- 註冊時間
- 2015-5-13
- 最後登錄
- 2024-11-6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779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50986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卷拾陸、紅雲照星闈 第五百五十六章 從前善
尚功局,梁司彩對方嫣道:「方典制,宮裡的麻布都用完了,實在沒了。外頭聽說陛下駕崩,布鋪的庫存也都被一搶而空,實在沒法子。」
方嫣不由皺眉。
宮裡的麻布庫存不多,要人人裁剪麻衣實在捉襟見肘,這會兒消息已經傳遍,家家戶戶都在備喪服,哪還有多餘的?
可宮人不能及時服喪穿孝,被外臣瞧見了,難免要借題發揮。
若是恭妃娘娘掌事兒,她是天子生母,大家管好自己就是,也不必操心,但如今人人知曉,是寧國夫人在代管。
她們受過她的恩典,總不能叫她被人挑毛病。
「典制,你看這樣如何?」開口的是司彩司下頭的掌彩,沒什麼存在感,「先太后薨逝之時,宮裡也是做過喪服的,說不定還有一些人留著,讓她們姑且穿上舊衣,等麻布寬裕了再說如何?」
方嫣也沒有辦法,沒有麻布,總不能讓司彩變出來:「也只能如此了。」
她回到司制司,說了司彩的困難,女官們也道:「這也是個辦法,還有,咱們先緊著明日要上值的人,輪班的時候就換著穿,做寬大一些,左右是套在外頭,一時看不出來。」
正商議著,忽聽宮人來報:「針工局的小頂針來了,說甄公公那兒有一批陳年麻布,勻給我們一些,喪服做不成,人人一條腰絰總是夠的。」
原本低頭縫衣裳的女史聽了,不禁抬首:「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其餘人頓時失笑。
針工局的甄公公有個綽號叫「甄一毛」,因為他一毛不拔,真真的鐵公雞。送進來的衣裳永遠都是只少不多,布頭都給她們算進去,大家想拿點碎布縫個荷包都要額外使錢,吝嗇到極點。
而且,每季度的衣裳永遠都是舊料子,還有發黴發臭的,克扣極厲害,宮女們多是愛俏愛美的,都恨死他了。
這會兒竟然白送她們一批麻布,不是拿出去倒騰賣了,可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要令人開眼呢。
「他是吃錯了藥,還是吃醉了酒?」牙尖嘴利的女史問道,「該不會同咱們算利吧?」
「快別說了,叫人把布收進庫裡,」司制打斷她們,「既然給了,沒有不要的道理,反正這會兒不說銀子,咱們就當不知道,看他怎麼辦!」
女官們紛紛叫好,怕甄公公後悔,趕緊使人裝庫。
忙碌間,有誰忽而道:「欸,我記起個事兒,甄公公有個乾兒子,最疼不過,從前常來我們這兒的,是叫小毛兒沒錯吧?」
「好些日子沒見他了呢。」
方嫣拿著剪子,就燭光裁剪布料:「小毛兒別的倒還好,就是嘴碎,我記得宮裡傳妖……傳謠言的時候,他險些沒命。」
「呀。」眾人不約而同地停了手裡的活計,心有餘悸。
方嫣道:「好在寧國夫人求情及時,逃了條命,也是甄公公使了錢,把他挪後好幾天。最近久不見他,必是去了外頭。」
「外頭可比在宮裡好,這兩年……」
「你不要命了。」有人及時打斷她,「快住口吧。」
「呸呸,我口無遮攔了。」說話的人歉疚道,「不知怎麼的,就管不住嘴。」
旁邊的人又罵:「自己找死,可別連累了我們。」
她忙討饒。
其餘人趕緊轉移話題:「對了,是不是也該給寧國夫人做一身?她在宮裡總得有兩件替換才行。」
「她還未離宮嗎?」女史咬斷線頭,「家裡應當有備著的。」
「聽說還在宮裡。」司制道,「做吧,我是巴不得她留下呢。」
眾人讚同:「這倒是,皇貴妃娘娘什麼性子,咱們都不知道,她在宮裡,咱們也踏實些,好歹有人求情。」
司制笑道:「皇貴妃侍奉太后,今兒宮裡的事,都是她在吩咐。尚宮說,陛下封她做了尚寶女官,今後也會常常進宮的。」
「這可好了。」方嫣籲口氣,按揉酸疼的眼睛,「我還怕明兒誰沒穿上喪服,又吃掛落兒,上頭的人哪會體諒咱們的難處。」
其餘人深有同感,紛紛應承:「可不是。」
-
尚功局一夜燈火未熄,東方在女官們的低語中漸漸明亮。
雪停了,直殿監的太監搓著手,哆哆嗦嗦地出來打掃。笤帚掃過路面,在鬆軟的積雪上劃拉出痕跡。
不過四五點鐘,百官卻已經聚集在宮門口,預備入宮聽遺詔。
宣讀遺詔的地點在仁智殿,這屬於外朝,防備誰不言而喻。但楊首輔說,當著皇帝的靈柩宣讀更慎重,誰也無法辯駁。
五點鐘,天色濛濛亮。
匡尚書早早到了,環顧四周,隨手招了一個內侍:「你過來。」
內侍立即握著笤帚上前,躬身行禮:「大司空。」
「你是仁智殿的?」匡尚書問。
內侍道:「是,奴婢是負責仁智殿灑掃的。」
「有一事吩咐你。」
內侍連忙道:「是,大人請說。」
匡尚書低聲說了兩句,不待他反應,隨手掏出一枚玉扳指塞過去:「賞你的。」
內侍默然片刻,應了一聲,將扳指塞進袖中。
不多時,人影越來越多,京城大小官員齊齊聚於仁智殿外,準備聽遺詔。
六點多鐘,稍微暖和了一點,滿太監、奶娘、榮兒帶著祝灥出現,抱著他跪在殿內。
雖說殿中點著火盆,不算太冷,可門戶敞開,冷風依舊厲害,怕太子受凍,立時開始宣讀遺詔。
石太監原樣復述了皇帝的意思。
第一肯定是太子繼位為新君,第二是人事調動,謝玄英入閣,晉張文華為戶部尚書,以及七個顧命大臣,最後才簡單提一句,復寧國夫人程丹若為尚寶女官,代掌寶璽。
因為皇帝臨終前,身邊該在的人都在,並無人質疑。
群臣三呼萬歲,面帶哀色地領旨,隨後朝皇太子跪下,三呼萬歲,奉為新帝。
祝灥已經被薛尚書教過,還算鎮定地朝群臣點頭:「眾卿平身。」
楊首輔沒起,他道:「臣有事奏。」
這不在培訓內容之中,祝灥呆住,不知該接什麼,好在榮兒及時問:「何事?」
「臣奏請殿下移居慈慶宮。」楊首輔平靜道。
榮兒如臨大敵:「這是為何?殿下年幼,就算不在乾陽宮,也該住永安宮。」
楊首輔的目標本就不是年幼的嗣皇帝,而是恭妃,不疾不徐道:「程氏身具監用外尚寶司用印之責,卻竊據乾陽宮,以奸巧機辯媚上,使詔令不自天子出,而是自外命婦出,長此以往,恐重蹈北齊陸氏之禍。」
他拱拱手,肅然道:「為清蕩朝野,太子還是移駕慈慶宮,遠婦人之禍,以肅乾綱。」
榮兒不知道北齊陸氏是誰,只聽明白了一件事——楊首輔想趕走程丹若,隔離恭妃母子。
這是她萬萬不能答應的,但她一個宮人,怎麼敢辯駁首輔,只能將希望寄托於旁人,渴盼地看向別人。
率先開口的是晏鴻之,老爺子一把年紀起了個大早,正受罪呢,沒想到聽見這麼一番話,當下怫然:「元輔此言,老朽不敢苟同,你說小女竊權蒙上,有什麼證據?」
楊首輔餘光一掃,匡尚書心領神會,袖中手指暗點牆根下的內侍。
「汝來。」楊首輔像是隨手一指,點了個不起眼的小火者(既低等級宦官)。
內侍垂首上前:「首輔有何事吩咐?」
「我問你,這仁智殿的種種安排,宮人身上的喪服腰絰,均是何人所為?」楊首輔冷笑,「如今這後宮之中,是皇貴妃說了算,還是寧國夫人說了算?」
靖海侯正想開口,昌平侯卻冷不丁先張嘴:「首輔說笑了,宮中諸事即便不是太后所理,也該是皇貴妃的旨意,怎容外命婦置喙?」
他抬起下巴,漫不經心地問內侍:「你如實招來,若敢欺瞞,小心你的腦袋!」
「不敢隱瞞首輔、馮侯,」內侍「噗通」跪倒,深深伏首,「宮中喪儀,皆是皇貴妃之令,奴婢從未領受寧國夫人之令,還望諸位大人明鑑!」
匡尚書原本勝券在握,哪裡想得到是這樣的展開,一時愕然:「胡說八道。」
「奴婢不敢!」內侍抬頭,看見他的臉時瞬間變色,改口道,「奴婢說錯了,是寧國夫人,大司空和我說過,是寧國夫人一手遮天,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他拼命叩頭,不知是不是動作幅度太大,有什麼東西「哐當」下掉出懷,落在地上清脆地滾了兩圈。
閻尚書撿起:「扳指?這……這不是子建你的……」
匡尚書無比尷尬,堅決不承認:「死奴才,偷了我的東西,還滿口胡言!」他義正詞嚴道,「來人,把他拖出去。」
「大司空饒命!大司空饒命!」內侍「砰砰」磕頭,很快額頭就青紫一片,「奴婢是無心的,奴婢無心的……」
外頭的侍衛正要拖人,靖海侯卻喝道:「且慢,話還沒有問清楚,子建在著急什麼?」
匡尚書憋屈壞了。
「可不是,大司空,宮內的事兒,還輪不到工部說了算。」石太監陰陽怪氣。
閻尚書看了謝玄英一眼,道:「此人前言不搭後語,不過胡亂攀咬罷了。」
他又問榮兒,「你是皇貴妃身邊的人,我問你,寧國夫人可有奪權之事?」
榮兒斷然否認:「絕無此事。」
「皇貴妃都說無此事,可見是捕風捉影的閒話,當不得真。」閻尚書道,「寧國夫人忠勇可嘉,朝野素有賢名,元輔莫要為小人所欺,誤了陛下臨終的一片苦心啊。」
他在朝堂沒什麼存在感,但怎麼也是六部尚書之一,既然開了口,怎麼都有點分量。
楊首輔一時沒有接話,思索該如何應對。
謝玄英瞟了他眼,換了個姿勢站立。
他並不擔心楊首輔今日會成功,因為昨晚上,他不僅拜訪了老師、張文華,也拜訪了閻尚書。
重溫一遍,閻韌峰,安徽人,江南黨。
自許尚書倒台後,江南黨受到重創,一直被楊首輔一黨打壓。幸虧皇帝任命了晏鴻之為詹事府詹事,給了親近太子的隱形好處,否則,江南黨早就鬧了。
謝玄英昨日尋到閻尚書,委婉地暗示他,楊首輔可能知道了當年江南黨悄悄篡改賦稅記錄的事,之後該怎麼做,他心裡得有數。
閻家沒摻和當初的事,可辛家摻和了,他們倆家剛做了親家,還有別的同鄉故舊牽扯其中,總得掂量掂量。
是以,不出意外,今日的閻尚書倒戈了。
同樣反對的還有張文華。
「寧國夫人冒死救下太子殿下,又細心撫育皇次子,德行兼備,朝野皆知。」張文華不動聲色地定論,「再說了,陛下慧眼如炬,怎會錯識忠臣呢?」
這話一出,大家都偃旗息鼓了。
楊首輔是托孤之臣,程丹若也是,抨擊誰都是對先帝的指責和懷疑。
屍骨未寒,豈能這般大逆不道?
當然是合力糊弄過去。
「誤會,都是誤會。」
「聖人英明。」
「先帝慧眼,從未出錯。」
群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帶過了這一場風波。
無人注意那卑微的內侍,伏在地上輕輕出了口氣。
他叫永年,是直殿監的小火者,十歲淨身入宮,在宮裡已經十多年了,因為銀錢全都送回家撫養弟妹,無錢打點,一直都是最低等的內侍。
那年,也是這樣的一個冬天,他在御花園掃雪,不小心跌了跤,摔進雪堆裡,沒一會兒人就麻了。
相熟的宦官把他拖回屋裡,卻不知怎麼辦,這時候,一個叫李有義的小太監找了過來,說程姑姑讓他轉告一個治療凍傷的法子。
見他正好凍得臉色發青,立馬就說燒熱水兌溫,把他抬進去泡一會兒。
他就是這麼撿回了一條命。
「這錢是程姑姑賞我的,她是個善心人,我也不圖她銀子,你拿去喝藥。」李有義是李太監的乾兒子,不缺錢,隨手就丟給了他。
他千恩萬謝,心裡下定決心要報答,可沒想到緊接著感染了風寒,一病不起。
也是巧,有個同鄉姐姐是宮人,聽說他病了,幫他去安樂堂討了藥,一連喝了兩三天,竟慢慢好了。
永年記住了他們的恩典,可同鄉姐姐得罪貴人,早早死了,李有義又不記得他這小人物,不需要報答,程姑姑更是出宮嫁人,了無音訊。
一晃十多年過去,程姑姑變成了寧國夫人。
他終於報答了她的恩情,雖然她不知道。
但永年很滿足。
好人應該有好報,假如她能留在宮裡,今後應該就有更多像他一樣的人,能僥幸活下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