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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柒 為政那些年 第五百八十九章 少年人
祝灥離家出走的第一天,順利得不可思議。
他層層套娃,先瞞住田太后,再借滿太監之手半隱藏身份,最後利用董千戶暢通無阻地離開了京城。
外頭的世界和他想的大不相同,但京城繁華之地,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城郊也不算冷僻。
他在天黑時找到一處莊子,打聽了得知是薛尚書家的,便使錢借住。
莊子的管事不認得他,可見他打扮富貴,知道大有來歷,毫不猶豫就同意了,還端出熱水茶飯,供他吃穿休息。
而祝灥衣食不缺,頓時安心,感覺外頭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無論兩個小太監怎麼勸,他都不肯回去。
次日一早,他用過茶飯,拿錢買了兩匹馬,再次趕路。
這回不太巧,碰見了永春侯府的大爺,對方將信將疑地叫了聲「大公子」,把他嚇得夠嗆,拼命揮鞭跑路。
一氣兒跑了老遠,行人漸少才放慢速度。
他翻出輿圖,對照認路。
這事也很順利,皇帝看的輿圖詳盡無比,山川溪流村莊都有標記,他甚至找準了位置,朝大軍駐紮地趕去。
可惜的是,好運氣總是會用完的。
祝灥一路太過順利,離宮的謹慎就在不知不覺中消散。
他看到一頭鹿,想起獵鹿之說,興致勃勃地追趕了一陣,最後發現董千戶的佩弓就是垃圾,壓根不好用,這才無奈放棄。
期間,兩個小太監又跪下來求他,他興頭沒過,依舊不許,但也怕太黑了不好借宿,及時轉回官道。
可驛站本就是按照路程定的,他在半道浪費太多時間,天黑之際,趕不到預定的地點,被迫露宿野外。
「這麼熱的天,住野外不要緊,我們多點些火把趕狼就是了。」祝灥像模像樣地分析。
兩個小太監一聽,雖然不安,可也說不出反駁的理由。
他們都是七八歲就入宮,且都是被父母親長送去閹割的,隨後就被統一送進宮裡培訓,知道怎麼伺候主子衣食住行,怎麼討好打點,可對野外生活一無所知,比祝灥還無知。
想到現在是初秋,秋老虎還沒過,晚上他們窩在低矮的屋裡,經常熱得整夜翻身不止,就覺得小皇帝說得也有道理。
而祝灥見他們吶吶,心中不免得意。
他之所以選擇這兩個小太監伺候,而不是更有經驗的中年太監,就是怕他們管東管西。兩小太監就不同了,幾乎和他一起長大,忠心耿耿,一心靠他,和母后、姨母都不親近。
祝灥在宮裡待了十五年,學到最重要的經驗就是——欲成大事,須有自己人。
現在,他是能做主的人了。
他們選了一處避風地,撿柴火點火。其中一個小太監還拿出水囊,到不遠處的泉眼取水,這是他早晨問莊子裡的人要的,這會兒果然派上用場。
另一個小太監則從懷裡掏出乾糧,是他昨晚使錢叫莊頭婆娘烤的餅子。
祝灥喝著泉水,咬著乾餅,不太滿意:「打點獵物烤著吃。」
「奴婢會做陷阱。」一個小太監說,他進宮前,跟父親進過山,打獵不會,設陷阱抓野兔還是做過的。
祝灥大喜:「快去。」
「欸。」他樂顛顛去了。
另一個抓耳撓腮,卻實在沒本事,只好摘下樹葉,替祝灥扇風趕蚊子。
祝灥漸漸感受到野外的惡劣,可正興頭上,看什麼都新鮮,並未惱怒,反而拿了樹枝扒拉地上的蟲蟻。
夜色濃鬱,風穿過山林,發出鬼魅似的嚎叫。
祝灥有點害怕了,問:「他怎的還不回來?別是給狼吃了。」
「天黑,路不好走。」小太監輕聲說,「這邊離官道近得很,應該沒有狼。」
祝灥略微安心。
又過了會兒,異響更清晰,冷風穿過樹枝,將火焰捲如狂魔亂舞。
祝灥打了個噴嚏,靠近火堆取暖。
但風只是前兆,很快,淅淅瀝瀝的雨滴灑落,清涼的水汽撲面而來。
祝灥不討厭夏天的雨水,幼年時,他總在西苑的水閣看魚,望著水面下不斷浮起的魚兒拍掌大笑。
夏天的雨有什麼可怕的呢?
涼快,舒暢,迅疾,嘩啦啦下來,倏忽就走,乾乾脆脆。
但在野外,暴雨不再是解暑的良藥,而是變成了雪上加霜的意外。
火堆很快熄滅了,祝灥躲到最大的樹冠下避雨。
小太監道:「陛下,一會兒打雷可不能站在樹下頭。」
「為何?」祝灥露出少年人的膽怯,語氣反而更迫人了。
小太監道:「奴婢入宮的時候,爺爺們教過,好像是程夫人說的,打雷的時候不能躲樹下頭,要把門窗關緊,別在外頭走。」
祝灥畏懼程丹若,卻也信服她的能耐。
從小到大,母后解決不了的事很多,姨母幹不成的事很少。
「那怎麼辦?」他傻眼。
小太監也不知道。
這麼大的雨,在外頭另尋地方肯定會淋濕,那多半會感染風寒,可若乾等著,萬一打雷就很難辦了。
兩人都沒主意,站在樹下乾等。
雷一直沒有落下,雨水落了小半個時辰,慢慢也稀疏了。
子時左右,雨停了。
祝灥的鞋子和衣服都濕透,冷得直打哆嗦。
他踢了小太監一腳:「點火,冷死朕了。」
小太監跌跌撞撞,不止是腳滑還是怎麼回事,忽然「噗通」一下摔在了地上。
「磨蹭什麼?」祝灥不耐煩,「快起來。」
小太監渾身哆嗦著,卻怎麼都爬不起來。
方才他一直擋在風口,替祝灥遮住了大半的冷風,雖然沒有淋到太多雨,可風也會造成失溫。
毫無疑問,他的體溫已經跌到了35°以下,極其危險。
但祝灥不知道,一個小太監去了就沒回來,不知道是不是跑了,另一個突然在他面前倒下,像被鬼撲了似的。
他煩躁、寒冷也害怕。
「快起來。」他用力踹人。
小太監含含糊糊地說:「陛下……」
「幹什麼?起來!」祝灥怕了,連連催促,「你被鬼迷了?」
「冷,好冷……」小太監冷顫不止,牙齒咯咯作響,「火!火!」
祝灥嚇蒙了。
他沒遇見過失溫凍死,更不知道怎麼解決,總不能讓他把衣服脫下來給小太監穿上吧?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點火,可火堆的柴全被雨淋濕,火折子在哪兒也不知道。
傻傻地站立片刻,冷風呼嘯,他也情不自禁地打起寒顫。
好冷……怎麼夏天還會這麼冷?
祝灥又慌又怕,本能地認為不能繼續留在原地。
他咬咬牙,狂奔到樹下的馬匹身邊,解開韁繩翻身爬了上去:「駕!」
不管怎麼樣,先離開這裡,找個有人家的地方才行!
這個決定說聰明很聰明,說笨也笨極了。
假如祝灥躲在馬匹中間,不僅能避風,還能借馬的體溫取暖,但他慌張之下就想著跑,風更劇烈,帶走的體溫也比想像中更多。
但他當時意識不到這個。
狂奔之中,腎上腺素迅速分泌,人忽然就暖和不少,等到體溫再度流逝,已經離開駐紮地很久了。
天黑得像濃墨,分辨不清來回的方向。
祝灥緊緊趴在馬背上,不知道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體溫在寒風中迅速下降,最開始,手腳變得僵硬,只能機械地抓著韁繩,無法屈伸,腦子迷迷糊糊的,再也沒法集中注意力。
他無比恐懼,可身體卻不再顫抖,反而覺得一點都不冷。
祝灥後悔了。
他想回家,想回到高大巍峨的皇宮,想喝著蜜水吃著糕點,無聊地把玩自己的彈弓。他爆發出強大的求生欲,想拉住韁繩,朝京城的方向去。
可手指動彈不得,馬兒自顧自狂奔。
寒風穿過輕薄的紗袍,不斷帶走體表的溫度。
好冷。
娘,我冷。
我想回家。
姨母救救我。
娘。
祝灥拼命地呼喊,卻沒有任何回音。
他害怕又絕望,還有些茫然。
他不是天子嗎?天底下最最厲害的人,為什麼這時候沒有人救他呢?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曾經,他以為自己最孤立無援的時候,是被姨母揍的那天,可現在才知道,挨揍根本不算什麼。
姨母不會害死他,可現在,他好像要死了。
死亡是什麼?祝灥似乎有概念,又似乎全然沒有。
他唯一一次有「死亡」印象的人,還是面容已經模糊的父皇,那時他還很小,所以只記得很多人哭,其他就沒有了。
我也會死嗎?
祝灥越想越害怕,渾身發抖,卻不知道能怎麼辦。
活著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怎麼現在,想活下去居然這麼難?
驚懼中,他似乎看見了火光,聽見了人聲。
「娘……」他喃喃呼喊,依稀覺得溫暖起來。
是不是有人找到他了?
太好了。
他可以回家了。
-
馬在小徑狂奔,熱氣不斷溢散,變成夜色中的騰騰白霧。
它似乎有明確的目的地,不,它就是有。
老馬識途,動物面臨危險,本能地知道該怎麼趨利避害。董千戶的馬是他花大價錢買的,自小養大,十分通人性。
祝灥不知道路,可它知道,並且精準地找到了離祝灥最近的救兵。
這是馮大的後勤隊伍。
大軍拔營走得慢,民夫運糧草的隊伍就更慢了,祝灥疾馳兩天,就趕上了大軍後勤隊伍。
運氣更好的是,昌平侯的大軍負責押糧的是馮大。
馮大爺是祝灥登極儀上的卷簾將軍,平日也沒少進宮,聽說有人一騎闖營,感覺不對勁,擔憂京城有變,親自出去查看。
這一看,魂都嚇掉了。
祝灥趴在馬背上,渾身冰涼,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
馮大爺嚇得魂不見七魄,立馬將他抱進營帳,用棉被緊緊裹住:「叫軍醫!」
托賴於程丹若多年努力,軍中大夫不少,第一個來的人還是她教過的內侍。對方看見祝灥的臉,亦是色變:「陛下為何……」
「快救人!」馮大爺呵斥,「我已經叫人去拿熱水和酒。」
內侍忙道:「不可飲酒,程夫人教過,此時應該換掉濕衣物,換乾燥的衣服。」
他們手忙腳亂地替祝灥更衣。
馮大爺的長隨剛要給祝灥揉搓手腳,又被內侍阻止了。
他讓人取來湯婆子,灌熱水後放置在祝灥肩頸處:「凍著以後不能捂手腳,手冷腳冷都沒關係,心口熱才是最要緊的,血從這兒流回心臟,暖身最快。」
無論立場是否對立,馮大爺對程丹若的醫術並無懷疑,全都照辦:「然後呢?」
內侍慘白著臉:「奴婢只能做到這份上了,假如能回轉過來,便是救回來了,若脈搏一直這般微弱,奴婢也沒法子。」
軍醫主要學的是外傷處理,急救只是略知皮毛。
馮大爺道:「太醫院的大夫呢?」
「來了來了。」馮家護衛拖著一個老大夫飛奔而來。
老大夫是太醫院金鏃科的老人,具體職位是醫士,精通外傷與骨折治療,也會治蛇蟲咬傷之類的毛病。
失溫不在其中。
他看見祝灥這樣,臉色一變再變:「這、這……」
馮大爺下令:「你知道厲害,治不好,你我皆要以死謝罪。」
老大夫驚得一個哆嗦,但左看右看,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老夫可以開個藥方,但……」
馮大爺道:「我記得軍中有極靈的金瘡藥。」
「您說的是程夫人的清熱針劑吧。」老大夫反應很快,「這是治高熱不退的,凍傷無用,若是起了疹子,反倒誤事。」
馮大爺焦灼不堪:「那該怎麼辦?你們倒是說出個章程來!」
老大夫腦子很機靈,沉吟道:「軍中艱苦,還是送回京城穩妥。」
他肯定是治不了皇帝的,趁著還有氣兒,趕緊送回京城讓御醫們治啊!
馮大爺被他提醒,腦子頓時一清:「沒錯,還是盡快送回京城。」他看向在側的內侍,「我讓人收拾一輛馬車,你照看陛下。」
內侍哪裡敢接這差事,立時道:「陛下病情未穩,路途顛簸,出了岔子,你我都擔待不起。」
馮大爺沉默少時,道:「來人,去附近的縣鎮請大夫,有多少抓多少,立刻把他們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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