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3554|回覆: 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寄秋 -【一流女仵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24-1-24 00:06:0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寄秋 - 一流女仵作

她是看遍生死的仵作,
冰冷的外表下,卻是追求正義的熱血以及柔軟的心。
他是出身高貴的縣令,
戴著笑臉面具,實際上心硬如鐵對敵人行雷霆手段。

一場驗尸,將本該毫無交集的他們牽扯在一起,
她因他重新品嘗到快樂歡愉,揮去心中陰霾,
他因她明白了什麼叫做溫柔,什麼是愛情……

意外穿越,她本想繼續捧法醫這個鐵飯碗,
誰知卻捧到皇帝的小舅母這個金飯碗……

穿越前身為法醫,如今又是仵作之女,
季亞襄毫不遲疑的再次踏入這一行,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驗尸還能驗出個麻煩來──
她揭穿米鋪女兒死亡的秘密,引來了新任縣令的注意,
這男人仗著出身高貴,老愛油嘴滑舌的逗她,實在討厭,
可他將從歹人手上騙來的十萬兩交給她,讓她用之于民,
又讓她覺得他也是有那麼一點點優點,
更別說當他知道燈會對她家代表的是一段悲傷記憶,
他難得溫柔地安撫她,買面具,猜燈謎贏花燈哄她開心……
可誰知,就在這燈光美氣氛佳的時刻,
忽然有個囂張郡王要搶花燈,緊接著還出了命案……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24-1-24 00:06: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當場驗尸

天順七年.奉春縣城郊。

幾匹精神奕奕、皮毛油光水滑的駿馬慢悠悠的行走在石板鋪就的官道上,上面坐著幾位容貌出眾的男子,或清潤、或溫雅、或氣勢凌人,幾乎是少見的風采,引得過往百姓頻頻回首,不時發出兩句驚嘆和贊許。

他們像是出外游玩的世家子弟,錦衣玉履,腰纏玲瓏玉佩,有的是書生模樣、有的腰佩長劍,一行人十分耀目,引得人眼珠子挪不開。

馬隊之後是一輛披著翠帷,懸掛華麗宮燈和瓔珞的八寶華蓋馬車不近不遠的跟著,駕車的青衣隨從年歲不大,約二十出頭,車內坐的不是主子,而是兩個暈車到吐的小廝,面色發青唇泛白。

而那一群騎在馬上的俊俏兒郎,外人看來氣質出眾,風度翩翩,可其實要不是在大庭廣眾下,他們恨不得咆哮出滿月復痛苦。

「做人要厚道些,自個兒不想醉生夢死,婢僕成群的讓人侍候,也犯不著拖別人下水,我寒窗苦讀十數年不是來給你當跑腿的,你良心到底痛不痛呀!」

說話的人叫寧煜,今科狀元,當朝寧相之子,有經天緯地之才,本得以入翰林院為儲相人才,可因某人的一句話,他苦命的以六品之身為七品官的師爺,隨之離京遠赴外地任職,心中深恨誤交損友。

「他還有良心?你這話說來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他從來就是無心之人。要不然你、我今日也不會在此,下次投胎離這廝遠一點,省得被陷害。」天下第一紈褲當之無愧,無人能出其左右。

氣不順的這人叫歐陽晉,臉色陰沉得快滴出墨水,他是武狀元出身,官任金吾衛中郎將,掌青龍旗,手底下有兩千名羽林軍,護衛皇宮安危,本有望升官,再晉一階,可如今官沒得升,反倒成了從五品帶刀護衛,為某個黑心知縣的貼身侍衛,期限不定,回京之日遙遙無期。

「你們都別埋怨了,我才是無辜受累的那一個,不過多嘴的說了句『好不好玩』,我家小舅二話不說的拎我上馬,說讓我出去見識見識,以免被養成井底之蛙。」他招誰惹誰了,明明是長亭外送行的人,結果卻成了被送之人。

一臉哀怨的是忠義侯之子顧寒衣,上有長兄下有弟,可惜命不好,愛看熱鬧,自告奮勇替母出城送行,本是來笑話親小舅的「落荒而逃」,誰知笑話沒看成倒把自個兒賠進去。

寧煜這時候卻調轉槍頭,轉向了顧寒衣,「你這只青蛙的確該跳出井底了,省得坐井觀天都養廢了,給你爹丟臉。」文不成、武不就,就一張嘴皮子俐落,舌戰群雄毫不遜色,皇上那里備了缺,日後的言官。

「喂!以我的出身就該游手好閑、不務正業,我要是有出息,朝上多少官員都要顫著股,唯恐我一人得勢,只手遮天。」

顧寒衣也想有一番大作為,可是時不我予,家世太顯赫反而不好太出頭。

當朝太後是他親姨母,皇上與他是表兄弟,父親手掌京郊三大營,二十萬大軍,佔本朝三分之一的兵權,他敢「虎父無犬子」引人猜忌嗎?只好庸庸碌碌的當個混吃等死的敗家子。

他們也怕功高震主,新皇登基七年,正是用人之際,故而對官員多有寬容,哪日羽翼已豐,玩起帝王權術,生出多疑之心,以往親近的眾人就要遭殃了,如同先帝親佞臣、遠忠臣,好大喜功,好在先帝死得早,否則朝堂大亂,被他的一意孤行弄得四分五裂,君臣離心,百姓不安。

「啐!你有這本事?」寧煜斜眼一睨,表現出輕蔑,人要有自知之明,夸大其實不是好事。

「別呸我,說不定我比你還有出息,龍困淺灘是一時的,等我哪天一飛沖天,你別來蹭著我吃肉。」顧寒衣下顎一抬,神氣活現的以鼻孔睨人。

「憑你?」寧煜哼了一聲,他身為讀書人有著文人清高,跟斗雞走狗、享家族余蔭的勛貴子弟不是同一路的,玩不到一塊,各有各的朋友圈,在京城也只不過表面交情,如今听對方張狂,就忍不住鄙夷。

顧寒衣得意洋洋,「憑我怎樣,別忘了我和皇上是什麼關系,你們辛辛苦苦的在底下打樁作基,我只要一句話就能得高官厚祿,你們能跟我比嗎?」他是怕給家里招禍,要不討個官做做有何難,要個爵位更是不費事。

此話一出,寧煜跟歐陽晉都啞口無語了,因他的理直氣壯想吐血,人和人真不能比,有些人費盡了心思一無所有,有些人什麼都不必做便坐享其成,這才扎心窩呀!

「比什麼比,飯吃多了是不是?」一身白衣勝雪,容貌俊美的男子回頭一睇,他眉飛入鬢、目若點漆、清貴卓逸,可眼神威嚴,讓顧寒衣縮縮脖子。

「小舅……」他不能不講道理,每回挨罵的人都是他。

君無瑕才不管什麼甥舅之情,收回視線語氣淡淡地威脅,「想改做小吏是吧!我成全你。」敢對他幸災樂禍的人世上沒幾人,自個兒找死就休怪他大義滅親。

「別呀!小舅,再貶下去我只有做捕快的分了,瞧我細胳臂的體弱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能干輕省的活,提提筆桿還行。」他瞪了一眼搶他師爺之位的狀元郎,他覺得自己更適合出策謀劃,用一張嘴擋世間魍魎。

「還可以守城門。」寧煜落井下石。

「閉嘴,小心我向寧相告狀。」

「小人得志。」寧煜狠狠地一瞪。

顧寒衣一臉得意的驅馬上前,與小舅並騎,「小舅,你真要屈就小小的七品官呀!咱們別斗氣,回去跟皇上表哥說一聲,這官不當了,沒得在窮鄉僻壤受氣,和一群刁民斗智斗勇。」一遠離京城,他看什麼都不順眼,沒有京城的繁榮和熱鬧,想找個地方飲酒作樂也不行,餐風露宿,把他這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子都折騰瘦了,一模一把骨頭,偏偏小舅不回去,他可不敢擅自回京。

「小二子,你皮癢了,一會兒讓人給你捉一捉,先刮一層皮,再一片片的片肉,再剔骨去筋……」

「不要呀!小舅,我知道錯了,別拿我開刀,以後我一定兢兢業業地干活,不怕苦、不怕累,身先士卒,絕不給你丟人。」顧寒衣當場對天發誓,抖著身子求饒。

在京城,顧寒衣也算得上一霸,那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橫著走路無人敢擋,威風得像只螃蟹。

可人有克星,他這輩子連爹娘都不怕,還敢頂上兩句,唯獨面對小舅,他是老鼠踫到貓,膽滅三分先打個顫,小舅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狠人吶!他拍死四匹馬也追不上。

君無瑕是實打實的老來子,他娘都當祖母了,四十五歲高壽才生下他,差點難產死在產房,七、八個太醫搶救了兩天三夜才把人救回來,從此落了體弱的毛病,一入秋就畏寒,手腳冰冷。

故而一出生就注定了萬千寵愛,足以當爹的長兄君破軍拿他當兒子,卻比對親兒子更寵溺,要星星絕對不給月亮,想要上天還給梯子,護得無微不至,連自家護國公爵位都想讓給他。

二哥護國將軍君無敵,長年駐扎在邊關,可疼弟弟的心從不曾少過,從他生下來那一年到今時的二十有四,每一年都派人送回邊關的皮毛、藥材,以及關外的香料、寶石,各種奇珍異寶,慣出個二世祖。

老太君生有三子二女,小女兒是忠義侯夫人,長女便是當今太後,說起疼年幼的胞弟那是無人能及,外邦送的瑪瑙、珍珠、翡翠、玉石,各地上貢的貢品,皇上的孝敬……太後毫不手軟的賞賜,不嫌多、只嫌少,還怕他沒有爵位受人取笑,十六歲便賜下和王侯將相同等的府邸,平日不住人,就放他兄姊們給他的珍稀物件。

皇上看得眼紅,卻只能在心里月復誹,那是他親舅,即便在歲數上少了他十來歲,可是輩分在,他也要矮一截。

太後活著的一天,她的兄弟姊妹和親眷都動不得,除非犯了謀逆大罪,否則一世的富貴榮華跑不掉。

君無瑕面色平和的勾唇,看似溫潤如玉的面容卻給人一種邪肆的危險感,叫人額頭冒汗,「不指望你干件人事,可要是扯後腿……呵呵!本官就讓你少只腿。」

他自稱「本官」,端起官威了。

這是他親小舅嗎?分明是仇人來著。

欲哭無淚的顧寒衣韁繩一拉,放慢馬速,委屈的跟著小舅騎得馬後頭,又一次後悔為什麼出城送人,若不多事的笑話人,他還躺在侯府的大床上,作著左擁右抱,美女如雲的美夢。

馬蹄,邊走邊了解「民情」的眾人走了一個多月,終于把本來半個月不到的路程走完了,抵達君無瑕任職的縣城,遠遠便可看到高高的城牆,出入城門的百姓也越來越多。

驀地,一陣喧鬧聲大起,其中夾雜著若干悲戚的哭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發生了什麼事?」

「我去看看。」

最愛看熱鬧的顧寒衣先一步跳下馬,十分熱切的往人多的地方擠,他不算瘦的身軀滑溜地像尾泥鰍,鑽呀鑽地鑽進最里一層,睜大雙眼看個究竟。

他這一看就忘了有人在等他,君無瑕幾人等了許久都未等到他回轉,心中略有納悶,是遇著什麼有趣的事讓他挪不開眼了。

好奇心人皆有之,于是他們紛紛下了馬。

君無瑕道︰「去看看。」

走近了一听,嗚咽的哭泣哀戚而悲憤,哭得撕心裂肺,令聞者鼻酸,眼眶跟著泛紅。

莫非有冤情?

幾人交換一個眼神,寧煜上前問道︰「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一位大嬸頭也不回的回一句,「冤死人了。」

「冤?」君無瑕目光一銳。

「是呀!冤,陳家的媳婦被說偷人,有孕七個月,可她才成親四個多月,陳家人大怒要休,指其失貞,但她娘家人請了大夫去瞧說無孕,各說各話,活活逼死人,那真是好姑娘呀!娘家是開米鋪的,逢年過節施粥施米的……唉!老天不長眼……」

另一個大叔罵道︰「還不是衙門的那些人心太貪,有銀子打點好說話,錢給少了就吃虧,你看李家老小多憋屈……」

「噓!少說幾句,小心被城門口的衙役听見,捉你下大牢。」壓低聲音的大嬸拉拉嗓門大的街坊,唯恐他禍從口出,引火上身。

「嗯嗯!不說、不說,上回賣燒餅的周老頭就被捉進去,花了十五兩銀子才放人……」

「我們縣的縣太爺怎麼還不來,老百姓快活不下去了。」還算樂觀的大嬸指望來個青天大老爺,讓他們奉春縣有好日子可過。

「來了又如何,還不是手眼遮天,哪個好官肯到咱們這個小地方,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當官的都一樣……」哪有河清海晏,只求別剝削得太過,給人一口飯吃。

「哎呀!別說了,真想給家里惹事呀!欸你瞧,看看陳家媳婦那肚子,大得古怪,真沒懷娃?」

原本是將信將疑,李家米鋪在地方上風評甚佳,比起為富不仁,與官家勾結的陳家人,城里百姓偏李家人居多,可是瞧瞧現在打開的棺材,李家姑娘那渾圓的肚皮可騙不了人,足足有懷胎七月大小,一方說肚里有娃,不貞,一方說那是病了,你來我往各持己見,還為此告上公堂。

可惜山中無大王,猴子當老大,奉春縣縣令平調調往外地,縣衙里已有兩個月余無縣太爺主事,此事全權交由縣丞大人處理。

只是這案子不知是怎麼審的,最後的裁定出爐,陳家以一紙休書成立休掉新嫁娘,而李家被判騙婚罪名,賠償一千兩銀子和現成米鋪一間,若干嫁妝由陳家沒收。

判決一出,全城轟然,李家人自是不服,揚言要告到府衙以討回公道,不料衙門剛一傳出新婦休離一事,人在陳家的李家姑娘居然懸梁自盡了,死狀可怖。

陳家不以死者為重,反而一口薄棺就要將人往城外亂葬崗扔棄,不讓其入土為安,得知消息的李家人連忙出城攔棺,兩邊人馬便在城門口鬧起來了,引得百姓圍觀。

新任地方官的君無瑕就像無關緊要的外地人,一直被排擠在外圍,怎麼也擠不進去,在一堆大叔、大嬸、老頭子當中顯得特別無奈,鶴立雞群形成另一道風景。

沒人讓路,他有心為民喉舌也開不了口,但是……

「快讓讓,季神手來了……」

「誰是季神手?」君無瑕順口一問。

「季鬼手家的娃兒。」一名老婦眉開眼笑的回著,彷佛季神手一來便能真相大白了。

「季鬼手又是誰?」又神又鬼,沒個人嗎?

「衙門仵作。」

衙門仵作?君無瑕眉頭一擰,他抬頭一看人群一分為二,神色略帶畏敬的把路讓出來,一名身形削瘦,束發的俊秀小子由遠而近的走來,臉上沒一絲笑意,冷若秋日寒霜。

「人在哪里?」

「亞襄,快過來,這邊。」熱心的鄰里招著手。

身著藏紅色衣衫,頭發高束的俊秀少年緩緩走近,背後背著類似書箱的竹簍,人一靠近,前面的人不約而同的往後一退,似避諱,又似恐懼的讓其通行,見狀的君無瑕等人卻是尾隨其後跟進。

一口薄得用手一掰就能折成片的棺木橫在官道中央,一邊的陳家要抬走,嫌晦氣,管事的還嚷嚷著不潔婦人就該曝尸荒野,任野狗啃食,一邊的李家人拼命攔棺,哭喊要天理不公,要讓女兒沉冤得雪。

你推我擠的,把草草蓋上的棺蓋推開,露出亡者發紫的面龐,紫中又帶黑,雙目圓睜。

「驗一個五兩,這銀子誰出?」季亞襄清冷的嗓音有如冷泉敲過玉玦,清亮而清冷,不帶半絲個人情緒,讓人不自覺打冷顫。

「我們李家人出。」李家人高喊。

「在這里驗還是另闢他處?」

「回李家……」

「不行,這是我們陳家的事,旁人休得插手。」陳家管事神情凶惡,半點不肯退讓。

「哼!人不是被你們休了,還說什麼陳家事,我們李家的姑娘由我們李家做主。」欺人太甚,人都逼死了還想死後潑污水。

「我們陳家說了算,誰敢和陳家作對後果自負。」管事口出威脅,針對季亞襄。

「你!」李家老爺怒指對方,太過分了。

季亞襄冷冷又問︰「還驗不驗?」

「驗。」

「不淮驗。」

雙方人馬吼出不同的聲音,季亞襄面無表情的將竹簍放下,手指修長的打開竹簍蓋子,里面放著驗尸器具,取出自制的口罩戴上,再拿出一雙皮制手套套入。

「只要死者家屬同意,而且有銀子付現,我馬上驗。」

「我付。」李家老爺當場取出五兩銀子。

「簽解剖同意書。」

「好。」

為免喪家反悔告上衙門,先立字據為憑,李家老爺簽好名字,面對陳家人的阻攔,季亞襄面不改色的一喊,「五筒,布圍。」

「是。」

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跑出來,手里抱著一堆布。

把布攤開一看,每隔一尺縫上一根竹子,竹子底端削尖,他直接將尖端往地上一插,將棺木圍在布圈里,不留旁人。

君無瑕等人亦未能入內,只能听到里頭的聲響。

季亞襄先驗過尸體外表以及,發現尸斑已經固定,尸僵有緩解的跡象。

原則上,尸僵會在人死後十二個小時出現,維持十二個小時,再經過十二個小時漸漸消退,顯然死者已經死亡超過一天,再者死者身上並沒有自縊而死會有的痕跡,反而……

「刀來。」

五筒听到吩咐,趕緊遞上刀子,季亞襄割開皮肉,肉眼得見月復腔內有積水,還有碩大囊腫,順勢一劃,便溢出了血水。

「五筒,記錄。」

「是。」五筒手里握著筆,準備在厚紙做的小冊子書寫,冊子不大,長五寸、寬三寸,以麻繩串成冊。每一頁標上數字,在空白頁數上記下驗尸結果,末了是日期、時辰,何時何地,由誰主驗,誰代書。

「死者月復中無胎,肚脹原由是積水與囊腫,此乃疾患,並非不貞,而死者生前並未圓房,仍是處子之身……」

因為眾人都屏息等待結果,季亞襄的聲音雖然不大,卻也足以讓最內圈的圍觀民眾和陳李兩家的人听見,一時間議論紛紛。

「什麼,還是閨女?」

「天哪,都成親四個多月了,怎麼沒有圓房?」

「嘖!是不是陳家二少不行呀!嬌滴滴的媳婦躺在身邊居然踫也不踫,這人是傻子嗎?」

「哈!不會是不愛紅顏愛須眉吧!」

一群人哄堂大笑,越說越不像話,各種不堪臆測如野火燎野般傳開,听得陳家管事及其下人惱羞成怒,又氣又急的想撫平流言。

但事實就在眼前,由不得人狡辯。

李氏清白的結果引起的議論剛剛消退,季亞襄接下來的話又引起軒然大波。

「死者死因當是中毒,死亡時間昨日巳時到午時間……」

「中……中毒?」

「不是死于自縊。」

一听死于毒殺,眾人錯愕。

慌張的陳家管事隨即張狂的大喊,還沖進布圍作勢要打人,「胡說、胡說、胡說八道,我家二少夫人明明是吊頸死的,你休要妖言惑眾,別以為人家叫你神手就能造謠生事,我捉你見官去……」

眼看著拳頭就要往頭頂落下,季亞襄手中悄悄握起長針,只要他敢動手便長針侍候。

誰知陳家管事的手就停在頭頂上方,隨即慘叫聲伴隨著骨折聲響起,她抬眸一看,眼前多了錦衣玉帶的清俊男子,而陳家管事被人壓制在地,腦袋上踩了一只做工精致的雲頭靴。

「用不著見官,我家大人就是官。」身兼打手的護衛歐陽晉以鞋底輾了兩下,堂堂武狀元淪為車前卒,他一肚子火無處可泄,正好有個送上門的讓他出出氣。

「你是新來的縣太爺?」收起長針,她慢條斯理地將剛才剖開的月復部縫合,井然有序的將用過的器具以烈酒清洗過後放回竹簍。

「何以見得?」君無瑕進入白布圈內。

「奉春縣缺個縣令,而你是個官。」山高水長,這段路走得崎嶇,姍姍來遲的知縣也該露臉了。

「不錯,本官便是新上任的知縣,你是縣衙的仵作?」看來年紀不大,可驗尸的本領不下多年老手,倒讓他開了一回眼界。

「是也不是。」

「何意?」

「我是仵作備用,不吃官糧,若是衙門征用以件論酬,一件五兩銀子不二價,童叟無欺,若是離城五里外的外地需另外支付食宿車馬費,以距離、日數計算,平日接一般百姓委托調查死因,讓死者家屬得個心安。若是大人有驗尸需要大可來尋,絕不抬價,我爹是衙門里的仵作,可透過他與我接頭。」

听著連縣太爺的銀子都想賺的話語,君無瑕忍不住想笑,「你說此女中毒而亡,可有證據?」

季亞襄翻出死者的指甲一指,指甲下方內側出現一條深色的黑線,「這是中毒現象,若要更明確的查出中毒與否,可檢驗內髒。」

「為何不是死于自縊?」他問。

「大人請看,上吊身亡主要是因喉部左右兩側的血脈被壓迫,窒息而死,在頸部會留下瘀傷,但死者是死後被吊上去,死人的血不會流動,故而不會產生淤血痕跡。」

「的確是死後造假,你觀察入微,有沒有興趣干脆來衙門當差?」他樂當伯樂。

季亞襄頓了一下,用著頗有深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不合適。」

「有何不合適,本官用人只看本事,你入了本官的眼,本官便能提拔你。」沒人會放著似錦前途不走,有他拉拔著,何愁不出頭。

「大人還是想清楚得好,日後就知道了。」季亞襄手一擺,背起竹簍往外走,接下來沒仵作的事了。

五筒連忙把白布收起,連著竹管卷成一捆,抱著布卷跟在季亞襄後頭,準備入城。

君無瑕卻叫住了兩人,「等一下,剛才的驗尸記錄給本官,本官好查出下毒者。」新官上任三把火,總要有建樹。

抿了抿唇,季亞襄眼露不快,「一會兒我讓五筒抄錄一份給你,還有,因為器械時間不足,無法詳細檢驗,我方才雖說被害人是中毒而死,但她身上不僅有一種中毒的癥狀,究竟誰才是造成她毒發身亡的真凶,還需調查。」

說完,季亞襄轉頭離開,留下如菊清幽的背影。

「不只一個凶手……」說得真肯定,難道早知內情?看著遠去的身影,君無瑕若有所思的撫模下顎,眼中閃過肅殺的冷意,一上任就送了個見面禮……好,甚好。

「大人,苦主在此,這案子接不接?」看熱鬧看得起勁的顧寒衣興奮莫名,有好玩的事絕少不了他。

苦主李家人趴在棺木上痛哭失聲,為自家姑娘的死感到痛不欲生,眼眶發紅的李老爺下跪求告,不論眼前的年輕人是不是新縣令,只要能為他女兒洗刷冤屈便是李家的大恩人,當以長生牌位供奉。

君無瑕仰頭一望朗朗晴空,「接。」

「不是說好按兵不動,先做一番觀察再動手。」師爺寧煜低聲提醒,強龍不壓地頭蛇。

君無瑕呵呵一笑,「就當是老天爺給了把刀,先宰幾條小魚添菜。」

本想悄然無聲的立足奉春縣,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下萬千民心,使往後的縣政運作更加通行無阻。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橫空劈出一筆,還沒進城就接下一樁人命官司,讓他隱密的行蹤揭露無遺。

罷了,這是天意吧!叫他少耍心眼,循規蹈矩的干好本分事。

「你想要整頓衙門?」蠹蟲不除,危害百姓。

「不,先捉人。」君無瑕笑容溫和有若春風拂面,「先把陳家父子捉起來,關上三天再開堂,陳家宅中許進不許出。」在無法得知外界的情況下人會心慌,便易露出馬腳。

「什麼罪名?」總不能平白無故擾民。

君無瑕嫌棄地瞥了眼寧煜,「殺人罪。」文狀元的腦子不怎麼靈光,不知道如何過了殿試那一關,皇帝外甥那天鐵定犯了傻病,才點了這麼個傻子為一甲頭名。

人死在陳家,經仵作驗尸為他殺,還是中毒而死,死者身邊人自是涉嫌重大,再者人死不到三日就急著運往城外棄尸,不合常理,能夠做主這麼吩咐的家主和丈夫肯定知道些什麼,若非主謀也是幫凶。

不論是誰下的毒手,先捉再說,世上最不缺的是自以為聰明的人,陳家父子被捉,發現事情有敗露的可能,凶手便會想盡辦法掩飾或逃跑,他拿著桶子坐在邊上等魚跳上岸。

「沒有證據。」實事求是的寧煜有著寧相的正直,卻少了他洞悉人心的精明,一根腸子通到底。

「沒證據就去找證據,你一個文狀元還要本官教你怎麼搜證找出真凶嗎?」

「大人,我只是師爺,不是捕頭衙役,捉人的事不歸我管。」要不是皇上下令他隨行,他管這廝死活,這廝鬧得京城天翻地覆,而後手一拍走人,啥都不管。

身為名符其實的國舅爺,皇上的小舅,君無瑕可說是京城霸中之霸,上有太後給他撐腰,又有皇上明里暗里的護航,護短的兄姊寵上天,那些個皇親國戚怎麼跟他比,一個個輾壓成泥。

想當然耳,他京中的名聲可沒一聲好,打馬球、玩蹴鞠、上酒樓听曲,和人在百花宴上玩博戲擲壺……整日縱情玩樂,虛度時光。

他唯一的長處是從不失控,酒喝得再多不見醉意,旁人皆瘋癲唯他獨醒,冷眼旁觀他人的丑態,或賦詩、或作畫,將別人不堪入目的丑樣描述得唯妙唯肖,公諸于世讓眾人嘲笑,自然引起出丑的人的公憤。

「啊!是本官搞錯了,打架的事應該由武官去,歐陽晉,此事交由你負責,別讓本官失望。」他是甩手掌櫃。

誰說捉捕犯人是打架,把那人找出來,他保證不把人打死!歐陽晉剛降下去的火又往上冒,他一火大就有人要出事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24-1-24 00:06: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竟是女子

「襄襄姊,你回來了呀!」

季亞襄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淨身,她月兌掉一身沾上穢物的衣物和鞋襪,這些之後得用滾水煮過,再將自身從頭到腳清洗一番,連一根發絲、指甲縫都不放過。

尸體上難免有氣味,有時候或許有使人致病的病菌,她防護措施做得再完善也難免有百密一疏的時候,要是不小心沾染上了,自個兒受罪不說,還有可能累及他人,造成大規模的傳染。

因此她每回接案之後,都會仔細清潔身體,所有接觸過的事物用烈酒消毒,或是熱水浸洗,以防萬一。

而季亞襄洗完澡,走出淨室,就听到個清脆含笑的聲音,抬頭一看,果然看到個少女趴在牆頭對她笑。

「曉彤,下來,一會你爹看到你又趴牆頭了,肯定又要罰你抄女誡了。」

「嘻嘻!襄襄姊,我不怕,我爹不在家,帶學生去考試了,要中秋過後才回來。」她是放出籠子的鳥兒,終于能到處亂飛了。

就算她爹在也無所謂,她爹只會用學堂那一套教女,罰抄書,她早模清了套路,一有空就抄書,抄了百來份備用,以防不時之需。

而關曉彤指的是學堂里的學生要考秀才,三場通過了才行,府試是最後一場。

「啊!要過中秋了,真快……」輕挽濕發的季亞襄以干布拭發,微微發怔,披垂長發的她清艷嬌媚,假扮男兒時的俊秀化為女子的妍麗,婀娜多姿,眉不點而黛,眼似秋水令人沉溺其中。

七年前的八月十五,季仵作季天魁原本要帶妻兒去逛燈會,可是剛好有事去不了,他跟捕頭到城外河邊相驗一具溺水而亡的女尸,無暇陪伴妻小。

只是兩個孩子吵著要出門,疼孩子的季太太被吵得沒轍,門一關便帶兩人上街,邊吃邊玩好不歡喜。

偏偏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正當母子三個打算回家時,不知哪家的頑皮小子在燈架上玩爆竹,火勢一沖燒著紙糊燈籠,燈籠越燒越旺把整座燈架也燒起來了,波及了隔壁棚燈架。

一直線的延燒過去,當日又有風,整條街陷入火海中,所有逛燈會的人都嚇得驚慌失措,你踩我、我踩你的踩成一團,不少孩子、老人不是被火燒死了,而是活生生踩死。

季家三人屬于比較倒楣的,明明已在牆角邊躲好了,竟被蠻橫的壯漢推出去,他們一個沒站穩跌倒在地,剛要站起又被慌張的百姓推倒,季太太以身護子,將兩個孩子護在身下,可惜她的能力有限,斷氣前還是護不住一雙兒女。

當季天魁接獲城里出事趕回來時,他做的不是驗尸,而是認尸。

為人夫、為人父者最悲痛的一件事莫過于一夜之間妻喪子亡,孑然一身什麼也沒有,他失去妻小和一個家。

季亞襄便是那時來的,在另一個世界她便是一名法醫,被叫到現場相驗遺體,本來以為是普通的案件,可沒想到牽涉到黑道,黑道火並波及到她,車子被子彈射中爆胎翻車,她也在這次事故中喪命。

從黑暗中睜開眼,她看到是古代殮房,心中訝異不已,以為是在作夢,因此翻個身想坐起,看看是否在夢中,但是全身傷的她一動就發出申吟。

家破人亡的季天魁生無可戀,想陪同家人一起赴陰司,他剛舉起刀來要往胸口刺時,耳邊听見孩童的痛呼,他回頭一看,看見應該已死的女兒正睜目看他。

是救贖,也是絕望中一抹希冀,他為此大哭出聲,抱起傷痕累累的稚女往醫館沖,終是救回一命。

從此父女倆相依為命,絕口不提八月十五,也再沒有逛過燈會,提過燈籠。

也許是妻子和兒子的喪命帶給季天魁很深的傷害,他對女兒的保護更加不遺余力,不管他走到哪兒都要背著她,直到她大了不給背才作罷,但是他還是會把女兒帶著去驗尸,或者進堿房。

等到長大後,季亞襄自然而然回歸本行,大家都以為她是從小被季天魁帶著,耳濡目染,一身本事是父親教的,有其父必有其女,一個號稱鬼手,能驗陰陽,通鬼神;一個人稱神手,出手快準狠,每一具尸體在她手中都能快速的找出死因,還原受害時情景。

父女揚名奉春縣,連外縣的人也知神乎奇技而前來借人,光靠兩人的一技之長也能養家活口,在城外買了五十畝大的田地和一座莊子,雇人耕種,每年的收成不只供自家食用,一半賣錢、一半儲糧。

說起來,季家如今也算小富之家,買了兩個下人做家務,一個管采買、廚房的周嬸,一個洗衣,打掃里外的丫頭琄兒。

「襄襄姊,我娘問你想吃什麼口味的月餅,她包給你吃。」雖說是襄襄姊教的,有點借花獻佛的嫌疑。

這個時代的月餅口味十分單調,而且是用蒸的,吃起來的口感有點膩,不夠酥,吃過一次的季亞襄便弄了個烤爐,教關嬸子制作風味多變的月餅,讓口中多了好滋味。

關嬸子閑來沒事做了百來個分送親朋好友,大家吃過都說好又來討要,她靈機一動,和女兒、娘家嫂子合作賣月餅,一年足足賺進近百兩銀子,數著銀子的三人笑得嘴都闔不攏。

一牆之隔的關、季兩家人處得越發和睦,往來密切,不時你送餅、我送魚的樂陶陶。

關家是少數敢和季家往來的人家,關夫子為人正派,不畏鬼神之說,關嬸子與季太太一向交好,憐季亞襄幼年喪母便百般照料,不曾因她女承父業而有所嫌棄,只當多一個女兒。

上有三個兄長的關曉彤更不用說了,她想要一個姊妹,因此從小就和季亞襄玩在一塊,什麼模死人尸體晦氣,她全然不在意,只知季家全是好人,對她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人的往來是互相的,你對我好、我對你好,不耍心機、沒有利用,自然和樂融融。

關曉彤快把季家當自個兒家了,只要季亞襄在家,她一定趴牆問候,有時懶得走路直接翻牆過來,沒有姊妹作伴的她常把季亞襄當姊姊看待,兩人親昵得很。

可即便兩人親近,說起話來也開心,季亞襄仍從未笑過一回,她臉上像凝了一層冰,散發生人勿近的寒意,尋常人一見了不自覺退避三舍,也只有沒心眼又傻氣的關曉彤敢靠近她,膩著她不放。

「棗泥餡混杏仁碎片和豆沙泥包咸蛋黃的吧!」她嗜甜,喜歡甜食,尤其是冰皮月餅,內餡包著冰淇淋,可惜再也吃不到了,她不會做。

季亞襄工作忙得分身乏術,所以廚藝欠佳,沒把自己餓死的原因是有外送,她自己能做到的最多是泡面和微波冷凍食品,讓她炒一道菜可能把廚房燒了。

好在季天魁手藝不錯,能顛鍋做大菜,季亞襄剛來的前兩年全靠他養活,後來父女倆越來越忙了才陸續買了廚娘周嬸及丫頭琄兒,在外面忙了一天回來後有熱食吃、熱水沐浴是人生一大享受。

至于當初教關嬸子做月餅,她也只是說了印象中需要的材料,以及是用烘烤的關鍵,還有餡料的口味什麼的,具體面團怎麼調配揉捏,都是關嬸子自己琢磨的。

「就這兩種夠嗎?要不要芝麻和蓮蓉月餅,還有核桃和水果的……」多幾種也不費事,她娘總是先做十種不同口味給自己人吃,之後再大量烘烤賣給餅鋪,賺個薄利多銷的差價。

「不用了,曉彤,我吃得不多,放久了容易壞。」她和她爹都很忙,沒空吃月餅,要兩個解饑足矣。

「好吧!我跟我娘說別多做,先吃幾個過過癮就好。」關曉彤有些失望的嘆口氣。

季亞襄心里覺得她可愛,臉上雖然沒笑容,語氣卻帶著幾分打趣,「月餅吃多了會長肉,你也少吃。」

關曉彤一听,滿臉驚嚇,連忙捏捏腰上的肉,發覺不胖才松了一口氣,「襄襄姊你別嚇唬我,我被你嚇得膽子都變小了。」

十五歲的關曉彤正在議親,這一、兩年就要出閣了,因此很在意容貌和體態上的轉變,不想當個丑新娘子。

「對了,襄襄姊,听說縣里來了新縣太爺,你見過沒,長得威不威嚴,會不會擺著關公臉橫眉豎目?」她說著說著攀過一人高的圍牆,自來熟的取來小板凳坐下。

季亞襄挑挑眉,「你消息倒是靈通。」

人才到地頭不到三個時辰便傳得眾所皆知,民眾的傳播力十分驚人。

關曉彤得意地一揚眉,「那可不,東街的李媒婆最愛串門子了,有什麼消息被她听到,整條街的人都知曉了。」

媒婆的嘴沒加蓋子,挨家挨戶的說嘴。

季亞襄皺眉,「這種閑話以後少听,對待嫁女子的名聲不好。」曉彤人開朗,性子不錯,她不希望她養成愛說長道短的毛病,導致路子走歪了,失了純真。

一說嫁人,她整張臉都紅了,「哎!襄襄姊別取笑人嘛!你長我兩歲,要嫁也是你先嫁。」

說起婚嫁,大多數姑娘家都會難為情,面紅耳赤的說著我不嫁的違心話,卻又滿心期待覓個好郎君,可是季亞襄被這麼說,神情仍是毫無波瀾。

一來在她的觀念里十七歲的身體還是太小了,尚未發育完全,至少二十歲過後再來計劃,二來她爹是個男人,沒女人細心,又一直把女兒當兒子養,沒有嫁女兒的想法。

不過以她目前干的差事,只怕要嫁人也很難,一般人家接受不了,而她也不想委屈自己,就這麼得過且過吧!

「沒人要。」她說的是大實話。

奉春縣的男人怕她,畏之如虎,其實她什麼也沒做,既不凶也不罵人,但是走過她身邊的人往往都是僵硬一笑,見鬼似的飛快錯身而過,絕不多說一句話。

眾人畏懼她的主因正是她做仵作這一行。

關曉彤一怔,繼而面色訥訥地安慰,「襄襄姊長得好看,是縣里的一枝花,別理那些不長眼的臭男人。」

季亞襄點頭,她是不理會,沒放在心上,反而覺得省事,不用為一些瑣碎小事而誤了正事。

「曉彤,又來找你襄襄姊了,別又爬牆了,姑娘家勤快些,走正門。」

一陣爽朗的笑聲先至,隨即是打趣的話語,一位面容黝黑的中年男子跨進門檻,壯碩的身影卻有著彌勒佛般的笑臉,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親近。

這就是季亞襄的爹,季天魁。

「季叔,你回來了,快來坐坐,我給你拿板凳……」

親女兒坐著不動,關曉彤倒是蜜蜂般勤奮,完全不當自己是外人。

「不了,剛進門,我先去梳洗梳洗,你和你襄襄姊聊聊。」在女兒的要求下,季天魁也習慣一收工回到家必定換掉出門前的衣物,全身上下洗個干淨。

粗獲漢子一擺手,進了廚房旁的淨室,男人淨身比女子快得多,不一會兒功夫便略帶濕氣的步出。

季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房一排五間屋,中間是堂屋,放置祖先牌位和往來客人,左右各兩間屋子,左側是季天魁的臥房和廚房,連著新蓋的淨室和茅房。

右側兩間是季亞襄的臥室和起居室,她平時的作息都在這樣,起居室也兼做書房,擺滿和驗尸有關的書籍。

正房的兩側是東西廂房,各有三間屋子,東廂住著周嬸和琄兒,對面廂房空著兩間,另一間放糧和柴火用,也做儲物間,平日不上鎖方便取用。

院子種了幾棵果樹,桃、李、杏、棗和柿子,但照顧不當長得不多,後院開了幾壟菜地,種些當季蔬果,想吃就采,省下買菜錢。

「季叔,中秋快到了,我娘要做月餅,你說說要吃什麼月餅,我給你做。」關曉彤興致勃勃的說著,渾然不覺季天魁一瞬間的僵硬神色。

「謝謝你的好意,我爹不吃餅,你給他送一壺酒比撿到銀子還高興。」季亞襄當然知道父親的心結,開口圓場,發半干的她又將一頭鴉黑發絲束起,頓時又變回之前的俊秀少年,陰柔中帶著剛強。

「嗯!季叔,我給你打壺酒,再做些下酒菜,你來和我爹飲酒賞月。」想到要過節,關曉彤興奮得跟個孩子似的。

一想到滿口之乎者也的關夫子,字識得不多的季天魁連連擺手,「不了,那天我當差。」

「中秋佳節還不放假,衙門沒人了嗎?」她不滿的嘟噥,為人抱不平。

季天魁笑著說︰「因為大家都想放假,衙門不能沒人,所以我留守。」

其實和他留不留守沒多大關系,一個沒品階的仵作能做什麼,既不能像捕快捉人,也無法如青天大老爺升堂辦案。

他選擇留守只是不想觸景生情,自從妻子、兒子過世後,他已經不過節了,看著別人歡喜的笑臉他只會更難受,心口一陣一陣的抽痛,回想著曾經歡聚的時光而黯然神傷。

季天魁看向女兒,眼神溫和,要不是女兒還在,他早不活了,為了她,他努力的活著,盼著她平安長大,從此無憂無慮。

「季叔辛苦了。」關曉彤一臉同情,認為吃公家飯是件苦差事,還沒她爹當夫子受人敬重。「對了,襄襄姊,今年你還做柿餅嗎?」

看著院子里稀稀疏疏的青色果子,季亞襄頓感汗顏,她不是種果樹的好手。

頓了頓,她回答,「做吧!只是數量不多,吃不到過年。」

季家院中的柿子樹約有兩層樓高,但結果情況不佳,不到百個,再加上鳥吃蟲蛀,能收個一籃柿子五十顆就不錯了,現吃都嫌少還做什麼柿餅?

關曉彤一听笑得見牙不見眼,「我姥姥種了三棵柿子樹,結實滿滿,每一顆都有拳頭大,金黃金黃的,我跟姥姥說好了,等果子成熟了送我一車,我們一起做柿餅。」

「一車?」那要做到什麼時候!做幾個能解饞就好,何必多費時間在做柿餅上?她看起來像整天閑著沒事做的人嗎?

「曉彤,我忘了,剛剛經過你家門口,好似听到關嬸子在找你,快回去,省得她焦急……」看到女兒一臉錯愕,季天魁好笑地替女兒解圍。

「喔!好,我這就回……」說著,她搬了板凳又想爬牆。

見狀,季天魁沒好氣的指著大門,「走門。」又不是闖空門的。

和人家的熊孩子一比,自家女兒既乖巧又懂事,是季家的寶貝兒。

「呵呵!季叔,這邊比較快嘛!」她一吐舌,做了個俏皮的鬼臉,一溜煙從門口跑掉。

「這丫頭呀!都養野了。」搖著頭,暗自好笑。

「野點好,省得日後被欺負。」一旦嫁了人便身不由己,若是性子太軟只有吃虧的分。

「她爹是夫子,家里算是書香門第,誰敢欺負她?」他當女兒在開玩笑,未往深處想。

季亞襄知道她爹這方面粗心,無法討論女子出嫁後會面臨的種種問題,果斷岔開話題,「爹,你今日在衙門當差還好吧!單老七沒刁難你?」

「你呀,不可無禮,單主簿好歹是九品官,咱們吃公家飯的多少要給點面子。」女兒這脾氣呀,他都為她感到憂心,面冷心熱,太沖動了,為了正義不向強權低頭。

「面子是自己給的,他不要臉我還替他畫臉不成。」因為衙門有這個吸血敗類她才不願轉任正職。

單瑞麟,家中排行第七,人稱單七爺,為衙門主簿,他是本地土生土長的商家子弟,對名利十分看重,當了十五年主簿斂財無數,由他經手的事要銀兩打點,給得少還不樂意。

仵作的餉銀不高,常被克扣,若是私下接案,單瑞麟先扣一半,此事被季亞襄知曉後,她也不直接戳破,找了一天將單瑞麟收賄的名單張貼在衙門門口,人名、銀錢數目、何時收錢、辦了什麼事……讓往來之人一目了然。

為此,單瑞麟差點丟官還錢,不知是誰出面保下他才有驚無險的度過難關,自此明面上的要錢行徑有所收斂,不過私底下仍小動作不斷。

若非季家父女的名聲太響亮,為仵作這一行翹楚,鄰近幾個縣衙搶著要,不然早就被單瑞麟踢出奉春衙門,安排自己人入衙。

「你見過知縣大人了?」

話題突轉,季亞襄一怔,「見過。」

「李家米鋪那孩子是你看的?」比女兒小一歲,嫁錯良人斷送一生,也是個苦命的。

「嗯!」她一頷首。

「襄襄,你是仵作,不是捕快,只需如實說出驗尸結果,其他事無須多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謹守本分。

聞言,她目光一利,「爹,出了什麼事?」

季天魁安撫的模模女兒的頭。「沒事,有感而發而已。」

「誰警告你了?」真要無事,他不會面色凝重。

「襄襄……」季天魁無奈,姑娘家太聰慧不是好事。

「爹,你還是跟我說說,敵暗我明,若是我什麼不曉得,哪天遇到要我命的人只能引頸就戮,毫無防備。」

「為你好」這種瞎話害人無數,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胡說,沒人要你命,有爹在,誰敢動你一根寒毛,爹跟他拼命。」他只剩下女兒了,豁出一條命也要護她周全。

「是不是陳家父子?」她最近就多管了這個閑事。

面上一閃訝色,他故作鎮靜搖頭,「沒的事,他們都被大人關進牢里了哪還能蹦,爹是希望你處事圓滑些,知點人情世故。」

「人在牢里就不能伸長手嗎?單主簿第七個小妾是陳老爺送的揚州瘦馬,兩人關系非比尋常。」陳家每個月孝敬的銀兩不下千兩,為什麼李家贏不了官司,原因在于銀子沒陳家多,無法打通關節。

看到女兒了然于心的神情,季天魁喟然一嘆,「因為你多事說了凶手有兩名,因此陳家父子雙雙入罪,成了主謀,雖然尚未判決卻已入獄,單主簿語重心長的告誡我要管好你,要是臉上多了朵花或是被人野地劫色那是自找地,怨不得人。」

季亞襄神色冷冷,「爹想拿銀子來擺平此事?」單老七是口無底井,欲壑難填,丟再多銀子下去也不會有回聲。

「我……」別無他法。

季亞襄語調輕緩,背後含意卻叫人心驚,「陳家家大業大,乃地方富戶,我們小門小戶,砸鍋賣鐵也不及人家的尾數,爹沒想過另闢蹊徑?」

「你是指?」父女連心,他腦海中浮起一個念頭。

「新任縣太爺。」七品壓九品,綽綽有余。

他猶豫不決,「可是據爹所知,單主簿背後有人。」而且來頭不小,只是以他的低微出身不得而知罷了。

季亞襄扯扯嘴角,「那又如何,總要給單老七找些事做,省得他一雙賤目老盯著我們,何況新來的縣令也要立下威望,他更樂于找只出頭鳥給他添功績。」讓他們有能耐的自己去較量,他們父女倆大可隔山觀虎斗。

她有種奇異的預感,平靜太久的奉春縣就要掀起大風浪。

雖然她不會觀人面相,但她會觀察,城門口遇到的那幾人絕非池中物,一寸錦一寸金的錦衣穿在身上,帶著幾萬兩銀子走在路上還需要當個七品官?

尤其是縣太爺腰上系的那塊墨色麒麟玉佩,一看就知非俗物,在蘇富比拍賣場最少值上億美金,她陪同長官前去辦案時看過類似佩件,古物監賞家直言是皇家工匠雕刻而成,古時候用來賞賜王孫貴族。

「襄襄,這幾日你別出門,先看看情形,若是風平浪靜再做打算,爹只有你一個女兒,不想你出事。」眉頭深鎖的季天魁十分不安,再以老父親的口吻請求女兒安分幾天。

只是世事能盡如人意嗎?

父女倆提到的縣太爺抱持的想法是︰山不就我,我就山。

為了讓父親安心,季亞襄真的足不出戶數日,趁機用心整理這些年的尸檢記錄,一筆一筆的登記在冊,每份記錄都做兩份,一份陳列在架上,一份收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她正忙碌呢,五筒的聲音卻從房門口傳來。

「襄襄姊,有人找你。」

有人找她?

季亞襄警戒起來,「告訴他我不接活,找我爹吧!」

抓著後腦杓的五筒在屋外著急,「不是找你辦事,他、他們……呃,衙門來的。」

五筒本名叫做趙夏生,因為跟著季家婦女學驗尸,平日一早就會到季家報到,這幾天季亞襄在家,季天魁又不放心,便讓五筒留在家。

五筒的父親曾是衙門捕快,與季天魁私交甚篤,前幾年因追查一件無頭尸案而慘遭殺害,無頭尸案至今仍未破,凶手下落不明,拖到今日成了無人敢接的懸案。

為了替父報仇,找出真凶,五筒才跟季家父女學驗尸,想從父親尸身留下的痕跡找到真正的凶手,他爹至今未下葬,被他冰在一處冰窖內,凶手一日不伏誅便一日不入土。

衙門的人找她做什麼?

眼中有惑的季亞襄放下手中的羊毫筆,用青石鎮紙鎮住寫了一半的紙,奉春縣衙上上下下的人她都認得,可不會有人專程上門來找,除非……莫非單老七找人來鬧事?

抱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心態,她理了理繡池塘春色藕荷色長裙,不疾不徐的走出屋子,拉開了院門。

「誰找我?」清亮的聲音似男似女,如流水般清澈。

「本官找……等等,你是女的?」驀地一愕,面帶笑意的君無瑕怔忡而立。

「我是女的有什麼問題嗎?知縣大人。」那副見鬼的神情是什麼意思,女人不能是仵作嗎?

那五官確實是昨天看過的,可是這性別怎麼變了?不過是穿著打扮不同,他居然就眼拙到分不出男女?

君無瑕確定似地問︰「你是季亞襄?」

「我是季亞襄,如假包換。」

「沒人告訴本官你是女兒身。」太出人意表了,本來想給他……她撈個官做做的機會,如今卻是不妥。

「因為大家都知道。」她話中略帶嘲意,眾所皆知的事何必多言,方圓百里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是他自己功課沒做好,不會問。

听著她嘲諷的語氣,君無瑕頓感有趣,他虛長二十四歲還沒人敢給他臉色看,她是第一人。

「好吧!是本官沒弄清楚,錯把嬌娘當兒郎,不過本官此次前來是知會一聲李氏毒殺案破了,順便送來獎賞。」君無瑕臉皮甚厚,微微一笑,「不知可否入內?」

對方怎麼說都是縣太爺,季亞襄沒有拒絕,領著幾人去堂屋,又叫周嬸和琄兒送茶來。

而君無瑕抬抬手,看了眼跟來的顧寒衣。

什麼意思,我給?被挑中的顧寒衣左顧右盼,確定是他後,十分認命的取出一錠銀子的封賞,無聲的眼神交流︰小舅,你得還我,我很窮的。

和富得流油的君無瑕一比,月銀二十兩的顧二公子的確是窮小子,他還是臨時被拎著走的,身上根本沒帶多少銀子,他跟寧煜、歐陽晉借了一些才手中有銀心不慌。

「多謝大人美意,我已經收了死者家屬銀兩,不能再次收銀。」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有些銀子燙手得很,拿不得。

此時的季亞襄怎麼看笑容滿面的縣太爺怎麼都覺得心懷不軌,一肚子壞水,堂堂知縣大人怎會屈尊來訪小小仵作家中,還客氣到像來走親,送上銀兩當見面禮,反常必有妖。

君無瑕若知曉她心中所想,肯定大喊︰本官冤呀!

他圖季亞襄令人驚嘆的驗尸本領,又需要一個當地人幫他開路,了解地方風俗民情,想將她納入麾下而已,誰知她是名女子。

「家屬贈銀歸家屬贈銀,本官給的是縣衙賞銀,案子破了都有賞。」他以縣衙之名給賞,由不得她不收。

看著硬塞入手中的銀子,季亞襄真有些無奈,既然無法推辭,她也就不再推了,只想趕快把話題結束,讓這一行人離開。

「敢問大人,凶手何人,可已判刑?」

君無瑕笑得可親,令人眩目,可狐狸的笑也是如此,暗藏狡黠,「凶手身分揭曉也令本官驚訝!竟是一名男子,借住陳府的一名書生,他在茶水中下毒使李氏暴斃,再將人吊上梁木,偽裝成自尋短見的樣子。」

季亞襄訝異,「書生?」不會是代罪羔羊吧!

看出她眼底惑色,他故作為難地輕咳兩聲,接著才解釋道︰「陳家二少與書生有不可告人的私情,先前的慢性毒是陳二少爺下的,書生並不知情,但是書生因妒生恨,因此下毒毒害好一勞永逸。」

「結果呢?」她指的是判決。

「殺人償命天公地道,書生奪人命判斬立決,秋後執行,陳二少爺雖有害人意卻未得手,故而罪刑減半,徒十五年,不過……」他話說了一半停頓,似笑非笑的勾唇。

「不過什麼?」

「不過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允許陳老爺以十萬兩銀子贖其子,殺妻案得以輕判。」別說十五年,一年都撐不過,用一個細皮女敕肉的富家子換來銀兩很值得。

季亞襄淡淡道︰「大人真是仁善,民女佩服,該送個『義風可行』牌匾高堂懸掛。」是官離不了貪,黑豬、白豬都是豬,豬縣官。

「你在心里罵本官?」看那眼中的冷意多嫌棄呀!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了吧!季亞襄心口一緊,暗驚他的敏銳,「民女不敢。」

「嘴上不敢心里怨,本官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官,絕不貪贓枉法,故而改判流刑七年,流放三千里,準家眷同行照料。」他說到最後微微一笑,看,明鏡高懸,他多體諒百姓之苦,不忍骨肉分離,親恩離散,至于送到眼前的真金白銀不收可惜,老子有錢為兒子積來世福,這份親恩自當感念。

季亞襄瞪大眼,「你挖坑……」給人跳。

他沒讓她把剩余三個字說完,連忙假咳打斷,「咳咳!本官是好官,好官吶!收來的十萬兩銀子本官打算用在百姓身上,只是不知除了造橋鋪路還能用在何處?」

他這人……太月復黑了,簡直是黑到烏鴉都說白。

季亞襄忽然很想笑,偏偏僵硬多年的臉笑不出來,對知縣大人的負面觀感略有改變,她語聲輕快地道︰「開辦義莊、義學、義診皆是好事,百姓有苦難言,大人大義,帶他們走出苦海。」

君無瑕頷首,「這話倒是真誠,沒半絲諷意,看來本官還是做了件好事,得人認可。所以本官任命你為義銀總管,統籌十萬兩銀子的歸處,把它們用在該用的地方。」

女兒身目前要入衙當仵作給他辦事不容易,但若是他自己請來幫他管銀子的倒不要緊。

「我沒空。」她不加思索的拒絕。

君無瑕眼中一閃笑意,「听說單主簿和你有過節……」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24-1-24 00:07: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各懷心思

威脅,絕對是威脅!這新來的知縣太卑鄙了,肚里藏奸,用單老七逼人就範,讓人在龍潭跟虎穴中擇一。

明知小仵作對上九品主簿無疑是雞蛋踫石頭,偏是人心黑如墨把她往火坑里扔,把她拖進新官和老吏角力的戰場,你扯一下,他拉一下,任人拉扯。

手握十萬兩白銀很棘手,是燙手山芋,她只想扔出去,誰要誰去撿,這根本不是行善積德,而是惹禍上身,包括陳家在內,不知多少雙眼楮盯著這塊肥肉,恨不得都來咬一口,半點肉末不分人。

知縣大人這一招太陰險,不僅拖她上他那艘賊船,還以她為餌分散眾人注意力,為的恐怕就是要借機掌管全縣,攻其不備樹立在民間的威望,讓萬民景仰,百姓贊許。

太黑了,真是太黑心了!比他們長官趙黑子還可怕,黑子是他的綽號,因為是公認的黑心魔,他也常笑著算計底下人,讓他們拼死拼活的加班,集體加入爆肝的英勇行列。

季亞襄氣極了,在心里狂打小人的同時,也忍不住磨著牙說卑鄙。

君無瑕耳朵尖,听到她含在嘴里的聲音,挑了挑眉,「你罵本官卑鄙?」向天借膽了,果然好膽色。

這人是兔子嗎?她磨著牙道︰「大人听錯了,民女說的是澄碧湖,風景宜人,山青水綠,適合泛舟、垂釣。」

君無瑕似笑非笑地說︰「嘖!我今日微服出巡,你就改口一聲君三爺,別把三爺我的身分暴露出去。」轉得真快,這腦子和他有得比,都是機伶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睜眼說瞎話面不改色,有縱橫家的天分。

今日他並未身著官服,而是做尋常打扮暗訪民情,不過他自以為很樸素,在平民百姓眼中仍是裝束華貴的公子哥兒,游蕩街頭,把少爺派頭擺得十成十。

「是的,君三爺。」她從善如流,把大人當成前世黑心爛肺的長官,順著他就能少找些麻煩。

「你說的澄碧湖離此多遠,初來乍到,多走走看看。」秋高氣爽,游湖的好時節,湖水碧綠如洗,倒映著蔚藍晴空,湖波蕩漾催人眠。

「在城外,騎馬約一個半時辰。」她話中有話的暗示,大人你一身細皮女敕肉就別折騰了,磨破了大腿皮肉得有多疼,養得嬌貴的你可承受不起,不要往斷崖撲騰了。

瞧著她眼底的不滿輕蔑之意,君無瑕笑了,「我們走。」

看看誰才是那個嬌生慣養的人。

在君無瑕的強勢要求下,季亞襄不得不跟著他到了城外,緊接著先離開一步的顧寒衣帶著馬匹到來。

季亞襄勉強按捺著脾氣,委婉勸說︰「大人……君三爺不要逞強得好,到澄碧湖的道路顛簸,坑洞頗多,前些時日連日暴雨將路面沖得不平順,不好行走,至今沒有整修……」他真要自找苦吃,無視當地人的善意勸告?

「季姑娘怕了。」他一躍上馬,風姿颯灑。

季亞襄目光冷靜,不中他的激將法,「民女不會騎馬。」

這年頭的老百姓誰養得起馬,不會騎馬才正常。

拉車的是驢或驟或牛,家里就一輛驟車,父女倆誰出遠門誰用,若在縣城大多步行或坐車,城內有車馬行,遠近都載客。

但其實季亞襄的馬術精湛,她穿越前得過全國馬術競賽冠軍,她的二舅是馬場主人,從小在馬背上長大。

「無妨,三爺帶你。」一說完,他手臂打直將人拉上馬,置于身前。

「你……你干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你快放我下去。」她心一慌,身子扭動想跳下馬。

「季姑娘最好別亂動,男人很容易沖動的,別勾引我。」他俯在她耳畔低喃,嘴里說著輕佻話但面上坦蕩如常,一個表里不一的偽君子。

「誰勾引你了,我有自知之明,不會自比鳳凰攀梧桐。」她說得咬牙切齒。

「鳳樓梧桐……不妨試試。」

她勾起他的興趣,第一次有女人看他的眼神不是迷戀,讓他越發想要戲弄她,他覺得自己病了,若在京城定召太醫過府一瞧,被人厭惡著還暗喜不已,真是病得不輕。

「三爺,你此舉于禮不合,請放我下馬,我可以自行騎一匹馬。」她很快的鎮定下來,語氣軟化。

「你不會騎馬,不用勉強。」

他用她的理由回她,滿是調侃,讓她面含霜色,不再與他在口頭上爭鋒。

反正只是同騎一馬,她還不放在心上,果泳活動她都參加過,這算什麼!

看她不再掙扎,君無瑕雙腿一夾馬月復,馬兒就嗟嗟小跑起來,隨行的歐陽晉、寧煜、顧寒衣騎馬跟上。

四匹馬、五個人出城,一離縣城,路面開始高低不平,深一點的坑里還有半寸高的積水,鋪路的小石子被雨水沖走了一大半,露出黃褐色的泥土。

盡管如此,前進的方向仍然不變。

這份顛簸讓季亞襄心煩,覺得為什麼要自討苦吃?更煩的是,身後還有人騷擾。

她雖然不斷地在心里給自己喊話,做心理建設,可是馬一跑動難免有肢體上的踫觸,也不知是無心或有意,挺直的後背一直撞向身後人的胸膛,感覺他身上的熱度在攀升,連帶著她也熱起來。

入秋的天氣應該是涼爽的,清風徐徐,前些日子下過雨更清涼無比才是,可是秋老虎從不依季節而行,早晨起床感覺微涼還披了件薄襖,太陽一升起就熱了,太陽的熱力狂肆地張牙舞爪。

「很熱?」看她香汗淋灕,君無瑕輕笑出聲。

「不熱。」這點熱真的不算什麼,她在高溫鍋爐旁驗過尸。

「我看你汗流浹背,額頭都是汗……」他伸手輕觸她眉上薄汗,她頭一偏避開。

「三爺請自重。」她可以確定他在戲耍她。

「哎呀!日頭太烈,曬得我暈頭轉向,腦子也糊了,襄兒剛才說什麼,沒听清楚。」嗯!她身上有一股淡雅的香氣,非花、非香料,卻沁人心脾。

君無瑕微微傾靠向季亞襄,嗅到了人家身上的香氣,這一幕自然落在隨行眾人的眼里。

小舅太可恥了,居然佔人家姑娘便宜,瞧他手往哪擱,太不要臉了,他怎麼把京里的紈褲作風也帶過來了!

可憐的季姑娘真不幸,清清白白的一朵小白花遇上不是人的惡龍肆虐,她只能自求多福,求早日月兌離魔掌。

很想出手相助的顧寒衣一想到小舅昔日的種種惡行,剛成形的膽子就散了,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他還是不敢多事,靜觀其變。

他再一看兩眼直視前方的歐陽晉,再看一眼面色如常的寧煜,突然汗顏,瞧他倆多沉穩,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他的歷練還太淺了,得多學習學習。

殊不知歐陽晉心中正在咒罵,好個畜生,調戲良家婦女,最好來道雷當頭一劈,劈死這登徒子,而寧煜想著君三爺是餓了多久,饑不擇食,見到姿色不錯的小仵作也想撲,未免太不挑嘴了。

而季亞襄從來不寄望于旁人的幫忙,她面色冷凝,斥道︰「襄兒不是你叫的,還有你的頭太沉了,民女縴弱的細肩撐不住一顆豬頭……」他太得寸進尺!

她面色越來越冷,很想把某人踢下馬。

「豬頭?」自詡風度翩翩、清逸卓絕,有若謫仙的君無瑕瞧瞧自己,一雙勾人的墨瞳帶了三分邪氣。

「別壓我肩膀,沉了。」季亞襄冷著臉將靠在肩上的頭顱推開。

知道再鬧下去對方就真的要惱了,君無瑕沒再貼近,只是含笑道︰「三爺頭暈。」

「民女有一帖專治暈眩的偏方。」

「什麼偏方?」他沒想太多,順著她話語一應。

「那就是……」她忽地取出長針,身子一傾,往馬腿上一扎,馬兒吃痛仰起馬頭,前腿往前踢動,事出突然,坐在後頭的君無瑕幾乎要落馬。

季亞襄偏助他一臂之力,手肘往後一頂,大意失荊州的君無瑕雙目一睜,人後往翻掉下馬,雖然他及時一個後翻雙腳站立,但是仍灰頭土臉的吃了一嘴泥,頭發散亂臉發黑。

「哈哈哈——小舅,你好狼狽,太淒慘了……」

大快人心呀!蒼天終于開眼了,惡人有惡報,活該!誰叫他自負才智過人,天下無雙,調戲良家婦女,這回踢到鐵板了,看他日後還張狂什麼!

相較顧寒衣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文人出身的寧煜笑得文雅,嘴角微微往上揚,看得出也心情甚佳,看到君無瑕陰溝里翻船他甚是歡喜,想著要不要過去補一腳。

唯一沒笑的歐陽晉忍得面頰漲紅,君無瑕秋後算帳的手段他知之甚詳,因此一忍再忍,忍得快憋出內傷。

君無瑕臉色黑如墨汁,傷了自尊,不禁惱羞,「閉嘴!」這小子沒被抽筋扒皮過,該讓他嘗嘗滋味。

「君三爺,頭還暈不暈?」坐在馬背上,季亞襄手握疆繩,姿態優美,居高臨下的俯視。

她是故意讓他吃癟,但沒想到經由此事,揭穿了他會武,而且功夫不錯的事。

「清醒了。」他不怒反笑,人生難得一次馬前失蹄,他不認為輸了,只是大意,把人小看了。

敢拿刀剖開死人尸體的女人確實不容小覷,她渾身是膽,忍讓只是不願招惹麻煩,卻不是沒有能耐沒有勇氣,在她驕傲的眼神里,他發現自己錯把猛虎當野貓,沒弄懂她是在靜待時機,吃了她的重重一擊。

「既然君三爺清心醒腦了,小女子先行一步,三爺慢行。」她熟稔的控馬,一踢馬月復揚長而去,讓風傳來她輕快的指示,「前方樹林往左拐,往前三里便是澄碧湖,小女子靜候各位……」

余音散去,四周很靜、很靜……除了風聲。

「啊,她會騎馬?」看傻眼的顧寒衣忽地大叫,後知後覺的面露驚訝。

「漂亮的女人最會騙人,切記切記。」歐陽晉語重心長的往他肩上一拍,同情小老弟少根筋。

「她騙我?」他真的相信她不會騎馬,沒想到騎術好到令人側目,風馳電掣的在眨眼間奔馳至遠處。

其實除了顧寒衣外,其他人都曉得季亞襄說反話,她只是不想當別人手中一顆珠子,任人搓來搓去,從上馬以來的妥協皆是為了靜待最好的反擊時機。

只不過他們不敢相信她真敢出手,又快又狠,毫不遲疑。

君無瑕笑了,「你們不覺得挺有趣嗎?人生在世缺的是對手。」她讓他熱血沸騰,整個人活了過來。

有人搖頭、有人嘆氣、有人嗤之以病。

「有病。」

「病入膏肓。」

「不,他是瘋了。」

君無瑕笑著答了一句,「人不痴狂枉少年。」

顧寒衣忍不住回嘴,「小舅,你都二十有四了,不小了。」他都不敢自稱少年,小舅哪來的臉痴狂。

君無瑕沉了臉,「下來。」

「什麼?」顧寒衣一怔,而不等他回神,人已經被拉下馬,一襲白衣的身影翻身而上,當他的面將馬騎走。

「小舅騎我的馬……」他還有些茫然。

歐陽晉往他後腦杓一拍,「你小舅鐵樹開花了,還不趕快上馬,遲了就追不上人了。」

小舅……鐵樹開花?顧寒衣驀地雙目發亮,八卦魂熊熊燃燒。

「歐陽大哥,快走快走,我們絕對不能錯過小舅的風流韻事,回京後我好說給太後姨母听,包管她笑到肚子疼……」

看他笑得嘴巴都要裂開了,互視一眼的寧煜、歐陽晉當是家族毛病發作了,舅舅瘋癲,外甥腦子壞了,甥舅都一個德性,無藥可救就別救了,免得瘋病傳染。

君無瑕幾人先後到了所謂一碧如洗的澄碧湖時,湖邊已搭起一座石灶,底下燒著干柴,紅紅的火光照著人面。

「你……」手腳倒是很快。

「捉魚去。」不讓人有開口的機會,季亞襄指向湖面,她煮飯不行,但野炊尚可,抹上調味料把肉烤熟就好。

雖然今天出門匆忙,她只帶了不離身的防身長針,沒帶野炊的東西,用野果的汁液也能湊合湊合調個味。

顧寒衣怪叫,「你讓我們捉魚?」她知不知道他們是誰,三品以下的官員看到他們都要繞路走,她張口就想使喚人。

「澄碧銀魚遠近馳名,肉質鮮美細膩帶著一股清甜,一抿便化開,刺少肉多,魚骨頭炸酥了還能當零嘴吃,傳說常吃銀魚老得慢,膚質細女敕……」

長不長壽、有沒有保養皮膚功效她不清楚,但肉不柴、滑女敕倒是真的,魚吃多了也會讓人變聰明,總有益處。

「真有你說的那麼好?」顧寒衣一臉懷疑。

「如若不然,單剝皮……單主簿怎會下禁捕令,不準百姓在湖里捉魚,可他自個兒倒是監守自盜,每月逢五必命人捕撈,高價賣給城里的逢春樓。」

逢春樓是縣城最大的酒樓,一般菜肴窮人吃不起,更別說這銀魚,一盤魚最少要價二十兩,全魚宴五百兩起跳。

「單剝皮?」君無瑕眼角一跳。

季亞襄若無其事的繼續升火,「想吃魚就去捉,民女也就沾沾各位的福,試試銀魚的滋味。」

聞言,君無瑕笑出聲,「你這狀告得時機正好,拿三爺我做大旗,當一回狐假虎威的狐狸了。」

她還真是會借力打力,知道他想要抓地頭蛇的七寸,不可能拒絕,三言兩語就把他拉進局里,讓官大的出頭,以勢壓人,把小官的貪婪壓得消弭于無形。

季亞襄也不狡辯,坦蕩蕩地說︰「澄碧湖是百姓的,不是某人的後花園,你是官,這事歸你管,不過還是要有限制,以免竭澤而漁。」

禁捕令一撤勢必多了不少漁夫,人一多一陣亂捕,魚很快就沒了,滅種。

「這事我會處理,師爺,傳令下去,澄碧湖收歸縣衙所有,以後由衙門管理,誰要魚先來衙門登記,依數目多寡擇日捕撈,若只是單桿垂釣不在此限。」

寧煜怔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的新身分,而後默然的點頭,表情有些悒郁。

新科狀元成了狗頭軍師,想想都糟心,太大材小用了,皇上對這位小舅太寬容了,金口一開文武狀元全上場,一文一武隨同在側,輔佐和保護嬌貴的小舅。

季亞襄一听,頓時大傻眼,原來他新官上任,舉止這麼簡單粗暴?而且收歸縣衙所有,不就等于進了他的口袋?貪官還能這般運作,一貪還有一貪高,貪得理直氣壯。

「大人不怕得罪人?」

她指的不僅是單瑞麟,還有他背後的人。

「三爺。」此時他不是官,而是不問大事的尋常百姓。

季亞襄差點翻白眼,剛剛都已經用知縣的權威下令了,現在計較個稱呼有意思嗎?

她不理他無聊的糾正,兀自道︰「你這般斷人財路,那些人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一口氣把叫人眼紅的暴利搶過去,只怕沒人肯接受。

「不善罷甘休又如何,敢咬我一口?」最好牙夠利,別咬崩了,他看來皮女敕肉細,實際上卻是銅皮鐵骨,不是一般人咬得下口。

顧寒衣插口道︰「就是呀!我小舅是何許人也,他連皇上都打過……」真打,還是暴打,那時的皇上是不得寵的皇子。

君無瑕眼神掃過,「顧侍衛,你話太多了,捉魚去。」聒噪。

「咦!我是顧侍衛……呃,好吧!侍衛就侍衛,至少沒淪為打雜的……」

在小舅的婬威下,顧寒衣認命地月兌下外衫和鞋襪,嘩地潛入湖里,魚一般的游來游去,不時往岸邊丟一、兩條巴掌大銀白小魚。

湖邊升著火,烤著十數條銀魚,入口的滋味確實令人驚嘆,分明只抹了些野果子的汁液,滑細鮮甜,讓人一條接一條,胃口大開,每個人都吃得有點肚脹卻舍不得放下手上的魚,一口一口的塞下肚。

湖岸垂柳,風一吹拂,徐徐清涼,讓人昏昏欲睡,突地,一句清脆的女聲輕揚——

「嫁妝還了嗎?」

「什麼嫁妝?」

眾男子一陣茫然,明明在吃魚,怎麼說到嫁妝了。

誰要嫁人,備妝的事與他們何干,男人不管女人家的事,那是當家主母該去煩惱,旁人休理。

「李家姑娘的嫁妝。」季亞襄補充說明。

「李家姑娘?」幾個男人的眼神充滿迷惑,不知她指的是何人。

「三爺未老先衰了嗎?患了老人家的毛病,記性差,前不久剛辦過的案子這麼快就忘了?」吃魚補腦沒補到?

李家……君無瑕兩眼微眯,「毒殺案的死者?」

季亞襄點頭,她去買過米,但和李家女兒不熟,只是同是女子,先前又接了李家的委托,總有幾分同情。

「她和嫁妝有什麼關系?」難道要再嫁一回,冥婚?

「三爺,人死了夫家就不用歸還嫁妝嗎?何況事實證明失貞一事純屬誣告,休棄不成立,陳家理應退還李家給的嫁妝,並賠償死者家屬的精神損失和傷害。」逝者已矣,可該補償的不能免,否則何以慰藉生者。

精神損失……呵!新鮮了,他頭回听見這詞。

「陳家沒還嫁妝嗎?」大戶人家還貪這點便宜,眼皮子真淺。

「沒還。」季亞襄舉手一比,「那片地原本是李家的,李老爺給了女兒做陪嫁,足有一百一十七畝,但嫁妝單子上填寫為一百畝,隱了十七畝地。」

「這種事你也知道?」他失笑。

「我知曉很奇怪嗎?其實,縣衙內大部分的人都知情,田畝數量登記在冊,記在李家姐兒名下。」很多隱私本該秘而不宣,但事實是宣而不秘,總有口風不緊的人說出去。

「你怎麼曉得嫁妝並未歸還?」她只是個仵作,管得比他這個知縣大人還寬,連芝麻大的小事都想插手。

貓有貓道、鼠有鼠徑,她也有她的門道,縣城內的大小街道巷弄她幾乎全走過,各個大戶家宅內的大小事略有所聞,不敢自稱萬事通,但該知道的八九不離十。

季亞襄沒有說真話,只道︰「看到田里正在搬運木頭的工人沒,那是陳家的長工,留著山羊胡的男人是陳家管事,如今該種麥子,他們卻在大興土木,似乎要蓋大莊子。」

「有什麼不對嗎?」他看不出有什麼古怪。

「三爺,你眼楮瞎了嗎?這是上等良田,用于作物種植最好,原本就有個住人的小莊子,為何要多此一舉加蓋一座莊子?而且還偷偷模模,行蹤鬼祟,像是怕被人發覺似,沿著山腳堵住所有的進出口……」

換言之,不許人入山。

山是大家的,不屬于私人,除非大手筆的買下山頭,否則人人都能上山砍柴、捕獵,挖些野菜和草藥。

看著一行人行徑囂張的圍路趕人,君無瑕的眼中露出一絲深思,「莫非山中有寶?」

「無利不起早,以陳老爺的為人沒好處的事不會去做,而且對家財萬貫的他而言,一百畝田地不算什麼。」如果沒有更大的利益,他沒必要霸佔小媳婦的嫁妝。

「你覺得有鬼?」嗯!似乎有查的必要。

季亞襄吃掉手中的魚,隨手拔了一把青草搓去手上的魚腥味,「那是三爺的事,你明鏡高懸。」

他一滯,彷佛被魚刺噎了喉,「倒會給人找事。」

「人不動,百病生,別閑著。」她說得像是為他著想,但眼中閃過一抹狡黠,一張不笑的嬌顏頓時生動了幾分。

「那我要你做的事你做了嗎?十萬白銀不能浪費。」君無瑕特意提起此事,笑看她臉上的掙扎。

一提到十萬兩銀子,心里堵得慌的季亞襄拉長臉,「能力有限,三爺何不另尋能人,不辜負你惠澤百姓的良苦用心。」

「我看好你。」

她把他拉下水,她也就別想置身事外,看她一臉為難的樣子他遍體舒暢。

不過說句實話,他明面上是把燙手山芋丟出去折騰人,可實際上也有保護之實,拉著她當地陪東走西走,形式上已是他的人,單瑞麟再膽大包天也要識相點,別動他的人。

季亞襄前思後想還是拒絕,「我辦不到。」

責任重大,她扛不了。

君無瑕故作無所謂的聳肩,學她的作法用草搓手,「那我拿回來自用,反正我也挺缺銀子。」

缺銀子?

小舅,喪天良的話你怎麼說得出口,你要是沒銀子,天底下的人都成乞丐了!

真的窮的顧寒衣暗暗飲淚,他已修書一封回京向家里要錢,他債台高築呀!不好再打秋風——除了握門的小舅,他向所有隨行的人都借過銀子,少則一兩、多則百兩,他是阮囊羞澀的世家子,窮吶!

「不行!」

十萬兩銀子能造福不少百姓啊!

可惡,她隱隱覺得此人已經看穿她的脾氣,知道她有股要為弱勢出頭的使命感,看不慣貪官污吏,所以才故意說得一副要中飽私囊的樣子。

想到若不是她出手就無法把錢花在對百姓有益之處,她便心有不甘,窩火。

「不行?」他勾唇一眄。

沉著臉,季亞襄咬牙咬得重,幾乎把牙磨碎了,「我盡力而為。」

她是被趕鴨子上架,不得不走進他的算計中。

「襄兒這份氣魄不下男兒,好好干,三爺從不虧待自己人。」

君無瑕本想拍肩,但思及她是女子,手一抬,往她鼻頭輕點,過于親昵的舉動連他自個兒都嚇一跳。

這跟在馬上故意輕佻不同。

那時的他只不過覺得季亞襄跟他以前認識的女子都不同,格外的想逗弄她,試探她的底線,想看她變臉,所以故意做出些無禮舉動。

但現在,卻是自然而然,沒多想的親昵。

這不是他會做的事。

看似親和、逢人就笑的君無瑕實則性子冷,不喜與人過于靠近,也很少和人交心,他看似人人皆好友,實際上誰也走不進他內心。

那些嘻笑看似無脾氣、好相處的舉動都是他刻意做出來的,而非發自內心,真正的他是不能招惹的,一旦招惹到他,他轉眼有若羅剎附體,狠得叫人心驚膽顫,魂飛魄散。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是老來子,和太後長姊相差了足足有三十歲,他出生時皇上已十來歲了,因此所有人都寵他、慣他,但相對的,也會打著為他好的大旗,仔細檢視他身邊的人事物,無形中約束著他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更有許多人寸步不離的保護包圍著他,這種情況讓他感到窒息。

過度的愛是無形的枷鎖,他只想掙開,這才讓他有著放肆張狂的一面。

也因為受到寵愛,想要攀附利用他的人也很多,察覺這件事讓他築起厚厚的心防,對誰都不真正交心,更別說發自內心地跟個女子親昵。

故而君無瑕手指一點的動作不只他自己驚訝,也讓顧寒衣等人驚呆了,有種被雷劈中的錯愕,久久沒法發出聲音。

突地,一尾大魚躍出水面,濺起水花無數,眾人才回過神,收起眼底心中的詫異,故作無事。

唯一沒察覺到這波驚濤駭浪的只有當事人季亞襄,擁有現代人靈魂的她對這舉動不當一回事,模個鼻子而已算是事嗎?

「你們都吃飽了吧,收拾收拾別留下星火。」

火要澆熄,丁點火星都不能留下,湖邊的林子離村子太近,一燒起來順風吹,只怕整個村子都保不住。

「你倒會使喚人,別忘了這里你的地位最低微。」不滿淪為打雜的,嘴快說話不過腦的顧寒衣這話著實傷人。

季亞襄略微停頓了一下,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不喜不怒,可卻讓人感覺她正在築起一道牆,將他們這些人隔絕在牆外。

她一句話不說的摘了寬大的樹葉,將葉子折成漏斗狀走到湖邊裝水。

是她太傻,以為這些人今日拋開官員身分,他們就可以平等相交,分工合作,殊不知,那只是嘴上說說,階級的差異刻在他們骨子里,只有別人必須侍候他們的分。

「我來。」一只潔白如玉的手伸了過去,想接過她手中的葉子。

季亞襄卻是避開,語氣冷然地說︰「不用,小女子出身卑微,不勞貴人動手,小心水里有蟲咬了你尊貴的皮膚。」

看到她的倔強,君無瑕冷冷的瞪了口無遮攔的顧寒衣一眼,點出這個時代的現實,「人本來就生而不平等,平民是平民,官員是官員,若是混為一談便亂了套,國不成國,家不成家,亂象橫生。」

「……人只有一條命。」不分貴賤。

季亞襄也曉得她沖動了,表現過激,今日所處的年代講究身分地位,誰的權勢大便能主宰一切,這樣的觀念根深蒂固,想挑戰只是自討苦吃。

可是來自有人權的國度,她還是接受不了以出身來區分一個人的高低好壞,以出身高低來決定是能宰制旁人的人生或是被宰制。

她很久沒受到這樣的羞辱,一時之間怒不可遏,腦海中強烈浮現想回去的念頭。

她的「回去」不是指有季天魁的家,而是西元二0二二年,她的法醫辦公室,五0七九號的尸體還沒驗完,他左胸一刀深入第七根肋骨,右胸骨塌陷,為重物重擊……

在那里她為死者發聲,憑借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得到應有的尊重,可是在這里,套用在她身上的只有低微,必須听從別人的安排,被人呼來喝去,誰願意如此呢?

只是她回不去了,七年來,她嘗試過好幾遍,卜卦、問神、求陰司、找道士,全都給了她一句︰前世因,今世果,莫問來時路,且看明月光。

意思是既然來了就別想太多,順天應時,因果事乃天注定,天道自有定數。

「是的,人只有一條命,很公平,不論富貴貧窮終將一死,再多的銀兩,再大的權勢也留不住一世繁華。」

人死後就一口棺,還能佔多大的地方,帝王將相也就陵墓大了些,千百年後誰知還在不在,墓造得越大,陪葬品埋得越多,得利者是盜墓者,後世子孫連先人遺骸都守不住。

「三爺,黃金打造的鳥籠好待嗎?」季亞襄莫名地冒出這句話,她自己也不知為何要這麼說,只覺得他的話中有著烏雲罩頂的壓抑,讓她感覺到深沉的悲哀與不甘。君無瑕倏地臉色一變,眸色深沉,喜怒難辨地看著她,「人都想往外飛,鳥兒亦然,關不住的是人心。」

驀地,她有些心慌,感覺自己似乎踫觸到她不該踫觸的陰暗。

她捧著水,生硬地岔開話題,「天色不早了,該回去了,再晚,城門就要關了……」

季亞襄剛一轉身,手腕被人捉住。

「晚了就晚了,我是知縣,誰敢不給我開門。」即便是皇城他也敢闖,沒人攔得住他。

「我不是你,我爹在等我,我得安他的心。」他爹只有她,若她出了事,他也活不下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24-1-24 00:07: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深夜邀約

京城君家是開國四大功臣之一,與寧府、顧府、郭家並列京城四大家,享有世襲罔替的爵位和丹書鐵券。

但是在百年之後,郭家為了從龍之功而站錯隊伍導致家族覆滅,丹書鐵券只保住嫡系,其余皆誅,而後淪為末等世家,五代內子孫不得考取功名、封侯拜相。

而寧府出了個敗壞門風的孽子,不僅寵妾滅妻還暗害正室娘家一族,指其通敵,而後被其子證實所言為虛,寧煜的曾祖父自請歸還爵位,交出丹書鐵券,這才平息了一場滔天大禍。

如今幸存的君家和顧家都與皇家扯上關系,雖說太後在世的一天就沒人動得了他們,穩若磐石,卻也不免擔憂太後離世之後呢?

雖然當今皇上與母舅家走得很近,也頗為信任,交付兵權捍衛家國,可底下的皇子們總會長大,他們又如何看待權勢大如天的君家?

未雨綢繆,武將出身的君家早早交出大半兵權,因為太後的緣故封了個護國公,平日不上朝、無實權,就一個國公名義,現任的國公爺十分滿意,放下軍務政事蒔花弄草、含飴弄孫,不復昔日鐵血戰神的威嚴。

二老爺君無敵則遠赴邊關駐守,十余年不曾踏入君家大門,說好听點是忠君報國,一腔熱血灑黃土,其實是給君家留一條後路。

只是做長輩的甘心平淡,年輕人一腔熱血尚未發揮,就顯得憋悶了。

君家人沒法戰場殺敵立功,亦不能在官場博高位,只因封無可封呀,護國公已是超品,再封就要讓皇帝讓位了。

所以待在京城,君家人即便有經天緯地之才也無處可用,最多小打小鬧,雖然享受榮華富貴,卻也有束縛之感,有若被困在黃金打造的鳥籠中。

君無瑕如何甘心?

君無瑕這個小縣令是「揍」皇上得來的,因為官位不大,也就沒人在意,小小七品芝麻官在朝堂激不起大水花,言官也懶得找麻煩,他也就鬧著玩,順便逃婚。

沒錯,逃婚。

長輩雖不管,可架不住他有一票把他當兒子管的兄姊,說他都二十有四了,再不成親就老了,所以太後逼婚,護國公勸婚,護國將軍揚言他再不娶妻直接捉他娶蠻族公主,忠義侯夫人開了無數次百花宴,遍邀各府閨秀千金相看。

但這些都不是逼走君無瑕的主因,他躲的是異姓王鎮南王的女兒鳳未央,她才是男人一見就怕的鬼見愁,剛滿十歲便揚言非君無瑕不嫁,前前後後纏了他九年還不死心。

如今的鳳未央快雙十年華了,連她的姑母福王妃也等不了了,仗著長輩身分強壓皇上賜婚,皇上也一個頭兩個大,避之唯恐不及。

福王是皇上的叔叔,排行第八,以輩分來看和君無瑕算是同輩,所以他以此為由拒婚,說不能娶。

福王叫太後嫂嫂,君無瑕喊太後姊姊,盡管一老一小相差二十來歲,但輩分能亂嗎?

護弟的護國公回嗆無理取鬧的福王妃,咱們是人,不干畜生事,你佷女可以寡廉鮮恥,我們君家還要臉,別來敗壞我們家門風。

口水戰延續了數個月之久,不勝其擾的皇上只好放小舅出來,人不在了,看他們還吵什麼吵,當然,也得順道替他辦點事。

縣衙後院書房中,君無瑕坐在椅上淡淡問︰「查出端倪了嗎?」

向來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顧二公子難得面色沉重,和身旁的歐陽晉幾乎是一個表情,上面寫著四個大字︰事態嚴重。

顧寒衣小聲說︰「小舅,是銀。」

本來一派閑適,手里還拿著本書在翻的君無瑕忽地一怔,隨即冰霜覆面,語氣森寒,「說清楚。」

「大人,我與顧二公子一靠近便被驅趕,十余名家丁氣勢洶洶的趕人,態度凶狠無比,直言私人土地不得擅入,可是……」欲言又止的歐陽晉考慮要不要說出心中懷疑。

「可是什麼?」

歐陽晉牙一咬,全盤托出,「依卑職所見,那些人不像尋常百姓,倒似兵丁,行動快捷敏銳,訓練有素,一有外人出現立即出動。」太快了,沒有下人的懶散,稍有風吹草動蜂擁而至。

君無瑕驚愕地站起身,「什麼!」

歐陽晉解釋道︰「這是卑職的臆測,也有可能是軍中退下來的老兵教出的鄉團,不過應該都沾過血的,一身凶氣。」更貼切的說法是匪氣。

「小舅,我們等天黑才模過去,只是我們看到的不是莊子,而是一條很長很長的地道,十步路就有一處暗哨,越往前走越寬廣,守衛也越嚴密,幾乎叫人無所遁形……」

顧寒衣和歐陽晉趁機打暈兩名蒙面黑衣人,換上黑衣人的衣服,取走腰上系的銅制令牌,學他們蒙面,一路暢行無阻走到最深處。

那是一座宮殿大的山洞,牆上插滿無數的火把照亮四周,一邊是大鍋、大火爐提煉白銀,一邊是進進出出的單輪推車,不時有人從旁邊的通道推動。

「……有個看起來像領頭的人走過來,像是察覺不對勁,我順手拿起放在石台上巴掌大的石頭就和歐陽大哥趕緊往外走,差點被人發現我們不是里頭的人……」千鈞一發,十分驚險,心有余悸的顧寒衣輕吁一聲。

君無瑕急促問︰「石頭呢?」

「在這里。」他連忙取出。

接過石頭一瞧,君無瑕笑了笑,但笑意不及眼,「算你機伶,這是提煉一次的銀石,還不純淨,雜質甚多,至少要再熔煉兩遍才能當銀子使用,你算是記功一件。」

聞言的顧寒衣咧嘴一笑,臉上多了得色,「小舅,我們是不是要派人將他們捉起來,私挖銀礦死罪一條,一個個捉起來砍頭。」

金、銀、銅、鐵是國家管制物,除了銅礦允許百姓上報後開采,其余都屬國有,不論皇親國戚或是販夫走卒都不得私自采集,違律者斬。

尤其是鐵,那是制造精良武器的原料,開挖金礦還不一定是死罪,悉數上繳得以減刑,而私自鑄鐵唯一死罪,形同謀逆。

君無瑕沉下臉教訓道︰「捉什麼捉,你有人可派嗎?要捉什麼人,多少人合謀,銀子運往何處,有沒有其他隱于幕後的黑手參與其中,把天捅破你敢嗎?有幾分能力做幾分事,別莽撞行事。」他們處于劣勢,沒有完全把握前不宜出手。

「小舅,你說慢點,听得我暈頭轉向,衙門捉人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為什麼要瞻前顧後想這麼多。」直接攻進去,直搗黃龍,將所有人一網打盡,繩之以法。

君無瑕沒好氣地道︰「光是一個陳老爺敢盜采銀礦,整個奉春縣無人察覺異樣?」

若無人為之掩護,此事早已暴露了。

顧寒衣總算懂了,「小舅是說他有幫手或後台?」膽子真大,敢和朝廷作對。

「或是听令行事。」

他一怔,「有人支使?」天啊!這可不是小事,能夠手眼通天的人物肯定來頭不小,連他都要退避三舍。

「奉春、長陽、川西等七縣是誰的封地?」君無瑕眼中泛著冷意。

「好像是……咦,福王?」顧寒衣低呼,這位王爺每三年回京一次,說是祭祖和見見老朋友,在皇族中算是脾性較好的宗親,人緣極佳,「听人說,福王每年上繳一半的稅收入國庫,他只取一半頤養天年,世人說他仁義可風,是少數為社稷著想的皇族。」

在民間的風評很好,沒有負評,幾乎人人稱許高義薄雲,為人大善,好到足以立碑頌揚,被七縣百姓奉為活菩薩。

君無瑕冷笑,「放出鳳未央那樣的佷女,又縱容福王妃威壓皇上,他也配『仁義』二字?」分明是不仁不義偽君子。

听他不客氣的譏誚,語帶不屑,面色訥訥的顧寒衣干笑的偷睨一眼,「小舅,你不能因為鳳小胖的發話就遷怒福王,他也挺無辜的,家有河東獅無可奈何,無女的福王妃特別疼愛自幼養在身邊的佷女,你對鳳小胖避若蛇螂,她會不平也是情理之內。」

說是佷女,但更像女兒,福王妃連生五子卻無一女,想要女兒的她便將長兄鎮南王的麼女養在膝下疼寵有加,比親兒子還疼,要什麼給什麼,可說是無上限的溺愛。

小時候的鳳未央很胖,圓滾滾的像顆會走動的肉丸子,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肉肉的十分討喜,可是長大了還一身肉就不怎麼美妙了,三個人寬的身軀活像待宰的神豬,走起路來身上的肥肉抖呀抖的,一些世家子弟,閨閣千金背地里喊她鳳小胖,還設起賭局賭她多少斤兩,一條腿有沒有池里的錦鯉重。

鳳未央為了這件事氣哭了,驚動了脾性暴躁的福王妃,她潑婦罵街似的一一上門怒罵,還帶人砸門,讓背後嘲笑佷女的人下跪道歉……那一年京城大暴動,自以為高高在上的福王妃被一群聯合起來的世家趕出京,隔了好幾年又厚著臉皮回京。

不過鳳未央為此下定決定除去多余的肥肉,等她再出現時,人已瘦了一大圈,雖然還有點豐腴,但已不失美人的風姿。

「看來你對福王多有贊語,要不要小舅幫你牽線,讓你和福王攀上親。」君無瑕難得大發善心,做點好事積德。

顧寒衣一听,當下如鼠遇到貓,抱頭鼠竄。

「別呀!小舅,我錯了還不行,你饒過我吧!」

「哼!」膽小如鼠。

「大人,銀礦的事要如何處置?」就事論事的寧煜一板一眼,不隨之笑鬧,輕重緩急分得清楚。

君無瑕眯眼,略作思忖後說︰「暫時別去管它。」

「不管?」他眉頭一皺。

「嗯!不要打草驚蛇,先暗中追查銀子的去向,以及奉春縣內有誰是他的同伙,派人盯稍,日夜不離人,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輕舉妄動。」要釣大魚得有耐心,一步步的布局,請君入甕。

聞言,寧煜眉心擠成小山,「這麼做還是有老問題——我們哪來的人手?縣衙的差役和我們不同心,若是調派反而泄露我們的意圖。」

君無瑕邪肆一笑,「厲五。」

「是。」伴隨著男子的應答聲,驟地,一道銀紅色身影憑空出現。

「帶些人去查查,三天後我要完整的消息。」人要用,就像刀要磨,不磨不利。

「是。」同樣是一聲應答,眾人只見紅影閃過,一個大活人瞬間消失不見。

「小舅,他是……」顧寒衣感覺自己錯過什麼,小舅似乎不是他認知的那個精通吃喝玩樂的紈褲而已,竟然還有秘密手下。

君無瑕卻是答得漫不經心,「銀衣衛。」

顧寒衣驚呼,「皇上的暗衛?」

「有必要那麼驚訝嗎?我金尊玉貴的,堪比玉雕的人兒,窮山惡水出刁民,要是我有一點點損傷,太後娘娘還不剝了皇上的皮。」他說得散漫,彷佛理當如此。

「小舅,咱們是自己人,你也別瞞著我,是不是皇上下了密令?」他賊兮兮地朝小舅靠近,小聲低語,一副了解在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是小舅心月復的狗腿樣。

其實顧寒衣問的事情,另外兩人也想問。

看到銀衣衛現身,寧煜、歐陽晉也在猜皇上的用意,嘴上說是保護舅舅,實際上怕是別有用意,他倆的責任重大,不能再輕忽,掉以輕心。

「滾開,我嫌你有狐臭。」臭氣燻天,尤其那張沒把門的嘴,臭到十里外了。

顧寒衣當下垮臉,「小舅,沒有這樣嫌棄人的,我哪里有臭味,分明是你鼻子出了問題……啊,暗算……」顧寒衣額頭被彈了一下,看似力道不強,他卻往後連退了三步,捂額呼痛的手一拿開,赫然是點狀的淤紅,略微泛紫。

「少說話,活得久。」君無瑕淡淡收回手,輕撫袖子的折痕,若非在場的人,誰也看不出他有這等本事。

將門子弟豈會不懂武?他打小就被父兄送上山習武,對外宣稱貪玩去了塞外和江南,玩得樂不思蜀不肯回府。

「小舅……」他怎麼覺得被嫌棄了。

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君無瑕轉頭看向寧煜,「你去陳家走一趟,就說本官一時判決有誤,讓陳家即刻交出李氏的嫁妝歸還李氏爹娘,若有缺失照價賠償。」

寧煜道︰「你這是逼狗跳牆?」

他挑眉一笑,頗為風流,「總不能平白便宜他,好歹刮下他一層油,那些銀子我看了也心動。」

寧煜無力的瞅他一眼,這廝的報復心真重。

忍不住刺了一句,「不怕把他嚇得兩眼翻白。」以為東窗事發,捉他論罪。

君無瑕卻是笑了,「呵呵!如果就那麼點膽子也干不了大事,嚇不死,頂多屁滾尿流。」

他就是要陳老爺怕,戰戰兢兢的睡不好覺,整日疑神疑鬼,惶惶不安,走一步,回頭看一眼,擔心有人跟蹤。

疑心生暗鬼,心里有鬼就容易出錯,錯得越多就回不了頭,最後成為獵人手中的獵物。

「要是他不給呢?」硬搶?

低笑兩聲後,君無瑕目露冷光,「意料中的事,他要是給了我才覺得意外。」

真如君無瑕所料,隔日寧煜以師爺身分帶著護衛歐陽晉上陳家索討地契和若干嫁妝,但陳老爺卻只肯退還李氏的金銀器皿和首飾、布料,只多不少,遲遲不願取出城外那塊地的地契,佯稱不慎丟失了。

不久後,銀衣衛便回報,陳家派了管事上李家,以一萬兩銀子買下價值千兩的莊子和田地,口頭上說是彌補,望二老節哀。

管事太能言善道了,哄得李家人當陳家是真心誠意的道歉,因此考慮了一會便賣了。

時間就在監視中流過,一下子來到八月十五。

君無瑕等人都是離鄉背井,一起吃頓飯也就算是過了中秋,各自解散,結果顧寒衣無聊在後衙晃悠,就發現了個人影。

「小舅,你要去哪里?」竟然還特別打扮過。

「今晚的月色不錯。」

所以呢?顧寒衣無聲地詢問。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正事辦完了,也該去做些有益身心的事,比如逗弄有趣的姑娘。

顧寒衣想了想,恍然大悟地曖昧一笑,「喔,你要吃花酒……」

很不幸的,他挨了一栗暴。

君無瑕滿臉嫌棄,「你這腦子里裝了什麼,不能往好的想?好在你不是長子,萬幸萬幸。」不然忠義侯府早晚敗在他手上。

「我也要去。」顧寒衣心里嘀咕,分明上青樓找樂子還不讓人說,惱羞成怒拿外甥出氣,無良小舅黑心肝。

都月上柳梢頭了,約見的還能是良家女子嗎?肯定是花街柳巷的姑娘,紅紅的燈籠高高掛起不就是人約黃昏後,貌美如花的花魁娘子倚門相盼,笑迎冤家。

顧寒衣自認為和小舅心意相通,都是男人有什麼不懂,小舅不說他心里清明,沒有男人不愛胭脂香,不想醉臥美人膝,享受佳人的溫柔相待,共度旖旎的花月良宵。

君無瑕一看他賊兮兮的表情就知道他壓根沒想通,懶得多費唇舌,逕自出門。

顧寒衣趕緊追出去,只是他怎麼追也追不上就在前方的小舅,一拐彎,竟把人追丟了,他懊惱不已的又往前,不信追不到。

殊不知他一離開,方才的轉角處又閃現一抹身影,君無瑕白衣翩然,與他相反的方向走去,步履輕如落雪,了無聲息。

「這個傻小子,該學學人心險惡……」

君無瑕哼笑了聲,踩著月光前行。

嗯!今兒個月亮真圓。

中秋的夜晚分外熱鬧,有些人家吃了團圓飯,便會出門逛逛,正是做生意的好時機,燈會十分熱鬧。

伴隨著小販的叫賣聲,三三兩兩的游人在石板道上走著,有人低聲交談,有人笑聲如串,有人沿路買小食來吃,節慶的氣氛在歡笑中炒熱。

但是季家卻是冷冷清清,沒有一家團圓的歡聲笑語,反倒安靜地好似無人在家,只有一盞燭燈在黑夜里亮起,守著燈下振筆疾書的女子。

叩!叩!叩!

窗戶外傳來三聲輕叩,屋內的女子嫌首微抬,黛眉輕蹙。

「誰?」

「我。」

季亞襄認出聲音,眉頭皺得更緊,但還是放下筆去開窗。

經過那回去湖邊的事情,她已經知道這人不把世俗規矩看在眼里,自己不理他或是趕人,他只會鬧得更夸張,萬一把她爹鬧醒就糟了。

爹本來要留守衙門,可傍晚時就回來了,說是縣太爺讓他回家,中秋團圓,沒必要留下,只是爹觸景生情,吃完飯喝了酒就開始哭,想念死去的妻兒,又哭著拉著她,要她一定要好好的,她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到房里睡。

結果窗一開,季亞襄就無言了。

這人悄無聲息溜進她家,還穿了一身白,扮鬼倒能嚇著打更人。

這時候他不是該待在後衙嗎?飲一缸桂花酒,吃著月餅,斜倚錦榻有若置身廣寒宮,嫦娥仙子對月翩翩起舞,月色迷人酒醉人,大發詩興吟一首詩。

跑到她家來嚇人干麼?

季亞襄呆滯著望著窗外的瘋子,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君無瑕欣賞著她家常的裝扮,一時也未吭聲,兩人無聲的互望著,像兩根對望的蠟燭,你不言、我不語,彼此守望到天明。

驀地,低沉的笑聲輕揚,他問︰「不請我進去坐坐?」

「太晚了,不方便,大人請回吧!」她還有些驗尸紀錄要整理,哪能像他這般閑,

一時興起四處游蕩。

季亞襄從沒往男女情事方面想去,只當這位色若春曉的知縣大人腦子有洞,吃飽太閑,裝鬼出門嚇人。

「別叫我大人,喊我三爺吧,顯得親近。」燈下看美人,越看越別有一番滋味。

季亞襄差點沒控制住地翻白眼,他腦子是不是壞了,華燈初上就犯病,他們是大鵬鳥和梁上燕,誰和他親近了。

她繼續拒絕,「三爺若有事明兒衙門見,今日天色已晚不好招待客人,你慢走,不送。」

「出來。」他聲似玉泉,泠泠如仙樂。

她先是一愣,接著沉下了臉,「三爺,你到底想干什麼,夜訪女子閨房可不是什麼好品性,夜里邀女子出行更是不可取。」

你能要點臉嗎?堂堂知縣大人行登徒子行徑,是要壞我閨譽還是你德性敗壞,人不走正道偏鑽鼠洞,干著雞鳴狗盜的下流事。

他低笑,笑聲清冽,「邀你看花燈,今兒是八月十五,一個人賞月太淒涼了。」

她神情恍惚了一下,淡淡的惆悵涌上心頭,「我們家不過中秋,三爺找旁人去。」

「為什麼不過中秋?」月圓人團圓的節日怎麼能錯過。她拋出個恰當的理由,「是家母和舍弟的忌日。」

畢竟不是親的,她對從未見過面的身子原主親娘和弟弟沒什麼感情,但對季天魁卻是有親情的,她的悵然一方面是為了季天魁,另一方面是為了自己,她來到這個地方已經七年了,以往的種種恍若在夢中,叫她懷念又心酸。

君無瑕眼中的笑意一收,目光含著心疼,「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與其沉溺在過往的傷痛,還不如敞開心懷痛痛快快活一回,不枉來人世間一遭。」

「你是牧師嗎?」季亞襄差點就笑了,听著他開導人的話不禁讓她聯想到教堂里的牧師,她不是信徒,卻相信光明,人的心中有了信仰自是平靜祥和,願與眼前的光芒同在。

「什麼師……」沒听清楚的君無瑕眉頭輕蹙。

朝廷並未開放海禁,因此往來船只沒有遠方的大船,傳教士的足跡亦未涉足,民間以佛道為主要宗教信仰。

不過還是有人見過白膚高鼻,眼楮異色的異國人,他們是西域人,來自波斯,走過絲路入關,與本地商人做布料,香料的交易,有時還有寶石,閃亮耀目,瓖嵌在首飾上。

「說你適合去廟里念經,普渡眾生、造福萬民。」她忍不住調侃。

「噓,『萬民』這字眼可不能亂用,上面忌諱。」他比了比天,天上神仙,人間帝王。

他還會怕?她看他膽子有天大,恣意妄為不考慮後果。

不過她還是從善如流結束了這話題,轉而道︰「不早了,該走了,三爺該回去洗漱歇息。」

睡一覺,睡飽了精神好,而不是夜賊似的擾人眠。

「睡不著。」以往的他不到子時不沾枕,而現在才剛到戌時,正是他最活躍的時辰。

「數羊。」季亞襄很少失眠,她是屬于好入睡的那種,白天事兒多,忙得跟陀螺似,夜里一躺下很快就入睡了。

「羊被我烤了。」說到羊,君無瑕就想到吃,過些時間天氣涼了讓人買幾頭羊,炖羊肉湯、烤小羊羔、涮羊肉……

「烤了……」這是什麼回答,他是三歲嗎?季亞襄忽然覺得自己面對的不是眉目俊朗的男子,而是還未開智的巨嬰。「三爺牙口好,那就多吃一點,別把自個兒吃撐了。」

「你陪我吧!襄兒。」他笑了笑,手肘抵在她窗口邊,笑眼如星揚散著點點流光。

「請叫我季姑娘。」

「襄兒,你不出來我就進去了,若有什麼流言蜚語……」他說這話時仍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毫無一絲猥瑣,像是站在月光下的如玉公子,皎皎若月。

「你在威脅我?」無恥。

「我在邀請你。」與佳人同行,人生一大快事。

除去令人避諱的仵作身分,季亞襄不失為一個美人,透著薄紅的雪腮水女敕女敕,杏目含波眉似柳,瑤鼻小巧而挺直,樊素櫻桃口,水潤豐盈,泛著誘人光澤,似是嬌嗔似撫媚,無須勾人也撩人。

若再做一番打扮,輕抹胭脂淡畫眉,一點絛紅唇,鴉黑雲鬢疏懶挽,身著霓裳晚霞裙,活月兌月兌的絕色天仙。

只是她平日太懶得裝扮了,力求精簡,男裝一穿束個發就出門,不管自己是個女子,行事舉止大方俐落,全無嬌羞,與人對視光明磊落,從不認為低人一等。

姑娘家該有的柔弱和嬌怯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可是她讓人信服,讓人不自覺產生信賴感,遇著事兒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她。

「三爺在強人所難。」他听不懂拒絕嗎?非要找她麻煩,真要閑得慌把歷年的案卷通通看一遍,破解懸案,平反冤假錯案,還百姓一個公平正義。

君無瑕耍無賴,握住她的手往前一拉,讓她與他面對面,兩人近得幾乎要觸到鼻尖。「你爹在家吧,要不我去找他聊聊,陪他喝兩杯……」

「君三爺,你是地痞流氓嗎?當官太屈就了。」好想咬他一口,這人的品性……不是一般的糟。

他頭一點,十分贊同,「我也是這麼認為,襄兒真是慧眼識英雄,看出我的本性,流氓知縣挺適合我。」

「你……你到底走不走?」遇到無法講理的臭石頭,佛祖也發火。

「嗯!是杏花白,放了五年的老酒了,這酒癮犯了真要命……」他一臉饑相。

「你閉嘴,我怕了你成不成,等著。」人至賤則無敵,她終于體會到這句話的深意。

季亞襄忿地關上窗,慢條斯理的換上外出服,不想打扮,免得又被調侃說特地打扮給他看,她便直接將一頭烏黑長發編成粗麻花瓣,往後一甩像個下田采花的村姑,雖說樸素卻不失俏麗。

把門一打開,原本立在窗邊的男子早候在門邊,笑容里帶著些許狂肆。

季宅是個老宅子了,位于偏僻的巷弄中,離城中心還有一段距離,因此路上行人不多,大多的居民都集中到主要街道上。

兩個人一俊美無儔,一清妍秀麗,一高一低兩道身影走在一起不顯突兀,反而有種如詩如畫的感覺,尤其一陣陣火花瞬間綻放,照亮了整個夜空,絢爛過後的星火如雨灑落,在半空中隱沒,燦爛剎那間。

察覺四周游人的眼光,季亞襄默然地往左移一步,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倆是一起的。這人實在是太引人注目,萬一遇到認識她的人,跑去跟她爹八卦說她跟男人逛燈會,她就慘了。

君無瑕看了她的動作,笑著說︰「怎麼,走在我身邊,自慚形穢?」

她忍不住嗆他,「三爺這病多久了?」

「病?」他挑眉。

她嗓音平平,無起伏,「自戀也是一種病,得治。」

他眨眨眼,故意送了秋波,「襄兒不覺得我好看,貌如春花秋月般令人著迷?」

不是他過于自負,君家人的相貌都不錯,堪稱人中極品,要不然他大姊也不會入宮為妃,當了幾年寵妃,而他不出門則已,一出門寸步難行,前後左右都是為他痴迷的女子。

君無瑕也明白,長相是其次,她們看中的是他的皇親國戚身分,有才有貌又地位不凡,後宮還有太後寵著,不說當上正室,當個侍妾也多得是人搶破頭,爬也要爬到他腳下侍候。

「春花易凋、秋月清寒,做人要實際點,我們這種小門小戶出身的人家只求三餐溫飽,不談風花雪月。」

只有閑人才會在意面皮美丑,再過五十年,照樣雞皮鶴發、發禿牙落。再美的事物也禁不起歲月的摧殘,人一遲暮,舊日的美好都成了腐敗凋零,除了腐朽的老人味再無光采。

法醫界七年,又做了幾年小仵作,她看過的死人比活人多,形形色色的尸體早讓她對人的外觀麻木了,不論生得如何,死後就是一堆腐肉和尸水,沒人能青春永駐,長生不老。

「呵呵,你還在記恨顧小子說過的話。」女人的心眼吶!比針尖還小,一句不經意的話便入心了。

「不是記恨,而是了解人與人的不同,不要去貪就不會有怨慰。」怨天道不公,怨世間無情,怨人心不古,怨天怨地怨個沒完,怨氣沖天又能得到什麼。

君無瑕皺了皺眉,若她說計較,他反而還松口氣,她現在看得透澈,反而給他一種她超月兌世俗,一切都無法令她有喜怒哀樂,這世間沒有事物值得她爭取的感覺。

「你從來不笑嗎?」

君無瑕不禁問了,他實在很想知道,她在乎什麼,自己如何能讓她開心,讓她對他產生好感與興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24-1-24 00:07: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拉近距離

笑?

知縣大人的一句話像一個千古難題,艱澀難解,當下讓季亞襄懵了。

她出生的家庭不是很和樂,父親是醫生,母親是鋼琴家,他們只生她一個孩子,父親忙于工作,常常不在家,母親則經常性巡回演出,一年三百六十五超過一半在外地,即便在家也是在練琴,母女倆少有交談。

她有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叔伯姑嬸姨舅,兩個家族加起來有七、八十個親屬,可是她卻是保母帶大的,一個又一個的保母,前後找過十三個,直她不需要保母為止。

雖然與父母的感情不深,他們對她的期望卻不可說不厚,一個要她學琴,一個要她繼承衣缽,所以她每天除了洗澡、吃飯、睡覺,其余所有時間都塞滿了課程。而真正讓她痛苦的是,十歲那年父親就教她解剖養了六年的小狗。

所以她笑得出來嗎?

不,沒法笑,在父親的眼里那只是一條狗,可在她眼里那是陪伴自己的玩伴,她多愛它呀,妹妹、妹妹的喊它,可是卻因為她而死了。

從那時候開始她就不會笑了,無喜也無悲,照著大人的安排長大,考試第一名,進了手術室是天才醫生,月兌下醫生袍是人人羨慕的名媛,腳踏瓖鑽的高跟鞋手拎名牌包出席各大宴會——因為她不笑,對人疏離,因此得了「冰雪女王」的封號。

最終,她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也厭倦醫院因為病患的貧富差距有差別對待,拋開名醫的光環,做出了唯一的反抗,投入了法醫界。

「給你。」

突然,一個哭臉面具正對她的臉,季亞襄瞪大眼一瞬,表情又恢復了尋常,直勾勾地看了面具好一會兒,面具的眼淚讓她胸口一滯。

「給我?」

「戴上。」

她抗拒地退了一步,「我不是孩子。」

「誰說小娃兒才戴面具,你看滿街上的人都手拿面具,有的戴在臉上,有的拿在手上玩,這是應景的,不分男女老幼。」瞧她一臉戒備,尋常面具會咬人不成?覺得有趣的君無瑕低聲笑出聲,她退一步他便進一步,讓她面對著面具,哭臉面具的水似要往下流。

看了看四周逐漸多起來的人潮,秀眉一輩的季亞襄雙唇抿得更緊,「我不戴面具,太丑了。」兔子面具、狐狸面具、狗臉面具、蝴蝶、小鳥的都有,攤子上掛著各樣面具,偏他挑了最丑的。

「不丑,它正好代替哭不出來的你哭。」不許她拒絕的君無瑕親手為她系上帶子,遮住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你……」她突然有些慌亂,被人看穿隱藏多年的真實心情,任誰也會不安,她不希望被人看透,想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你看,我也有面具,笑臉的面具,把它往臉上一戴就笑呵呵了。」君無瑕也將面具戴上,一哭一笑形成有趣的對比。

「你的面具比我好看。」她氣悶地要取下面具。

一只手按住她取面具的手,笑臉對哭臉笑哈哈,「同一張臉,一對的。」

「我跟你換。」她才不要哭臉,感覺可憐兮兮,受了很多委屈似的。

哭臉面具是張著眼、抿唇,畫上兩滴豆大的淚珠,而笑臉面具眯著眼,嘴角往上拉的大嘴巴佔了面具一半,但無論哪張面具,一戴在人的臉上都只覺得逗趣,喜感十足。

「不換。」他拉著她的手往前走。

被拉著走的季亞襄踉蹌著跟上他的腳步,面具下的那張臉皺著眉,「你不能只圖自己的痛快,不在乎別人的感受。」

剛說完,她詫異的發現迎面走來的一雙男女臉上戴著鯉魚面具,且有一就有二,陸陸續續又出現幾對戴面具同行的男女,高掛的燈籠照亮整條街,雙雙對對的人兒在燈光下成為一道風景。

君無瑕笑著回答,「自己都不痛快了,何必在乎別人在想什麼?只要對得起自己就好。」

對得起自己……季亞襄不想承認,可是他這句話竟然給了她解月兌感。

穿越前的她一直被父母的期望束縛著,久而久之,忽略了自己內心的聲音;穿越之後,她也還是過度介意外人怎麼看自己,當初在湖邊才會因為顧寒衣的一句話而感到被羞辱。

但其實重要的是她自己追求什麼,怎麼看待自己。

不過,雖然她想通了,也不代表這家伙可以這樣動手動腳……

「你不要一直拉著我,我自己會走,不會走丟。」覺得難為情的季亞襄想甩掉他的手,可是手指修長的大掌整個包覆住她的,讓她抽都抽不動。

「我不認得路,你拉住我,免得我走失了。」他大言不慚,堂而皇之拉著手不放。

無恥、無恥、太無恥了,她甘拜下風,臉皮沒人家厚。

看著交握的大手與小手,她眼神閃了閃。

長街上十分擁擠,兩人只能隨著人群緩緩移動,期間不時听見小孩子興奮的歡聲笑語,也能看見孩子坐在父親的肩膀上,拍手歡笑。

季亞襄不禁想,果然不管哪個時空,出門玩最開心的都是孩子。

「餓了吧,那邊有賣餛飩的,去喝碗熱湯。」看到冒著熱煙的小攤子,從沒在街邊吃過小吃的君無瑕感到新鮮。

季亞襄還沒說話,君無瑕就拉著她擠了過去。

「老板,來兩碗餛飩,一碗湯多,多放點餛飩,一碗少一點。」見他坐下不動,一副大爺模樣,季亞襄只好開口喊人。

「好咧!馬上來。」

老板是三十出頭的漢子,他應了一聲便下餛飩,熟稔的用湯勺翻攪,有點胖的婦人一邊收碗盤,一邊包餛飩,兩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坐在小椅子洗碗,沒人喊累。

很快的,餛飩送上來了,大碗的歸君無瑕,小碗的是季亞襄的,餛飩皮薄餡多,看了就讓人胃口大開。

「你吃這一點夠嗎?我分你兩顆。」挺好吃的,但肉餡柴了些,若用珍珠豬大腿那塊肉來拌餡就更好吃了,他嘴刁的拿大內御廚的手藝相比,嫌了一嘴還是吃下肚。

季亞襄將碗拿開,不讓他筷子夾的餛飩落在碗里,「不用,我夠了……」又不是養豬。

「真的夠了嗎?我听你咕咕噥噥的說著豬……」多吃兩口哪會胖,她瘦了點,骨頭架子都出來了。

「夠。」她低喝,吃都堵不住他的嘴。

面具下方是開了口,不用取下也能進食,兩人在一個話多、一個安靜的奇怪氣氛下吃完各自的餛飩,之後就難堪了——

「你沒帶銀子?」

沒半點吃霸王餐心虛的君無瑕兩手一擺,「那東西俗氣,誰會帶在身上,我帶張臉就成了。」

他沒說錯,在京城有臉就夠了,全京城老老少少誰不認識君三爺,他憑臉就能吃遍大街小巷,還有人直接送到面前請他笑納,他不收人家還給他跪了,求他收下,誰談到銀子?

季亞襄听完他理直氣壯的話,覺得要不是戴了張面具,旁人定會看見一張發綠的臉。

她咬牙小聲問︰「你面具哪來的?」

「順手取的。」正好掛在手一抬高就拿得到的位置,他手一舉便拿了。

「沒給銀子?」她問得很輕。

「為什麼要給銀子?」

都是別人給他送金送銀,沒人跟他要過銀子。

剛出京時,路經幾個縣城,因為鄰近京城,自是認識這位小祖宗,為求他高抬貴手少惹事,三千、五千兩的銀票往他身邊的人手上塞,大多是給了寧煜和歐陽晉,所以一路上的開銷由兩位財主支付。

可此時他們都不在,自然沒人付銀子。

听他語氣不像說笑,季亞襄頭腦一陣暈眩,想到「何不食肉糜」的故事,一股氣打胸口往上翻。

她每個字都像帶著火,「買賣、買賣,你身為父母官不知道買賣要用銀子嗎?你未問而取即為盜,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君無瑕喔了聲,「你先借我,明兒個還你,一件小事而已,瞧你大驚小怪……」

季亞襄不只臉綠,還氣得唇發顫,「我沒帶。」

「你沒帶?」君無瑕終于意識到問題了,他們成了吃白食的?

「誰料得到半夜要出門,還是被死皮賴臉的請出門,你也沒說要去哪里,我帶銀子做什麼。」她以為只是出去逛一圈,很快就回來了。

「喔,那也沒關系,可以回縣衙取。」

「誰去?」季亞襄口氣不善,就兩個人,不是他,就是她。

頓了頓,君無瑕仰頭一喊,「那個誰呀!來點銀子。」

剛喊完,天上掉銀子了,一錠五兩重的銀子落在兩人面前的桌子上,碗底剩余的餛飩湯微晃了一下。

很是諷刺,當主子的身無分文,還得要底下人救急。

「那個誰呀,五兩銀子找不開,來些銅錢。」季亞襄學某人喊話,八文錢一碗的餛飩,拿五兩銀結帳要人家怎麼找零,一晚上賣下來說不定還賺不了二兩銀子。

可等了許久等不到銅錢,只有一道弱弱的氣音——

「五兩銀子最小了,沒有銅錢。」

季亞襄一听差點暈倒,這是誰家的土豪來著?

君無瑕才不在意這點事,「沒事,當賞銀,小錢而已。」他打賞下人不只這個數,少了還拿不出手,丟人。

「不行。」素手倏地將銀子搶到手,守財奴似的握得死緊,「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換錢。」

說完,她走進攤子旁的吉祥布莊。

君無瑕興致盯著她,看她似乎和東家很熟,說了幾句話,隨即把銀子換開就走了回來。

一兩銀子四個,其余都是銅錢,她只留銅錢付帳,銀子塞回給知縣大人。

「我不用銀子。」君無瑕又把銀子放在她手心,小到貓嫌狗棄的碎銀他真看不上眼。

「一會兒沒花完的銅錢悉數歸還。」她不是乞丐,有手有腳憑本事賺錢。

「我說襄兒呀!你看三爺我缺錢用嗎?給你就拿著,別掃三爺的興,過個節要開開心心的,看看我這張臉,笑得多和氣。」他指著笑臉面具,呵呵地低笑。

「要不,還給那個誰。」那是人家的銀子,物歸原主。

君無瑕手一伸又握住了,拉著要還錢的季亞襄又往前走,「給什麼給,他有的是銀子,別用銅臭味羞辱他。」

那個誰欲哭無淚,在內心吶喊著︰三爺,小的很窮,你施舍點吧!四兩銀子也是錢,夠小的啃三個月饅頭了,你盡管羞辱小的吧!我咬牙承受。

皇家暗衛離京辦事是有差旅費的,他們保護的又是皇上看重的小舅,因此內監總管給了一人三百兩銀子——但這銀子不是給他們的,而是君三爺有需要用到銀子才能拿出來,君三爺用剩的才是他們的,所以他們真的缺錢。

而在暗衛可憐兮兮地暗中跟隨著時,君無瑕兩人已經到了鎮上的一座酒樓前,酒樓外圍了一圈圈的人,君無瑕帶著季亞襄站在人群外張望。

「蓮花燈,挺精致的,我贏給你。」

這座酒樓叫做如意酒樓,眾人聚集在此,都是為了酒樓擺出的蓮花燈,它不是單一盞蓮花燈,而是將大大小小十八盞蓮花形狀的小燈層層疊起固定,疊出三尺寬的巨型蓮花,十八盞花燈同時點燃,由下往上看真是美不勝收。

糊在花燈骨架上的紙張是特制的,因此整座蓮花泛出銀藍色光華,如同聖潔的青蓮一般引人入勝。

不少人聚集在燈下想把花燈拿走,可酒樓的規定是只送不賣,誰猜中燈謎誰就是蓮花燈主人。

「我不要燈……」她瘋了才做傻事,那盞蓮花燈多大呀,肯定很重,她要扛還是背才能拖動它?再說了,穿越前,年年元宵節都有燈會,海內外的各種花燈,她看過的數不勝數,對這盞還真沒什麼興趣。

可是不等她說出口,見什麼都有趣的知縣大人已拉著她往人群里頭沖,彷佛沒看到前面有人等著答題,逕自插隊,讓她臉都紅了,不想陪他丟人現眼。

也只有這個時候她非常慶幸戴了哭臉面具,沒人瞧見她的臉,否則她真的不用出門見人了,光臊就臊死人了。

只是她本以為君無瑕已經夠囂張跋扈,卻不料一山還有一山高。

「等一下,那盞蓮花燈我要了,誰都不能搶,退下。」

一道張狂的聲音在吵雜聲中驟地響起,搶答燈謎的眾人全停了下來,看向在黑衣侍衛開路下走到人群前的年輕男子,在他身邊跟著的是卑躬屈膝的單瑞麟,一臉諂媚的笑。

只是不等他走近,有人猜中燈謎了,碩大的蓮花燈忽地往下掉落,在大家以為就要落地墜毀的驚呼中,一道白色身影翩若驚鴻騰起,單手托住了花燈落地。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覺是話本里的情景成真。

年輕男子臉色一沉,開口威脅,「我說的話你沒听見嗎?還不把蓮花燈給本郡……我放下,我可以饒你不死。」

君無瑕根本沒理會對方,彷佛是听到狗在吠,牽著季亞襄的手往外走,單手托著燈,好似在炫耀他的才高八斗,順利的贏走最大獎。

年輕男子感覺顏面盡失,面目猙獰地喊著,「站住、站住!膽敢無視我,虔侍衛,把他給我捉起來,我要親自教訓他。」居然對他視若無睹,誰給的膽子!

「是。」

一名虎背熊腰的帶刀侍衛走出來,身後跟著兩個青衣手下,三人立刻攔住了君無瑕兩人的去路。

「三公子別動怒,小小賤民何必跟他生氣,一只小螻蟻還不值得髒了你的貴手,小的來處理。」一張笑得像菊花的單瑞麟一轉身就變臉,走上前幾步,口氣不善地道︰「快過來磕頭認錯,本主簿還能救你一命,否則就只能怪自己命薄了。」

君無瑕這才斜睨了單瑞麟一眼,語氣調侃地道︰「單老七呀!你這排牙長得真像狗牙,本官一向樂于助人,幫你把牙敲了重塑一口金口如何。」

接著他眼神落到年輕男子身上,面具底下的臉嘲諷一笑,原來是這廝呀!和他一樣排行老三,卻混得不怎麼樣,不過是個馬前卒。

本官?單瑞麟心一驚,「你是?」

聲音似乎在哪里听過,可一時想不起來,那張笑臉面具下的男人究竟是誰,為什麼他有點不安……

「連本官的聲音都听不出來?唉!真叫人傷心,難怪是個萬年主簿老升不了官,在那長吁短嘆別人截了你的胡,卻不知是你自己把機伶用錯地方了。」該討好的人是他,抱錯大腿是會萬劫不復。

「你……你是……知縣大人!」單瑞麟猛地打了個哆嗦,背彎了一半,但一看見不遠處的趙琥,他腰桿又挺直了。

怕什麼,他是有靠山的,小小七品官能耐他何,歷任知縣不都對他畢恭畢敬,看他眼色行事?他才不管對方什麼背景來歷,總之他知道自己靠山什麼來歷、底子夠硬便可。

想到此,單瑞麟臉上的畏懼收起來,表面陪笑,語氣卻是得意地說︰「咳咳!大人是你呀,小的見過大人了,只是你那盞蓮花燈有貴人看上了,看在你是我上官的分上,我給你忠告,這位貴人你我都得罪不起,你要識時務。」

借三公子的手擂了新知縣,他才有機會往上爬。

上任縣令平調以後,把縣丞、典史都帶過去了,就留下一個他,他想自己在衙門經營十幾年也該輪到他上位吧?他的靠山會幫忙的吧?

他樂呵呵的等著上任,誰知才作了幾天美夢,朝廷來了公文,狠狠把他的夢打醒——知縣的位置有人了,還自個兒帶人來。
好事落空的單瑞麟便把新知縣恨上了,故意不好好的交接縣衙事務,拖延文書簿籍的上繳,還把印監藏起來,佯稱不知上任知縣收到哪去,讓衙門事務無法正常運作。

「『跪』人呀!他跪過多少人,怎麼得了這毛病,見人就跪,不跪難受?來來來,本官秉性善良,也不好阻攔,讓他痛苦,多跪幾回吧,本官不怕折壽。」笑臉面具後的君無瑕面冷如霜,眼瞳深暗寒冽。

趙琥氣得喝道︰「放肆,敢對本郡……我無禮,你活得不耐煩嗎?就算是官我也能讓你人頭落地。」

不知死活的小知縣,死到臨頭還敢言語無狀,真當一身官服就能擋住雷霆之怒?想死正好給他的黑虎將軍當口糧!

季亞襄知曉知縣大人並非如他外表看來的簡單,光從他單手就能撐起十來斤的蓮花燈,恍若無物的來回走動,便知他有真本事,旁人想對他出手還是得掂量據量。

只是雙拳難敵四手,看見趙琥身邊跟了十來個凶神惡煞的侍衛,她一顆心七上八下,很是為君無瑕擔憂。

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輕,無法替他出頭,可是,她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棄他而去。

感覺手掌傳來一股握力,微訝的君無瑕低頭看向仰頭與他對視的女子,「你怕了嗎?」

「不怕。」很久以前她就不知怕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不怕?」從她堅定的語氣里他听出她說的是實話,沒有一絲虛偽。

「因為人終將有一死,即使害怕也逃不開死亡的結局,既然結果都一樣,至少在死之前,要能做自己想做、應該做的事。」

聞言,他嘴角往上一揚,反握她微涼小手,「放心,就算有人會死也不會是你,有我在,你長命百歲。」

「大話。」

現代醫學發達都不見得能活到一百歲,何況是人生七十古來稀的年代。

不過季亞襄听著還是小有感動,不管是不是做得到,至少心意到了,有人擋在她前面以身相護。

「是不是大話一會兒就知道……啊!這面具真礙事……」君無瑕伸指一點,原本想點在她鼻頭上,但指上傳來的是面具的冰涼,讓他很不滿意。

季亞襄把他的手一撥,要他認真點,別胡來,但面具沒遮住的盈盈水眸似在笑,閃著激濫波光。

「大人,都快沒命了還顧著與女人打情罵俏?眼前的貴人你惹不起,還是快點跪下求饒,別連累你帶來的人。」陰陰一笑的單瑞麟指的是寧煜幾人。

君無瑕卻是哈哈一笑,「單老七,你這牆頭草做得不錯,有前途,不過本官不喜歡被人威脅,你在牆頭得坐穩了,免得本官心血來潮把牆給拆了,把你埋在底下。」

當面被打臉,單瑞麟臉色十分難看,「大人既然不听勸,自有主張,小的也不枉作小人了,明年的祭日會到你墳前上炷香……」

「掌嘴。」

啪啪啪的掌摑聲立時響起,眾人眼前一花,隱約看到有個影子閃過,再想看個仔細,卻什麼都沒看到,只有單瑞麟的臉已被打腫了。

「你……你……」吐出兩顆帶血的牙,單瑞麟驚恐萬分的跑向趙琥尋求保護,「三公子,小的勸不了他,他是本地知縣。」

「哼!一個知縣而已。」也敢在他面前上竄下跳。

「三公子,你留心,小的覺得不太對勁。」撫著被打疼的臉,他眼神陰森。

趙琥冷笑一聲,「怕什麼,在我父……的地頭誰敢對我動手,不怕被大卸八塊嗎?」

「是是是,三公子威武,小的佩服。」單瑞麟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剛被教訓了轉頭就忘了,舌忝了舌忝缺牙的豁口,又對著君無瑕揚起下巴,假惺惺地說︰「大人真的不怕嗎?剛到任不久又要換人了,小的挺為你難過。」

君無瑕看到一個孩子拿著彩球玩,他伸腳一踢,孩子手中的彩球不見了,貼在單瑞麟臉上,「是很難過,你連臉都沒了,讓本官為你憂心忡忡,下回會少掉什麼。」

玩得興高采烈的孩子忽然沒球了,他五官一皺差點要放聲大哭,見狀的季亞襄趕緊把剛剛一路逛過來時買的畫糖人給他。

小孩手里有糖又笑了,歡天喜地的舌忝糖人,嘻嘻哈哈指著單瑞麟,天真地喊道︰「扁掉了、扁掉了,我的球球扁掉了。」

雖然看到凶神惡煞的侍衛站兩側,不少看花燈的人還是因為這童言童語失笑,只是▼不敢笑得太大聲,也不敢讓趙琥等人听到,默默離他們遠一點,因此空出一小塊無人區,讓幾人的存在顯得特別顯眼。

虔侍衛的臉頓時黑了,趙琥也意識到自己做錯事了,臉色難看起來。這種矚目不是他們一行人要的呀!他們應該低調行事,不得引人注目,最好沒人知道他們來過奉春縣,悄悄的來,無聲的走,把事情辦好了迅速隱退,不激起一絲水花。只可惜毀于一盞蓮花盞。

這叫趙琥特別憤怒,對眼前的新知縣恨之入骨,顯而易見的殺氣外露,全沒想到七品小縣令身邊會有來無影去無蹤的高手打了單瑞麟,他有什麼倚仗或靠山,一心只想殺了他。

若不是他不給燈,事情怎麼會鬧大?

如今燈沒拿到,還暴露了行蹤,都是這該死的縣令害的,到底哪來這麼不長眼又張狂的東西!

而單瑞麟完全沒察覺事情出錯了,也沒發現靠山已經火冒三丈,還想繼續挑撥。

「你……你……三公子要為小的做主呀!小的再怎麼說也是衙門主簿,知縣大人欺人太甚,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吶!」他嗚嗚咽咽的告黑狀,缺牙的嘴巴說起話來有點漏風,咬字不清。

「滾一邊去,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連點小事也辦不好。」趙琥十分不快,一抬腳將抱住他大腿哭訴的單瑞麟踢開,再目光不悅的看向知縣,冷聲威脅,「你真不怕死?」

此話一出,趙琥身邊侍衛動作一致的拔出刀,把圍觀的百姓嚇得連退好幾步,連先前被君無瑕插隊想上前理論的書生都逃之夭夭,不敢逗留,小命要緊。

「三爺,別和他硬踫硬,雙拳難敵四手。」季亞襄小聲的說道,對方人多勢眾,他們勢單力薄,即使加上那個誰呀,人數仍是劣勢,不要硬來以卵擊石,給自己招來禍事。

「襄兒的關心讓我很欣慰。」處在包圍之中,君無瑕仍是從容,竟還有心情說些甜言蜜語,語氣柔得宛若能滴出水來。

「都什麼時候了還油腔滑腔,你不能正經點嗎?」好歹是地方官,卻像個市井流氓,沒分寸。

「我很正經,你沒瞧見我正在對你訴說衷情嗎?」他故作深情的凝望,可是在一張笑臉面具下顯得滑稽。

臉微紅,她只當他又在戲弄人,沒把他的話當真,無奈地道︰「先把眼前的事解決了再說。」

「看來我們一腔情意得稍後再敘。」好事被打斷,君無瑕臉一轉,語氣透出一絲寒意。「小琥子,你哪來的膽子威脅我?福王給你的膽子嗎?」

他怎麼知曉他是福王之子,連他的姓名都一清二楚!

本來想殺雞儆猴的趙琥倏地臉色一白,「你……你是誰?膽……膽敢冒犯我父……呃!福王。」

「哎呀!父王就父王,你改什麼口?福王第三子,平郡王趙琥,你爹沒教你遵紀守法,知曉是非對錯嗎?」看看兒子這種德性,老子能好到哪去,還仁義可風呢!不過是風灌大的虛名。

趙琥硬著頭皮質問︰「你到底是誰?」

「叫你老子來還能和我飲一杯酒,小兔崽子你沒這資格,自然更沒資格質問我。」

皇上都喊他舅舅了,和皇上平輩的趙琥還能不彎腰。

「你敢叫本郡王小兔崽子,找死!」不管他是誰都必須死,今兒這臉丟大了。

君無瑕對他的叫囂不以為意,「當著福王的面我也這麼喊,他肯定笑呵呵的說︰『我家這崽子養得好,肥頭大耳有福氣。』」

福王總表現得是個老好人,永遠笑得沒一點脾氣,可是事實上真是如此嗎?

人善可欺,但是福王從沒吃過虧,每年上繳多少稅收轉頭就會從皇上手中討回來,外邦進項的三尺紅珊瑚,一寸錦一寸金的江南織錦,數百年的人參,通通被皇上賞給了他。

福王是這麼說的——

「皇上,臣府上少了個鎮宅的擺設,這珊瑚顏色挺不錯,能否讓臣搬回去增點顏邑?」

「皇上,臣年紀大了,老覺得要去見先帝了,可家中子孫不爭氣,這根大蘿卜就賞給臣,好讓臣多活兩年。」

「哎呀!皇上,你這匣子里的東珠都發霉變黑了,反正丟了可惜,臣拿回去給小孫子當彈珠玩呵!」

龍眼大的東珠是極品,黑色東珠更是價值連城,世間罕見,可福王開口索討,皇上敢說不嗎?那是先帝那一輩碩果僅存的八王爺呀!皇上的親叔叔。

所以誰是真仁義,表里不一的福王是笑面蝠,面上笑著暗地里吸血,他的狠在骨子里卻沒人瞧見。

瞧他說得順暢,把福王的神態和口氣形容得半絲不差,趙琥听得直抽涼氣,一把拉住單瑞麟衣襟拖到面前,咬牙問︰「他是誰,你給本郡王說清楚——」

「知……知縣大人……」被勒得喘不過氣的單瑞麟臉漲紅,像只大蛤蟆拼命的張嘴想喘口氣。

「我問的是名字,他的全名!」趙琥氣到直稱我,沒再高高在上的本郡王。

「他……呃!小的要……想想……」單瑞麟被問住,他真的沒注意新來的知縣姓啥名啥,因為他總覺得不管來誰都待不久,奉春縣永遠是他說了算,不知哪來的知縣就算自帶人馬也不需要他太在乎,畢竟要是真有什麼了不起的來歷,前面他出招為難人的時候怎麼不還手?

「單、老、七——本郡王沒什麼耐心,要不要本郡王將你的腦袋剖開幫你瞧瞧。」

一點小事都辦不好還留著干麼,都該扔了。

單瑞麟一听冷汗直冒,顫著聲音討饒,「郡……郡王爺息怒,小……小的快想到了……」驀地,他兩眼一亮,「君,他姓君。」

一听到「君」字,趙琥整個人都不好了,由腳底往上生寒,臉色鐵青地說︰「你知道當朝太後姓什麼嗎?」

他想了一下,答道︰「君。」

「護國公又姓什麼?」趙琥咬牙切齒。

「這……」他只是小主簿,哪曉得朝廷官員名諱。

「護國將軍呢?」

單瑞麟直接裝死。

「也姓君。」君家的人是他們的克星,一遇上都沒好事。

單瑞麟還是不明白,都姓君又怎樣,總不可能同一家吧?

有這種身分,當什麼官不好,干麼當縣令?

他想著,訥訓地添了一句,「呃,知縣大人是君三爺……」

沒听他說完,趙琥爆出大吼,「什麼,君三爺君無瑕?好個單老七,你害死本郡王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24-1-24 00:08: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懊悔招惹他

趙琥覺得自己恐怕是上輩子偷挖古聖先賢的墳頭,如今要來受罪,才會遇到這個活祖宗,還敢跟他搶東西,膽大包天威脅他!

君無瑕年紀不大但輩分大,在京城中除了太後和其兩位兄長外沒人管得動他,他站著,連皇上都不敢坐下,甚至得陪著笑臉,端上點心香茶,讓宮人把他服侍得舒舒服服,賓至如歸,用「橫著走」來形容他一點也不為過,還有人尊稱他為千歲爺,皇上萬歲他千歲!

這樣的人他怎麼惹得起!

就算要招惹,也絕對不是現在,萬一讓君無瑕抓到什麼把柄,發現了什麼不該發現的事情,他就完了,他父王也完了!

「小……小舅……」趙琥戰戰兢兢看向好整以暇站在那的君無瑕,囁嚅著喊人,臉色難看到不行,若是可以,他寧願不曾來到奉春縣。

可千金難買早知道。

「小舅?」被扔在一旁的單瑞麟眉頭打結,他想了又想都想不出「小舅」是誰,郡王爺只有一位舅舅,鎮南王柯鐵山,他年過半百,沒知縣大人這般年輕。

不過單瑞麟不清楚不代表他能置身事外,連郡王爺都心生畏懼的人,他能不怕嗎?

能屈能伸大丈夫,他連忙往燈架棚子底下躲,盡量把自己一縮再縮,縮得沒人看見,忘記他的存在,逃過一時是一時,誰叫他眼拙,錯把猛虎當小貓,先前做了不少得罪人的蠢事。

君無瑕冷笑了聲,「誰是你小舅,別亂認親戚,我跟你不熟。」

哭喪著臉的趙琥都快給小祖宗跪下了,「皇上是我從兄,你是皇上的小舅,自然也是我小舅,今天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小舅看在是自家人的分上,別和晚輩計較?」

「就你那德性也好攀親帶戚,不過看在皇上外甥的分上我不和小輩計較,只是你老子在外的仁義之名都被你敗壞了。」君無瑕特意感慨一聲,暗指福王教子不嚴。

剛松口氣的趙琥聞言頓時又心頭一抽,他這是在抽父王的牆磚,讓父王漸失民心。他趕緊認錯,為自己為福王解釋,「父王一向仁善,愛民如子,是我一時心急才口出惡言,表妹遠在京城無人為伴,我才想弄盞蓮花燈哄她開懷,望小舅割愛。」

他恭恭敬敬的做起人了,不扯福王後腿,若是被他父王知曉自己的行程暴露,鬧得眾所皆知,他怕是沒好果子吃。

還想搶他的蓮花燈,腦袋裝糞是吧!有誰听過他手上的東西能搶?

君無瑕冷哼了聲,「听說你還在禁足,什麼時候皇上說過的話是耳邊風,可以讓你往腦後拋,抗旨等于謀逆呀!」

福王日益囂張,皇上早就想給福王一點警告,不好直接對長輩動手,就把目標放在和福王那目中無人的五個兒子身上,設局給他們跳,使其安分些。

老三趙琥就是那個倒楣鬼,生性沖動的他面對毫無自制力,入宮參加宮宴卻因醉酒對一名小嬪妃行不軌之舉,宮人發現大喊,皇上大怒,看在福王求情的分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閉門思過三年。

而今才過去六個月,理應繼續在福王府懺悔的人卻四下走動,不僅沒有反省之意反而更猖狂,帶著王府侍衛對朝廷命官拔刀,不把律法看在眼里,簡直是罪加一等。

更糟糕的是說錯話,趙琥口中的「表妹」正是君無瑕避之唯恐不及的娉婷郡主鳳未央,對此女的厭惡已非筆墨可以形容,她的痴纏蠻纏是他揮不去的惡夢。

而鎮南王府和福王妃,以及福王的五個兒子,他們的縱容養出她的任性妄為,刁蠻任性,把自己當成天家公主,天底下所有的好東西都是她的,別人不能搶。

一听到「謀逆」,趙琥整張臉都白了,「小舅言重了,皇上的話晚輩自然是記得的,可無奈事有意外,奉春縣是父王封地,先前連日暴雨成災,父王憂心百姓,偏偏他身子不適正在休養,只得由我替他巡查地方民情。」

「福王世子呢?」君無瑕的意思是此事還輪不到他,上有兄長越俎代庖,他這是借口。

趙琥趕緊解釋,「下個月初七是鎮南王壽辰,母妃帶大哥、二哥前去祝壽,留四弟、五弟府中侍疾。」

「是這樣呀!」說得合情合理,毫無破綻。

「不敢有所欺瞞。」幸好事先想好了借口,不然真要在劫難逃了,抗旨之事可大可小,若是加上個謀逆那是死罪一條,一家老小都得賠進去。

君無瑕感慨似地又道︰「柯鐵山那老王八還沒死呀!不是七老八十了嗎?娶了個年輕妻子回春了。」

如今的鎮南王妃是第三任,三十有五,比鎮南王小二十二歲,她嫁給鎮南王時還是嬌女敕少女,年方十五,而鎮南王快四十歲了,老夫少妻倒也親近,隔年生下一女鳳未央。

鎮南王前兩任王妃都死得離奇,一個是難產而亡,生產之時身邊竟無一人,一尸兩命;另一個死于溺水,可當時是白日,王府下人眾多,還有侍衛巡邏,可是沒有一個人下水救人,眼看她溺斃。

听說鎮南王府里有個厲害的老姨娘,是鎮南王父親的妾室,她在世的時候府中沒有孩子出世,新王妃進門時,她剛過世不久,這才有個娉婷郡主。

鳳是鎮南王母姓,鎮南王幼時過得很苦,是母親含辛茹苦一手養大的,貪戀美色的父親偏寵妾室,因而他在封王後便向母允諾,第一個孩子姓鳳,感念母親恩澤。

誰知就那麼一個女兒再無子嗣,想改也改不過來,懊惱不已的鎮南王只好打算讓人入贅王府,以後最少要生兩個以上的孩子,一個繼續姓鳳,一個姓柯,繼承鎮南王王位。

此事本無可厚非,可笑的是鎮南王異想天開的想要君無瑕入贅王府,不問君家人的意見,便臉皮厚的對外宣稱君家子嗣豐厚,老國公都有嫡孫七人了,君家不缺香火,就把老國公家的三老爺給鎮南王府又如何。

這種強盜作風把國公爺氣得想找他拼命,連太後娘娘都把柯鐵山召進宮訓誡一頓,罵他不知羞恥,想當她麼弟的岳父先把臉修一修,太面目可憎了。

但太後娘娘尚未息怒,罵過之後又連下三道懿旨,把皇上都驚動了。

一是鎮南王府的人許進不許出,三個月內自我反省,不許宴客作樂,修身養性。

二是娉婷郡主一年內嫁人,若不許婚青燈常伴,削發為尼,婚嫁當憑自願,不可強求。

三是福王妃超品親王妃誥命降為一品誥命,見君不下跪的特權取消,無詔不得入宮,違者再降三級。

太後的態度很明顯,就是鎮南王父女仗著品階高耀武揚威,福王妃仗著皇嬸身分進宮逼迫皇上賜婚,不好意思,我身分比你們更高,你們能仗勢欺人,我也能,今天就是要將你們踩在腳底下。

太後也是氣極了,暈了頭做出報復行徑,事後她有些後悔,遭言官彈劾太後為私欲濫用權柄,不遵法度,鼓勵有權有勢者以權壓人後,更是頭疼。

君無瑕便是在一場混亂中趁機月兌身出京。

「小舅,蓮花燈……」

趙琥不想听君無瑕罵自家舅舅,打人不打臉,他舅舅是老當益壯,老而彌堅,不是王八,舅舅成了老王八,他們不成了小王八?想想就心里堵得慌。

早知道就不要搶功,非要來奉春縣,君無瑕比活閻王還難纏,那是個不跟人講理的人,他只信奉一件事,天老大、他老二,其他是渣屑。

「送人了。」君無瑕晃著花燈,青中帶藍的光芒絢麗非凡,讓人看得目不轉楮。

明明還在……

趙琥月復誹對方說謊說得毫無誠意,卻只能陪笑問︰「送誰了?」

問著,他目光落在旁邊的季亞襄身上,雖戴著面具,可依身形看得出是名女子,穿著打扮普通樸素,出身應該不高,不知此女是何身分。

「我送誰還要告知你一聲嗎?小琥子,長腦子是拿來用的,別當個擺飾,學學你老子,內里藏奸裝烏龜。」子不如父,一代差過一代,五代過後賣醬油了。

「我……」趙琥正想說他父王是真老實,不是裝蒜,暗地里算計,但是他才一張口,一重物忽然從天而降,差點砸到他,他驚呼一聲往後一跳,再低頭一看,竟是面朝下趴著的人,以體型和衣著來看應該是男人,頭顱破碎,血液淌出。

「是死人。」有人大呼。

「是不是死了還不確定,不過流這麼多血肯定活不了。」嘖!臉都砸爛了,誰還認得出是誰。

眾人交頭接耳的討論著,直到一個冷然的聲音響起。

君無瑕摘下面具,揚聲說︰「安靜,本官是奉春縣知縣,衙門辦案。」在他面前行凶,這是在下戰帖嗎?

在君無瑕的指示下,趙琥帶人退到一旁,但掉落在尸體身旁的那把刀令他眼眯了眯,覺得似曾相識。

「那個誰,接住蓮花燈。」

皇上派了一隊銀衣衛保護君無瑕,听憑差遣,以厲字開頭往下排,厲一、厲二、厲三、厲四、厲五……他就記著前面十個,之後就只是數字了,實際上有多少人他也不確定,輪班護著他的是誰他也不清楚,所以只說「那個誰」。

無論君無瑕走到哪,身邊至少都有兩人左右隱藏在暗處,若遇到危難,一人回去搬救兵,一人誓死相護。

當君無瑕將蓮花燈往上一拋,那個誰並未出現,只見一根長繩飛出,繩索一端穿過蓮花燈上方的提環將之吊高,蓮花燈燈火未滅,依舊散發著幽幽藍光。

沒人注意到君無瑕暗中示意,讓一名銀衣衛上樓查探。

君無瑕又道︰「單主簿。」

「呃……大人有何吩咐?」躲在最後頭的單瑞麟惶恐的應了一聲,與尸體保持一段距離。

「回去調人,立即封鎖整條街,還有這棟酒樓,行跡可疑之人隨即扣留。」他伸出一指按向趴地男子的頸脈,雖知人一動也不動,活著的可能性不大,可是真的測不到脈搏他面上一冷。

「……是。」單瑞麟先看了趙琥一眼,見他頭一點才往衙門的方向走。

已經觀察一陣子的季亞襄靠近,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大人,不用看了,並非墜地亡。」

「何以見得?」他的血還在流,理應剛死不久。

君無瑕抬頭往上一瞧,如意酒樓樓高三層,人從上頭往下掉落非死即殘。

「若他是墜樓而死,會有大量失血,但現在他頭部的出血已經停止了,人死了之後體內的血液就不再流動,從傷口流出的是原本就在頭部的血液,量不會大。再者,他流出的血液暗紅偏紫,也表示他已經死了一段時間。」

「也許是中毒了。」

季亞襄搖頭,哭臉面具也似在替死者哭泣,「不,這是死人的血,他恐怕是死後被人從高處拋擲而下。」

君無瑕思忖了一下,並未將死者翻身,「我讓衙役把尸體先送回衙門,一會兒你先做初步的驗尸。」

「我的驗尸工具放在家里,我得先回去一趟。」看來是不平靜的一夜,山雨欲來風滿樓,以多年的法醫經驗來看,季亞襄感覺到不尋常。

驀地,在花燈的輝映交錯中,一抹閃光引起她的注意。

季亞襄裝作好奇的靠近,身一低,借著身子的遮掩拾起血中的一塊令牌,迅速地往袖里放,再若無其事的起身,走到燈架下的陰影處,後背輕靠燈架的柱子垂目低視。

她的一連串動作都落入君無瑕眼里,他嘴角輕揚,似笑非笑,目光再次看向尸體落下的上方。

一會兒,臨時被找來的衙役們到了,不多,也就三、四個,有的打著哈欠,有的身上帶有酒味,畢竟是中秋佳節難免放縱些,誰料到會有凶案發生。

這時歐陽晉、寧煜等人也匆匆趕至,他們關心的不是尸體,而是君無瑕有沒有受傷,看君無瑕平平安安,幾人都松了口氣,依照君無瑕的吩咐辦事。

兩名衙役把尸體抬走,寧煜等人分頭盤問在場的人,看是否有人看見可疑人物或者死者,唯有顧寒衣這個不認真的,還有心情跟君無瑕閑聊。

「小舅,你這面具哪來的,我也去買一個。」甥舅戴同樣的面具多有趣,兩張大笑臉。

「偷的。」

沒等君無瑕回應,一旁先竄出一道女聲,惹得顧寒衣把目光投去。

「偷的?」這張哭臉面具下的人是……

「他沒付銀子。」本想回去還錢,他卻忘了在哪個攤子拿的,整條街賣面具、燈籠的攤子多的是,哪知道是哪一攤,每個攤子看起來都差不多。

「喔,沒給錢呀!」顧寒衣擠眉弄眼的賊笑,對小舅的行為了解七、八分。「很正常呀,我也沒看過小舅付人銀子,都是小廝跟在後頭給錢,他拿了就走,後面人結帳。」

像他們這種出身是不帶銀子的,有人會負責,或是店家直接和府里帳房結算,大額銀票可能會帶在身上,小碎銀是打賞用的,用不著他們出手。

「高門大戶的作風。」剛好走過來回報訊息的寧煜補充說明,他也是不帶銀兩的人,銀子沉,帶著銀袋不好走動。

事實上寧煜是嫌俗氣,讀書人帶金攜銀顯得財大氣粗,少了文人的風骨和氣節,也容易被人取笑小家子氣。

真正的豪門大家一出門是僕婢成群,少則七、八名,動輒數十人,還有侍衛護送,當主子的只需開口吩咐,其他事各有打理的人安排得妥妥當當,無須費心。

「可是拿人東西不給銀子就是不對,身為知縣更該以身作則,為百姓典範。」不可明知故犯,以為只是小事一件而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一起小事件也有可能引發大凶案。

「說得好,是讀過書的人,你是……」文人惜才,對于言之有物的人,寧煜都帶三分敬意。

「季姑娘唄!還用得著問,瞧那身形和說話的語氣還有第二人嗎?我還沒見有誰在小舅耳邊念叨而沒被他拍出去的。」說得興高采烈的顧寒衣渾然不知一張嘴又闖禍,某人的臉陰沉如墨。

「你倒是識人無數,戴著面具也能認出人。」還看身形?那雙照子不要了是吧!

「當然,季姑娘很好認,冷冷冰冰的氣質無人能仿效,我都跟她那麼熟……」咦!變天了嗎?怎麼感覺冷。

「你和她熟?」君無瑕森冷的將手搭放他肩上,看似不費勁的往下一壓,他當下矮了半截。

「痛痛痛……肩膀要廢了,小舅,我是你仇人嗎?居然下重手……」他要跟大舅、二舅告狀,小舅以大欺小,恃強凌弱,欺負可憐柔弱的小輩。

其實顧寒衣也不算弱小,他只比君無瑕小三歲,今年二十一,十五歲進了訓練最嚴格的虎賁營,去年三月才歸家,已是正五品神武將軍。

可惜一遇上他小舅立即打回原形,又從小兵干起。

君無瑕淡淡問︰「你跟她熟不?」

肩骨都快碎了,他還听不出話中的冷意就該回爐重造了!

顧寒衣連忙搖頭,「不熟、不熟,一點也不熟,她跟小舅你熟。」

話一說完,他肩頭驟地一輕,忙不迭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離開,整個人抖如風中的葉子,邊顫邊埋怨寧煜、歐陽晉的見死不救,竟然不提醒他一聲,害他成了七月半的鴨子。

「小舅,蓮花燈……」不死心的趙琥見幾人要走,使眼色讓他的人上去取下,燈就吊在如意酒樓搭的燈棚上。

「顧小子。」君無瑕再次牽起季亞襄,頭也不回的走進人群。

「是,我來。」顧寒衣身輕如燕,踩空而上,兩手一捧就把燈取走,還笑嘻嘻地說︰「是你呀!平郡王,上次沒盡興,下回再打過……」

顧寒衣年歲與小舅相差無幾,雖然兩人之間差著輩分,可說是從小一起長大也不為過,他就是樂呵呵的小跟班,小舅做什麼他跟著做什麼,小舅不喜的人他一個白眼甩過去,拒絕往來。

所以君無瑕的脾性他學不到十成,至少也有兩成,舅舅是活閻王、活祖宗,外甥便是小羅剎、小祖宗,甥舅兩人是出了名的鬼見愁,若有不長眼的傻子撞上去是自尋死路。

福王家的小子便是傻不隆咚,打了大的來了小的,世子趙斷被打過一次就乖了,識趣地不往拳頭上撞,而老三趙琥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不信打不贏這對甥舅,尤其是面對顧寒衣,趙琥簡直是屢敗屢戰的代言人,正面、偷襲、設計,耍陰招全用上了,照樣敗績輝煌。

趙琥被刺了這麼一句,臉色鐵青,看著顧寒衣捧著燈跑了的背影,眼珠子簡直要噴出火,恨不得把君無瑕這一群人全都燒成灰。

「該死——」

福王府的別院書房中,趙琥一道掌風揮去,本就個頭不高的單瑞麟被狠狠扇了出去,他滾了幾圈,撞到掛了幅山水畫的牆才停住。

也許是賤人耐揍,他吐了口血後又爬起來,畏畏縮縮的弓著身子走得緩慢,像個糟老頭踩著牛步。

「還不給本郡王過來,磨磨蹭蹭做什麼,想再挨一巴掌嗎?」正在氣頭上的趙琥看什麼都不順眼,赤紅的眼燃燒著憤怒,似要將眼前的一草一木都焚燒殆盡。

「是,小的就來了。」他半跑半走的前行,絲毫不見受傷的樣子,比死而不僵的蟲子還頑強。

「你自個兒說說你還有什麼用,說奉春縣在你的掌控中,你卻不曉得新來知縣的底細,還當他是沒有勢力的軟柿子任人拿捏,你見過被柿子砸破頭嗎?」他便是其中一個,不僅遭打臉還被砸個滿頭包。

可惡的顧寒衣,忠義侯嫡次子,他絕對饒不了他!

不過一盞蓮花燈而已,不給就不給,他還不稀罕,叫人再做一個不就得了,憑他的身分一般百姓還不敢拒絕他。

可是那小子根本是故意的,專挑他痛腳踩!

先前在京城,顧寒衣那混帳找確,他不還手則已,一還手就被揍得更狠,幾次差點打斷他的骨頭,寧相的兒子在一旁拍手叫好,寧煜他也是識得的,只是他們不是一路人,認識歸認識卻說不上兩句話。

福王及家眷大多住在封地的王府內,兩、三年才回京一次,每次在京中的福王府約住個兩個月又回封地,幾個小主子雖說身分尊貴,卻和京里的權貴子弟沒多少交情,格格不入。

趙琥便是氣憤這一點,明明他是皇族貴冑、天之驕子,理應受眾人吹捧,眾星拱月般高高抬起,可君家甥舅一句話,巴結他的人立即避開,做鳥獸散。

「郡王爺息怒,你別動怒呀!小的被擺一道,原本也想打听他們的來路,可一個個蚌殼似的撬不開嘴,旁敲側擊、威脅利誘都不管用。」他是有點大意不錯,可說來也是滿月復心酸,有苦說不出,眼看到手的好處硬被拿走。

陳老爺的媳婦自縊案他從中得利多少呀!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他都已經拿到手了,馬上就要結案,船過水無痕,偏偏棺材就在城門口與新知縣撞個正著,還有季老鬼那閨女,簡直是一根難啃的骨頭,人家給她五兩銀子就驗尸。

五兩!他得到的是她的一千倍,五千兩吶!

早知道會壞事他寧可給她五百兩造假,讓這件事早早過去,如今陳老爺也不會怪罪到他頭上,說他辦事不利,要把銀子要回去,甚至連十萬兩銀子的贖命錢也要他出一半,鬧到最後,兩人幾乎要撕破臉,不歡而散各走各路,還撂下狠話︰走著瞧。

「那是你沒用,在自己的地盤還被人鑽空子,那是誰呀!京城的紈褲,你只要長點腦子就能把他哄得一愣一愣的,偏你懶得下功夫錯失良機。」趙琥語氣不屑,君無瑕會當官嗎?吃、喝、玩、樂,還比較在行。

君無瑕無所事事的胡鬧,鎮日招貓逗狗,種種令人看了嘆氣的行徑皆歸入紈褲,不正經和憊懶便是外人對他的印象,相較護國公的睿智、護國將軍的英勇,他顯得一無是處,是個廢物種子。

他唯一的優點便是他的長相,眼若寒星、玉容瓊姿、清逸卓絕的風華冠天下,無人能出其右的如仙臨塵。

可是在男人眼中,不能在沙場立功,文臣中博一功名,這樣的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比廢物還廢物。

趙琥說起君無瑕滿心的惱恨和鄙夷,卻不知他和其他人相同,看到的是君無瑕願意給人看的那一面,他真正的模樣和心計才能隱藏得極深,只有少數幾人知情。

不然他不知死過幾回了,君家的和他自己招來的仇人可不在少數,他的命相當值錢。

是紈褲也要分等級好不好,若有你說得那麼簡單,你怎會被揍得鼻青臉腫?

單瑞麟暗暗在心里奚落,嘴上卻是低聲下氣地賠罪,一邊說還一邊打自己耳光,「都是小的錯,小的太大意了,沒把這些人當回事,才會落得讓郡王爺受委屈,小的太不是東西了,沒辦好你交代的事……」

「好了、好了,這件事就當被狗咬了一口,誰也別再提起,省得煩心。」見他自打耳光打到臉都紅了,心頭煩躁的趙琥口氣不快的喊停,真要打出毛病他找誰辦事。

「是。」單瑞麟暗自竊喜,苦肉計奏效了。

趙琥坐回椅子上,皺眉問︰「那件事你查得怎麼樣,可有端倪,父王十分重視這事,要我找出事情的原因。」做得好,大功一件,若是出了紬漏,那就一並處理了,清洗干淨不留半絲痕跡。

「小的查過了,是有點問題,可是不好說……」他話說到一半停住,故意吊人胃口。

「在本郡王面前允你直說。」趙琥擺擺手,他要的是結果,誰給他滿意的答覆便能得到重用,互蒙其利。

他假意遲疑了一下,小心的東張西望,這才說出下文,「小的懷疑是陳家搞得鬼,他監守自盜,中飽私囊。」

「陳家?」一個商賈敢把手伸得這麼長,連福王府都得罪?

「啟稟郡王爺,陳老爺不久前有個兒子遭流放三千里,知縣大人說了,十萬兩白銀免坐牢,陳老爺信了,果真拿銀子贖人,誰知大人說的免坐牢是流放,陳老爺損失一大筆銀子卻救不回兒子,因此想把虧空補回來……」

單瑞麟盡挑對他有利的提,絕口不提陳家對他有怨,還有幾分恨意,陳老爺認為在縣衙里一人獨大的單瑞麟能做主放了他兒子,可是卻什麼也不做,故意看他笑話。

他沒怪知縣大人拿走十萬兩銀子,反而怪罪單瑞麟「背後捅刀」,他和他大吵了一頓,說了不少難听的話。

「何以見得是他?」總要有個理由,銀子人人愛,可是要有命才能花,若是死了只有一壞黃土。

單瑞麟壓低聲音道︰「因為那里大多是他的人在看守,也是他安排運送的路線,若不是他,小的猜不出是誰走漏消息,畢竟連小的也不知哪一日要運走銀子,知情者只有他一人。」

趙琥一听,若有所思的頭一點,「他的確嫌疑最大。」

「那郡王爺的意思?」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趙琥哼了一聲,「還不到時候。」

雖然君家甥舅不算什麼阻礙,他也不認為兩個草包能影響父王的大業,可在那兩個人面前他還是不想搞出太大的動靜,不知為何,他總覺和他們相克,遇到這兩人總沒好事,每回吃虧的都是他。

單瑞麟略微失望的干笑,「郡王爺,快刀斬亂麻,以免夜長夢多,若是有一點閃失,這事難善了。」

「讓我再想想……」陳老爺的財產可不少,平白丟掉會下金蛋的母雞實為不妥,父王說過能用且用,榨干最後一滴血為止,「對了,之前墜樓的那個人是我們的人吧!」

他懷疑被黑吃黑了,有人暗中動手腳。

單瑞麟一听,神色微怔。「這……小的沒瞧清楚,滿臉是血面目全非,面朝下往下墜落,只怕整張臉也毀了吧!誰看得出此人是誰。」

「去查出這人是誰,不能讓君無瑕那群人搶先一步。」他心里很不安,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單瑞麟敷衍地應了一聲,以他的身分要查不難,衙門的文書一向由他經手,只是萬一被這個好似很難惹的縣太爺盯上……

單瑞麟決定打探一下,「郡王爺,小的有一事不解,知縣大人是何身分,為何瞧你對他頗為忌憚,還喊他小舅。」

君太後和護國公一家是姓君,但姓君的天下不只一家,總不會真攀扯上關系?

平日機伶的單瑞麟也有犯糊涂的一天,趙琥只差沒明言了,他還沒猜中。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京里的貴人離他太遠了,他待在奉春縣這種小地方就頂天了,不無自負,哪會想到什麼太後、護國公,他這輩子連京城近郊都沒去過,活生生一只坐井觀天的井底之蛙。

面子掛不住的趙琥臉一沉,「不是忌憚,是厭惡,他這人旁的本事沒有,壞事的本能無人敢和他搶第一,他就算只站在那兒看著,事兒就成不了,天生的害人精。」

他有切膚之痛,讓他恨得牙癢癢卻拿人沒轍,君無瑕的靠山太多了,根本不曉得「怕」為何物,一有事便有人跳出來維護,倒楣的永遠是不識金瓖玉的別人。

反正錯的人不是他,君無瑕做得每件事都是對的,連皇上也說︰「朕的小舅就是頑皮,各位別見怪,他沒長壞心眼,只是好玩而已,朕看他挺好的。」

將一名光祿寺大臣之子的腿打折,還拆了欽天監佔卜問卦的問天台,這叫挺好的?

皇上的偏心有目共睹,連父王也一再告誡少與這人為敵,他雖庸碌無為卻有著逆天氣運,運氣好到叫人氣結,若是與他糾纏不清反而是討不到便宜,賠了夫人又折兵。

「那我們……是不是該離他遠一點,那件事……不好辦……」單瑞麟小聲的說著,但心中不以為然,光是一個知縣大人能有多大作為,這可是福王的封地,由不得他撒野。

富貴險中險,若是怕這怕那的還成什麼大事,郡王爺太小心翼翼了,風一動疑有暗鬼至。

趙琥想了想,搖搖頭,「暫時先按兵不動,那批剛熔鑄的銀子給本郡王藏妥當點,再有缺金少兩唯你是問。」

陳老爺偷采的銀礦是要上繳的,在福王的地盤上發生什麼事又怎麼瞞得過這頭大蛇,是得了福王的允許才有銀礦的開挖,所得的銀兩八成運往福王府,余下才由陳老爺和單瑞麟平分,此事暗中進行了約一年。

銀礦還在,可送到福王爺手中的銀子卻一次比一次少,最後一次少了近萬兩,福王便派了郡王兒子查明此事,是有人暗中私藏還是出了內賊,查到了格殺勿論。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24-1-24 00:08: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福王的馬腳

「果然是死後被人拋尸。」

殮房的木板床上,一名無名男尸赤身的平躺著,只蓋了一塊麻布,果著上身,清洗過的身體並無血跡,只見蒼白冰冷的胸口上有道深三寸、寬一寸三分的傷口,為利刃刺入所致。

本來以為是頭部遭到重擊才引發的死亡,畢竟血由頭顱流出,讓人誤判此人死于墜樓,但事實上他早就死了,他的致命傷正是胸口的刺傷,一刀斃命。

「胸部這個傷口干淨俐落,沒有猶豫痕跡,角度也準確,直抵心髒,凶器應該是一把至少三寸長的狹長利刃。」

君無瑕沉吟道︰「下手毫不遲疑,又是一擊斃命,顯然嫌犯心狠手辣,又很清楚如何置人于死地,只是死者的虎口有厚繭,應是常年握刀,身上也確實佩了刀,怎麼毫無抵抗就被人刺死?難道是被人迷暈,或者嫌犯武功高強?」

季亞襄搖搖頭,「要確定是否被下藥還要進一步檢查,不過,除了你說的可能,也有可能是熟悉的人,太熟了,沒有戒心,而被出其不意地刺死。」

有點道理……君無瑕思索著又問︰「可是為何致命傷出血並不多,在酒樓並未發現噴血的痕跡,而尸體被送來時,衣襟上也只有一小片血跡。」

這是一大疑點,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她解釋,「心髒中刀若沒有立刻把刀拔出就不會大量出血,嫌疑人可能是等到人死了,血液凝結,才把刀拔出,如此也不會造成噴血的狀況。」

如果今天是個不那麼專業又不進行解剖的純粹古代仵作,可能就只把重點放在頭部的傷,以為胸口出血量少的傷並不致命,當他把這個判斷告訴追查案件的捕快,可能就會讓追查方向產生錯誤。

嫌疑人恐怕就是這般想法,故布疑陣。

「凶手挺有腦子的,還知道故弄玄虛。」人才吶!可惜用錯地方,把小聰明放在為惡作亂上頭。

季亞襄沒好氣的橫睇一眼,「大人還挺賞識凶犯的犯案手法,有意收為己用嗎?」

他呵呵低笑,「若是棄暗投明亦無不可,本官看重的是才能而非人品,能為我所用便是一把利刀。」

「與虎謀皮。」她不贊同他所言,錯就是錯,若是是非不分,不辨對錯,這世間還有公道嗎?不管出自何種原因,殺人者便是有罪,以律法加以刑罰。

「我明白你追求正義公道,但是,現實卻不是拿正義公道就能解決一切,朝堂如同江湖腥風血雨,哪個人不會用點心術手段,身邊又怎麼能缺了暗地里辦事的人?一個會武的人死于非命肯定有內情。」恐怕跟官場爭斗有關。

君無瑕之所以猜與官場有關,原因是死者的鞋子。

季亞襄或許不清楚,但他卻知之甚詳,死者的鞋是官靴。

朝廷規定,二品以上的官員勛貴府才可訓練府兵或侍衛,人數有嚴格的規定,而這些府兵或侍衛可穿官靴,官靴有基本形制,但各家會在細節處比如鞋底紋路作區別,旁人穿上官靴以違例處分。

季亞襄不知道君無瑕掌握了其他情報,只因為他的話沉了臉。

也許真是她想得太簡單了,老用現代人的想法去分析,封建時代人命如草芥,當官的手指一輾便能將老百姓輾成泥。

「查案是大人的事,我不予置評。」

瞧她微有忿意的神情,君無瑕抬手好笑的往她頭上一揉,「沒有你,本官也不曉得該朝哪個方向查……」

「你干什麼?」她忽地炸毛似把頭偏開,語氣偏厲。

莫名其妙被凶了,他訝異地挑挑眉,「善意的表現,對你能力的肯定,本官的嘉許。」

季亞襄臉色難看的取出生姜片往頭頂一抹,「你那只手剛模過尸體。」

姜片辛辣,含在口味祛尸臭,不過也能殺菌消毒,在這個缺乏現代消毒用品的時代,她也只能拿艾草姜蒜這些植物來替代。

「什麼,我的手……」他表情一怔,看著很無辜的手,隨即爆出大笑聲,笑得樂不可支,「你居然是為了這麼點事……哈哈,本官三魂七魄都被你嚇飛了……哈……」

「沒那麼好笑吧!」冷著臉,季亞襄的心情不怎麼美妙,有一股被人輕慢的怒氣隱隱升起。

保持衛生,做好清潔消毒是件嚴肅的事,不可等閑視之,她一位前輩便是去山里做尸檢,準備的工具不齊全,他手上有傷口,又接觸到尸體,遭到細菌感染,引發了敗血癥,最後過世了。

「我……呃!不笑了,你臉一板,本官就心兒發顫……」他伸手又想輕點她鼻頭,故態復萌,可是一看到她嫌棄的躲開,失笑的將手收回。

「這里不是開玩笑的地方,請大人勿以嘻笑方式看待。」對死者要有起碼的尊重,對專業也是。

驗完尸,季亞襄照例的為死者蓋上一張白布覆蓋全身,雙手合掌一行禮,願死者安息,一路好走——這是她當法醫的多年習慣。

「是,仵作大人所言甚是。」他也學她行禮,但未合掌,看了一眼蓋上白布的尸體便隨她走出殮房。

一出陰氣森森的堿房,在天氣微涼的秋日竟感到一絲暖意,漫天的星子被一抹曙光取代,東方翻出魚肚白,漸漸地,日出東邊,一絲一絲的金色陽光在枝極間跳動。

天亮了。

突如其來的墜樓案讓人忙了一整夜,用皂角洗淨雙手的季亞襄抬頭望天,忽有種體力不支的暈眩感,她閉上眼楮,忍受那股不適,少了血色的面頰更顯蒼白。

「怎麼了,身子不舒服?」見她站不穩,搖搖晃晃的樣子,君無瑕面露急色的將人抱住。

季亞襄喃喃道︰「你的手……」

他無奈的笑笑,「洗過了,照你說的洗手五步驟,濕、搓、沖、捧、擦,手心、手背、指甲縫又搓又洗,保證干干淨淨,不留一絲肉屑或氣味,要不要你聞聞……」

「拿開,不要踫我,堂堂知縣大人盡做孩童行徑,不覺害臊嗎?」她都替他臉紅了。

「大人也是人,人有七情六欲,要是每一個人都正經八百,無喜無怒,這人世間少了多少樂趣。」他順勢將手置于細腰上。

「大人是在指民女嗎?」她不會笑也少有表情。

頭一低,君無瑕將臉湊近,與她的臉相隔不到一寸,「你挺好的,我心悅之。」

對現代靈魂而言,「我心悅之」太文縐縐了,感情遲鈍的季亞襄听不懂,她比較接受直來直往的告白。

「一夜不睡,大人不朋嗎?早點去休息別說夢話,民女累了。」人有惰性,太久沒熬夜身子受不住,這會兒眼皮沉重,困得很。

「榆木腦袋。」他低嘆。

「嗄?」什麼榆木?

壓根沒听清楚他說什麼的季亞襄捂著嘴打哈欠,人有些沒精神,直想著家里那張床,她一沾床就能睡著了,听說榆木做家具挺不錯的……

說到木頭,她想到的是工藝品,木雕、茶幾、砧板、木塊當柴燒,木屑下雪時鋪地上止滑,和他說的意思相差十萬八千里。

若是君無瑕知曉她此時「務實」的想法,搞不好真送她一車榆木,讓她慢慢去雕,去剝樹皮,磨平去稜角放在前院的樹下,有客來訪正好待客用,閑坐听鳥鳴。

季亞襄揉揉眼楮,忽然想到一件事,「啊,對了,這給你,在現場撿到的,是死者墜樓後才出現的,應該對案情有所幫助。」差點忘了重要物證。

上面有蝙蝠浮雕的四方令牌落在手心,眼神一閃的君無瑕瞄了一眼就收起,彷佛是無關緊要的物件,尋常可見,不用太過在意,可事實上心里早掀起驚濤駭浪,排山倒海的往平靜的岩堆拍去,霎時間把岩石拍成銀白細沙。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正愁找不到突破口,天大的機會從天而降,送到他面前。

「蝠」代指的不就是「福」?

東西既然在現場,不是死者與福王有關,便是凶嫌與其有關,甚至都有……

正愁不知怎麼查福王,線索就自己送上門,真是好兆頭呀,天女送福。

「大人,你的手……」

喜上眉梢的君無瑕再次說道︰「我洗手了,真的。」

暈眩感過去了的季亞襄杏目圓睜,「你的手放錯地方了,麻煩你把它拿開,我該回去了。」

他低頭一視,輕咳了兩聲,「你一夜辛勞了,不如讓本官送你一程。」

「不勞煩大人了,大人不累嗎?」腰被入鉗制住動不了,加上又累又困還饑腸轆轆,她口氣頓時相當不善。

他想了一下,用鼻頭頂了頂她額頭,「你累了嗎?」

「我很累。」她很想大吼,但從小的教養叫她忍住了,語氣帶了幾分「不要煩我」的請求。

「那就走吧!」像他這般好說話的人不多見了。

「走?」走到哪……又要驗尸?

知縣和仵作同行,還能有其他的事要干嗎?

季亞襄覺得正常人都會如是想,但是誰知君無瑕不算在正常內。

「回家。」

「回家?」她怔住,回誰的家?

「怎麼還不走,累到走不動嗎?那我抱你……」他做勢要將人抱起,當下把季亞襄驚得睡神一下子逃走了。

「不用不用,我能走……」正說著,她腳下踩到了石頭,腳一歪扭著了,這下糗大了。

君無瑕頓時彎起了嘴角,不是他毫無憐憫心,而是事情實在巧,「哎!真是不小心,看來是沒法走了。」

「大人,為什麼我覺得你在幸災樂禍。」她看見他笑了,一雙星瞳盛滿化不開的笑意。

「是你的錯覺,本官愛民如子豈會輕易嘲笑子民,不過先前的三爺听得順耳,你也別改口了,人前人後就這個稱呼,或是喊我無瑕哥哥。」他打死不認,可眼底的笑太明顯了。

無瑕哥哥……呸!她喊得出口才有鬼。

季亞襄皮笑肉不笑,「三爺的手……」可以放開了吧!

「曉得曉得,本官一向善解人意,懂得你的意思,來吧!你是第一人,記得上廟里燒炷香,感謝佛祖保佑。」那是連皇上都沒有的榮幸,肯定她作夢都笑醒。

「來吧」、「第一人」?他說的是天語不成。

听得懂人話卻不解其意的季亞襄還在納悶,就見身形修長的君無瑕往她身前一蹲,不顧及她的意願將她托上背,兩手勾住她小腿肚,他還往上掂了一下讓她往前一趴。

季亞襄臉紅得快滴出血,前所未有的覺得丟人現眼,她只是腳扭了,不是真殘廢,要是真讓他一路背著走,她也不用做人了,直接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省得羞死。

「我可以自己走。」走得慢些罷了。

「不行,我的仵作受傷了。」他說得曖昧,強調「我的」這兩個字。

是呀!傷得好重,命懸一線,她的羞恥心快要讓她死了。

季亞襄欲哭無淚地道︰「哭臉面具給我。」

「可以。」

季亞襄回家前隨手把面具交給了他,他從衣襟里拿出來還她,自己倒沒戴上笑臉面具,展露真容,背著季亞襄大大方方往縣衙後門走。

君無瑕向來怎麼快意怎麼來,無視他的人異樣眼光,活過一日、快活一日,他才不管無形的束縛。

剛起床的顧寒衣見狀揉揉眼,「咦!晉哥,天亮了沒,我好像見到鬼。」不好,得去求道平安符,不然怎會看到小舅背了人。

抱劍而立的歐陽晉動也不動,「你沒看錯,是你家天良喪盡的小舅。」

真是他!

「他背了個女人?」顧寒衣再三的揉眼,好確定兩眼沒花。

「季仵作。」旁邊多了一道聲音,是寧煜。

「季仵作是男的。」顧寒衣指的是季天魁,衙門登記在冊的在職仵作,領衙門薪餉。

「他女兒,小季仵作。」寧煜撇撇嘴,從背影看也知是個女的,也還能聯想到粗糙大叔,真是佩服佩服。

顧寒衣更納悶了,「小舅為什麼要背她?」太古怪了,匪夷所思。

歐陽晉和寧煜互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搖頭。

舅舅奸詐似鬼,精得算無遺策,外甥魯直,一根腸子通到底不拐彎,這兩人若能中和一下,他們也省事多了,不用時時刻刻提心吊膽。

「因為春天百花開。」花開迷人眼。

「現在是秋天不是春天,你還是直接了當告訴我,別給我拽文,四書五經我不熟,我只看過兵書。」問他打仗布陣的事他能說上一整天,咬文嚼字謝絕往來。

恨鐵不成鋼的寧煜輕哼一聲,「你家小舅看上小季仵作了,想盡辦法騙到手。」

他覺得以君無瑕淤泥一般的品性配不上蓮花般高潔的季亞襄,可是偏偏世人多勢利,看人只看出身,兩人若要在一起,恐怕難上難,雲泥之別的出身有如天塹,橫跨不了。

「看上……看上季姑娘?」顧寒衣驀地睜大眼,驚訝地大叫。「我太後姨母不會同意的,她……他……哎呀!得勸小舅懸崖勒馬,季姑娘的身分連個侍妾都當不了,仵作是賤籍!」

瞧他急得直跳腳,喳喳呼呼的想棒打鴛鴛,寧煜無言,想著如他所料,至于歐陽晉,他卻有不同的看法。

對這門親事,太後會不允許,皇上會不點頭,甚至忠義侯夫人都會出面勸阻,可是護國公會傾力撮合,因為君家已經威望過盛,封無可封了,再娶個世家女對家族無益,反而是禍事。

身為武舉出身的他太了解武人的想法,寧可以戰功封爵也不願憑借世族聯姻而往上攀,武人有武人的骨氣。

可君家累積數代的軍功多不可數,必須急流勇退,適時的退出來,寧願讓年輕的將士頂上,也不願再錦上添花,將全族推上風口浪尖,鋒頭太盛容易樹敵。

家中嫡系若有人娶出身低的小戶女子反而是好事,一方面能表達沒有結黨營私、壯大勢力的心,一方面能讓上位者松口氣,不用絞盡腦汁想著要封什麼,封個無權無勢的小戶女誥命正好。

但這話他沒必要說,奸似鬼的君三爺豈會不知道這番道理?

做壁上觀的歐陽晉冷眼旁觀顧寒衣的上竄下跳,心知顧寒衣在一旁干著急無濟于事,以君三爺的行事作風,他想做的事沒人阻止得了。

寧煜听煩了顧寒衣在那里嚷嚷,開口嗆他,「你敢在季姑娘面前說仵作是賤籍嗎?」

她鐵定把他當尸體給開膛剖月復了,再讓他清醒的看她掏出他的心、肝、肺,一一細數髒器對的作用。

顧寒衣一噎,焉焉地垂頭。

除了小舅,那是第二個他不由自主感到膽寒的人,她話不多,氣質冷淡得像北地雪花,那清冷的眼眸一掃,頓然有種將人完全看透的犀利,讓人心頭發寒。

不過吧,小舅是笑面閻羅,見人就笑卻殺人于無形,季姑娘是冷面菩薩,看著冷漠,可是心懷善念,看著該幫助的人不吝出手。

「你也別擔心太早,這事還不見得能成,大人剃頭擔子一頭熱,季姑娘不動如山,無動于衷,大人想如願以償怕是難如登天。」歐陽晉看笑話似的說起風涼話。

「啊——襄襄姊你、你……」有男人。

一聲尖銳的尖叫聲穿透耳膜,把睡得正熟的季亞襄驚醒了,她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想看誰在鬼吼鬼叫,卻驀地怔忡。

她看到墨黑如緞,以瓖玉金冠束起的頭發,那是男人的後腦杓,上薄下厚的耳垂彷佛玉墜,盈白有肉……

呃!她被隕石砸到腦袋了嗎?居然看著豐厚的耳朵看到著迷,還心癢癢地想去揉兩把,看看是不是如想像柔軟多肉,粉粉女敕女敕地像傲嬌的波斯貓的貓耳朵……

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像和沖動惹得臉紅了,季亞襄裝睡的閉上眼楮,反正她戴著哭臉面具,沒人認出她是誰。

可偏偏有人打破了她美好的幻想。

關曉彤的驚叫中帶了一絲興奮,「襄襄姊、襄襄姊,你受傷了嗎?怎麼被人背回來……」哇!這位公子長得真像神仙,太好看了。

又趴在牆頭喊人的關曉彤覺得她娘少給她生一雙眼楮,兩顆眼珠子根本看不過來這位公子的美貌,看得都快成斗雞眼還意猶未盡,想多看兩眼,再看兩看,看到地老天荒都不厭。

「噓,安靜,她睡著了。」

嘴上這麼說,可听著背後輕淺的呼吸聲,了然在心的君無瑕揚唇一笑,沒想到她也會有這般孩子氣的時候,醒了卻裝睡。

哇!連聲音都好听,宛若天籟,她要醉了。

關曉彤一雙眼楮閃著光,甜笑著點頭,「嗯嗯,我小聲點,不吵醒襄襄姊,不過好看的公子,你跟襄襄姊是什麼關系,為什麼你背她回來?」

她那叫小聲嗎?整條街都听見了好嗎,而且臉上戴著面具是怎麼認出人的,她就不怕喊錯人,馮京變馬涼。

季亞襄暗暗月復誹時忘了一件事,她身上穿的這件衣裳是關熔子做的,關曉彤也幫忙在袖口繡上兩朵小粉菊,所以完全不怕認錯。

何況兩人從小比鄰而居,親如姊妹,就算沒看見臉也能從體型認人,光是一個背影就能當街認親了。

「小姑娘,你又是她的誰?」他沒說自己的身分,站在棗樹下,面色和善的與之攀談。

都十六歲了還被叫小姑娘,關曉彤羞怯的嘻嘻笑,「我叫關曉彤,我爹是夫子,我是襄襄姊的鄰居妹妹。」

還不知道對方是誰就自報身分,這麼天真早晚被人賣了!季亞襄在心里感慨關曉彤的單純。

「是鄰家妹妹呀,我們襄兒向來不愛說話,勞煩你包容她了,她這性子外冷內熱,不討喜。」他本以為襄兒沒朋友,沒想到還有個鄰家妹妹對她好。

討不討喜關你什麼事,你住銀河系嗎?管太寬!

季亞襄快氣炸了,君無瑕把她放下就可以走人了,還和左鄰右舍閑聊什麼,怕別人不知她夜不歸營,與尸體共度一夜?

我家襄兒……天哪!她听見什麼,快……快暈倒了,襄襄姊名花有主了。

關曉彤眼楮更亮了,歡喜地喊了一聲,「姊夫……」

「嗯!」君無瑕眼一眯,笑得眼底盡是碎玉。

听這兩人越說越夸張,季亞襄身子一顫,抬頭怒喊,「關曉彤,你腦子灌水了嗎?胡喊個什麼勁,人家隨便說說你也信,真當天底下沒壞人了是不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以為自個兒性情沉穩,不會有對人咆哮的一天,可是她錯了,被激怒了還是會獅子吼。

「襄襄姊……」她好凶,嚇到了。

「還有你,你應什麼應,彤彤是獨生女,想當她的姊夫下輩子投胎請早。」他沒有底線嗎?人無恥就算了還不要臉,這點便宜也不放過,糊弄不經人事的小姑娘。

「她不是喊你姊姊?那喊我姊夫有何不對?」君無瑕理直氣壯地說,這聲姊夫喊得好,下回帶糖賞她。

「是鄰家姊姊,不要混為一談。」西瓜和冬瓜是同樣的東西嗎?雖然它們都是瓜。

「是姊姊就好,于我無差。」君無瑕滿面笑容,讓人不禁想到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紅」。

「你……」他跟她又沒關系!

「襄襄,是你在大聲說話嗎?發生什麼事……」

幾人的交談聲終于引出正在用早膳的季天魁,他在堂屋內向外喊話,擔心女兒和人起沖突。

「爹,沒事,是西市賣魚的,我買了魚請人送到家里來……」季亞襄喊回去,又對君無瑕道︰「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

她輕拍他肩頭,讓他趕緊將她放下,若她爹瞧見了可就十張嘴也說不清。

「我是賣魚的……呵呵……襄兒不厚道,過河拆橋。」他笑了笑,眼中一閃狡色。

「季師傅,我是君無瑕,恰巧路過便來探望,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她焦急低罵,「閉嘴、閉嘴,你在干什麼,你這人不能做件有良心的事嗎?」他的心根本是黑的,黑到十桶水也洗不干淨。

君無瑕眼尾一挑,顯得邪氣,「我不是正在做嗎?」瞧他把人家的閨女送到家,這事還不算品德高尚嗎?

听到「君無瑕」三個字,季天魁慌忙由屋內走出來,一看到站在自家院子的男子,差點要下跪叩頭。

「大……大人,你怎麼來了……」

「別慌,沒事,就是四處走走看看,了解一下百姓的生活,正巧路過。」君無瑕說謊不打草稿,信手拈來。

「大人能來寒舍是小的榮幸,寒門家小,大人若不嫌棄請進來喝口熱茶,是山里的野茶,自家做的,我女兒閑時上山采的……嗯!大人背後背的是……」季天魁總覺得眼熟,又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

「你閨女。」他直接把裝死的某人出賣。

季天魁瞪大眼,不是他認錯?

我女兒不是在跟賣魚的說話,怎麼會在大人背上,這玩笑話可不有趣。

季天魁正想請知縣大人端正言行,勿毀謗女兒名節,誰知弱弱的女聲先揚起,隨即取下哭臉面具。

「爹。」

「襄襄!」居然真是自家女兒。

「爹,先別問,我們進去再說。」在外頭說不清楚,謹防隔牆有耳——那個耳正努力爬牆,想跟來听第一手消息。

「襄襄姊,等等我……」關曉彤已經整個人攀上牆頭,打算找個好落點往下跳。

「你回去,不淮過來。」這丫頭太八卦了,什麼事都想湊一腳。

「襄襄姊……」她哭喪著臉,身子搖搖晃晃快要往下掉,臉色發白地想著要不要跳,突然一陣怪風,她往後一栽掉回自家院子,哎呀一聲直喊腳斷了。

「彤彤又調皮了,那點高度摔不疼,大人屋里請,我女兒……」季天魁手一伸要接過女兒,但是君無瑕背著人,像回自個兒家似的,一副主人作派往里走。

「一事不煩二主,反正都到貴宅了,不差這兩步路。」

听著君無瑕的話,季天魁忍不住看向女兒,兩人開始眼神交流——

「爹,不怪我,敵方太霸道,我方不敵。」

「那你不會跑嗎?長兩條腿是面條。」

「跑不過,他腿比我長。」

……看看那雙長腿,季天魁有氣無力的嘆息。

父女倆在人家背後用眼神你來我往,以為沒人瞧見他們的眉眼交流,殊不知君無瑕早練就眼觀四方、耳听八方的本事,他不轉頭也能察覺兩人的小伎倆,眼帶笑意。

「大人,小女不勞你費心了,在自己家里就讓她下地走走。」老是背著什麼意思,當季家沒人嗎?

「她腳扭了。」一听對方的要求,他滿心不願意,眉頭微皺借口拖延。

「腳扭了?」季天魁沒多問的走向角落的櫃子,取出一斤重的壇子。「幸好家里備了藥,推拿一番就沒事了。」

緯子一打開,一股很濃的藥味飄出。

「這是……」真臭,君無瑕驟地飄開,受不了刺鼻的味道。

「藥酒。」專治跌打損傷。

「藥酒?」臭成這樣能治病?不會越治越嚴重吧!

「大人請把小女放下,小的好替她上藥。」季天魁的口氣並不強硬,但是給人老父親卑微懇求的感受。

「她……你小心點,別太用力。」臉色陰得有如三月梅雨天,他轉過身將人放在窗邊的小榻。

「大人,不用力沒效果。」知縣大人過于關心叫人很不安。

「算了、算了,還是用我的藥,你那藥酒實在太臭了,臭氣沖天,你忍心讓你閨女臭上一整天我可不舍得,大姑娘就該滿身香氣,膚似凝脂玉為肌,別把閨女養糙了。」

一點也沒女子的嬌柔,為人處事像男子。

「大人,無功不受祿……」季天魁語氣生硬了幾分,瞧他說的是什麼話,他是後爹嗎?說他不會養女兒,听得令人生氣。

女兒自小不嬌氣,妻子過世後更乖巧懂事,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女兒就是享福來的,跟在他身邊不吵不鬧,還青出于藍的學會他一身本領,讓當爹又當娘的他欣慰之余又有些難受,若她娘還在,她也是愛笑的小姑娘,采花撲蝶學刺繡。

「有功、有功,襄兒昨兒夜里幫衙門辦事,厥功至偉,我等等就讓人把藥送來……」那可是宮中聖品,皇後那兒也沒幾瓶,被他搜括一空。

「什麼,她昨晚在衙門?」季天魁臉色瞬間鐵青,他這當爹的居然不知情,真是喝酒誤事,讓閨女跟幾個大男人東奔西跑。

君無瑕臉色微變,笑得很虛,「臨時征調,事出突然,這事也不是本官能決定,人要死哪有定數。」

「為什麼不是找小的?」季天魁越看越覺得君無瑕心態可疑,他也在家,衙門有急事找的人也應該是他,他才是當差的仵作。

「那是……呃!剛好不湊巧……」君無瑕第一次詞窮,說不出話來,有著進退兩難的感覺。

季亞襄也頭疼,在她看來最好是把事情說清楚,可就免不了一頓罵。

正當她鼓起勇氣要面對老父親的震怒時,五筒興奮的喊聲傳了進來——

「季叔、季叔、襄襄姊,你們快出來看,院子有個好大的蓮花燈,真好看,不知是誰送的……」

「蓮花燈?」季天魁皺眉,對花燈這事物頗為抵觸。

季亞襄則是看向贏得蓮花燈的男人,只見君無瑕暗吁口氣,做出虛甩冷汗的動作,發現她正在瞧他,眼一眨,拋了個頗富深意的眼神,彷佛兩人有什麼小秘密。

她當下莫名地害臊,好像背著大人做了調皮事的小姑娘,心跳得很快。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24-1-24 00:08:5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心動的時刻

「沒有動靜?」

「是的,沒有動靜,卑職在向外的通道監視了三天,沒看到運送的馬車出入。」好像一下子停止所有的活動,偶爾有送肉的車子進入莊子,一會兒又空車出來,並未載貨。

君無瑕沉吟道︰「那麼礦區內的情形如何?」滿山頭的銀礦不可能放棄,是人都有貪婪,想盡快開采完。

「根據潛入礦場的銀衣衛回報,里面照常開挖和提煉,只是堆放在另行開鑿的山洞里,整日有超過一隊人馬在看守,若有人靠近人頭落地。」完全不分由說,直接動手。

君無瑕面帶冷笑,「看來小琥子學聰明了,不去動就不會有人動手腳,把人逼急了就會自個兒跳出來受死。」

財帛動人心,面對取之不盡的銀山,很少有人不動心,以陳老爺名義私挖的銀礦早就受人觀覦,雖然知情的人並不多,可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秘密,光是窩里反就夠利潤少上一半,長久下來可是一大筆銀子。

養虎為患,自家的狗反咬主人一口,這才讓福王府匆匆派人過來,想逮住這只被養肥的碩鼠。

歐陽晉嚴肅地說︰「不過銀子不送出來我們也不能中途攔截,打亂對方的布局還是棋差一著。」打蛇打七寸,若是一擊未中恐怕反遭噬咬。

「不急,慢慢來,比的是耐性,誰動誰便失了先機,我們有的是時間跟他們耗。」

反正皇上沒給他期限,他邊尋樂子邊辦差,用一半氣力足矣!

貓戲耗子不能一下子玩死它,留著一口氣看它垂死掙扎。

歐陽晉不禁勸道︰「大人,你不會是為了某個人才遲遲不出手吧!因私欲耽誤正事,可是有負重托。」

大家心知肚明,「某個人」指的是誰,就連榆木腦袋的遲鈍男顧寒衣都開竅了,開始勸說小舅「回頭是岸」

「國家大義和兒女私情兩不耽誤,你們這些年輕人呀!不懂其中的趣味,多學學我,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他當自個兒是老前輩,對晚輩猛說教,教的是盡情玩樂。

「小舅,你根本是在找借口,把自己的公私不分說得冠冕堂皇,自古君為重,你置個人為上的行為令人心寒。」什麼年輕人,小舅又有多老,仗著輩分賣老臉。

君無瑕「感動」的點頭,「說得真好,本官听得淚滿襟呀!既然你忠義兩全,寫篇〈敬天論〉來,字數不用多,三萬字就好。」敬天的天指的是天子。

「什麼,三萬字?你還不如殺了我算了,我是武將,不是文官。」驚得蹦起的顧寒衣一臉苦相,狠嚎一聲抱怨連連,寫文章找寧煜,那是家學淵源,他只會舞刀弄槍。

君無瑕淡淡道︰「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當個文盲是件可恥的事,有辱門風。」

「小舅……」他會死的,累死。

沒理會他的哀嚎,君無瑕話題一轉,「墜樓案的尸體查出真實身分了嗎?拖得有點久。」

「查出來了,是福王府的教頭雷頂天,專教府中侍衛刀法和長槍,在王府中地位不低,與長史管中南交好。」歐陽晉說起雷頂天時頗有幾分不屑,他是先帝時期的騎兵營統領,卻在先帝駕崩後失去蹤影,沒想到再一次出現居然是福王府的人,而且是個死人。

「何以確定是他?」臉都摔爛了還如何辨識,相信他老子娘也認不出兒子。

歐陽晉一頓,看了還想掙月兌苦海的顧寒衣一眼,「季姑娘用了一種土,她說是黏性極強的黏土,進行死者的面部修復,依五官輪廓修整出一張完整面容,卑職看了約有九成相似,便將容貌拓印下來交由銀衣衛去查。」

他的意思是雷頂天的生平是暗衛查出來的,不會有誤。

「交好?」君無瑕呵呵輕笑,笑得叫人頭皮發麻。「這件事先擱著,派人盯著這個王府長史,不用動他,只要不定時回報他的動向,小蝦米而已,翻不起大浪。」

「是。」看他近乎邪惡的笑臉,歐陽晉暗想,不知又要算計誰。

「我家襄兒真有才華,一張爛臉也能還原樣貌,有這般神乎奇技的本領不愧為神手,該有所獎勵。」任人踐踏的泥土也能玩出新花樣,這腦子是怎麼長的,太聰慧過人,比他毫不遜色,堪為絕配。

寧煜說︰「大人,賞過了。」他以衙門名義又送銀子又送米糧,還把自己的坐騎也送了,他還想賞什麼?布匹、首飾人家不收,用不上。

君無瑕怪責的睨了一眼,嫌棄他不會做人。「賞過了不能再賞嗎?人是活的,要多用腦子,等你死了有腦也無用,你們呀!要是有本官一半的機靈就受用無窮了。」

听著他的自吹自擂、自我吹捧,眾人的反應是緘默,低頭不語,多說多錯還不如不說,說得不順他意只有倒楣的分,顧寒衣的前車之監猶在眼前。

「算了,豬腦袋一斤不值十文錢,還是別為難了,那座挖得滿目瘡痍的山叫什麼山?」

隸屬奉春縣的土地,地域冊內有記載,身為地方官也該去實際了解所管轄的地頭有多大,看盜挖銀礦那些人要怎麼應付他。

「石頭山。」

君無瑕眉一蹙,「挺符合形象的名兒。」

眾人撇嘴,分明在說反話,嫌棄到不行的神情還得故作贊嘆,石頭有靈都該哭泣了。

君無瑕兀自說下去,「本官決定了,除了值守的衙役外,咱們衙門上下都放假一日,本官帶你們去爬山,順便野炊,捉幾只兔子、野雞加菜。」這麼愛護下屬的上官哪里找,唯他一人。

是想嚇死山月復內那些人吧!眾人如是想著。

說做就做的君無瑕行動快速,不到兩天就安排了百人游山行列,他們什麼也沒帶,就帶刀、弓箭、調味料和火石,其他就地取材。

「為什麼我也要來?我不是衙門的人。」季亞襄一臉煩悶,她是編制外的,偶爾接受衙門請托,但還不在體制內。

「因為這次墜樓案的死者身分查出來,你居首功,理當有賞,我當知縣大人的自要好好犒賞一番,不讓為我做事的人寒心。」他說得慷慨激昂,其實目的只有一個。

季亞襄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既然是出來游玩,三爺不用緊捉著我的手不放吧!我是本地人,我知道路。」

「但我不是呀!你看山路多崎嫗,到處是石頭和樹木,要是我迷路了走不出去,困死山中,數日後等著收我尸骸。」他說得振振有詞,一副他很弱、需要保護的樣子。

听了他這番話,季亞襄想吐槽都不知從何說起。

前後近百人就護著他一個,前頭有人開路,披荊斬棘清出一道平坦小路,後頭服侍的人忙送水,送上果子點心,累了還有轎代步,坐著不顛簸。

別人是來爬山,他是來享福的,說迷路,更是無稽之談,有這麼多人跟著還走失,不是衙門里有古怪就是他這個人太胡鬧。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三爺大可放心,你能活到一百歲。」活成老王八。

禍害君無瑕聞言哈哈大笑,「好,有你陪我,活上千年萬載又何妨,襄兒,你可不能拋棄我。」

又是這種曖昧的話,季亞襄听得想嘆氣,「你能不能不開口,一開口沒好話。」

面對關曉彤轟炸式的追問,以及父親憂心的眼神和不時的叮矚,沒往男女情事方面去想的季亞襄終于悟了,知道新來的知縣大人在打什麼主意,她有點哭笑不得。

雖然她如今已經看開,不再為身分自卑,可是她是歸類為賤籍的仵作,即使哪天她不做了還是賤籍,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她高攀不上他這樣的人中龍鳳。

一開始就注定沒有結果的感情她不會涉入,學醫的人向來理性,更懂得自制,不會往無底深淵跳。

只是沒想到,她越是排斥,這個人黏得越緊,已經到了無理智的地步,把她視為他的人,讓人知曉他就是要她,她只能是他的。

說實在的,她是既困擾又無奈,還沒法子甩掉這塊狗皮膏藥,只要她還是仵作就和他扯不開關系,兩人是秤陀和秤,在斤兩間見分明,缺了誰都秤不出正確重量。

「嘆氣容易老。」每嘆一次老三歲。

「我沒嘆氣……」她愕地怔住,細微的嘆息聲由唇瓣間逸出。「三爺,你不能放過我嗎?」

君無瑕俯在她耳邊低笑。「是你勾住了我還反怪我用心不純,這個黑鍋我不背,我的心受傷了。」

「指鹿為馬、顛倒黑白,你這是無是生非。」

「不,我只是個人,為你傾心的男人,一眼瞬間,那是動心的火花在心頭綻放。」

他控制不了,也不想回頭,莫名地心湖騷動,霎時間湖面上映出她的容顏。

只是個人……季亞襄眼神轉為柔軟,她也是人,知道要控制自己的心有多難,誰不願隨本心而行?

季亞襄語氣有點無奈,卻少了那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三爺,你在為難我。」

「其實是你想多了,你我之間的距離沒你想像的遙遠,身在高位也不是事事順心,人在寒冰上走動可要小心腳下,下面是刺骨冰寒。」

「三爺,你……」什麼意思?似乎富貴中人也有難言之苦,苦中作樂方保自我。君無瑕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

「來來來,就這兒了,砍些樹枝搭棚子,疊起石頭做灶口;你你你,去拾柴,張捕頭帶人去捉頭山豬來,本官要吃烤豬後腿;還有你,就是你,不要懷疑,左顧右盼,負責張羅水,渴著本官罰你三天不喝水……」

一處平坦地位于半山腰,左邊是潺潺小溪流過,溪里魚蝦豐富,可見大魚游過水面,石側是上山的小路,雜草雜生,開著不知名的小花,勉強行走還是過得去。

衙門秋游隊伍在此駐足,在君無瑕的吆喝聲中,所有人都動起來了,砍樹的砍樹,造灶的造灶,有人去拾柴、打水,身形壯碩的捕頭帶著一班衙役進林子深處狩獵,林中鳥雀飛起,小獸竄逃,一時間熱鬧無比。

滿心困惑無法解的季亞襄還陷在君無瑕的話里,思索話中之意,渾然不知他嘴角悄然揚起,笑看她正一步步走入他布下的情網里,等著他一舉成擒。

連皇上都頭痛的小舅豈是等閑之輩,他一出手必不落空。

沒多久,前置作業完成,燒火的人燒火,火上架著串起的烤兔肉和十余條烤魚,灑上孜然的香味四溢,半大的烤乳豬正抹上蜂蜜,金黃的顏色同樣令人口水直咽,眼巴巴的等著烤熟的那一刻好大快朵頤。

就在等待的時候,一群穿著黑衣的男子突然出現,像是某府的侍衛似,身著相同的衣飾,腰系繡銀邊水雲紋金扣腰帶,或佩刀,或持劍,目光森冷透著一絲殺氣。

「你們是誰,快滾,私人地界不得擅入!」

君無瑕囂張地說︰「喲喲喲!哪來的看門狗,好大的氣性,我都不敢稱此山為我佔,此地乃我地頭,你們的膽氣誰給的,外來螃蟹高舉螯,趕起主人了。」嘖!什麼時候奉春縣的知縣換人做,賣起官產了。

「放肆,這里是我們先來的,未經許可一律驅逐,你們最好在一刻內收拾好東西走,否則休怪我們動手。」一名肩上繡了六腳銀蛇的男子往前一站,看得出他是這群黑衣人的領頭人,左耳掛著狼牙耳釘。

「張捕頭,有人威脅本官,你說該做何處理。」坐在倒木上啃著兔腿的君無瑕十分悠閑自在,不忘偷咬兩口季亞襄手上的烤魚,絲毫沒有一絲挪位的意思。

聞言,黑衣人首領微眯的眼中一閃暗光,他看了看四周原本在烤肉,如今卻一個個站起,目露凶光的眾人,心中咯 一聲,有些不太好。

是衙門里的衙役和守備麾下的士兵,其中幾個他認得,還有,新任的師爺,典史、書吏……中間那一位是縣太爺?

「石頭山乃縣衙所管,並未賣出,無故佔山非盜即匪,理應帶回衙門審理,從重量刑。」張捕頭聲音宏亮,把黑衣人當土匪論罪。

「听到了沒,本官才是這座山頭的看管人,鳩佔鵲巢不知收斂還敢張牙舞爪,看來真是盜匪的大本營,今兒讓本官撞上了就要為民除害,讓百姓安居樂業……」

季亞襄暗暗好笑,如果他不是吃得滿嘴油光,倒有幾分當官的威風,可是手里揮著雞腳,官架子弱了幾分。

「我們不是土匪,我們是……我們是……」福王府侍衛。

黑衣人首領急了,差點要取出王府侍衛令牌示眾,但眼角余光掃到躲在後面的單瑞爾,一使眼神要他出面。

「來人呀,把人給本官帶回衙門,待本官升堂問案……」幾只狗爪子,斬斷了便是。

「等等、等等,自己人,大人切莫沖動。」眼看著就要爆發沖突,自知躲不過的單瑞麟趕緊跳出來說和。

「自己人?」君無瑕眼眯著一伸手,一旁的季亞襄面無表情將手巾打濕,將他沾了油漬的十根玉指擦拭干淨。

單瑞麟硬著頭皮訥訥笑,「前……前任知縣大人把這座山頭租給了這位狼牙大人的主人,所以不算佔,而是借用。」

他之所以說租而非賣,因為石頭山的地契還存放在縣衙里,並無買賣契約,當初使用時也沒想過要花銀子買下,挖礦對盜采的人而言本是秘密,誰會大張旗鼓的嚷嚷。

一旦銀礦開采完了便廢棄,將出入口用土石堵上,到時候連人帶挖掘工具一起轉移,根本沒人知道曾經挖開過,山還是山,並無變化,只是山月復是空的。君無瑕哼笑道︰「租借契約呢?租幾年,租金何在,單主簿你管文書,回頭記得交給本官。」

原來山可以租,他長知識了,過些日子他也租幾座,用來養老虎、狼、熊等猛獸,當他狩獵用的獸園。

「呃!這……」完了,又要大出血了,哭喪著臉的單瑞麟不只心疼,肝也疼了,他得造假弄出幾份偽造的契約書,還得自掏腰包墊付租金,把這件事圓過去。

「有問題嗎?」君無瑕眉梢輕揚。

他苦笑。「沒問題、沒問題,一點也沒問題。」

「對了,租座山頭何用,本官可沒瞧見做何使用,山雞、野兔滿山跑。」

「這……呵呵!種藥草,這里的土質適合種土茯苓和黃精和天麻了。」大人,你別再問了,問多了就詞窮。

「藥草呢?」人才呀!瞎話編得順。

「現在是秋天,剛收完,明年開春播新種。」天呀!他快撐不住了,千萬別問藥草田在哪里,真要穿幫了。

「藥草田……」

一听到藥草田,單瑞麟眼翻白,差點要暈過去。

「不去也罷。」

老天爺顯靈了,終于饒過他一回。差一點嚇破膽的單瑞麟一抹冷汗,感覺壓在胸口的一塊巨石可以放下來了。

「不過本官難得有閑心,打算在山上再逛一會兒,不會有人提刀拿劍來趕本官吧!」石頭山風景還算秀麗,那幾棵楓樹紅得真艷麗,看能不能移栽到後衙。

臉色略顯難看的黑衣人首領語氣僵硬,「有些地方希望大人不要靠近,我們正在試種……人參。」

藥材中他只識認人參、靈芝、何首烏,這才順著單瑞麟的話尾提起最珍貴的人參。

君無瑕笑吟吟,「喔!人參呀!那可值錢,養成後別忘了送本官幾十斤。」

幾十斤?他怎麼不去搶!

單瑞麟倒地不起,嘴角微微抽搐,而黑衣人首領變黑臉,握刀的手一緊,手背上青筋浮起。

看兩人要氣死的樣子,君無瑕仍不住口,繼續挑釁,「你叫狼牙,那有沒有狗牙、豬牙、貓牙、耗子牙……怎麼不取個人名全是畜生,貓生狗養豬帶大不成,你們的爹娘呀!真是不靠譜,生生毀了你們當人的機會,可惜了……」

「你故意激怒他們有什麼好處,沒瞧見那個叫狼牙的男人都快拔刀了,刀劍無眼,雖然你身邊有不少人保護,可明槍好躲、暗箭難防,稍有差池,遺憾終身。」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誰也無法預料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

看到黑衣人首領憤憤地帶著一行人離去,憋著一口氣的季亞襄輕吁,忍不住對著某人一陣訓話。

可明明在罵人,被罵的人不但不生氣,反而越笑越開心,笑得眼眸眯成線,將她往樹後一推便狠狠抱住,隨即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嘴,把她嚇得目瞪口呆,一時間忘了反應。

「襄兒的關心讓我感動到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有以身相許才能表達出我內心的激動……哎呀!好像不太夠,再來一個,好讓你感受到我對你深深的……」隨著話語,感覺滋味不錯,欲罷不能的君無瑕再次把臉靠近。

「等等,你干什麼……」忽地回神的季亞襄將往下壓的頭推開,呼吸微亂的瞪視趁機佔她便宜的臭男人。

他手腳實在太快了,快到她根本無法反應,才覺得他的笑有一絲古怪,人已經被壓住,背靠著樹,一道陰影由上而下靠近,她剛要開口,他猛烈的氣息就入侵口中。

一瞬間,她真的怔住了,有些不知所措,面對來勢洶洶的強橫,身子不由自主的發軟,一股熱慢慢的升起。

「吻你。」他握住她的手,拉開,打算再來一回。

「不行。」她臉一偏拒絕。

「已經吻了。」他烙上印記了,君無瑕專屬。

「你……你不要臉,走開。」她推著他,卻像推一座山似,使勁全力也推不動,反而讓他更貼近她。

「早就沒有了,你不是知曉嗎?」要臉做什麼,礙事。

君無瑕很早就曉得薄薄的一張臉皮為世家所看重,越是歷史悠久的家族越在意,它代表的體面和地位,以及受人尊重的古老傳承,無形中提升一個家族的尊榮。

然而無論何事,總是一體兩面。

一旦把臉面看得比什麼都重,將會失去很多。

過度在乎顏面會導致人用謊言矯飾錯誤,千方百計掩蓋事實,變得虛偽齷齪,甚至心狠手辣,不知何謂將心比心,忽視是非對錯。

也會成為被虛榮驅使的傀儡,不管做什麼事都會被世俗牽絆,沒有辦法坦坦蕩蕩、活出真實的自我。

君家出了個太後已經夠尊榮,足夠後世享用三代,因此臉面這玩意兒可有可無,多是束縛,不能順心而為,所以他早豁出去了,想做什麼就去做,從不考慮旁人眼光,以致于落了個京城第一紈褲名號。

「你不要臉,我要。」早知道他抱著某種目的而來,她絕對不會答應同行,讓爹留守衙門。

「好,你要,給你。」他作勢往臉上一捉,佯裝拉下一層臉皮,雙手拿著送到她面前,神情肅穆的有如送上聖物。

「你……你……噗哧……」天呀!忍不住,太爆笑了,他怎能用嚴肅的表情做出這種荒唐舉動。

「你笑了。」真好看,有若春花綻放,令人無法轉開目光。

「我……笑了?」季亞襄訝異的以手撫面,但她不覺得自己有笑,肯定是他眼花了。

「再笑一次,真美,美得像枝頭上的梨花。」花色潔白如同雪花,含煙帶雨,飄散出淡淡的梨花香。

讓他想起一首詩詞︰梨花珠綴一重重,香濃春更濃,朝霞未染粉面,雪姿更嬌容,女敕葉碧、新仔青、水凌凌,如糖似蜜,捧出黃橙。

看他眼露情意,以為自己把持得住的季亞襄有些心動了,卻又有點慌亂,身一低,從他手臂下鑽出。

她瞥扭地低聲說︰「你該去看看大夫,治你的眼疾。」

結果走到樹前,她臉僵得像是木雕,尷尬到無地自容,地上有縫肯定鑽進去。

一排人,顧寒衣、寧煜、歐陽晉等人背向樹站得挺直,讓人瞧不見背後的動靜,可是她和君無瑕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想必盡入這三人的耳。

驀地,她雙頰泛紅,惡狠狠的朝想拉住她的手重拍,哼了一聲跑開,她三個月都不想再見到這幾人。

上官做賊,下屬把風?一群黑心爛肺的壞胚子。

「大人,膽大。」歐陽晉佩服。

「知縣大人知法犯法,侮辱女子,罪加一等。」寧煜站在刑律前提醒,毋枉毋縱。

「小舅,你不能節制些嗎?眾目睽睽之下我們怎麼替你掩護,此事若是傳回京里,你的麻煩就大了。」顧寒衣譴責的搖著頭,他很敬愛小舅,但不能眼睜睜看他犯錯。

君無瑕先是慶足地笑了笑,繼而聲一冷,威脅道︰「多做事、少說話,本官無暇與你們廢話,做好交代的事,若誰出了差錯,小心送你們去漠河挖泥。」

漠河是一條淤積很深的大河,年年十萬民工挖淤泥年年塞,挖了淤泥又積塞,沒完沒了,一年有七個月堵住,只有五個月船只通行,可偏偏載運南北貨和返鄉客商,以及北地的軍糧,是重要的官運河流。

歐陽晉三人臉色一變,趕緊做鳥獸散。

「大人,你還要吃嗎?全熟的烤羊羔……」一名年輕衙役高聲一喊。

「不了,羊跑了。」他要去追羊。

「羊?」年輕衙役撓撓頭,羊不是在架上烤,烤熟的全羊還能跑?

羊……不,只想遠離眾人的季亞襄盡往林子鑽,哪里樹葉茂密就往哪里走,走著走著不自覺就走入樹林深處。

雖說原主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很少到過城外,而她來了之後也是為了辦差才到郊野,石頭山她是來過幾回,可是不如山民熟稔,有時走岔路又回到原點,借著傍晚的炊煙下山。

而此時她在的地方樹木高大,枝葉繁密,幾乎遮蔽了上方的天空,只有零星的光點灑在腐敗的落葉上,一腳踩下發出吱嘎吱嘎的葉碎聲。

因為離山腳下的村子近,所以山上沒大型野獸,但狐狸、野狗、獾、黃鼠狼還是有的,在林子間穿梭。

「太陽下山了嗎?」天黑得好快。

走得腳酸的季亞襄看到一棵橫倒的枯樹,上面長了不少野菇和木耳,她找了干淨點的樹干坐下,抬頭一看,巨木遮天,四周略顯昏暗,她還是能視物,只是不能走得太快,容易被突出地面的樹根或草叢里的石頭絆倒。

說實在的,她有點慌亂,想循原路出林,可是左看看、右瞧瞧,她竟瞧不見來時路,四周景物看起來都差不多,全都是高到必須仰頭看的巨樹。

「冷靜、冷靜,遇到事更需要以平常心面對,深吸一口氣,放松、不能慌……」在野外迷路第一件要做的是先升火,有火野獸就不會靠近,還能取暖,避免失溫。季亞襄在視線內找到一大捧干柴,又看到附近的大樹有個可容人躲雨的樹洞,先用長樹枝撥弄確定洞內無活物後,便把干柴火放在樹洞最里面,一些放在樹外起火燃燒。

她第一任男友是個刑警,他告訴她在野外必備三件東西才能活下去,一是刀、二是鹽、三是打火機,她于是一直養成這樣的習慣,出城就會帶特意請人打造的萬用刀,一小把鹽巴,一只火折子。

很快的,火生起來了。

望著紅紅的火花,季亞襄伸出雙手靠近火邊,熱熱的火暖了十指,卻暖不了她的心,一股孤寂感突然由心口溢向四肢,好像世界都安靜了,只剩下她一個人。

以前她享受孤獨,在夜里喝一杯咖啡,聞著微弱的香氣,而如今她害怕被孤立,在這里,她沒有能聊相同話題的朋友,听不到車水馬龍聲,看不見街頭閃爍的霓虹燈。

那些曾經是她最厭煩的,一度想躲到鄉下當農夫,遠離都市的塵囂和吵雜,可是當一切都失去了,她的懷念竟是這麼深刻,想去重新尋找。

「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發現我失蹤了……」她喃喃自語,借著火光照亮自己的臉。

無來由的,她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不是她爹,而是她想遠離的君無瑕,若是他在的話肯定會抱住她,輕聲的在她耳邊說著「不怕,我在」。

輕輕,她唇角一揚,很淺很淺,但是確確實實地笑了,因想起某個避之唯有不及的男人而會心一笑。

嘎吱!嘎吱!

什麼聲音?听到有動物走在樹枝上的聲響,季亞襄緊張起來,一手拿萬用刀,一手是燃燒的木頭,若有危險能預做防範。

驀地,一只小松鼠跑過來,偏著頭看火,十分好奇的模樣,小鼠手抱著一個松塔,它開始要儲食物過冬了。

一會兒,松鼠跑掉了,季亞襄坐回原位,兩眼無神望著火堆。

不知過了多久,林子里刮起風,氣溫漸漸降低,坐在火邊的季亞襄昏昏欲睡,但她努力的撐住,用松針扎手背,手一痛人就睜開眼楮。

嘎吱!嘎吱!

難道剛才那只松鼠又來了?

季亞襄太孤單了,覺得就算是只小獸也好,至少能夠陪陪她。

結果,火光映出一道巨大的影子,搖晃不止的黑影看不清是何物,飛快地朝她撲過來。

「啊——」出于本能,她大叫。

「莫怕,是我,君無瑕,不要怕,是我,我找到你了……」君無瑕摟住了她,他此刻才真的松了一口氣,也才一會兒功夫,她竟不見蹤影。

「君無瑕……」找到她了,幸好他找到了她……

這一刻,季亞襄忘記了那些顧忌,沒有掙扎,因為他,她感覺到了安心。

「是,君無瑕,你將來的夫婿,你要記牢。」

真好,找到她了,在被她嚇死以前。

他眼中閃動著淚光,慶幸沒把心愛的女子弄丟,她在他身邊。

夫婿?季亞襄臉埋在他懷中,沒注意到他的神情,嘴角輕輕揚高,不似之前反感。

只是她嘴上還是傲嬌道︰「別以為你救了我就能在嘴上佔我便宜,今生無以回報,只好以身相許這樣的劇情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多大的恩情都不值得我犧牲……」

不過,他的到來還是令她情生意動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24-1-24 00:09:1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秘密引殺機

「……我們要這樣共度一夜嗎?」晚上的星星真的很亮,沒有光害的夜空美得如詩如畫。

季亞襄問完,就听見他一聲低笑,搔得人耳朵發癢。

君無瑕含笑道︰「我抱著你一整晚,我們也算是有肌膚之親,你只能嫁給我了。」

她搖頭,「想得美,一下山各走各的,誰也別提今晚的事,沒人料想到我們會在一起。」因為他們不會相信。

很可笑,卻是事實,一個天、一個地,天地如何能相合,沒一個人看好。

「問題是,我們能下山嗎?」他說出令人沮喪的話。

季亞襄愁眉苦臉的低下頭,「是你運氣不好還是我霉星罩頂,做事總是波折重重,不太順利。」

「肯定是你。」他篤定的說道。

她不快的反駁,「為什麼是我,你不也跟著落難。」

「所以是你的關系,在遇見你之前我事事順心,順到人家叫我福星,也是因為這樣才順利找到你,可是……」他沒往下說,之後發生的事巧得叫人難以置信。

季亞襄懊惱,「我怎麼知道三更半夜里林子里居然有人,還朝我們放箭……」

真是無妄之災,她原本躲到樹後小解,意外看見有人棄尸,她系好衣帶一起身正好和對方打個照面。

還好離得遠,還有機會逃跑,她慌忙叫了君無瑕,兩人借著夜色的掩護在一枝枝的長箭下逃月兌,這才沒被射成蜂窩。

只是一壞還有一壞,連三壞,以為逃出生天的兩個人松了口氣,趁著月光想快點下山,誰知一個踩空往下滑,竟掉入幾丈高的深坑。

往上看可以看到上面的洞口,星光閃爍,而這坑比想像大得多,能四下走動,翻滾打拳,像是地動裂開的天然坑洞,有幾個能躲人的小凹洞。

從杳無人煙的樹林出來到落入荒草蓋口的坑洞里已有兩個時辰了,看著月亮移動的方位應該是子時,洞里有些陰涼,躺在君無瑕懷中的季亞襄只能抱著他取暖,否則上下兩排牙直打顫。

「應該是白日遇到的那些人同黨,他們倒是膽大包天。」連他也敢當兔子射,看來他還是太心慈手軟了,本想過些日子再來收拾,不過他們若是迫不及待的想死,他也不介意送他們早登極樂。

「不是針對你我,是恰巧踫上的吧!只是那些尸體看起來像是附近村子的人,我目測約有七、八具,有的死去好些時日,已有尸臭味。」

一說到尸體,季亞襄的法醫本能就蓋過那些不安和憂慮,很想把人送到堿房,做一回徹底的檢驗,查出死因,完全是職業病。

附近的村民……君無瑕目光一寒,卻沒有繼績談論這話題,而是哄道︰「闔上眼先睡一會兒,等天亮會有人來救我們。」

銀礦需要開采的工人,莊子上的長工……還有陳老爺,記得歐陽晉回報說銀礦這邊很久沒人離開,那些尸體有可能是他們。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財挺而走險的不在少數,只是與虎謀皮,往往無法全身而退,只能帶著榮華富貴進棺材。

「嗯!」她剛一閉上眼又倏地睜開,杏目微泛水光。「不許趁我睡著時行不軌之舉。」

「你是指這樣嗎?」低下頭,他往她唇上一啄,而後是偷香得逞的低沉笑聲。

「君無瑕——」明知故犯。

他笑得更開心,一手放在她後腦再次吻得熱切,分開後與她互相凝視,低聲道︰「我喜歡你喊我的名字,不過去掉君字更好,感覺你是我的。」

「別……別再佔我便宜,今日之事是權宜之策,過了今夜就忘了……」

沒等季亞襄說完,凶猛又蠻橫的唇再度席卷而來,像是狂風暴雨,讓人幾近窒息,懲罰她說錯話。

「襄兒,趁我還能克制別說不中听的話,不然我直接辦了你,生米煮成熟飯,看你還能往哪逃。」他想要的從來不會放手,她是他唯一認定的女人,只能是他的,不會有第二種可能性。

「無賴。」她輕哼。

「對,我就是無賴,還是天底下最可恨的惡霸,所以你最好認命,就此從了我,爺會好好疼你,讓你從此穿金戴玉、錦衣玉食,過上壓寨夫人的日子。」他故意說得凶惡,化解她心中的不安。

「啐!你哪里是知縣大人,倒像個流氓。」很想笑的季亞襄,疲累的身體卻撐不住,一放松,渾身的疲憊涌來,眼皮慢慢往下掉。

「當官的都是土匪頭子,你不曉得嗎?」

無所不用其極的剝削平民百姓的銀子,收刮民脂民膏養上十個、八個小妾,光明正大的要不用搶,被搶的人還心甘情願送到面前,盼求笑納。

不貪哪會有「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這句話?

再清正的官員也難免收些冰炭孝敬,不收,找他們辦事的人反而懷疑未盡心,另走歪路,收了才安心,這便是人性。

「嗯!你是土匪……」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幾近無,輕得變成細淺的呼吸聲,她睡著了。

听著細細的軒聲,君無瑕笑了,在黑暗中也能視物的他輕撫她柔軟唇瓣,以指月復描繪豐潤小嘴兒,看不膩的一再瞧著鵝蛋小臉,數著微翹的睫毛,一根、兩根、三根……

數著數著,他也有些陰意,打了個小盹。

也許才過一會兒,也許過了很久,洞口上方的月亮不見了,往西邊偏移,滿天的星子還是一樣的閃亮。

驀地,熟睡中的季亞襄清醒過來,君無瑕本就戒備著,只是淺眠,也跟著清醒。

「怎麼了?」撫著她的臉,君無瑕輕聲一問,怕她作了惡夢而嚇到。

「听到沒?」她圓睜著緊捉他的手。

「听見什麼?」怕是夢魔了吧!

「敲擊聲。」咚咚咚,也有點像鑿石聲。

「敲擊……」仔細一听,他也听見坑洞內傳來規律的聲響。

「是不是有人在敲什麼,或是挖掘。」感覺離他們很近,似在不遠處,就在土石的對面。

君無瑕想到是銀礦,小琥子也太拼命,三更半夜不睡覺的趕工,是想短期內全挖光嗎?

天真的孩子。

他找探勘高手查過,石頭山的銀礦藏量豐沛,開鑿個十年、八年也挖不完,除非派上幾萬士兵日夜不休的挖,否則絕無可能快速挖盡。

「別管了,再睡一下,黑眼圈都出來了。」他又將她抱回懷里,輕拍她的背。

「哪有黑眼圈,你又看不見……」驀地,她一頓,杏色眸子透出一抹疑色。「君三爺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看得見?」

等了許久,以為他不會開口,季亞襄等到的是帶著嘆息的笑聲,輕輕撩動她的心。

「習武之人耳目靈敏,目視清明,能在黑暗中看見近物,耳朵能听到三里外細微聲響。」他還說輕了,不想太早揭露底牌,等日後相處了再由她自行發覺。

閨房間的樂趣呀!真叫人期待。

「你武功很好?」她以為他只是會一點。

「也沒有,就會一點。」他含蓄的自謙。

君無瑕絕對不會告訴她,雖說這坑洞有數丈高,他一躍而上仍毫不費勁,不過他怎麼會錯過有佳人相伴的大好機會,軟玉溫香在懷,他不飲也醉。

「那你早就听見這聲音?」她狐疑的看著他,雖然看不清楚他面上神情,只有一雙深幽的眸子異常清亮。

「听是听到了,那又如何,難不成你想挖過去?」

季亞襄兩眼發亮的坐起,緊拉他衣袖,「試一試又不會少塊肉,好過坐困愁城。」

他一听,暗暗磨牙,不經意的往上一瞟,現在帶她上去會不會太遲了?沒想到她還真的這麼想……

他試圖打消她的念頭,「我細皮女敕肉的,做不來粗活。」

「無妨,我來。」她搬過尸體,臂力尚可。

「你?」他一臉懷疑,細胳膊、細柳條兒腿,她挖得動才有鬼。

像是打破君無瑕的質疑,季亞襄拿出萬用刀,轉出斜口刃那一面,她豎起耳朵聆听聲音傳來的方向,把斜面的刀刃當鏟子往下一挖。

也不知是刀好還是土質松軟,真讓她挖出小坑洞來,見狀的君無瑕哪舍得她玉手受傷,笑得無奈地將人往自己身後一推,然後拿出小型炸藥跟火折子炸出一條通道來,簡直讓季亞襄看傻眼。

「你隨身帶炸藥?」這人也太危險了些。

「這是入虎穴來著,有備無患嘛。」他也沒想過會用得上……且畢竟是讓人特制的小型炸藥,炸得不夠深,他仍得取出隨身的匕首再挖。

瓖著七顆寶石的銀刃若有靈大概會哭吧!拿寶貝來挖土,太過分了,它是用來防身和殺人,不是被羞辱。

有炸藥輔助加上君無瑕的賣力挖掘,已經隱約可從泥土縫隙瞧見光。

「是不是快通了?」跟在身後的季亞襄幫著把土撥開。

「應該……」

「是」字還沒出口,兩人像一塊石頭往下掉,咚地掉在一堆「石頭」上,突來的亮光讓人一時不適應,過了一會兒才看清眼前的景致,可是……

呃!好像走錯地方了,重來一次不知可不可行。

重來當然是不可能的,君無瑕很快就擺出一副無賴樣,痞痞地道︰「啊!好巧,又踫面了,小琥子,有沒有吃的喝的,快渴死你小舅和小舅母了……」

目瞪口呆、目瞪口呆,還是目瞪口呆,正在統計銀子數目的趙琥維持不變的動作,整個人像被點穴了一般一動也不動,睜大錯愕的眼楮看著憑空出現的兩個人。

是人,真的人,活人。

可是這兩人怎麼會從上面掉下來,挖了好些時日的礦坑從沒發生這麼離奇的事……難道剛剛隱約的震動是這兩人搞的?

太難以置信了……怎麼會有這種事,該向誰追究責任?他們防守得十分嚴密,連只蚊子也飛不進來,為什麼這兩人進得來,旁若無人的跟他要水要吃食。

感覺不太好的趙琥抬頭,看到三尺寬的破洞,黑幽幽的洞口似在嘲笑他,說他又被將了一軍——死棋。

「你為何在這里!」他大吼,吼完之後,頭頂上方的土石崩落,直接灑在他頭上,來不及躲避的他憤憤抹臉,還吐出一口沙。

「別太大聲說話,上面土質松軟,回音造成的震動會讓土石掉落。」就像在雪地里不能有高聲狂吼一樣,會造成雪崩。

君無瑕頷首,「听你小舅母的。」他家襄兒就是聰明,什麼都知道,一點也不含糊。

誰是小舅母,季亞襄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

「哪來的小舅母,你根本沒成親……不對,怎麼被你帶偏了,我是問你打哪來,為什麼會從上面掉下來。」簡直是鬼魅,無所不在,以為好不容易遠離他了偏又出現。

君無瑕用氣死人不償命的得意神情笑睨他,「你也說從上面掉下來,還用得著再問,不就上頭有個坑,我們不慎跌落,本來想等人來救,誰知腳下的土一軟又掉一回。」

他說得簡單,卻讓趙琥氣得快吐血,哪有這麼剛好的,可看著諷刺的洞卻叫人不得不信,他就是喝水嗆到,走路跌倒的倒楣鬼。

「小舅運氣真好,竟沒摔死你,好歹斷條腿、少只胳膊的,讓人看出你傷勢嚴重。」他竟然毫發無傷,連點小傷口也沒瞧見,老天爺太厚愛他了。

聞言,君無瑕哈哈大笑,自個兒取用桌上的茶水先遞給身邊的人兒喝,等她喝完了他再一口飲盡,「誰叫我有天佑呢!打小就是別人替我擋災,我一點事兒也沒有,還運氣逆天。」

嘴角抽動的趙琥真想抽他一鞭子,這種事值得夸耀嗎?

「小舅隨意,一會兒我派人送你回去。」趙琥果斷轉移話題,只想快點把人送走,以免事跡敗露。

「不急,既然來了就多看兩眼,身為奉春縣知縣理應多了解縣內的情形……咦!怎麼一堆碎石頭,你打算鋪路還是造橋,等等我送個匾給你,謝你為百姓著想。」

「有什麼好看的,不就一些沙土,打算運回去抹牆,小舅不用多想。」拍掉一身土屑的趙琥快步走近,擋在君無瑕前面,不讓他到處亂走亂看,壞了他的好事。

「原來當牆土用,害我白高興一場,不過……這是鑿出來的吧!你在山月復里弄個洞干什麼,想私藏武器?」他故意以調笑的語氣說著,好似在與人開玩笑。

「小舅別嚇我,我哪敢做違法的事,挖了這個洞是為了儲放藥草,免得在外風吹雨淋,賣不到好價錢,夏日暑熱也能避避,這兒挺涼爽。」趙琥邊說邊冒冷汗,心想有藥草當借口好搪塞。

「瞧你這小子,臉都白了,該不會真做了什麼虧心事,我得好好瞧瞧,免得丟了你老子的臉。」君無瑕依然是打趣的語氣,但心里卻在冷笑,你想要我走,我偏不走,不整整你怎麼對得起我京城第一紈褲的封號。

「小舅——」

一見君無瑕往存放銀子的洞穴走去,驚得臉色大變的趙琥連忙高聲一呼,十幾個王府侍衛站成排,擋在入口,目露凶光。

「叫什麼叫,不知道我八字輕容易受驚,要是把我魂兒嚇丟了,你看太後娘娘會不會扒了你一層皮。」他佯裝不經意地說,讓趙琥掂量掂量,不要妄生歹意。

為了避免山洞藏銀一事走漏風聲,趙琥對君無瑕兩人已動了殺心,唯有死人才能永閉其口,無後患之憂。

可是一提到太後娘娘,不免想到護短的護國公,以及一槍頂天地的護國將軍,若是他一口氣帶二十萬大軍橫掃而至,要找殺害弟弟的凶手,福王府肯定撐不住。

「小……小舅,時候不早了,你要是再不回去,縣衙那邊怕是著急尋人,唯恐你有個閃失。」快走、快走,你這個煞星,一來準沒好事,他後背都濕透了。

「嗯!是該回衙門了,這一夜不睡挺累人的,襄兒,該走了……」嚇一嚇,該老實幾天。

「噢!」季亞襄吃痛的輕呼。

「怎麼了,哪里傷著了?」一听痛呼,君無瑕整個臉色都變了,小心翼翼地模手捏骨,看是不是有他沒有察覺的傷口。

「沒事……」她悄然將手往後一藏。

「什麼沒事,我看看……這是怎麼回事?」他將她藏于身後的手拉出,乍然瞳眸一縮,眼神凌厲。

季亞襄手背上是松針扎的小孔,原本若不仔細看是看不出,可是現在因為沒有及時上藥而發紅腫脹,一開始不痛,現在一壓下去疼痛無比。

「松針扎到而已,回去用清水洗洗再抹點藥膏就消腫了。」要不是他突然捉住她的手她也不會痛得叫出聲。

「什麼叫而已,你當我是死人嗎?都腫成包子手還瞞著,你不心疼我心疼。」她太能忍了,從沒想過有個人可以依靠。

「你生氣了?」她小聲的問。

君無瑕把這里當自己的地盤讓人拿水來,趙琥只想趕緊送走他,沒想到臨走前又出這種麻煩,忙擺擺手示意侍衛去拿水。

等到洗淨傷口,他取出白玉瓶,倒出一粒雪白藥丸捏碎抹在滿是針孔的手背上,「我是生氣,氣你不把我當男人看待,凡事都自己來,死也不開口求人。」

「我……我只是覺得不重要……」小事一件,何必去麻煩別人,何況也沒有痛到難以忍受。

穿越前的父母只關注她的學業才藝、工作成果,養成了她凡事自己處理的習慣,而穿越後的爹雖然疼她,把她當成命根子來寵,但終歸是大男人,沒法方方面面都照顧周全,她也依然習慣自己打理生活瑣事,有什麼小傷小痛根本也不會說出去給她爹添麻煩。

能忍則忍,這世上沒有什麼事不能忍,忍過了,難關解。

「在我心里,你最重要,獨一無二無人可以取代,你就算掉一根頭發比割下我一塊肉還痛。」他嚴肅地說著,彷佛她犯了什麼錯一般,可是捧著她的手輕吹時是溫柔似水。

「君無瑕……」她堅硬的心牆轟地裂開,流進涓涓細水,這一刻,她愛上眼前的男人。

「哭什麼,我又沒罵你。」這女人是他心頭的刺,扎得他心疼又舍不得拔出,不時痛上兩下感覺她的存在。

她抿著唇,眼眶泛紅。「我沒哭。」只是動容。

「明明……」淚光閃動。

趙琥受不了了,滿心嫌惡地道︰「小舅,你找個風光明媚的好地方去談情說愛,這里不合適,再磨磨蹭蹭天就亮了……」

瘟神,退避。

俗話說︰壞人姻緣遭馬踢。

人家在那你儂我儂地訴說情意,好不甜蜜,君無瑕眼看著就要水到渠成,抱得美人歸,偏偏他一句話把好不容易要成形的圓滿打碎,人家不拆骨剔肉才有鬼。

君無瑕登時怒了,他原本就是千萬不可得罪的活祖宗,一旦讓他發怒,後果無法設想,在這種關鍵時刻被攪局,他豈能不怒?

所以,趙琥要倒楣了。

「咦!這是什麼?」地上一塊石頭被君無瑕踢了,它滾了滾撞上另一塊石頭,頓時兩塊石頭同時碎裂,粉末參雜著亮閃閃的光。

「好像是……銀?」季亞襄湊上前一瞧。

「銀……銀子的銀?」他一臉見錢眼開、兩眼發亮的樣子。

「是,銀子的銀。」

君無瑕一副樂呵樣地看向趙琥,「小琥子,你不厚道,有這等好事怎麼沒知會一聲,一個人想私吞。」

「小舅我……呃!正想著孝敬你。」看他並沒有立即揭穿的意思,趙琥話鋒一轉,陪著笑臉討好,腦中突然有了個點子——將君無瑕拉下水。

「哎呀!怎麼好意思拿小輩的銀子,我自個兒都錢多沒地方裝,煩心銀子太多花不完,不過,既然是小琥子的孝心,我勉強笑納了。」國庫缺銀子,正好填一些進去補空。

「小舅滿意就好,我每個月再另有孝敬。」趙琥一使眼色,讓人把銀子搬出來,心想原來他也是貪財的,能用銀子收買。

兩口大箱子放在地上,沉得很,一打開,堆滿亮晃晃的銀子,一錠十兩,一箱一萬兩。

「嗯!懂事,小琥子有前途,記得叫人把銀子搬到縣衙後衙,讓寧家小子收好,有好處大家一起享用。」看到銀子,他心情特別爽,爽到想揍人。

趙琥自以為明白話中之意,露出奸詐的笑,若把寧相一派也拉到福王府陣營,他可是大功一件。

「是,我明了,多謝小舅成全。」

「曖,一會兒有你謝的,在咱們官場有句不成文的話,見面分一半,你懂吧?行之有年了。」他挑了挑眉,好似話中有話。

「分一半?」雖然不解其意,但趙琥有著很不祥的預感,似乎不是好事,會讓他損失慘重。

「別說小舅心太狠,這可是掉腦袋的大事,一個處置不當抄家滅族,我也是背了極大的風險替你隱瞞,你要知恩圖報。」君無瑕嘴上說得煞有其事,實際上卻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沒笑出來。

福王怎麼派了這小子守財庫,傻不隆咚的,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銀子。

哈哈!他就是騙人的人,滿心只有個爽字。

「是是是,有勞小舅費心。」趙琥越來越不安,君無瑕說的話分明像是要幫他,可他怎麼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感覺,他就是快被吃掉的雞。

「不費心、不費心,樂意得很,我只要一半的銀子,沒多取。」真要全拿走小琥子還不跟他拼命?可他要放長線釣大魚,不能現在把人逼到跳牆。

「喔!好,一半……等等,一半?」是他听錯了吧!趙琥當下一愣,表情是迷糊的。

「呵呵,一半並不多,若是我上奏皇上賜給我一座銀礦,你想皇上會不會同意?」

他不是跟他商量,而是告知,要麼把銀子交出來,要麼抄家論罪。

福王和皇上是叔佷,所以皇上不會真要了福王的命,頂多交由宗人府圈禁,這輩子別想有其他作為。

「你這是想黑吃黑,趁火打劫。」趙琥頓時臉色鐵青,氣到拳頭都握起來了。

君無瑕氣定神閑地輕拍趙琥的臉,「不要想殺人滅口、毀尸滅跡,縣衙的人都知道我在石頭山,若是我沒回去,你想過下場嗎?」

趙琥咬牙切齒,「你……」欺人太甚!

「我二哥一生氣起來比我還可怕,勸你莫要輕舉妄動,一座福王府還不夠他拆。」沒辦法,靠山多就是囂張。

「一半太多了,我沒法交代……」父王派他到奉春縣是為了查銀子短缺一事,懷疑有人私自偷藏,可這人還沒揪出來又得破財,父王鐵定饒不了他。

「那是你的事,自個兒想辦法,不過你也真是不長進,從小到大每回遇到我都沒贏一回,你怎麼會認為我被你當成棋子任意擺布,天真是種病,得治。」

君無瑕笑著扶季亞襄的手肘往外走,不踫及她手背上的傷口,不把趙琥的怒目相視看在眼里。

「對了,我會在石頭山附近的出入口布下崗哨,檢查來往的車輛,確定無礙方可放行,我是奉春縣縣令,奉春縣境內都歸我管,就算你搬來福王壓我也沒用,他只是藩王,還不是皇帝。」

君無瑕話語漸冷,語中暗含告誡,福王好好的做好他的藩王,可保百年富貴、一世尊榮,可是若有其他的想法,為免百姓生靈涂炭、流離失所,在位者可不會心慈手軟。

皇上知道你們有蠢蠢欲動的野心,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看在同族不相殘的分上,還是給你們一次機會,望爾等深思,以天下百姓為重,勿起干戈誤終身。

其實皇上早曉得福王對皇位的睹觀,前幾年福王封地便傳出當今皇帝非正統,皇帝的祖父留有遺旨,傳位于麗貴妃之子,八皇子,如今的福王。

麗貴妃成了太妃,移居宮外的清琬庵修行,長年不問世事,算是半個方外之人。

遺旨之事是否為真無人知曉,但已經傳過兩任帝王了,此事再提已無任何意義,百姓不在乎誰當皇帝,只要給他們吃飽飯就好,因此這件事傳了一陣子便無疾而終,不曾再听人提起。

不過說著無意、听著有心,這事還是傳到皇上耳中,皇上派了皇家暗衛前往福王封地查探,繼而得知是福王府所為,意圖不明,因此皇上與君無瑕私下密談三、四個時辰,不久後他便趁亂離京,出任奉春縣知縣。

不言不語,神色陰郁的趙琥像一條毒蛇,用著陰冷的蛇目盯著行走沉穩的君無瑕,久久未眨眼,直到兩人的影子快消失前,他又陰惻惻地看向被君無瑕扶著的女子。

分一半銀子?作夢。

好不容易從眾兄弟手中搶來這肥差,本郡王怎麼可能就這麼放棄?君無瑕,既然你不仁,休怪我無義,你想逼本郡王走投無路,本郡王不會坐以待斃,鹿死誰手尚是未知數。沒人永遠是輸家,看誰笑到最後。

「虔侍衛,妹妹呢,還沒到嗎?」他的後手也該派上用場了,不能讓君無瑕太過逍遙。

「快到了,在百里外的長陽縣,以郡主的行程三天後抵達。」走得慢是因為郡主吃不了苦,走走停停耽誤了不少時日,吃要吃好、住要住好,否則便使小性子。

「好,等她到了之後就安排她住進縣衙後院,讓她纏住君無瑕,使他分身乏術,再也無法插手我們的事。」真當他只能低頭挨打嗎?真正的絕招還在後頭,叫人防不勝防。

「是,屬下遵命。」

趙琥冷笑,「至于那個女的,打探出她的出身和日常作息,把她的事透露給妹妹知曉,咱們不用出手,坐山觀虎斗,我看君無瑕還能笑到什麼時候。」

「是,屬下立刻去辦。」

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虔侍衛的辦事能力不下王府長史管中南,趙琥有意提拔他為自己人,為他所用。

自認為已勝券在握的趙琥露出得意的陰笑。

「哈啾——」

君無瑕兩人離開礦洞不久就被歐陽晉等人找到,護送著回到城里。

而他也不先回縣衙,反倒是送季亞襄回家,走到家門口,忽然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翼面色不佳,冷著臉回頭看了一眼。

「怎麼了,著涼了?」季亞襄憂心地抬頭一望,看他有沒有發燒的癥狀。

「沒事,是有人在算計我。」看來那小子不傷筋動骨不知道怕,他給的教訓還是太輕了。

「嗄?」他能預測吉凶?

看她一臉訝異,君無瑕笑著輕點她鼻頭,「我從小就有一種異于常人的天賦,無病無災若打一聲噴嚏,表示某個人正起壞心眼,準備設計陷害我。」

他每每預做防範,每回都順利月兌險,再將計就計反將對方一軍,讓對方吞下自己布下的惡果。

這種天賦讓他在京城橫行無阻,從無敗績,旁人酸言酸語道︰「莫不是天生命好,才會事事順心,逢凶化吉,同一條走著,別人踩到狗屎,他撿到黃金。」

「如果是兩聲呢?」季亞襄好奇的問。

「是你在想我。」他不忘調情,一拋媚眼。

「呸!又胡說八道。」他這一張嘴沒一句真話,油嘴滑舌。

他眉飛色舞道︰「不罵我不要臉了?」

她一頓,面頰微紅,「反正你不痛不痛,說多了我反而替你害臊,人沒臉沒皮,我給你臉何用。」

死豬不怕滾水燙,皮厚如牆。

「看來你是為我動心了,我該準備聘禮上門提親了。」年底成親,明年就能手抱佳兒。

「你敢——」八字還沒一撇,由不得他胡來。

「我就敢,男人激不得。」這世間還沒他不敢做的事。

「你……」太張狂了。

兩人正斗著嘴,突然一陣熟悉的聲音響起——

「什麼敢不敢,襄襄,你不是說到外地接活,當天就回,怎麼到現在才回來?」出門尋女的季天魁遠遠就見到兩人。

「爹?」怎麼會這麼剛好!
不等父女閑話一番,厚臉皮的君無瑕躬身一挹,「季師傅,在下戀慕令媛已久,兩情相悅,比翼雙飛,欲聘令媛為妻,不知你可應允?」

季天魁僵立無語,瞠目結舌,久久無法回神,他連自己回了什麼話都不記得,只知女兒要嫁人了,而他半件嫁妝也沒備……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9 01:46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