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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陽光晴子 -【醫妻多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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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9 00:04:5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醫妻多福 作者︰陽光晴子

世子撩心靠三寶,帥臉才情厚臉皮,
只要夠主動,不怕娘子不入甕!

若問身為大夫的薛吟曦最討厭哪種人,絕對是不遵醫囑的病患,
而慶寧侯世子朱哲玄更是其中「翹楚」,他稱第二沒人敢排第一,
導致她三不五時就要重新治療他那被家法痛揍過的屁屁……太傷眼!
好在這只是暫時的,不久他就振作起來,還做了不少讓人稱贊的好事,
成功打造出眾多工匠都做不出來的手術刀,讓她可以幫孕婦剖腹生產,
更順利破解離奇的殺人手法,將凶手逮捕歸案,解決縣令養父的困擾,
都說認真的男人最帥氣,她一顆少女心也不由自主飛到他身上,
可就在兩人即將訂親之際,她突然找到了家人,婚事也隨之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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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9 00:05: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紈褲世子爺

春天正是萬物復蘇,蝶飛蜂舞的時候,知庾縣衙的書房里傳出略帶激動的說話聲。

「——侯爺一怒之下命人杖打世子爺,世子爺嘴硬不肯求饒,侯爺怒火沖天,直嚷著要杖殺世子,免得出去禍害別人,還是夫人頻頻出聲為世子爺求情,才讓侯爺打消念頭。」濃眉大眼的小廝丁佑說得眼楮都泛紅了,神情盡是對自家主子的不忍,「不過,世子爺在祠堂里可讓老爺打慘了,帶刺的荊條、木棍、軟鞭一一上陣,世子爺也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奴才看的都難過的哭了。」

「你家世子到底犯了什麼事?」薛弘典問得直接。

「這……舅老爺,我家世子他……他……」十五歲的丁佑有口難言,終是不敵那雙溫潤卻又洞察一切的明眸,怯怯的低下頭。

誰讓自家主子做的都是荒唐事!

「罷了,你下去吧。」薛弘典也不追問了。

丁佑立馬抬頭,緊張的問︰「不是,舅老爺,我還沒說來找您有什麼事啊,世子爺說不想讓大小姐治療。」

他嘴角微勾,「他想讓夫人治?」

「沒有沒有,世子爺才不要,他說舅夫人那麼剽悍——」丁佑眼楮瞪大,急急的搖頭又搖手,意識到自己月兌口說了什麼,他急急捂住嘴,真的想哭了,「舅老爺……」

「跟你家世子爺說,有什麼問題直接來找我談。」

「可、可世子爺還起不了身。」

「那就等他能起身再說。」

年屆四十的薛弘典是知庾縣的縣令,賢名外傳,當年科舉中第他原本能進翰林院,但自請外放為官,十幾年下來,任內待過的幾個偏遠小縣在他的治理下莫不成為富裕的縣城,也因此深受百姓愛戴。

薛弘典斯文俊逸,看似溫潤好相處,但絕不是個好糊弄的,想到自己那不著調的主子,丁佑無奈的行禮退了出去。

書桌後方的師爺劉聰走上前,重新替薛弘典添上溫茶,「大人,朱世子的兩名小廝都挺逗趣的。」

「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薛弘典語氣頗有些無奈,示意劉聰坐下。

兩人正談著事兒,外甥的小廝就眼巴巴跑來求見,還大有見不到面就長跪不起的態勢,由此可見外甥這當主子的從未拘著手下人,縱得膽子忒大。

劉聰微微一笑,「雖是沒規矩些,但也可看出朱世子待下人甚好。」

薛弘典嘆了口氣,外甥的確是個令人頭痛的人物,也難怪他爹痛揍一頓後就將人打包丟過來,也不知是不是心寒不管了,但這終究是妹妹留下的惟一血脈……

劉聰看著薛弘典陷入沉思,也沒打擾,靜靜的喝茶,想著那位遠從京城過來,沒幾天就鬧得雞飛狗跳的慶寧侯世子朱哲玄的傳聞。

說白了,朱哲玄就是個二世祖,結交的友人遍布三教九流,上至皇室貴冑,下至平民百姓,他都能跟人勾肩搭背,半點距離感都沒有,外界對他的評語也多有分歧,但風流倜儻,流連花叢的外在印象卻是一致。

朱哲玄的生母薛氏在生他時難產離世,他直到十歲前都還很優秀,文武皆通,但自從慶寧侯朱啟原續娶後就變得忤逆不听話,在繼母生了弟弟後行為更加偏差,朱啟原曾透過關系給他找了個守宮門的活兒,卻因他時常曠職而黃了。

這次也不知惹上什麼禍,朱哲玄被送過來的時候全身傷痕累累,尤以後背及臀部最為嚴重,估模著是被帶刺的家法鞭打所致。

薛弘典的夫人郭蓉乃太醫之女,醫術精湛,把脈診視過後直言朱哲玄這些傷勢看似嚴重,但其實都只是皮肉傷,並未傷及肺腑,耗些時日將養好便無事,說完便將這個身分特殊的病患甩手給自己的養女薛吟曦去照顧。

薛吟曦跟著養母習醫五年余,應付朱哲玄的傷勢綽綽有余,但她臉色冷、氣質冷,對上二十多歲的紈褲子弟,表情肯定不好,不過才幾天,朱哲玄的小廝就數次過來請示想要更換大夫,但總是被薛弘典敷衍過去。

縣衙後方另一處靜謐的院落內,假山旁微枯的楊柳映著池塘,朱漆八角涼亭里罩了厚簾子,放了紅泥小爐,周圍都暖烘烘的。

一名白衣年輕男子趴臥在長榻上,整個人懨懨的,即使如此,那張妖孽般的出色五官仍舊俊美無儔,他一手提著酒壺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姿態放蕩不羈又透著一股頹廢氣息。

「世子爺,表小姐說過,您的傷要想快好,酒得少喝啊。」

長榻旁,清秀小廝宋安正跪坐在蒲團上苦口婆心的勸著,一邊伸手想拿走主子手上的白玉酒壺。

這次主子來到這偏遠的知庾縣,侯爺只讓他跟丁佑跟著貼身侍候,還撂了狠話,若是世子爺再胡鬧生事,等待他跟丁佑的就是被重打五十大板,發賣出府的命運。

朱哲玄舉起酒壺逕自往嘴里咕嚕咕嚕又飲下幾口酒,才沒好氣的瞪宋安一眼,「那個冰山美人是我的誰,我為什麼要听她的話?」

他斗膽直視主子的目光,「表小姐喊世子爺一聲表哥,自然算是世子爺的表妹。」

朱哲玄冷哼一聲,「呿!她不過是舅舅、舅母撿到的一個丫頭片子,算哪門子的表妹?她喊了,你看我應了嗎?」

「可她就是認了——」

「她認了我舅舅、舅母當養父母又如何?干爺屁事,去去去,吵得我心更煩。」他提起酒壺又喝了口酒,只是這會兒力道沒抓好,動作太大,扯動背後的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又是幾句咒罵。

薛吟曦那丫頭片子是舅舅一次回京述職又再次外放途中破獲一個人販子集團救下的,她記憶全失,連名字也是舅舅取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丫頭片子,惜字如金不說,還總是冷著一張臉,再瞎的人也看得出來她瞧不起自己,一想到她那張嚴肅的絕麗容顏,清澈眸子看著自己時隱隱透出的不屑,朱哲玄就火冒三丈,再想到這次被狼狽的丟過來,多年未見的舅舅只跟他說了幾句話,就以縣務繁忙為由將他丟給舅母,結果舅母這太醫之女隨意瞧了瞧,就再把他扔給那個冷冰冰的丫頭。

想到這里,他突然覺得怎麼不管在哪里,他都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宋安目不轉楮的關注著主子的情緒變化,他從七歲就在主子身邊侍候,一見他此時眉宇間的陰霾,就明白主子又鑽牛角尖了,但那就是扎在主子心窩上的心結,還是個千纏百繞的死結,也不知哪天才能繞出來?

其實在他看來,主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侯爺雖出身鄉野,但對青梅竹馬的先夫人薛氏有情有意,即便因軍功封侯富貴了,也不曾薄待商戶出身的先夫人,從未納過妾,只可惜先夫人紅顏薄命,生主子時難產離世,侯爺自此將所有心力放在了主子身上,直到主子十歲才依了病重老夫人的話,續娶了丁府嫡出的三小姐丁意寧為妻。

這些事兒京城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侯爺喪妻十年才續弦,這十年間從不曾有過侍妾通房,對先夫人的情深意重無人質疑,偏偏主子還是抑郁不快,對夫人心存成見,總是愛理不理的,父子倆嫌隙漸深,尤其夫人生下兒子後,二少爺展現讀書天分,人人贊其聰慧,主子的行事就更荒唐。

宋安看到朱哲玄又咕嚕咕嚕的喝起酒來,實在忍不住開口道︰「世子爺,真不能再喝下去了,萬一又醉了,像這回——」他倏地住了口。

「這回怎麼了?說出來啊,差點酒後亂性?我明明睡著的,可誰信?你們不信我,父親也是!」他氣得咆哮,左手握拳用力搥床,結果這一動全身都痛,「痛痛痛,該死的,那丫頭到底給的什麼藥,半點屁用都沒有,快抬我去找舅舅,不,你去外面找大夫進來。」

「別啊,世子爺,奴才看表小姐真的很行的,明明是世子爺不喝藥……」

「怪我?你到底是誰的人?」朱哲玄惡狠狠的瞪宋安。

宋安一臉為難,「世子爺,您若在這里鬧事,奴才跟丁佑就不能再在您身邊——」

「沒出息,不能在我身邊又如何?橫豎你家世子我就是人人眼中的廢物,這回父親打我可是下了死手,我這世子遲早被除名,好給我那天才弟弟讓位。」

父親的注意力都在弟弟身上,繼母對他也沒啥感情,這次他闖禍被送到舅舅這里來,難保不是繼母吹的枕頭風,畢竟他不是沒闖過比這次更嚴重的禍,這回受的懲罰卻是最重,可笑的是他還是被冤枉的。

哼,不就是順水推舟將他推得遠遠的,一家三口和和樂樂的多好,就他這個外人礙眼!

「世子爺,咱們回屋里可好?算算時間,表小姐要來診脈了。」宋安小心翼翼的提醒,「您別怪奴才多嘴,傷早點好,您就可以少看表小姐的臉色了。」

他知道世子爺是被侯爺傷了心,但明明一身傷,不好好吃藥抹藥,還屋里屋外的折騰,每一次移動都讓傷口更慢好,這分明是自虐嘛。

朱哲玄豈會不懂,這些道理大多還是他這個主子教的,可他就是覺得煩躁難過,反正也不會有人關心、在乎,好不好的根本無所謂。

朱哲玄再怎麼抑郁氣悶,還是讓人將他抬回屋里,歇了好一會兒,他突然看看櫃上的沙漏,嘴角嘲諷一勾,那丫頭時間抓得真準。

同時,有人掀了簾子,是稍早在薛弘典那里鎩羽而歸,已經被朱哲玄碎念過辦事不力的丁佑。

「世子,表小姐來了。」

朱哲玄趴在床上,不屑的輕哼一聲,就見一身素色裙裝的薛吟曦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名小丫鬟。

薛吟曦有一雙明亮清徹的瞳眸,如山中靜湖,不見一絲漣漪,鼻子微翹,一張粉唇女敕如春櫻,濃密柔滑的長發上僅有一只珍珠發飾,素淨著一張芙蓉面,確是傾國傾城之貌,然而她身上有股天生的淡漠氣質,讓人不敢進犯。

看著那發展極好的身材,依他閱女無數的經驗,她的年歲應與舅母評估的無異,大約是十四、五歲的年紀。

薛吟曦的兩個貼身丫鬟,半夏圓臉大眼,嬌俏可愛,活潑大膽;茯苓穩重寡言,白皙清秀,各有優點。

半夏見趴在床上的朱哲玄目光往自家小姐的胸口一掃,圓眼瞪大,正要開口斥責,茯苓已先一步摀住她的唇,瞥她一眼,暗示她要記得自己的身分。

半夏不甘願的扯掉茯苓的手,她對這個侯府世子完全沒好感,听說是京城貴公子圈中的混世魔王,在她看來就是個大色胚!

某人看她一眼後就將頭朝里轉,薛吟曦無所謂,她來到床邊,茯苓已經搬來圓凳,她坐下後,丁佑俐落的將把脈的小枕頭放好,並將自家主子的手放在枕上。

薛吟曦神情淡淡的替朱哲玄把脈。

好一會兒,薛吟曦起身退開,再看倆小廝一眼,兩人立即上前,正要替主子褪下衣服,就見朱哲玄自己忍著痛撐起半個身子,粗魯的將自己的外衣扯下,就連褲子也一起月兌了下來。

兩名小廝好生無言,表小姐第一次要他們替主子褪去衣服時,主子還想著她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男女授受不親,沒想到表小姐只涼涼的來上一句——

「大夫眼中只有病患,沒有男女之別。」

好了,主子就很大方的要他們將他月兌得一干二淨,結果別說表小姐,就連兩個小丫鬟都沒半點不自在,反倒是他們兩人別別扭扭。

這幾天他們也打听到了,原來薛吟曦為了學習醫術,了解人體構造,三年前開始就不時到義莊解剖死人,還找工匠要做什麼手術工具,而且她頭一回去義莊,就是郭蓉親自領著去的。

這事乍听之下驚世駭俗,但出乎意料的,知庾縣的百姓們不管是對縣老爺夫妻,還是他們收養的薛吟曦都相當尊敬愛戴,究其原因,歸功于薛弘典是一個處處為百姓著想做事的好官,郭蓉則是懸壺濟世的好大夫,薛吟曦更是時不時就到附近的小村子替百姓們看病贈藥,一家三口都是老百姓眼中的大善人。

而一個小姑娘為了精進醫術,不怕晦氣跟死人打交道,這份過人膽識讓人佩服,因此想求娶她為妻的男兒可不少。

他們把打听來的事一一說與主子听,沒想到主子覺得這不過是沽名釣譽,對薛吟曦更不待見,天天用後腦杓看人,連話都懶得說。

見朱世子月兌得俐落,半夏不悅的鼓起腮幫子,咕噥一聲,「不害臊。」

雖說這朱世子長得俊美,但臭名遠播,整日斗雞走狗、欺男霸女,難怪全身光溜溜的也不見半分不自在。

「小姐要看傷,何況朱世子背對著我們。」茯苓輕聲的說。

「就算沒看到朱世子的臉,我也敢確定他不知害羞為何物。」她噘起紅唇嘟囔。

兩人談話間,薛吟曦略微俯身,沉靜的目光落在男子後背,上頭的傷口血跡斑斑,連那挺翹結實的臀部也瘀青紅腫,殘留著半濡濕半干涸的血跡。

她目光再移到床頭的酒壺,忍著將要出口的訓話,抿緊唇,在心里提醒自己,他不是她的養父母,不是能由得她碎念之人。

驀地,朱哲玄轉過頭來,定定的望著她那雙波光瀲灩的明眸。

薛吟曦波瀾不興的與之對視,男子側著的臉半點傷痕也無,如黑緞般的長發松松的以發帶束起,一雙狹長的桃花眼足以魅惑人心,可惜對她沒有用,她無法欣賞一個空有外表的人。

無聲對峙間,丁佑跟宋安的目光也在三個姑娘家的面龐掃過,他家主子不僅臉蛋得天獨厚,身材也很好,雖說受傷了,但寬肩窄腰,肌里分明的背肌還是很紮實的,然而兩個丫鬟一個忿忿不平,一個面無表情,當主子的更是冷淡。

給她們佔了大便宜還不懂得欣賞,愚蠢!朱哲玄又轉過頭,拒絕承認自己的好顏色撩撥不了冰山美人。

薛吟曦直起腰桿,回過身,茯苓已端來一托盤,上面有干淨棉布及一小盆清水。

薛吟曦將棉布沾濕,輕輕擦拭朱哲玄背上的血跡,來回幾次,接著從打開的藥箱里取出幾瓶藥調起藥膏,再走回床前,一手捏著竹片在陶碗里輕輕攪動,俯身在他傷口上抹藥。

他整個人一僵,身體瞬間緊繃,傷口刺痛,有一種火辣辣似火燒的劇痛襲來。

「良藥苦口,表哥舍藥不喝,又不願靜靜臥床讓傷口結痂,吟曦只能在外敷藥上下功夫,疼痛不免加重,還請表哥擔待。」她輕輕軟軟的聲音響起,話說得好听,語氣卻沒有半絲抱歉。

朱哲玄咬緊牙關,就怕自己忍不住申吟出聲,痛啊——

隨著藥一道道抹上身,身體疼痛似火燒,他咬咬牙,明白小丫頭的弦外之音是暗指他不願配合治療,所以這藥膏只得下重手,痛死他也是活該!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又轉過頭看著一臉漠然的少女,沒好氣的開口,「表妹以為繃著一張冷冰冰的臭臉,本世子就看不出你壓根不想替我治傷?你走啊,本世子從不強人所難。」

聞言,半夏第一個不干了,「你這人好不客氣,以為我家小姐愛治——」

薛吟曦一個眼神看過去,她連忙閉上嘴巴,但神情依然不忿。

「表小姐別生氣,我家世子只是不習慣您這模樣,因為在他身邊的姑娘通常一個比一個笑得燦爛——」丁佑干巴巴的解釋。

半夏瞪大眼,瞬間暴怒,「我家小姐又不是賣笑女子,替你家主子療傷還要面帶微笑,要不要曲意承歡?」

「不不不,不是,是我不會說話——」

「丁佑沒說錯,我就是看不慣,表妹替我治傷態度也好一些,你給本世子臉色看是什麼意思?那好,你現在就出去,我叫我的人去外面隨便找幾個郎中來治——嗷!痛死了!」

薛吟曦始終沒吭半句,只是她拿竹片抹藥的力道突然加大,讓朱哲玄忍不住痛叫出聲,額上浮現薄汗。

他倒抽一口涼氣,「薛吟曦,你故意的!」

「表哥肝火過旺,脾氣暴躁,才一時驚得表妹無法拿捏輕重。」薛吟曦反唇相譏,手上動作未停。

丁佑跟宋安的眼神小小交流一下,眼觀鼻,鼻觀心,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朱哲玄一噎,他長得這般俊美竟然能嚇到人?

他咬牙瞪著她那張好似被凍結的芙蓉面,想他翩翩美男子,多少女人一見他心都融化了,但從初識那刻她就沒給過他好臉色。

朱哲玄悶悶地抿唇不語,薛吟曦下手的力道也漸漸輕了。

他的傷口頗多,她這涂涂抹抹下來耗了半個多時辰才結束,手與腰都已微酸,但她面色不變的對兩個小廝交代,「待藥的表面微干,再替世子著衣。」

「是,表小姐。」

薛吟曦有禮的向臉臭臭的朱哲玄一福,主僕三人隨即步出房門,接著,一名青衣丫鬟手持托盤走進來,上面是一碗黑漆漆的湯藥,交給丁佑後便退了出去。

丁佑捧著湯藥跪坐在地,舀起一匙緩緩吹涼,湊近主子的唇瓣。

朱哲玄撇開臉,黑眸瞪著門口,「拿開,沒听我表妹說了,外敷藥加重了,還喝什麼湯藥!」他故意大聲說。

門外,薛吟曦只停頓一下便又舉步。

听著屋內時不時傳來勸朱哲玄喝藥的聲音,半夏受不了的回頭看一眼,抱怨連連。

「態度真差,還嫌小姐冷著臉,他以為他是誰啊?在這里,大人最大,夫人第二,小姐第三,他算哪根蔥?」

「少多嘴。」茯苓輕聲念她一句,又看向始終沉默的主子。

「我哪有。」半夏不平的朝她吐吐舌頭,再上前一小步看著主子,「小姐,侯爺對朱世子下手怎麼那麼狠?他到底是惹了多大的禍事啊?」

她圓圓的眼楮都是好奇,打听各類消息可是她最大的嗜好。

薛吟曦沒回答,也不曉得是不知情還是不好提。

半夏又換了個話題,「小姐替朱世子看病可是他的榮幸,還得寸進尺的要小姐您笑,可恨他不喝藥,不然加幾斤黃蓮進去多好——」

主僕三人往薛吟曦所住的蘭陽院走去,一路上都是半夏的嘰嘰喳喳聲。

半夏口沫橫飛的抱怨半天,自家主子卻毫無回應,她眼楮骨碌碌轉了轉,眼楮一亮,等薛吟曦回屋小憩後,她跟茯苓說要去上茅廁,一轉身卻是溜去跟夫人告狀。

一身婦人打扮的郭蓉年約四十,有一雙彎彎的柳葉眉,五官明媚,保養得宜又未曾生育,看來不到三十,她全身無多余贅飾,一襲粉綠裙裝透著股強悍氣勢,听完半夏連珠炮似的一席話,她柳眉一橫,一拍桌子。

「這小子皮在癢,給他看病還得陪笑臉?把我女兒當成什麼不正經的女子了!」

她卷起衣袖,氣極敗壞的就往外走,半夏也抬腿跟上想去看戲。

「大人來了。」

屋外傳來通報聲,屋里侍候的人都暗暗松口氣,半夏一來她們就讓人去通風報信,幸好,大人回來得及時。

簾子一掀,薛弘典走進來,也帶進一絲涼風,他目光落在妻子卷起的袖子上,「做什麼呢?外面天涼,還是屋里燒地龍熱著夫人了?」

「不是,夫人是要去教訓朱世子呢。」半夏很愉快的搶話。

薛弘典頭疼的看著半夏那張俏麗小臉,心知女兒沒吭聲,顯然是默許小丫頭過來傳話的,這也是在暗示她真的不想替外甥治傷,但見夫人越過他就要出去,他連忙上前一步把人攔住,「等等。」

「等什麼?等女兒被欺負夠?我跟你說,就算是你親外甥我也照打不誤。」郭蓉甩開他就要踏出門,但薛弘典仗著男人的身材優勢,硬是將只到他胸前的小辣椒圈進懷里。

房里侍候的下人也極有眼色,連忙退出去,就連半夏也趕緊溜了。

「你干什麼?大白日的——」她半眯黑眸,伸手揪住他衣襟。

「夫人,為夫不想干什麼,就想要夫人息怒而已。」他輕輕拍拍她的手。

薛弘典斯文溫潤,但在自家夫人面前更是溫柔,他知道妻子將所有的耐心全給了醫術,後來收養了女兒,又分出了些耐心,這幾年脾氣只有見長,他安撫愛妻的次數也在無形中變多了。

「夫妻一體,他不也是你外甥嗎?我去跟他說說就好。」他好聲好氣的勸說,又提醒她有新藥還沒試,果然成功引開妻子的注意力。

「也是,把時間花在那小子身上也太浪費了。」郭蓉抬步轉往她的搗藥室去。

縣城老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爺大大吐了口長氣,再以袖拭拭額上並不存在的汗珠,舉步就往外甥住的竹林軒而去。

竹林軒地處偏遠,但有各種盆栽,雖不是什麼矜貴花卉,但勝在清雅,離前面的衙門遠了些也圖能個清靜,遂安排朱哲玄在這里養傷。

薛弘典進屋時,空氣中還有股淡淡未散的藥味。

朱哲玄有氣無力的趴臥在床,但放在小幾上已涼掉的湯藥仍有八分滿,在一旁照顧的丁佑跟宋安向他行禮,再搖搖頭。

他示意兩人出去,再揉揉眉心,坐到床邊,看著背對自己裝睡的外甥,不疾不徐的開口說起往事,「你母親是你外祖父最嬌寵的掌上明珠,她與你父親自小玩在一起,兩人成親在當時可是件美事,不過當你父親立下軍功後,你外祖父就開始擔心,畢竟家境稍好一點的人家三妻四妾都是平常,何況是新貴侯爺——」

他頓了頓,續道︰「但時間會說話,你父親其實已經很好了。」

朱哲玄悶悶的聲音陡起,「他當然好,他有新婦、有新兒子,就我是多余的。」

聞言,薛弘典笑出聲來。

朱哲玄氣得轉過頭,但動作太大,痛得他俊臉扭曲,忿忿的又轉回頭,這傷真他女乃女乃的太痛了。

「難怪吟曦會跟我說你的傷不好治,我還奇怪,那麼要強的小姑娘居然會說這種喪氣話,原來她早已看出你的傷不在身體,而是在心里。清風,你都幾歲的人了?」清風是朱哲玄的字。

朱哲玄不用去看舅舅臉上的表情,都听得出舅舅口中的濃濃調侃味兒。

「她笑話我了?罷罷罷,總歸我也不喜她。」朱哲玄氣呼呼的,突然又覺得難過,「舅舅看著吧,我這世子不會當太久,父親早就想把世子之位交給弟弟,他就是氣我佔著這個位置,才會迫不及待的把我送到你這里來。」

「你胡思亂想什麼?」薛弘典斂了笑。

「我沒有,我知道父親打心眼里就看不起出身商家的母親,他守喪十年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他就是個薄情郎!」

「清風——」

「舅舅不必替父親說話,我二十多了,難道看不出父親對外祖家有多不喜?那女人的哥哥在京城里當官,舅舅你明明中了舉,卻被外放到偏遠的窮縣城當官,如今在外兜轉了十多年,仍是一個只管戶籍田地的七品芝麻官,父親明明是今上眼中的大紅人,卻從來都不曾幫襯或扶您一把。」

薛弘典沒想到外甥竟為自己抱不平了,想起早逝的妹妹,他喉頭便酸了,看著俊俏的外甥,他的相貌多承自妹妹,就連個性也同樣執拗。

他忍不住像妹妹小時候那樣,輕輕揉揉朱哲玄的頭,「你听舅舅說……」

接下來的時間,薛弘典說明是自己主動要求外放,希望將家族經商的經驗融合為官之道,為窮縣城掙來富裕,改善老百姓的生活,再加上愛妻也不想被局限在京城這塊富貴地,認為學醫就是要不斷探索累積經驗,因此外放是全了夫妻倆的心願。

奈何朱哲玄听在耳里卻另有解讀,覺得舅舅只是在安撫自己,要自己別怨親爹。

薛弘典在官場打滾多年,識人無數,怎會看不出外甥並未听進自己的話,只能無奈地伸手輕輕揉揉他的頭。

「早點把傷養好,想做什麼也能去做,來這里都十天了,只能窩在這一方天地不悶嗎?舅舅知道這里不如京城熱鬧,若是你不喜,待傷好了,江南那里的繁華不輸京城,薛家上下幾十口人,想玩什麼也有多人相陪。」他好言說著,不忘再加上一句,「前提自然是你的傷好了。」

又是一個想將他送走的人,他到底有多討人厭?

朱哲玄咽下喉間的苦澀,啞著聲音說︰「我能換大夫嗎?」

「你舅母跟表妹,只能二擇一。」

不是薛弘典非要堅持,但知庾縣里醫術最好的大夫就是她們母女,往外找舍近求遠不說,自家嬌妻肯定第一個暴走,使不得。

「舅舅,我二十幾歲,是個大男人了,療傷都得光溜溜的,就不能找個男大夫?」朱哲玄真是氣啊。

「你害羞了?不能啊,這都幾天了,也該習慣了。」薛弘典一手撫著下顎,一臉的困惑。

朱哲玄快氣瘋了,舅舅算什麼青天大老爺,根本就不靠譜!

他氣急敗壞的吼,「我害什麼羞?該害羞的是她們才對!舅母就罷了,怎麼說都成親了,那丫頭怎麼一點羞怯都沒有?」

「吟曦是大夫,這幾年她跟你舅母上山下海幫一些窮人家看病,就連男子最隱私的傷處也幫著處理過,其他地方又算什麼。」

說到這事,薛弘典也有些頭疼,但妻子直言當大夫的人膽子就要練起來,不然如何診斷病情?

聞言,朱哲玄不以為然的輕嗤一聲。

薛弘典再解釋,「你也知道你舅母家的祖輩都是大夫,在杏林界赫赫有名,這幾年在外行醫,名聲更是遠播,總有些奇病難治的病患前來求醫,吟曦的出現讓她能將一身醫術手把手的教,也將吟曦的膽子練出來了,她看的從來只是傷口,不是男人或女人,你不必顧忌那麼多,讓她看也不會缺塊肉不是?」

驀地,門簾掀起,人未進,郭蓉揚高的怒聲已起,「不必!我還不想讓我的女兒污了眼楮呢。」

郭蓉氣得小臉通紅,幾步沖到床榻前,若不是薛弘典及時拉住,爆氣的某人肯定將不知人間疾苦的朱哲玄拉下床了。

「夫人怎麼來了?」他握著她的手,她拼命要甩手卻甩不掉,只能恨恨瞪丈夫一眼,再沒好氣的看著倔強地看著她的朱哲玄。

「好在我來了,不然怎麼會知道這小子多麼可惡!有人給你看病就該感恩了,還挑人看?你這無所事事的富貴閑人就是日子過得太舒服了,可知外面有多少人病到起不了身也不敢找大夫,因為看病要花錢,他們只能生生熬著,再痛也要熬著!」

「夫人,我們先出去。」薛弘典哄道。

「朱哲玄,舅母瞧不起你,小眼楮小鼻子的,氣度比女子還不如,你書都瞎讀了,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看就讓他傷口潰爛發臭,活活痛死好了,省得委屈我的好女兒來這里看他臉色,我呸——」

「好了好了。」薛弘典見自家夫人暴跳如雷,而床榻上的小子悶聲不吭,只能略微使力將郭蓉或推或抱的拉出屋子。

「二十多歲了還沒斷女乃,憑什麼自怨自艾?出身容貌富貴他哪個沒有,還不滿足,小心老天爺看不過去,一道響雷劈下來,讓他重新投胎變乞兒——」郭蓉怒氣沖沖的聲音隨著腳步聲漸行漸遠。

屋內,丁佑跟宋安忐忑的看著闔眼假寐的主子,再互看一眼,覺得愈來愈看不懂這個主子,也愈來愈覺得主子很可憐,怎麼討厭他的人愈來愈多?



接下來的日子,也不知是不是郭蓉的那一頓痛罵,朱哲玄倒是消停好幾天,藥該喝就喝,看病時也不再陰陽怪氣。

事實證明薛吟曦的醫術挺好,不過十來天,朱哲玄後背的傷口就不再潰爛,纏著布條也能下床走動。

但也是因為能走動,朱世子就不安分了,早上出門,沒到半夜不回來。

原本再好好治療半個月就能好得差不多的傷口,朱哲玄卻好像跟自己過不去似的故態復萌,既不喝藥也不抹藥,幾個較大的傷口又開始潰爛。

薛弘典該念也念了,但小子依然不听,天天出去鬼混,他也沒轍。

知庾縣是位于大夏王朝東方的一個較困苦的小縣城,若與沿海城市相比當然不夠繁華,但這兩年在薛弘典帶領下已是商家林立,幾家規模較大的酒樓更是裝潢得金碧輝煌,尤其「悅客樓」更是其中之最,朱哲玄三天兩頭過去,成了常客。

這一晚,朱哲玄又從悅客樓喝得醉醺醺的回到竹林軒。

不一會兒,宋安就急急忙忙的去請薛吟曦過去,「請表小姐快去看看我家世子,他後背傷口都在流血啊!」

「小姐不要去,憑什麼讓他們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半夏怒了。

這陣子小姐太委屈了,時常去竹林軒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到人,有時見到人了,人家還拿喬,說什麼青樓的花娘幫著擦過藥了,態度還溫柔似水,比小姐這冷冰冰的模樣好太多了。

薛吟曦卻不理會,示意茯苓拿上藥箱跟她走。

半夏跺跺腳,還是快步跟上了。

幾人到竹林軒時,朱哲玄早已醉到不行,嘴里還含含糊糊的說著渾話,「翠香,來給本世子香一個……」

「這朱世子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半夏嘀咕著翻了個白眼。

酒醉的朱哲玄很不安分,一下子鬧著要坐,一下子又要躺下,天還沒回暖,屋里燒了地龍,丁佑累得滿身大汗,好不容易才褪去主子身上沾染了血跡的衣衫,讓他趴臥床上,就見他後背除了先前較嚴重的舊傷再度鮮血淋灕,還添了好幾道長短不一的抓傷,正汨汨的滲著血。

「哇——」半夏驚嘆的瞪大了眼,還發出嘖嘖之聲。

「這兩天,你家世子爺都在哪里?」薛吟曦問得平靜,心里已經有底。

朱哲玄整整兩天不見人影,此時全身除了酒味外,散發著一股刺鼻的脂粉香氣,肩背還有些細小的咬痕及吻痕,至于那抓傷——

呵,這種傷她在陪同養母去一名富少家中治傷時看過,激情的床事造成的,因渾不在意,以致傷口感染引起高燒昏迷。

兩個小廝也瞪著主子背上幾道長長的抓痕,這種傷他們倒是司空見慣,但仍莫名的感到窘迫,明明去青樓的又不是他們。

「啞巴啊,怎麼不回答我家小姐?」半夏叉腰瞪了兩人一眼。

「先是在悅客樓。」丁佑硬著頭皮開口。

薛吟曦記得自己也曾去過那里,一位客人吃飯吃到一半突然昏迷不醒,她把脈後確定是怒急攻心,施了針人便醒了,但那酒樓的布置真是要閃瞎眼楮,餐具家飾都綴有金銀、寶石、琉璃或瑪瑙,總之怎麼矜貴怎麼來,但又不致流俗,既優雅又有貴氣。

听掌櫃說,在那里一餐吃酒的費用都可以讓貧戶吃上一年了,但朱哲玄後背上的傷絕不可能是在悅客樓造成的。

「又去了哪里?」她再問。

那雙清澈杏眼看過來,兩名小廝都頭皮發麻,有種不回答不行的威勢。

「就、就在百花樓待上了。」宋安低頭嚅囁說。

「銀兩花完了?」

「是,百花樓的規矩是先收費,時間到了再給錢才能留宿……」他頭愈來愈低。

她點點頭,再看一眼醉醺醺的朱哲玄,「替你家世子洗漱更衣,好好睡一覺,明日我會讓茯苓送湯藥過來,至于傷口,只是看著嚇人,並無大礙,畢竟身體好到都能尋花問柳了。」

這一回,她留下一瓶外敷的藥膏就離開。

兩個奴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主子收拾干淨。

朱哲玄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但他全身都痛,沒有一處是松快的,尤其後背幾處還隱隱刺痛,他想也沒想的就要小廝去叫薛吟曦過來。

不久,丁佑回來了,但只他一人,手上多了一碗湯藥。

「薛吟曦呢?不用過來幫我換藥嗎?」他皺著眉頭坐起身,那渾身的痛楚讓他又生氣了,「該死的,昨晚那兩個美人的手跟嘴都死命的往本世子的身上又咬又抓,真真是疼死本世子了。」

兩名小廝互看一眼,都不敢搭話,丁佑端著藥碗半蹲在地,拿著湯匙輕輕攪動。

但朱哲玄也是狗鼻子,一下就聞出這藥味與過往都不同,「換藥了?」

丁佑悶悶點頭,一湯勺喂進主子那張比女人還要美麗的唇瓣。

湯藥一入口,朱哲玄俊臉頓時皺成一團,「咳——呸呸呸,這什麼鬼藥!」這藥除了酸中帶澀外,還有苦死人不償命的苦味。

「本世子不喝了,你去把薛吟曦給我叫來,她是在整我嗎?這給的是藥還是餿水?」他怒不可遏的指著丁佑,再指向房門。

「其、其實剛剛半夏端藥給奴才時有轉達表小姐的話,她說……說……要嘛世子爺就乖乖喝藥,再不然就是去外面買藥。」

「那就去外面買。」朱哲玄想也沒想的道。

「可是世子爺,您已經沒錢了,這陣子盡往青樓酒樓跑,還有請姑娘們彈琴跳舞,夜夜笙歌,昨晚在百花樓已經用完最後一張銀票了。」

朱哲玄瞪大眼,揉揉額頭,覺得煩躁,「你去找舅舅拿錢,說是我要的。」

丁佑欲言又止,但在他怒氣沖沖的狂吼下,還是硬著頭皮出去,沒一會兒就見薛弘典跟著他一起過來了。

薛弘典對這個花錢如流水的外甥也是備感無奈,再想到朱啟原交代的事,他只能選擇說謊,「你爹這個月沒派人送錢過來,舅舅也沒法子借你多少,這是舅舅全部的私房錢。」

他從袖口拿出一個荷包,放到朱哲玄手上。

朱哲玄一模,皺起濃眉,將荷包里的銀兩倒出,「五兩?」這讓他花費一餐都不夠。

「咳,你省著點花。」見外甥還要開口,薛弘典直接搖頭,「你不懂,這家里作主的不是我也不是你舅母,而且吟曦早你一步來找我,說你生活靡爛不利養傷,縱之害之,她跟我叮囑再三,絕對不能借你錢。」

這一听,朱哲玄哪里還不懂,這薛府管中饋的竟然是那丫頭片子!

「我爹可能忘了,呿,是想置之不理吧。」他撇撇嘴角,「舅舅還是寫信去提醒我爹吧,免得他忘了這里還有一個要花錢的紈褲兒子。」

他說得悶,頭也低著,因而沒有看到薛弘典尷尬的奇怪神情,「好,錢一到舅舅就給你,你這五兩銀還是省點花吧。」

「嗯。」朱哲玄吐了口長氣,但想到薛吟曦干涉他借錢一事,忍不住抬頭,「但我還是想說,舅舅、舅母也太離譜了,薛吟——表妹不過是個撿來的丫頭,憑什麼讓她掌中饋?還管那麼寬?」

薛弘典搖搖頭,「你不懂,中饋要是沒有她管,舅舅還真不知內院要亂成什麼樣子。」

原來郭蓉雖然看似剽悍,實則外剛內柔,有一顆菩薩心,她不僅在醫館坐堂看診,也會四處去給人看病,病人一旦哭訴沒錢她就心軟了,時常幾包藥只收幾個銅錢,甚至分文不收都是尋常事。

本心純善不是壞事,但有些人卻利用了郭蓉的善心,坑了藥材不夠,還討要補品,極盡訛詐之能事。

他繼而又道來一樁陳年往事,當初郭蓉去外頭看診,那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偏偏經濟支柱被惡霸打成重傷,他們哭得淅瀝嘩啦,郭蓉心一軟,一大筆錢又丟出去,甚至連兩人薪俸都送給他們了,那家人千恩萬謝,跪地痛哭。

他長嘆一聲,「我忙于縣務,也知她心善,想說她身邊有嬤嬤丫鬟陪著,不會出什麼大事,誰知那一家子都是戲子,連嬤嬤丫鬟也被騙了。」

「這是被訛上了?」

「是呀,等吟曦發現家里連買米錢都沒有,立刻派人去尋那家子,結果卻是人去樓空,不,那受傷的男子倒是還在,原來他根本是被那幫騙子弄成重傷的,最後人也沒救回來,還是去了。」

自那次後,薛家的經濟大權就毫無異議的落在薛吟曦手上。

朱哲玄蹙眉看著舅舅,突然覺得他過得比自己還憋屈,雖然事出有因,但讓個丫頭片子掌家,不等于顯示他們有多無能?

外甥眼中的憐憫太明顯,薛弘典老臉有點熱,但又不得不愧疚承認,「我跟你舅母著實不太會過日子,這個家在吟曦加入之後才真正像個家,不怕你笑,現在是吟曦說什麼我們就做什麼。」說到後來是滿滿的驕傲。

舅舅既是妻奴,也是女兒奴,朱哲玄看著舅舅臉上的神情,簡直無言了。

朱哲玄借不了大錢,就著那五兩銀也是沒個消停,天天讓丁佑去外頭喚人進來焚香彈琴,或是找知名戲子唱戲給他听,好不悠哉。

倒是郭蓉正在閉關研發新藥,幾次被那戲子咿咿呀呀的聲音吵得氣急敗壞,差點沒提桶水去轟人,但都讓丈夫及養女攔阻了。

「夫人,病人最大是不是?總是自家外甥,養好傷就可以將人送走了。」薛弘典好聲好氣的說著。

「表哥能作亂都是因為爹給的那五兩銀,等表哥花完便沒錢作怪了。」薛吟曦很理性的說。

郭蓉最听女兒的話,最後還是憋著氣回到自己的搗藥室,邊搗藥邊咒那小子,待丈夫回房,又捏了他幾把腰間軟肉去去火。



這一日,薛吟曦去了一趟竹林軒後,穿過月洞門返回自己的蘭陽院。

這是縣衙後院中最精致也最大的小院,因養父母堅持,再加上院後有塊空地,可以讓她種藥田,她與兩個丫鬟佔了兩間房,另有一間擺放各式藥材的偏房及一間書房,後方還有一間小廚房。

薛吟曦直接來到藥材室,熟稔的挑揀幾樣藥材,再轉到窗明幾淨的小廚房,半夏俐落的升火,她便開始挽袖熬煮朱哲玄的湯藥。

「小姐為什麼還要弄藥給朱世子喝啊?他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身體了,而且他還不感激呢。」半夏一邊替主子當助手一邊打抱不平。

「娘把這個病患給我了。」薛吟曦淡淡的說,一邊注意著爐火上的瓦鍋。

所以這事就成了主子的責任。她不平的噘唇。

「不過,他自己都不在乎了,我自然也不必太盡力。」薛吟曦又說。

半夏眼楮倏地一亮,「沒錯沒錯,就讓他自己慢慢折騰,小姐就讓他慢慢的好,錢花光了無處可去,窩在府里韜光養晦也好,看他怎麼上躥下跳。」

薛吟曦淡淡一笑,看著藥壺里的湯藥微微滾動,慢慢變了顏色,冒出陣陣煙霧和藥香,這才將另一把藥材放進去,再吩咐丫鬟們小心看著藥,熬好後送去竹林軒,這才離開廚房往書房去。

「小姐一定又在看那本有關手術的醫書了,找了那麼多鐵匠工匠,也沒人做得出那種薄如紙片的小刀子,小姐還不放棄,都幾個月了。」半夏都心疼壞了。

茯苓個性慢熟,在外寡言少語,但與半夏熟悉便說得多,尤其事關主子。「小姐的認真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世上我最佩服小姐,她忘了自己是誰,但不曾自怨自艾,也沒要求老爺夫人替她找她的親人,她知道那無疑是大海撈針,她不想麻煩他們。」

何況那些拐子很殘暴,當時連同小姐在內總共近三十名、年紀約在五歲到十歲的男女,相貌都極好,全都被喂食迷藥,當官兵要逮那些拐子時,他們竟然將那些孩子全殺了,也是小姐命大,許是對她另有安排,她是單獨被關在另一間房,幸運避開死劫,只是身上雖無傷,卻遺忘了所有過往。

當時拐子們竭力反抗,最後全部伏誅,也無人可詢問她的身世。

在詢問小姐的意願後,她便跟著老爺夫人到滿南縣上任,前兩年老爺又回京述職,接著再度外放到知庾縣,轉眼都已經五年了,人海茫茫,也許小姐家也沒人吧,所以才一直都沒有人來找。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待藥好了,半夏就端去竹林軒,只是回到蘭陽院時又積了一肚子火氣,「那朱世子好無禮,說我們熬的藥比餿水還難聞,給豬吃都不吃。」

「他會喝的。」薛吟曦說的篤定。

是藥三分毒,藥能讓傷口復原,自然也能讓傷口惡化,她要做的事太多,沒有閑功夫去應付一個幼稚的熊孩子。

「小姐您就等著吧,朱世子一定會主動來求姑娘的。」茯苓也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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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9 00:06: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身分高貴引注目

一連三日,天空飄起綿綿細雨,朱哲玄也安分了三日,披著外袍就著卷起的竹簾觀雨,兩個小廝看出他的氣色不好,都勸著他喝藥。

待天氣放晴了,他後背愈來愈痛,不得不喝藥,但喝了傷口還是發紅潰爛,他要丁佑去請薛吟曦,但那丫頭竟然說她沒空!

他氣到不行,拖著隱隱抽痛的身體就往蘭陽院去,偏偏來到府衙快兩個月,他從來沒好好逛過,那丫頭住的地方是往東還是往西他哪知,最後還是靠著兩個小廝引路才走到蘭陽院。

不大不小的院落處處透著精致,屋內無人,但隱隱有听到談話聲,他順著聲音來處走去,就見到屋後一小片田地栽了兩排小苗,薛吟曦正帶著兩個丫鬟蹲在田中,將另一個竹簍里的小綠苗小心翼翼的栽入土中。

「表妹這叫沒空?本世子都快痛死了,你這什麼三流大夫?」

朱哲玄是真的氣啊,他背後的傷紅腫發痛還流膿,讓他睡不好也吃不香,就連听戲听曲也無法專心,總之全身上下沒一個地方是舒坦的。

薛吟曦抬頭,只見他俊容蒼白,眼底發青,臉上長了些胡碴子,但不得不承認,即使如此,這張妖孽臉孔仍然很吸引人。

「這些藥苗是從山上摘下來的,若不及時栽植便活不成。」她淡淡的說著。

「藥苗養大還要好些日子,直接買藥材回來不就好了。」朱哲玄月兌口而出。

薛吟曦抬頭看他一眼,「表哥好大的口氣,不知表哥要給表妹多少銀子去買藥材?」

朱哲玄一噎,他若是有錢,怎麼會待在府里哪里也不去,偏偏舅舅那里沒消沒息,他這做晚輩的總不好去催討,他還要臉呢。

不過,她剛才那番話倒也提醒了他,他有一筆帳還沒跟她算。

「表妹是故意的吧,明知我沒錢還盯著舅舅不許借我銀兩,你管得也太寬了,我向我舅舅借錢,跟你這——」

「表哥是過來吵架的?」薛吟曦冷冷地打斷他的話。

當然不是,但眼下朱哲玄還真想吵了,他忍著背痛跟她說話,她倒好,還是慢條斯理挖土、栽種,兩個蹲在一旁的丫鬟,尤其是半夏還一副憋笑的模樣。

他咬咬牙,言歸正傳,「本世子後背的傷疼痛不已,喝了湯藥也沒效,你這庸醫開的什麼藥?」

「免錢藥材的藥效總是慢些,但還是會好,表哥大概喝個半年或一年——」

朱哲玄難以置信的吼了出來,「免錢藥材?」

「是啊,一分錢一分貨,何況想用高價藥材也得有錢買才行。」

「舅舅舅母可知道表妹如此計較黃白之物,給我用劣等藥材養傷?」

「免錢藥材不等于劣等藥材,再說表妹是看人用藥,無愧于心。」

「要我喝半年一年的藥,還說無愧于心?」

「當然,病患不遵從醫者囑咐,一個小傷要感染成大傷難道也是醫者的錯?再說了,時間長短對表哥又有何意義?可是攔了你尋花問柳、縱情玩樂之路?」

朱哲玄黑眸半眯,「什麼意思?表妹諷刺我生活靡爛?你是看不過去還是羨慕妒嫉?」

薛吟曦冷笑,「表哥生活靡爛干表妹何事?不過我倒是沒看出表哥這般頹廢的日子有何讓人羨慕妒嫉的地方,還請表哥不吝賜教。」

「你!」他一噎,覺得後背的傷口更痛了。

「表哥吃飽撐著沒事干,但表妹還有許多事待做。」她看了看籮筐里尚未移植完的小綠苗,再抬頭看他。

「哼,此處不留爺,必有留爺處!」他氣呼呼甩袖走人。

兩名小廝急急跟在朱哲玄身後,拼命勸他不要沖動,出門前侯爺早已交代主子只能留在舅老爺這里,不準他離開,若是主子真的走人,那以後都不必回侯府了。

朱哲玄腳步一頓,恨恨的啐了一口,回頭瞪著不遠處還在種植藥苗的薛吟曦,「沒錯,我爹跟那個女人就是要逼得我走人,哼!我才不如他們的願,我就忍著,薛吟曦也不喜歡我,那我就偏不走,讓她不舒服!」說完繼續往前走。

「對對對,沒錯,就是這樣,世子爺千萬不要順了某些人的心啊。」

兩個小廝順著主子的話說,雖然知道侯爺根本沒有那個意思,但只要不離開縣衙,主子說什麼都是對的。

只是,主子怎麼轉往前院去了?

薛家的宅第前院是縣衙,後院就是舅老爺的住處。

朱哲玄是真的往縣衙走,他攔下一個衙役,知道舅舅跟劉師爺在書房,請衙役指了路,舉步就往書房走,一到回廊就見留著八字胡的劉師爺朝他走來。

總是薛弘典的親屬,劉師爺也去探望過朱哲玄幾次,只是他對大人這個紈褲外甥也是無言,個性風風火火,年過二十還一事無成,人生堪憂啊。

朱哲玄朝他微微點下頭就往書房去,門口的衙役通報過後,他便大搖大擺的走進去,兩名小廝則留在門口。

七品官的書房頗為寒酸,干干淨淨的只有一面書牆,一套桌椅,博古架上的兩盆小盆栽讓這簡單到不行的書房添了點綠意。

薛弘典就坐在案桌後方,桌前有兩座小山高的文書,他拿著狼毫批示,頭也未抬的說︰「坐,什麼事?」

朱哲玄撩袍坐下,姿態很好,就是忘了還有些傷,這一下去俊臉微微發青,但他還是忍痛直奔主題,將稍早發生的事說了,「舅母不想醫治我,表妹也無心,我也不稀罕她們。舅舅,我想讓小廝出去找個鈴醫或游方郎中治治得了,反正相看兩相厭,舅舅夾在中間也為難。」

他這是替舅舅著想,但當舅舅的無法領情啊,薛弘典不想承認自己畏妻,于是他又拿縣里醫術最好的就是她們母女那一套出來說,畢竟外甥若去外頭找大夫,代表外甥對她們母女的醫術都沒有信心,這要她們日後在外如何行醫?尤其自家夫人固定在濟世堂當坐堂大夫,換大夫絕對不行。

朱哲玄覺得人生好難,郭蓉母女一心都要晾著他,但求助舅舅又是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

薛弘典將毛筆擱在硯台上,正視著外甥,「清風,你該長大了,舅舅不是不想幫你,而是男子漢能屈能伸,早知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咱們更不必與小女子們計較,是不?」

朱哲玄悶了,舅舅言下之意,家里兩個女眷都是雷厲風行的個性,沒得商量。

他怒氣沖沖過來,沮喪地垮著雙肩回到竹林軒,至于銀子的事,最終他還是沒問出口,反正就算親爹沒給錢,舅舅也不可能趕他出去。

半晌,半夏按例送來一碗湯藥就走了。

丁佑端著那碗湯藥走到朱哲玄身前,「世子爺,還是喝了吧。」黑漆漆的湯藥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濃濃苦味,他忍不住稍稍閉氣。

朱哲玄生無可戀的靠坐在軟榻上,瞪著他手里的那碗湯藥,突然嗅到一絲陰謀的氣息,覺得薛吟曦肯定在藥材里加了什麼,才讓他的傷口遲遲無法恢復,無法出外尋歡……

沒錯,這內宅婦人的陰私手段他曾听那些哥兒們提了一嘴,再仔細想想,薛吟曦就是自他在青樓胡鬧回來的那天起開始改了湯藥,對他的態度更冷。

「她定是吃醋了,認為本世子舍近求遠,對她的美貌視而不見,向外尋歡。」朱哲玄恍然大悟,重重的拍下手,笑道︰「她一定是看上本世子了,這行的是以退為進、欲擒故縱的招數!先讓我恨她恨得牙癢癢的,將她記在心里,引得我去征服她,進而愛上她。也是,我長得這般英俊瀟灑,乃京城的第一美男,何況,這小小的知庾縣還沒有幾個男人長得好看的。」

「世子爺這麼輕浮又自戀的好嗎?」丁佑皺眉,以只有身邊的宋安听得到的氣音說道。

此刻的主子,在他眼中就像個自命風流的登徒子。

「這不是世子爺的錯,最近這些日子,只要世子爺所經之處,佇足含笑的小姑娘增加許多,認真說來世子爺的自戀是別人捧出來的,隨便去哪里晃上一圈就可以收獲無數的少女芳心。」宋安也以氣音回答。

在他眼里,不管主子做了多少在外人眼中荒唐離譜的事,朱哲玄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

知庾縣是個小縣,與其他縣城的貿易往來還是薛弘典這兩年來努力推廣,促成幾筆不大不小的商品交易後才開始慢慢發展起來,但畢竟時日不長,外地客還是不多,如此一來陌生臉孔就特別容易受到矚目,尤其是有身分、年輕又俊俏迷人的後生。

于是縣令大人的外甥、京城慶寧侯府的世子爺因身子微恙,來此休養的消息就這麼沸沸揚揚的傳開了。

大夏王朝民風開放,沒有什麼男女七歲不同席的事兒,餐館或茶樓里男女同桌比比皆是,走在路上戴帷帽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

先前朱哲玄帶著兩個小廝在外頭閑逛時,那張俊俏臉龐引起的騷動就很大,雖然事後傳出他在百花樓一夜御七八女等傳言,但架不住朱哲玄身分高貴呀,不少女子都想麻雀變鳳凰,當世子夫人是奢望,但當小妾還是可以的。

因此一連多天,總有丫鬟或小廝在縣衙門口甚至角門晃來晃去,探頭探腦,只要一有風吹草動,就見幾個奴僕飛也似的跑去通知自家姑娘,沒一會兒整條大街就出現多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

可惜這些千嬌百媚的小姑娘早也盼,晚也盼,盼到的卻是尊貴風流的朱世子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姑娘,不出門了。

于是,一些可笑又離譜的事發生了,縣衙里來報案的小姑娘變多了,丟失的物品包含荷包、耳環、戒指、發簪,但一進衙門卻是東看西看,有的塞給衙役紅包,有的則想借個茅廁往後院去,就是想看看有沒有機會撞見朱世子。

除了這些哭笑不得的鳥事,因為郭蓉作風剽悍,薛吟曦在外形象也是冷冷的,沒人敢找她們探朱世子的事兒,于是紛紛改去找薛弘典明里暗里的探問,想知道朱世子成親沒?有沒有打算納妾?自家姑娘琴棋書畫、溫柔嫻雅、端莊大方,可否幫忙引見?

薛弘典原本事情就多,還被這番連環轟炸,沒多久就瘦了一大圈。

郭蓉心疼丈夫,但她到底是長輩,要真將一個晚輩轟出去,外面肯定會出現閑言碎語,她雖然不在乎,但不能損及丈夫的臉面,畢竟再一年又得回京述職,那可是會影響丈夫的考績評等。

無奈之下,她只好去找女兒。

「吟曦,除了醫術,娘是半點耐性都沒有,清風的傷他自己不在意,娘也不好要你多盡心,但有沒有什麼法子,讓那些春心泛濫的姑娘們別再來煩你爹跟劉師爺?」郭蓉若不是顧慮丈夫的聲名,早就當罵街的潑婦不下數十回了。

薛吟曦愧疚地低下頭,「是我沒處理好。」

「傻孩子,哪是你的錯,清風就是長不大的金疙瘩,誰遇到他誰頭疼。」郭蓉安慰了幾句,但她從來就不是個羅唆的人,沒多久便離開了。

薛吟曦一直都知道,不,該是一種直覺,與朱哲玄短短接觸幾天,她就知道他是個不按教條做事的人,他不安分又幼稚,總要弄些舉動讓大家記得他的存在。

她這幾日給的湯藥雖然也能養傷,但藥效極微,再加上半夏跟她說朱哲玄喝不喝湯藥還得看心情,如此隨興他背後的傷勢肯定沒好,但他就寧願這麼拖著,或許留著傷,留著痛,可以讓他有理由不去想他心里最渴望的親情。

想到這里,薛吟曦微微蹙眉,對自己能理解他的思緒有些莫名不喜,她不再多想,抬步往竹林軒去。

「世子爺,表小姐來了。」宋安稟報道。

朱哲玄今日一襲白衣,前襟微敞,露出結實的胸肌,墨黑發絲僅以一只銀簪束起,其余則披泄而下,透著一股慵懶的氣息,也難怪縣城里的未婚姑娘都要暴動了,天天在可能可以遇到他的地方痴痴守候,望眼欲穿。

「真難得,表妹居然有空過來,種完田了?」他挑眉嘲諷。

她斂裙福身,淡淡開口,「表妹想邀表哥外出。」

終于忍不住要對他付諸行動了嗎?

朱哲玄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做什麼?」

「怎麼,表哥怕跟我出去?」她反問。

「笑話。」他吊兒郎當的勾勾手,示意宋安拿件披風給他披上,系好帶子,兩人便往外走去。

當踏出衙門時,薛吟曦便站定不動了,朱哲玄不解的看著她望向兩旁街道,皺了皺眉,這丫頭在賣什麼關子?

看著看著,他突然發現街道兩旁多了好些環肥燕瘦的俏姑娘,有人大膽朝他拋媚眼,揚揚手里的絲帕,有人欲語還休、羞答答地望著他。

「這些是?」

「表哥的愛慕者,她們日日在這里等待表哥出現,更有借進衙門報案之舉行找表哥之實,她們的行為已經嚴重影響縣務運作了。」

「我懂,小意思。」朱哲玄走過去,大方的跟那些姑娘點頭寒暄,他相貌俊朗,渾身上下都是遮掩不了的風流倜儻,讓湊上前來的姑娘們又喜又驚。

與姑娘們打交道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戲,寒暄幾句後他拱手一揖,「此處總是公門,舅舅有諸多縣務處理,我也是寄人籬下,不該多生事,再者我傷勢未癒,幾位妹妹就心疼心疼本世子,別盡往縣衙來,你們的關心我銘記在心,待傷勢好些必定與幾位好好認識認識。」

朱哲玄幾句話就哄得姑娘們答應不再找任何借口來縣衙,滿足的離開。

他走回薛吟曦身邊,洋洋得意,「本世子魅力十足,表妹看到了吧。」

「看到了。」她微點螓首,轉身回去了。

就這樣?他傻眼的看著她走進縣衙的縴細身影,但隨即又笑了。

這是故意顯示她與其他女子有多麼不同呢,哈,這招在京城他遇過的可多了,無妨,相信只要再等上一段時間她就會裝不下去,急吼吼的往他眼前湊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天氣也一日日趨暖,薛吟曦卻讓朱哲玄望眼欲穿,除了天天讓人將煎好的湯藥及要涂的藥膏送過來給他,再沒有任何動作。

不可能!他朱哲玄容顏出色,世上極少人能及,怎麼可能沒有吸引到薛吟曦,她肯定是在閨房里想他想到無法入眠,也許還寫了幾首情詩,甚至畫了他的畫像掛在床頭,日日欣賞著……

不是朱哲玄太自戀,而是這些事兒都曾經在京城里幾個雲英未嫁的閨秀身上發生過,所以說,他對自己容貌的過度自信,真的是被那些愛慕他的姑娘們養出來的。

朱哲玄沒耐心繼續枯等下去了,他決定主動出擊,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等窺知薛吟曦對自己的情意,他就可以狠狠的回擊這段日子所受的窩囊氣。

他十歲以前都很認真的習武,尤其輕功一項是真的好,幾個起掠就是一大段距離,落地也安靜無聲。

他用了兩天的時間將整座宅第前後走透透,畢竟他可不想被誤當成采花賊,所以找好路線,盡可能不要驚動府里的捕快衙役是必要的。

這一天早膳過後,他不要兩名小廝侍候,將他們趕出房間後換了身黑衣,打開窗戶,提步一點,身形飛掠過竹林軒的屋檐,再蜻蜓點水的一踏一躍就到了蘭陽院。

他尋了正對著屋門枝繁葉盛的大樹上,悄然無聲的隱身其上,就見半夏跟茯苓坐在大堂門口的矮凳上,身前有一只小炭爐,里面正烤著栗子。

他嗅了嗅,還真香,只是怎麼沒見到薛吟曦?

他居高臨下地打量這座小院,小小的吃了個醋,舅舅跟舅母顯然最疼這丫頭,就他這兩天的觀察,蘭陽院就是後院中最大的院落,後方還能讓她種藥,而他的竹林軒則是最小最遠的院子。

思緒翻轉間,他看到有奴僕過來請示家務,兩個小丫鬟進房稟報,不一會兒就看到薛吟曦出現在竹簾卷起的大圓窗後,坐上羅漢床,他所在的這棵歪腰大樹位置極好,他與她的距離不算遠,可以肆無忌憚的觀察她。

「杜府嫡孫的滿月禮,林管事至金坊買個長命鎖送去,禮到人不到。」

「方家二少爺的喜宴,大人會親自過去道賀,賀禮前兩日也已送去,不必再備。」

薛吟曦端坐在羅漢床上,不大不小的茶幾上零散的擺著帳冊書籍、一些藥草及一大疊帖子,她一一看過並吩咐下去。

朱哲玄心知這些人情往來是個麻煩活兒,每一項都得小心斟酌,不過她在處理這些事情上倒是信手拈來,極為妥貼。

接著,薛吟曦又對各院領著差事的下人敲打一陣,尤其是竹林軒的下人——

「朱世子雖有自己的隨身小廝,但他住在這里就是我們的貴客,雖然他鮮少使喚你們,但既然領了俸銀,就要做好自己的事,若有偷懶應付等情事一律發賣。」

朱哲玄回想住在這里的時日,舅舅後宅干淨,內院井然有序,奴僕們也沒鬧騰,他本以為是理所當然的,卻不想原來是這丫頭在鎮著。

總的來說,冰山美人言行舉止都優雅,處理內宅事宜神定氣閑,吃飯時慢條斯理,看得出好教養,閱女無數的他不得不承認,薛吟曦的美很有底蘊,尤其那瑩白美肌毫無瑕疵,蝶翼般眨動的眸子吸引著他的目光。

之後一連多天,他就藏身在同一棵大樹上肆無忌憚的觀察她,若是她出門,他才窩回自己院子。

不得不說他觀察出興趣,上了癮,一日沒看她就覺得怪怪的。

這丫頭片子撇開外出干的事不提,光在家的時間,除了午後小憩、晚上睡覺外,她幾乎都沒閑著。

天剛微亮,只要沒下雨,她就會在藥田邊搭個靶練箭一個時辰,再親力親為去巡視藥田、澆個水,上午或下午出去,回來時就帶了筐藥草,然後帶著兩個丫鬟在大院里曬藥材。

琴棋畫他不曾見她踫觸,但她的字卻是寫得極好。

上午固定得管府里的大小事,發落廚房的采買,接著她大半時間都在啃一本厚厚的醫書,他曾經大半夜偷溜進書房看了好一會兒,上面是教導人體的外科手術,艱澀難懂。

此外,舅舅、舅母的衣服鞋子也都是她親手繡制,當然,兩人都曾指著自己身上衣服向他贊美她有多心細手巧,當時他不以為然,想著誰做的誰知道,直到他親眼看著她拈著繡花針,就著裁好的布料繡出精巧的蘭花。

過沒幾天,他就見舅母身上穿著著同樣繡樣的銀藍緞面交領長褙子。

有時看著她,再想想自己……朱哲玄不敢再想下去,莫名的,他覺得自己竟不如一個嬌女敕小女子。

之後幾日他倒也變乖了,該喝的藥就喝,該涂的藥就涂,讓兩個小廝心驚膽顫,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們就怕主子又要闖什麼滔天大禍了。

薛吟曦自然不知道自己忙碌的例行公事竟能讓個浪蕩不羈的世子爺反思己身,不過听他安分多了,她也歇了口氣。

她每日要做的事太多,實在無法分心再去管一個心靈受傷的世子爺,尤其林嫂子的肚子一日日大起來,手術刀具卻還沒著落,她面上不顯,心里不免著急起來。

她坐在榻上,翻閱著那本醫聖孤本,字里行間細細琢磨,這听來驚悚的人體手術已經失傳多年,養母偶得這本醫書,視若珍寶,然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無工具在手,兩人想練手皆難。

養母看得開,沒再糾結此事,但她卻不能什麼都不做,于是闔上書本,喚了兩個丫鬟就往外走。

沒想到走到半路,幾日未見的朱哲玄迎面過來,她朝他行禮,他略微側身避過,表情似乎有些靦腆。

薛吟曦微微一愣,再瞧其氣色仍有些蒼白,叮囑道︰「表哥還是好好靜養,身上那幾處大傷時好時壞,不利長新肉,也難結疤。」

「我都知道,難道她們沒跟表妹說,我這幾日有多安分?算了算了,別說我,你要去哪里?」他有點想看看她出門都在忙什麼。

「去義莊。」

他眉頭一皺,「去研究尸體?」

「表哥有興趣?」她反問。

朱哲玄搖頭,那地方晦氣又陰森,在京城胡鬧時為了整人,他跟著朋友去過一次,差點沒讓自己及友人嚇破膽。

薛吟曦便頷首往前走。

落後一步的半夏小小聲的對他說︰「我家小姐要為一名孕婦剖月復生子,說什麼胎位不正,自然生產有很大的風險,必須拿桑皮線穿針練習縫合,其實啊就跟縫衣服一樣,世子爺要不要開開眼界?」

朱哲玄皺起眉頭,看著前方薛吟曦那嬌小的身影,好好一個姑娘家居然去縫尸體,光想到那畫面他就頭皮發麻,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半夏快步往前走,回頭看他俊臉發白,憋著笑回頭,哼,膽小如鼠,什麼破世子。

茯苓伸手點她的額頭,「你真是什麼都敢說。」

此時,前方回廊迎面過來一名年輕捕快,他在薛吟曦前方站定,臉紅紅的道︰「小姐,杜少爺又派葉總管過來,請您過府看病,剛好大人外出回來撞見了,推說小姐有事不在,讓杜少爺去找其他大夫,大人要我來跟您說一聲,別從正門出去。」

薛吟曦的臉色有些難看,跟年輕捕快道聲謝,就帶著兩個丫鬟往另一側的門而去。

朱哲玄撫著下顎,真是難得啊,他還以為薛吟曦只有一個表情……他撇過頭,給丁佑一個眼神。

丁佑點頭,轉身出府,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他便回到竹林軒,將他打听到的消息娓娓道來。

原來半年前薛吟曦曾被迫替杜聖文醫治斷腿,這段時間一直沒去濟世堂看診,也是要避開他。

杜聖文是知庾縣首富的嫡長孫,杜家有親族在京城當大官,杜聖文從小被嬌寵著長大,養成個風流紈褲,而且在床事上有暴力傾向,男女葷素不忌。

他砸錢找妓女小倌,也從人牙子那邊搜集美人男寵,收進府後大多死的死,殘的殘,但那些男女皆是賤籍,又屬內院之事,加上杜家都用錢擺平,無人狀告,薛弘典這個青天大老爺再不平也無力著手。

但夜路走多總會遇到鬼,一名妓女被虐殺後,杜家照舊派人丟到城外的亂葬崗,沒想到該名妓女竟然有個親弟弟,因家鄉遇水患分離多年,如今找到親人卻成了一具殘破尸骸,悲痛之情可想而知。

查到是杜聖文下的毒手後,那人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潛進杜府,但沒殺死杜聖文,而是斷了他的雙腿,要他一輩子都站不起來,只能躺在床上當廢人。

當杜家人發現時,杜聖文已經昏迷不醒,杜家急急找大夫診治,自然求到了醫術精湛的郭蓉那里。

但郭蓉早就看不慣人面獸心的杜聖文,直言道︰「我寧願救一只狗也不願救一個禍害,早死早好,救了他只會禍害更多無辜生命。」

杜家人怒了,揚言郭蓉敬酒不吃吃罰酒,當晚她人就不見了。

薛弘典跟薛吟曦都很清楚是誰擄走她,但兩人沒憑沒據,去杜家也要不到人。

父女倆深知郭蓉的個性,杜家再怎麼逼迫她也不會屈服,最終是薛吟曦出面,表示自己願意醫治杜聖文,但要是敢動她養母一根汗毛,她也有能力讓杜聖文一輩子站不起來。

听到這里,朱哲玄可不淡定了,黑眸瞬間滲入寒光,「她去了?」

要治腿就得月兌褲子找出斷骨位置,還得模模如何正骨,他會知道這些,是他一個紈褲好友從馬背上摔下來,太醫醫治時,他就看著一個大男人在好友那條白花花的大腿來回又模又捏。

想著那雙大手變成薛吟曦的縴縴玉指,他突然就不高興了,而且是很不高興。

宋安沒發覺主子的心理變化,繼續說︰「也不知表小姐是如何辦到的,明明杜聖文的腿骨接好了,但就是站不起來,杜家找其他大夫來看也沒用,這其中還有一個是京城請過來的太醫呢。」

于是,杜家人不得不回頭再請薛吟曦,她直言養母被杜家軟禁,若是兩日後再不讓養母毫發無傷的回縣衙,杜聖文的一雙腿就永遠廢了。

所以說,得罪誰都可以,千萬別得罪大夫,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朱哲玄心想。

「不過一天,薛夫人就安然無恙的回縣衙了,表小姐言而有信,再次前去杜府,听說只動了幾針,杜聖文的雙腿就有感覺了。」

再後來,杜家按照薛吟曦的藥方復健幾個月,杜聖文慢慢可以起身走動,杜家上下如釋重負。

哪里想到杜聖文好了傷疤忘了痛,色心再起,送來一堆珠寶首飾為謝禮,還送了郭蓉一堆名貴藥材當賠罪,然後說薛吟曦因他破了男女大防,有了肌膚之親,他決定負起責任,娶她為平妻。

「他想得美,死人渣!癩蝦蟆。」朱哲玄額冒青筋。

「就是,舅老爺跟舅夫人斬釘截鐵的拒絕了,沒想到杜聖文就是個無賴,三不五時就『舊疾復發』,要表小姐過府看診,表小姐不去,杜聖文就讓人傳話,說杜家能讓舅夫人消失一次,就能消失第二次。」

「卑鄙!」朱哲玄用力一搥,桌上三件一套的青瓷茶碗也跳動一下。

「沒錯,但又能怎樣?畢竟沒人能證明舅夫人是被杜家帶走的,只說請她過去當客人,舅老爺也沒轍,不過听說舅夫人在被軟禁期間可是將屋內的高價古董字畫毀壞殆盡,說是宣泄怒氣。」

干得好!朱哲玄愉快的喝了口茶,但眉頭隨即又攏緊,他可以猜想得到,即便薛吟曦再不樂意,為了舅母的安危也得時不時走幾趟杜家。

「不過表小姐也不是吃素的,她也丟了句話給杜家,說她能醫好杜聖文,就能讓他再躺回床上。」丁佑說到這里笑得眼楮眯眯,還舉起大拇指。

「好啊!」朱哲玄大聲拍手贊好,如此一來杜家也不敢將她逼得太緊,「說來是她的一手好醫術給了她底氣。」

「是啊,世子爺別看表小姐人冷冷的,仰慕她的人可不少呢,尤其是她敢正面對上杜聖文,瞬間收獲很多公子的心。」

聞言,朱哲玄笑意陡地一收,嗤之以鼻,「這些人眼瞎了,面無表情的薛吟曦一點都不可愛。」

他說的別扭,面對兩個小廝不解看過來的目光,他先是心虛,最後是惱羞成怒,將他們趕出去。

初夏午後,吹拂來的風仍帶著淡淡涼意,朱哲玄坐在案桌前已經超過兩個時辰,表情嚴肅。

「世子爺沒事吧?想什麼呢?」

窗外,宋安跟丁佑對視,眼中都是忐忑。

朱哲玄在想什麼?他回想這段時間對薛吟曦的過度關注,發覺自己上當了!

他氣啊,恨啊,明知薛吟曦以退為進,欲擒故縱,引得他去征服她、愛上她,他居然忘了防備,差點把這顆沒被任何女人染指過的心給丟了。

好在自己及時回防,他可不能再將目光放在她身上了,望著窗外夕陽一點一點的被夜幕抹去,他吐了口長氣,提醒自己絕不能愈陷愈深。

次日,蘭陽院里。

朱哲玄看著坐在他對面的薛吟曦,不爽的以食指敲敲桌面,「什麼叫這個家不養閑人?我是來養傷的,而且表妹醫治我兩個月有余了吧,可我背後幾個大傷口還沒結疤,晚上睡覺不小心抓破了又流血,我都沒有說你醫術如何了,你叫丫鬟把我請過來,就為了告訴我不養閑人?」

士可殺不可辱,他愈說愈氣,之前他根本是一時糊涂才以為自己對這個冰山美人動情,他根本是動怒!

半夏也是個小炮仗,當即氣得出聲,「世子爺傷口難好該怪誰?上躥下跳不安分,吃喝嫖——」

「閉嘴!本世子話還沒說完,我父親就算再怎麼討厭我,也不可能把我送來這里白吃白喝,連醫藥費、生活費都沒給舅舅。」他下巴一抬,但下一瞬想到父親遲遲未到的金援,他眉頭又皺了起來。

「表哥還真有自知之明。」薛吟曦嘴角微微一扯,似笑非笑道。

「什麼意思?」他直覺那句不是好話。

「連至親都討厭表哥,會有人真心喜歡你嗎?」

她語氣里的質疑太明顯,朱哲玄立刻拍著胸脯,「怎麼沒有?我朋友一大堆,男女都有。」

「男,狐朋狗友一堆,女,瓦舍妓院應不少。」她同意的說。

他再次一噎,瞪著她那雙干淨又略帶嘲諷的瞳眸,這話太過一針見血,他完全無法駁斥,在京城的狀況確是如此。

「表妹離題了,言歸正傳。」

見他啞口無言,薛吟曦也不羅唆,朝半夏看一眼,就見俏丫鬟笑眼眯眯的拿了本帳冊放到桌上,示意朱哲玄一覽。

他不明所以的拿起來翻看,倏地瞪大眼,難以置信的往後翻,一頁一頁愈翻愈快。

這帳本里詳盡記錄他到縣衙後的日常花費,除了看診免費外,藥材費也記得一清二楚,連她改換免費藥材的供應也有記錄。

另外,舉凡他們主僕的三餐,他向廚房要酒,甚至哪一日他找戲子、琴娘來府里,他要小廝多備的酒菜也有詳記,洋洋灑灑寫了大半本,最可惡的是,就連他向舅舅借的五兩銀也記錄在內。

他也看到了,父親總共給舅舅三千兩的養傷費兼生活費,但因他花錢總是大手大腳,一次就向舅舅要走兩千八百兩,僅存的兩百兩扣掉這段日子的所有花費,帳上余額僅剩一兩銀。

「這……那時我跟舅舅拿錢,舅舅只說是我父親給的,沒跟我說我只剩兩百兩……」他說得艱澀,面露困窘。

「那是姑丈的意思,表哥花錢總是一擲千金,他要父親別拘著你拿錢,一旦拿完就要自食其力,是父親心善,當日你要三千兩,他推說手頭不方便,只有兩千八百兩,才讓表哥多過一段無憂無慮的逍遙日。」她執掌中饋,這些事自然清楚。

朱哲玄沒想到父親這次連錢都不給了,想到舅舅先前勸他銀子省著點花,恍悟舅舅是在暗示自己,只是當時他並未放在心上。

薛吟曦又說了,「這就是我讓半夏請表哥過來商談的事,一兩銀絕對撐不了多久,所以我已經安排丁佑跟宋安的工作,是力氣活兒,至于表哥——」

朱哲玄拂袖而起,漂亮的眸子幾乎要噴出火來,臉色鐵青的道︰「本世子不干活,我的小廝也不會做!這里是我舅舅的家,干你這撿來的養女什麼事?」

薛吟曦抬眸看他,語氣仍然冷冷的,「所以表哥不願做事,要帶著小廝繼續在這里白吃白住就是了?」

「對,本世子就要當個富貴閑人,我就不信,那一兩銀沒了我舅舅就不供餐,還把我們主僕三人趕出去露宿街頭!」朱哲玄忍無可忍的瞪著她,聲音也揚高。

「好,我明白了。」她也不廢話,直接起身走人。

兩名丫鬟偷偷的送了個眼神給朱哲玄,一道帶著幸災樂禍,一道倒是帶了點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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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9 00:06: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想待下,先干活

朱哲玄悲劇了,也終于明白那兩丫鬟的眼神所為何來。

就在陽光燦爛,夏風徐徐,吹落幾許花瓣的這一日上午,半夏笑眼眯眯的又來到竹林軒,雙手奉上一張帳單。

前兩天,朱哲玄刻意要吃一整桌的美酒佳肴,讓宋安吩咐廚房張羅,而這張單子就是所用食材及酒品的一切明細,而扣掉僅有的一兩銀後,帳單最後一列書寫上紅字「參」,代表他欠了三兩銀。

而在收到單子的翌日,藥沒了不說,連飯也沒有!

朱哲玄餓了兩餐,遣了宋安、丁佑去大廚房拿膳食,廚房管事一臉為難,「小姐吩咐不必也不可以準備竹林軒的膳食。」

朱哲玄徹頭徹尾的怒了,抱著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肚子,一路氣沖沖的到蘭陽院,進了屋「啪」的一聲,拍桌大罵薛吟曦刻薄。

「對,我就是這麼刻薄,表哥要吃飯喝藥,就干活來抵飯錢藥錢,當然,表哥也可以像個小孩去跟大人告狀,哭鬧的小孩總是有糖吃的。」

薛吟曦坐在羅漢床上,桌上還有很多待看待理的帳冊,而朱哲玄的生活用帳還攤得開開的,那紅色的「參」字特別顯眼。

听她說這一席話,朱哲玄才知道沒有最生氣,只有更生氣!

「本世子才不是小孩!」

「那很好,表哥就做事干活來抵藥錢飯錢。」薛吟曦再次重申。

朱哲玄正要反駁,她揮揮手又開口,「算了,表哥是四體不勤的公子哥兒,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也干不了活,就當米蟲好了。」

他沒好氣的瞪大眼,「你少不瞧起人,本世子什麼都會做,也很能做。」

「證明?」她挑眉。

「證明就證明,誰怕誰,你排活兒給我啊。」他會證明他不是閑人,不是米蟲廢物,但他模模干扁的肚子,「總該先給點吃的。」

茯苓低頭抿唇,怕自己笑出來,半夏也低頭,但肩膀抖動得很厲害。

兩個丫鬟憋笑的神態,兩個小廝倒是看到了,覺得好丟臉,主子的志氣呢?骨氣呢?

但朱哲玄覺得自己的要求很合理,要馬兒跑總得讓馬先吃草,而且要吃好吃滿。

「可以,但我先說好,要表哥做的活兒若表哥不喜或拒做,那等于表哥欠的債又更多了。」薛吟曦丑話說在前。

宋安看著咬牙瞪著薛吟曦的主子,小聲對丁佑道︰「世子爺怎麼被人使了激將法?」

他會這麼問,是因為以前在京城時,主子常用這一招整人。

「這不是爭饅頭是爭口氣,主子這麼爭氣,你扯什麼後腿。」丁佑說。

驀地,朱哲玄不滿的叫囂,「你要本世子上山采藥?我還是病人呢!」

「表哥都能上街尋花問柳,上山采藥不過是小菜一碟,還是表哥就想當米蟲?」薛吟曦心平氣和的說。

朱哲玄對上她那雙清澈雙眸里的疑問,真的是憋屈死了。

于是,在薛吟曦大發慈悲,讓丫鬟們備膳給餓壞的主僕三人吃飽飽後,朱哲玄喝了湯藥,背後上了藥纏上紗布,一行六人各背一個竹萋、小鏈子及鎌刀上了馬車。

丁佑跟宋安駕車,車廂內坐著薛吟曦、兩個丫鬟還有朱哲玄。

「怎麼不用兩輛馬車?太擠了。」堂堂世子爺習慣坐大車或一人坐。

「表哥是要帳上再添一筆交通費?」薛吟曦反問。

他氣笑了,「這個費用明明是表妹要我到山上采藥才產生,也算我的?」

她再次反問,「一個人在鄰縣干活,每天都要坐馬車來回,雇主難道除了月例外,還得另付一筆交通費?還是這個人搬到鄰縣租屋而住,雇主得支付他房租?」

「行行行,當本世子什麼都沒說。」朱哲玄悶啊,敵不過她的尖牙利嘴,干脆雙手環胸閉眼假寐。

半晌,馬車到得近郊山上,一行人下了車。

朱哲玄主僕自然不認識藥材,一進入蓊郁山林便對山雞野兔起了興趣,興奮大叫著要打些野味加菜,但在薛吟曦冷冷的目光下,三人瞬間閉嘴。

隨後薛吟曦做了安排,兩個丫鬟帶著兩個小廝去找藥草,朱哲玄就跟著她。

如今時序已入夏,天氣十分炎熱,即使有綠樹遮蔭,風兒吹來仍帶著一股悶熱。

朱哲玄自小養尊處優,不一會兒就汗流浹背,再看時不時蹲子找藥草的薛吟曦,她額間碎發也濕了,但依然很認真的拿著小鏈子將土里的藥草根小心翼翼的挖出來,不得不說這樣的她真的很好看。

漸漸的,他心里的不滿消失,認分的跟在她身後打下手,背後的竹窶慢慢裝滿了。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來到一棵不知名但結實舉舉的野樹前,薛吟曦順手就摘了顆野果,就著袖子擦拭後便咬上一口,不經意的對上他怔忡的眼神,她頓了一下,再摘一顆給他,「表哥吃嗎?」

「吃,你能吃,我怎麼不能吃。」他抬起下顎,伸手接過那顆紅通通的野果,學著她率性的在袖子擦擦就往嘴里送,一口咬下。

這果子帶著汁液,雖能解渴,甜中帶酸的味道他並不喜,但斑駁樹影下,看著薛吟曦小口小口的咬著紅果,美麗帶著汗水的小臉上透著一股滿足,他也不知腦袋發熱還怎麼的,再咬上一口野果……

嗯,挺不錯的。

此時,一陣山風吹來,撩動薛吟曦的幾許發絲,他目光落到她絕艷的容顏上,很不甘願的承認,她長得挺好看的。

接下來的日子,縣衙上下就看到朱哲玄被薛吟曦使喚得團團轉,又是上山采藥,又是在後院挑揀曬藥材,還得照著藥方上的劑量稱重分裝配藥,還直言近來她會調整他的藥方,其中得加一味價高的人蔘,所以他得繼續幫忙熬制藥丸。

于是,不少人都听到朱哲玄氣呼呼的稱薛吟曦為「刻薄女」。

熬大鍋湯藥得先在灶爐生火,兩個小廝已經被薛吟曦使喚去照顧藥田,朱哲玄只能自己來,可惜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當薛吟曦看到濃濃黑煙飄出小廚房,疾步趕來時,灶膛的火熊熊燃燒,朱哲玄差點沒為這小小的成就噴淚。

見到薛吟曦,朱哲玄頂著一雙被煙嗆得又紅又腫的眼楮,得意地拿著燒火棍,抬高下顎的跟她述說他是如何升火的。

「很好。」薛吟曦日行一善的給予肯定。

「吱,好像做了一件多麼偉大的事,這朱世子是傻的吧。」半夏被他逗樂了。

「傻不傻我不知道,倒是出乎意料,他竟願意彎下腰去做這件事。」薛吟曦說完,回頭看著仍盯著鍋爐傻樂的朱哲玄,再朝藥田走去。

朱哲玄一整天就顧著鍋爐,看著藥材咕嚕咕嚕熬煮到薛吟曦要求的濃稠程度,再晾曬制成藥丸,途中薛吟曦告訴他,這些藥丸多是要免費贈給住在遍遠郊區的窮苦人家。

「免費贈予?表妹有這麼大方?」他自是不信。

「表妹大方或小氣也是因人而異。」她淡淡的回答。

朱哲玄一噎,又是憋屈又是怒。

這種干活換食宿的勞動日子一開始的確新鮮有趣,到後來漸漸變得苦不堪言,朱世子火氣一日日上來,但某位刻薄女神醫還是冷冰冰的繼續使喚。

朱哲玄又氣又怨,她是不是以為他真的傻,不知自己被她坑了?

「薛吟曦,你不要得寸進尺,今天的湯藥怎麼又變味道了?又換回免費藥材?」朱世子這日又怒氣沖沖的沖到蘭陽院拍桌了。

薛吟曦從容地看著他,「表哥昨日要求廚房添一壺桃花釀,那得一兩銀,但表哥口袋空空,所以——」又欠債了。

「我不是又幫表妹上山采藥了?還去了一整天。」他覺得委屈。

「表哥早餐用了干貝粥,午餐要烤雞、鮮魚,晚餐又點了蝦丸,豆腐蟹肉羹。」她凝視著他,「表哥因身分關系,再加上父親要我從優給薪,工資比丁佑宋安高,不然若是跟他們同工同酬,表哥焉能天天吃香喝辣?」

朱哲玄瞪著她,他什麼身分,小廝什麼身分,能一樣嗎?

一直沒有說話的薛弘典夫妻愈看愈覺不妥,這是星星之火要燎原的前兆啊!

「咳咳,吟曦,侯爺將清風送到我們這里,該照拂的還是要照拂,意思到就可。」薛弘典疼外甥,私底下好言好語的跟閨女商量。

「是啊,娘也不怎麼喜歡他,但不得不說他這陣子還挺勤快的,總歸是親戚,別太過了。」郭蓉心腸軟,朱哲玄都認真干活了,雖然仍有些大少爺脾氣,不過憑心而論,已經很不錯了。

「表哥是不點不亮的蠟燭,不在他背後鞭策,他只能繼續當廢人,女兒覺得可惜。」薛吟曦說得認真。

夫妻倆若有所思的互看一眼,意思是在她眼里,朱哲玄是個好的?

也是,玉不琢,不成器,若是女兒能將朱哲玄改頭換面、華麗變身,那對慶寧侯也是一大幸事。

于是,夫妻倆不再插手年輕人的事,各忙各的。

朱哲玄也做不來去向二老告狀,他打心里不想讓她看不起他,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難道會扛不起她派的活兒?

但但但也不能沒休息,天天像陀螺轉個不停,他有干活的時候就該有休沐的日子,正所謂勞逸結合不是?

他應該去悅客樓祭祭五髒廟,該去百花樓左擁右抱美人兒,也該去街上晃晃,收獲無數姑娘們的愛慕眼光,但他的時間都被薛吟曦排滿了,偏偏他還沒辦法說她,誰叫她也是從天未亮就開始忙到夜深的人,堪稱以身作則。

既然主子說不得,那拿她兩個丫鬟來泄泄火總行。

「表妹身邊有兩個丫鬟,你怎麼不使喚她們?什麼活兒都叫本世子干,還養她們干什麼?」

「她們自然有她們的活兒,若表哥一人能包攬所有活兒,我就可以不養她們,表哥看行嗎?」為了讓他心服口服,薛吟曦接著便將自己一日要做的事,還有兩個丫鬟得輔助的活兒一一陳述。

其實她一天要做多少事,在偷窺她的那段日子他早已一清二楚,她瑣事恁多,除非他有三頭六臂,才能攬下這所有的事,也虧得她夠有耐性,才不嫌累不嫌煩。

「那什麼……這個家的狀況是不是到了要省吃儉用的地步?如果是,我可以不頓頓要求山珍海味,我也是能共體時艱的。」

薛吟曦明眸微動,對他這突如其來的共患難之詞感到意外。「倒還沒到省吃儉用的地步,只是爹娘的個性太過仁義,舉例來說,有些藥材昂貴,但在生命瀕臨消失的時候,爹娘眼楮眨都不眨一下就給了。」

「生命無價,本世子亦會如此。」

她卻搖頭,「生命無價,但也得量力而為,藥材千百種,各有其療效,可選用其他平價藥材先延續生命,再慢慢調養,但爹娘沒有這種想法,尤其是娘,覺得若能三天就好,何必耗上三十來天,卻未思及家中並無栽種人蔘,得拿白花花的銀兩去買,幾次下來,家里就要連米錢都生不出來了。」

薛吟曦今日似有談興,又娓娓道來養父母因看他人寒冬僅有薄衣裹身,于是把家中黑炭甚至保暖衣物也送出去,若真有需要便算,偏偏那人是知道養父母心軟,特意算計,把他們當成冤大頭。

「爹是好官,目光都在老百姓身上,母親醫者仁心,有人卻利用這份仁心斂財斂藥,母親沒有查證就給,能給多少就多少,不該如此。」

「哈,敗家一族。」朱哲玄月兌口而出。她看向他,臉色明顯變得不好。

他臉色尷尬,「咳,我知道,這話誰都說得,就本世子這一擲千金的說不得。」

「表哥有自知之明。」她臉色又好了。

朱哲玄懷疑自己有被虐傾向,明明每回都被她慰得半死,還老是往她身邊湊。

「罷,今天有什麼活兒,說吧。」他認分地道。

「請表哥跟我走一趟七里莊。」她早有安排。

朱哲玄本想問七里莊是啥地方,但反正她已經將他視為另一名小廝,他在心里不滿地咕噥幾聲,最終啥也沒問就抬腳跟上。

他們上了馬車,地點是郊區附近的一處小村落,患者是一名不到六歲的小姑娘二丫,前陣子不慎被燙傷了雙手。

山中小茅屋內,二丫的母親何氏顯然有些手足無措,她生性內向,也是這一陣子經常來往,相處幾回下來,她與薛吟曦主僕說話才自在些,如今又多了一名容貌俊俏的貴公子進到這簡陋清寒的斑駁老屋,她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也不敢讓貴人坐,就怕在他眼里,哪兒都破舊不堪。

「這位大嬸,你可以當我不存在,我如今不過是表妹身後的小嘍羅,跟半夏、茯苓是一樣的。」朱哲玄這話雖帶著自貶,但笑容可掬,讓人心生好感。

他倒實誠,薛吟曦莫名感到想笑。

半夏沒繃住,「噗哧」一聲笑了,親切的挽著何氏的手說︰「何嫡子不怕,朱世子很隨和,你真的可以無視他的存在。」

盡管如此,頭上綁著花巾的何氏臉上仍見緊張,她顫抖著手端了杯茶水給貴人,才拉開以碎花布圍起的隔間,走到床邊,輕聲喚著好不容易才睡著的二丫,「快起來,丫頭,你薛姊姊來了,要給你換藥呢。」

何氏又向圍過來的薛吟曦等人解釋二丫因傷疼,直至天亮才睡著。

朱哲玄理解,傷疼難入睡的苦他很有經驗,「不怕大嬸笑話,我這後背還有幾個大傷疤要掉未掉,癢得我也不好睡呢。」

何氏露出一個靦腆的笑,這貴公子看來真的很好相處呢。

倒是薛吟曦聞言愣了下,這些日子的湯藥是真的有效用,她以為他後背的傷已經全好了,才會毫不客氣的奴役他,許是在京城的日子靡爛,好酒色加上慶寧侯的一頓狠揍,積郁成疾,終是有損身體,到如今還未好全?

許是她的眼神太專注,朱哲玄注意到了,「怎麼了?」

「估著時間,表哥後背的結痂不是早該掉了?」

朱哲玄略微尷尬地搔搔臉,「就是每次要好時就特別癢,睡著了手總會無意識去抓撓,抓破了只得再重新結痂,不過沒事的,也就那幾處,丁安他們幫我看過了。」他不以為意地道。

「醒了醒了,睡那麼熟,真是的,怎麼晚上就不能好好睡呢?」

驀地,何氏看似埋怨又心疼的嗓音將兩人的注意力放回二丫身上。

二丫躺在木床上,乍見到豐神俊朗的朱哲玄,不禁瞪大了眼,怎麼有這麼好看的人啊。

半夏半蹲下來,笑著替她介紹,「那是朱哥哥,薛姊姊的表哥,一起過來看你的。」

二丫乖巧的喊了聲「朱哥哥」,得到朱哲玄一個微笑。

不得不說,朱哲玄長得的確俊美,這微微一笑讓二丫這個孩子也看呆了眼,月兌口而出,「朱哥哥長得真好看。」

「你這孩子——」何氏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沒事,大嫡,她說的是實話。」朱哲玄朝二丫調皮的眨眨眼。

二丫開心的笑了。

薛吟曦嘴角也微揚,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她對朱哲玄的印象倒是好了不少。

接下來,她專心的替二丫拆雙手的繃帶,二丫眼眶泛紅,每次治療上藥都會很痛,她已經開始感覺到疼了。

乍見那因燙傷不見皮膚的十指,朱哲玄深感心疼,他傾身輕輕拍拍小丫頭瘦削的肩膀,「二丫好勇敢,要是哥哥早就哭出來了。」

「真的?」二丫原本已經忍不住要哭了,這下就忍住了。

「真的。」他再揉揉她的發。

薛吟曦看他一眼,見他漂亮眸子里溢滿著疼惜,心微微一動,隨即靜下心來,開始為二丫清理傷處、上藥。

朱哲玄見薛吟曦細心又溫柔的忙活,他看了一會兒,便示意半夏跟他到外頭。

站在門外,半夏困惑的問︰「朱世子要做什麼?」

「二丫怎麼燙傷的?」燙傷的方式千百種,但只有雙手且齊齊傷到手腕處,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半夏眼楮倏地一亮,她最喜歡有人問她八卦了,「世子爺問我就對了。」

原來三個月前,何氏淚如雨下的抱著雙手幾乎被煮熟的二丫,到縣衙狀告丈夫凌虐。

原來,何氏也長期被丈夫凌虐,同樣一身的傷,只是一直忍氣吞聲,但當見到丈夫心狠的將女兒的雙手放進一鍋滾水里,那淒厲的哭聲踩到了何氏的底線。

「那就是個只會找老婆女兒出氣的人渣,好吃懶做又好賭,好在我們家老爺判了他倆和離,那人也關在牢里了,還得蹲好幾年呢。」半夏氣憤地說完,又說︰「小姐倒是幫了何嬸子一把,瞧到那邊的藥田沒?小姐給了工資的,讓何嬸子有收入,可以養活自己跟女兒。」

朱哲玄看了屋旁兩畝青綠的田,承認薛吟曦雖然冷冰冰又愛計較銀錢,不怎麼可愛,倒真是個不錯的姑娘。

他走入屋內,看著薛吟曦對著二丫仍然沒有太多表情,但那雙美眸清澈無比,讓人莫名感到平靜,而仰望她的小女孩眼中全是信賴與欣喜。

此時,薛吟曦已經包紮好十指及手腕,「好了。」

二丫急急的問︰「薛姊姊今天也會教我認字嗎?」

「嗯。」她失笑點頭。

笑了?她居然會笑,而且笑得挺好看的……朱哲玄突然覺得心跳有些紊亂。

茯苓已俐落的備好文房四寶,薛吟曦坐下來,手執狼毫一筆一筆在白紙上寫下「娘親女兒」四個字,那是很漂亮的簪花小楷,她輕聲跟小女孩解釋這四個字及書寫的筆畫順序,二丫很認真听講。

朱哲玄看出她意猶未盡,遂主動走到桌前坐下,將一張白紙放到自己面前,拿了薛吟曦放在硯台的狼毫下筆寫了幾個字。

「哥哥也教你幾個字。」他在紙上寫下薛吟曦的名字,再輕輕吹了吹,等墨汁略干後將紙張轉向二丫。

二丫一看,一臉茫然的看向朱哲玄,這三個字筆畫太多,她不會。

薛吟曦看著這幾個龍飛鳳舞的好字,不由得愣了下。

她明白字如其人的道理,而能寫出一手好字的人怎麼可能是個紈褲?她是否存了成見,而輕看朱哲玄?

朱哲玄指指坐在她旁邊的薛吟曦,再念一遍,「知道了吧,薛姊姊的名字。」

「是姊姊的名字!」二丫滿臉發光,燦爛一笑,「太好了,我已經會自己跟娘親的名字,最想知道的就是姊姊的名字,謝謝朱哥哥。」

朱哲玄被個小姑娘贊美,嘴角微微翹高。

稍後,一行人告別何氏母女,坐進馬車時,朱哲玄仍是一臉驕傲。

他看著坐在對面的薛吟曦,「看,本世子家世好,長得好又是文武全才,又是不拘小節的大雅君子,就跟金元寶沒兩樣,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老少通殺。」

「嫌棄銅臭味的人也不少。」薛吟曦提出異議。

「你——」他瞪著她,不慰人不行嗎?

「世子爺的條件真的很好,但不能否認的是,您若是清高沉穩內斂也就罷了,偏偏揮金如土、風流花心,妥妥一個拈花惹草的浪子,正經人家的姑娘就不喜歡您了。」坐在邊邊的半夏很主動的提出自己的見解。

「主子說話,一個丫鬟插什麼嘴。」朱哲玄惱羞成怒,誰讓她這話一針見血,京城里只要稍負盛名的大家閨秀的確是能離他有多遠就離多遠。

「世子爺好現實啊,需不需要奴婢就是兩張嘴臉。」半夏不屑的抬起下顎,「再說,我可是小姐肚里的蛔蟲,我敢跟世子爺保證,我說的話就是我家小姐要說的。」

朱哲玄皺眉,看向表情仍不見太多變化的薛吟曦,「她說的是真的?」

「是。」她一臉認真。

他俊臉一垮,半夏樂不可支的捧月復大笑,茯苓則咬唇憋笑。

經過這一次,朱哲玄對走訪一些窮鄉僻壤起了興趣,正巧前一批藥丸已做好,準備送去那些偏遠村落,他便主動當起跟班。

朱哲玄不得不承認,薛吟曦真的很有心,她怕那些窮人家不識字,因此在瓶身上畫了圖,像是畫了燒開的茶壺,意謂著「燙」,是退燒用藥,畫一個人腳上流血,那是止血散,畫個小兒流鼻涕就是風寒用藥。

「這些藥效皆溫和,能緩和病情,但若是嚴重,還是要看大夫的。」

一連三天,朱哲玄都陪著薛吟曦到近郊村莊送藥,而她總會一再重復這句話。

這些小村莊的老百姓過得都不是很好,此時他們來到的這座位于半山腰的獨立老屋更是殘破,看起來岌岌可危,牆面東補一塊西補一塊,屋內只有一桌二椅,以舊簾子隔開內外間,這里住了一個虛弱老漢,听薛吟曦說已經臥床半年多了。

「這些藥材熬了喝,里面添了野參片,讓何老爹補補身子。」薛吟曦將另外準備的藥包放在桌上。

老婦人有些手足無措,「這怎麼好意思,我們沒有錢——」

「沒事,都是山上挖出來的野蔘,我也沒花錢買。」

老婦人一謝再謝,眼泛淚光。

朱哲玄發現薛吟曦人雖然冷冷的,但處事八面玲瓏,面對長輩時她臉色也會柔和些,對稚兒雖不到和藹可親的地步,但也看不到一絲疏離,孩子們也都跟二丫一樣,都用崇拜歡喜的眼神看她。

這幾日走下來,他們一行人收到很多禮物,那些純樸的老百姓又是送自家種的蔬菜瓜果,又是拿自家產的雞蛋或是自家做的包子。

「表妹跟本世子一樣很受歡迎。」送完最後幾瓶藥丸,朱哲玄這麼說。

她淡淡一笑,沒說話。

「那當然,那些受到幫助的百姓都很感念,不像某人,給他看個病還得賣笑。」半夏朝他做了一個大鬼臉。

他尷尬的模模鼻子,「小眼楮小鼻子,你家小姐絕不會像你這般記恨。」說完轉向連在馬車里都在看帳本的薛吟曦,「你不休息一下?不累嗎?」

薛吟曦一愣,茯苓跟半夏也錯愕的看著他。

他咳了咳,「都看著我做什麼?」

「天啊,世子爺在關心我家小姐?天要下紅雨還是鐵樹要開花了?」半夏問得好認真,還刷地一把拉開車窗簾子,抬頭看天,「沒下紅雨啊。」

茯苓抿唇偷笑,薛吟曦微微蹙眉。

朱哲玄惡狠狠的瞪半夏一眼,然後煞有其事的打了個呵欠,閉眼假寐,卻在心里罵起自己。

多嘴什麼,怎麼能月兌口說出關心的話?他是累傻了不成?

一行人回到縣衙,兩個丫鬟將收獲的瓜果等物送往廚房,之後回到蘭陽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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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9 00:07: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外頭流言不確實

丁佑、宋安最近被安排的活兒是負責照養蘭陽院後院的小藥田。

自從入夏後,天氣一日比一日炎熱,藥草怕旱,枯得快,時不時就得澆水來保持泥土濕潤。

兩名小廝從有印象以來都在侯府侍候主子,還真沒種過田,在大太陽底下流汗的感覺挺好的,只要見藥苗長高或是多長一片女敕葉,就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成就感,因此倒沒什麼想跟著主子往外跑的心思。

不過,看到半夏跟茯苓出現,兩人眼楮瞬間亮晶晶,扔了水桶就往她們身邊湊,還不忘要她們看看他們照顧的藥田有多好。

「,春天都過了,現在才發春。」朱哲玄撫額看著兩個笑得眼兒彎彎的小廝,不忍卒睹,轉頭走進大堂。

薛吟曦仍一如以往坐在大圓窗的軟榻上理事,見他往茶幾另一頭坐下,沒說什麼,一如前幾日那般,拿起一本冊子記錄今日送藥的人家,送的什麼藥,又收回什麼藥。

那些老百姓生性節儉,就算是免費的藥,不到很不舒服也舍不得服用。

但藥丸保存不易,一段時日不能用就得收回作廢,免得藥效打折扣不說,反而虧了身子。

朱哲玄這幾日都跟著她,自然也知道她在記錄這些,他先為自己倒杯茶,喝了一口茶水,才道︰「表妹一個縣令千金,有必要花費這種心思拉攏人心嗎?或者是為了舅舅,讓他回京述職後職位能升上一升?」

她抬頭看他,「我只想替爹娘累積善緣,如果沒有他們,我現在也不知在哪里,也許早就死了。」

他擱下茶杯看著她,想到她的個性,若是那年被拐子賣到煙花之地,真有可能會一死了之吧……

這麼想著,他心口微微痛了起來,朱哲玄趕忙又拿茶碗喝了一口,將那詭異的感覺拋諸腦後,月兌口就問︰「你沒想過去找你的親人——抱歉,我忘了你失憶。」

「無妨,能活著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其他的我不強求,何況我現在還可以幫助那麼多人,施比受更有福,我很感恩自己是施予的那個人。」她說。

他啞口無言,能活著就很幸福?那世上的人哪個不幸福?

「至于爹,想必他也不會想當什麼大官,其實上一次回京述職,皇上就想將他調回京城,是爹拒絕了。」見他一臉困惑,薛吟曦搖搖頭,「你顯然不知道爹在京城有個很響亮的稱號吧?」

朱哲玄搖搖頭,他因為父親的關系,與外祖家也沒多熟悉,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只認識京官,讓他更討厭听什麼官場或朝堂的事。

「爹深受皇上喜愛,能免令進宮與皇上話家常,被稱為誰都惹不起的七品官。」身為薛弘典的養女,她與有榮焉,也為養父感到驕傲。

京城里的新鮮事多,朱哲玄關注的永遠不會是朝堂這一塊,但要問他吃喝玩樂上哪里,他可以如數家珍一一比較。

「看來表哥真的不知道。」薛吟曦挺失望的。

也對,一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紈褲怎會關注這些,可心底深處她卻不希望他只是個草包廢材,至少他此時身處的知庾縣是如何在養父的治理下逐漸繁榮,他應該要略知一二。

于是,朱哲玄從薛吟曦的口中得知,知庾縣與舅舅曾經上任的其他窮縣城一樣,貧富不均,富有者多住在城北,那里的宅第都是富麗堂皇,城南及城東則住著小康到稍微窮困的老百姓,可能有幾家鋪子、幾畝良田,至于城西就是窮得響叮當的老百姓,一整片都是斑駁的老屋子。

舅舅到任後施行一連串良政,將貧富差距拉近了些,而除了城北及城東林立的商鋪外,新興的城西也建了好多新宅,而舅母郭蓉坐堂的醫館濟世堂就位于城西。

認真說來,朱哲玄來到知庾縣初,最常遛達的就是城東及城北,城西還真沒逛過,因而一听明天她要去濟世堂坐堂,他便想跟著去,畢竟這些日子的偏鄉行,那些窮苦人家對他說了不少濟世堂的事。

濟世堂本來是一間中藥堂,後來郭蓉過來當坐堂大夫,再一年又有其他大夫加入。

因為郭蓉並不滿足當一個坐堂大夫,她更樂于前往一些小村落去治療因交通、金錢而無法看病的貧民,所以大多數時間她並不在濟世堂。

盡管如此,病患們對她還是十分愛戴,這位縣令夫人毫無架子,醫術又好,遇到貧困人家連藥材都不用錢,簡直就是百姓們眼中的活菩薩。

再說到薛吟曦,那就是個面冷心善的美人,不過她在濟世堂坐堂的時更短,一來要管中饋,二來她比郭蓉更熱衷上山采藥,還有藥田要顧,一些偏鄉病患也是郭蓉看了大半後給她接手照顧,說是要讓她累積經驗。

這些病患有男有女,郭蓉已婚,個性又直率,男子給她看病並沒有太多抵觸,但換成花容月貌的姑娘就不一樣了,薛吟曦不害羞,男病患卻會不自在。

但習慣成自然,時日一久,小姑娘臉上的認真與專注讓男病患也嚴肅對待,不敢輕慢,再也沒有什麼羞赧靦腆之態。

難怪,她都把他後背看光光了,眼楮眨也不眨一下。朱哲玄心想。

但一想到她要替某個男子把脈,哪兒不舒服模哪邊,他這一顆心就不舒坦……

這一日,天朗氣清,城西街道上一如過往熙來攘往。

濟世堂內,空氣中飄著淡淡藥香,大堂內幾名藥童在各種藥材抽屜前忙碌,按藥方拿藥包藥,一個掌櫃收錢,另外還有兩名負責看診的大夫,一個是白發蒼蒼的伍大夫,一個是美麗年輕的薛大夫。

但在兩名大夫的看診桌椅中央,多了一張茶幾,桌上有茶點及茶水。

就在半個時辰前,朱哲玄撩袍坐下,悠哉的邊喝茶邊吃點心,對眾人好奇看過來的目光毫不在意,只定定望著替人把脈看診的薛吟曦,待她的病人看完,下一個上前的只要是男病患,他就叫人往伍大夫那邊去。

稍早朱哲玄一現身,濟世堂前前後後就進來不少人,搞得整間醫館鬧哄哄的,最後還是朱哲玄發了火,一些閑雜人等瞬間嚇得快快走人。

「小姐,朱世子又哪里不對勁了?您難得開口讓他四處逛逛,他卻要來這里。」彼時半夏一臉好奇,刻意大聲問道。

「習慣成自然,表妹在哪,本世子就在哪。」朱哲玄答得也大聲。

「跟屁蟲。」半夏咕噥。

「表妹是我的金主,我替她干活才有飯吃,我得護著她的安全,你有意見?」朱哲玄挑眉。

半夏撇撇嘴,不敢再與他斗嘴。

就此,醫館大堂也比尋常安靜幾分,大夫伙計各自忙碌,壓低嗓門說話,偶而將目光落在朱哲玄身上,又趕忙移開。

但薛吟曦可沒打算真讓他幫自己選擇病患,一兩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她能順他的意,讓給伍大夫看,但真要來瞧病的男患者,她便交代茯苓幾句,讓茯苓將患者請到她的桌前。

若是朱哲玄要攔,薛吟曦話也說得直接,「我才是大夫,表哥適可而止就好,再過就請離開。」

一次兩次之後,朱哲玄也是聰明人,知道只要薛吟曦沒異議,他就可以霸道指定大夫,她有異議他就只能退一步。

此時,朱哲玄就看著她在處理一名男患者,半夏還在一旁幫她打扇。

盛夏時分,連吹進來的風都帶著股熱氣,偌大的醫館窗戶大開,門也大開,但沒放半盆冰,還是悶熱的讓人汗流浹背,薛吟曦也不例外,她額上有汗珠,雙頰微紅,像上了妝般分外吸引人。

朱哲玄見她俯身幫那名腳踝受傷的男子看傷,又是執軟布蘸鹽水消毒傷口又是細心包紮,而那個男病患臉色微紅的看著她……這家伙該不會是故意受傷好來看她吧?

想到這里,朱哲玄心中不爽,心情也陰沉幾分,正要起身把人架到伍大夫那邊,薛吟曦已經寫好藥方子,該名病患依依不舍的去取藥付費。

朱哲玄正要點下一個病患,就看到排在隊伍第一個的藍袍少年一個箭步奔到她桌前坐下,主動把手放到把脈的枕上,聲若洪鐘,「薛大夫,我胸疼心跳快,你是把把脈還是幫我模模胸口檢?我可是嚴家下一代的頂梁柱,這胸疼不能等閑視之。」

朱哲玄皺起眉頭,哪里來的熊孩子,他這麼大個人坐這里,連看都沒看一眼,僅目不轉楮的看著薛吟曦,大大的不爽!

他繃著一張俊顏朝另一名伙計勾勾手,問了那熊孩子是誰。

「喔,他啊,他是鄰城暴發戶嚴家的大少爺,三不五時就過來要讓薛大夫看病,甚至還出重金要她出診,都被薛大夫拒絕,沒辦法,只得一次次過來排隊看病見佳人了。」

朱哲玄點點頭,起身朝薛吟曦走去,正好听到她下起逐客令。

「嚴大少爺一看就很健康,請出去。」

嚴春山委屈啊,他一向威風八面,但在這里總有一種被薛吟曦嫌棄的感覺,「我來這里看病,對濟世堂而言可是蓬華生輝的幸事,你就這麼不喜?」

他是真的喜歡她,偏偏她軟硬不吃,他要如何抱得美人歸?

此時,朱哲玄走到他身邊,不輕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冷聲道︰「出去。」

嚴春山眼中只有佳人,絲毫不理會朱哲玄,仍執拗的說著,「你幫我把把脈,看看我的氣色,對了,還有舌頭是不是不好?要不要扎上幾針?」

話語一歇,他主動月兌下外袍,露出精壯的胸膛。

這月兌衣速度是在家練過幾百回合了?朱哲玄來不及反應就已讓外男在薛吟曦面前坦胸露背,他氣啊,正要提起這熊孩子的衣領把人丟出去,就見薛吟曦朝他搖頭。

他眉頭一皺,這是認真要治的意思。

薛吟曦柳眉也適時一攏,「嚴大少爺的身體的確不太好,是該扎上幾針,請進內室做準備。」她向茯苓看一眼。

茯苓請笑咪咪的嚴春山跟著她到後方的一間小房間躺下,不一會兒,薛吟曦走進來,她先淨手,接著傾身,玉手捏著銀針對嚴春山胸前的幾個穴位扎針,動作快狠準。

朱哲玄就站在門口,雖然剛剛薛吟曦跟他解釋過,嚴春山人不壞,只是執拗了點,若不扎幾針應付他不會走,倒不如速戰速決,可是見她的手指離熊孩子那麼近,那熊孩子還笑得見牙不見眼,他還是覺得吸入的空氣都是酸的,心也咕嚕咕嚕的朝外直冒酸水。

嚴春山本來還呵呵傻笑,但漸漸笑不出來了,因為他被針扎的地方麻麻的疼了起來。

薛吟曦額上也冒出細細汗珠,一旁的茯苓正要拿帕子,眼前一晃,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突然伸出來,她一愣,就見朱哲玄已拿著絲帕替主子擦拭汗珠,直接搶了她的活兒。

薛吟曦屏氣凝神的扎針,並未注意到周圍的情況,直到完成手邊工作才抬頭,見朱哲玄手上拿著絲帕,還沒反應過來,他陡地牽住她的手走出小房間到看診的伍大夫面前。

「房里那個病患交給你,本世子渾身不舒服,將薛大夫帶走了。」

「你誰啊,為什麼帶走——」嚴春山見佳人跑了,連針也沒拔就急著走出來,話說一半就呆住了。

眼前的男子相貌出色,一襲銀紅色的刻絲錦袍氣質非凡,就連在嘴角的那抹邪笑也足以讓女人看得痴,連他都看呆了。

一旁有人說出他的身分,嚴春山瞬間回神,怔怔的看著俊美男子,「你……你就是慶寧侯世子?」

朱哲玄一挑濃眉,出言恐嚇,「對,就是本世子,再告訴你,薛大夫是本世子的表妹,誰敢騷擾她,本世子就跟他急,斷手斷腳也是——」

「我好了,沒事了!」嚴春山自己動手將針拔了,連外衣也不套就奪門而出,隨侍的兩名小廝愣了愣,反應過來後也急急的追出去。

「我有這麼可怕?」他困惑地回頭,問向一直想甩掉他的手,但又不好弄出太大動靜,只時不時扯了扯手的薛吟曦。

「放手。」她說得小聲。

他看著等著看病的長長人龍,幾乎都是男性居多,個個看來都沒病態,顯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直接拉著她上了馬車,這才放開手。

「表妹還是別來坐堂了,真正的病人也沒幾個,不是還有個杜聖文盯著你嗎?他聞風而來,你怎麼辦?」朱哲玄愈說愈擔心。

「我習醫是為了救人,難道因為幾個害群之馬就因噎廢食?何況給嚴大少爺扎那幾針也不是整他,他氣血流通不順,只是並不嚴重。」她頓了一下,又說︰「還有,我這段時間沒來濟世堂是因為要看表哥的傷,與杜聖文來不來無關。」

「那……那熊孩子怎麼听到我是誰就嚇跑了,我這張臉不可能丑到會把人嚇跑啊。」朱哲玄是真的想不通。

「噗哧!」

他沒好氣的看過去,就見茯苓連忙指著身旁的半夏,意指不是她笑的。

半夏也無所謂,笑著道︰「世子爺近來跟著我家小姐前往偏鄉村落,不知道縣里有關世子爺的傳言變多了。半夏認為其中有一些可能真是世子爺的輝煌事跡,有的則是被添油加醋過,但知庾縣的老百姓們多是不信的,世子爺不必在意。」

朱哲玄水渾不吝慣了,也不是在乎臉皮的人,但流言傳什麼總得听听。

于是,在回縣衙的車上,半夏就將她听到的流言一股腦倒出來。

這里頭關于流連花叢、為搶花魁初夜一擲千金,斗蟋蟀斗到打群架,在床上躺半個月的確實不假,但說他受重傷來知庾縣是因為意欲玷污世家閨秀,被對方家人發現教訓一頓就真的是胡扯了。

這還不是最離譜的,還有說京城不少女子都深受其害,只是那些人都是平民百姓,不敢張揚,其中還有不堪受辱而自盡,正直的慶寧侯氣恨兒子太過荒唐墮落,才將他扔到這里不聞不問。

至于這段日子朱哲玄沒再在熱鬧的城北或城東出沒,而是跑到了城西,則說是他知道親舅舅鐵面無私,不好太過肆無忌憚,盡往窮鄉僻壤找對象,玩完提了褲子就走。

他禍害女子的事情被一些莊稼漢撞見,氣不過要打,沒想到朱哲玄武功高強,幾腳踢死好幾人,引起全村人的憤怒,紛紛拿棍子、菜刀要來拼命,朱哲玄硬生生敲斷好幾人的手腳,差點沒把人家滅村。

說完這個離譜的傳言,半夏捧月復大笑後,還難得的安慰起他,「放心吧,這個沒人相信的,我家夫人是什麼個性,世子爺要真這麼做,第一個饒不了您的就是我家夫人,還有我家小姐,世子爺要真的這麼混帳,小姐怎麼可能還帶著您四處走,沒事啦。」

朱哲玄委屈地看向薛吟曦

她也點點頭,「半夏說的是,口舌是非不必在意,何況這還可能是有心人故意為之,就更不必在意,也無須隨之起舞。」

听她這話,她知道放話的是誰?

朱哲玄立刻追問,她卻答得含糊,「左右就是些好事無聊之人。」

朱哲玄在回到竹林軒後,愈想愈不是滋味,他根本被這莫須有的流言給妖魔化了,即便大多數人都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但只要有人信了就會沒完沒了。

不行,父親早就想放棄他了,只是一直沒尋到機會,若是這流言傳回京城,父親肯定不會管流言真假,順勢撤了他的世子之位。

思忖再三,朱哲玄急匆匆的去前院找薛弘典,卻沒見到人。

劉聰說︰「大人今日休沐,在後院呢。」

朱哲玄又匆匆返回後院,一到舅舅舅母住的小院,就見院中涼亭內,舅舅跟薛吟曦正在對弈,舅母坐在一旁觀棋,身邊沒有丫鬟小廝,難得的一家三口。

他走過去,三人都只看他一眼,目光又回到棋盤上。

棋逢敵手,戰況激烈,朱哲玄忍不住也坐下來觀戰,隨著戰局膠著,兩方思索時間拉長,更添緊張氣氛,最終由薛吟曦險勝,只贏一子。

「女兒棋藝日復一日精進,爹甘拜下風。」薛弘典還拱手一揖。

「真敢說,你從來也沒贏過,倒是吟曦下得辛苦,一邊下一邊還得想方設法不要贏你太多,落了你的面子。」郭蓉可不給丈夫面子,她都是有話直說的。

「我棋藝也極好,表妹,我們來玩一盤。」朱哲玄迫不及待的開口,父女兩人戰況激烈時,他幾度忍不住要開口,但觀棋不語真君子,他只能生生憋著。

「極好?」郭蓉笑意滿滿。

「真的,我在京城可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他點頭如搗蒜,除了在女人堆中所向披靡外,就屬棋藝最強了。

薛弘典也知道今天在濟世堂發生的事,半夏早先就過來嘰嘰喳喳、活靈現靈的描述一遍,當听到外甥牽著女兒的小手不放,他跟妻子還愣了愣。

「既是如此,表妹與表哥就來上一局。」薛吟曦說。

「表妹不必相讓,千萬不要保留實力。」朱哲玄一臉認真的叮囑。

郭蓉不厚道的搖頭笑了,就連薛弘典看外甥的眼神也充滿同情。

不久,真的沒有太久,朱哲玄的臉就白了又紅,紅了又白,他怔怔的看著薛吟曦以秋風掃落葉之姿席卷而過,他都還沒回過神就全盤皆輸!

「承讓了,表哥。」薛吟曦起身一福。

他讓個屁啊!朱哲玄相信此時他的臉一定漲得紅通通的,是羞是臊他不確定,只知道臉頰熱得像是要冒煙了。

她的棋藝令人瞠目結舌,再想到她一整天要做的許多瑣事,他不知該敬佩她多才多藝,還是鄙視自己無所事事,相較之下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廢。

「說吧,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然後他就會死命往那件事鑽營,練得精深厲害,至少壓過她一項也好。

想到這里,他突然有了一股拼勁,覺得對未來有了目標。

薛吟曦也正視他的問題,思吟片刻,語重心長的道︰「表哥應該先問自己,有什麼是表哥會的,這才是表哥該重視的。」

朱哲玄一噎,咬牙切齒的瞪著她,完全不想去看噴笑的舅母跟低頭憋笑的舅舅,氣呼呼的道︰「姑娘家像表妹這樣動不動就慰人,肯定沒人喜歡。」

「表妹不在乎,只是表哥是男子,撇開流言中荒謬造假的部分不提,一些紈褲行徑相信就沒冤枉表哥了。」她頓了一下,又道︰「近日表哥跟著表妹也有一段時日,說句真心話,表哥可以變成一個很好的人,何苦硬是讓自己成了紈褲子弟,只盼能引來一絲絲的溫暖關注?」

「你多言了,哼。」朱哲玄嘴硬地道。

他也不知自己怎麼了,不但沒有生氣,甚至還有一點點的開心,有種被了解的感覺。郭蓉看他們斗嘴還挺有趣的,尤其是吟曦,不得不說她在他們面前太沉穩,總不像個十幾歲的丫頭,但與朱哲玄對話時看來就鮮活靈動得多。

不過,肯定沒人喜歡女兒這句話,她不愛听!她半眯著黑眸,輕咳一聲,讓朱哲玄看向自己後才道︰「吟曦說你是就事論事,也是關心,多少優秀男兒想娶我家吟曦為妻,你不喜歡吟曦是你眼拙。」

薛弘典知道妻子護短,也最听不得他人說養女有半點不好,趕忙打圓場,「夫人,清風嘴快,不必與他一般見識,吟曦也是。」

「對對,舅母、表妹,我胡說八道慣了,開口沒一句好話,你們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這廢材一般見識。」他自嘲一笑。

薛弘典一愣,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郭蓉受不了的搖頭,才說他幾句就做出這般頹喪樣,心靈是有多脆弱?

她本想多說幾句,薛吟曦卻搶先開口,「若表哥自認就是一個扶不上台面的阿斗、浪蕩子,隨口說的都是廢話,恕表妹日後相處也多以廢話回應,屆時還請表哥大人有大量,不必與我一般見識。」

朱哲玄雙拳緊握,黑眸忿忿一眯,縱然好男不與女斗,但他手癢癢的,真的很想捏捏她的臉,看看那清冷神態會不會變。

「好心勸表妹,你這種個性男人可不喜歡,還是多備些嫁妝,不然肯定嫁不出去。」

臭小子還來!郭蓉又怒了,但薛弘典一把搞住妻子的嘴,使了眼色。

郭蓉愣了下,看著女兒,再看著朱哲玄,兩人互瞪著對方,這是杠上了啊。

「嫁不嫁得出去,不勞表哥擔心。」薛吟曦也不懂自己為何從他自嘲廢材開始,胸臆間就憋著一股怒氣。

「怎麼不擔心?溫柔鄉是英雄塚,你年紀輕輕就性子寡淡,老成持重似老僧,沒有一個男子受得了,我就一定不行。」

「很好,若是表哥受得了,我也不行。」

「為什麼?你瞧不起我?」

「表哥不是自己說不行?現在又想自薦?」

朱哲玄被問得一愣,對著那雙漂亮純淨的眸子,再思及她語意,俊臉驀地泛紅,說話也結巴起來,「我、我犯傻啊!我又沒吃錯藥……我有點事先回去了。」

薛弘典一家三口看著那幾乎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約而同的笑了出來。

薛吟曦是因為不曾看過朱哲玄如此狼狽而笑,她不懂朱哲玄這怪異舉止因何而來,只覺得莫名其妙,連同胸臆間那突然充斥的火氣也消散不少。

但薛弘典跟郭蓉的笑就頗具深意了,他們早因女兒對男女情愛的遲鈍與不開竅而傷透腦筋,去年為女兒辦了及笄禮後,多少媒人上門,女兒都搖頭,可眼下……

夫妻倆回到房里,想到女兒與朱哲玄的唇槍舌劍時難得露出的小女兒神態,就忍不住又笑出來。

雖然朱哲玄過去的行為過于荒唐,但就最近的表現來看,他們勉強接受這可能的半子人選,但前提還是女兒的意願。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來找他們只是為了下棋嗎?

「表哥不是自己說不行?現在又想自薦?」

就是這句話讓朱哲玄在奔回竹林軒後起了嚴重的危機意識。

他算是情場老手,雖然對象都是些較不入流的煙花女子,但正經人家的姑娘他也不想招惹,就怕得娶回家,沒了自由。

他一向把自己的心管得很好,這是第二回,他發現自己差點又著了薛吟曦的道,任她牽著鼻子走。

當下,他竟然差點月兌口說出「自薦又怎樣,本世子還配不上表妹了」這句話,他一定是瘋了!

就在他自我懷疑的當天下午,薛吟曦帶著兩個丫鬟到鄰縣,說是找到一名剛從京城回鄉的工匠,一去就要五天,也不知在急什麼,反正沒給他安排活兒。

而他也在恍神五天後才想起那荒謬無比的流言,再次主動去找舅舅,並將那些流言還有自己的擔心說出。

「謠言止于智者,你爹不糊涂,不會信的。」薛弘典笑咪咪的拍拍他肩膀,看他的眼神詭異的充滿慈愛,讓朱哲玄頭皮發麻。

隔日,薛弘典又丟給朱哲玄一堆書,要他好好讀,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他或劉聰,還說男子漢一生,功成名就再娶賢妻,要他為考功名努力——

朱哲玄听得頭昏腦脹,猜想大概是侯爺爹寫了什麼家書過來,要舅舅鞭策自己,但他開口問,舅舅卻說

「沒有信也沒銀子,所以你還是好好听你表妹的話,該干活干活,其他時間就挑燈苦讀,求取功名……」薛弘典又是一番勉勵如念經般的碎碎念,最後總結,「人生兩大樂事,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舅舅對你期之盼之,亦有信心之。」

翌日,舅舅又找了人來替他做衣裳,說知庾縣夏天會特別熱,他那些綢緞綾羅都不耐穿,且要跟著薛吟曦上山下海,容易被勾破弄髒,所以要裁制一些棉布長衫,既舒適又吸汗,一天換個兩三套也行。

「我沒銀兩治裝,舅舅。」他把丑話說在前,薛吟曦沒給他半點工資呢。

「呃……沒關系,舅舅送你好了。」薛弘典笑得勉強,覺得自己虧大了,想著得再去搜出藏在哪兒的私房錢來支付。

他的確是有點心急,但劉師爺知道兩個小輩之間好像有些情生意動,也贊成說要打鐵趁熱。

就他對女兒的了解,對那些穿得光鮮亮麗的公子哥兒都特別不喜,所以他覺得外甥的衣著風格必須徹底改造,再添點書卷氣,看能不能讓女兒投入感情的速度加快。

朱哲玄是幼稚了些,但也是因為幼稚,讓女兒跟他相處時像個一般少女,薛弘典自忖看人的眼光極好,他相信小倆口若有機會修成正果,朱哲玄絕對會是個寵妻的好男兒,而他的女兒一定會過得很幸福。

五天後,不知道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讓養父損失一筆私房錢的薛吟曦回來了。

隔日又是到七里莊替二丫復診的日子,而朱哲玄後背的傷雖已完全康復,湯藥也停了,但活兒還是得照做。

「總得干活兒換食宿。」半夏直言,得意的抬高下顎,「我家小姐說的。」

「本世子有說什麼嗎?」

朱哲玄很不甘願的承認,自己對薛吟曦好像愈來愈沒脾氣,而且還很主動的告知他這五天有多乖,哪兒都沒去,連舅舅做的兩件怪事也說了。

「多讀書好,知庾縣的夏季也的確會愈來愈炎熱,接下來還有秋老虎,爹對表哥有心了。」薛吟曦沒多想。

稍後,同樣的一群人由薛家車夫駕車,來到了二丫的家,但這一回屋里屋外多了好幾個同村的男女孩童,各個呆愣愣,嘴巴開開的仰頭看著朱哲玄。

薛吟曦也停下腳步,看著這逗趣的畫面。

「哇!真的像二丫說的,長得比薛姊姊還要好看。」

「像仙人。」

「對,像仙人。」

幾個小女圭女圭你一句我一句的贊美起來。

某人得意的朝薛吟曦挑挑眉,朝站在孩子中的二丫蹲來,溫柔的揉揉她的頭,「這一次也要勇敢喔,我讓你的這些朋友帶朱哥哥到處走走,讓薛姊姊干活,好不好?」

「好。」二丫乖巧點頭,笑得開心。

朱哲玄一個吆喝,就將孩子們帶離開了,薛吟曦、二丫、何氏、茯苓及半夏則進了屋。

「朱世子真的很像孩子。」半夏受不了的搖搖頭。

「我喜歡朱哥哥。」二丫皺眉,她是挺朱哲玄一派,不容許有人說他壞話。

「那個……我得說句公道話,朱世子身分高,但完全不會看不起我們這種窮人家的人,我也覺得他很好。」雖然才見第二次,但何氏也靦腆的投他一票。

看到他溫柔與女兒說話時,女兒臉上的歡喜是那麼明顯,她眼眶都紅了,其他孩子看著二丫的眼神都是羨慕,恨不得他也揉揉他們的頭。

薛吟曦也想到那一幕,微微一笑,「表哥是很好。」

半夏跟茯苓驚異的互看一眼,但沒說什麼,薛吟曦也只說了這一句,就開始替二丫拆繃帶了。

屋外傳來孩子們快樂的嘻笑聲,薛吟曦看著二丫頻頻往外看的眼神,笑了笑,「等換好藥就讓你出去。」

二丫點點頭,心里有點急,好想快點出去。

朱哲玄有些孩子氣,他很快就吆喝那些孩子們回家去搜括來各式蘿筐、弓箭、彈弓等,再撿了些石頭就帶隊往山林去。

接下來的時間,朱哲玄儼然成了孩子王,他帶隊探險,不一會兒就抓了不少麻雀、兔子及山雞,還嫌只有野味不夠,又轉往一條淺溪去撈魚蝦。

時值盛夏,溪水清涼,一行人玩水玩得不亦樂乎,就連中途加入的二丫也泡了腳丫子,一臉粲笑。

直到一個時辰後,薛吟曦才看到朱哲玄率著一隊女圭女圭兵回來。

他跟大多數的孩子一樣赤著腳,身上衣衫被他拉高系在腰處,褲管拉高,露出半截腿,衣服半濕,不,很多地方都被打濕了,顯然也打了水仗,他臉上笑容很純真,跟身旁的孩童們一樣。

「表哥童心未泯,難怪能跟孩子們玩在一起。」她看著走過來的他道。

朱哲玄莞爾一笑,「表妹是拐著彎說我幼稚吧?錯,本世子這叫赤子之心。」

這一天對他來說過得太愉快了,雖然全身臭汗淋灕,但當他陪著那些孩子將借來的蘿筐弓箭等物送回,並將那些野味及魚蝦送給他們時,不管大人或孩子臉上都是大大的笑容,一再道謝。

究其因,小魚小蝦是好撈,但朱哲玄送的大魚大蝦並不好抓,那得到深一點的水潭抓才有,沒有好的泅泳功夫可辦不到,孩童也告訴家中大人,是朱哲玄一人下水潭,還叮囑他們不可下去,會死人的。

還有那些山中野味,就算設陷阱也難抓到,但朱哲玄有功夫,抓到不少,這些窮苦人家大多只有過年才有機會吃到肉味,如今得這麼多野味,自然高興無比。

朱哲玄一向不缺吃,更不知道有人因為能吃點肉就高興了,看著一張張純樸的笑臉,他也跟著開心,這種感覺陌生而特別,但他很喜歡,突然想起薛吟曦說的那句「施比受更有福」。

原來,他也有能力給予,而且是靠自己的一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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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9 00:07: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死纏爛打杜少爺

「朱世子,您的嘴巴快咧到耳後了。」

回程的馬車上,半夏好心提醒看著自己的雙手,笑得一臉燦爛的朱哲玄。

「本世子高興,真沒想到給那些東西就能讓那麼多人快樂,果然,助人為快樂之本啊。」他雙手改當枕頭擱在腦後,懶懶的靠坐在車廂壁,眸中仍是不可思議。

「可見這段日子,表哥跟著我游走窮鄉僻壤是有帶著眼楮跟耳朵的。」薛吟曦不疾不徐的說。

他從鼻子哼氣,「表妹是不是只對我一個人毒舌?我若沒說出那番話來,你是不是始終認為我的眼楮跟鼻子只有裝飾用?」

「曾經是這麼認為,而且表哥也知道我毒舌是因人而異。」薛弘曦低聲笑說。

他氣得牙癢癢的,這丫頭最近笑容似乎多了,話也是,可她明明笑的是自己,他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這感覺對嗎?

半夏正要開口接話,茯苓突然拉她一下,示意她別說話,再看向惡狠狠瞪著主子的朱哲玄。

半夏見主子氣定神閑的翻閱著醫書,嘴角還著一絲笑意,她眨眨眼,再看看茯苓,就見茯苓點頭。

半夏倏地瞪大眼,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這不能啊,她家小姐最是冷靜聰敏,絕不可能會讓朱世子那俊俏皮囊吸引,可……可她怎麼也覺得朱世子跟小姐之間變得不太一樣了呢?

馬車繼續答答前行,漸漸行進到了城東街上,突然,馬車一個急停,薛吟曦往前一撲,朱哲玄及時扣住她的腰將她往自己身上攬。

陡然接觸,兩人愣了愣。

薛吟曦詫異他手臂結實有力,貼靠的胸膛也出乎意外的寬闊溫暖。

朱哲玄軟玉溫香在懷的經驗多多,擁抱美女不下數百回,但都沒有同這回那樣,讓他心頭猛地一震,幾乎是下意識將她擁得更緊,擔心她受傷。

茯苓也及時抓著車內的置物小櫃沒受傷,但半夏可就沒那麼幸運了,額頭直接撞上車壁,腫了一個包,疼得痛呼一聲。

這一聲讓薛吟曦瞬間回神,很快的推開他。

「朱世子,小姐沒事吧?前面有狀況,馬車都突然停下來了。」

車夫回頭掀簾,得到半夏的白眼一枚,再往里看,朱世子模著鼻子,表情不太自在,而小姐則是臉紅紅,不過兩人都說沒事,他縱使覺得奇怪還是放下車簾。

車廂內,朱哲玄看向臉紅的薛吟曦,「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表妹撞到。」

「我知道,謝謝表哥。」

他又模模鼻子,壓低聲音,「你是第一次被男人抱吧,渾身僵——」

「表哥慎言。」薛吟曦打斷他的話,隨即掀簾下了馬車。茯苓連忙跟下去侍候。

「世子爺對我家小姐做了什麼?」半夏撫著發疼的額頭,瞪向他。

「我在馬車里能做什麼。」朱哲玄沒好氣的越過她,也下了車。

「所以不在馬車里就能做什麼?想得美!」半夏忿忿的也跳下車。

此時街道兩旁停了馬車及不少老百姓,但大多數人都不明白為何路會塞住。朱哲玄正想走到前方去問問,隨即听到一陣雜沓的馬蹄聲——

「讓讓!快!快讓一讓啊!」

一輛馬車呼嘯而來,不少人急急往兩邊閃避,滾的滾,爬的爬,伴隨著的還有不少驚叫和咒罵。

朱哲玄蹙眉,看到駕車的大漢幾乎要拉不住控馬的強繩,他施展輕功,原本是要躍上馬車去操控,卻見一名孩童被驚慌避走的行人撞倒在地。

馬蹄逐漸逼近,眼見就要踩踏過去,頓時尖叫聲四起,還有一位婦女的淒厲哭喊聲,

「我的兒啊——」

身形陡地一頓,朱哲玄一掠而過,在千鈞一發之際環抱住孩子再一個翻滾,幸運躲過馬蹄,但前輪已近在咫尺,他只能急急趴下,隨即感到車輪重重輾過他的後背,他咬牙再翻「了幾翻驚險閃過後輪,才灰頭土臉的站起身,將緊緊護在懷里的孩子抱給那名崩潰大哭的婦人。

接著他一個飛掠,這次總算上了馬車,車夫早已抓不住強繩,面色如土的緊緊抓著車轅,朱哲玄揪住疆繩一次次控制馬兒,終于將馬車停了下來。

見狀,兩旁的老百姓不約而同的爆出歡呼及鼓掌。

那名車夫見安全了才癱軟下來,哭著向他道謝,胡亂解釋著馬兒是被一只突然竄出的大狗嚇到才失控雲雲。

幸好,除了有幾人在驚慌閃避時摔倒受點小傷外,其他人都毫發無傷,連那名孩童也沒事,終是有驚無險。

原本朱哲玄早就是知庾縣老百姓們近來最關注的大人物,在經過這件事後,他的名聲更大了,不到一天,他從馬車下救下孩童,並控制住失控馬車的英勇事跡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竹林軒里,朱哲玄簡單沐浴過,換了一身干淨衣裳。

薛吟曦正在大堂等著他,桌上也放著她的藥箱,等他從淨房出來,她立即看向他。

「表妹快幫我擦藥,丁佑粗魯,洗得我傷口更痛了。」朱哲玄一坐到她身邊,拉起兩邊袖子,只見手掌及手肘處都有嚴重擦傷,「你說,我是不是跟知庾縣犯沖,來這里養傷養那麼久才好,這會兒又添新傷了。」

薛吟曦沒說話,細心察看他的傷口,幾處較深的擦傷還滲出血,她先拿白布輕輕擦拭,再撒上藥粉止血,接著為一些小傷涂上藥膏。

她多次听養父說過朱哲玄在京城有多麼不可一世,目中無人還處處惹禍,因而一開始她對他的印象就不好,直到他花光了錢,不得不听她差遣,她才看到不同面相的他,對他的厭惡也減了許多,但她萬萬沒想到,今日他竟然會為了一個與他毫無關系的男孩,不顧己身安危去幫忙。

當時,那輛失控的馬車距離她並不遠,她清楚的看到如果再遲上一瞬,那孩子就會被馬蹄踐踏重傷,朱哲玄雖然及時抱住他,卻也讓自己陷入了極大的危險。

那時她心里的害怕與驚慌前所未有,她原本幾乎是什麼都不怕的,但那樣深濃的驚懼就如鞭子般狂打在她心上,讓她甚至忘了呼吸,直到看見他動了、起身了,灰頭土臉的笑著將懷里大哭的男童溫柔送到那婦人懷里,這才松了一口氣。

那時,他的笑容很動人,她發覺自己眼泛淚光,喉間像被什麼梗住,好不容易緩和種種微妙情緒,看著他朝自己走過來,她忐忑不安的心突然落了地,不由自主的回給他一個笑容。

她邊回想邊為他擦藥,有些心不在焉,一時沒拿捏好力道,手上涂藥的小竹片不小心的壓進那道長長的傷口里。

朱哲玄立即倒抽口氣,瞪她一眼,「表妹怎麼也如丁佑一般粗魯,要知道我這次可是為了救孩子才受傷,你多少也該心疼一下吧?」

痛是絕對會痛的,但與之前被打的痛楚相比算不得什麼,但那時也沒見他這般眥牙咧嘴,現在這模樣反倒像是在撒嬌,連口氣都顯得可憐兮兮,所謂的英勇救人在這張臉上可看不到半分。

不知怎麼的,薛吟曦很想笑,意識到這點,她連忙低頭壓下上揚的嘴角。

很不幸的,某人眼尖,瞧出來了,「表妹居然笑?看我受傷這麼開心像話嗎?是不是一家人啊?」他忿忿不平外還有些委屈。

「我家小姐正替世子爺敷藥呢,沒事對您笑什麼,想得美咧!」半夏馬上否決這個可能。

不久前,意識到小姐被朱世子的皮囊迷了心,她就憂心忡忡,自然更不能接受自家小姐對他笑。

丁佑、宋安也看向薛吟曦,但她那張漂亮的臉上一如既往淡淡的,哪有半分笑意,于是他們齊齊看向主子,搖搖頭,無聲的表示沒那回事,純粹是主子的幻想。

朱哲玄不干了,他從椅上跳起來,恨恨的說︰「薛吟曦,你別敢做不敢當,我受傷你竟然狠心笑了,你快承認,不然我看不起你!」

「我是笑了,表哥,對不起。」她態度認真,還起身向他一福。

「呃……」朱哲玄傻眼,就這麼干淨俐落的承認了?

屋里的幾人也傻眼了,連侍候她多年的茯苓跟半夏都不敢置信的互看一眼,要知道小姐一向都是穩重內斂,情緒不外顯的呢。

半夏忐忑不已,在她心里,朱世子除了那張近妖孽的俊容還可以,加上今天做了一次英雄外,其他沒有半點配得上她家完美的小姐。


薛吟曦看到半夏困惑及擔憂的眼神,但連她也無法清楚解釋自己的心境究竟為何,既然不明白就不必糾結,浪費時間。她看著仍怔怔看著自己的朱哲玄,「表哥?」

他有點暈乎乎的看著她,「你跟我道歉?」

是傻了嗎,怎麼呆呆的?

莫名的,薛吟曦又有些想笑,忙做個深呼吸,「是,表哥把外衫也月兌了吧,車輪不是輾過你的後背,你又抱著孩子滾了一路,身上多少有些擦傷,我一並處理。」

朱哲玄偏著腦袋看著她,是他的錯覺,還是她的神情口氣真的柔和許多?

不管怎樣都是好事,他愈想愈開心,于是她一個口令他一個動作,乖乖的將外衣月兌了,在床上趴下來。

她柳眉一皺,他後背的擦傷比她想像的要輕多了,可見他的內功應該不弱,讓她皺眉的是那些布滿後背的疤痕。

記得最早看到他血肉模糊的傷口時,她心里不但沒有太多感覺,甚至還有些厭惡,可是今天不知為何,她突然有點心疼,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很陌生、很微妙的東西,她不知道那是什麼,總之很復雜。

她將這些詭異又陌生的感覺拋諸腦後,專心處理好他背後的幾道新傷後,讓他坐起身來,只見前胸也有幾道擦傷,她傾身接近,看著他結實的胸膛,突然感到臉紅心跳,想也沒想就後退一步,「表哥這些傷都無大礙,我留一瓶外傷藥,待會兒表哥讓宋安幫著涂上即可。」

說完,她向他一福,匆匆離去。

薛吟曦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男子的身體她見過不少,卻從來沒有臉紅心跳的感覺,為什麼這次會這樣?

朱哲玄望著她的背影,一臉哀怨,「有差這麼點時間嗎?藥都擦一半了。」

這兩日,衣坊送來幾套棉布長衫,朱哲玄穿上後,不得不承認這布料的確舒適又吸汗。

穿著變得素淨,少了貴氣,頭上也僅有一只上好玉簪,其余與平頭百姓的穿著幾乎無異,這讓朱哲玄與那些孩童玩在一起更少了距離,至少「仙人哥哥」不會再從他們稚氣的口中喊出來。

「二丫今兒都快哭了,再來的日子,小姐跟世子爺就不會常常過去了,她舍不得你們呢。」

這一晚,半夏一邊幫主子梳理長發一邊說著,二丫的手只要繼續按照主子吩咐涂藥做復健,就能慢慢恢復了。

「小姐答應一個月會撥空去看她一回,她不是又笑了。」茯苓跟著笑說。

薛吟曦起身,「晚了,都去歇著吧。」

半夏看了外面一眼,「好像要下雨了?」

但這雨過了一夜都沒下,直到清晨才終于下下來,但時間極短暫,不到一個時辰便停了,不過倒也足夠將院里院外的花草樹木都清洗過一遍,空氣中多了清新的草香味。

但也是這一日,薛吟曦迎來第一個壞消息。

她先前去了趟臨縣找一名返鄉的工匠商談打造手術刀,該工匠一開始信心滿滿,還粗略打了一塊鐵片,那薄度的確極佳,但這天那工匠卻派人送來一封致歉信,也退回先前的訂金,指稱他這段日子日以繼夜的嘗試卻一再失敗,不得不放棄。

第二個壞消息則是杜聖文又派葉總管來,請薛吟曦到府中看病。

前陣子關于朱哲玄的謠言就是杜府派人散布的,據半夏打听的結果,杜聖文自詡風流,看不慣女人無視他追逐他人,又嫉妒朱哲玄住在縣衙,可以與薛吟曦日日相見,于是就有這些流言了。

對于杜聖文的要求,薛吟曦自然還是拒絕了。

但杜聖文也要葉總管轉述,她已婉拒他不下十回,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何況他的腳傷是她看好的,一段時日要復診也是她說的,一個大夫若是言而無信,日後哪還有病人敢給她醫治?

「羅羅唆唆的,交代個豬頭總管說那麼多廢話,還不就是要逼你去,走!表哥陪你走一趟!」

不知何時朱哲玄來到前院縣衙大廳,掏了掏耳朵,向薛吟曦示意他听得夠久了,同時向跟他通風報信的半夏眨眨眼。

半夏別開臉,輕哼一聲,若不是為了小姐,她才不會去找他呢,可是這會兒大人跟夫人都不在縣衙,除了朱世子也沒人可找了。

被說成豬頭的葉總管當然知道這美男子是何許人也,什麼臉色都不敢擺,連忙拱手見。

朱哲玄不耐煩地揮揮手,「走走走,速戰速決。」

葉總管哈腰點頭,恭敬回說外面馬車已備妥,于是,朱哲玄大方的牽著薛吟曦的手就往外走,就是上了馬車也沒放開。

薛吟曦掙扎無效,只得無奈開口,「放手,表哥。」

朱哲玄依依不舍的放手,但想了想又說︰「等等那杜人渣要是敢做出什麼不當舉止,我還是會牽了表妹的手就走,這不是在佔表妹便宜,而是保護你,明白嗎?」

話都給他說完了,她能說什麼?

朱哲玄握著她那略帶薄繭的手就心花開,他覺得她的手天生就是要跟他交握的,怎麼牽怎麼舒服。

半夏與茯苓對他的那席話,一個翻白眼,一個倒是低頭憋笑。

片刻之後,馬車停在位于城中的杜府,葉總管早早就派人回府通知,不僅薛大夫會來,連朱世子也會同行。

杜府的門大開,幾名管事帶著一大堆奴僕丫鬟列隊歡迎。

「這里是我家大少爺獨住的宅院,老爺夫人都住在城北,因為大少爺的腳不利索,才請薛大夫過來,這會兒大少爺應該已在大廳候著朱世子跟薛大夫了。」葉總管一邊解釋一邊引著兩人進入大門。

經過假山流水,鋪張的雕飾,進到大廳,一樣是華麗鋪張的擺飾,明晃晃的炫燿杜家有財有勢。

杜聖文裝模作樣的要起來,兩旁的隨侍連忙攥扶著他,讓他得以對朱哲玄拱手作揖,對薛吟曦虛偽致謝。

薛吟曦沒啥表情,只是回禮一福,朱哲玄則是點個頭就算了,然後大大方方的坐下,還示意薛吟曦坐在他身邊。

這種毫不見外,彷佛身在自家的作派,杜聖文眼角微微一抽︰心里更不喜。

前陣子有關朱哲玄的蜚短流長,他可是出了不少力,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朱哲玄高調的吸引各家閨秀,在悅客樓及百花樓進進出出,連百花樓的花魁都因為要陪這位世子爺無法到杜府侍候他,他怎麼能不氣?

但不管私下如何厭惡朱哲玄,面上他還是得阿諛奉承,將朱哲玄從頭到腳贊美一遍,他先是大贊朱哲玄的衣裳價值不菲,走動間似有光影晃動,肯定是京城來的上好料子,又說朱哲玄頭上戴的玉簪做工精細,定是京城最有名的翠柏樓的名品。

薛吟曦主僕三都清楚朱哲玄身上的行頭價值幾何,對杜聖文睜眼說瞎話的能力唾棄在心里。

贊美完朱哲玄,杜聖文總算能將目光帶到薛吟曦身上。

「薛小姐對我的誠意還懷疑嗎?平妻之位應該沒有辱沒你,你一再拒絕,我的心都痛了啊。」他撫著胸口,皺著眉頭。

演技很爛啊!朱哲玄一點也看不出他心痛,眸中色心倒是要溢出來了。

在杜聖文的想法中,薛吟曦只是一個七品小官的女兒,還是個拋頭露面的醫女,如此條件他還許她一個平妻之位,就是因為那張絕色容顏,不然光是那油鹽不進的冷淡個性他就不喜。

不過也是這種清高又有疏離感的模樣,讓他只要一想到能將她強壓在身下好好凌虐逞欲,他就血脈賁張。

朱哲玄見他狹長雙眼頻冒婬光,再也忍不住的怒了,用力咳嗽兩聲。

杜聖文驀然清醒,對上朱哲玄那隱含警告的漂亮黑眸,心髒陡地漏跳一拍,接著怦怦狂跳,早听過這位京城一霸顏色極好,仔細一看,這雙眼眸竟比他見過的女人都要美——

「杜少爺對本世子的眼楮有意見?」朱哲玄冷冷地道。

這個婬胚人渣,竟然敢用這種色迷迷的眼神看他,不想活了嗎?

杜聖文眨眨眼,看到那雙桃花眼染上熊熊怒火,陡然一驚,在心底暗罵自己,這可是慶寧侯世子,不是可供褻玩的小館!

他連忙陪上笑臉,「沒有沒有,只是世子爺眼楮太美,聖文不小心看到失神了,對不起,請喝茶。」他指指早先小廝送上的茶盅。

朱哲玄吱一聲,拿起茶盞作勢就口,實則一點也沒沾唇,杜聖文也拿起自己的茶盞喝一口,放下杯子後看著薛吟曦,「說來能跟世子面對面坐著喝茶,還得謝謝我的救命恩人,薛大夫。」

朱哲玄又假裝喝了一口茶,連接話都懶,杜人渣的茶水他可不想踫,沒得喝了壞肚子。

「朱世子有所不知,我這雙腿是被惡人硬生生弄斷的。」他一臉忿忿不平,但看著薛吟曦的目光又放柔,「那時我痛到要昏厥過去,看到薛大夫不顧男女大防,為了我的傷忙碌,還寸步不離、衣不解帶的守了我數個日夜,這等天大恩情,朱世子說說,我該不該以身相許?」

朱哲玄黑眸微眯,一想到那為他診視傷勢的溫軟小手也在這渣男的兩腿來回滑過,他就有一股再劈斷那雙腿的沖動!

「杜少爺應該清楚,若非我母親在杜家手里,我根本連治都不會治。」薛吟曦冷冷的說。

杜聖文沒想到她這麼不給面子,他臉色一沉,所有的心猿意馬頓時散了,口氣欠佳的道︰「薛夫人不是全須全尾的送回去了嗎,一切都是誤會——」

薛吟曦直視著他,「觀杜少爺氣色極為紅潤,想來腳疾也無恙,先行告退。」

「對,茶喝了,人也看了,是該走了。」朱哲玄也迫不及待的想走。

半夏跟茯苓連忙跟上,卻見主子跟朱哲玄又停下腳步,兩人抬頭望去,就見一名艷光四射的美人兒走進來,她身後還跟著兩名姿色頗佳的丫鬟。

「薛大夫,好久不見。」來人是鄰縣富商卓家的嫡出二姑娘卓永馨,一看到薛吟曦,她口氣帶著嘲諷,但越過她看到朱哲玄時,眼楮倏地一亮,「這位公子是?」

「寄居在薛大夫家的門生。」朱哲玄隨口敷衍,沖著她對薛吟曦的輕慢樣,他就不喜。

「哪是——」

身後杜聖文的聲音傳來,他馬上回頭,一個眼神掃過去,既沒凶狠也無凌厲,卻硬生生逼得杜聖文吞下介紹他的連串詞匯。

「門生啊。」卓永馨原本的欣賞頓時淡了,真是可惜了這張俊美無儔的臉蛋,她又迅速掃過他全身上下,心里冒出「窮酸」二字,興趣全無,哀怨的目光也重回杜聖文身上。

雖然杜聖文外貌比不過這個窮酸,後院也是美人如雲,但父親告訴她,杜聖文性格暴虐一事不過是以訛傳訛,是有人看不過杜家有權有勢所行的污酸之舉。

父親要她嫁給杜聖文,透過聯姻搭上杜家在京城當大官的親戚,讓大哥得以攀個小官做,再拉拔一下經商的家里。

為此,媒人還表示卓家承諾會許以可觀的嫁妝,沒想到杜聖文拒絕婚事不說,還說平妻之位早已許給薛吟曦。

對此,父親對她冷嘲熱諷,說杜聖文不過一個無才無德的紈褲子弟,她居然拿不下來,虧得這些年來家里花了多少銀兩栽培,沒想到竟是一只廢棋。

她不服氣,求家人再讓她試試,她先前曾欲拒還迎,刻意吊杜聖文的胃口,這一次她打算投其所好,讓他吃點甜頭,沒想到又見到薛吟曦!

「卓姑娘,還請讓讓。」薛吟曦嗓音清冷,兩人在她被迫治療杜聖文的腳傷時就見過幾回,彼此是相看兩相厭。

卓永馨睨著薛吟曦,她雖出身商家,但卓家離皇商只有幾步之遙,因此她一向自詡與高門貴女無太多差別,自是看不起薛吟曦這七品小官的養女。

「薛大夫,听說你醫術極好,我這幾日心跳時快時慢,很不舒服,你替我把把脈吧。」她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朱哲玄厭惡的撇撇嘴角,「你誰啊,滾一邊去。」

卓永馨臉色不變,冷哼道︰「你一個窮門生,這里哪有你說話的分兒?告訴你,我爹去年可是差點成了皇商——」

「差點就是沒有,蠢沒邊兒了。」朱哲玄一臉嫌惡,懶得跟她說話。

「卓姑娘,我有兩種病患是不看的,一種是端著身分的人,第二種是來者不善的人,這兩種病患對我的醫囑通常置若往聞,更不會喝我所開的藥,既然如此,何必浪費彼此時間?」薛吟曦不卑不亢的說著。
   
卓永馨一愣,她的確沒打算吃薛吟曦開的藥,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外傳的精湛醫術誰知真假,讓她把脈也只是想羞辱她罷了。

「表妹的原則是對的,不過是表哥的錯,硬要你走這一趟,簡直是浪費時間,走了。」朱哲玄直接牽著薛吟曦的手,另一手略使力推開擋路的卓永馨,就要步出廳堂。

薛吟曦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下意識要甩開,但他卻抓得更緊,「你想留下?」

她立刻搖頭。

同時,杜聖文也起身要留客,使眼色要兩旁隨侍攥扶,「等等,薛大夫,朱——」

「你閉嘴,下次再裝病騷擾薛吟曦,浪費她的時間,本世子絕對讓你後悔來到這世上。」朱哲玄回頭,冷峻的丟下威脅的一串話後,牽著薛吟曦步出杜府。

兩名丫鬟趕緊跟上,她們都沒想到朱世子有這麼威勢逼人的一面,半夏甚至覺得剛剛的朱世子是配得上小姐的。

「說什麼本世子?哼,穿著比一個平民百姓還不如,杜郎不會被他誆騙吧?」卓永馨娉娉嫋娜的走到杜聖文旁邊,取代隨侍扶著他坐下。

杜聖文的心情很不好,畢竟朱哲玄若真的要罩薛吟曜那小賤人,他就沒戲唱了。

其實從朱哲玄被送到這里養傷,在京城當官的大伯父就差人快馬送信來,再三叮囑朱哲玄是紈褲中的紈褲,絕對不要跟他硬踫硬,會吃大虧,所以朱哲玄來知庾縣這麼久,自己都不曾與他正面對上,只有上次小小的散布些流言罷了。

杜聖文不甘心啊,他可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女人!

他心火正旺,卓永馨還嘰嘰喳喳的在批評朱哲玄,頓時怒不可遏地大吼,「滾!」

卓永馨臉色煞白,本想立刻離開,但想到自己來此的目的,她深呼吸,換上一張溫柔婉約的臉孔,「杜郎心情不好,讓我陪陪可好?」

「不用了,你走。」

他知道卓家在打什麼主意,說來他後院能有那麼多美人,也是拜在京城當官的親人所賜,許多人都覺得攀上他,一家子就能前程似錦。

卓永馨眼眶一紅,哽咽道︰「杜郎就真的這麼看不上我?少時永馨見你幾次,早已芳心暗許,下定決心此生非杜郎不嫁,如果杜郎不要我,那我寧可長伴青燈古佛,就此孤寂一生。」

卓永馨畢竟是嬌養長大的,尤其此時美眸含淚,楚楚可憐的樣子,的確很容易讓人心生憐惜。

杜聖文心中一動,突地想到朱哲玄那雙漂亮的眸子,眼眸一轉,他的視線陡地落在薛吟曦那杯原封不動的茶盞上。

他本打算迷暈朱哲玄再對薛吟曦下手,哪知朱哲玄喝了茶卻毫無反應,許是浪跡花叢多年身體習慣了各式助興藥物才沒效,而薛吟曦向來戒心極重,給她的那杯加料茶踫都沒踫,本以為派不上用場了,現在嘛——

「罷,馨兒如此有心,就陪我坐一會兒。」他的目光又落到她身後的兩名丫鬟及兩旁的隨侍上,「都出去,本少爺不想看到其他人。」

隨侍應聲退了出去,但卓家兩名丫鬟齊齊看向自家小姐。

杜聖文在上聲名狼藉,因此老爺雖然有聯姻之意,但堅持必須得是平妻,不然起不到太大作用,因此絕不能清白有損,出府前夫人可一再叮囑她們得盯著姑娘,否則若是出了憾事,她們也活不了。

卓永馨也看出兩個丫鬟的不願,但她不想再被家人視為廢棋,不顧她們眸中的擔心讓她們出去,再在杜聖文溫柔的目光下,在他示意的太師椅上坐下。

「喝茶。」杜聖文微微側頭,指著她面前的茶盞。

卓永馨愣了一下,本想說這是早已放在這里的茶盞,但見他難得溫柔,她咬咬唇,伸手掀開茶蓋,見似乎無人飲用過,她這才松了口氣,喝上一口。

「好喝嗎?」杜聖文輕聲再問,黑眸已經透露出心中的,可惜低頭裝羞澀的卓永馨並未看到。

「嗯,杜郎這里的茶真好喝。」像要證明自己的話,她又喝了一小口。

不久,卓永馨感覺身體發熱,口干舌燥起來,她只好再喝口茶,卻愈喝愈糟糕,視線及意識逐漸模糊,直至黑暗籠罩,昏厥在椅子上。

朱聖文猙獰一笑,起身將卓永馨打橫抱起,再走到右面牆角,擺放足有一人高的一只骨董藍瓷花瓶,按了花瓶後方一下,一道小門陡然出現,他抱著她走入密室。

另一邊,朱哲玄上了馬車,一手還緊握著薛吟曦的手不放。

薛吟曦有些無言,「可以放手了,表哥。」

朱哲玄握過很多女人的手,但真的沒有一個像她這麼合心意的,不是那種柔弱無骨滑溜溜的,而是柔軟溫暖,指月復還有薄繭。

他知道那是她練射箭,還有長期替病患施針養出來的,握著她那只時不時想甩掉他的小手,他竟然有一種想要永遠牽著的想法,但她都開口了,他只能依依不舍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放開。

薛吟曦有心事,也沒注意到他幼稚的行徑,她靜靜的翻看帳本,朱哲玄以為是杜聖文讓她心情不好,也沒鬧她,馬車就這麼一路靜悄悄的回到縣衙宅院。

他問她今天還要去哪里,薛吟曦搖搖頭。「不出去了,今天謝謝表哥。」

語畢,她向他斂裙一福,隨即帶著兩名丫鬟回蘭陽院。

當晚,回府的薛弘典夫婦都到竹林軒來謝謝他對女兒的維護。

「杜聖文肯定有派人盯著縣衙,不然,怎麼我們夫妻都出門,他的人就到了,還好有你。」薛弘典對杜聖文真的沒轍,他是一縣之首,不好用私刑報復啊。

朱哲玄挺了挺背脊,「沒事的,我會一直保護表妹。」

「好,很好,要一直保護她。」薛弘典慈愛的拍拍他的肩膀。郭蓉也給他一個贊賞的眼神,才轉回自己的院子。

「舅老爺跟舅夫人是先去表小姐那里,知道世子出了大力才過來致謝的。」在縣衙里混久了,人緣佳的丁佑也有自己打听消息的方式。

「舅舅跟舅母對我愈來愈好,你們有沒有感覺?」朱哲玄沾沾自喜。

兩個小廝用力點點頭。

翌日,朱哲玄被分配到的工作是上山采藥材,因為跟著去了幾趟,他都識得山上能拔的草藥,但要帶著兩個小廝去,他不太想。

「表妹呢?」

「我要去看一個孕婦。」她說。

大肚婆?那肯定得進內宅,罷,他沒興趣。

于是朱哲玄最終帶著兩個小廝到山上采藥,但也不知是否身邊少了某人,他意興闌珊,有氣無力,一湊滿三竹筐他便快快驅車回縣衙。

主僕三人想也沒想的就往蘭陽院去,宋安跟丁佑熟悉的去整理那些采回來的藥材,朱哲安卻見薛吟曦正在大堂與幾個小管事處理家務。

見到他,她停下手上的筆,「表哥有事?」

「沒事,你忙。」

他無聊萬分的回到竹林軒,過了好一會兒,兩個小廝也回來了。

丁佑皺眉跟他透露,「表小姐心情好像不好,我跟宋安巡了藥田要回來時,看到她一連嘆息好幾聲。」

「茯苓還說表小姐盡力了,但指的是什麼事我們就不好問了。」宋安補充說明。

朱哲玄撫撫下顎,想了想,跨過廳堂門檻,走了兩步後足尖一點,一個飛掠,施展輕功熟門熟路的窩回蘭陽院那棵歪脖子的蒼天大樹上。

不意外的,大堂卷簾窗後,薛吟曦專心的看著那本厚厚的舊醫書。

不遠處,半夏與茯苓走了過來,正好就站在樹底下。

「看吧,小姐還不死心呢,那本書都看多少次了,那上面的字我有一半都不認識,認識的字連起來看也看不懂。」半夏想到那些艱澀的字句,頭都要疼了。

「小姐說林嫂子的狀況不好,雖然給了她安胎的藥包,但只能安安林嫂子的心,至于月復中胎兒能不能轉個向,小姐也不敢說。」茯苓嘆口氣。

聞言,半夏就抱怨了,「沒想到京城來的工匠也做不了小姐要的手術刀,看小姐失望的樣子,我都舍不得了,還有啊,小姐昨天還騙夫人說她放棄動手術了,可你看小姐這樣,哪里像放棄了,不行,我再去找夫人。」

「不可以,小姐就是不想讓夫人擔心才撒謊的,你怎麼可以拆小姐的台,你這樣我會生氣!」茯苓清秀的臉繃了起來,嚇得半夏忙說不會去,才讓她的臉色緩和些。

朱哲玄以為薛吟曦無所不能,沒想到也有事能難倒她……等等,若是他做到她做不到的事,是不是就代表他比她還厲害?

他解決困擾她已久的難題,她說不定會佩服他,甚至發展成愛慕,那他牽她小手時她也不會想甩掉了……

想到這里,他突然充滿斗志。沒錯,他也可以讓舅舅、舅母刮目相看,他不是一無是處,他比他們贊不絕口的女兒還要厲害!

半夏、茯苓正長吁短嘆,沒注意到朱哲玄從樹上悄悄下來,來到她們身後,刻意咳嗽兩聲,兩個丫鬟身子抖了一下,差點尖叫出聲。

「朱世子什麼時候來的?走路怎麼沒聲音。」半夏撫著狂跳的胸口。

「喔,本世子來了好一會兒,該听的不該听的都听到了。」他笑說。

半夏跟茯苓對視一眼,神情有些慌,正要開口跟朱哲玄打商量,他已大步越過兩人往屋里走去。

「朱世子,等等!」兩人急喊。

朱哲玄哪會理會她們,幾個箭步已經走進大堂。

內室窗台下,薛吟曦正低頭看著案桌上一本舊醫書,女敕如青蔥的玉指輕捏著狼毫,柔和日光透窗而入,將她整個人瓖了一圈淡淡金邊。

兩個丫鬟略微大聲的喊叫令她回神,視線亦從書上移開看著進來的朱哲玄,「表哥怎麼過來了?」

兩個丫鬟著急地追進來,看著大方坐在軟榻另一邊的朱哲玄,半夏頻頻向他使眼色,要他別說出她們剛剛講的事。

朱哲玄挑挑眉,勾起嘴角一笑,目光就落到薛吟曦身上。

見半夏咬著下唇,茯苓看起來也很不安,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薛吟曦給了兩人安撫的眼神,吩咐道︰「給表哥送杯茶。」

半夏動作快,倒了杯茶給朱哲玄,再後退與茯苓站在一塊兒,茯苓低眉順眼,半夏也低著頭,但眼楮不忘瞪他。

朱哲玄喝了口茶,「听半夏跟茯苓說你一直在啃這本醫書,還為了手術刀具發愁?」

薛吟曦看了兩個丫鬟一眼,兩人的頭垂得更低。

「說來,咱們是一家人,表妹也太見外了,你的事就是表哥的事,來,我看看。」他伸長手就要拿走桌上那本舊醫書。

薛吟曦直接將書闔上,「表哥不會有興趣的。」

「汝非我,焉知我沒興趣?」他邪肆一笑,「表妹還是跟表哥說上一說,要不然我可要去跟舅母說有人騙她了。」

「你!」她語塞。

半夏氣得上前一步,「朱世子,你怎麼可以這樣——」

「好了,半夏。」薛吟曦難得大聲的打斷半夏,她今日本就心煩,實在听不得半夏大聲嚷讓。

林嫂子的事攸關兩條生命,她跟娘親遍尋多位工匠仍做不出醫聖孤本里所描述的手術刀,她們雖然都很沮喪,但母親行醫多年,對生命的無常比她更看得開,反而是她有了執念,不願放棄。

為此母親勸慰她多回,她因不想母親擔憂,遂順其意謊稱已經看開,把仍去義莊找尸體練刀的行為解釋是為想多了解人體構造,其實私底下她花了不少錢買坊間的各種小刀嘗試,只是都不順利。

「表妹不說話?好,那我現在就去找舅母,真沒想到在舅母眼中最乖最聰慧的孝順女兒也會糊弄她。」他作勢站起身。

「表哥坐下吧。」薛吟曦輕嘆一聲。

朱哲玄眼神異常明亮,俊臉上明晃晃的寫著「他贏了」三個大字。

她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心中的種種煩躁情緒,再次打開醫聖孤本,向他解釋上面教導的人體外科手術,再提到林嫂子是一名孕婦,因為胎位不正,自然生產將有很大風險。「其實幾本古籍醫書上都曾有過記載,前朝有一神醫為孕婦剖月復生子,並詳細記載麻沸散等物的使用,我跟母親亦都熟背在心,奈何無器具在手。」此事攸關兩條生命,她說得也格外的認真。

她說的這些或多或少朱哲玄都知道一點,除了半夏曾經提過,他偷窺蘭陽院時也曾趁夜翻看這本醫書,所以听到後來就有些心不在焉。

他看過的美人很多,但薛吟曦該是其中最具韻味的,一雙如靜湖般的美眸,如櫻粉唇,再加上兩人的身高差,即便是坐著她也得微仰頭與他說話,他因而可以清楚的看到她光潔的下巴與修長白皙的脖頸,他及時收回往下的眼光,一顆心又再度怦怦狂跳起來。

「我說完了,表哥也可以走了。」她那雙澄澈明眸定定的看著他。朱哲玄耳尖莫名燒紅,一顆心跳得更快,他突然起身,伸手抓過那本醫書。

薛吟曦愣了一下,神情一急地傾身過來,「還給我!」

「放心,這書只是暫借,本世子會替你把那啥勞什子手術刀做出來。」

她柳眉一皺,「可是——」

「表妹別看不起我,這種東西我可能,不,是真的可以幫你做出來,我和那幫狐朋狗友正經事做的雖然不多,但不正經的事做的可多了,相信我吧。」他信心十足的拍拍自己的胸脯,見她憂心的目光又落在醫書上,他舉起右手發誓,「放心,絕不會弄丟或少頁,表哥以生命起誓。」

薛吟曦輕咬下唇,雖然仍舊有些不放心,但如果他真的能做出來,林嫂子的事便可迎刃而解,有希望母子平安,「好,人命關天,表哥若能做出來,那日後便可救治更多的人,但是——」

「我知道,若我不行就別逞強,別佔著茅坑不拉屎,走了。」他神情輕松的拿著醫書就出去了。

「朱世子說話真粗俗。」半夏咕噥道。

「但卻是實誠話,倒是你們……」薛吟曦看著兩人,真不知該說什麼。

半夏臉兒一紅,「小姐,對不起,我們真不知道世子爺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不然,我跟茯苓絕不會說起那件事。」

最過分的還是朱世子,竟用撒謊一事來威脅主子!

薛吟曦也沒怎麼生氣,只訓了她們幾句,也沒懲罰,如此寬容讓兩個丫鬟更愧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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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9 00:07: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手術刀打造完成

這個晚上,薛吟曦作夢了,而且還是被薛弘典夫婦收養五年多來常作的一個夢,夢境里只有一種規律的滴答聲,四周的景物皆是模糊,什麼都看不清楚。

每回隨著養父母游走過不同的縣城村莊,她都會特別注意有無和夢境里相同的聲音,卻始終沒有發現,她不曾告訴養父母這個夢,他們疼愛她,一定會想盡辦法去清楚這是什麼聲音,試著找回她的家人。

但她不想麻煩他們,她不知道自己是誰或許是個遺憾,對那些可能等著她回家的家人也是一個痛,不過她一直都認為她很幸運,能遇到這麼好的養父母,所以她盡可能的獨立自主,不願依附他人,習醫一事便是如此。

養母擅醫術,喜歡研制各類藥丸,她能做的就是讓自己的醫術愈來愈好,讓養母可以放心去做她喜歡的事,養父亦然,他在乎的、想做的是為老百姓謀福利,創造更好的生活,她便接下中饋,讓養父無後顧之憂,專心縣務,惟獨林嫂子是她自己的執念。

醫書現在被朱哲玄拿去,她應該對他多點信心,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他其實是可以被信任的。
  
薛吟曦也不知是在自我安慰還是想自欺欺人,但終究放心不下那本醫聖孤本,她還是開口讓半夏拿一張百兩銀票去給朱哲玄,再要她找人去盯著竹林軒,若是朱哲玄正事沒做,反而故態復萌往青樓去,她是一定要將那本醫書討回來的。

半夏照著主子的吩咐,很快找了跟她要好且結拜為姊弟的小廝齊山去盯梢,齊山十歲,長相憨厚,性格卻古靈精怪,交給他包準沒問題。

朱哲玄這次也是認真的,他一連出去好幾天,詢問縣城里的幾家鐵匠鋪不少問題,又叫丁佑、宋安去買大大小小的刀具,接著他不是在竹林軒里日以繼夜的鑽研,就是往城西的打鐵匠張老漢那里耗上一整天。

齊山盯了十天,將這些事回報給半夏。

「這還是那個紈褲世子嗎?好吧,就算前些日子變了不少,但你說他跟張老漢一樣開始打鐵,我不信,我嚴重懷疑你被他收買了。」半夏還是對朱哲玄拿她跟茯苓私下說的話威脅主子一事耿耿于懷。

「冤枉啊,半夏姊姊,弟弟怎麼可能被收買,我的人品姊姊還信不過嗎?」齊山咬著唇,一臉委屈。

他是縣令大人從人牙子那里買進來的,沒親沒戚沒朋友,就半夏姊姊對自己好,她有什麼好吃的一定也省著給他。

半夏想想也是,拍拍他的頭,「好好好,姊姊冤枉你了,對不起。」

她將主子給自己的糕點包了幾塊讓齊山帶回去吃,自己則進了大堂,將齊山這段日子監視朱哲玄的事說了。


薛吟曦想了想,讓半夏去備車。

半晌,薛吟曦帶著兩名丫鬟上了車,往城西張老漢的打鐵鋪奔馳而去。

「小姐是不是跟我一樣不信朱世子會卷起袖子打鐵?」半夏看著茯苓,小聲問道。

「就你多嘴,小姐心里有主意。」茯苓輕聲回答,再看主子一眼。

從醫書被朱世子拿走之後,主子就睡不安穩,她看了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希望朱世子別讓主子失望才好。

馬車行駛一段路後轉往城西,再轉入一靜巷,眼前就見一家打鐵鋪,矮矮的屋子連門也沒有,兩旁是一些生鑰的大小鐵鍋及菜刀等物,推疊得有些雜亂。

門口有一個燒火大爐,一名老漢與一名男子正湊在一起,兩人都灰頭土臉,男子正是朱哲玄,他穿著短打,像極了莊稼漢。

一老一少正對著一塊燒紅的鐵塊你一鎚我一鎚的用力捷打,火光四處噴濺,但兩人都沒閃躲,後來張老漢喘息後退,朱哲玄一人繼續,他一次又一次抬高手上的大鎚用力敲打,鏗鏘聲不絕于耳。

那張沾了灰的俊顏十分專注,挺直的鼻梁因為光影的關系形成一道陰影,滴落的汗水也讓他那張向來太過俊美的臉龐多了股陽剛味。

認真的男人最好看,車窗內,薛吟曦情難自已的看痴了。

「真的是世子爺!不能啊,這是撞邪了還是被啥鬼怪附身了?」半夏也透過隙縫看著,喃喃自語。

「走吧。」薛吟曦回了神,臉頰不知怎麼還微微發燙。

「喔——是。」半夏敲敲車壁,示意車夫駕車走人。

馬車駛過打鐵鋪,車窗簾已經落下,因而所有人都沒有看到朱哲玄看到馬車過去後勾起的唇角。

呵,還是忍不住來看我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派人盯著我。

朱哲玄是認真練過武的,早知道身後多了一條小尾巴,但他不怕被盯,就怕沒人來盯,若沒人看著,怎麼讓薛吟曦知道自己有多麼努力的在干活?

就在馬車經過打鐵鋪不久,店內就走出一名身著粉衣的女子,她年約二十,身形縴細,挽著婦人髻,一張巴掌臉惹人憐愛,兩翦秋波痴痴看著朱哲玄,一顆芳心更是怦怦狂跳。

十幾天前,當朱哲玄出現在店鋪,張曉妍就對他一見傾心。

再後來,他天天過來向她父親請教,偶而拿著醫書,偶而又拿著奇怪的圖紙,他一看就是好人家出身的公子,但並不蠻橫自大,對她父親非常敬重。

打鐵就是個粗活兒,父親常是渾身髒污,但他臉上全無嫌棄,總是虛心請教,對父親的意見跟建議認真聆听,若有疑惑更會與父親認真商討,再提出自己的想法跟解決方式。

他貌若潘安,舉手投足皆見氣勢,對父親或被休離回家的她不似其他人,目光不是帶著憐憫就是看不起,朱世子從不曾低看她,對她的兩個女兒也相當親切。

「爹,喝水。」她上前一步,將托盤上的兩杯茶其中之一給了父親,再看著朱哲玄,「朱世子,先喝點水,休息一下吧。」

見他將鎚子放下來,扯了一旁隨手扔的毛巾擦拭臉上汗水,她趕忙將另一杯交給朱哲玄。

他豪爽的仰頭喝光,再將杯子放回托盤,「謝謝張姊姊。」

張曉妍大他兩歲,慶幸的是她生得嬌小,站在他身邊也是小鳥依人,半點沒有違和感,她仰頭又問︰「朱世子今晚也在這里睡嗎?」

他朝她一笑,「嗯,麻煩張姊姊了。」

「不會麻煩,我一早就將被子拿到外頭曬,這會兒應該差不多了,我去鋪床。」凝睇著他俊俏的容顏,張曉妍嬌羞一笑,轉身進入店內。

一旁,頭發花白的張老漢看著女兒的神態,眉頭不由一皺,再看著專心打鐵的朱哲玄,心里暗暗嘆氣。

張曉妍加快腳步來到後院,收了曬桿上的被褥進了左側的一間屋子,又是拿巾子仔細擦拭門窗桌椅,又是鋪床整棉被,結束後看著整齊的床鋪,想到朱哲玄已經在這里睡了兩個晚上……

「娘,我們回來了,你看,有小哥哥摘花送給我跟妹妹。」女童軟糯歡快的聲音響起。張曉妍的兩個女兒像小炮彈似的跑進來,三歲的小女兒小紫許是玩累了,直接爬上床,抓了枕頭就趴著。

「下來!你身上髒!」張曉妍臉色不變,一手去揪那枕頭,另一手將小女兒拖下床。

她力道太大,小紫手臂被扯痛,頓時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五歲的大女兒小嫣無措地看著哭起來的妹妹,再看看趕緊抱著妹妹的娘親,還是覺得剛剛娘親扯妹妹下床的動作很壞。

「小紫怎麼哭了?」在張曉妍低聲安撫小女兒時,朱哲玄的聲音突然響起。

淚如雨下的小紫一見到他,馬上伸出雙手要他抱抱。

張曉妍心跳加速的看著他走近自己,從懷里抱走孩子,她粉頰羞燙,就連身體都覺得熱,但她不敢抬頭看他,只听著他軟聲軟語的安撫著孩子。

待她臉上的熱度消退些,她才敢悄悄抬頭,看著他對懷里的小紫親匱說話,而小紫雙眸撲閃撲閃的,接著破涕為笑,雙手勾住他的脖頸,貼上他的臉。

此刻,她好妒嫉自己的女兒,如果在他懷里的是自己多好……

「好了,這樣就不是小花貓了,多好看啊。」朱哲玄拿著帕子為小紫拭淚,再輕捏她的小臉蛋。

「朱叔叔,還有我。」小嫣也扯扯他的手。

朱哲玄蹲下來,先放開小紫,再輕輕捏小嫣的鼻子,逗得她一笑。

兩個小女孩頭上都綁著兩個包頭,身穿素淨花布衣,相貌都肖似母親,日後定都是清秀佳人。

「朱叔叔要出去做事了。」朱哲玄原本是進來拿工具,听到孩子哭聲才循聲而來,他笑笑的捋捋兩個小姑娘額邊碎發,再向張曉妍點個頭就出去了。

張曉妍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忍不住也抬手輕觸自己落在耳邊的鬢發,心跳得厲害。

她讓兩個孩子回房後,小心翼翼的拍打枕頭整理床鋪,看著看著,她忍不住坐在床邊,拿起那只枕頭貼靠臉頰,腦海浮現朱哲玄抱著小女兒的樣子,而小女兒的臉變成了自己……

「曉妍。」

父親的喊聲突然響起,她嚇了一大跳,瞬間從旖旎幻想中回神,連忙丟下手上的枕頭,難堪的不敢直視父親的眼楮。

「朱世子不是你所能奢望的,你要把自己的心管好。」

張曉妍咬著下唇,汝然欲泣的抬頭,「爹既知女兒心意,為什麼不幫女兒?就因為我生了兩個女兒被休離,讓你沒面子,你便見不得我好,見不得我幸福?」

張老漢難以置信的搖頭,「我見不得你好?你是我的女兒,我是心疼你已經傷心一次,不想你再傷第二次,朱世子對你無心,從始至終都是喊你姊姊啊!」

「我們只差兩歲,外表也登對,何況我只想留在他身邊,你看他對小嫣、小紫那麼好,他一定會是個稱職的爹——」

「夠了!」張老漢怒不可遏,「把你這丟人的心思收一收,我再說一次,朱世子不是你能妄想的!」

張曉妍見父親頭也不回的走出去,她不甘心的咬咬唇,一手死死揪著床上的被褥。

朱哲玄並不知道自己的桃花又盛開一朵,還是比自己年長又當了娘的婦人。

一連幾天,他都留在張老漢這里,僅讓兩名小廝來回縣衙拿換洗衣物,這動靜太不尋常,自然也傳到薛弘典耳里。

薛吟曦也知道這事瞞不過養父母,于是這夜,等用完膳時,她主動告知並解釋其中緣由。

「這事爹早已知情,听說清風不眠不休的在鑽研,難得的用心,很好。」薛弘典含笑點頭,對肯上進的外甥是愈來愈滿意。

「他從來離經叛道,竟然會為你的事如此上心,不會喜歡上你了吧?」郭蓉問得直接。

「娘——」薛吟曦有些無措。

「我女兒這麼美,又這麼懂事,他看上你是應該的,看不上是他眼瞎。」郭蓉說著,不忘再丟一句,「在娘親眼里,他還真的配不上你。」

薛弘典的感覺有點復雜,胳膊往內彎是人性,總是親外甥,卻被老婆看不上,這心到底有點兒不舒服,忍不住就開口,「清風十歲前也是京城有名的少年才子。」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說的就是他。」郭蓉一點也不給親親丈夫面子。

薛弘典一臉無奈,「清風難得做正事,我們應該給他鼓勵才是,還有,上回他當街救下孩子又控制馬車的事,你不也稱贊有加嗎?對了,我該寫封家書告訴姊夫,清風已經改過自新,不當紈褲了。」

郭蓉喝了口熱茶,瞅他一眼,「你就吹吧,到時半途而廢,看你怎麼再寫信去圓。」

「娘,表哥很認真的。」

郭蓉愣了愣,眨眼看看一向清冷的女兒,掏掏耳朵,「娘沒幻听吧,你剛剛說……」

「表哥這次真的很認真,女兒認為他的這份認真不該被輕待,必須出言為他辯白,但對娘親出言忤逆卻是不該,請娘原諒女兒。」薛吟曦也不知自己為何要替他說話,但听養母這麼說,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

郭蓉愣愣點頭。

「爹,娘,女兒還有事,就先去忙了。」她起身向二老一福。

直到女兒走得見不到影兒了,郭蓉還有點回不了神,吟曦這是胳臂往外彎?

薛弘典可樂了,「浪子回頭金不換啊,女兒不是好糊弄的,他都這麼說那肯定假不了,我要快點寫信告訴姊夫這個好消息。」

他舉步就往書房去,留下郭蓉猶自不敢相信,她知道女兒不是看皮相的膚淺人,所以朱哲玄是真的改頭換面了?

自這一天起,薛吟曦只想避開養母,不是兩人之間有什麼疙瘩,而是養母每回見著她都笑得賊兮兮,還煞有其事的嘆氣,說女生外向,有了男人就忘了娘。

這番調侃揶揄,身為女兒能怎麼辦,惹不起就只能躲了,好在郭蓉事忙,這種打趣的機會只有幾次。

薛吟曜也忙啊,每天處理中饋,幾天一次到村莊看診,關注林嫂子,偶而去一趟濟世堂,再有藥材清理分揀到最後的炮制,她大都親力而為,先前朱哲玄主僕倒是分攤了些,但這些日子朱哲玄專心一致的忙手術工具,人手又吃緊了。

但盡管忙碌,她大部分的心思都掛在朱哲玄身上,且隨著他幾乎長住張老漢家,她得讓自己更忙碌更沒時間,不然她怕管不了自己的雙腳。

她很想去見他,這樣的感覺一日日強烈,她只能告訴自己,她只是太想看到他做的手術工具,但心里卻有另一個聲音否決了這個原因。

半個月後,朱哲玄得意洋洋的出現在蘭陽院,展示他的完成品。

那是一整套打磨得極鋒利的手術刀具,有薄如紙片但尺寸不一的小刀、夾子、利剪等物,朱哲玄滔滔不絕的道來他是如何從江湖人使用的柳葉飛刀得到靈感,再推敲書中所述的文字,與張老漢反覆試驗,也不知敲壞多少塊鐵,總算做成了。

「總的來說,就是我腦袋靈活,舉一反三,邊做邊思考,百折不饒才完成的,是不是像表妹想像的樣子?還是只是差強人意?」

朱哲玄是期待又怕受傷害,這可是他走歧路以來,頭一次廢寢忘食的做這麼有意義的事,若是被她嫌棄,他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去挑戰其他的事?

他真的很努力,前所未有的努力。

他笑得很燦爛,背脊也挺得直直的,但薛吟曦心細,依然看出他掩藏在笑容里的忐忑不安,再想到父親前幾天突然來蘭陽院找她喝茶,有意無意說起朱哲玄十歲前後的變化,語氣里滿滿都是心疼。

「清風十歲已知曉人事,突然來個後娘,接著又有了弟弟,父親與繼母的心思全放到小人兒身上,他自然覺得父愛被瓜分了,他變得不乖,調皮搗蛋,無心上學,四處胡鬧,結果只引來父親的責罵,一次又一次下來,他認為侯府里沒人愛他了,他是好是壞都沒人在乎,行為就愈來愈荒唐。」

當時她听了便有一絲絲心疼,適巧養母過來,瞋了養父一眼,「別听你爹說的,這只是揣測之詞,誰知道清風心里怎麼想?」

「清風親口跟我說,他父親有新婦、有新兒子,就他是多余的,哪是揣測之詞。」

薛吟曦剛為他治傷時,也幾次听聞他跟兩個小廝說起京城的慶寧侯與夫人,言語間的自嘲與受傷她听得很清楚,才會說他最重的傷不在皮肉而在心。

思走至此,她看著他的神情就帶著點難過。

朱哲玄內心咯登一下,俊顏上強裝的笑容也裂出個縫。「沒關系,沒關系,不就是些破玩意兒嘛,我做著玩的,你覺得不好丟了就是,那本醫書我回頭就——」

「不是,表哥誤會了。」她急忙開口,知道自己表情錯了,「是做得太好了,表妹沒想到表哥竟有這般非凡天賦,這些手術工具好到我呆住,忘了反應了。」

說完,她定定的看著他,嫣然一笑。

朱哲玄忽然有些呼吸不順,眼眶紅紅熱熱,喉頭泛起酸意。

該死的!他可不能在她面前哭,太丟臉了。

已經有多久沒人肯定過他了,女人會投以愛慕眼神通常都是因為他的俊俏皮相,是他背後的慶寧侯府,從來都不是因為他這個人。

至于繼母,與他差距不過十歲,她覺得他已是個小大人,盡量不干涉他,怕傳出薄待前妻之子的名聲,而父親個性嚴謹,看著弟弟時眸中卻是慈愛的,偏偏那樣的目光從不曾落在他身上。

爾後,父親看自己的眼神全是失望憤怒,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在父親心中,他早就是個多余的人,于是他更加頹廢,鎮日吃喝玩樂交損友。

被送來知庾縣時,薛吟曦有多看不起自己他最清楚,但這麼多年來,第一個肯定自己的也是她,這讓他如何不感動?

他急忙抬頭,拼命的將淚水壓回眼眶。

「這是——」半夏要說話,但茯苓又沖她搖搖頭。

薛吟曦替他高興,也對他這孩子氣的舉動感到心疼,朱哲玄確實有一顆赤子之心,「表哥這活兒做的好,這是給表哥的獎勵。」

朱哲玄硬生生將淚水逼回去,這才看著她,卻見她手上多了一疊銀票,他接過手來一看,面額還不小。

「表哥這段日子辛苦了,好好休息幾日,看是想買啥玩啥都可以,不管是悅客樓還是百花樓……嗯,若是需要,表妹可以先替你備上幾瓶涂抹外傷的藥膏。」她說的認真,只是心里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但他臉色一變,突然惡狠狠的瞪著自己是怎麼回事?

朱哲玄氣啊,他還想咬她呢,難道在她心里,他就是愛往那些鶯鶯燕燕里鑽的風流色胚?

他咬咬牙,將那幾銀票又丟回茶幾上。

或許是他控訴的目光太委屈,薛吟曦突然就笑了,心里那股不知名的舒服感也散了,「是表妹不好,說錯話,其實表哥已經不喜歡往那種地方去了,是不是?」

「本來就是。」沉冤得雪,他臉色好看了點。

「表妹道歉,表哥就把這些錢收著吧。」她想起他那顆渴愛的幼小心靈,「沒想到表哥這麼厲害,真的,我跟娘親找了多少能人巧匠,沒有一人辦到,所以說你對自己要有信心,你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很棒的人,只要你像這次研制手術刀一樣這麼努力,我對你有信心。」

雖然,她曾經覺得他個性不成熟,無所事事,但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她認識到他的另一面,他心腸好,只是有些小幼稚而已。

他、他這是被冰山美人贊美了嗎?朱哲玄全身暖呼呼,像被夏日的陽光籠罩著,他雙眸熠熠發亮,笑得嘴開開。

他拍拍胸脯,「表妹,你等著看吧,我一定可以比你想像的還要更好,哈哈哈!」

半夏看著朱哲玄大笑步出屋外的背影,笑著搖頭,「小姐,他莫不是做這刀具做傻了吧,竟然樂呵成那樣,連銀票也不要了。」

那幾張銀票還靜靜躺在茶幾上。

「朱世子是因姑娘一番盛贊高興壞了。」茯苓也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薛吟曦會心一笑,正要叫她們將銀票收起來,沒想到朱哲玄又去而復返,一踏進大堂就說︰「我忘記拿表妹給我的獎賞了。」

他眼楮撲閃撲閃,將茶幾上的銀票俐落的揣入懷里,笑咪咪的再次離去。

半夏眨了眨眼,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嘖,還以為朱世子變了呢,沒出息。」

「半夏,不可以這麼說。」薛吟曦口氣倏地嚴厲。

半夏嚇了一大跳,委屈的看著主子,沒想到她竟然維護起朱世子,是,他是做了很多人做不來的手術刀,但除此之外,他還是那個不思上進又不成器的紈褲公子。

「何謂出息?」薛吟曦坐來,表情嚴肅的看著半夏,「有權有勢便是出息?碌碌無為就是沒出息?在我看來,表哥能廢寢忘食完成這些手術工具便是出息,這些是我跟娘親最想要的醫療用具,可以救很多人的性命,不論是已知的林嫂子,還是未來可能會遇到的,必須做手術才能與閻王搶命的重癥病患。」

她語氣和緩下來,看著已有些明白的半夏,「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能說表哥沒出息嗎?」

半夏雖然還是有些彎扭,但依舊點頭承認,「奴婢知道了,小姐,是奴婢狹隘了,再見世子爺,奴婢定會尊敬他,不敢再冷嘲熱諷了。」

「好。」薛吟曦點點頭。

得了這套手術工具,薛吟曦自然要去跟養母說上一說。

這兩年來,郭蓉最愛待的地方便是搗藥室,這里放置許多藥材,空氣中都是好聞的藥香味。

當薛吟曦過來時,郭蓉正差遣兩名丫鬟在曬藥丸。

薛吟曦接過茯苓遞過來的一只雕刻精致的小木箱,在養母面前打開。

郭蓉一見這套剛出爐的手術工具,一臉的難以置信。

「這是——不得了啊,是清風那小子?」見女兒點頭,她更驚訝了,「我這是看走眼了,那不知輕重的小子竟然把這活兒給折騰出來了,不會是被什麼附身了吧?」

「娘!」薛吟曦這一聲明顯的帶著點埋怨了。

「呵呵呵,好好好,娘說錯話,我這舅媽得給那小子一點獎賞,呃,娘身上沒錢,閨女你撥一大筆錢讓小子去悅客樓吃些好吃的,再讓他去百花樓發泄發泄松一松筋骨,那是正常男人會有的需求,你也是醫者,知道男人那兒憋著不發泄也會傷身。」

「娘,我給了。」薛吟曦實在來不及打斷娘親連珠炮的話,只能很努力的讓自己看來雲淡風輕。

半夏跟茯苓的臉都紅了,雖然夫人行事作風大剌剌的,在談論男女之事也從來不避著她們,說病患百百種,男女老少皆有,尤其主子更得養養臉皮厚度,免得看病時小臉羞紅,搞得病人不自在,那還當什麼大夫?

「果然是我閨女,有默契,那我們趕快走一趟義莊去試試。」

郭蓉一直就是個行動派,薛吟曦早已經習以為常。

不久,縣衙側門,母女倆帶著膽子較大的半夏,上了馬車就往近郊偏僻的義莊而去。

接下來,郭蓉、薛吟曦一連幾日都往義莊去,而且一待就是好幾個時辰。

這一天,朱哲玄在無所事事下也壯起膽子去了一趟,但待沒多久他就臉色青白的奔出義莊,彎腰嘔吐,俊俏的臉吐到蒼白沒血色。

薛弘典听說他的慘況,待縣務忙到一段落,便抬腳往竹林軒去。

「清風還好吧?」他撩袍坐在床緣,關切的看著軟軟的躺在榻上的外甥。

朱哲玄虛弱的點點頭,但一想到舅母口中的新鮮尸體,還有剖月復後那看到血淋淋髒器的畫面,他的頭皮又是發麻,胃部又開始翻騰——

一見主子又急著坐起身來,一旁侍候的宋安趕緊拿了個大碗公到他面前。

朱哲玄虛弱的揮揮手,「不用了。」

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舅母跟薛吟曦都有著非比常人的膽子,兩人戴著遮著口鼻的手術口罩,雙手戴著薄薄的皮手套,雖然他只看得到她們的眼楮,但兩人眼神相同,專心而冷靜,翻攪內髒也不見絲毫驚懼。

「舅舅可曾看過她們切開過死人?」他語氣干澀。

薛弘典點頭,「很早以前,我跟你舅母新婚不久,她就陪著舅舅去辦了件命案,那天仵作不在,你舅母就上陣了,之後很多年,這種情形發生過多次,至于她跟吟曦一起切開死人的案件,那是一樁極難辨識五官的焦尸命案,葉仵作要查死因,你舅母跟吟曦也一起去義莊,她們還做了幫手,母女倆甚至向葉仵作拜師。」說到後來,他的神情有些無力及無奈。

「仵作驗尸也要切開尸體?」朱哲玄努力不去想她們母女驗焦尸的可怕畫面。

「當然,但畢竟不是活人了,就沒那麼多講究,畫面只有更血腥,沒有最血腥,那屠刀一上一下,就像在剁豬肉……」薛青天回想畫面,也忍不住的干嘔一下,嚇得宋安也將大碗公端到他面前,他搖搖頭,臉色微白,「不說了,總之,與你做出來那套往活人身上割開皮肉的手術刀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難怪葉仵作要我再做一套手術刀給他,說剝尸切肉較好用,只是——」朱哲玄模模鼻子,欲言又止的看著親舅。

「有什麼話快說,舅舅還有公務要忙呢。」他的案桌上永遠都有兩座小山般高的卷宗文件。

「那個……」朱哲玄的目光陡地往下,很快掠過舅舅胯下部位再回到舅舅臉上,「舅舅是不是因為曾看過舅母多次剖尸的血腥畫面︰心里有了陰影,所以面對舅母時『那里』站不起來,才十多年膝下猶虛——」

他話都未說完,薛弘典已從床緣跳起來,直接給他一記當頭栗爆。

「噢——」朱哲玄痛得眼冒金星。

「沒個正經。」薛弘典氣呼呼的丟下這句,再一拂衣袖,大步離去。

朱哲玄揉著頭,看著一旁憋著笑的宋安跟丁佑,「說吧,你們知道什麼?」

兩人相視一眼,覺得主子半點都不值得同情,怎麼可以說大人不行呢?事關男人尊嚴耶。

「世子爺,其實不能生的是舅老爺,這事兒京城多數人都知道,並不是秘密,舅夫人是郭家這個太醫世家中醫術最精湛的,知道舅夫人心儀剛中舉的舅老爺,郭老太醫就把人抓來先把一把脈,結果才知舅老爺先天有缺,一生無子,但舅夫人仍然願意下嫁,此事著實折騰了好長一段時日。」丁佑說得鉅細靡遺。

這麼狗血?朱哲玄瞪大眼。

「爾後舅老爺每三年回京述職一次,這事兒就會被人翻出來說上一說,因為舅老爺真的自成婚後就無一兒半女,再加上舅老爺甚得皇帝青眼,雖然四處當七品縣官,卻能免令進宮,朝堂內外都說舅老爺是誰都不敢惹的七品官。」

丁佑說得可清楚了,舅老爺在京城很多人心中就是個神人啊。

朱哲玄皺眉,「我怎麼都不知道?」

「這種事從來不在世子爺的關注之列,世子爺只在意哪個青樓的花魁要競拍初夜——」

「閉嘴。」他毫不猶豫打斷宋安的話。

朱哲玄抿抿唇,想著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

葉仵作要的手術刀具,他打算讓張老漢來做,他這個人一向對已經做出來的東西沒啥興趣,本想問薛吟曦還有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要做,但她跟舅媽為了林嫂子的剖月復產拼命練手,肯定沒時間理他。

此時,宋安看著主子欲言又止,他其實有一個問題想問主子很久了,但又不敢問,但今天主子身先士卒打了頭陣,他接著上陣,應該沒事吧?

「世子爺,我也有一個問題。」

「說吧。」

「世子爺,那個……剛剛您問舅老爺的那個問題,是不是主子也遇到同樣的困難,想問大人是否有解決之道?」

同樣的困難?

「你才站不起來!沒個正經,是跟誰學的?」朱哲玄沒好氣的也沖小廝一頓胡罵。還能是誰?他這輩子只跟過一個主子。

丁佑咬咬唇,豁出去似的道︰「世子爺有多久沒上青樓了,好不容易得到一大筆錢,卻先是找了張老漢給他兩百兩銀票,接著又到首飾坊訂作東西,那東西明顯是為了迎合表小姐做的吧。」

「所以呢?」朱哲玄雙手環胸,表示他耐性快沒了。

「奴才是這樣想的,那是極有巧思的特殊手鋼,而內藏的銀針是看病用的,奴才就想世子爺一定是為了要討好表小姐……」他說得吞吞吐吐,見主子要發怒了,只好眼一閉,連珠炮似的吐出一長串話來,「奴才跟在主子身邊多少年了,撇開前些日子無錢可供揮霍不說,主子一向有正常需求,但主子這麼多天都過青樓大門不入——」

「本世子只是不想了。」他沒好氣的打斷丁佑的話,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呢!

日以繼夜忙完手術刀的事,得到薛吟曦的認同與贊美,他腦海里除了想要再做什麼困難度更高的新鮮事物外,什麼青樓逞私欲,悅客樓的山珍海味他想都沒想過。

張老漢給了他最大的支持與幫助,而他一個老人家得照顧被休棄回家的女兒及兩名外孫女,他因而大方的給了兩百兩,剩下四張五十兩,他留下一張,其他三張全花在那銀針手鐲上了。

他一直覺得薛吟曦身上太素淨,連耳環也不戴,他听舅舅舅說過,她對自己甚為箍門,花在自己身上的銀兩要打上好幾個結,對他們二老倒是大方。

他幾次與她牽手,就想送她手鐲,她手腕白皙如藕,戴手鐲一定很好看,而且還是他送的,光這麼想他就特別高興。

但她似乎不愛首飾,他就思索要如何她才願意一直戴著,皇天不負苦心人,終于讓他想到辦法了。

他熬夜畫了圖紙,還跑了一趟首飾坊,奈何那時手里沒銀錢,因此等銀兩進帳後他率先沖去首飾坊,待成品完成,他相信她一定會很喜歡。

朱哲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沒看到丁佑哭喪著臉,宋安眼眶也紅了。

「所以奴才跟宋安猜對了,世子爺做那手鐲是為了討好表小姐,請她幫忙治療世子爺那再也不行的子孫根,嗚嗚……能治好嗎?」

「嗚嗚嗚,可憐的世子爺。」

朱哲玄頓了下,等意識到兩個奴才在說什麼,他惱怒的跳下床,一人狠踢一腳,「你們才不行,你們全家都不行!」

兩個小廝被被狠踢了好幾下的小腿跟,痛得哇哇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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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9 00:08:1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鍥而不舍破奇案

一連兩日,朱哲玄忙著進出首飾坊,他設計的手鐲有些復雜,首飾坊的工匠問題不少,老掌櫃只得請他與工匠直接溝通。

這一日,他再度從首飾坊出來,老掌櫃還送他上了馬車。「再過幾日,手鐲應該可以做好了,請世子爺靜待佳音。」

朱哲玄想著薛吟曦收到手鐲的表倩,一定是又驚又喜吧。

馬車行駛在人來人往繁華熱鬧的大街上,驀地停了下來,接著宋安的聲音響起,「世子爺,前面好像有狀況,馬車塞住了。」

朱哲玄掀簾就跳下馬車,果真見路上一連停了好多輛馬車,下車的人都往前走,他也跟著往前走,就見百花樓的門前擠了不少人。

知庾縣的青樓與京城的青樓不同,京城的在夜暮低垂才開門做生意,白日休息,但這里是日以繼夜,全年無休,客官進門不一定要找姑娘陪睡陪吃,可以純吃飯、純喝酒,只是不管是門前迎客的小廝或姑娘,還是在里面跑堂的伙計,個個都相貌中上,看著賞心悅目。

朱哲玄一走過來,百花樓門前的姑娘們瞬間就簇擁過來,他連退三步,並示意她們一個個站好別動後,這才點了其中一個相貌甜美的小姑娘過來,「怎麼回事?」

就在百花樓左前方,一個年輕大肚婆正緊緊抱著一名斯文男子的腿不放,還哭得聲嘶力竭,「嗚嗚嗚……不可以!嗚嗚嗚……」

男子想抽腿又怕傷到婦人的肚子,于是兩人就以這種姿勢僵持著,男子嘴里頻頻嚷著,

「放手!你這妒婦,還不放手,老子休了你——」

「嗚嗚嗚……」大肚婆拼命哭,周遭圍看的眾人則指指點點,不時交頭接耳。

「稟世子爺,那個渣男丈夫想進青樓玩,但妻子拉住不給進,鬧了好一會兒也不散,害我們生意都不能做了。」甜美小姑娘看著他雙眸發亮,聲音發喙。

朱哲玄直接抬腳就往前走,他長得高大挺拔,近日也常在大街小巷出沒,很多人都認得這個從京城來的貴人,見他走來,老百姓都主動讓出一條路。

「是男人就跟妻子回去,都要當爹的人還這麼不靠譜,同為男人,我都替你丟臉。」朱哲玄不耐的對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渣男道。

林韋志當然知道自己有多丟臉,自然也識得大名鼎鼎的朱世子,還知道他比不成器的自己更加紈褲,這樣的人憑什麼說他?

但出身不同,尊卑有別,他一個老百姓倒也不敢反駁。

「還有你,肚子這麼大,快生了吧?為了一個渣男折騰自己跟肚里的娃兒,想死嗎?」朱哲玄看著淚痕斑斑的年輕少婦,微微俯身,也訓斥她一番。

眾人覺得他說得有理,頻頻點頭贊同。

「可韋志是孩子的爹啊,是我跟孩子的天,他這一進去沒將身上銀兩花光是不會出來的,家里的錢全被他拿走了,我生娃兒時誰在我身邊,我怎麼過活,又怎麼給孩子喝女乃?」少婦緊抓著丈夫的腿,聲嘶力竭的哭訴。

朱哲玄突然就覺得這女人活得這麼蠢不是沒有原因的,正要開口斥罵,一道清麗微冷的嗓音陡起。

「一個是明知你產期已近,也要趕到妓樓快活逍遙的丈夫,一個是尚未出生只能依附在你肚里的孩子,林嫂子,你還是不懂得愛惜自己,不懂得疼惜你的孩子,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薛大夫來了。」

「是薛大夫。」

老百姓紛紛看向走過來的薛吟曦。

朱哲玄也看向她,怎麼她也來了?等等,她剛剛喊林嫂子?那他辛苦做的手術刀具不就是為了這個女人?

薛吟曦也沒掩飾失望之情,「你再這麼情緒激動下去,肚里孩子定會出事,罷了,攤上你們這對自私的父母,那孩子倒不如重新投胎個好人家。」這話說得極重,朱哲玄有些吃驚,但身旁很多老百姓卻都站在她這邊,你一言我一句的說起話來。

「林嫂子,薛大夫幫你調養身子多久了,固定去為你把脈、煎藥,期間從沒拿半分錢,還頻頻送吃食,你卻這樣恩將仇報,以後誰要對你好?」

「薛大夫別管她了,你跟縣令夫人從幾個月前就四處找工匠做手術刀具,為她肚子的娃兒忙東忙西,她呢,天天只會追著這個沒用的丈夫跑,看了就氣。」

「怎麼大家都認識林嫂子?」朱哲玄看著被人指著大罵,頭垂得愈來愈低的林嫂子,一臉不解。

「因為她願意給薛大夫剖月復啊。」

甜美小姑娘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邊,還抓了把瓜子嗑起來,見朱哲玄仍是一臉莫名,她這才想到林嫂子的事發生時,朱世子還沒來到知庾縣呢。

于是,她一把扔掉瓜子,跟他說起前因後果。

原來林嫂子胎位不正,薛吟曦直言若生產時仍如此,極有可能一尸兩命,遂問她願不願意接受剖月復產子?

雖然薛吟曦的醫術不錯,她背後也還有醫術精湛的縣令夫人,但剖月復總是駭人听聞,老百姓們都猜林嫂子應該會拒絕。

結果,林嫂子答應了。

但她也有條件,第一個條件是得給她一百兩,第兩個條件是如果有意外,得救小不救大,薛吟曦得將她的孩子養在身邊,直到長大成親。

「我表妹都答應了?」見小姑娘點頭,他難以置信,「她是不是傻啊?」

「大家也都這麼說薛大夫,林嫂子到手的一百兩不久就被渣男丈夫找到並拿去花天酒地花完了,林嫂子沒法子,只能再做繡活掙錢,好不容易存了一些,又被渣男丈夫找到,這才追出來想要回銀子呢。」

他抿緊薄唇,看著薛吟曦苦勸林嫂子放開丈夫的腿,但林嫂子就是要錢。

「我給你錢。」薛吟曦已經動氣了。

「不,我欠薛大夫已經太多了,我丈夫他應該要醒悟過來,我都這麼努力掙錢了,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林嫂子雙手抱得更緊,情緒激動地又哭了出來。

「這男人好吃懶做,我舅舅應該判他們和離。」朱哲玄說。

「清官難斷家務事,縣令大人怎麼管?何況,林嫂子自己也舍不得丈夫,當然,我是看不懂像他這種吃軟飯的男人哪里值得留戀?」甜美小姑娘也一臉的不屑。

薛吟曦對執迷不悟的林嫂子顯然氣狠了,轉身就往她的馬車走去。

半夏氣呼呼的瞪林嫂子一眼,「我家小姐真是白對你好了,你也別再來求我家小姐,就一直抱著你丈夫的大腿直到生娃兒吧!」

茯苓也失望的搖搖頭,快步追上主子。

朱哲玄幾個大步來到薛吟曦身邊,與她並肩一起走,「你不管了?那我那套手術刀具呢?」

她抿緊唇,嘆了一聲,「再看看吧,總歸我盡力了,無愧于心便——」

突然,兩人身後起了一陣騷動,有尖叫聲,有驚呼聲,也有男子咒罵聲,更有許多叫喚薛吟曦的聲音。

「薛大夫,快,林嫂子流血了!」

這樣的叫喊聲愈來愈多,薛吟曦跟朱哲玄都回過身,快跑過去。

林嫂子臉色蒼白的躺臥在地上,雙手抱著肚子申吟著,「我的肚子好痛……好痛……」

她淚如雨下,可以感覺到腿間漫開的濡濕,更听到旁邊有人喊著,「天啊,好多血!」

「快,表哥把林嫂子抱上馬車,立刻去濟世堂!」薛吟曦的聲音也響起。朱哲玄彎身將林嫂子打橫抱起,見她臉上又是冷汗又是汗水,全身發抖,他將林嫂子送進離他們最近的一輛馬車,等薛吟曦跟著兩個丫鬟迅速上車後,他直接跳上駕駛座,一甩馬,親自駕車朝濟世堂去。

林韋志呆呆的留在原地,看著地上那一大灘鮮血。

然後,也不知道是誰開始的,雞蛋、菜葉、餒水都往他的身上亂扔亂砸,最後還出現鞋子、石頭,逼得他落荒而逃。

濟世堂內的一個小房間,林嫂子神情蒼白的蜷縮在床上痛苦申吟,「我的孩子……薛大夫,我的孩子……」

「這是麻沸散,你先喝下。」

薛吟曦讓林嫂子喝下麻沸散,之後開始檢烈酒、棉花、桑皮線、紗布及手術刀及一些金瘡藥等等。

郭蓉得知消息也從縣衙匆匆趕至,看著女兒,「有把握嗎?」

雖然她們為了今天已經準備許久,但兩人也清楚,林嫂子肚里的孩子太大不說,還有臍帶繞頸的可能,所以剖月復產是最好的方法,但事到臨頭,郭蓉反而沒有女兒堅定了。

「女兒會盡力的。」薛吟曦也不敢把話說滿。

「好,盡人事,听天命,萬一有什麼意外,你千萬別苛責自己。」郭蓉輕輕拍她的肩,她就擔心萬一不順利,這個事事過分要求完美的女兒會為難自己。

「林嫂子昏睡過去了,我得抓緊時間。」薛吟曦沒有正面回應。

她做了很多練習,什麼都準備好了,她絕不允許有任何的萬一,林嫂子還有她肚里的孩子,她不會也不能讓他們出事。

房里,一切準備就序,其他閑雜人等都退出去,由郭蓉當女兒的副手。

門外站了不少人,每個人都盯著那扇緊閉的門,心里七上八下,朱哲玄也是其一,但他覺得有些可笑,又不是他的女人在生孩子,他卻緊張的直冒汗,還停不下的踱起方步。

時間逐漸流逝,房內靜悄悄的,半點聲音也沒有,讓人很不安。

驀地,屋里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成了,生了!」朱哲玄興奮大叫。

「生了!太好了!」半夏跟茯苓也開心的跟著大叫。

朱哲玄迫不及待的上前就要去開房門,半夏急忙跑到他身前,伸開手擋他,「朱世子,我家小姐交代,只能她們出來,其他人不能進去,不對,要她說可以進去的時候,其他人才可以進去。」

「是啊,世子爺,里面那孩子又不是你的。」宋安也覺得好笑。

「閉嘴!」朱哲玄面色漲紅,也不知道自己在著急什麼。

不久,房門打開,薛吟曦走出來,她額頭微濕,頭發微亂,神情疲憊但也有動人的笑意,這該是朱哲玄認識她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笑的這麼開心。

「表哥,你太厲害了,是你做出的手術刀救了林嫂子母子,你才是最大的功臣。」她直視著他的雙眼,說的好認真。

此時,郭蓉也抱著襁褓中的嬰兒走出來,並叫茯苓進屋里守著還沒醒過來的林嫂子。

「母子均安呢!清風,你看看,這男娃兒多俊,因為你做的手術刀,這小家伙才可以好好的從他娘親的肚里出來,睜眼看這世界。」郭蓉看這個俊俏外甥是愈來愈順眼。

「是啊,那臍帶纏著他的脖子,又胎位不正,你是他的大恩人。」薛吟曦又說。

朱哲玄看著布包里的小男嬰,他似乎哭了一下便睡著了,眼睫上還有淚水,小臉紅紅皺皺,實在看不出有多俊。

但怎麼辦呢,他心緒涌動,有點想哭……

原來,他的存在是有意義的,他可以靠他的手幫助一個小生命,他可以是個有用的人,他可以被需要。

這一夜,朱哲玄覺得自己被救贖了,在回竹林軒沐浴時,他將臉沉入溫熱的水面下,狠狠的痛哭一場。

「哇!」半夏看到朱哲玄,真真嚇了一大跳,一連倒退三小步。

「表哥昨晚沒睡嗎?」薛吟曦卻是上前一步細細打量。

「不對啦,小姐,世子爺若沒睡也應該是兩個黑眼圈,但他是一雙桃花眼腫成核桃,這是哭出來的吧?」半夏又咚咚咚的湊上前,她的眼楮還是很利的。

「沒事,本世子太興奮了,睡不著,特別來找表妹,想問問表妹還有什麼可以讓我幫忙做的,愈有挑戰性的愈好。」

薛吟曦看著他,除了兩輪明顯有些腫外,他的確是精神百倍,笑容也特別燦爛,她點頭,「表哥主動來找活兒?有進步。」

他開心的拍拍胸脯,「那當然,本世子想了一夜,有事兒辦便精氣神十足,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又充實,我也明白書上寫的『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之意。」

她微微一笑,「不錯,孺子可教也。」

朱哲玄瞧著她的笑顏,他心跳更快了,而且說不出來的高興。

「不過我現在沒有要吩咐的,表哥先自己找事做吧,我得去看林嫂子,還有二丫的傷和家務。」

好吧,她的事多如牛毛,朱哲玄只好先離開蘭陽院,去找了張老漢,將手術刀具建功一事與他分享。

「真是太好了,這都是世子爺的有心跟堅持才能成功,還有薛大夫,她真是一個很好的姑娘。」張老漢頻頻夸贊。

「我表妹的確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對了,我還有事,我先走了。」想著那手鐲應該做得差不多了,朱哲玄連杯茶也顧不得喝就走了。

待張曉妍攬鏡自照好一會兒,覺得自己美極了,步步生蓮的端茶出來,卻早不見朱哲玄的身影。

張老漢搖頭嘆息,看著女兒涂抹紅脂的臉上盡是失落,又是一聲長嘆。

接下來,一連幾天,朱哲玄都去蘭陽院找薛吟曦,但她不是在忙就是不在,而且連濟世堂的伍大夫也來參一腳,要她帶他去看林嫂子剖月復的傷,之後又去了一趟義莊,也開始拿著手術刀練手。

朱哲玄不爽了,怎麼一堆人跟他搶薛吟曦?

見她忙到瘦了一圈,他實在舍不得,想去跟舅舅說上一說,好好管束一些閑雜人等,卻見縣衙書房內,舅舅跟劉師爺眉頭深鎖。

「清風做了很棒的事,那手術刀真的很厲害,不過舅舅在忙,你自己先去玩啊。」薛弘典敷衍完外甥,隨即又對著劉師爺說︰「這件命案,師爺怎麼看?」

朱哲玄看著兩人低頭討論熱烈,根本沒空理他這個大活人,只能哀怨萬分的離開,往後院走,迎面而來是拿著水桶與蘿筐的宋安跟丁佑。

「世子爺,還是您跟我們種藥田?前三日藥全摘完了,茯苓說要種新的藥了。」丁佑這麼笑說,宋安也興奮點頭。

朱哲玄才不想種田,他悶悶的回到竹林軒,拿懷里的那只手鐲,好幾次見著薛吟曦,她都一直在忙,就算他送了,她也沒時間好好欣賞他的巧思,倒不如日後找個較好的時機再送。

又過了兩天,朱哲玄都覺得自己快要發霉了,薛吟曦終于來找他了。

「表哥不是一直想找個新鮮活兒,眼下有件案子,因殺人嫌犯死不認罪,再加上沒有足夠的罪證,也找不到凶器,我爹無法定罪,表哥可想當一回捕快?」

朱哲玄突然就想起那天舅舅跟劉師爺的對話,鬼使神差的,他心里閃過一個念頭,開口道︰「如果我找出罪證,表妹可不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我現在還沒想到,但就一個要求,不過分吧?」

她沒有多想便點頭,「好。」

這麼長時間相處下來,她相信他不會提太離譜或過分的要求。

朱哲玄眼楮一亮,「我找舅舅去。」

他立馬就奔往前院,宋安跟丁佑還想著要不要跟上去,就見主子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話,「你們種田去吧。」

薛吟曦主僕回到蘭陽院後,半夏還是有些困惑,「小姐怎麼讓世子爺辦案去了?」

她微微一笑,「表哥腦袋靈活,由手術刀這事就能看出來,爹那里一籌莫展,也許表哥會找到突破點呢。」

朱哲玄到了縣衙辦公處,向薛弘典拿了殺人案的卷宗,他坐著翻看里面的記錄,還招來辦差的捕快問事兒,接著又叫捕快上馬車,帶自己去一趟案發地點。

那是位于城東的商店街,發生命案的屋子位在靜巷內,對于那件殺人案,鄰里都認為是與死者張三一牆之隔的鄰居魏澤犯下的。

張三在死前幾天曾與魏澤發生爭執,雙方都撂下過狠話,但案發現場沒有目擊證人,也找不到殺人凶器,而且魏澤還有不在場證明。

根據仵作判定的死亡時間,魏澤正喝得醉醺醺地躺在門口曬太陽,鄰居也都能證明這一點,另一個對魏澤有利的情況是他雙手受過傷無法使力,而張三全身上下只有脖子的傷口,且是一刀封喉,張三生得人高馬大,除非昏迷,不然要制服他再近身靠近劃上那致命一刀,憑魏澤的手勁是不可能的。

朱哲玄將案情了解大概後,發揮他琢磨手術刀具時的求真精神,將魏澤及張三的屋子都地毯式的搜查一遍,令人失望的是沒查到什麼蛛絲馬跡,最後不得不沮喪地回到縣衙,但喝了盞茶,他轉身又去找劉師爺。

「世子爺要見嫌犯?」劉聰煩得八字胡都要翹起來了,查案不順利,朱世子還來湊熱鬧,偏偏又是小姐特別來求大人答應。

「爹,表哥好不容易肯定了自己,若後繼無力,也許又要退回自怨自艾的牢籠了,爹不如給表哥一個機會,也許有意外之喜。」

思及此,劉聰再次打量眼前俊美無儔的貴公子,見他眼神的確不一樣,神采奕奕不見頹廢,也決定相信他一次,「這次命案能不能破,就看世子爺了。」

「呵呵呵,好說,好說。」

朱哲玄這一笑好似繁花盛開,連他這中年男子都被魅惑了一下,也難怪小姐對朱世子這麼上心,肯定芳心暗許很久了。

劉聰帶著朱哲玄到關押犯人的地牢,獄卒見到兩人連忙行禮。

地牢出乎朱哲玄意料之外,沒有陰風慘慘,也不見什麼遍地刑具,一間間牢房都空蕩蕩的很干淨,兩人直朝最後一間走去。

兩鬢微白的魏澤一听到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就從干淨的干草堆站起來,撲到鐵欄桿上大聲喊冤,「我沒殺人!薛大人不是青天大老爺嗎?說我殺人得給證據啊,找不到就讓老子出去!」

「牢房伙食不錯吧,這家伙中氣十足。」朱哲玄有點不滿。

「大人說不能確定他有罪,所以三餐都給吃食。」

「尖嘴猴腮,一看就是個壞人。」朱哲玄嘖嘖兩聲,「你沒殺人?」

「草民在公堂已經說了,沒殺人就是沒殺人,要治草民的罪就把證據擺出來!」魏澤火冒三丈的回道。

「他很吵,劉師爺,怎麼不用刑?」朱哲玄一臉困惑,「各種刑具都拿來試上一遍,燒個烙鐵給他全身上下燙一燙,拔拔舌頭,刺鞭打個幾百下……對了,把四肢切了,鼻子切了,放在酒缸里泡著也不錯。」

魏澤嚇得臉無血色,卻還是硬著頭皮狂叫,「你怎麼能這麼殘忍?你敢這麼做就是刑求,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朱哲玄一挑眉,「喔,你相信這世上有鬼。」

「當然有,所以你最好別亂來,不然我死後化為厲鬼,一定天天纏著你——你干什麼?」魏澤的聲音突然變了。

只見朱哲玄先是眨眨眼,接著一臉驚嚇的伸出一根手指頭,抖抖抖的指著他身後,嘴巴開開合合的,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魏澤咽了口口水,結結巴巴的問︰「你干干干什麼?」

「後面……你後面有一個男的手搗著脖子,他脖子有好多血冒出來,正睜大眼瞪著你……」朱哲玄煞有其事地道。

魏澤臉色不變,猛地一回身,慌亂的看了看又急急回頭,強裝鎮定,「騙、騙子,什麼都沒有!」

「那男的說你殺了他,他要找你償命——啊!」朱哲玄突然驚恐的鬼叫一聲,轉頭就跑。

劉聰臉色一白,下意識的跟著跑。

「等等,別走,別留下我一個人!開門啊,快來人啊——」

牢獄里回蕩著魏澤的狼嚎鬼叫,連獄卒也嚇到跟著跑出地牢,但到底發生什麼事,他也是一臉茫然。

劉聰慌亂的追出來,卻見剛剛還嚇得臉發白的朱哲玄抱著肚子大笑,臉上頓時有些尷尬,「下官以為世子爺真的看到……」他也嚇出一身冷汗呢。

「玩心理嘛,那魏澤讓我這一詐,就知道他做了虧心事,關押的這幾日肯定心神不寧,等我把證據找出來,他不認都不行。」朱哲玄挺直腰板,拍拍劉聰的肩膀,信心滿滿,英姿颯爽的離開。

劉聰拭拭額上冷汗,回到書房,將剛剛的事一一說給薛弘典听,「不得不說,朱世子腦子是好使的。」

薛弘典看著最倚仗的師爺都稱贊起外甥,突然開始期待外甥破案的那一日。



夏末時分,天空灰蒙蒙的,帶來點早秋的涼意。

縣衙大門前,兩座石獅分坐一左一右,兩名差役守在大門,幾名老百姓魚貫走進去,但也有幾人停下腳步,往里面看了看,才又抬步往前走。

「那件命案大概還是判不下來吧。」

「嗯,我沒听說有新證據,看來魏澤沒事了,可憐張三那個老好人。」

兩人邊走邊搖頭。

今日,薛弘典再次升堂辦案,但他仍無法定魏澤的罪,沒有真憑實據,只能對他動之以情,讓他願意面對自己犯下的錯事。

「大人啊,草民冤枉啊!」公堂下方,魏澤仍舊咬死不認,拼命喊冤,「大人沒罪證,就該放了草民,難道大人想屈打成招,還是想用下三濫的方法逼草民認罪?草民確定上回來牢里的公子就是大人的親外甥,他妄想以厲鬼償命想嚇唬草民,草民沒做虧心事,才不怕鬼!」

薛弘典一拍驚堂木,「上有天,下有地,有沒有殺人魏澤你心里清楚,傳證人。」

他傳了幾名所謂的證人,這些人不是鄰居就是張三的親友,他們指稱的事大多一致——張三與魏澤口角沖突不斷,人一定是魏澤殺的。

但這些控訴都沒有實證,兩造雙方吵吵鬧鬧,直接把公堂變成菜市場。

薛弘典頭疼不已,最後只能將人犯重新關押,擇日再審。

一連幾日,他跟師爺及衙役閉門商討這案子可能的突破口或新事證,但都毫無進展,凶刀至今也沒找到,若是再無新罪證就不能拘押,這讓他們非常不甘心,薛弘典在回後院吃晚飯時都有些食不下咽。

「清風那里也沒進展?」郭蓉關切的問。

薛弘典搖頭,「根本沒看到人。」

入夜後,濟世堂仍燈火通明,外地來了個小病患,孩子突然生了重病,沒幾天人就月兌了形,村里的醫婆說是中邪沒救了。

孩子的爹娘不放棄,過來尋醫,伍大夫讓小廝去縣衙將薛吟曦請過來。

薛吟曦把脈問診,孩子爹娘轉述孩子臉色一日日焦黃,常常惡心嘔吐,很快就瘦成皮包骨,奄奄一息。

薛吟曦看著伍大夫。

他點點頭,「據我診斷,這孩子是因膽道阻滯而引發的病癥。」

「嗯,膽氣上逆形成口苦,再從脈象觀之,肝膽氣流不暢,造成經脈阻滯,膽液排出亦不循常道,逆流于血脈再廣泛于肌膚形成黃疸,好好調養幾日,應無大礙,伍大夫太謹慎,您的醫術很好的,比吟曦更精。」薛吟曦話說得真誠。

伍大夫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我這不是想讓你也看看,說真話,學著你拿手術刀,才發現自己留在安逸圈太久了,不夠勇敢。」

他這陣子感慨很深,看到這個病患時,他竟然有些不確定自已的醫術,因此才請薛吟曦過來。

既然自己的診斷沒錯,伍大夫便讓她先回去。

薛吟曦主僕上了馬車,半夏就是個不安分的,擠在車窗看著縣城夜色,在薛弘典的治理下,夜間商鋪的燈都已點亮,還有些賣夜消的小攤販,夜風拂動,晃得一些燈火也微微波動。

驀地,半夏「咦」了一聲。

原本低頭看醫書的薛吟曦本能的抬頭看向窗外,只見一頂小轎正慢慢的往一條小巷進去。

「你認識?」茯苓開口問。

半夏是有名的包打听,知庾縣什麼大小消息只要問她,她大多知情。

「對啊,我認識剛剛陪轎的兩個丫頭,再加上我這幾日打听到的事情,轎里的人若沒意外,就是她們的小姐卓永馨。」半夏說得可得意了。

聞言,薛吟曦柳眉一皺。

「卓姑娘?怎麼可能,就這樣一頂小轎,這是納妾的規矩啊。」茯苓驚訝不已。

「哈,我跟你說——」半夏興致勃勃的說了起來。

近來總有傳言,說卓永馨要被納進杜府當第五十八名小妾,而卓家這邊也沒有任何動靜,形同默認,很多人都猜測大概是卓永馨已經跟杜聖文有染,不得已只能當妾。

「所以,今晚看到卓姑娘隨侍身邊的兩個丫鬟,我就想到轎里的人肯定就是卓姑娘。」半夏下了結語。

馬車里突然安靜下來,薛吟曦主僕都不約而同的想到在杜府見到卓永馨的那一天,那個美艷傲氣的女子就這麼無聲無息的進了杜府後院,頓時有種唏噓之感。

半夏先回神,看著主子道︰「小姐,奴婢突然就覺得世子爺不錯,至少杜人渣就不敢惹他,這麼久了,您看他多安分啊。」

安分?薛吟曦搖頭一笑,「那是還有新鮮貨可供他玩樂。」

卓家這麼憋屈的嫁女,背後一定有不得不屈服的原因,她抿緊薄唇,不再去想,看向半夏問︰「世子爺查案查得如何了?」

不得不說,習慣是件很可怕的事,之前朱哲玄有事沒事都要過來找她,兩人基本上天天見面,這陣子卻是連人影都沒瞧見,她心里總覺得不對勁。

「小姐是想知道世子爺查案有何進展吧?外面傳世子爺傳得可神了,四處找人問話,又是往什麼店鋪跑,最奇怪的是也往辦喪事的店鋪買了一個跟真人一樣尺寸的紙人,可詭異了。」半夏打了個寒顫,「小姐擔心世子爺這次辦不好差啊?」

「不會,我對表哥有信心。」朱哲玄會去買紙人,肯定是有眉目了。

這麼相信啊,可是證據又不會自己長腳來找他。半夏對這點存疑,畢竟連大人跟劉師爺這麼聰明的人都查不到罪證。

這一天,天朗氣清,薛弘典再次升堂辦案,而這次前來觀看的老百姓更是人山人海,差點沒將大堂內外給擠爆。

因為就在昨天,四處游走查案的朱世子在街上策馬大叫,「我找到犯罪工具了,各位,哈哈哈——」

于是,就有了今日萬人空巷的盛況。

此時公堂下方,朱哲玄一身銀白雲紋錦袍,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站在大堂中央,披頭散發的魏澤跪在一旁,還有一名死者張三的友人也跪著。

朱哲玄侃侃而談,「眾所周知,魏澤雙手受過傷,無法提重物,握刀也有問題,無法拿刀殺人,但誰說他是用刀殺人?那傷口看似利刃卻非利刃。」

說到這里,他目光一一掃過,見堂上堂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滿意一笑,「本世子這些日子百折不饒的查案,詢問多人後,發現一件特別的事,原來張三家與魏澤家的格局竟然完全相同,佔地也一樣,當時這兩棟宅子是一名陳姓老爹用自有地蓋的,他有兩子,為了公平,廳堂房間都要求建得一模一樣,而後兩兄弟發達又娶妻生子,就賣屋換了大宅子,而買了這楝宅子的就是魏澤跟張三。」

他輕咳一聲,繼續道來,「兩人雖是鄰居,卻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同是孤家寡人,一個工作有著落,還想著找人說媒娶妻,一個卻愈混愈差,連活兒也沒得干,兩方沖突口角愈演愈烈。」

這是解釋兩人積怨已久的由來,眾人都贊同地點頭。

接下來,朱哲玄闡述他詢問街坊鄰居的時候听到一件奇事,說是在三個月多前,曾經看到魏澤扛了一個紙紮人回家,那人去他家時撞見魏澤將紙紮人放在椅子上坐著,嚇了他一大跳,雖然離案發有三個月的時間,但因畫面太詭異,讓他印象深刻。

「本世子找啊找,最後在魏澤的後院找到被埋在土里的紙紮人,各位一定覺得奇怪,紙人不要燒了就好,何必埋土里?宋安!」

朱哲玄突然拍了拍手,就見宋安從劉聰後方的簾子走出來,肩上還扛了一個沾了不少泥沙的紙紮人,大家這一看都議論紛紛,確實跟真人一樣高啊。

「舅舅——大人。」朱哲玄拱手對著坐在上方的青天大老爺薛弘典,「注意到了嗎?這個紙紮人的脖頸處毀壞得特別嚴重。」

因為紙紮人如真人大小,不管是上方的薛弘典、劉聰,還是兩旁的衙役、旁听的老百姓及跪在堂下的兩人,都能看清楚那脖頸處幾乎沒有紙張。

朱哲玄特別看了魏澤一眼,就見他渾身發抖,臉色幾近蒼白。

「見狀,本世子也去訂做一個一模一樣的紙人,然後照著那名鄰居說的將紙紮人放在椅上,想著如何靠近它並一刀劃過脖頸,可惜依然毫無頭緒。不過本世子不放棄,再次尋找魏澤的屋子,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在一堆雜物堆里發現一樣東西,本世子一看就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殺人凶器,丁佑。」

他再一次拍手,丁佑也從劉聰後方的簾子走出來,手上還端了個托盤。魏澤一看到托盤上的東西,臉色刷地變得慘白,渾身抖得更厲害。

「是弓弦嗎?」有人看出那東西是什麼,納悶出聲。

朱哲玄贊賞的點頭,「沒錯,魏澤就是利用弓弦這種有彈性的線殺人,他做了點小機關,將這弓弦拉緊懸在廳堂兩邊的窗戶,看準時機從旁剪斷,繃緊的弓弦便會彈飛出去,在這種速度下弓弦就猶如利刃一樣,你說是不是?」他蹲看著魏澤。

魏澤臉色發白,不發一語。

「張三瞪著你呢,他的手指正往你的脖頸緩緩靠近、收攏……」朱哲玄突然壓低聲音說。

「不要!」魏澤猛地大叫一聲,雙手胡亂拍打著脖頸,他全身發抖,哭了出來,「嗚嗚嗚,不能怪我,張三,是你的錯,是你逼我的,是你逼的我,千錯萬錯都是你的錯!」

最終,魏澤認罪了,至于為何要殺張三,的確跟那兩棟宅子有關。

兩人幾乎同時間買屋入住,但一個一天天過得愈來愈好,一個卻一日差過一日,有朋友跟魏澤說是房子與他的八字不合,他就想找張三換屋,反正兩棟宅子格局一樣。

但張三不肯,不管他怎麼威脅利誘都油鹽不進,那時魏澤便起了殺人之心,想說張三死了,他就能換屋了。

他知道張三有每日飯後坐在太師椅上午憩的習慣,他買紙紮人就是在練習那弓弦得放在什麼位置才能在彈射時順利劃過張三的脖頸。

本以為計劃天衣無縫,他定能全身而退,卻因朱哲玄的鍥而不舍栽了。

「好樣兒的!」

「朱世子真厲害!是神捕。」

「朱世子不只是神捕,還有他做的手術刀,多少能人工匠都做不出來,但朱世子做出來了!」

一聲聲的贊美及歡呼不要錢似的往朱哲玄身上扔,不管男女老少都興奮的朝他直揮手,看著他的目光更是充滿崇拜,朱哲玄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事後,舅舅跟舅母也特地前來贊美他一番,樂得他喜孜孜,但他惦記著還有一人沒來贊美他,而且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蘭陽院大堂內,竹簾卷起,薛吟曦坐在羅漢床上,將前一日管事送來的帳冊仔細翻閱。

「小姐,世子爺來了。」茯苓輕聲說著。

朱哲玄腳步極快,眨眼間他已坐在茶幾另一邊,笑眼眯眯的看著薛吟曦,一邊揮揮手要兩個丫鬟退出去。

半夏跟茯苓看薛吟曦,見她點頭,兩人才退出去,但半夏出去前還向他比了個大拇指。

「表妹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他俊俏臉上就寫著快快表揚我。

薛吟曦見他那雙漂亮眸子藏著的期待與興奮,忍著想笑的沖動,「是,沒想到表哥腦子挺好使的,公堂上發生的事,半夏激動的說得我耳朵都要疼了。」

茶幾上有一杯微溫的茶盞及兩塊小點,他開心的丟了塊茶點入嘴,「嘿嘿,那表妹有沒有愛上我?你瞧我這樣出類拔萃,聰慧非凡,又是手巧的俊秀,你若是還不動心,這天底下可沒有男人可以讓你動心了。」他朝她挑了挑眉。

堪稱銅牆鐵壁的臉皮,但她怎麼覺得有些可愛?

薛吟曦嫣然一笑,說的卻是,「是,連表哥這樣出色的我都沒動心了,天底下是沒有男人能讓我動心了。」

「就是……呃?」他先是點頭,但又覺得這話怪怪的。

不對啊,她承認他是最優秀的,但卻還沒到她動心的地步?朱哲玄看著她,視線帶著大委屈。

不得不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以如此受傷小獸的眼神,可憐兮兮的看著自己,薛吟曦雖不致跟大多數喜歡他的姑娘家一樣犯花痴,但也被蠱惑得心跳紊亂,臉也漲紅了。

朱哲玄目不轉楮的盯著她,對她小小的神情變化自是抓得一清二楚,就說嘛,他的魅力只要是女人就擋不了!

他驀地嘴角一揚,「能認識表妹真好,不,不對,能來到知庾縣真好。」

薛吟曦愣了愣,不明白怎麼話題突然就轉彎了?

「表妹,我好像可以理解舅舅為什麼不留在京城或其他繁華城市當官,而是盡往一些窮困小縣就任。」他又說。

她微微一笑,「怎麼說?」

「別的地方我不知道,但知庾縣的老百姓個個純樸,雖然有些小奸小惡之人,但與繁華京城的惡霸權貴簡直不能比,這里的老百姓守望相助,互相扶持,那段陪你到貧民百姓家行醫的日子,我極有感觸。總之,這里的人情味特別濃,不似京城或其他大都城的百姓,市儈又充滿算計,重利益輕仁義。」

「表哥說得極好。」她看他的目光又更溫和了些。

「我還沒說完,表哥因感觸良多,還自省過往,覺得實在丟臉,但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表妹你……要不要給我一點鼓勵?」他指指她紅潤的唇,再指指自己的臉頰,「表妹答應過,我若破案,會答應我一個要求。」

她瑩白小臉頓時燒紅起來,「這不行,別的可以。」

「我只想要這個,我喜歡你,表妹。」他雙眸灼灼,直白示愛。

薛吟曦還不識男女情愫,也許這段時日有稍稍明白所謂的情生意動,但對他這麼直接而熱切的示愛,她真的手足無措。

驀地,他突然握住她的小手,還與她十指交扣,薛吟曦一顆心撲通狂跳,另一手本能的要去拍開他的手。

沒想到他笑兮兮的說︰「打是情,罵是愛喔。」

她俏臉飛紅,他怎麼這麼不正經,「表哥,別鬧了,放手。」

他听話的放開手,「我是認真的,從來就沒有這麼認真過,剛剛那個要求表妹沒允,那這個要求表妹一定要允了,你答應讓我追求你,不可以拒絕。」

朱哲玄像個大男孩,認真又執著的鎖著她的雙眸,讓她避無可避,「我……可是我不知道……我對男女感情著實沒有太多的想法。」

「沒關系,你可以開始慢慢想,難度愈高,挑戰性愈大,成就感也愈高,我一定會讓表妹喜歡上我。」這是宣示也是承諾。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良久,她輕輕點頭,有些無奈的說了聲,「好。」

他眼楮一亮,開心的正要將懷里的手鐲拿出來,半夏就咚咚咚的跑進來。

「小姐,杜少爺派了媒人上門,還送了好多禮物,但大人不在,夫人也不在,怎麼辦?」她突地看向臉色非常不好的朱哲玄,「世子爺,您也很生氣吧,走,您去把那媒人轟出去!」

朱哲玄是真生氣,這半夏煞什麼風景,還有那什麼鬼媒婆,一個個都來破壞他的好事!

蘭陽院的花廳內,朱哲玄跟薛吟曦坐在寬木椅上,不久,一名胖乎乎,穿得全身紅通通的中年婦人臉色微白的跟著半夏走進來。

她硬著頭皮對兩人行禮,見兩人話也不說,只好自己開口,「杜少爺備了許多珠寶首飾,但半夏姑娘不讓杜少爺的人進來,這會兒都還在縣衙門口外——」

「本世子真是錯了,說的都是廢話,應該讓你連踏進來的機會都沒有,浪費本世子的時間,來人,把她趕出去!」

聞言,媒人婆立刻像烏龜般跪趴在地上,五體投地的求情,「世子爺千萬讓老婦把話說完啊,不然老婦也許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嗚嗚嗚——」

「大娘,你可別哭啊,你臉上的妝太厚,開始掉了。」半夏好心的提醒。

媒人婆濃妝艷抹還不是為了遮住一夜未睡的蒼白,她清楚這婚事根本不可能會成,但杜少爺哪是她可以拒絕的,這一痛哭又是鼻涕又是淚水,整張臉慘不忍賭。

她哽咽說著,「薛小姐,杜少爺說他知道府里中饋都是你在掌管,說你是當家主母也不為過,這事便先知會你,你答應了再去跟大人提親……杜少爺說是你救了他的命,他要以身相許,好好照顧你一輩子,何況雖說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但你只是養女,真的自己喜歡,他們也管不了你……」

半夏雙手半掩著耳朵,「楊大娘,你別哭了,這婚事早幾百年大人跟夫人都婉拒了,杜少爺還不罷休,叫你來你還真的來啊。」

楊大媒人是沒有機會繼續哭下去了,只見朱哲玄受不了的一手揪起她的衣領,直接扔出門外,再恨恨的道︰「這杜人渣真不要臉,表妹救了他,他不知感恩,還敢起色心,這是恩將仇報!癩蝦蟆想吃天鵝肉,憑他也配!」

「是啊,這里好像也有一只呢。」半夏哼哼兩聲,習慣性的念朱哲玄。

「說誰呢?」朱哲玄不依了。

「誰應就說誰。」半夏還向他做個鬼臉。

「你瞎眼了,天底下有我長得這麼好看的癩蝦蟆嗎?」朱哲玄沒好氣的指著自己帥到天怒人怨的容顏。

薛吟曦「噗哧」一聲笑出來,半夏跟茯苓也忍不住跟著笑出來。

再好看也是癩蝦蟆,這是挖坑給他跳呢!

朱哲玄反應過來,原本氣呼呼的,但看到薛吟曦笑得燦爛,他又心花朵朵開,「看見沒有,就本世子有能力逗表妹笑,只要她開心,我便是天下最好看的癩蝦蟆又如何?」

薛吟曦無言了,她本人一點都不喜歡癩蝦蟆,好看的也不喜歡。

半夏听了竟然有些感動,但再看看主子一臉的無奈,她抿唇一笑,「小姐,您沒半點感動嗎?朱世子說的情話不好听嗎?」

薛吟曦頭都疼了,先瞪半夏一眼,再看著朱哲玄,「表哥,油嘴滑舌可不好。」

「是,表哥道歉,表妹說的永遠是對的。」他傻呵呵一笑。

半夏跟茯苓互看一眼,忍俊不禁的又笑了出來,再看向主子,清麗雙眸里的無奈更盛了,看來主子對朱世子的甜言蜜語免疫啊。

不過認真說來,相較主子對其他男子的互動,朱世子算是有攪得春心動,泛起圈圈漣漪的了。

何況烈女怕纏郎,主子一向淡然沉穩,不驕不躁,但其實也只是十多歲的小姑娘,能不能招架得住朱世子的猛烈攻勢還難說。

但她們私下都希望主子讓朱世子多吃幾次癟才好,可別太容易就被他偷了一顆芳心,那太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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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9 00:08: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想追姑娘臉皮要厚

杜府別院的廳堂氣氛凝滯,安靜得連針落地的聲音都听得見,兩邊侍候的奴僕個個心驚膽戰,冷汗直流,小心的呼吸著。

杜聖文坐在軟榻上,懷里還有個僅著抹胸單衣的美人兒坐在他腿上。

頂著殘妝的楊大娘跪在地上頻頻發抖,她已經將在縣衙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出來,但杜聖文遲遲沒吭半聲。

這件婚事原本就希望渺茫,她就算有三寸不爛之舌也說不成,「杜、杜少爺,我我我真的盡、盡力了。」

「走。」

這聲在楊大娘听來如同天籟,她連連磕頭再起身,跌跌撞撞的趕緊跑了,其他奴僕們也好想走,一刻都不想待啊!

杜聖文低頭,一手輕撫著美人兒的小嘴,一手攬住她的縴腰,「敬酒不吃吃罰酒,呵,爺後院的美人兒還少嗎?」

美人兒笑嘻嘻的仰頭輕咬他的下顎。

他嘴角輕揚,「薛吟曦不過是薛大人撿回來的丫頭片子,倒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是,她也太瞧不起爺了,爺該給她一個教訓。」美人兒嬌嗔的說。

「教訓啊?」他黑眸微眯,就不知薛吟曦那冷淡清麗的聖女一旦變成浪女,在他身下宛轉申吟時會是何等模樣?

心中欲火突然竄起,杜聖文一個翻身將美人兒強壓在身下,粗暴的含住美人的唇啃咬。

「唔——痛!嗚嗚……」

而早在他翻身的那一刻,所有奴僕就迅速退出去。

不過一會兒,廳堂內就傳出哭叫聲及鞭打聲,再過一個時辰,里面傳來杜聖文沙啞的嗓音,「來人。」

這一晚,後院又消失了一個女人。

荷映院的偏院,卓永馨站在水池欄桿旁,一名丫鬟提著燈籠輕聲勸著,「夜深了,卓姨娘回房歇了吧。」

卓永馨將手里的飼料往水里一扔,水波蕩漾,幾條錦鯉為爭食爭先恐後的擠成一團。

見狀,她露出一抹蒼涼笑意,「一樣,都一樣的,死了一個、兩個,還是有一堆人前僕後繼的擠進來,殊不知這里根本是人間地獄,可悲可嘆又何其可憐……」

夜風拂來,卓永馨對著水池喃喃自語,久久,久久。

杜聖文派媒人求婚遭拒,對知庾縣老百姓而言不是什麼新鮮事兒,若是薛家人應了,那才叫天大的事,畢竟這不是杜家第一次求娶,從治好杜聖文的腳傷後,就上演好幾回,回回都被拒,大家早已見怪不見怪。

反而是朱哲玄大破奇案,魏澤判死,街頭巷尾人人傳誦他在公堂上的表現,贊聲連連,他也收獲更多人心及少女心。

幾天過後,杜家又三天兩頭來請薛吟曦去為杜聖文看病,都被薛吟曦拒絕了,但杜聖文卻愈挫愈勇,改成天天過來請。

後來郭蓉親自去看診,整整扎了杜聖文上百根銀針,還是朱哲玄當幫手的。

經過這次事件後,杜家又消停了,听聞杜聖文又從人牙子那里買了好幾個姿色頗佳的年輕男女回別院折騰。

這樣的事,薛吟曦管不了,也不想管,有人認命,有人不認命,各有各的抉擇,好比林嫂子連月子都沒坐滿,抱著兒子就要千里尋夫,離開時特別來見她一面。

「我知道我很傻,但我真的很愛他,而且孩子也不能沒有爹,總之,謝謝你,薛大夫。」

薛吟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林嫂子的行為讓她對愛情有了排斥,如果愛上一個男人就要沒了尊嚴,沒了原則,沒了自己,只能夠追隨依附另一個人,這樣的愛情太可怕,她寧願不愛。

于是,朱哲玄悲劇了。

他從來沒有那麼認真的去追求一個姑娘,是,他過往情史豐富,但多是女子主動貼上來的,他只能拼命回想那堆長相欠佳的狐朋狗友是如何討女人歡心。

送首飾、衣服、美食,甚至摘花他都做了,又投其所好幫著上山采藥,幫揀藥材,晾曬藥丸,但他做了這麼多的努力,薛吟曦對他反而一天天冷淡。

偏偏那日林嫂子來縣衙道別時他不在,根本不知道出了這麼樁事,將薛吟曦初初萌芽的愛情給掐沒了。

竹林軒里,朱哲玄正專注的看著手里的手鐲,他遲遲沒送出是想著把這個當成他跟薛吟曦的定情信物,要在她說出愛上他的那一天,由他親手替她戴上,但現在看來,那一天似乎遙遙無期。

正當他哀愁之際,半夏找了過來。

「世子爺,我家小姐說要請您喝茶呢。」半夏看他的眼神有點同情。見狀,朱哲玄直覺沒好事,果不其然,她是要拒絕他!

同樣是在蘭陽院的大堂,薛吟曦同樣坐在羅漢床上,同樣淡淡的神情,上次是告訴他家里不養閑人,這一次說的是她覺得朱哲玄可以停止追求了,她對他沒有感覺,讓他不必再將時間花費在她身上。

「我做了麼多,你都沒感覺?你有沒有良心?」他委屈的控訴。

「難道就因為表哥做得夠多,表妹一定要有回報才是有良心?」她理性的反問。

他一噎,這種憋屈的感覺怎麼如此熟悉啊!

她嘆息一聲,知道得多說些話讓他明白了,遂看向一旁侍候的半夏跟茯苓,「你們先下去吧。」

兩人一听,明白接下來的話可能會讓朱世子難堪,小姐這是要保朱世子的面子呢。半夏是最不想挪腳的,但也只能跟茯苓出去。

薛吟曬看著坐在小茶幾對面的朱哲玄。「表哥把大多時間都用在討好我身上,說真的,我並不喜歡,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該做的事,有自己的故事,何況,表哥一向恣意妄為慣了,我卻習于安分,其實就個性上並不適合表哥。」

她頓了一下,又說︰「表哥其實很有能力,只要表哥願意去做的事,就能做得比別人好,比如手術刀具,比如張三的案子。這世上應該還有很多等著表哥去做的事,可是表哥為了討好我去做那些宋安、丁佑,甚至任何奴僕都能做的事,表妹真的覺得很可惜,所以,到此為止吧,我相信,表哥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適合的女子——」

朱哲玄看著她張合的櫻唇一句句說著他們有多麼不適合,要他去找別的女人雲雲,他再也控制不住,伸長手臂一把將她拖過茶幾攬進懷里,飛快的攫取她的唇讓她閉嘴。

她說的沒有一句是他喜歡的!

茶幾上的帳冊醫書落了一地,薛吟曦懵了一會兒,隨即回過神,他竟敢——從來沒人敢輕薄她!就算杜聖文那變態也不敢這麼硬來!

她羞窘生怒,卻怎麼推也推不開他,男人的胸膛即使隔著衣服仍堅硬溫暖,他炙熱的氣息就癢癢的吹拂在她臉上,熱燙的唇以掠奪之姿在她口中狂野肆虐,讓她不由自主的顫抖著,身體愈來愈酥軟,快要不能呼吸了。

朱哲玄終于結束這個讓自己也氣喘吁吁的熱吻,看著她染紅的粉頰,嫣紅微腫的櫻唇,輕喃一聲,「你真美……」

薛吟曦喘息著,有些意亂神迷,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他食髓知味地再次吻住她的唇,這次很輕很溫柔,帶著小心翼翼。

薛吟曦也不知怎麼回事,竟然不知不覺的回應了,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但朱哲玄這個情場老手知道啊,等他眷戀不已的放開她的櫻桃小嘴時,沙啞著聲音道︰「表妹喜歡我的吻。」

薛吟曦快羞死了,只能閉上眼楮,不看那張近在咫尺的俊顏,再讓自己慢慢平靜下來,再睜開眼時,眼神已恢復清澈。

她從他懷里出來,蹲收拾地上的帳冊醫書,抬頭看他,「下次,不,沒有下一次,我不是青樓的姑娘。」

朱哲玄一怔,連忙強調,「表妹當然不是青樓的姑娘,我也從來沒有這麼對一個女子認真,表妹——」

她站起身來,「我不想听也不想談剛剛發生的事,我會把這件事忘了,表哥出去吧。」

「表妹!」

「表哥不出去,那我出去。」她將帳冊醫書放在桌上,回身要去拿掛在架上的披風。

朱哲玄上前一步攔住她,認真的說︰「表妹剛剛說的話我都听進心里了,也明白了,我會好好想想自己要做什麼,不會繞著表妹轉,所以你別急著把我推開,我是真的喜歡你。」

她沒說話,他便當她听進去了,笑著又低頭親了下她的小嘴,她愣了愣,抬頭瞪他,他又是一個蜻蜓點水的吻,這才滿意的走了。

一痞天下無難事,朱哲玄是賴定她了。

薛吟曦卻有些怔忡,直到半夏的聲音響起,「怎麼說了那麼久?咦,小姐的嘴唇怎麼腫了?」

她的心猛地一陣狂跳,連忙低頭,「剛剛不小心咬到,涂個藥就好,你出去吧,我想小憩一下。」

半夏皺著眉頭,模著自己的唇嘟嘟曦嘻的走出去。

薛吟曦則回到內室,坐在梳妝鏡前,看著銅鏡里的自己,精致容顏少了過去的淡定,染上薄薄的嫣紅,看著更是嬌艷動人。

她想起朱哲玄的吻,還有他灼熱的貼在自己唇上的薄唇,頓時心跳如擂鼓,又羞又氣。

可惡的表哥,骨子里就是個紈褲,就是個混蛋!

翌日清晨,朱哲玄跑來找她,告訴她在做出手術刀後,他見到張老漢接下一筆生意,那是一名江湖人指定做的暗器,手掌大,似球,里面纏了幾圈彈性的弦線,弦線接著一顆小鐵球,鐵球甩出弦線繞轉一棵樹干後再倒拉回來,那樹干就有一寸深的刻痕。

「因為這樣,後來見到魏澤家的弓弦,我才恍然大悟,破了那樁懸案。」他侃侃而談,「張老漢那打鐵鋪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有很多神奇的東西,張老漢那時才跟我說,他也曾是江湖人,還是制造暗器的能手,因此一些江湖友人若得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暗器或兵器都會來找他,我想過了,我對這些東西很有興趣,我想去他那里尋寶。」

他說著又動手將她擁在懷里,薛吟曦要掙扎,他搶先道︰「噓,你想讓半夏或茯苓發現我在你房里嗎?」

這無賴!但她還真的不敢動了。

「張老漢說我手巧,懂得比他多,腦筋好還會舉一反三,融會貫通,他有些暗器收藏怎麼琢磨也做不出來,想讓我試試。」他將她擁得更緊,「我知道你可能在想,我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會的紈褲,日後怎麼養你跟孩子——」

她粉臉漲紅,「誰要跟你生孩子!」

「我啊。」他非常自然地道︰「其實在京城時,我跟幾個朋友很喜歡偷偷潛入兵器司,對那里的兵器十分感興趣,既然張老漢有這門技巧,我跟著他好好學習,努力研究出新的工具和兵器,等回京時再來想法子靠這些成績進入兵器司,若不行,就厚顏請舅舅幫忙,再一年舅舅就要回京述職,舅舅疼我,又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開口一定沒問題,即使要我從無品階的小官做起我也願意。」

他這是想到未來了,不得不說薛吟曦是感動的,「那樣肯定很辛苦。」

「我願意,為了表妹,為了我們的未來,我不怕苦。」朱哲玄說完就信心十足的離開了。

薛吟曦卻是心煩意亂,她希望他做的事是為了他自己,而不是為了她,她也不想成為林嫂子那樣的人,為此她開始對朱哲玄避不見面。

朱哲玄天天往張老漢那里去,時常三五天沒回來,但一回來肯定去見薛吟曦。

薛吟曦讓半夏找人盯著他,他回來她便外出,幾次下來,朱哲玄也明白她是刻意不想見自己,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經沒有天天繞著她轉了啊!

就連薛弘典都察覺到兩人不對勁,這晚他溜去後院的搗藥室,將那些幫忙的奴僕全趕出去,跟親親老婆提了這事,「你去問問女兒,她最近怎麼都不理清風?」

「一定是清風做什麼讓咱們女兒不開心。」郭蓉想也沒想的就挺女兒。

他皺眉,「就算是,你也不幫忙?」

「幫什麼忙?」郭蓉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清風喜歡女兒,就得想方設法讓她為他動心,為他掛心,為他憂愁,相知相惜相愛,這門感情的功課可不能少做,傷心難過也好,快樂甜蜜也好,都讓他們慢慢的去品嘗,這樣千錘百鏈出的感情,才不會有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的悲哀。」

「我懂了,就像我跟你。」薛弘典說的甜蜜。

「你是吃到清風的口水啊,肉麻兮兮。」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夫人,我們好久沒那個了。」薛弘典深情的看著她。

「不行,我那藥還少一味沒加——唔,誰讓你親的……」她抗議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青天大老爺薛弘典凡事都听妻子的,唯有床上的事他是男人,他作主。

無獨有偶的,某人也不允許薛吟曦逃避,在這夜涼如水的秋夜,直接翻牆進了薛吟曦的屋里。

此時,薛吟曦已經讓半夏、茯苓回房去歇息,加上她素來沒有讓丫鬟們守夜的習慣,因此听到窗戶發出聲音時,獨處的她還嚇了一跳,但一見到是朱哲玄越窗而入,她又松了口氣,只是想想又不對。

「表哥怎麼這時候來了?」她習慣睡前看點醫書,所以燭台上的燭火仍亮著。他也不客氣,直接坐在她身邊,伸出手臂,「表妹幫我把把脈,我生病了。」

這是在耍賴?薛吟曦抿緊唇,「不必把脈,觀表哥神色就知道表哥身強體壯。」

「我真的得了病,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何況還不止一日——」

「表哥,夜深了。」她皺眉,要他別鬧了。

「我真的得了一種想你的病,誰叫你這麼美又這麼好,讓我不愛不想你都不行。」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表哥怎麼還是這般油嘴滑舌。」她真的有點頭疼。

「我不管,我就病了,生了一種叫愛上你的病,很嚴重。」他開始耍無賴了。

薛吟曦都想學半夏翻白眼了,「我看表哥是得了有正門不走的病,還有夜里說胡話的病。」

「不是,我就是人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所以尋最近的路來找大夫。」他說著,很自然的又伸手將她擁入懷里。

「放開,男女授受不親。」她推拒著。

「你是大夫,我是病患,大夫眼中不該有男女之分,還是我在你心里跟大眾是不同的?」他將她圈在懷里,笑得燦爛。

這笑添了浪蕩不羈的味道,就連一向冷靜的薛吟曦也不由得心跳加速。

「表妹,你看看,就因為你離我這麼近,我臉有多燙,我的心又跳得多快,你小手模模我的心,額頭踫踫我的——」

她被他那能勾人魂魄的笑意給晃了神,一不小心就被他得逞了,再回神時,她的額頭與他的相抵,而她的小手正被他緊緊貼按在他的胸口位置。

「感覺到了嗎?我的心是不是跳得很快,我的臉是不是熱得發燙?這都是因為你。」他聲音低啞,帶著誘哄的意味。

「表妹知道嗎?妻賢夫禍少,你就是我命中注定最好的賢妻——」

朱哲玄渾身散發著陽剛氣息,加上俊美的五官,溫柔深情的眼神,輕易就能勾得姑娘芳心悸動,而眼前是他的情劫,他的命定,他更是將這些魅力發揮到極致。

薛吟曦向來理性,尚未遇見他之前,她不懂男女情事,遇見他後,慢慢的感受到一些情不自禁,但在林嫂子的事後她又變回理性,只是每次面對他,一顆心還是無法自抑的失速狂跳。

朱哲玄向來聰明,感受到她的情動,他低頭攫取她的唇,將她吻到快不能呼吸才放開她。

「我明晚再來看你。」他笑容燦爛的又啄她的唇,越窗離開。

這一晚,薛吟曦失眠了,一整夜她都在反問自己怎麼又讓他得手了?

更糟糕的是,她竟然愈來愈不討厭他的親吻,她緊張、她慌亂,卻沒有感到一絲委屈,甚至有些愉悅。

這一晚,薛吟曦失眠了,一整夜她都在反問自己怎麼又讓他得手了?

更糟糕的是,她竟然愈來愈不討厭他的親吻,她緊張、她慌亂,卻沒有感到一絲委屈,甚至有些愉悅。

想到這,她忐忑了,再反覆回想他灼熱的唇,她覺得自己瘋魔了,不容于禮教的親密,她卻再三回味。

隔天,薛吟曦破天荒的睡到午時,待她用完午膳,听到消息的郭蓉也過來了。她以為女兒哪里不舒服,但一看嘛,女兒皮膚紅潤,氣色極好。

「娘听說你睡到中午,怎麼睡到那麼晚?」

不問還好,一問,郭蓉就見女兒神情有些慌亂,有些迷惘,有些沉醉,又有些不安,臉紅紅的,這些情緒很像是墜入愛河啊……

「清風那小子昨晚來鬧你了?」她一針見血的問。

薛吟曦粉臉變得更燙更紅,幾乎不敢對上養母的眼楮。

「好了,好了,娘知道原因就好。」郭蓉笑說,還輕輕拍拍她的手。

薛吟曦愣了一下,「娘不覺得表哥行為不對嗎?這不合禮教。」

「他這樣才叫正常,當年啊,你爹也常翻牆,年輕氣盛,為愛痴狂,誰管什麼禮教。」她回憶了一把,笑得可得意了,「清風不錯,我跟你爹都看好他,當然,娘還是會擔心,但只有一點點,他又往張老漢那里折騰什麼暗器兵器的,也不知道能干什麼,手術刀具不是每個大夫都有膽量學。」

「娘,我……我不想成為林嫂子那樣為愛痴狂的人,我不想愛上表哥。」她突然打斷她的話。

「林嫂子那是個蠢的,為愛痴狂不是壞事,當年你爹明明被我爺爺把脈說此生無子,娘還是義無反顧的嫁了,這也是為愛痴狂。」她說著,眼神都溫柔了,輕聲一笑,「娘知道,你只是被清風那小子的熱情與直白嚇到了,但你可以問問自己,真的不想愛他嗎?這些日子他一個富貴公子為了你做了多少事,他很努力想贏得你的心,你就一點都不感動?清風本性是好的,雖然過去荒唐些,但不得不說這種已經過盡千帆的浪蕩子一旦愛上一個女人,反而會真心實意的守著她一輩子。」

郭蓉離開後,薛吟曦一人獨坐久久,想著養母說的話,想著過去的一幕幕……

「小姐怎麼突然想要去張老漢的打鐵鋪啊?」

馬車內,半夏困惑的看著雙眸清亮的主子。

「我想見表哥。」薛吟曦答得坦然。

半夏愣了一下,看向也坐在另一邊的茯苓,眨眨眼,再看看坐在窗口的主子,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怎麼覺得主子整個人看起來更動人了?

日漸偏西,天空映出幾抹霞光,馬車來到打鐵鋪的街口停下,薛吟曦走下來,就見打鐵鋪門前,兩個清秀的女童正在玩翻繩游戲。

薛吟曦正要走過去,就見朱哲玄跟宋安從店內走出來,她停下腳步。朱哲玄走到兩個女童面前蹲,笑著揉揉兩個女童的頭,引得兩人一笑。

接著,似乎有人喊他,就見他回頭看,再站起身來,只見一名清麗的少婦走出來站在他前面,仰頭看著他,眸光充滿情愫。

「喔,那少婦是張老漢的女兒,可惜美人沒好命,她去年被休,連兩個女兒也被視為賠錢貨一起趕回娘家,喏,那兩個玩翻繩的就是她女兒。」半夏在主子身邊輕聲說著。

她剛說完話,袖子就被一旁的茯苓扯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吐吐舌頭。

薛吟曦見朱哲玄低頭看著少婦,目光含笑,不知說了什麼,少婦嬌羞的掩嘴笑了。

薛吟曦眸子微眯,心里陡地升起一股無名火,她轉身又上了馬車,茯苓也跟著上去。

半夏頓了一下,朝朱哲玄方向看一眼,突然大喊一聲,「小姐等等我啊。」喊完也快步上了馬車。

朱哲玄目光落到街口時,只看到一抹粉紅裙襦,但半夏的聲音他認得,駕車的馬夫他也識得。

是表妹!他眼楮一亮,舉步就要追出去。

「啊!」張曉妍突然痛呼一聲。

兩個在一旁玩耍的小姑娘嚇得趕快來到娘親身邊,「娘怎麼了?」

朱哲玄回頭看她跌坐在地,也快步到她身邊蹲下,「張姊姊怎麼了?」

「我的頭突然暈眩,接著腳下一軟……」她撫著額頭,做出不舒服的樣子。朱哲玄馬上叫宋安,「你抱張姊姊回房,再去幫她找個大夫。」

「是。」宋安在心里嘆了口氣。

旁觀者清,這張曉妍在想什麼,他跟丁佑見得可明白了,主子卻是從來都沒將這個女人往歪里想。

「朱世子,可、可我好不舒服……」張曉妍語帶哭腔,楚楚可憐,還左右環抱住兩個擔心她的稚女。

見狀,朱哲玄有些不忍,但最終仍是抵不過想見薛吟曦的心,「表妹肯定有事找我,不然不會來這里,你放心,宋安會好好照顧你的。」

他再看著兩個也拉著不想他走的小姑娘,「乖,好好陪你們娘親,晚一點爺爺就回來了,朱叔叔明天再過來。」

張曉妍咬著粉唇,心痛的看著朱哲玄頭也不回的追了出去。

馬車內原本氣氛悶滯,下一瞬車簾陡然掀飛,朱哲玄竄了進來,薛吟曦主僕都嚇了一跳。

朱哲玄對兩個丫鬟說︰「你們兩個去坐外面。」

半夏跟芙苓直覺的看向主子,見她沒說話,應該是允了,兩人只好拉開簾子出去坐。但半夏出去前還是瞪了朱哲玄一記,低聲說了句,「風流鬼。」

車內,朱哲玄握著她的手,「你怎麼會來?想見我了?」

薛吟曦直接扯回自己的手,抿唇不說話。

「這是生氣了?為什麼?哦,因為看到我跟張姊姊說話嗎?」他嘴角含笑,不是他有讀心術,而是半夏那句「風流鬼」透露出的訊息量可不少。

見他仍然嘻皮笑臉的,薛吟曦氣得心口發疼,更是不想理他,翻開醫書要看。

他卻直接將書本闔上,「表妹為什麼不理我?你吃醋了。」

「不可理喻。」她拒絕承認自己吃醋。

「你在乎了對不對?你在乎才生氣。」朱哲玄愈說愈樂。

「我不懂表哥在說什麼。」她臉色更難看,胸口的怒火莫名的愈燒愈旺,「其實認真說來,表哥真的很幼稚,生在勛貴世家還能活得如此幼稚,可見慶寧侯府的人對表哥有多寬容。」

「嘿嘿,你心里有我。」朱哲玄根本沒在听她說什麼,他只知道她惱羞成怒,那代表他說對了,她在乎他,他開心得都要瘋了。

薛吟曦真的怒了,「你有病啊!」

朱哲玄突然拉住她的手再一扯,猝不及防之下,她整個人跌進他懷里,鼻間都是他的陽剛氣息,她粉臉瞬間漲紅,「你干什麼!」

「我忙了好一會兒,有點累,也覺得有點冷,你借我取暖休息一下。」

他追求她這麼久,很清楚面對她時臉皮要厚,不要臉最好,才能融化這個外剛內柔的冰山美人。

「朱哲玄,你再不放開,我要喊非禮了!」

「你心里有我。」朱哲玄笑得好得意,痞里痞氣的模樣魅力大增,他額頭抵著她的,誘哄道︰「乖,再喊一次我的名字。我就知道,我這麼優秀,長得玉樹臨風又只對你一人認真,你怎麼可能不愛我。」

「表哥說這些話都不會不好意思?」她忍著發燙的臉頰怒問。

「真話價值千金,又不是拍馬屁。」他笑得坦然。

「你認為我就那麼膚淺?被你的一副好皮囊誘惑?」

「你是有眼光,說真的,你想我了是不是?你來跟我承認你心里有我,是不是?不然怎麼會來找我?」

他的問題一個比一個還讓薛吟曦招架不住,她甚至不敢去深思想答案。

她後悔了,她就不該腦子發熱突然想見他,她想掙月兌這個親密擁抱,但他緊抱著不放,濃濃的陽剛氣味將她團團包圍,讓她臉紅心跳的快要不能呼吸了,「表哥身上臭,快放開我!」

呃……這話確實不假,朱哲玄今天做了不少勞力活,又打鐵又鑽鐵塊,即使天氣涼,他還是熱得汗流浹背,張曉妍原本燒了熱水說要讓他洗澡,但他事情還未做完,便沒去洗。

「好吧,我怕燻著你,等晚上我再去找你。」他一臉不舍的放開她。

等到晚上,某人不意外的又翻牆了。

薛吟曦早早躺在床上假寐,就不信他敢上床來。

可惜她低估了朱哲玄的色膽,他竟然真的躺上了床,還躺得舒舒服服的,這下她再不能裝睡,轉頭瞪他,「表哥,你太過分了!」

「我洗完澡了,你聞聞。」

薛吟曦才不要聞,她掀被坐起身,俯身就要推他下床,殊不知她俯身貼近時,身上的淡淡甜香撲來,朱哲玄心頭一蕩,扣住她的手腕,身體一翻,順勢就將她壓在身下。

薛吟曦嚇了一跳,「你干什麼?」

「你好香。」他低下頭輕聲說著,額頭與她的相抵,眼對眼,溫暖的呼息相融。

她渾身發熱,下意識的要推開他,他卻抓住她的雙手,拉到頭頂上方,寬袖落下,露出一截白皙藕臂,他驚訝的看到她手肘內側有一個上弦月的紅色印記,弦月下方還有一顆小黑痣,如星伴月,十分特別。

「放開我。」這個姿勢讓薛吟曦感覺不安,有種只能任他宰割的無助。

「你這是胎記?」他放開她的手,踫觸她那特殊的印記。

她急著要拉下袖子,但哪抵得過他的力氣,他一手扣住她的右上臂,湊近並輕輕撫模那月牙胎記,「真特別,你身上可還有其他印記?」

「關表哥什麼事,快讓我起來。」

他唇角輕彎,「怎麼不關我的事,你可是我內定的媳婦兒,你要是不說,我就自己慢慢找了。」

「你敢!」她臊紅了臉,急急的道。

「我這人激不得,你愈說我愈反著來,你最好想清楚。」他作勢要去拉開她的衣襟。

「我說!表哥先讓我起來。」她粉臉漲得更紅。

「可以。」他彎唇一笑,坐起身來。

她也急著坐起來,雙頰燙紅的低語,「右臂上方還有一顆守宮砂。」

五年多前,養母為了幫她找家人,看過她身上有無可循查的線索,但身上衣物只是尋常布衣,也無飾品玉佩等物,只在檢查她的身體時,發現那個如星伴月的胎記及一枚守宮砂。

守宮砂通常是有家世或底蘊的富貴人家才會為家中閨女點上,而她的氣質也可看出身分絕對不差,但這樣的人家在大夏王朝也不少,從何查起?

朱哲玄將她的寬袖再往上摺,就見雪白的右臂上方果然有一顆殷紅的守宮砂,他靠近輕輕的吻了吻,又將她抱在懷里。

他將腦袋擱在她的頸窩處,「我在上面蓋章了,你只能是我的了。」

「臭美。」對他這麼孩子氣的舉動,薛吟曦卻像喝了蜜糖似的,心里甜滋滋。

在她的堅持下,朱哲玄沒一會兒就離開了。

不過從這一天開始,朱哲玄三天兩頭總要夜里翻牆會佳人黏糊一番。

對上臉皮厚得堪比城牆的朱世子,薛大夫實在毫無抵抗能力。

她雖然理性,卻也是個初識情滋味的少女,朱哲玄眼眸灼熱卻溫柔,恣意又霸道的擁吻更讓她無法招架,明知如此親密有失禮教,但他以深情眼波鎖住她,魅惑著她與他痴纏緡繕,要她守住芳心不淪陷簡直難如登天。

朱哲玄就是要薛吟曦沉淪在他的疼寵、深情與溫柔里,讓她在不知不覺中跟著沉溺,任他予取予求,不能也舍不得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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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9 00:08: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張曉妍行差踏錯

知庾縣已漸漸染上秋意,大街小巷都可見飄落一地的枯葉,秋風微涼,老百姓的衣著也適時添加外衣。

與天氣不同,朱哲玄與薛吟曦的感情是逐日增溫,平時雖然各忙各的,但薛吟曦也在朱哲玄的纏功下,隔幾天便會跟著來到張老漢這里陪他干活兒。

幾次下來,薛吟曦跟張家人也熟悉起來。

薛吟曦與張曉妍只算點頭之交,她可以感覺到張曉妍在面對自己時有些自卑,不大敢直視她,倒是兩個小女兒活潑可愛,也很喜歡她。

此時在小院里,朱哲玄正在拆解一個精致的弓弩,她曾听他說過,這並不是大夏的弓弩,應是來自外邦,里面有極奇怪的鐵片,呈螺旋狀還有彈性,似乎有什麼功用,但他已忙活一個多月,還是無法使用這弓弩,于是才決定要將它拆解。

薛吟曦就坐在圓凳上,兩人眼神時不時交流,而朱哲玄突然往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後傾身靠近,親了她臉頰一下,她臉兒含羞地瞋他一眼,他心癢癢的又靠近,這次攫取的是她誘人的粉唇。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就在另一間房里,一道含妒的視線正恨恨的盯著他們。

張曉妍小心的躲在窗下,偷偷看著兩人的互動,神情有些猙獰。

為什麼?為什麼薛吟曦要介入她跟朱哲玄之間?

每一晚她都被這妒意啃蝕得幾乎無法入眠,但她將所有的情緒掩飾得極好,也盡可能減少出現在他們面前,因此不管是張老漢還是薛吟曦,連宋安丁佑都以為她歇了心思。

這日深夜,張曉妍房里突然闖進來一名黑衣人,她尚未來得及尖叫就被搗住嘴巴,黑衣人在她耳邊說了些話,接著就同來時一樣,靜悄悄的掠窗而去。

張曉妍全身僵硬、直冒冷汗,她飛快的跳下床,連外衣也沒披就急急推開門跑到隔壁房間,推門而入,桌上的燭火仍隨風搖曳,然而床鋪卻是空蕩蕩的,兩個孩子都不見了!

她瞬間癱軟在地,驚慌地搗著嘴,「真的……真的把她們抓走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踉蹌著起身回到自己房里,想了想,又站到窗前吹了好一會兒的風,才昏昏沉沉的躺回床上睡覺。

翌日一早,她一如以往到廚房生火燒飯。

早膳備好時,張老漢也來到廚房,他在飯桌前坐下,卻不見兩個孫女,「小嫣、小紫還沒起來?」

「昨晚玩太瘋,我剛剛去看了,兩個丫頭還起不來呢。」張曉妍微微笑說。

「那讓她們多睡會兒。」張老漢笑笑點頭,又看向她,「你氣色怎麼這麼差?」

她模了模臉,搖搖頭,「早上醒來就有些不舒服,咳了幾聲,沒事的。」

雖這麼說,但不過一會兒她就有些畏寒,頭暈目眩,張老漢見她不對,連忙讓她坐好,轉身就要去濟世堂找大夫。

「爹請薛大夫吧。」她喊住他說。

「這……薛大夫不一定在濟世堂。」張老漢遲疑,以他們的身分,指名縣令千金出診並不妥當,何況薛大夫還是朱世子的心上人,怎麼想都不好。

「爹,女兒不喜歡見外人,薛大夫近日常來。」張曉妍又說。

聞言,張老漢心疼了,女兒自被休回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直到朱哲玄過來人才鮮活些,雖然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但這些日子看到朱哲玄跟薛吟曦兩情相悅,她也歇了心思。

自己的女兒自己心疼,張老漢還是點頭了,厚著臉皮也要去濟世堂請薛吟曦過來給女兒看病。

張老漢一離開,就有一名黑衣人走進廚房,「你做得很好,這給你,事情辦妥後,你的兩個女兒就會回到你身邊。」

黑衣人離開後,張曉妍看著手上的一個小藥包,緩緩握緊,接著她腳步虛浮的回到自己房間,將藥包放入茶水攪了下,這才躺回床上。

不久,張老漢帶著薛吟曦過來,身後還跟著半夏跟茯苓。

見狀,張妍曉在被窩下的手陡地攥緊,怎麼辦,忘了還有這兩個丫援……

「麻煩你了,薛大夫。」張老漢搬張椅子到女兒床前。

薛吟曦道了謝,隨即坐下來替張曉妍把脈,「還好,只是染了風寒,吃幾服藥就可以了。」

她起身到桌前坐下,茯苓已備好筆墨,她伏案寫了藥方,本想交給茯苓,張老漢卻搶先過來。

「我來,我去拿。」他連忙拿過藥方,又要拿錢。

薛吟曦見狀,趕緊阻止了,「不用不用,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張伯伯快去拿藥,回來煎藥給張姊姊喝下,她便能舒服多了。」

張老漢頻頻感謝,「好,那——」

她微微一笑,「我就坐會兒,待會兒表哥應該就過來了,他這幾天都在畫那弓弩的構造圖,也沒好好休息,我去竹林軒找他時,丁佑說他到天亮才睡,我才先去濟世堂的。」

張老漢點頭笑道︰「世子爺的確用心,連發的弓弩在大夏早已失傳,世子爺認為這把弓弩可能就是連發弓,才不眠不休的研究,若真的能做出來,那可是件大事啊!」

「爹,咳咳……我不太舒服。」張曉妍眼見父親有了談興,心里可急了。

「對對對,爹先去拿藥。」他急急的出去了。

薛吟曦想要端杯茶給她潤潤喉,半夏眼利,馬上倒一杯遞到張曉妍面前,待她拿好了又走回桌旁,「奴婢倒一杯給小姐。」

「不用了,我不渴。」薛吟曦搖頭。

聞言,張曉妍好失望,但手里的這杯茶喝不得,于是茶杯甫湊近唇,她陡地咳嗽起來,裝作沒拿好掉落,但一抬頭,見茯苓又要倒上一杯,她連忙搖手,「咳咳——不喝了,怕嗆了。」

薛吟曦便向茯苓搖搖頭,但干坐著又沒話說,她遂向外看了看,「怎麼小嫣跟小紫都不在?」

張曉妍聞言,頓時計上心頭,「大概是出去玩了,咳咳咳——出去已經好久了,我爹去找你時就跑出去了,我擔心——」

「姊姊別擔心,我讓半夏跟茯苓去找。」薛吟曦回頭交代兩個丫鬟出去找孩子。

張曉妍向她致謝,「讓薛大夫忙了這麼久,也沒請你喝杯茶,我來幫你倒。」說著就要起身。

薛吟曦連忙喊住她,「張姊姊躺好,我自己來就行。」

她趕忙倒杯茶,朝張曉妍點點頭,見她仍眼巴巴的看著自己,薛吟曦只得喝上一口,但一抬頭發現張曉妍仍盯著自己,眼神還有些詭異。

薛吟曦疑惑,正要開口,她突然覺得暈眩,柳眉一皺,似是想到什麼,難以置信的看向張曉妍,「你——」

眼前一黑,她渾身一軟,昏厥倒地。

張曉妍看著對自己不設防的薛吟曦,緩緩的笑了,她真心希望杜聖文好好侍候薛吟曦,成為他的女人。

兩名黑衣人靜悄悄的走進來,將薛吟曦套上布袋扛起後,迅速離去。

張曉妍反應慢了半拍,連忙追出去,「我的女兒呢?」

但兩名黑衣人頭也不回,身子飛掠越牆,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張曉妍沒想到杜聖文竟然言而無信,但她又能怎樣,只能不知所措的回到床上躺下,心亂如麻。

沒多久,張老漢進來了,「薛大夫呢?」

「她已經走了。」

張老漢蹙眉,「怎麼可能?我剛剛在巷口還遇到半夏跟茯苓,她們說在找小嫣跟小紫,而且薛大夫不是要在這里等朱世子嗎?」

她抿緊嘴唇,不敢抬頭直視父親的眼楮,雙手將被子攥得緊緊的。

張老漢眉頭愈皺愈緊,見她攥著被子的手都在發抖,想到某個可能,他心陡地一涼,

「我去找世子爺。」

張曉妍一驚,立刻奔下床將人拉住,「爹,不要去,來不及了!」

張老漢猛地回身,瞪著她追問︰「怎麼來不及?你做了什麼?」

她頻頻搖頭,眼眶微紅,「不能怪我,杜少爺抓了小嫣跟小紫,我如果不听他的話,兩個孩子就回不來了。」

「你——你糊涂啊,杜少爺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你竟然助紂為虐!」

「不然爹要我怎麼辦?讓我舍了我的孩子?」她振振有詞的反駁。

「你確定是因為孩子?」張老漢一臉失望的看著她,「你就沒有妒嫉薛大夫跟朱世子相愛?不行,我得趕快去叫人!」

「不要去,不要!」張曉妍更加用力拉住父親的手。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張老漢痛心疾首的看著她。

「爹,只要薛大夫嫁給杜少爺,女兒跟朱世子就有希望,兩個女兒會有疼愛她們的爹,你也會有個稱頭的女婿,咱們一家人享受榮華富貴不好嗎?」她激動地叫著,終于把自己的心思全盤說了出來。

張老漢難以置信的看著她,眼眶泛淚,「老天爺啊,孩子的爹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怎麼將我一個好好的女兒弄成這樣不分是非,貪婪卑鄙,踩著他人血淚去求富貴的禽獸!你的良心去了哪里?」

他用力推開張曉妍,她跌坐在地,緊咬著下唇,不吭半句。

他顫抖著手指著她,「你給我滾出去,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如果薛大夫出了意外,我要怎麼跟朱世子交代?還有縣令大人跟夫人,我去哪里找一個同薛大夫那樣善良又有好醫術的女兒還給他們?」

他痛心又生氣,但此時無暇再理,急忙出門求救。

張曉妍踉蹌的站起身來,嘴角揚起一絲冷笑,來不及了,好不容易咬到的肉,杜聖文肯定迫不及待的一口吞下了。

要她滾出去?無所謂,她對這個家從來就不喜,娘早逝,爹天天打鐵弄得灰頭土臉,賺的銀錢卻大半都捐給濟世堂,說是幫忙那些付不出醫藥費的弱勢,卻不想想他們住的是什麼破屋子,吃的是粗茶淡飯,他們才需要被救濟!

至于兩個女兒是前夫的種,夫家不要賠錢貨,她不得不將她們留在身邊,若真的出事,那也只能怪她們自己命不好。

這事她一點都不後悔,薛吟曦什麼都有了,美貌、醫術、有身分的養父母,要什麼好的姻緣沒有,何必跟她搶朱世子?

這一切都是薛吟曦自找的,要怪就怪她自己!

薛吟曦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身在一處陌生但極為華麗的寢房,秋日陽光躍窗而入,她斜躺在床上,全身被捆得嚴嚴實實,無法掙月兌,只能慢慢挪動手腳,讓自己靠著牆壁坐起來。

她正想打量這間房,冷不防有人推門而入,一個熟悉臉孔映入眼簾,讓她心里一陣惱火,「是你!」

「醒了?」杜聖文笑容滿面的走近她。

「你想做什麼?」她逼自己冷靜,直視著他。

「納你為妾你不願意,只好走走旁門走道。」他聳聳肩,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完全沒有半分罪惡感。

薛吟曦壓抑胸臆間沸騰的怒火,冷冷的提醒他,「我爹是縣令。」

他吊兒郎當的邪笑,「等你成為我的人,你爹難道舍得判準女婿的罪,讓你守寡?你肚里也許都有我的種了,到時你打落牙齒也得往下咽,乖乖的委曲求全。」

她緊咬著下唇,雙眸死死的瞪著他。

「你放心,我會好好疼你的。」杜聖文開始解自己的衣帶,色迷迷的爬上床,傾身貼近她美麗的臉,「不用太久,你這張冷冰冰的小臉兒就會染上婬色,叫得放蕩……」

薛吟曦冷冷的瞪著他,「那你可得一次整死我,不然,只要我還剩一口氣,我一定會殺了你。」

杜聖文目光猥瑣,眼前這美人他垂涎已久,他伸手扣住她的下顎,正要吻上她誘人的唇瓣時——

「砰」的一聲,房門突然被用力踹開,他甫一抬頭,就見朱哲玄臉色鐵青的帶著宋安、丁佑闖了進來。

「該死!」杜聖文低咒一聲,慌慌張張跳下床,一邊往窗戶走去一邊對外咆哮,「來人啊,快來人!」

朱哲玄怒發沖冠,手陡地用力一擲,只見一道利光閃過,下一瞬,就見杜聖文整個人貼靠在牆上渾身顫抖,嚇得幾乎忘了呼吸,而他的發髻正中插著一把短刀。

這準度及力道太可怕了!

朱哲玄來到床前,迅速替薛吟曦解了手腳的繩子,再將她緊緊抱在懷里,「你嚇到了吧,有沒有事?」

感覺懷里的人搖搖頭,他才松了口氣,低頭看著她,「讓宋安先送你回去,我得好好跟那個畜生算帳。」

她倚靠在他熟悉溫暖的胸膛,終于安心了,回頭看著被釘在牆上還頻頻對外吼著的杜聖文,「你要怎麼處置他?」

朱哲玄再次打量她,雖然臉色有些蒼白,發絲衣服有些小凌亂,但那雙清澈明眸並不見慌亂,這就是他喜歡的女人,遇事不會哭鬧,而是勇敢面對。

他握著她的手,「你坐著,看我怎麼處置他。」

她想了一下,點點頭。

朱哲玄走到杜聖文面前,重重的拍拍他的臉,咬牙道︰「別白費力氣了,你的人本世子全讓人綁了,杜人渣,你說你膽兒怎麼就這麼肥?光天化日之下綁架縣令千金,是想吃牢飯還是嫌命太長?」

識時務者為俊杰,一听自己這邊沒人,杜聖文馬上就賠上笑臉,「不是,朱世子,我只是、只是跟薛大夫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而已,真的!」

這個時候他當然不可能承認自己想對薛吟曦做什麼齷齪事。

「小玩笑?」朱哲玄突然就笑了。

他五官長得極好,這一笑宛如繁花盛開,就連薛吟曦都不小心驚艷了一把,更甭提原本就是男女通吃的杜聖文,一臉著迷的看著他。

這可惹火朱世子了,他一把抽走杜聖文發髻上的短刀,神情變得狠戾,杜聖文感到有股一強烈的壓迫感鋪天蓋地而來,頓時害怕起來。

朱哲玄惡狠狠的拿刀身拍拍他的臉頰,快意的劃出幾道血痕,「呵呵,本世子也很喜歡開玩笑,你說……」他將手上的短刀緩緩移到杜聖文的鼻子,再到嘴巴,繼續下移到胸膛,最後來到他的腿根處,「這刀子用在這幾個地方好不好?還是斷了腳好?听說凌遲這玩意兒也很好玩。」

「不不不!不要不要,饒了我,我錯了,我大大的錯了,朱世子,薛大夫,我真的知錯了,你們饒了我啊!」杜聖文全身僵硬,動也不敢動,那短刀就對著他的子孫根,要是出了什麼萬一,他這輩子就沒戲唱了。

朱哲玄俊逸的臉龐逼近他,「怎麼就求饒了?不就是開、玩、笑嘛,就跟你綁人殺人凌虐人一樣,怎麼,你可以那樣開玩笑,本世子就玩不得了?」

「可以,但朱世子別找我玩啊,世子爺想玩,我可以找人來給你玩,男女老少都可以。」杜聖文嚇得臉色發白。

「怎麼辦?我對那些男女老少都沒興趣,就想找你玩。」朱哲玄邪魅一笑。

「我……我……啊!」杜聖文發出尖銳的慘叫聲。

兩個小廝下意識往杜聖文胯下看去,世子爺並未動用短刀,而是直接把杜聖文的右腳給踹斷了,就見他跪在地上,抱著右腳大聲哀號。

但朱哲玄還沒完,他瞄準好位置再一重踹,兩個小廝看清主子踹的是哪兒,同為男人的他們立馬閉上眼楮。

杜聖文面無血色地抱住胯下,殺豬似的哀嚎痛哭,「啊啊啊——」

朱哲玄冷笑著蹲,語氣若冰,「本世子已經手下留情,只是小小懲治你的『小兄弟』,若再有下回,就是用刀子大卸八塊了。

「今天的事,如果外面傳出一點點的風聲,那你就沒有下回,本世子會直接讓你當太監!還有小嫣小紫,她們若是少了一根汗毛,你一樣是當太監的命運!」

朱哲玄冷冷的摺完話,再看向薛吟曦時又是一臉的粲笑,他牽起她的手,溫柔的說︰「我們回家。」

她安靜的點點頭。

杜府別院的一干下人都被綁起來且關到一間偏房,朱哲玄一行人走出去時,院里已清空無人,門口停著一輛馬車。

朱哲玄跟薛吟曦上了車,丁佑跟宋安坐在外面,駕車離去。

車內,薛吟曦開始發抖,如小獸般隱忍的嗚咽著悶悶發出,朱哲玄將她擁得更緊,他心頭抽疼。

好在薛吟曦只是一時後怕,不過一會兒便恢復了,她不好意思的抬頭看他。

朱哲玄溫柔的為她拭淚,再將事情簡略的告訴她,包括杜聖文拿小嫣、小紫威脅張曉妍對她下藥,以及張老漢發覺不對勁趕緊到縣衙找他。

其實,在知道杜聖文對薛吟曦念念不忘,想娶她為平妻開始,他就對杜聖文不爽,因此讓宋安去查過那人渣在縣城有幾處宅第,想著哪天心情不好就燒一處泄憤,這種紈褲事兒他在京城做了不少次,只是後來他改過自新開始做正事,就沒再理杜人渣。

這回杜人渣找死,他立馬就帶了小廝趕來,杜人渣獨住的別院女人一堆,北城杜府大院有他的爹娘,能藏人的地方就只剩這處小別院了,他一找一個準,及時救回薛吟曦。

薛吟曦無言,敢情他能這麼快找到自己,還得謝謝他前陣子的無所事事?

不過這事該感謝的還有張老漢,張曉妍雖然可惡,但也是迫不得已。

「誰知道有沒有迫不得已,搞不好是將計就計。」回到蘭陽院後,得知所有來龍去脈的半夏冷哼。

茯苓也是後怕,天知道她們有多麼害怕主子會出事。

薛吟曦沒說什麼,她有些疲累,讓她們侍候沐浴,又喝了安神湯,在朱哲玄的陪伴下沉沉的睡了。

「我出去一下,你們好好守著表妹。」他頓了一下又道︰「今天發生的事,我會去跟舅舅說,如果表妹醒了,你們跟她說,讓她好好休息就好。」

語畢,朱哲玄就出去了,他要去算帳!

他直接到後方的馬翻身上了馬背,策馬直奔打鐵鋪,而後飛身下馬,甫進入店內就听到小嫣、小紫的哭聲。

他走進院子,就見兩個女孩正抱著張曉妍大哭,一看到他又飛奔過來。

朱哲玄蹲,好好抱抱她們並安撫一番後,站起身看向張老漢,並不理會頻頻偷覷自己的張曉妍。

「走,爺爺帶你們去街上吃東西,不是餓了?」張老漢對著外孫女說。

兩個孩子破涕為笑,乖巧的跟著張老漢出門了。

等他們一走,朱哲玄就變了臉色,冷冷的看著張曉妍,「為什麼那麼做?」

張曉妍臉色發白,咽了下口水,才吶吶的說︰「因為孩子……」

「不,不是因為孩子,你爹已經把你的心思告訴我了。」朱哲玄打斷她。

她臉色瞬間灰白,對上他那雙不喜的黑眸,突然委屈的哭出來,「你對我那麼好,對我的孩子也那麼好,我喜歡上你有什麼錯?」

「你錯在不該幫著杜聖文!」他氣得咬牙低吼。

「我的孩子在他手上啊,她們是我的寶貝,沒了她們我該怎麼辦!」她愈說愈委屈,哭得淚如雨下。

「呵,你以為我為什麼對你的女兒那麼好?就因為她們跟我一樣,有一對從來不在乎她們的父母。」朱哲玄那雙漂亮的黑眸一向都是充滿笑意,但現在卻滿是譏誚。

張曉妍心口猛地一跳,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臉上有著被他洞悉內心的不堪。

「別打著救女兒的大旗來掩飾你丑惡的心思,這一次看在表妹有驚無險,還有你兩個女兒的分上,我饒了你,再有下次,我會親手解決你!」說完,他轉身就走。

可剛邁出步伐,張曉妍一把抱住他的後腰,臉貼上他的背,「我喜歡你,想當你的女人,這是丑惡的心思嗎?我渴求一個男人的溫柔對待錯了嗎?」

見她還是不認為自己做錯事,朱哲玄冷冷道︰「放手!」

張曉妍死死抱著他的腰,將自己婀娜多姿的身體更貼近他,顫聲道︰「要了我吧,一次也好,我真的很想當你的女人——」

他怒不可遏的掰開她緊抱的手,再用力將她推開。

張曉妍跌坐在地上,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我本來是想殺了你的,但想到小紫跟小嫣才打消念頭。」他咬咬牙,「你還有兩個孩子,望你好自為之。」

丟下這句話,他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也打定主意不再踏進打鐵鋪一步。

兩天後,張老漢獨自來到縣衙,他看起來老了十歲,整個人憔悴不堪,如被霜打過的茄子。

宋安將他帶到竹林軒見朱哲玄,張老漢直言他還想見薛吟曦。沒一會兒,薛吟曦過來了,張老漢向她深深一禮,替女兒向她道歉。

「我沒有放在心上,張伯伯不必如此。」薛吟曦連忙扶起他,疑惑地看向朱哲玄。

朱哲玄也搖頭,他也不清楚張老漢想做什麼。

「薛大夫善良。」張老漢駝著背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溫茶後,啞著聲音道︰「兩天前,我要她滾,兩個孩子她不在乎沒關系,我這外祖父來養,她點點頭就去收拾包袱,之後說要再跟兩個女兒說說話,但過了好久一直沒有出來,我就想著去看看,沒想到她竟然那麼狠心……」

聞言,朱哲玄與薛吟曦詫異地瞪大眼,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預感。

張老漢無聲流淚,哽咽又說︰「我怒不可遏,她卻反問我,天大地大,她能去哪里?又說兩個女兒都是從她肚里出來的,她太寂寞了,要帶著她們一起走,然後就在我面前……這世上怎麼會有她這麼狠心的母親?只要她肯認錯,願意安分守己當個好母親,我怎麼會真的趕她走……」

張老漢說完這席話便離開了,微彎的身形更顯滄桑,朱哲玄想陪他回去操辦張曉妍及兩個孩子的喪事都被他拒絕了,他想一個人靜一靜,好好在這最後的階段陪陪她們。

隔天,薛吟曦和朱哲玄就從半夏口中得知,張老漢的打鐵鋪關門了。

原來,昨日張老漢是將女兒與孫女兒的後事辦妥才來見他們的,之後他拿著一個小包袱跟相熟的鄰居說︰「這個家我待不下去了,心太痛,我要離開這里,去哪兒都行,一旦我的時間到了,就可以去見見女兒跟孫女兒了。」

知庾縣是個平靜的小縣城,出個什麼事老百姓都能談論許久,所幸大家都以為張曉妍是被休抑郁成疾,才帶著兩個女兒輕生,並不知另有丑陋的真相。

出乎意料的,杜府也靜悄悄,並沒有人過來縣衙鬧,可見杜家在京城的大官親戚還是比不上慶寧侯府,朱哲玄下手那麼重也生生受了,何況這件事若不是顧及薛吟曦的閨譽,薛家也不致息事寧人。

但薛吟曦終歸受到了影響,她認為張曉妍母女的死是源于杜聖文對她的色心,還有為此浪跡天涯的張老漢,她都把這些罪扛在了身上。

朱哲玄,薛弘典、郭蓉等其他知情的人都心疼她,但也清楚她需要一點時間調適,因此都盡可能的陪伴她。

在這種低沉的氛圍下,這天蘭陽院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卓永馨是一個人來的,她坐在花廳里靜靜的喝著茶,薛吟曦、半夏跟茯苓都不知道她的來意,因為從坐下來後她就沒開口。

稍後,得到消息的朱哲玄也過來了,但卓永馨好像沒看到他似的,她神情茫然地看著端坐在另一邊的薛吟曦,愈看愈覺得口中的茶苦澀,一股哀痛從她的心口緩緩涌了出來,臉上浮現淒苦的神色。

「昨晚我才知道,原來我是喝了準備給薛大夫的茶,原來那一日該被他破身,因為懷孕不得不被抬去當小妾的人是你不是我!」她愈說愈激動,忍不住痛哭失聲,「不,不對,如果早在杜聖文雙腿斷了的時候你不救他就好了,是你!是你讓他可以站起來再害人,是你讓我只能被一頂小轎抬著從後門進了杜家內院,一夜夜的被那個變態凌辱,連滑胎了也逃不過他的魔掌……」

說著,她突然一把將衣裳扯落。

「你干什——」朱哲玄正要喝止,聲音卻突然沒了。

卓永馨暴露在肚兜外的皮膚有大大小小的傷,有鞭傷、齒痕、燙傷,簡直慘不忍睹。

「呵呵呵,嚇到你們了?不是只有我啊,內院里還有其他人比我更慘,薛大夫,你救了一個比禽獸不如的惡魔,我就想問問,你滿意了嗎?」她咬牙切齒的說著,整個人又哭又笑,好似瘋魔了。

「卓永馨,你不要太過分!」朱哲玄看到薛吟曦身子晃了一下,連忙將她擁在懷里,卻見她面如死灰。

「你閉嘴!我是在跟薛吟曦說話!」卓永馨也大聲的吼回去,但再看向薛吟曦時,眼神又變得清明,「不對,我不是來算帳的,左右我已經毀了,杜聖文那個人渣的子孫根也被半毀,真是老天長眼。可是杜家人不死心,我听到他們要往江南尋醫,就想著若是他被醫好了,又要禍害多少人?」

「我不知道他們會找到什麼厲害的大夫,但如果最後又求到你薛吟曦身上,不管這回是你養母養父,還是你在乎你愛的人被軟禁,我請你想想,因為你的自私自利,已經有多少人活在地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最該做的就是直接殺了他!」卓永馨說完,胡亂披上外衣離開了。

花廳內一片靜默,半夏跟茯苓想出言安慰,但看主子面無表情,她們到口勸慰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眼巴巴的看著朱哲玄,希望他說點什麼。

朱哲玄握著薛吟曦冰涼的小手,看著她木然的雙眸,柔聲說︰「卓永馨的話太偏激,那天明明是她想攀上杜聖文,只要有眼楮的都看得出來。」

「但她沒說錯,我是錯了,我錯在太自私。」她喃喃低語,神情看似不變,其實眼眶已經泛紅。

朱哲玄心疼不已,「不對,你是為了救回舅母——」

「表哥不要再說了。」她苦笑,努力忍住淚水,「今天的事,誰都不許說出去。」

朱哲玄等人都知道,她這是不想讓薛弘典夫妻擔心。

朱哲玄忿忿不平,明明杜聖文才是罪魁禍首,憑什麼將責任全推到她身上,由她一肩承受?

但對她的決定,他沒有異議,只要她想,他便無聲支持,于是卓永馨到訪的事便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薛弘典跟郭蓉眼中,薛吟曦的生活恢復正常,她去濟世堂看診,上山采藥,到偏鄉看病,教二丫等人識字,夫妻倆都松口氣,想著她終于從張家的事件中走出來了。

不過只有朱哲玄等人知道,薛吟曦天天在後院練箭,還私下叫齊山注意杜府的動靜。

朱哲玄隱約猜到她要做什麼,他私下叫來半夏,要她看緊薛吟曦,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要來通知他,另外他也叫宋安去盯著杜府,盡可能從杜家下人口中套出杜聖文要南下尋醫的時間及地點。

「世子爺要做什麼?」丁佑有點不安,這作法他很熟悉,主子要整人呢。

「有備無患,你再去幫我找些人。」朱哲玄想盡可能的陪在薛吟曦身邊,但有些事得先做安排。

丁佑面露為難之色,「世子爺,這事兒不難辦,不過需要錢啊。」

是啊,都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錢怎麼辦事?

朱哲玄很快想到葉仵作,之前張老漢又做了一套手術工具送給他,葉仵作要給銀兩,張老漢堅決不肯收,直言他已拿了兩百兩,若要給就給朱世子。

葉仵作還真的來找過他,當時他婉拒了,但眼下只能厚著臉皮討要。

他去了一趟義莊,葉仵作二話不說就給了他五百兩,還說張老漢離開知庾縣前還交代過,若打鐵鋪里有朱世子喜歡的玩意兒都可以拿走。

想到那個老好人,朱哲玄嘆了聲,將五百兩交給丁佑去做準備。

兩日後,宋安得到消息,說杜聖文下江南大概就這兩天,車馬都已備妥,宋安還探到他們的行徑路線,方便主子做突擊。

「干得好。」朱哲玄找來地圖看了看,指向知庾縣與隔壁合成縣的交界處,交代丁佑一些事,想了想又問宋安,「記得我們先前去百花樓時,听聞合成縣的花娘更加美麗動人,百花樓的花娘們紛紛抗議,指合成縣有山匪橫行,而且縣衙還一直逮不到山匪,是因為——」

「官匪勾結。」丁佑也記得很清楚,那些花娘們不想主子到合成縣的青樓,使出渾身解數不說,還把合成縣說成一個十分危險的地方。

朱哲玄勾唇一笑,手指在地圖再點了點,「很好,就在這里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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