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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林子瑜剛淋過浴,隨意裹了浴袍,手里捧著梁一峰上個周末遞給她的戒盒,深紅戒盒里躺了一枚發亮鑽石,晨光透過玻璃照在寶石上,璀璨透亮。
八心八箭完美切工,典雅秀致的白金戒台托住五克拉白鑽。
她輕輕撫觸發亮的鑽戒,不一會兒抬頭遙望破出雲層的晨陽,她想起梁一峰拉住她的手直闖他父親辦公室,那是他剛交接執行長第二天。
他正式交接執行長的第一天晚上,他們在一家她喜歡的「平價」西餐廳慶祝,「平價」是他的說法,但在她的標準里,那已經算是高檔了。
吃完正餐後,服務生送上甜點,給了他要的提拉米蘇,但她的法式奶酪卻是空盤子上放了這個深紅戒盒。
梁一峰專注深情地執起她的手,輕輕吐出三個字。「嫁給我。」
不是請求、不是詢問,而是一個肯定句。
她將盛著戒盒的白色瓷盤推回他面前,還他三個字。「我不能。」
他放下手,往椅背靠,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他的眼神堅定、沉穩,彷佛胸有成竹不管她為什麼理由拒絕他,他都有把握解決……于是她一字一句,把她跟梁義仁曾有的對話現場回放。
听完,他竟笑了,笑容里自信滿滿。
梁一峰將白色瓷盤又推回她面前,眼神轉為炙熱。
「比我想象中的問題容易多了。」
她不曉得他想象的問題是什麼,但他說得容易多了卻讓她很驚訝。
「明天,我們一起進我爸的辦公室,戒指你先收下,如果我明天的表現讓你失望,戒指再退不遲。」
林子瑜靜靜地看著他。梁一峰並不是完全沒讓她心動,她只是個很平凡、很平凡的女人,像他這樣高大俊挺、從容自信,能力強大的男人,她當然會向往。
他確實是個能力強大的人,要接手梁氏集團並不容易,就算他跟他父親擁有將近百分之三十的集團股份,但只要董座過半席次反對他接班,他也沒轍。
後來她才知道,他留學歸國後,便在公司拚了命工作,跟在他身邊工作了快半年,讓她更為拜服他的精準眼光。
梁一峰非常認真,對精進集團本業與非本業投資都有獨到見解,他野心很大,投資的子公司百分之七十是幫助整合集團上下游零件、通路,百分之三十則是看好前景。
他簡直是一個人當三個人用,短短兩年,他用行動說服了有異議的董事們,順利接班。
越認識梁一峰,她越感受到他與尋常男人的不同,他太優越、耀眼,不再是她以前認定虛有其表的富二少。
要說她沒動心是謊話,但那份動心距離愛還太遙遠。
她想著梁一峰拉著她,站在他父親那張深黑色辦公桌前,用溫和但不容動搖的語氣說︰「我只要子瑜,不要其他女人,你若不滿意,我大不了帶她遠走高飛。」
「你這種過慣富裕生活的大少爺沒有依靠梁氏集團,苦生活能過多久?你要是選擇她,就必須放棄一切,包括你名下擁有的股份。」梁義仁嗤之以鼻。
在那瞬間,她以為會在梁一峰臉上看到驚慌,沒想到他竟從容不迫地笑了。
「爸,你沒听清楚嗎?我剛說要帶子瑜遠走高飛,意思當然是放棄你打算讓我繼承的一切。我倒認為損失比較大的人是你,因為你只有我一個兒子,我確實是過慣富裕生活的大少爺,不過就算放棄梁氏集團,我一樣能過好日子。
「爸,你以為我不了解你嗎?你頑固、傳統、無聊的門當戶對觀念我太了解,為了面對你今天的反對,很早以前,我就曉得我必須自己開路,我不會讓你有能力影響我娶子瑜的決定。
「你可以請人去查,Alex Liang在北美有多少資產、是哪些公司的大股東。留學那幾年我可不是個只會玩樂、讀書的笨蛋闊少,我名下資產若真要清點,恐怕遠超過你讓我繼承的。
「我愛子瑜,任何人都不能改變我要娶她的決定,你也不能,對我用抽銀根這種對付小孩的招數太看輕我了,我早已經成為足以影響梁氏集團的男人,我在北美的投資,有動搖梁氏本業供應鏈的影響力。」
「你為這女人,那麼多年前就在想出路?」梁義仁既怒又驚,完全沒想到他以為的孩子,竟會以抗衡之姿站在他面前,護衛一個女人。
「不是想,是行動,從留學第二年開始,我就開始動作了。」
林子瑜又低頭望那枚戒指,她根本忘了後來是怎麼走出辦公室的,只記得後來梁一峰轉過頭,別有深意地望著她,對她說︰「除了你的心,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成為我們之間的困難。」
那樣自信煥發的男人,竟在那麼多年前默默努力,只為了娶她,她怎麼能不動心?
但偏偏愛不單是動心,還包含更深刻綿密、更觸動靈魂生命的情感,而她對一峰始終缺乏那種情感。
她辜負了他,要怎麼對他說?
也許他一直都清楚,否則也不會說了那句——「除了你的心,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成為我們之間的困難。」
除了她的心……是啊,她最管不住的,就是自己的心了。
江禹安眨眼醒來,頭像快爆炸似的痛,周遭陌生的環境陳設讓他怔愣片刻,一些破碎的片段零散地回到腦子里……
他想起自己把子瑜壓在門上,像頭野獸、像個下流男人,一次次掠奪她的甜美……天,那些回想起來模糊卻又真實的片段並不是夢!
江禹安轉頭,視線筆直落在林子瑜身上,她穿著浴袍,手心捧著打開的戒盒,側臉暈染淡淡哀傷。
他對她做了什麼?他這個禽獸!
從沒像這一刻這樣痛恨自己,他恨不得殺了自己!
他無法移動,甚至無法呼吸,只能看著她撫摸著戒盒里閃閃發亮的鑽戒,再看她哀傷抬頭望著遠方,不知想些什麼,許久後,她低頭拿起戒指,放回盒子,然後蓋上盒子。
他親手毀了她的幸福,也毀了他們之間的情分,她一定……很恨他吧?
江禹安羞愧得無地自容。他能為她做什麼?還能做什麼……
他對她做了最不該做的事!他起身,飛快拾起衣物穿上。
「禹安……」林子瑜的聲音輕得好似從遙遠地方傳來。
他穿好衣服,強迫自己面對她,痛苦地說︰「對不起,我昨天喝醉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補償你……對不起,除了對不起,我不曉得還能說什麼……我現在很亂,下午再過來找你可以嗎?」
她完全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她以為他……「沒關系,你喝醉了,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讓你上來的,我……」
「我下午過來的時候再談,我現在沒辦法談,對不起。」他羞愧又狼狽,說完立即快步離去。
門關上那一剎,林子瑜呆在原地。她多天真啊,竟以為禹安在乎她、以為他嫉妒一峰,才會把她壓在門上親吻她,她真的以為那些听起來充滿醋意的句子是因為他吃醋、嫉妒。
原來,是她太天真。
他只是喝醉了。
如果他有一點喜歡她、有一點在乎她,除了對不起,他應該會坦承他還喜歡她才會酒後亂性,也許還會問她要不要放棄一峰?說他願意負責……
但她的想象完全只是想象,他除了對不起,就只有滿臉做錯事的愧疚,他沒說還喜歡她,甚至連願意負責也沒說……
門鈴尖銳響起,她以為是禹安,飛奔打開門,外頭卻站著梁一峰。
他神情復雜地看她一眼,走進房間,凌亂的床被和衣服散落在地上,他淡然轉身,面色沉靜。
「我看見禹安離開,我只問你一件事,他要娶你嗎?」
林子瑜怔望梁一峰。他問得真是一針見血!禹安要娶她嗎?沒有,他只是因為昨晚的錯誤,難過到無法面對她。
「昨天晚上他喝了酒……」
「你不必告訴我昨天晚上這房間發生什麼事,只要回答我,禹安要娶你嗎?」他的聲音揚高,滿是迫人壓力。
她困難地想張嘴,卻拿不出力氣,她連用「性」都沒辦法留住禹安,面對梁一峰的質問,她難堪心痛,吐不出半個音,眼淚一滴滴落下。
梁一峰往前走,離她一步遠,指尖抹去她的眼淚,放低了音量。
「我只需要你回答我,禹安要不要娶你?其他的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她搖頭,哽咽回答,「沒有,他沒說要娶我,他說對不起,他昨天晚上喝醉了,他說了好幾次對不起,就是沒說要娶我……」
梁一峰突然用力將她抱進懷里,她失聲痛哭。如果連性也沒辦法讓禹安回心轉意,像十八歲之前那樣愛她,她還有什麼籌碼可用?所有希望都破滅了,他們也許連兄妹都做不成。一清醒後,他便迅速逃離她……
梁一峰抱著她輕聲低哄,她不曉得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梁一峰低頭吻她,她沒辦法移動、更沒辦法回應,沒多久,他放開她,一字一句許下誓言。
「既然他不娶你,那從今天開始,請你真正把他當成哥哥,嫁給我。子瑜,請你戴上戒指,我發誓一生只愛你,我有耐性等你心甘情願把自己交給我,而在那之前,我不會踫你,我希望我們先結婚,請你嫁給我。」
他拿起她握在手心的戒盒,打開來,抬起她的手,將戒指套入無名指。
林子瑜沒有移動、沒有拒絕,只是不停哭泣,她想著于凡的話,只有一個人是完全毫無保留愛她……
那個人是一峰吧?他說他什麼都不在乎;他說除了她的心,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成為他們之間的困難。
梁一峰毫無保留愛她、守護她,為什麼她的心卻要苦苦愛著江禹安?
江禹安站在擁擠人潮里,觀光客在他左右、身後川流不息,做生意的小販偶爾吆喝,情侶雙雙對對走近黃浦江岸取景,他將西裝外套掛在護欄上,呆望著平穩江面,周遭嘈雜的人聲車聲,全變成無意義的沙沙聲。
他腦子里混亂的片段不斷回放著模糊的、斷續的影像……他鮮明記得子瑜在他身下像是哭泣的畫面,而他沒停止瘋狂的舉動,覆上她雪白身子,不停地要她。
他掌心覆面,痛苦自責怎麼放任自己喝那麼多酒?那時的他像是瘋了,完全沒有理智,竟徹底放任欲望橫行。
請你跟我上去……腦海響起了她的聲音,他瞬間僵住,還沒記起的片段慢慢涌上。子瑜……請他上去?
他記起來自己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說男人喝醉的時候沒有理智、也沒有控制力,你最好想清楚。他好像是那麼說,而子瑜卻請他上去?
他將她壓在門上,發了瘋似的想要她,瘋狂嫉妒梁一峰,還逼問她一些話……
子瑜怎麼回答的?
昨晚的模糊片段像一片片散落的拼圖,一塊一塊回到他的記憶區,他努力回想她是不是拒絕過他?是不是想推開他?他好怕自己真的成了一頭禽獸,無恥地強要她。
天,他記起來了,她抬起腳,勾住他的腿說︰「拜托你、求你……」
江禹安愣住,他垂下掩面的雙掌,不敢相信最後那塊拼圖竟會是她開口求他。
他怔愣望著黃浦江水,觀光船來回穿梭,陽光正熾,他什麼也听不見,感覺心髒像激動的幫浦用力緊縮、擴張,他好似听見子瑜以脆弱的聲音求他繼續……
她是願意的?是嗎?
他抄起外套,掉頭擠出黃浦江觀光河岸擁擠人潮,他左右張望,辨認方向,朝她住的飯店奮力奔跑。
子瑜……他的子瑜,會不會還愛他?他要問清楚,只要有一點可能性,只要她願意像愛一個男人那樣愛他,就算她已經答應梁一峰的求婚,他也要把她搶回來!
去他的,不如梁一峰又怎樣?沒梁一峰有錢有勢又怎樣?他會努力,會用一生努力讓她過幸福日子,也許沒有梁一峰能給予的富裕,但只要子瑜肯愛他,他絕對不再放手,他這輩子唯一愛著的女人,不管自己多不如人,他絕不再放手了,林子瑜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奔過大街、穿過小巷,終于跑到五星酒店大門,他奔進大廳,往電梯方向沖,一扇電梯門正好抵達一樓打開,他瞬間呆住——
電梯里,梁一峰握緊林子瑜的手走了出來。
他喘著氣,被汗水浸濕的白襯衫貼緊他前胸後背,他沒能調整好呼吸,過度擴張的胸腔渴求大量的氧,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梁一峰見到他,笑著拍拍他,「你跑過來的嗎?」
他盯著他們交握的手,接著看見那枚漂亮白鑽戒指在子瑜縴細的無名指上發亮著,他目光移向她的臉,想問出口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就听見她開口。
「哥,昨天你喝醉,我跟一峰說了……我們……」她困難地擠出話,打算孤注一擲,如果禹安對她有絲毫不舍,哪怕只是歉疚說出他要負責,她都要嫁給他,因為她真的愛他,就算只能利用他的歉疚,逼他負起責任,她也願意,只要能留在他身邊……
但是梁一峰卻突然接下她的話,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是啊,子瑜跟我說了,你們昨晚一起去喝酒,你醉得不省人事,在她房間睡著。你放心,我不是小氣的男人,何況我們都是好朋友,我相信你們。你看,子瑜戴上戒指了,她答應嫁給我,你替我們開心吧?」
林子瑜呆住,沒想到梁一峰會這樣說,一時間反應不及。
江禹安看著他們,剛拼湊好的拼圖像玻璃般迅速碎裂。也許……是他記錯了。
「這樣我就放心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說完這句話。
他說他放心了。林子瑜垂下雙眼,她還能說什麼?
就這樣吧,像一峰說的,真正把他當成哥哥。
「子瑜……」他想問她非嫁梁一峰不可嗎?嫁他不好嗎?他是沒有一峰好,但他真的願意努力讓她過好生活,他從十八歲一直努力到現在……
只是看著那枚昨天還不在她無名指上的戒指,昨晚的一切,她抹煞得徹底,她清楚做了選擇。
江禹安虛軟一笑。「祝你幸福,有一峰陪你逛上海,應該不需要我了。你們去玩吧,回台灣前,找時間我請你們吃飯。」他笑著轉身。
林子瑜跟上來,兩手抓住他右臂,聲音很低地問︰「你……還是我哥哥吧?」至少讓她能保有兄妹關系吧。
他撐著酸澀的眼,揉揉她的頭。「傻瓜,當然是,昨天的事我們都忘記吧,我會……當個最好的哥哥。」說完,他頭也不回走出酒店大廳。
方知妍來上海那天,離梁一峰、林子瑜回台灣已經過了兩個星期。
江禹安向公司請假十天,也剛好整整兩星期沒進公司,他每天像游魂一樣賴在四房兩廳的宿舍,拿著書坐在陽台,面對小區的護城河發呆,他偶爾會在中午幫自己倒一杯伏特加,回到陽台,捧著書,喝酒,然後繼續發呆。
他腦子很亂,心很空,不曉得未來該再為什麼努力?
每一天,他都告訴自己該振作起來,至少要過得像個人,而不是游魂。可是每個再次醒來的明天,他仍是提不起好好像個人一樣過活的力氣。
直到方知妍按響門鈴。
「姨?姨丈?你們怎麼來了?」
「正中午就喝酒?」她聞到酒味。
他搔搔頭,略有歉意,「只喝了一點。」
「你不喝酒的,怎麼到上海開始喝酒?」方知妍和谷隸函前後走進屋子。
他沒回答,關上門,跟進客廳。
「林燕……你的秘書打電話給我,我想你這兩個星期都沒進公司吧?」
江禹安嘆了口氣,沉默以對。
「下星期懷琳生日,約了子瑜到家里過生日,你會回台灣嗎?」看著外甥消瘦的臉,她好心疼。「如果打算回台灣,請好好吃飯,別像個難民回去。你知不知道你瘦得皮包骨?都沒吃嗎?」
子瑜生日……他嘆息。推開陽台落地窗走出去,端起小茶幾上的酒,干脆地喝光。回去吧,他總算有個理由,逼自己過個像人,起碼得把自己養胖點,別真像個難民回台灣見子瑜。
方知妍見外甥竟又走出陽台把剩下三分之一的酒喝得一乾二淨,氣得想起來罵人,卻被谷隸函壓住了,他搖搖頭。
「你讓他發泄吧。」谷隸函說。
沒多久,江禹安拿著空酒杯進來,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杯,從今天開始,我會把自己養胖一些,不會再瘦了。」他笑開,像沒事的人一樣。
方知妍嘆氣,眼底盡是憂慮,但沒打算再多說什麼。她轉頭看老公一眼,谷隸函點點頭,從他咖啡色背包里拿出一只牛皮紙袋,放上茶幾。
「坐下來,我們有事要說。」她擺正臉色。
「這麼嚴肅?姨,你別擔心我,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不——」
她搖搖頭,打斷他的話。「我听說一峰為了子瑜,跟他父親鬧得不愉快,也听說一峰跟子瑜求婚,子瑜答應了。」
江禹安沒答腔,默默將手上的空酒杯拿進廚房,花了足足可以洗四人份碗盤的時間洗那個玻璃酒杯,再緩慢將杯子倒扣進瀝水籃,用擦手布仔細擦手心手背。
他雙手撐在流理台邊,面前有一扇大窗,窗子面對小區散步道,步道靠護城河旁種了一整排楊柳,柳葉在盛陽下,翠綠迎風舞蕩,有幾只白蝶在綠葉間嬉鬧,他听見夏蟬嘶鳴……
他的心,終于緩慢地在夏蟬噪鬧的嘶鳴里平靜下來。
走出廚房,他從餐廳拖了張椅子,來到客廳,隔著長形茶幾與方知妍、谷隸函對坐,臉上浮現一抹淡然的笑。
「他們之前來上海找我,告訴我他們要結婚了。」
方知妍與老公相視一眼。沒想到子瑜兩人會來上海找禹安。
「姨、姨丈,你們不用擔心我,我不會想不開的。」他笑著說。
「子瑜真的變心了?」方知妍問。
「沒有變心不變心的問題,子瑜從來沒說過非我不嫁。」
她還想再問,卻被谷隸函握住手,說︰「告訴他事實吧,其他的,讓他自己做決定。」
「什麼事實?」江禹安神情疑惑。
「我跟你姨丈听說一峰和子瑜的事之後,商量了幾天。記不記得阿姨曾經問過你,是不是只有子瑜才能給你完整的快樂?你喝醉那次對我們說,你每次想到你的爸爸、媽媽︰心就覺得空空的,我知道我們永遠取代不了你父母……」
「對不起,我喝醉了,姨、姨丈,你們對我已經太好了……」他真痛恨自己喝酒誤事。
「听阿姨把話說完,我跟你姨丈討論過,我們曉得子瑜對你有多重要,所以我跟你姨丈決定不遵照你父親的遺囑了,反正離你二十八歲,也沒差幾個月了。」
他父親的遺囑?江禹安茫然不解。
「這個牛皮紙袋里,是你的‘財力證明’。」
「財力證明?」他更茫然了。
「去把子瑜追回來吧。」方知妍說︰「你並不輸梁一峰。」
江禹安看著那只牛皮袋,他打開來,拿出了一迭文件、一份公證遺囑以及一封信。
他先讀了信,神色復雜,接著翻開泛黃的遺囑,另一迭活頁夾他沒動,想也知道大概就是財力證明了。
財力證明呢!如果真愛需要財力證明,還是愛嗎?他苦笑。
以前希望自己是梁一峰,現在願望成真了,原來他可以是億晶集團接班人,只要他願意的話。
以前希望自己像梁一峰,有豪宅可以住,現在願望成真了,原來光是繼承的豪宅,就有好幾戶,還有收租的店面、辦公大樓。
就算他不接手億晶集團,每年租金收入、股票分紅也有好幾千萬。
但這些都沒有快樂。
那迭冰冷的財力證明如果早幾年出現,快樂也許會有,如果能在他十八歲前,他單純愚蠢、不解人情世故的青澀年紀出現,他會很快樂……
但現在,他快樂不起來,財力證明無法為他證明真愛。
他究竟在什麼時候輸掉了子瑜的愛?他哀傷著,想不出答案。
「你們希望我拿這迭文件把子瑜追回來?」他們認為子瑜會因為這些財力選擇他?
「她對你很重要,不是嗎?你一直認為你無法像一峰那樣讓子瑜生活無憂,才對子瑜放手的不是嗎?阿姨知道子瑜不虛榮,但現在你明白自己並不輸一峰,就可以安心將子瑜追回來了。我跟你姨丈都認為子瑜愛的人是你,是你不夠積極才會失去她,現在你知道你有能力,只要你肯積極,子瑜會選擇你……」
「來不及了,子瑜並不愛我,她只是把我當成哥哥。對不起,總是讓你們擔心我,我沒事,也已經接受事實了,我會回台灣過周末,幫懷琳、子瑜慶生,請不要為我擔心,我會好好的。」
***
江禹安、林子瑜相偕走出墨西哥餐廳,時間已經是深夜。
他們這頓遭谷懷琳算計而來的燭光晚餐吃了幾個小時,今晚她特別活潑,滔滔不絕地談著他們小時候的事。
他們大聲談笑,那些流逝的舊時光在笑談間回來拜訪,又一回提醒他,他是如何深愛林子瑜。
出租車在她住處巷口停下,江禹安捧著那束香檳玫瑰,陪她走進巷子,兩人停在公寓大門前。
「很晚了,」他看了看時間,凌晨十二點零三分。「快回家休息。」
林子瑜握緊斜肩背包,里面有個她準備還給他的東西。
「過十二點了嗎?」
江禹安點頭。
「二十七歲生日,已經過了。」她語氣感傷,打開斜肩背包,拿出一個壓皺的袋子,「二十七歲第一天,我送給自己最重要的禮物,是誠實。」
她捧著袋子,打開,從里頭拿出一個下半身碎裂卻被仔細黏合的小熊存錢筒。
江禹安瞪著小熊存錢筒,不敢相信。
「這是我跟你的第一個秘密。我們一起把小熊埋在我家院子,我跟媽媽挖出這個存錢筒那天,我哭了好久。我知道這是你爸爸給你的最後一個禮物,可是那時家里沒有錢,我們真的需要錢……」
林子瑜看著小熊存錢筒掉眼淚,這個存錢筒雖然壞了,但一直跟著她。
「我把小熊打碎時,哭得很大聲,媽媽抱著我說,以後再買一個一模一樣的還你,可是我知道就算外表一模一樣,意義卻不一樣,所以我拜托媽媽幫我把存錢筒黏好,我們黏了好幾天,小熊才拼回原來的模樣。」她抬起他的手,把小熊放在他手心。
「十八歲之前,我總是想,將來我們結婚時,再把小熊放在床頭櫃……」她的眼淚落得更凶,「現在我只能把小熊存錢筒還給你,雖然它壞了,不過我想你大概還是會想要它。」她抹了抹眼淚,努力清理哽咽的聲音,想好好把話說完。
「你十八歲生日那天,我說了讓你傷心的話,如果我預先知道會因為那些話失去你,我絕對不會說。我常常想問你,能不能原諒我?因為我真的很愛、很愛你,我不想失去你!可是我沒有勇氣問,我怕你會更明白拒絕我,我知道那些話有多現實,一定很傷你……反正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你不愛我就是不愛我,就算我以為……說不定我能用身體留住你……」她傷心地說,握緊拳頭,強迫自己把話說完。
「事實證明,你確實不愛我了,所以我想讓你放心,也告訴自己該死心了,好好跟一峰在一起,我很努力,真的努力過了,但我沒辦法,我很想讓大家都滿意,可是我的心,就是不要。
「對不起,我沒辦法讓你放心,我保證我不會糾纏你,我知道你只把我當成妹妹,我也很想只把你當成哥哥,可是……我一直都愛你。對不起……」
林子瑜搗住嘴,不斷落淚,到最後幾乎泣不成聲。
「對不起,我愛你,今天我二十七歲,我決定要對自己、對大家誠實,你不要我沒關系,我會好好的,只是覺得對不起一峰,我們兩個不可能幸福,因為我根本沒辦法停止愛你……」她想擠出笑,拿過始終抱在江禹安懷里的香檳玫瑰。她吸了口氣,抹掉眼淚。
「今天早上,我打電話給知妍阿姨,問她你是不是把肝捐給我了?我們在上海那晚,我看見你身上有手術痕跡,位置跟我身上的一樣。阿姨說,是你不讓大家告訴我的,我一整天都在想,你可以把肝捐給我,能不能把心分給我一點點?愛我一點點就好?說來好笑,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愛是沒辦法勉強的,卻一直希望能勉強你愛我。」她露出苦笑。
「不過沒關系了,就算得不到你的愛,在我心里,至少有一部分的你會一輩子陪著我,謝謝你為我做那麼多,謝謝你陪我過生日,晚安。」她抱著花束,轉身低頭找背包里的鑰匙。
這時江禹安突然抓緊她右手臂,又將她拉轉過來,他開口,聲音微顫。「剛剛那些話是什麼奇怪的開玩笑嗎?我為什麼听不懂你說的話?你說你……愛我?」
他瞪著她,又瞪著手里那只下半身滿是破碎痕跡的小熊存錢筒。
「對,我說我愛你,我也希望那是玩笑,但不是。」
「你愛我?」他狂喜卻又無法置信,怕這一切是個夢。
「如果讓你困擾,我很抱歉,但我想今天不說,你遲早也會知道,因為我決定拒絕一峰了,我不可能帶著愛你的心情跟他結婚,這樣……唔……」
林子瑜的話被一個熱吻堵住,他們之間橫著小熊存錢筒與香檳花束,下一秒,她攀緊他,熱烈回應他的吻,他將她吻得暈頭轉向,吻得她快喘不過氣。
江禹安終于松手,拇指劃過她被吻得紅腫的唇瓣,他狂喜、顫抖,沙啞著聲音說︰「我們兩個……都是笨蛋!」他將她抱進懷里,「我也愛你啊,你不知道嗎?你以為,隨便誰都可以讓我把肝捐出去嗎?我們都是傻瓜。」
「你愛我?可是、可是你說你把我當成妹妹,那天看完電影,我問過你……」
「後面還有很多話沒說完,當時我還想說的是,你需要一個哥哥時,我願意把你當成妹妹,但在我心里,我真正想做的是成為你的男人,我那時就想告訴你,我愛你愛到就算為你死都願意。」
林子瑜呆住,「你十八歲生日後沒再說過愛我,我一直以為你無法原諒我說了那些現實無情的話……」
「傻瓜,我不說,是因為不敢,我不想再當一個只會風花雪月的笨蛋,我想成為能讓你過無憂生活的男人。我因為你努力,想等到自己成功那天,再告訴你我有能力像個男人照顧你、愛你了。」
他緊緊將她鎖進懷里,不敢松手,好怕一切只是夢。
「在上海那天,我以為自己強迫你做了你不想做的事,我沒辦法面對你、沒辦法原諒自己,那時腦袋一片亂,無法一下子想起所有事,我想了好久才記起來你也要我,你沒有拒絕我。
「只是我跑回飯店卻看見一峰跟你牽手走出電梯,我痛苦得想死。我以為是我記錯了。我說放心,是以為你希望我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你不曉得我多痛苦……當時我很想問你,非嫁一峰不可嗎?我不行嗎?看見你戴著一峰的戒指,我想著干脆死了算了……」
林子瑜一邊听一邊哭,她緊緊回抱他。他們兩個真是世上最笨的傻瓜。
「一峰都知道,知道你在我房間一整晚,不是只有睡覺……那時,我以為你不要我,我難過到什麼都不能想……」
「我們兩個真是大傻瓜!」江禹安嘆氣,抱著她,眼底涌上淚。
兩個人又哭又笑,繞了好大一圈,才發現他們彼此相愛,發現原來愛始終在身邊。
「看來該是我退場的時候了。」
兩人松開擁抱,朝那道熟悉的嗓音看去,林子瑜有些慌亂地走向梁一峰,「對不起,一峰……」
「我早有預感最後你還是會拒絕我,不用對不起,我做了所有能做的事,雖敗猶榮,你不需要說對不起。江禹安,從小到大不管我再努力都贏不了你,我輸得心服口服,請你好好珍惜這個女人,別再傻傻放手了。」
梁一峰一直在這里,看他們從出租車下來,看他們在門前不舍相望。听到子瑜哭,他當下便明白,輸贏早就決定了,那個破碎過又修復的存錢筒,證明了子瑜的心,始終都屬于禹安的。
他是個有風度的男人,笑著退場不難,回想起禹安專注深情的眼神,他想自己根本沒有贏的籌碼。更何況,原來是禹安把肝捐給了子瑜……他輸得心服口服。
這對男女若不是當局者迷、笨得可以,自己八成連鬧場機會都沒有。梁一峰苦笑。
林子瑜拿下戒指,遞出去,梁一峰笑了笑。
「你戴過的戒指,誰會想要呢?拿去變賣吧,當是我包給你們的結婚禮金。」他瀟灑揮揮手,走回車子,揚長而去。
江禹安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听著紅色跑車引擎聲在夜幕里遠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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