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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晴風 -【鍍金新歡(桃花金寓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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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5 00:06: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夏晴風 - 鍍金新歡(桃花金寓之三)

如果伴侶是指尋找相同終點的愛情旅客,
那我不介意是我先喜歡上你,而你先喜歡上她……

“孩子,一個人是自在,兩個人才能幸福,別為了夢想放棄幸福。”
她錄取醫學院的那一天,母親將家傳玉鐲送她時是這麼說的,
收到本應在她結婚時才傳承的禮物,她明白那不是祝福,是擔憂,
偏偏言猶在耳,她仍遭到相愛八年的男友與好友的共同背叛,
起因是她放不下急診病人、她忙碌于追逐醫生父親的腳步,
最終,她只換得在酒吧哀悼這段逝去的愛情與當天碎裂的玉鐲,
不料卻因此遇到一個心中另有所愛但願意陪她喝悶酒的男人,
他們從互不相識到能互相調侃,他甚至比她還清楚她的排班表,
包在她為了擺脫情傷而提出一夜情時,氣憤罵她卻又緊緊擁抱她,
那一夜溫柔收買了她的一世情,她再糾結也無法否認她愛上他了,
在他心中所愛結婚的那一天,她問他︰梁一峰,我們能幸福嗎?
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得先給我機會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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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5 00:07:0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她左手戴著一只通體溫潤的羊脂白玉鐲,上頭刻有半朵薔薇圖案,據說這玉鐲含藏了一段曾外祖母無法言說的故事。曾外祖母離世前將玉鐲傳給外祖母,外祖母再傳給母親,母親在她醫學院放榜、得知錄取的那一晚,將玉鐲戴上她的左手。

那晚母親語重心長說了許多話—

你執意要讀醫學院,我也不能說什麼,這玉鐲先給你。男人要當個好醫生又兼顧家庭,已經不容易,你一個女孩子,唉。

母親欲言又止的神情,彷佛仍在眼前。

這玉鐲是你曾外祖母留給你外祖母的,而後一代一代傳下來,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一生幸福圓滿。我知道時代不一樣,你常對我說,女人不是非要靠男人才能幸福,你還年輕,不懂一個人的幸福其實不能算是幸福,一個人過只是自在。媽真擔心……答應我,你會努力讓自己得到幸福,不要為了理想犧牲自己的幸福,女人的青春太短暫了……

那一晚,她家是兩人歡樂、一人愁,父親是大型醫學中心專科主任,總是憂心台灣未來醫學人才斷層,她了解父親悲天憫人的高尚胸懷,從小立志要跟父親一樣,成為一名濟世救人的好醫生。

她如願考上醫學院,父親跟她都開心極了,只有母親神情沉重得像是她從醫後,就與幸福徹底絕緣。

由于父母婚姻幸福美滿,她一直幸福得理所當然,認為相愛就是互相包容,也以為真心相愛的人,一定像父母那樣,即使彼此工作忙碌,也理所當然依然相愛。

她不懂母親的憂慮,直到成為住院醫生第三年,她二十七歲生日那天—

這天梁珈珞值急診班,今天是她生日,她親愛的男友、明年的老公,早早耳提面命,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把晚上的時間空出來,晚上有個慶祝派對,要慶祝他引以為傲的堂弟升職,朝家族集團接班之路邁進一大步。

她常听男友提及堂弟,言詞表情總是滿滿的贊賞,她跟男友從大二開始交往,愛情長跑了八年,對彼此的朋友圈、家屬親人圈,熟得不能再熟,獨獨那位常被男友掛在嘴邊褒贊不已的堂弟,她從沒機會見到面。

其實她也期待這晚的慶祝派對,但千算萬算,還是算不過老天突然砸下來的一個意外。

她的急診班眼看能順利交接,下一輪值班住院醫生在她的千萬拜托下提早來接手,可就在她換下醫生袍,準備離開醫院時,急診護理長朝她跑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梁醫師,蘇花公路發生嚴重車禍,有好幾個兒童傷患,一個頭部受創、兩個骨折,直升機吊掛救援了,救護車再十分鐘會到,我剛聯絡兒科主任,他已經在路上,但最快要半小時才會到醫院,主任說你今天值班,可以先接手,還有十幾個成人重傷患者,也會送來……這時間……」

護理長說話的同時,救護車鳴笛聲已經由遠到近。

梁珈珞趕忙拿出手機,打斷護理長的話,「我去換衣服,馬上過去支援。」

護理長轉身走了,她走回值班休息室,撥打手機,對方沒接,轉入語音信箱,她只好簡短留言,「Honey,抱歉,今天晚上可能沒辦法趕過去參加派對,蘇花公路發生車禍,很多傷患送來我們醫院,等我忙完再給你電話,真的很抱歉。愛你。Bye。」

待梁珈珞離開醫院時,已經是隔天清晨,天灰蒙蒙地亮,彷佛預言似的,戲劇性的飄下斜飛雨絲,她盯著手機螢幕顯示的十幾通未接來電,沒有一個來電號碼是親愛男友。

她疲憊地想,男友八成是氣炸了。

她曉得他有多重視昨晚的慶祝派對,但她實在是身不由己。

梁珈珞算了算時間,先去買了一份男友愛吃的Subway套餐,再急步轉到兩條街口外的Starbucks買一杯香草拿鐵給自己,已經超過二十六小時沒闔眼休息的她,盡避十分疲憊,仍想著要安撫男友的情緒。

買完早餐,搭上計程車,跟司機說了目的地後,她拿出手機撥打給男友,他沒開機,直接轉入語音信箱,她嘆了口氣,又再試著撥了一次,依然關機。

他真的這麼生氣嗎?她有點無奈地想。

腦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這兩年來跟男友之間的點點滴滴……搖搖頭,她告訴自己別多想,再忍耐一年吧,如果順利升上主治醫生,情況應該會好轉的。

岸清車資,下了車,大廳早班警衛看見梁珈珞來,笑著點頭招呼,她也回以微笑,不過神色有點匆忙。

從醫院塞車來到這里,已經快八點了,她得趕緊上樓,男友通常八點四十五出門,他還有點時間吃她買來致歉的愛心早餐。

她刷卡進門,走進電梯再刷卡,一層層關卡保護著豪宅里的住戶。

這棟華廈住著許多能在電視里看到或時常出現在財經新聞里的重要人物,有些人極有權力、有些則極為富裕,而她只是個名不見經傳、努力想往上升主治的小小住院醫生,不過湊巧跟男友同大學、同社團,兩人相戀了,而這棟華廈哪怕是最小坪數,她勞碌一輩子恐怕也買不起半戶。非常偶爾的時候,她會覺得自己不適合男友的世界。

電梯抵達樓層,梁珈珞用感應卡開了大門,她在玄關處邊月兌鞋邊朝房間喊,「仲洋……」她覺得一雙腿酸麻得不像是自己的,站了一整夜,手術室、急診室兩頭燒,要不是感覺虧欠,她真希望現在是躺在自己房里那張柔軟舒服的大床上,兩眼一閉,找周公去。

她听見房門打開的聲音,一雙快廢了的腳正要邁步,目光意外掃到一雙淡銀紫色高跟鞋。

那雙鞋眼熟得讓她一陣驚愕,上星期百貨公司周年慶,好友蔣逸瑄拉她去逛,說是要買一雙新鞋,為了參加一個「很重要又特別」的派對……

梁珈珞緩緩地抬起頭,就見蔣逸瑄穿著一件男人的襯衫,胸前隨意扣了兩顆扣子,她甚至可以看見黑色丁字褲在白襯衫下的隱約線條。

她無法形容蔣逸瑄的表情,好似有抹淡淡的得意,然而她出口的話卻突兀的充滿歉疚—

「珈珞,我不想傷害你,對不起。」

梁珈珞僵在原地、動不了,接著梁仲洋走出來,身上是隨意的居家服,至少他還記得穿好衣服,她思緒跳躍,分不清哪一種對她打擊大一些,是好朋友的背叛,還是男友的背叛?

梁珈珞覺得自己似乎不太正常,這種時候應該是要哭,她卻一點想哭的也沒,她彷佛成了第三者,漠然看著別人的演出。

她舉起手里的早餐,放到比玄關高一階的檀木地板上,淡淡地說︰「我打了電話,但你一直沒開機。我只買一份早餐,如果我知道逸瑄在,應該買兩份的……不,如果知道她在,我不會買早餐過來。你們分著吃吧,要是不想吃我買的,丟掉也無所謂,打擾你們了,這是你的門卡。」她遞出握在手中的門卡,伸出的手頓了一下,彎身把門卡放在早餐旁。

梁珈珞轉身穿好鞋子正要走,梁仲洋快步過來,抓住她左手腕,她一陣慌,用力掙扎抽出,手腕上的羊脂白玉環滑月兌出去,摔到地上應聲斷成幾截,她呆住,想起母親當初把玉鐲給她的神情,心里一陣酸楚。

她趕忙蹲撿起一截截大小不一的碎玉,這時終于有了想哭的念頭,但她卻笑了,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說︰「碎碎平安,我終于懂為什麼要這樣說了。碎了,心平安了,不會再為不相干的人痛……玉環碎掉才知道,被好朋友背叛不算什麼,被男朋友背叛不算什麼,這個從我曾外祖母傳下來,給女兒祝福,希望女兒、女兒的女兒幸福圓滿的玉環摔碎了,才讓我真正心痛。為你們兩個人摔壞這個寶貝,真不值得。」她四下尋找碎玉,確定找齊了,撿起來,捧在掌心上,自言自語地又道︰「不曉得能不能修……」

梁珈珞看也不看那對男女一眼,挺起背脊走出大門。

梁仲洋神情復雜,他曉得那只玉環對她的意義,他走回房,換衣服準備到公司。

蔣逸瑄跟在他身後,正要開口就听見他冷冷的說—

「把你的東西收好,帶回去,以後不要再過來了。」

「為什麼?」蔣逸瑄無法相信,她以為只要梁珈珞知道他們的事,梁仲洋就會完全屬于她。

「你只是我用來讓珈珞懂事的棋子,她必須明白,要成為梁太太,不能總是把工作擺在比我重要的位置。」

蔣逸瑄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此時梁仲洋又道︰「反正珈珞早晚也要明白,我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女人。」

「你以為梁珈珞發現我們的事,還會回到你身邊?」

「我總有辦法說服她回心轉意,乖乖當梁太太,我們在一起八年了,我了解她。」他自信滿滿地道。

她是個乖巧听話的女人,他是她第一個男人,自然也會是最後一個。

「哈、哈哈……」蔣逸瑄無法停止的大笑,這男人根本就不了解梁珈珞。「放著真正愛你的我不要,居然要去找那個已經不愛你的梁珈珞?!我告訴你,你的春秋大夢終究會是一場空,她根本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樣子,我從國一認識她到現在,你絕對不會比我了解她。我真夠笨,居然為了你失去她這個朋友!」

她笑得眼角流淚,卻只換得梁仲洋一個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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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連續三個晚上,梁珈珞隨身帶著斷成許多截的玉環,在醫院附近一家名叫黑色海的LoungeBar喝酒。

她每次都會坐在吧台最左邊的位子,將一條卡其色方格手帕攤在桌面,上面是一截截碎玉,說她無聊也好,說她心痛也罷,她總是邊輕啜血腥瑪麗,邊慢慢將碎玉拼回一個環狀,然後呆看著那個拼成圓的羊脂白玉。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她已經可以在點第二杯調酒之前,把碎玉拼好,不過美中不足的是,這個圓有一個極微小的碎角,大概是落在梁仲洋家了。

黑色海的老板兼調酒師,是梁珈珞的國小同學。

柄小六年級時兩人坐在隔壁,那時他們的感情不算好但也不差,她到醫院實習第一年,同事帶她來這里喝酒,又高又帥的國小同學認出她來,從那之後,她便常來這里小酌,兩人才又慢慢熟稔起來,特別是她工作壓力大、跟男友吵架時……不對,是跟前男友吵架時,她都會來這里喝兩杯,但絕對不會超過三杯。

梁珈珞點了第四杯血腥瑪麗,食指在小缺角來回撫弄,她那位人高馬大的型男國小同學,端來第四杯血腥瑪麗,輕輕地放下,他雙臂交叉,彎身靠著吧台,似笑非笑,一雙炯亮深邃的眼緊盯著她。

「失戀了?你已經連續三個晚上在我這里喝掉五杯血腥瑪麗了。」

「沒見過開Bar還怕客人喝酒的。」

「我才不怕你喝,如果你真的失戀,這里的酒隨你喝,慶祝一下。」高品睿用左手撐著下顎,漂亮的勾人鳳眼在溫暖的吧台燈光下閃亮。

「你很希望我失戀?」梁珈珞微抬起頭看向他。

「自然是。站在同窗好友兼情場老手的立場,我憑良心告訴你,你那位男友不適合你。」

「為什麼?」她愣了愣。

她跟梁仲洋來過好幾次,卻從沒听高品睿評論過他。

「先告訴我,你是不是失戀了?」

梁珈珞端起第四杯血腥瑪麗,喝了一大口說︰「是。」


「真好,慶祝一下,來,下一杯想喝什麼?別再喝血腥瑪麗了,失戀的人喝什麼血腥瑪麗,深水炸彈還差不多,等會兒幫你調一杯。」高品睿笑了,伸出右手輕輕端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她的臉。「失戀得好,這麼美的人,配那個男人真是浪費。」

「那要配什麼男人才不浪費,你嗎?」她好笑的問。

「我?你若看得上,我勉強及格啊,比起你的ex,我好多了,至少我能真心實意對你。不過,世界這麼大,一定有比我更配得上你的,梁醫生,深水炸彈喝不喝?」

「喝,有人請,當然喝。」

斑品睿立刻轉身調酒,沒有兩分鐘,回到她面前,放下酒杯,問︰「他劈腿被你發現,是嗎?」

梁珈珞呆了幾秒,反問︰「你怎麼知道?」

他笑了,輕聲答︰「很簡單,你太乖了。」

「我太乖?這樣你也能推論出是他劈腿?」

「除非他劈腿被你發現,不然你不會失戀。」

「說不定他愛上別人不要我。」

「不可能,梁先生看起來很想把你娶回家。」

「他想娶我還劈腿」梁珈珞不知是血腥瑪麗讓她暈,還是他的話讓她覺得暈,男人的邏輯太奇怪。

「梁醫師,你真是乖到……嘖嘖……讓我發毛,男人想娶乖乖女回家當老婆,不代表會為婚姻關系守貞,他想娶你,跟他和別的女人上床是兩回事。」

「受教了。」她努力消化他的理論。

「你會回頭嗎?」高品睿收走她手里還沒喝完的血腥瑪麗。

「回頭?」

「我敢打賭,他會回來找你,希望重新開始。」

「不可能。」梁珈珞想也不想的回道。

「好,有骨氣。」高品睿若有所思的微勾起嘴角,又彎子靠著吧台,湊上前在她耳邊低語,「今晚你敢不敢找個男人一夜,斷了自己再回頭的可能,嗯?乖女孩。」

她斜睨他一眼,最後那三個字是明明白白的挑釁。

她若找個男人一夜,確實是完全斷了再接受梁仲洋的可能,但她需要為了一個根本不值得的男人,隨便跟其他男人一夜嗎?

「我不必為了一個劈腿的男人,讓自己變得墮落。」

「嘖嘖,我說梁醫生,享受性怎麼會是墮落?就跟人享受美食一樣,性跟美食沒差多少,我們不會為了享受美味龍蝦、新鮮海膽,向那些活跳跳的海鮮許下山盟海誓,又為什麼要為了享受性,綁死自己一輩子?很多人搞不清楚,性跟婚姻義務根本是兩回事。」

梁珈珞不以為然。「你的價值觀太放蕩,大多數人……」

斑品睿撐著下顎,目光緊瞅著她,嘴角微揚的打斷道︰「嘿,乖女孩,這不是放蕩,而是實際。

打個比方,今天有人在你面前放了一道你從沒吃過的美食,告訴你那道美食有多好吃,你看著也覺得好像很好吃,但別人告訴你,只要你吃過一口,你就必須整盤帶回去,而且從今以後,你三餐只能吃這道看起來好吃、卻無法確定是不是真的好吃的美食,你覺得合理嗎?你敢吃嗎?」

「人跟美食不一樣。」她眯起眼,這種似是而非的論調讓她一時很難反駁。

「的確,人跟美食不一樣,不過性跟美食卻是一樣的道理。對我來說,終身伴侶是要吃一輩子的。」他嚴肅地說,「我不是放蕩,如果要我為了一次或幾次性關系,對一個女人許諾,那種行為才是不負責任的放蕩。你實在太乖了,乖的人很難看開,我真擔心你,親愛的梁醫生同學,要不要試著解放自己?某些普世價值,不全然正確。」

梁珈珞沉默,他說的沒錯,對男人來說,性也許真如美食那樣要吃一輩子……

「不要拿什麼男人女人不同來搪塞我,你們這時代的女人,不都強調男女平等,我不懂怎麼在這件事情上,你就不想平等了?」高品睿又補充道。

「大部分的女人還是住在普世價值的框架里,我們擔心被人說是隨便的女人。」她淡淡的回道。

「哈哈,梁醫生,你好可愛,有些時候你很前衛,像是跟你的ex搶付帳單時,你理直氣壯說男女平等,但這種重要的事,你反倒甘願住進不平等的普世價值框架里。我承認,我確實認為某些過度隨意一夜的女人是隨便,但我相信你知道界線在哪里,你永遠不可能被貼上隨便的標簽。

「我有過幾次一夜,但在一夜發生前,我是抱持也許跟對方有開始的機會才上床,並非每個來邀我一夜的對象都能讓我點頭說好。我沒放棄尋找能讓我吃一輩子的那道美食,我不認為我的行為隨便或放蕩,你一定懂我的意思,我們實在不必浪費時間辯論性跟承諾的關系。」

斑品睿微眯起眼沉思,不一會兒又開口,「你看吧台另一邊角落的那個男人,他從國外留學回來才一個多月,也算是這里的常客,晚上沒事會來小酌,一個多月下來,搭訕他的美眉多到我算不清,但他從沒跟哪個美眉一塊離開,我沒見過這種男人,而且他也不會動不動撂幾句ABC,流露讓人不快的優越感,他不錯,怎麼樣?」

梁珈珞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個男人深邃的五官被嵌燈溫暖的黃光剪裁得更加立體,他面前有碟杏仁果,他正掐起一顆,在兩指間轉玩著,他微微垂首看著,似是在深思,忽地嘴角微揚,將那顆杏仁果送進嘴里。

她感覺心頭被某種不明的情緒熨燙過去,讓她不禁有些怔愣住,而且她覺得那個男人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見過。

「怎麼樣?」高品睿嘴角揚起的弧度增大了,她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被一道美麗風景震懾住。

「什麼怎麼樣?」梁珈珞回神反問。

下一秒,男人抬起頭,目光恰巧與她交會,但他並未立刻移開視線,與她對視幾秒後,看向她放在桌面上的玉環,然後又望著她,溫暖地笑了笑。

她不曉得為何會覺得他那抹短暫笑容溫暖,但那是在當下,她感受到最真切的一種感覺。

男人起身,順手端起那碟杏仁果,朝她這邊走來。

她趕忙看高品睿,小聲說︰「你的常客是不是要點酒?」

斑品睿嘲笑似的看她一眼,彷佛她的話很沒腦。「點酒需要把點心也拿過來嗎?我打賭他想點的不是酒。拜啦,祝你有段精彩艷遇。」說罷,他快閃。

精彩艷遇?用在她身上,正確嗎?

一碟杏仁果擺到她左手邊的桌面上,接著男人在她左邊的空位坐了下來,說︰「杏仁果滿好吃的。」

梁珈珞有點神經質地回頭看了看身後左右,實在不能確定他說話的對象是她,而且他的嗓音好听得讓她覺得有些不真實,她以為這樣的聲音只在廣播頻道听得到。

「我是在跟你說話。你好,敝姓梁。」他笑道。

「梁?」真巧。

「你呢?方便說嗎?」

「梁,跟你一樣。」

「同姓,好巧。」簡單招呼過,他指著玉環問道︰「能借我看一下嗎?」

梁珈珞輕輕點點頭。

他拿起一截,高舉起來,嵌燈黃光照出那截白玉的色澤通透水亮。「很好的玉,如果是完好的,價值不菲。」

「梁先生對玉有研究?」她有些好奇的問。

「我喜歡玉,有幾樣雕刻收藏。」他淡淡的說,將那碟杏仁果朝她推得更近些。「不吃一點嗎?你若不放心,我另外點一份請你。」他朝酒保舉手,指了那碟杏仁果,比了個一的手勢。

斑品睿見狀點點頭,將剛調好的酒放上服務生的托盤,便轉身張羅一碟杏仁果,拿過來時,他故意對梁珈珞調戲似的眨了眨眼,才又回頭去忙。

「你們認識?」男人看見他們無言的眼神交流,不禁問道。

「我們是國小同學。」梁珈珞沒拿高品睿剛送來的杏仁果,而是從男人吃了大半的小碟子里拿了一顆丟進嘴里。「我不是不放心,你看起來不像是想跟我搭訕的男人,我只是……沒什麼胃口。」

「因為這個玉鐲嗎?」他問。

「算是,但也不完全是。」

「男朋友送的?」

梁珈珞搖搖頭說︰「這是我曾外婆給我外婆,我外婆又傳給我母親,我母親再給我的,我考上醫學系那年,我母親語重心長的跟我說,原本該等我結婚才給我,但我選了醫學院……」她停頓下來,回想起那天母親的表情,之前她真的不懂,不過現在有點體悟了。

「令堂認為你難以得到幸福?」他不濃不淡地問。

她不可置信的微睜大眼楮,這位梁先生真厲害,她話沒說完他就知道她的意思。

「對,沒錯,所以她先把玉鐲給我,希望我不要為了理想犧牲自己的幸福,女人的青春太短暫了。」

「令堂一定是因為很愛你,才會感到擔心,不過我倒覺得真正愛你、懂得珍惜你的男人,不會要你放棄理想,而是會陪伴你、守護你,讓你無後顧之憂的實現你的理想,令堂應該要對你更有信心一些。」他真誠地笑說。

他的臉,因為嵌燈照射半亮半暗,他的笑開在那張半亮半暗臉上,真摯溫暖,梁珈珞覺得心頭彷佛忽然鑽進一頭小鹿,撲蹬撲蹬地亂跳。

她傷疼了三天的心,被他真摯溫暖的笑撫慰了。

「謝謝你,不過恐怕我母親是對的。」

梁先生拿起一顆杏仁果送進嘴里,語氣和緩開始與她閑聊,「怎麼說?」

「其實不只是男孩子會崇拜父親,在女孩子心中,父親是比神還重要的存在。對我來說,我父親就是如此,他是個好醫生,我記得我國小三年級,我父親救了一個女病患,當時她三個孩子在讀國小,生第四個孩子時血崩,我母親也到醫院捐血,听我父親說,母親捐了很多血,那個女病患的血型是少有的RH陰性,幸好那個患者的情況穩定下來,後來我母親在醫院住了兩天,我到現在還忘不了女患者的先生提著水果籃、帶著三個孩子來探望母親邊哭邊感謝的樣子。

「後來我才知道,我母親捐那麼多血其實很冒險,我父親只要沒巡房、沒看診,就會守在母親身邊,握著她的手,我總是看到父親親吻她的手,撫模她的額頭,他們很少說什麼親昵的話,但我看得出來,我父親很愛我母親,但他卻為了那位不相識的女病患讓我母親冒險……」

梁珈珞不知不覺說了好多話,她停下來,拿了顆杏仁果吃,男人亮著深邃的眼楮側頭望著她,安靜等待她繼續。

「我讀醫學系第二年,有天想起這件事,問父親當初為什麼要讓母親冒險,我父親說,如果沒救回阿姨,會有四個孩子失去母親,可是萬一我母親怎麼了,只有一個孩子會沒有母親……我父親還說,那對夫妻沒有其他親屬可以幫忙,要是救不回阿姨,叔叔一個人怎麼養四個孩子?他們後來跟我們成了好朋友,我跟叔叔阿姨的孩子們感情就像親兄弟姊妹,他們現在也都很有成就。

「我覺得我父親很偉大,我常想,如果當年救不回阿姨,他們沒了媽媽,也許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萬一當年你失去母親,或許你也不是今天這樣?」男人若有所思的揚起眉,好奇的問。

「不,我應該還是今天這樣。我想我父親想得很清楚,就算我失去母親,我依然能得到良好的照顧,我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姑姑、舅舅也都很愛我,我姑姑沒有孩子,常跟我父親說,要不是我母親只生我一個,她會把我抱去當她的孩子。」

「你跟你父親一樣善良,一樣偉大。」他說。

梁珈珞笑了笑。「不,我不及我父親的十分之一。其實說了這麼多,我的意思是,以前我認為伴侶就該像我父親、母親那樣相互扶持,若真心相愛,另一半會體諒支持,可是後來我發現根本不是這樣。」她吐了長長一口氣,接著又說︰「我前男友抱怨我工作時間太長,他最常對我說的話是嫁給我,你就不必這麼辛苦。」

「我想他並不明白,你不是辛苦,你是樂在工作中。」

「對!」她雙眼倏地一亮,像遇見知己。「他不明白,我的夢想是成為跟我父親一樣的好醫生。」

「你們分手其實是件好事,感覺他並不適合你。」男人說,「你跟他提過這段過去嗎?」

「有。」

「他怎麼說?」

梁珈珞輕輕咬著唇,努力思索。

她記得當時梁仲洋氣她為了跟一台急診刀失約,他其實也沒錯,她確實不一定得跟那台刀,但她當時還是實習醫生,有機會進手術室,想走外科的她很自然想把握。

她向他解釋自己的想法,提起了那段往事,可是盛怒中的他卻是朝她大聲吼道—

你想過沒有?說不定你父親沒你以為的那麼愛你母親!換成我,我絕不會讓我心愛的女人,為不相干的人冒險。

那時候她完全找不到話語可以反駁,不是因為認同他的話,而是發現他們的想法差異很大。

听完她平靜的陳述,男人沉默許久,拿了幾顆杏仁果,一顆接一顆吃,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除非我沒有其他選擇,我也不會輕易讓我心愛的女人冒險,我想當時你父親沒有其他選擇,你母親血型恰巧跟病患一樣,他清楚病患的家庭狀況,不可能袖手旁觀。你父親的愛很寬廣,他能對病患那樣,一定更愛你母親。」

梁珈珞用力眨了眨眼,想眨去突然涌上的濕潤。

她沒想到一個才剛認識的男人,居然能與她的想法如此契合。

她也認為父親對母親的愛必然更濃烈深刻,父親能為當時還不熟的阿姨叔叔那樣付出,難道他對母親的愛會不夠深?她不相信。

她不是要跟梁仲洋解釋什麼,而是希望他明白,她希望成為一個好醫生,就像她很驕傲能有個濟世救人的父親,她期望有天他也能對于擁有她這樣的伴侶而自豪,但他不懂她的想法,總是覺得她不必那麼辛苦。

梁珈珞恍惚的回想,其實她一直視而不見她跟梁仲洋之間巨大的差異。

「我看你這三天都坐在這個位子,每天一邊喝酒一邊把碎玉排回原狀,離開時又隨意用手帕把斷掉的玉鐲包起來,你跟男朋友才剛分手吧?」

一听,她不免有些錯愕,原來他注意她三天了?

「今天是分手的第三天,哈。」她干笑一聲。「這玉鐲是分手那天他拉我的手,不小心滑出手腕摔碎的。我答應陪他參加一個很重要的派對,可是蘇花公路發生嚴重車禍,很多傷員送來,我根本走不開。老實說我不常戴這只玉鐲,那天是為了陪他去派對才特地戴,沒想到隔天去找他,發現他跟我的好朋友上床……」

梁珈珞苦笑,拿起高品睿送的深水炸彈,一口干了。

「沒了男朋友、沒了好朋友,連母親給我的傳家寶也沒了。」

「你滿慘的。」男人說,唇邊卻有淡淡笑意。

不知怎地,他的話讓她真心地哈哈大笑。「對啊,我滿慘的,所以一連三天跑來小學同學開的Bar喝酒。」

「你還要再喝幾天,才不會覺得自己悲慘?」他認真的問。

梁珈珞聳聳肩。「不曉得為什麼,跟你聊聊天之後,我覺得自己好像沒那麼慘了。」

「我的公司就在附近,這幾天也會過來喝幾杯,之後你如果還會來,我請你喝酒,直到你不再覺得自己悲慘為止。今天時間不早了,你也喝得夠多了,我幫你叫車。」

「你要每天過來請我喝酒」她覺得很不可思議。

「若是我沒辦法過來,可以請你小學同學把酒錢記在我的帳上,不過……」他皺起眉,萬分認真地說︰「我認為最好先說清楚,以免你誤會,我對你沒什麼遐想,當然,你是很漂亮的女人,只是我心里已經有個愛了幾乎一輩子的對象,雖然她還沒愛上我,總之……」

梁珈珞松了一口氣,笑著接下他的話,「總之,你對我沒有那種意思,是吧?」

「是,如果我心里沒有那個已經重要到勝過自己的對象,我應該會對你有那種意思。」他坦然微笑。

「被你愛著的女人一定會很幸福。」

「如果她能接受我的愛,我會讓她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他信心滿滿地說。

「跟你聊天很開心,你有對象我覺得很好,有種安心的感覺。」

「可以沒有任何負擔對一個人傾訴,感覺其實不賴吧?」

她笑了,他果然明白她的感受。

「你說的一點也沒錯。」

「我幫你叫車。」他體貼的道。

「明天請我喝酒。」她說。

「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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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5 00:07: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聖誕夜前一晚,急診室「熱鬧」得不象話,也許是匆忙城市里寂寞的人太多,一遇到節日,呼朋引伴、飲酒尋歡都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而他們慶祝節慶的方式,常是用不惜燃盡生命的極端手段,總導致極端悲慘的結果,沒意外地將平安夜變成醫護人員的災難夜。

車禍、中風、自殺、吸毒、酒精中毒、刀傷、斗毆……梁珈珞從一開始無法理解,到現在已能面無表情應對。

她剛跟男友分手不滿半個月,沒有共度節日的伴侶,前幾天另一位年輕男醫生跟她商量調班,表示打算今天跟交往三年的女友求婚,她二話不說便答應了,所以今天便由她值急診班。

求婚是多好的事,如果能一舉成功,就更好了。

急診室進來一床用藥過量的年輕女子,陪她來的好友一臉焦急的說︰「她前幾天跟男朋友分手,我去找她,看她好像吞了很多藥,這個是藥罐,里面沒剩多少,她好像還喝了半罐威士忌。」

梁珈珞點點頭,接過藥罐看了眼,接著替患者檢查,決定洗胃。

友人一听,又問︰「醫生,她懷孕三個多月,有沒有關系?」

梁珈珞愣了幾秒,再看一眼藥罐上的藥名Thalidomide,詢問︰「你確定她吃的是這罐?」

「嗯,桌上沒有別的藥了,她已經幾個月睡不好,跟男朋友分手前兩個人吵很久,醫生開了鎮定劑,她有時吃有時沒吃,但都固定拿藥。」

「我建議孩子不能留,不過還是要看病患的意願,這個藥對孕婦是級用藥,造成畸胎的可能性很大,她是不是沒告訴醫生她懷孕了?」

「她上個星期才發現懷孕了,孩子不能留嗎?」

「最好不要。」梁珈珞以專業的立場版知。

這時護理師推來藥物、器械,她將病患友人請出隔簾外,插管、灌水、抽水,反復洗掉四公升水,她拉開布簾向病患友人解釋情況,一名護理師快步過來,她被拉往剛被推進來的急診床。

躺在病床上的傷員滿臉鮮血,左前額明顯撕裂傷,滿臉痛苦,不斷申吟。

傷員的女性友人一看到醫生來了,趕忙說︰「他一直說胸口痛,那幾個混混拿棍棒打他一個人,根本沒什麼事只是多看了一眼……」,她臉色驚惶又氣憤「幸好遇到警察巡邏……簡直莫名其妙,。

我們什麼都沒做啊。」

梁珈珞點點頭沒說話,動手解開傷員的上衣,觸診後,她先處理傷員額頭上的撕裂傷,打麻醉、消毒、縫合,將傷員送照光,她剛才觸診過,應該是肋骨斷了。

她低聲向病患友人解釋病況,轉回急診台前寫病歷,毫無意外又一急診床被推進來。

這個平安夜,梁珈珞奔來走去不曾歇腳,甚至沒能喝上一口水,好不容易天終于亮了,急診室也奇跡似的有了短暫的寧靜。

結束值班,她回休息室換下白袍,才步出醫院,手機便響了,她懶得看來電顯示便直接接通,手機一貼到耳邊,旋即听見一抹熟悉又好听的嗓音—「梁醫生,早安。」

「梁先生,早安。」梁珈珞疲憊的臉上不自覺出現一抹舒心的笑。

「想吃早餐嗎?」

「你請客?」

「沒問題。你看看你的右手邊,是不是有個人正在向你揮手。」

梁珈珞依言往右看,果真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她立刻切斷通話,跑了過去,笑顏如花的問︰「你怎麼會來這里?」

「我今天起得早,到附近公園運動,想到你前天說平安夜要值班,就想過來等等看,也許可以有機會請你吃個早餐。」他笑。

「早餐有人要請,真好。」

兩人相隔半步,並肩往前走。

他問︰「你想吃什麼呢?」

「附近有家Subway,我的EX很愛那家的百味俱樂部,我喜歡他們的干酪牛肉。」

「你沒把那家設為拒絕往來戶?」他揚眉笑問。

「為什麼要,Subway又沒錯。」梁珈珞反問。

「情侶以前常去的餐廳、喜歡的景點,從分手那一刻起,都會自動轉列為彼此拒絕往來的場所。」

「拜托,像我這種跟前男朋友交往了八年,幾乎去過台灣各大名勝美景、嘗過大台北地區著名美食餐廳的人,不是太可憐了?要是把那些地方都變成拒絕往來的場所,我不就只能關在家里足不出戶嗎?我才不要這樣,美食我要照吃、美景照看,跟我分手的是男人,又不是那些美食美景。」她理直氣壯地說。

他哈哈大笑,他非常喜歡她的爽朗不做作,喜歡到一種無法解釋的程度。

他們像是深交多年、氣味相投的好朋友,什麼都能說,有種百無禁忌的坦然,他知道分手後她其實很難過,但她面對挫折卻堅強得讓他另眼相看,也很欣賞。

兩人交換手機號碼時,她大方的告訴他她的名字,但他卻沒有告訴她自己的,不過她也很體貼的沒有追問,自在地喊他梁先生,她的理由是知道名字不一定可以看透一個人的真心,但她覺得他是真心把她當朋友,既然如此,名字不過是個稱呼罷了。

老實說他會這麼做,是為了某種難以言明的私心,擔心兩人之間的坦率真誠,會被他名字背後隱含的財富權勢破壞。

「你還是不打算接受我的提議嗎?」他問。

梁珈珞的右手下意識伸進外套口袋里,模模被包裹在手帕的碎玉,笑答︰「最近沒打算。」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他微皺起眉頭,總覺得她隨身帶著斷碎的玉環,象征她對過去仍有不健康的留戀,他喜歡她健健康康的。

「唔……」她偏頭考慮了下。「等我完全告別上一段戀情吧。」

這幾天她常會想,高品睿或許是對的,如果她找個男人來一小段艷遇,不必真的愛上對方,說不定就能把梁仲洋在她心里的位置徹底清除干淨。

她畢竟是用了感情,不可能告訴自己堅強就立刻毫不留戀地堅強起來。

他們並肩走往Subway,沐浴在晨光下,兩人如墨的發微微發亮,誰也沒開口,但有種清晰的默契在彼此間流動。

Subway點餐台前,梁先生外帶兩份干酪牛肉,走到店外後,對在外頭等他的梁珈珞說︰「我記得你說過愛喝Starbucks的香草拿鐵,過去兩個路口有一家,我們去那里外帶,再去附近公園吃早餐。」

梁珈珞跟著他的腳步往前走,來到快到咖啡館的十字路口時,他們這個方向的行人號志是綠燈,她卻突然有種走不過去的沉重,腳步倏地一頓,瞥見她停了下來,他也跟著駐足。

她若有所思地望著他道︰「你喜歡的那個女人一定是個傻瓜吧。」

他眼神有幾分銳利,打量著她,晨風微微吹拂,揚起她柔順的長發,晨陽下,她五官素淨,不沾妝粉,幾顆可愛的小雀斑在雙頰上跳舞,他不懂女人為何愛追求白皙無瑕的美,有一些小雀斑看起來其實更有活力……意識到思緒飄遠,他趕忙拉回心神,好笑地道︰「不過就是一個干酪牛肉堡、一杯香草拿鐵,就能讓你認定我喜歡的女人是個傻瓜?這下子我反倒好奇了,你的EX究竟對你有多差,而且你居然能跟那麼差勁的男人交往八年?」

「他對我沒有不好,最初交往那幾年,他會替我買干酪牛肉堡、香草拿鐵,我到醫院實習第一年,他也會在醫院外等我值班結束,後來……可能是熱情過了,他漸漸不再來等我,換成我買百味俱樂部、焦糖瑪奇朵給他。

「我驚訝的是,我才說過一次我喜歡喝香草拿鐵,你居然能夠記得,而你並不想追求我,對我沒有非分之想,卻體貼紳士,你這麼好,那個女人不接受你當然是個傻瓜。」

「你這樣為我說話,老實說我很感動,不過,我心愛的她並不是傻瓜,若是個傻瓜還好解決一點。」他苦笑。「告訴你也無妨,她身邊有個比我更好、更體貼紳士的男人,我常覺得贏不了他。」

梁珈珞瞪大眼楮,著實難掩吃驚。「比你更好、更體貼紳士的男人?我實在無法想象……」她停頓一下,又問︰「那個人不會也比你帥吧?還有比你更帥的男人嗎?」

這個問題讓他哄然大笑,打趣道︰「梁醫生,我完全被你安慰了,不過,很不幸,我必須誠實承認,我的情敵可能真的比我帥百分之零點一。」

行人號志已由綠轉紅,兩人干脆站著聊起天來。

「呿,這樣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對嗎?你明明是自信滿滿的人。」

「我只是實話實說。」

「真的比你帥?」

「你似乎對于帥不帥這一點很在意。」他故意調笑道。

「你想,更好、更體貼紳士的男人已經很稀少了,更別說那個人還比你帥,若是做選擇的人換成是我,我也不會選你啊。」

「所以我才一直贏不了。」他的語氣里有股淡淡的苦澀。

「別這樣,你的表情讓我好不習慣,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努力把你喜歡的女人搶過來就是了。」

「我要她心甘情願與我相戀,只是把人搶來有什麼意思?」

「梁先生,沒想到你又帥又體貼,還這麼浪漫,簡直就是所有女性的夢中情人,別怕。」

「我不怕,我會努力到無法努力為止,就算最後失敗了,我也會衷心祝福。」

「你好有度量,嘖,你的優點怎麼這麼多。」梁珈珞笑開來。「不過這讓我對你的情敵更好奇了。」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有機會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難怪你會這麼贊美他。」

「我真心認為他比我好。」他真誠地說。「走吧,綠燈了。」

梁珈珞一時心血來潮,扯了扯他的衣袖說︰「梁先生,我祝福你的愛情,快速由紅轉綠,祝福你能在愛情里通行無阻。」

他深深看她一眼,笑了。「這頓早餐我果然沒白請,謝謝你,你的祝福我收下了。」

電熱水壺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他站在開放式廚房的流理台前,釘掛在牆上的液晶電視正分貝適中地播放晨間新聞,他的耳朵卻專注在電熱水壺上,不一會兒,叮一聲開關跳起,水燒開了。

他拿起熱水壺,往濾掛式咖啡上澆倒滾燙熱水,沒幾秒,熱水變成一杯黑咖啡。他端著咖啡杯,在餐台邊坐下,吐司跳出烤箱,他伸手抓來一片咬兩口,才拿起果醬刀,在酥脆的熱吐司上抹勻花生醬。

他看兩眼放在餐台上的手機,拿來握在手里,想點選某個熟悉的聯絡人,正巧這時鈴聲大作,好似是命運特意來阻止他的愚蠢行為。

他正了正心神,接起。「哈。」

「Hey,大忙人!」

「別調侃我了,再忙也比不上你。」他唇角微微揚起。

「說真的,找時間我們哥倆出來吃頓飯,你回來大半個月了,我還沒機會跟你好好聊聊,每次見面都是一大堆人。」

「好啊,我也想見見未來的堂嫂,一直沒機會見到。」

「我們最近有點不愉快,我不想太寵她,她事業心太重,早晚都是我們家的人,她該學著以家為重,你知道當我們的妻子,哪還有時間發展自己的事業。」

他啜了一口咖啡,眉頭不自覺輕蹙,一抹清減身影躍入腦海,那個女人未沾妝粉,臉上有幾顆跳舞的小巧雀斑。

「堂哥,如果你真愛未來的堂嫂,是不是應該尊重她的選擇?畢竟醫生……」說到這兒,他愣了好幾秒,這才甩甩頭,心想世界不會小到這種程度。

「醫生這個職業為她加了很多分數,不然我爸媽不會同意我娶她,也幸好她很乖又听話。」

那一定不會是她了,她俏皮、活潑,有股旁人無法動搖的堅毅,他想起她說美食要照吃、美景照看,跟我分的是男人,又不是美食美景時那股爽朗大方,不自覺咧開笑容。

「但最近她實在太不象話,我明明再三提醒她,你的派對很重要,她還是忙到缺席。」

「堂哥,你們不必為了我不愉快。」他說,奇怪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不是為了你,反正她早晚都得明白,她不能把工作看得比我還重要……好了,不說她,你要是真想看她,以後有得是機會。星期五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吧,順便談一下南港開發案。」

「OK,約哪里?」

「我讓秘書訂了餐廳包廂,晚點再讓她把地址電話傳給你。」

「好,星期五晚上見。」

「記得,攜伴來。」

「OK。」結束通話,他幾乎想也沒想,馬上打給某人。

「早啊,梁先生,又要請我吃早餐嗎?」梁珈珞笑道。

「今天可能沒辦法。」

「難道你是要我幫忙掛號還是找病床?代價不小喔,我想想,三天愛心早餐才能收買我。」

她說著,笑得更開心了。

他也跟著笑了,方才的疑慮也跟著散去。

听她說話的方式,根本不是什麼很乖又听話的人,況且世界怎麼可能這麼小,隨隨便便就能踫到生活圈子里的「陌生人」。

「不是掛號,也不用找病床,我想請你陪我去吃一頓免費大餐,你星期五剛好輪休,對吧?」

「我真的要開始學著在你面前謹慎說話,你太可怕了,怎麼什麼事情我只要說過一次,你都能記得這麼清楚?」梁珈珞故作害怕的道。

他又哈哈大笑。「你可以放心在我面前胡言亂語,我保證守口如瓶,絕對不會向第三者透露你的秘密。」

「最好是,我應該把你這句話錄下來。」

「下次見面我可以再說一次,記得把手機錄音功能打開。你還沒回答我,星期五晚上方便嗎?」

他笑問。

「當然可以,免費的大餐為什麼要拒絕?況且,最近放假沒約會實在太無聊了。」

「好,那我們就說定了,等確定時間我再通知你,對了,我要去哪里去接你?」

「不用了,你直接告訴我地點,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接來接去多不方便,何況我們還沒熟到可以知道對方住在哪里,我可是個大美女,要保護自己。」梁珈珞笑意盈盈地說。


「也是,那我確認後再打給你。」他因為她活潑開朗的態度,聲音里也裝滿了笑意。

突然,她想到一個有點重要的問題。「需要正式打扮嗎?」

「隨意輕松就好,只是跟家人吃頓飯而已。」

「家人?」梁珈珞輕呼。

他縱聲笑了。「別緊張,只是我堂哥,但我不確定他的女朋友會不會去,年輕人吃飯瞎聊,你想到哪兒去了?」

「我還以為小說劇情真實上演,你被家人逼婚,要我扮演你的假女友勒。」她老實承認,但是她沒有說剛剛心跳還因為這樣的想法漏了一拍。

他再度哈哈大笑。「你真有梗,跟你聊天不必擔心無聊。」

「好啦,你沒拿我當擋箭牌就好。你再把時間地點傳訊給我,省得我還要拿筆記。」

「是,懶惰鬼。」

「我才不是懶惰鬼,我是忙碌小醫生,先去忙嘍,拜。」

他輕笑。「嗯,拜。」結束了通話。

電視新聞播報音量成了背景噪音,他把玩手機,心一陣莫名空落,快速解決了早餐,關上電視,他撈起西裝外套往大門走,離開大到顯得空曠寂寥的家。

星期五下午,梁珈珞特地約了發型設計師,將平時隨意盤束後腦的長發吹成波浪卷,回到家後她化上淡妝,挑了一件湖水綠露背連身短裙,搭黑色長筒靴,再套上深棕色長外套,手里拎著一個黑色瓖鑽手提小包,在玄關的長形掛鏡前,滿意地審視自己後,步出家門。


她輕快地步下樓梯,哼著林俊杰的修煉愛情—笑著說愛讓人瘋狂哭著說愛讓人堅強忘不了那個人就投降……幾年前的幻想幾年後的原諒為一張臉去養一身傷……梁珈珞笑著唱該是傷心的情歌,唱著唱著,她吐了一口氣,告訴自己,都過去了,她要堅強、要原諒,更要坦然走過情傷。

近大半個月來,手機里有幾通梁仲洋的未接來電,但她從來沒回撥過。看見熟悉的號碼,她會想起他的臉,想他曾給過她溫暖的笑,想起曾經濃烈過的愛,說不心痛,怎麼可能。

不過也許是因為白天她被醫院的事填滿,夜里也常因過于疲累倒頭就睡,心痛在忙碌的縫隙里生存艱難,雖然心情確實低落,她卻不曾痛苦到要尋死尋活,偶爾她會自問,是不是感情談得太久,久得淡了,所以失去時才不那麼痛。

而且幸好老天對她很仁慈,讓她多了一個朋友,她不知對方的名字,卻能輕松自在地跟對方聊天,梁先生像是上天特意派來當她專用的壞情緒資源回收桶,他們對很多事看法相似,雖然認識不久,卻好似相交了許多年,有種無法言喻的默契。

最好的是,他有一個深愛著的女人,她可以感覺出他的認真,盡避他不常提起那個女人,但偶爾幾次提到,她都看見他眼里有一種義無反顧的真摯情感,也正因為如此,面對他,她總能很輕松。


短期內她不想再踫愛情,跟梁仲洋剛分手那幾天,特別難受,她萬分狼狽地發現,除了蔣逸瑄,她沒有其他可以談心的好朋友。

蔣逸瑄……想起她,梁珈珞有陣難以呼吸的痛,她甩了甩頭,要自己打起精神來。

梁珈珞記得梁仲洋曾說過,帶盛裝的她出去很有面子,所以她今天特地打扮,保證讓梁先生驚艷。

想著想著,她笑得開懷,仔細回想起來,幾次在梁先生面前,都是隨意尋常的模樣,頭發沒梳、臉上沒妝,衣服要不是牛仔褲搭襯衫,就是休閑套裝,從沒像這次。她可是使出了大絕招,這件湖水綠露背連身裙她原本是打算參加梁仲洋堂弟的派對要穿的,不過錯過了機會,一直擺到今天才剪掉標簽。

剪掉標簽的那一瞬間,她的心彷佛也剪去了某種束縛,她的外套口袋里裝著用手帕包裹的碎玉環,她打算接受梁先生的建議,把碎玉環送去給梁先生的朋友接合,她已經可以完全告別了……她想。

走出巷口招來出租車,不到二十分鐘,梁珈珞抵達約定地點。

這家餐廳她很熟,餐廳主廚曾在梁仲洋家掌廚,她還和梁仲洋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常來這里吃飯。

站在大門前,她對自己滿意地笑了笑,非常好,她真的很勇敢,沒觸景傷情到心痛的程度,能抬頭挺胸地走進去。

梁珈珞往前走了兩步,正要推門,一只大掌先她一步握住門把,隨即熟悉的嗓音在她頭上響起—「讓我為你服務。」

她抬起頭,朝梁先生嫣然一笑,輕快道︰「謝謝。」

「你讓人驚艷。」他贊美。

「特地為你打扮的,想讓你有面子。」

「你肯來,我已經很有面子了。」他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雙眼因為專注欣賞她而發亮。

「對了,你怎麼不趁這個機會邀你心愛的她來?」她不是想刺探什麼,也不是自以為她之于他有了不同的意義,只是突然想到,隨意問問。

「我沒想到。」他聳肩,不以為意地道,「不過我想,她大概不願意來。」

「嘿,你的態度很不積極,小心沒辦法把人搶過來。」梁珈珞用手肘頂了他的身側一下,開玩笑道。

「看來我應該找個機會向你好好解釋一下,我對我心愛的女人有多積極。」他微揚唇,表情自信從容。「我的積極保證會讓你驚訝,如果她最後仍舊不選擇我,只有一種可能……」

「什麼?」

「她無法愛上我。愛是買不到也無法勉強的,若是輸給愛,我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他淡淡地說。

「上次我說你沒自信,是我的錯,因為我發現你不只是有自信,還很有智慧。」

「謝謝夸獎。我們進去吧,美女優先。」說完,他側過身。

梁珈珞放松地笑了,率先走進餐廳。

他快步跟上她,微低下頭,在她耳邊真誠輕柔地再一次贊美道︰「你今天很漂亮,讓我目瞪口呆。」

他的贊美滿足了她,她瞥了他一眼,得意地道︰「不枉費我花時間打扮,你大大滿足了我的虛榮心。」

他輕聲笑道︰「我是真心實意認為你美得讓人驚艷。」

「謝謝你的真誠贊美。」她說。

他領著她朝預定的包廂走去。

來到包廂門前,梁珈珞停下腳步,每回梁仲洋來,總是習慣預定這間包廂,她看了他一眼,說︰「真的很巧,以前我的ex常約我來這家餐廳,他習慣預定這間包廂。來之前,我以為我會很難受,不過很奇怪,站在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包廂前,我並沒有自己以為會有的情緒,大概是因為你在我身邊吧。

「出門前,我還在想,老天對我滿仁慈的,讓我能夠認識你,現在我的感覺更強烈了,雖然我到現在還不曉得你的名字,不過名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對你的感覺,我不知道為什麼,但在走進這個包廂前,我希望你明白,我很感謝有你這個朋友。」


梁珈珞確實不曉得為何要對他說這些,也許是觸景生情,讓她覺得有必要好好感謝一下這位猶如救贖天使般存在的朋友。

因為有他在身邊,她感覺心里殘存的最後一絲沉重,關于這間餐廳、因為梁仲洋引發的傷感,全消失了。

聞言,他的腦海中閃過了一絲什麼,他對那一閃而過的直覺眨了眨眼,隨即輕輕地笑了。「我很榮幸成為你的特別朋友,對我來說,你也是一樣的存在。」

她回以微笑,伸手握住門把,這回他沒說讓我為你服務,因為他明白眼前這扇門的意義,這扇門必須由她自己打開。

推開門,一對男女背對門而坐,男人正從容地翻閱菜單,長發女人身形縴瘦,小鳥依人地偎在男人寬闊的肩上,輕聲細語指著菜單上某道菜色道︰「我想吃這個。」

「好。」

這道熟悉又沉穩的嗓音讓梁珈珞瞬間愣住,腳步也跟著一頓。

這時梁先生開口喚道︰「堂哥。」

聞聲,男人轉過頭來,第一眼對著梁先生笑,接著臉色微變。

千百個念頭在梁珈珞腦海里浮沉,她捉住最明晰卻灼心的那一個,轉過頭對著身後的梁先生問︰「你叫做梁一峰,對嗎?」

梁一峰一時無法反應過來,他看看堂哥,再望向梁珈珞,終于正視她開門前他腦中一閃而過的直覺—這世界正是如此,不可思議的小,果然隨便就能遇上相同生活圈的熟悉陌生人。

她是醫生……又乖又听話……父親也是醫生……是家中的獨生女……美麗得體有禮……舉止優雅、性格溫柔……那些曾經由堂哥口中說出來對于她的形容,一點一點在他心里翻騰、發酵。

他曉得她,一直都曉得,經由堂哥轉述、談論,他認識的是她,卻也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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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梁珈珞踩著黑色長筒靴,走進包廂,繞過半張圓桌來到梁仲洋對面,拉開兩張椅子,閑適安然地坐下,接著望向梁一峰,又拍了拍身旁的椅子,掛著淡笑的臉讓人看不清思緒,音色輕揚地道︰「不過來坐嗎?」

梁一峰收拾所有復雜情緒,點點頭,走了過去,落坐,問︰「堂哥點菜了嗎?」

梁仲洋若有所思地看了兩人一眼,才回道︰「已經先點了幾樣,我跟Angel剛才還在討論是不是要多點幾道,不過現在看來是不用了,我想我們大概都沒什麼食欲。」

「我為了吃這頓大餐沒吃中餐,現在正餓著呢,就點Angel小姐剛剛說的那道,另外我還想加點櫻桃醬鴨、川辣烤魚,對了,甜點我要芋泥西米露,如果你們先點了香片,請另外幫我點一壺鐵觀音。」梁珈珞落落大方地說。

好半晌,一室沉默。

梁仲洋緩緩闔上精致的菜單,服務生正巧進來,端上熱茶,安置杯子後,先替梁仲洋和Angel倒了熱茶,正要替梁珈珞斟熱茶時,梁仲洋開口了,「他們要鐵觀音,請另外送一壺鐵觀音來,我還要再加點幾道菜。」

服務生替四人加點後,便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幾道菜陸續被服務生端進包廂,沒多久,圓桌上已經擺了七道菜。

梁珈珞似笑非笑的目光在Angel身上停留片刻,這才拿起筷子。「不好意思,我真的餓了,不跟大家客氣,先開動了。」說完,她夾起一大片烤魚,放到白瓷碗里。


梁一峰朝她淺淺微笑,用自己的碗幫她盛了海鮮燴,放到她面前,低聲道︰「我幫你夾菜,你負責填飽空肚子,如何?」

「當然好。」她綻放笑花,像個沒事人似的。

梁一峰把桌上七道菜都夾過一輪,她的白瓷碗卻始終沒滿,她很盡職的將碗里食物掃空,正打算開始第二輪,服務生將鐵觀音送來了。

「我需要茶。」梁珈珞說。

梁一峰接過茶壺,替她的杯子里斟了七分滿的熱茶。

見狀,她馬上拿起來喝。

他不忘提醒道︰「喝慢一點,很燙。」


兩人彷佛在演著一出全然不在乎旁人的甜蜜愛情戲,然而他們心里都清楚,並不是那麼回事。

梁一峰心里有著無法表達的感受,他是獨子,自小寂寞,渴望手足,而在梁氏家族里,從小到大他跟梁仲洋感情最好,幾乎比親兄弟還親,梁仲洋無論做什麼事,他即使再不認同,也願意跟梁仲洋站在同一陣線。

但此刻,他第一次覺得梁仲洋錯得離譜,愚昧地失去一個好女人卻不自知。

坐在對面的梁仲洋端起白瓷杯,品了一口香茶,清了清嗓音問︰「你們認識多久了?」

梁珈珞拿著筷子的手停在半空,嘴里正在咀嚼鮮魚肉,朝梁一峰看去,微微偏頭。

梁一峰也跟著停下夾菜的動作,望向她,他了解她這時的表情,頭微偏,神情專注,她正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

梁一峰有些驚訝的發現,他們認識的時間雖不長,但他對她的了解卻不淺。

他能從她一個沉默的小動作看出她的想法,好比剛才在包廂外,他曉得她要自己打開包廂門;好比現在,他曉得她想回答梁仲洋的問題。

「我跟你分手的第一個晚上,他在LoungeBar看到我,第四個晚上他請我喝酒,一直到現在,但其實你的問題很吊詭,我認識你八年,這些年來你有多常對我提起你這位讓人驕傲的堂弟,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如果真的要算這麼仔細,我認識他應該也有八年了吧,不過說真的,我直到剛才走進這間包廂才知道他叫梁一峰,進包廂之前,對我來說他只是梁先生,你說,我跟梁一峰到底認識多久?」

Angel臉色微變,不知在想什麼,目光毫不掩飾地在梁珈珞與梁仲洋來回流轉。

「你跟一個連名字都不清楚的男人出來吃飯?」梁仲洋的問話中有怒氣。

梁珈珞瞪大眼楮,感到不可思議,她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又似笑非笑,帶著些許嘲諷道︰「梁仲洋先生,你的問題擺錯重點了吧,我愛跟誰出來吃飯,你管不著,我不是你的誰,請你記住,我跟你已經分手了。」

「我並沒有同意分手這件事。」梁仲洋嚴肅地說,「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你應該回我電話。」

「哈!」她嗤笑一聲,才發現他話里自以為是的認真,她先是不可思議的搖了搖頭,接著嘲弄地哈哈大笑,她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淚花,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她用食指揩去被擠出來的淚水,順了順氣才道︰「你不覺得你很好笑嗎?」

「我看不出來哪里好笑。」梁仲洋面色淡然,像是冷眼看著一個孩子耍任性。

梁珈珞收斂笑意,轉向漂亮的Angel。「我在電視上看過你,好像是什麼麻辣女王的節目,你是藝霖經紀公司的模特兒,對吧?我跟他認識八年了,你呢?」

「兩年。」

「真好。」梁珈珞勾起微笑,點著頭。「我跟他上床七年了,你呢?好姊妹,別害羞,交換一下情報,讓我研究一下這男人腦子里究竟裝了什麼,我已經告訴你我的答案了,你要大方點,不要讓我失望,我保證我不會找數字周刊爆料。」

「……兩年。」Angel遲疑了一下,才吶吶地給出答案。

「哈!太好了。」梁珈珞竟拍手叫好。「幸好我們只當兩年的好姊妹。」說完,她拿起微涼的鐵觀音,喝了大半,一雙美麗的眼楮清清亮亮的,嘴角還微微上揚,彷佛有什麼好事降臨。

梁一峰敢以所有身家打賭,她的心情絕不可能跟好沾上邊,可她竟能表現得如此灑月兌,她真是個奇異的女人。

不過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問那些問題。

「梁仲洋先生,我到今天才了解你腦子里裝什麼。」梁珈珞向後靠向椅背,語氣有些意興闌珊,「你果然沒有愧對你的生肖,腦子里裝的全是沙。」

聞言,梁仲洋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沉默不語。

梁一峰先是一愣,隨即嘴角隱隱上揚,看來她氣瘋了,才會拐了個彎罵人。

梁珈珞拿起右手邊椅子上的包包,站起身,冷冷地說︰「我沒胃口跟非同類同桌進食,你們慢用,抱歉,我先走了。」

「你非要變得這麼惡毒嗎?我並沒有不要你,也沒打算跟你分手,我們已經訂婚了。」梁仲洋終于開口。

「結婚都可以離婚了,我們只是訂婚而已,況且又沒有人規定不能毀婚。」她回得冷淡,只覺得多看他一眼都難以忍受。

他憤怒的問︰「你這麼做,要我們梁家的面子往哪里擺?」

「面子?梁仲洋先生,你連里子都沒了,還跟我談面子?我不在乎面子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你的面子、你家的面子都跟我無關,我不在乎也不關心,希望從此之後不必再見。」

她冷冷一笑,繞過圓桌,往包廂門走去,卻被站起身的梁仲洋一把拉住。

「你鬧夠了沒有?」

「你真要讓我覺得自己是在跟一頭豬說話嗎?放開我!」梁珈珞疾言厲色,想抽出被握住的手。

梁仲洋被她激出更多怒氣,從小到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大少爺,哪里受過這樣的對待,特別是女人,哪個不是巴巴的看著他、等著他青睞。

他對梁珈珞夠好、夠特別了!

梁仲洋氣得揚起手,就要朝她揮去,卻突然在半空停住,下一秒又被箭步上來的梁一峰握住。

梁一峰充滿怒氣地說︰「男人對女人動手,算什麼!」

梁仲洋用力甩開手,也松開對梁珈珞的鉗制。「我不會真的動手,只是一時太生氣。」

梁珈珞撫了撫被握痛的手腕,一圈紅腫,其實她也曉得梁仲洋不會真的動手,因為在梁一峰阻止前,他的動作已經頓住了,但他的舉動也夠讓她心灰意冷,不再感到有絲毫可惜,全然死了心。

她望著梁仲洋,面無表情地道︰「再見了,梁仲洋先生,我非常認真的希望我們再也不見,我們交往的這八年,你要當一份禮物、一個教訓或者一場夢,都隨你,總之,我們結束了。」

「你回去冷靜幾天,過陣子我再找你談。」這是梁仲洋最大的讓步包容了。

「好聚好散吧,我跟你沒有一絲一毫可能,沒什麼好談的了。」說完,她轉過身,毫不眷戀地走出包廂,離開餐廳。

包廂里,一陣靜默後,梁一峰正要開口,卻被梁仲洋搶先,他皺眉,不甚確定地問︰「你跟她……沒什麼吧?」

梁一峰也忍不住皺起眉頭,梁仲洋在他面前總是這樣談論她—她,長相甜美,是同校的學妹。

她,現在是一個小實習醫生。

她,通過國考了。

她,成了住院醫師。

她,有點天分,但女人不該這麼執著于工作。

她、她、她……永遠的代名詞,模糊又不真切的女人原型,貼了個性、職業等等的標簽和形容詞,卻從來沒貼上最重要的姓名。

梁一峰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從來沒有一次,堂哥是跟他說珈珞怎樣。

他訝異又遲鈍地發現,八年來,在堂哥口中的她、在他心里的未來堂嫂,始終是個沒有姓名的女人。

走進這扇門前,他腦子里的梁珈珞有真實鮮活的樣貌,有個全然代表她的獨特名字,不單單是她而已。

走進這扇門他才發現,梁珈珞原來是那個從沒在他生活圈里出現過姓名,卻時常被堂哥提及的她。

梁珈珞等于未來堂嫂,這念頭不知怎地扎疼了他的心。

她如此不被重視的對待,驚覺到這個事實,他覺得非常不好受。

「堂哥知道我愛的女人是誰吧?」梁一峰理了理思緒,拋出一問。

梁仲洋卻沒搭上他的思緒,松口氣說︰「林子瑜,是吧?從小到大,你總是子瑜這樣、子瑜那樣,出國幾年你還是只記掛她,我記得你知道林子瑜出車禍後,刻意延後碩士論文口試,飛回台灣不眠不休地照顧她,叔叔為這件事氣了好久,還凍結你的信用卡大半年。」

「是。」梁一峰淡淡地笑了。

梁仲洋也跟著笑,但忍不住想再更確認。「所以你跟她沒什麼吧?」

「你是說我跟珈珞嗎?」

「當然。」梁仲洋微微皺眉。

「如果我們有什麼,你打算怎麼辦?」梁一峰反問。

梁仲洋怔愣半晌,才說︰「還能怎麼辦,就只能結束了,我們是堂兄弟,跟同一個女人……這要是傳出去……」

「誰會傳出去?是你,還是這位Angel小姐?我確定自己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梁一峰說。

梁仲洋被他弄迷糊了,又再追問,「你們究竟……」

梁一峰卻打斷他的話,「我換個方式說吧,假如林子瑜跟你有什麼,我並不會到你面前質問你跟她是不是認真的、是不是相愛,我只會問她願不願意回到我身邊,只要她願意,我就肯努力讓自己成為更好的男人,讓她能夠更愛我。

「我不會在意你是我堂哥或是我的誰,我不會在意有沒有別人知道你們的事,我是用這種心情愛子瑜,只要她肯響應我的愛、肯愛我,其他的都不重要。」

Angel在一旁呆呆聆听,心弦震蕩,這些話語在她心里低回,她忍不住想,被男人這樣愛著的女人,一定很幸福吧?

「堂哥,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像我愛林子瑜那樣愛梁珈珞嗎?」

梁仲洋一陣語塞,想了一會兒才說出個我字,就馬上被截斷。

「我知道你的答案,如果你像我愛子瑜那樣愛梁珈珞,我不會到今天才知道梁珈珞原來曾經是我未來的堂嫂,既然你不夠愛她,請你放手,她不適合只當個在你身邊沒沒無聞的陪襯花瓶,她值得一個全心全意對她好的男人。」梁一峰表情嚴肅的說完,淡淡掃了Angel一眼,走出包廂。

梁一峰快步走出餐廳大門,來到人行道上,他左右張望,發現右手邊兩個街口遠的地方,有道熟悉的身影正抬頭看著行人號志燈,他連忙朝前奔跑,眸光緊鎖著她的動態,發現她始終駐足不前。

來到她身後不遠處,他才停下腳步,緩慢走到她身邊,低頭看見她臉頰上兩串清淚。

梁珈珞一發現靠近的人是他,趕忙低頭擦了擦眼淚,想往前走,綠色號志燈這時剛好轉紅,她沒注意,跨前兩步被他一把揪回人行道上,但她還是沒抬頭看他。

梁一峰沉聲輕斥,「紅燈了,你沒看見嗎?還是你不想活了?你可以傷心,但不準想不開。」

「我沒有想不開,放開我!」她掙扎著,想月兌出他的掌控。

他馬上松手。「想去哪兒?我送你。」

梁珈珞看著前方,久久沒有開口,直到號志燈轉綠,她才說︰「高品睿說的也許是對的,我應該找個男人……」

「找個男人做什麼?」梁一峰莫名覺得心隱隱刺痛,他發現自己並不想知道答案。

她狀似不在意的聳聳肩,然而心頭的沉重卻壓得她喉頭苦澀,她有些艱難的道︰「還能做什麼?

上床啊……讓梁仲洋放棄再糾纏我。」

「為了他,值得嗎?」他動怒了,令他吃驚的是,他幾乎壓不住那股怒氣,絲毫掩蓋不了語氣里的嘲諷。

「哪里不值得?八年了,我傻傻的和一個腦袋裝滿沙的男人交往,還以為自己被捧在手心呵護,傻傻的以為那真的是愛,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意思是我跟豬一樣笨,不對,我拿自己跟豬比,是侮辱了豬,我根本低智商,真情假愛分不清。找個男人上床又怎樣?至少我可以確定那頭腦袋裝沙的豬,會因為我跟別的男人上床,徹底放棄我!

「高品睿真沒說錯,我在梁仲洋眼里,唯一的價值就是我乖!我大概是他擁有的眾多女人里,最乖的一個,太好笑了,到底是哪一點讓他認為我乖到可以把我娶回家,然後睜只眼閉只眼放任他跟其他女人胡搞?我為什麼會笨到把沙豬當男人?笨死了、笨死了!」梁珈珞心寒的大吼,眼淚失控。

當梁仲洋自以為是的說她應該回他電話,完全忽略他帶一個小模跟堂弟吃飯的事實,那一剎那她才真正領悟他把她看成了什麼,對他來說,她只是個可以娶回家放的乖女人,不是愛。

走出包廂的那一刻,她心痛地清醒過來,她當了八年的傻瓜,她不是那個男人愛的女人,僅僅只是那男人的配備。

听她罵堂哥是頭腦袋裝沙的豬,梁一峰覺得是很解氣沒錯,但其實他最多的情緒是……心疼。

第一次看她這般失控,又哭又吼的,她的心一定很痛吧?

畢竟是八年的感情,他相信比起堂哥的任性妄為,她一定十分認真看待這段感情,用了心也用了感情。

她吼得聲音都啞了,像個孩子似的用手背胡亂抹去不斷滑落的淚,妝花了,脆弱的模樣讓他更加心疼。

梁一峰最後只吐出兩個字,「傻瓜。」接著將她攬進懷里抱緊了。

梁珈珞靠著他胸膛沒掙扎,只是低聲哭著。

兩人的模樣招來不少路人的側目,不過他們很快就轉移了視線,只當是一對情侶鬧口角,城市里這樣的小劇場並不少見。

連續好幾個號志燈變換後,她終于停止哭泣,退離他的懷抱,聲音帶著濃濃鼻音但卻平靜的說︰「謝謝。」然後轉身要走。

他立刻拉住她,不放心地問︰「你要回家了嗎?」

梁珈珞背對著他,輕輕搖頭,低聲回答︰「我今天不回去,我剛剛說的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在說氣話。」她沒辦法看著他說,怕看見他眼里出現的輕視。「我要去找男人……要不然……我連自己都沒辦法面對。」

「如果你真的隨便找個男人上床,才會無法面對自己,你不是能做這種事的人,珈珞,冷靜一點。」梁一峰試著勸道。

「不是能做這種事的人?因為我太乖嗎?」她諷刺地笑了,深吸一口氣又道︰「我很冷靜,相信我,你一定很了解梁仲洋,你認為有更好的辦法讓他放棄我嗎?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我沒辦法再忍受他自以為是的嘴臉,我真的會吐。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不只是笨而已,還瞎了,我曾經愛過的人根本不是我以為的樣子,我的感覺很復雜,你不會懂,我沒辦法跟你解釋。」

「為他這樣做,根本不值得……」他听出了她的決心,卻不願由著她。

「不是為他,我是為了我自己,我認為值得。」

梁一峰仍緊緊握著她的手腕不肯放。「你確定非要這麼做不可?」

「對,放手吧,我們以後都別再見面了,我會把你的電話刪除,你也這麼做吧,以後就算巧遇,也請你當做我們不認識。」梁珈珞還是無法轉頭看向他。

「你確定?」他再一次問道。

「非常確定。」她答得堅決。

「好,那就我吧。」梁一峰拉著她,朝他停車的方向邁步。

「你說什麼」梁珈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只能呆呆的任由他拉著走。

「既然你只是要找男人上床,就我吧。」他毫無困難地說。

兩人快步來到車旁,他解鎖後便將她塞進副駕駛座上,接著他快速坐進駕駛座,替她系上安全帶,發動車子。

她難掩驚愕的瞪大眼。「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梁仲洋是你堂哥!」

「所以呢?選我不是更好?」梁一峰微勾起諷刺的笑意。「他會死心得更徹底,我保證,只要到時候搬出我的名字,從今以後他連踫都不想踫你。」

梁珈珞有些難堪的問道︰「你是在嘲笑我嗎?」

「不是,我是拿你沒轍。」他煩躁的用手爬梳頭發,那股躁意燒得他很難受,對于阻止不了她感到很懊惱。

「你是梁仲洋的堂弟,我不要你。」

「除了我,你沒有別的男人可以選,當然,如果你可以把我打昏後逃走,另當別論,不過容我先提醒你,我從小練跆拳道、柔道,你想打昏我,有一定的難度。」

他不明白自己在執拗些什麼,理智也提醒他,他不該踫她,但光是想到她要去找陌生男人上床、光是想著她被別的男人踫觸,他就是無法忍受!

沒有原因、沒有理由,他對這件事很抓狂,忍受度是零,甚至低于零。

「不要鬧了。」她說。

「我是認真的,你今天只有三種選擇,把我打昏,或選擇我,再不然就乖乖回家睡覺。」

「梁一峰!」梁珈珞怒喊。

他竟有一瞬間的失神,沒想到她喊他名字時,居然有種能撼動心靈的力量。

「珈珞……」梁一峰伸出手,拇指輕輕劃過她的臉頰,他感覺她微微地顫動了一下,他扯了扯唇,似笑非笑地說︰「不錯,失控的原來不是只有我一個。我只說一次,我沒辦法讓你去找別的男人,我不想深究原因,也不想知道為什麼我現在做不到放開你,反正你剛才說我們以後都別再見面了,那麼跟我一夜,跟其他你不認識的男人一夜又有什麼差別?至少我確定我很健康,我會用,我會照顧你的感覺,不會讓你難受,任何時候,只要你說停,我絕對能夠停下來,但其他男人就不一定了。

「我只要想到如果你臨時後悔了,對方卻不放你走,我就沒辦法忍受,更沒辦法忍受害你做出這樣決定的人,是某個梁家男人。如果你非要找個男人上床不可,那就我吧,雖然除了性,我什麼都不能給你,但我能保證,我可以給你一場美好的性。

「我要開車了,找到最近的一家Motel就直接開進去,從現在開始,你隨時可以說不要,說你要回家,我一定會馬上送你回去,但別想我會送你去其他地方,放任你去找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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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5 00:08: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車子停進車庫後,梁一峰將引擎熄火,轉頭看著梁珈珞,沉著聲音道︰「改變主意了嗎?我可以送你回家。」

她眨眨眼楮,突然覺得一切好好笑,在他刷過信用卡,訂了這家摩鐵最高級的套房,毫不遲疑地將車開進車庫熄火後,才煞有其事問她改變主意了嗎,他的問題應該在刷卡之前問吧?

他這是在跟她耍黑色幽默嗎?

搖搖頭,梁珈珞解開安全帶,打開門,走下車,按下車庫門開關,看鐵卷門低聲快速關下,她走到樓梯口,月兌下靴子上樓。

梁一峰坐在駕駛座上,靜默的看著她一氣呵成的動作,直到她的身形消失在樓梯轉角,進了二樓房間。

他不斷吸氣吐氣,有股沖動想對上樓的女人大吼,說不定有百萬分之一的機率能吼醒她。

然而她的動作那麼利落堅定,在在表明了她的決心,她的的確確想找男人上床,哪怕對象是他、是梁仲洋的堂弟都無所謂。

梁一峰抹了把臉,又重重吐了口氣,身體里有另一股無法否認、對她的渴望,這一刻,他覺得男人果然與禽獸無異,他是頭禽獸,在這種荒謬時刻,獸性依舊。

他回想起第一次在黑色海看見她孤單坐在吧台喝血腥瑪麗的模樣,她微微顫抖著手拼湊玉環,他知道她其實想哭,但眼淚卻好似有自我意志,倔強地懸在她泛紅的眼眶里。

那時,他的心有一瞬間,非常短的一瞬間,為她而震顫,低聲哭泣的女人容易得人心憐,但忍淚倔強的女人讓人心疼,而為一個女人感到心疼,對他來說是相當罕見的。

之後,他們偶爾在黑色海小酌,天南地北的聊,他听梁珈珞說醫院的事、病人的事,還有手術時遇到的困難,她有時蹙眉、有時為無法挽回的生命落下淚,她從不為自己哭,卻會為相識不深的病患流淚,他心里的感動一點一點增加。

他甚至慶幸她遇上了一個不了解她好的男人,否則他沒有機會坐在她身邊,听她軟語述說醫院里的那些小筆事。

他希望他們能一直做一對跨越性別的好朋友,可以無負擔地相約小酌、無負擔地隨意談心,不用擔心誰會愛上誰。

他想起她曾亮著眼楮這麼祝福他—梁先生,我祝福你的愛情,快速由紅轉綠,祝福你能在愛情里通行無阻。

當時,他幾乎認為她的祝福真能讓他渴望多年的愛情開花結果,可是現在,他無法自欺欺人,他面前亮起紅燈,而那盞燈正是她。

梁珈珞好似燦亮耀眼的紅光,快讓他看不見長年放在心里的林子瑜,他愛了幾乎一輩子那麼長的林子瑜。

他終究是個生物系男人吧,抵抗不了對性的原始生物,他嘲諷地笑了笑,完全不想面對性之外那些更為深刻的情緒糾纏。

深呼吸一口氣,梁一峰打開車門,跨出失控的第一步。

許久後,他才領悟他的感情原來是在這一刻走上無法回頭的分岔路,不過眼下,他僅僅以為他單純是生理上短暫迷路。

走上樓,他看見梁珈珞坐在大床床沿,低頭凝視著手中包著斷裂玉鐲的卡其色方格手帕。

梁珈珞听見腳步聲,抬眼迎視他,虛浮地淺笑,說︰「我以為你後悔,決定不上來了。」

「美色當前,會後悔的男人……應該不存在。」梁一峰低聲回道。

她聳聳肩,這回笑容實在多了。「我把你的話當成贊美收下了。」

他走到她身邊坐下,靜默不語,視線停留在那團卡其色方格手帕上。

過了半晌,梁珈珞絮絮低語,「我工作實在太忙,為了不想讓我母親過度擔心我的幸福,去年我決定搬出來,租了現在住的那間公寓,你堂哥幫我搬家,這條手帕就是那時他忘了拿走的。

「我的房東跟我年紀相仿,我決定租下房子時,她告訴我,住進那棟公寓的單身女子三年內會結婚,我當時想著,是啊,我應該會在三年內結婚,可是于凡……就是房東,卻接著說我的命定對象不是正在交往的這個男人,他還沒出現。」

她握緊了手帕,心想,真有命運這回事嗎?每個人都有所謂的命定對象嗎?在命運之前,所有的掙扎不甘、所有的情愛牽纏,到頭來僅僅是誤會一場,是這樣嗎?

去年她不以為意、不相信的事,如今發生了。

她的命定對象如果不是梁仲洋,又會是誰?若真如于凡所說,她會在三年內結婚,那就表示她跟命定對象能交往的時間不及兩年。

談了八年多的感情,到頭來一場空,抵不上命運寫好的劇本,不過換個角度想,她也從來不是梁仲洋的命定對象,更不是他胸中缺少的那根肋骨。

梁珈珞坐在大床上、坐在梁仲洋的堂弟身邊,覺得人生沒有比這個更諷刺的了,上天一定是有意開她玩笑吧?

「今天我出門前才在想,我失戀,卻沒有那種尋死尋活的痛苦,大概是感情談太久,淡了,也有可能我太忙,忙到沒時間去想失戀的痛,但更大的可能是因為你這個不知道名字的好朋友。我帶著碎玉鐲出門,決定就是今天了,我想麻煩你朋友幫我修補,就算它無法恢復原狀,但至少可以固定成圓……」

她此時此刻的狀況,好像是上天故意神來一筆的惡劣玩笑與諷刺。

「我想放手了,也以為可以走出來,我正對于自己的堅強感到自豪,沒想到一切只是我的自以為是。我太傻,傻到以為梁仲洋真的愛過我,但從頭到尾我根本只是他眾多配件中比較喜歡的一樣,就像領帶或袖扣,他高興就戴著我,不高興他還有其他更多的選擇,我原本不覺得太痛苦,完全是無知結的果。「出門前我慶幸自己好運,最難過的時候,認識你這個沒有包袱的好朋友,即便我不曉得你的名字,怎料你居然是他的堂弟,人生,還能比這個更諷刺的嗎?喔……有,因為我還決定跟你上床。」梁珈珞輕輕地笑,眼眶卻泛著淚光。

「你曉得可以……」

「找別的男人嗎?剛上樓時,我認真想過,你確實是最好的選擇,一條讓大家都不能回頭的不歸路,我喜歡這樣。大家都不要回頭,過了今天,我們各過各的人生,都別糾纏,多好。

當然,你也有權利拒絕,你若後悔,我不會勉強你,畢竟你有心愛的女人,而梁仲洋又是你的堂哥,你自然要顧慮他們,我可以理解。」

梁一峰望著她,嗓音有些低啞的道︰「珈珞,為了……連我自己都理不清楚的原由,我沒辦法讓你去找別的男人,你若想確定要踏上你說的不歸路,我們一起走。」

梁珈珞笑睨了他一眼,調笑道︰「你不會是有一點喜歡上我了吧?」

他只是凝視著她,沉默不語。

她細細看著他深邃的五官,不想追究探問,或許……她是不想面對。

他那一句我們一起走,震動她的心房,又彷佛一陣清風拂過,吹散盤踞心頭的荒謬與諷刺感。

他是梁仲洋的堂弟這件事忽然間不再那麼重要,有這樣一個好朋友,用著同背十字架的堅定口吻說要一起走,她覺得可以什麼都放下了。

「那就一起走,過了今天,我們都別回頭。」梁珈珞伸出手,輕輕撫觸他的臉。

「好,不要回頭。」

她站起身,將包裹著碎玉鐲的手帕放到梳妝桌上,緩步走進浴室,卸了妝,月兌去衣服,踏進淋浴間,溫熱的水從花灑溫柔落下,水滴順著她烏黑的長發,再滑過她白皙的背。

梁珈珞往右跨了一步,按取幣在右側牆上的洗發乳,抓著長發尾慢慢揉出白色泡沫,還沒來得及回到花灑下方,便感覺到一副高大溫熱的軀體靠至她背後。

一雙大掌輕輕重重地按摩她頭上的那團泡沫,她沒轉身,這一刻,他不是梁一峰,她不是梁珈珞,剝除了彼此的身份後,他們僅僅是純粹的男人與女人。

梁一峰低頭親吻她背上的水珠,在她耳邊沙啞低聲道︰「不要忘了,你隨時可以喊停,但如果你仍堅持要繼續,我保證,從現在到明天……你會是我一夜親愛的女人。」

梁珈珞淺淺地嘆了口氣,他們何至有默契到這個地步?

人與人之間,原來有種不需時間醞釀的契合,不必事先言語,思想步調便已走上一致方向,如果不是相遇太晚、錯誤時刻,她說不定會喜歡身後這個男人,甚至可能愛上他吧。

「好,你也當我一夜親愛的男人。」

他將她帶至花灑底下,溫熱的水如細雨落下,他的一雙手在水花下輕輕刷去一團團白泡沫,他將她轉過身,面向自己,默想著除了溫柔,他再也沒什麼能夠給她,這一夜只要她不後悔,他會盡力讓她用身體感受到最大的快樂。

他什麼也給不了她,這念頭為何讓他如此難受?

梁一峰撫去她眼瞼上殘余的泡沫,她閉上雙眼,被他拉走出花灑下,他按壓了點沐浴乳,輕緩溫柔地從她頸間開始揉出泡沫,接著大手滑到她的肩。

梁珈珞忍不住逸出嬌吟,他揉出泡沫的手耐人尋味的撩撥,輕易蘇醒了她的。

他忽然停下動作,她不解的張開眼楮,他對她微微一笑,右手再取來沐浴乳,低聲說︰「閉上眼楮,乖,感覺我,才剛要開始而已……」他低頭,吻住她的唇。

她听話地閉上眼,感覺他輕吸淺吮著她的唇。

那些揉開的泡沫,如軟絨,在她身體上舒展,消逝。

……

她不曉得自己落下淚來,直到他細碎的吻密密品去淚花。

梁一峰柔聲安撫,「乖,我抱著你……乖。」

她全身無力,任由他抱著她,她緩緩張開茫然的雙眼,下意識地輕吐道︰「我從來不知道,身體可以快樂成這樣……」

她一直誤以為男人與女人在床上,彼此身體做深入的踫觸,雖然她不討厭,但也從沒太過強烈的感受,偶有歡愉僅止于此而已。

直到今天,她才發現原來女人的身體可以達到這種極致的快樂,但不知為何,她的心有種失落感,原來,梁仲洋連在床上都不夠愛她。

他愣了許久,緊接著強烈的憐惜翻涌而上。

「我不知道他……對不起,親愛的……」


他沒辦法出口的話她理解了,如今一切真的都無所謂了,所以她釋懷地笑了,那笑明亮燦麗如花。

「我說過才剛開始而已,你的身體還能得到更大的快樂。」

梁珈珞雙手攀上他的頸項,嫵媚的笑說︰「我很期待……你說的更大的快樂。」

她風情萬種的模樣,讓梁一峰心念一動。「我是不是教壞你了?」

「如果這樣是教壞,那請你把我教得更壞吧。」

「好,我會教會你所有壞事。」

……

「你的聲音讓我快樂,我喜歡……你可以更大聲地叫。」

「我會被你逼瘋……」

她覺得身體像是要被撕裂一般,卻極端歡愉,讓她幾乎承受不了,想要閉上眼。

「張開眼楮看著我……」他邊輕啃著她的唇邊道。

梁珈珞努力睜開迷蒙的雙眼。

「告訴我,你喜歡這樣……」

「我喜歡這樣……」她說。

「喜歡什麼?說給我听。」他在教壞她,教她失控,教她放任身體歡愉、品嘗歡愉。

「我喜歡、喜歡你……」梁珈珞失去了理智,跟隨他的速度,奔向瘋狂。

抱緊她癱軟的身子,他關掉花灑,像抱著女圭女圭似的將她抱出浴室,安放在大床上,在她耳邊低語,「親愛的,還沒結束……」

「但我沒力氣了……」她軟軟嬌語,眼眸都快張不開了。

「沒關系,你不需要出力。」他憐惜地笑了笑,細碎綿密地親吻她的臉。

這一次,梁一峰溫柔緩慢地愛著她的身體,一次又一次地,她累得睡去,他卻清醒不已。

天,亮了。

他望著她的睡臉好半晌,起身,替她蓋好被子,他穿回衣服,拿起碎玉環放進褲子口袋里。

離開前,他交代櫃員十二點打電話叫醒她、送餐到房里,他加買休息鐘點、買單餐點,並交代一點要為她叫出租車來,他記得今天下午她要值班。

梁一峰將車子駛離,從照後鏡看著摩鐵最後一眼,從現在起,他們就要當彼此是陌生人了。

若不先離開,看著清醒的她,他走不掉。

他無法自欺欺人,昨晚的一切,不單單只是性而已。

梁珈珞被電話鈴聲擾醒,迷迷糊糊的睜開眼,還沒意識清楚身在何方,本能先抓來話筒,貼上耳朵,就听見一道輕脆的女聲揚起—「您好,梁先生交代中午十二點撥電話叫您,我們已經將梁先生點的餐點放在房門外的餐台上,請您取用。一點整,有出租車會到樓下等您。」

「嗯……謝謝。」

她掛回話筒,眨了幾下眼楮,撐起身,發現全身酸痛,果然是縱欲的後果,但她並未發覺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

雖然身體不太舒服,但很怪異的,她覺得精神飽滿,甚至感覺非常輕松而且愉快。

活了二十多個年頭,她現在才發現原來最放蕩的性,可以讓人在極致的歡愉里沉淪。

她走入浴室,緩慢地淋浴,在溫熱的水花下,感覺某一部分的自己重生了。

洗完澡後,梁珈珞用大浴巾裹著身體,擦干頭發,將濕發吹干,她盯著大片全身鏡,看著里頭那個雙頰緋紅,彷佛被神奇魔法浸潤過,變得有些不太一樣的女人。

她笑了笑,拍拍雙頰。

神清氣爽地走出浴室,穿上衣服,她打開房門,門外的收納小餐台上,放著一個大托盤,上頭有一份海鮮意大利面、色拉、綜合水果切盤、一杯還冒著煙的拿鐵咖啡。

她將托盤端進房里,輕松愜意地享用午餐。

她邊吃意大利面,邊拿起手機,五通未接來電,全是梁仲洋打來的,她笑了笑,沒打算回電。

梁珈珞繼續大口吃面,順便讀取了幾個Line群組的未讀訊息,接著飛快地將盤里的意大利面全部掃空,原來很耗體力呀。

她好笑地想,很少胃口這麼好,她繼續吃水果,點進手機通訊簿,她找到梁先生,毫不眷戀地刪除,也刪除了梁仲洋,雖然他的手機號碼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

她又點進Line,傳最後一通訊息給AlexLiang—謝謝昨晚、謝謝午餐,再見,親愛的陌生人。

傳送出去後,沒兩秒便顯示已讀。

她輕輕一笑,接著在Line的好友名單上,封鎖AlexLiang。

梁珈珞吃完午餐,看了一會兒新聞,將近一點時她下樓,準備搭出租車。

室外,明亮炙熱的午陽高照,打開車門前,她昂首,看了天空浮動的白雲,天色湛藍,她再次強烈感覺到自己不一樣了,一些陳舊的、腐壞的情緒全然消逝不見,像是徹底新生了。

她對新生,充滿力量,而且美好的自己,深深一笑。

梁珈珞坐進出租車,她知道,一切會變得更好。

昨晚,她邁過重大人生里程碑,她以為她失去愛情,但其實她曾擁有的,根本不是愛,她品嘗了極致歡愉,認識另一個陌生卻充滿熱情的自己。

梁珈珞豁然開朗,對舊愛無所虧負,被傷害的情緒不再束縛她。

她被釋放,徹底自由。

再沒什麼比真實自由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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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5 00:08: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梁珈珞的日子恢復常軌,每天在醫院、租屋處兩地來回,頂多偶爾去黑色海小酌一、兩杯。

生活過得毫無波瀾,她卻覺得有滋有味,充滿活力,高品睿見她這陣子是失戀狀態,看起來卻比談戀愛還容光煥發,忍不住探問她是不是有新戀情了。

她淡笑著搖頭否認,他卻一臉不相信。

星期六晚上,梁珈珞又來到黑色海,高品睿一看到她,馬上送上一杯血腥瑪麗,她才剛拿起酒杯湊到唇邊,手腕就被某個人握住。

梁珈珞不用抬眼,立刻知道這只男人的手屬于誰,她有點不耐煩,放下酒杯,冷著聲音問︰「請問有什麼事嗎?」

「為什麼不回我電話?你知道我在找你。」

听他這麼說,她不只感到不耐,怒氣也慢慢涌上。「我們分手了,沒什麼好說的。」

「我說過我沒有要跟你分手,況且我們已經訂婚了。」

「梁仲洋,我也說過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你不要再找我,沒必要,還有,我跟你堂弟睡過了,我想你應該不會想再跟這樣的我復合。」

「你說什麼」梁仲洋氣憤的一把將她從高腳椅拉起來。

「我跟你堂弟梁、一、峰上床、做過了,這樣夠清楚了嗎?」梁珈珞昂頭,厭煩地瞅瞪著他。

愛過、氣過、恨過又放下後,她發現她對他除了厭煩,再無其他感覺,所有情分蒸發得涓滴不剩。

除了她曾經的好朋友外,他還睡了其他女人,現在怎麼還有臉,理直氣壯的要求她回到他身邊梁珈珞只要想到交往的這八年來,他不知睡了多少女人,就覺得他髒。

「你是故意這麼說想要氣我的吧,你不可能……」

「梁仲洋,上個星期五我離開餐廳之後,就跟你堂弟去開房間了,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XXMotel查,是他刷的卡,隔天中午他還加買一個鐘點,因為我太累了……」

啪!一個巴掌突地落到梁珈珞臉上。

斑品睿從剛才就一直觀察兩人的情況,見梁仲洋舉起手,他馬上從吧台里伸出手要幫她擋,可是來不及,僅能微微分散一點手掌落下來的力道,他咒罵了一聲靠,著急地彎身繞出吧台。

突地,梁仲洋被人往旁邊用力一扯,隨即一個結實的拳頭往他的臉上招呼過去,他沒有防備,重重摔向吧台,他抹抹嘴角竄出的血腥味,來不及看見是誰動手,下一秒又被高品睿扭起來,再卯上一拳。

斑品睿氣吼道︰「Fuck!耙在我的地盤動手打女人,你活得不耐煩了!」他緊揪著梁仲洋的衣襟,招手打算把保全叫來。

梁一峰湊了過來,也拎住梁仲洋的衣領,語氣冰冷地道︰「我沒想到你會動手,我們兄弟一場,到今天為止。」

一走進來,就看見梁珈珞被甩了一個巴掌,那感覺比打在他臉上還痛,他幾乎是本能反應,幾步殺過來,對著梁仲洋重重給出一拳。

「兄弟你如果是我的兄弟,就不會睡我的女人!」梁仲洋恨恨地說,沒想到他們真的搞在一起,這頂綠帽他是戴出光了。

「她已經跟你分手了,早就不是你的女人,你從來沒珍惜過她!」梁一峰聲音壓抑,空著的手緊握成拳,恨不得再多揍他個幾拳。

梁珈珞呆愣著,完全沒料到會莫名其妙挨一巴掌,如果高品睿沒分散梁仲洋的力道,她恐怕被打得腦震蕩了,不過震驚過後,一股強烈怒氣翻騰上來。

她像個全身著火的復仇女神,一雙眼燃著憤怒的光,走上前去,低聲喝道︰「你們讓開。」

三個男人都愣住了,高品睿瞧她一眼,二話不說便往後退,但仍緊守在她身邊,以防梁仲洋又失控,梁一峰也往後退了一步。

梁珈珞瞪著梁仲洋,迅速揚起手,毫不留情的也重重甩了他一巴掌,力道之大,連她的掌心也一陣熱辣辣的痛。「這叫一報還一報。」

三個男人被她的火爆氣勢震懾住,全都不敢出聲。

事實上梁仲洋剛才那一巴掌揮下去立刻就後悔了,但他真壓不下那口氣,他從沒嘗過被女人背叛的滋味,若不是氣到理智斷線,他不可能動手,畢竟是喜歡了八年多的女人,下手打她,他的心不是不痛,所以挨她這一巴掌,他是氣怒,但願意承受,且她的舉動多少減低了他打女人的罪惡感。

他看著她發怒又發亮的眼楮,有短暫的恍惚,他似乎從沒真正了解過她,他一直以為她乖,沒想到她倔強到他難以想象的地步。


他是真心想娶她的,其他女人不過是玩玩而已,她應該知道的、她應該學到教訓,回頭緊緊抓住他的,他哪里想得到她根本不願意抓住他,他一直以為她愛他,愛到沒有他不行,可是鬧到最後她竟然要分手,甚至跟他堂弟睡了!

「高品睿,你這家LoungeBar少了兩個男客人,會倒閉嗎?」梁珈珞理智恢復。

「你說可能嗎?」高品睿笑道。

「你肯不肯賣老同學一個面子?」她問話的語氣很平淡。

「你說,就算你要一萬個面子都可以免費給你。」他豪爽的回道。

「這兩個姓梁的男人,以後都別做他們的生意了,可以嗎?」

「可以,我會吩咐保全,以後不讓他們兄弟倆進來,請問這麼做大小姐滿意嗎?」

「感謝。」

「老同學了,客氣什麼。」

梁珈珞轉頭看了高品睿一眼,笑了笑,然後對另外兩個男人說︰「台北市多得是可以喝酒的地方,這里離我工作的醫院最近,我不想換地方喝酒,只好麻煩你們以後去別家喝。」她別有深意的視線在兩個男人之間轉了轉,淡淡地再道︰「從今以後,我跟你們兩位就是陌生人,互不相欠,萬一再遇到,請當做彼此不認識。」

從高品睿的車上下來,冷冽的晚風倏地吹來,把梁珈珞的酒意全吹散了,她繞過車頭,走到駕駛座旁。

斑品睿探出頭,笑問︰「確定不用我陪你走進去?」他從巷口望進小巷內。

「不用,這里不好找車位,短短幾步路而已,謝謝你送我回來。」她原是想自己坐車回來的,但他堅持送她回家。

「回家冰敷一下臉,還是腫的。」他望著她紅腫的臉頰,仍感到氣憤難平。

「放心,我自己會處理,別忘了我是醫生。」

斑品睿點點頭。「有什麼事就打給我,雖然你不是我的愛人,不過最近我可以讓你隨傳隨到,你了吧?」他抹出一道痞子笑。

「了,你不用擔心我,我放下了,不會尋死尋活。」

「我知道你不會,但失戀的人總要有一些特權,才不會顯得太可憐,想喝酒隨時到我那兒,這三個月免費招待你。」

「同學,你真是大好人!」梁珈珞笑道,覺得心頭一陣溫暖。

「現在才知道我好,趕快打起精神,幫我介紹女朋友。」

「憑你的條件,哪需要我介紹。」

「我只是要幫你找事做,讓你不要太閑。」高品睿笑了笑。「好了,快點回去休息,如果需要幫忙,別不好意思找我。」

「知道了。」梁珈珞揮揮手,走進小巷。

他見她走到巷底,打開一樓公寓大門,跟一名似乎正要出門的女子交談,才放心離開。

梁珈珞開門,迎面遇上住在四樓的房東于凡,有些驚訝,她以為于凡要出去,沒想于凡站定在她面前,好似刻意在等她。

她有些不解的望著于凡,她有雙清澈透亮的眼,彷佛能看穿一切世事。

于凡沒頭沒腦地說︰「一下子就好了。」說完,突然伸出右手,把掌心貼到她的臉頰。

梁珈珞馬上感覺到一股清涼,有一波流動的氣穿透她臉頰的肌膚,她形容不來那種感覺,真的只是一下子,當于凡的手離開後,她發現被打的地方不再有熱燙的刺痛,她有點震驚的模模臉,紅腫的地方竟然一瞬間全好了。

「現在好了。」于凡閉起眼,掌心一收一放,接著輕輕在掌心吹一口氣,再睜開眼,淡淡地笑。「你的疼痛從哪里來,回哪里去,他會感受到加倍的痛。」

「呃……」梁珈珞訝異到說不出話。

「我無法保護所有人,但關照住進公寓的女人,這點能力還有。」于凡語氣淡然。

梁珈珞充滿困惑,臉頰瞬間恢復正常,實在非醫學或科學能解釋的,她現在是遇上神秘事件了吧?

「你不會是外星人吧?」擁有超能力者,不是神佛,那麼大概就是電視里演的外星人了,神佛難見,外星人似乎科學些,畢竟宇宙這麼大,要說只有地球有生命,不太合理。

于凡輕笑出聲。「對其他星球生命體來說,地球人不也是外星人?三千世界里,我們都只是流動的生命能量,不必分是哪里來的人。」

「所以……你是外星人?」梁珈珞太好奇了。

「我不是。」于凡的笑容里有幾不可見的苦澀。

「但你有超能力……」

「這不算是超能力。」于凡的嗓音冷了幾分,不想繼續深談。

「喔……」梁珈珞敏感地感受到她的語氣轉變,立刻停止追問,但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好奇開口,「你說我的疼痛哪里來哪里回去,是真的嗎?」

「真的。」

梁珈珞微偏頭,想了想,接著笑說︰「他會腫成豬頭吧。」

「應該會。」

「太謝謝你了。」梁珈珞開心的拉起她的手說。

「不客氣。我很高興你遇見命定的人了,他是真心對你好,你們非常適合彼此。」于凡說。

梁珈珞馬上呆愣住,她最近沒遇見其他男人,除了……她用力甩甩頭,不願去想,因為他們是不可能的。

「于凡,你陪我喝酒,好不好?」

「喝酒對身體不好。」于凡轉身往樓上走。

梁珈珞跟了上去,一想到梁仲洋承受了加倍的痛,她的心情便無法克制地轉變得非常美麗。

八年多的情感,用這種方式放下,恩怨兩清,算是便宜了梁仲洋。

她用了直比鑽石黃金等級的真感情,梁仲洋卻只是拿她當高級配備,嘖!

于凡「傳送疼痛」的超能力,徹底撫平了她最後一抹的不甘心,想到沙豬成為名符其實的豬頭,她立刻覺得跟于凡之間親近許多,可以直接從房東房客的關系,跳躍成親密姊妹淘。

「但我晚上被豬頭男人打,需要喝酒泄恨。」梁珈珞不死心繼續游說。

「我剛才幫你報仇了。」于凡的語氣仍是淡淡的,但眼尾卻浮起一抹笑意。

「陪我喝嘛。」梁珈珞簡直是耍賴了。

她突然想起蔣逸瑄,她曾是她唯一的姊妹淘、好朋友,卻不顧姊妹情分爬上她男人的床,她心里有個角落很受傷,于凡今天「送」走她臉上的痛的行為,從某個角度來說,算是填補她失去好友的失落,她想,她根本是很自動地把對蔣逸瑄的友情轉移到于凡身上。

「你是在耍賴。」于凡說。

「是,就是。」梁珈珞大方承認。

「你離開他,對你的好處大于壞處,你比搬進來時開朗許多。」于凡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我家沒有酒。」

梁珈珞怔了怔。

其實她本性是開朗的,一直都是,但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轉變的?

醫學院課程結束後,她忙實習、忙國考、忙當個梁仲洋期望的端莊大方女人,讓她慢慢忘了內在那個開朗、會耍賴、愛大笑的自己。

她忙著學習听懂他說的話,還要跟他生活圈里的名門淑女貴婦應酬交際,她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拘謹,現在想想,真不值得。

她一直沒發現,她的內在是疲累的,在她跟梁仲洋的關系里,她把自己一點一點的放低,任由自己淹沒在她不愛的人際關系瑣事里。

她的內在慢慢枯萎,她視而不見,梁仲洋的背叛,對她來說,確實是好處大于壞處,她一下子從那些不愛的瑣事里被釋放了。

她會大笑,她記得好幾次跟梁一峰相處,她笑得很開心……梁珈珞甩甩頭,不該想起他。

「人在愛情里會變得盲目,連自己不快樂都當做沒看見。」

「真正的愛,不會讓你不快樂。」于凡回道,「你想喝什麼酒?」

「我那里有瓶冰酒,听說很貴,是梁仲洋送的,我本來想等一個特別的日子跟他一起喝,不過現在不可能了,我們一起把那瓶酒喝掉,你先回去,我拿了酒,上樓找你,我想吃你做的茉莉綠茶餅干,還有嗎?」

「昨天剛做。」于凡輕笑,她完全自動化地將自己當好朋友了。

「太好了!等我,我馬上就來。」

「我只喝一點,不能喝多。」

「喝多會怎麼樣?」梁珈珞好奇反問。

「會變得唆,你會受不了的。」于凡笑道。

「喔—」梁珈珞故意拉長音,不置可否,沖回家拿酒。

她倒是很想看看,喝多了的于凡到底會有多唆。

天色大亮,一瓶冰酒早空了,于凡單手撐著下顎,蜷在單人沙發上,嘴巴吐出一串又一串的話沒停過。

另一邊的長沙發上,梁珈珞雖然哈欠連連,但卻舍不得閉上眼睡去,因為于凡的故事實在太離奇,一世又一世糾纏的愛恨,什麼能量、禁錮、詛咒,听得她津津有味。

喝了酒的于凡,果然很會說、很唆,一整夜叨叨絮絮沒停。

終于,于凡輕聲說︰「這島水氣重了,他離我越來越近……我忘了跟你說,二樓有新房客了,最近就會搬進來,你們一定會喜歡彼此,她是很好的女孩子……好累,我想睡了。」說完,她隨即閉上眼。

梁珈珞幾乎也是立刻入夢,她模模糊糊的想,下回要哄于凡喝多些,既能听新奇故事,她也不用硬撐這麼久。

她說她是巫女呢……梁珈珞抓著最後一絲游離的思緒,進入夢鄉。

十幾天了,梁一峰還是會心神不寧。

白日里,工作填滿他的時間,他的腦子卻總有辦法在忙碌的夾縫中找出一張熟悉的臉,讓他時不時回想起那個沉重巴掌落在她臉頰上的情景,那一幕總讓他感覺心痛。

他不斷告訴自己,一切到此為止,他當初會成為她的一夜對象,只是基于關心朋友的立場,況且兩人也已經說好了,他確實不該再繼續糾纏。

心思煩亂的他從辦公椅起身,拿了辦公桌上的馬克杯,走出辦公室,助理看到馬上站起身提醒他半小時後要開會。

半個月前,要是有人告訴她,執行長特助會自己到茶水間倒水、泡茶、泡咖啡,她一定不相信,經過這段時間,她已經見怪不怪了,只要特助在辦公室里,總是一、兩個小時就跑一回茶水間,誰都看得出來,他神情沉重。

以代理國外醫療器材起家的梁氏集團,在現任執行長二十年來的經營下,早已從醫療器材代理發展為生產醫療器材外銷,初期因為質量優異,價格相較國際大品牌實惠,很快便沖出市佔率,近幾年市佔率更是沖破百分之三十七,與國際品牌並駕齊驅,也替國際大廠代工較精密的醫療器材零件。

因核心事業成功轉型,近十年更將事業版圖擴展到物流運輸,幾年前梁氏物流運輸擠進世界前五大。

從海外名校留學歸國的梁一峰,是梁氏集團第二代的唯一繼承人,現任執行長雖常將集團不一定交給獨生子接棒這句話掛在嘴邊,但誰也不難看出這位歸國少東在現任執行長盡力栽培下,正一步步朝接班之路走去。

且二代少東不僅沒半點高傲氣焰,在工作上更是拚了命的努力,加班到深夜是常態,偶爾甚至忙到整夜不歸,直接睡公司,對下屬也相當體恤。

加之這位集團少東,不只戴著財富傲人的多金光環,人又高大俊帥,幾乎不輸時下偶像巨星,集女人夢想三高于一身,目前也沒有傳出任何緋聞,難怪梁氏集團所有未婚單身女性,都在作著麻雀變鳳凰的美夢,期望得到他的青睞。

助理小姐偶爾也會作作美夢,但她更清楚夢之所以稱之為夢,正是因為難以成真,集團內部最近盛傳,執行長很快就會擢升特助擔任總經理一職。

眼看少東特助回台灣那麼久,都要升總經理了,若可能跟她這只小麻雀擦出什麼花火,也早就燒成大火,所以理性的助理小姐依舊安分守己。

但這半個月來,向來埋頭工作的梁特助,往往忙得連喝口水都會忘,都是她每隔一、兩個小時主動送茶、送水進辦公室,順便行探視帥哥之實,但這陣子他都親力親為,她實在很難不有所懷疑,是不是他發生了什麼事。

助理歪著頭看梁一峰拿著馬克杯進辦公室,第幾百遍懷疑,潔身自愛的梁特助,是不是踏上了愛的迷途?

一會兒桌上電話響,助理看是梁一峰打的內線,趕緊接起,「特助。」

「總經理人事命令電子公告出來了,你告訴人資部,我要開一個秘書職缺,如果收到林子瑜應征的履歷,雙木林、孩子的子、三國周瑜的瑜,國立大學畢業,直接寄錄取通知,請林子瑜盡快到公司報到,記下來了嗎?」

「記好了,雙木林、孩子的子、三國周瑜的瑜,國立大學畢業,我等一下就通知人資部,請問還有什麼事要交代的嗎?」助理一邊處理公事,一邊微微分心的想,梁特助是踏上愛的迷途了。

「沒有了,就這樣。」說完,梁一峰掛了電話。

他沒有心思工作,把玩著馬克杯,目光落在辦公室牆上掛的裝飾畫,想起小時候—他第一眼看到林子瑜,是幼兒園小班開學那天,听別人說小孩子大多記不得兩、三歲時候的事,但他偏偏記得很清楚。

那天下著毛毛雨,她綁了兩條長辮子,尾端扎著粉紅色緞帶,穿著白色棉質印花恤和紅色短褲,剛到教室的小朋友,幾乎都哭著要回家找媽媽,只有她安安靜靜的拿了一本圖畫故事書,坐在角落看。

林子瑜進教室之前,他其實也哭得很慘,還拉著奶媽不讓她走,可是看見她,他就忘記要哭了,連奶媽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知道。

他走到她身邊,好奇的問︰「你為什麼不哭?你不想家嗎?」

林子瑜嘴邊掛著微笑,用稚女敕清脆的嗓音回道︰「我到學校要認真讀很多書,趕快長大幫媽媽賺錢,沒有時間哭。」

她就像他小時候曾經很想買,但父親一直不肯讓他買的洋女圭女圭,漂亮得不像真的。

放學後,奶媽對他說,像她這麼勇敢聰明的女孩子,誰娶到是誰的福氣。

那時他還不懂什麼是娶,可是從那天起,他的眼里只看得見林子瑜,越是注意她,越發覺她的好。

林子瑜的生活並不好過,她父親好賭又酗酒,時常對她母親動手,但她從不吝惜幫助比她還需要幫助的人,他們從幼兒園、小學、國中都同班,直到國中畢業後他出國留學。

林子瑜在他心里一直是最美好純淨的存在,從沒改變過。

出國留學那幾年,他不是沒和其他女生交往過,論外表,林子瑜的確不是美若天仙,但有質樸堅韌的內在美,再美的女孩只要跟她一比,全都相形失色。

他也曾想過自己究竟喜歡她什麼,從小到大那麼長的時間,她依舊在他心里霸佔最大的位置,他喜歡全部的她,像洋女圭女圭的脆弱外表和堅強內在,更喜歡她無法收買的固執。

留學最後幾年,只要是他想追的女孩子,不超過半個月,一定追得到,唯獨林子瑜,他向她示好了那麼多年,卻從未踫觸過她的心,因為她心里老早住進了江禹安。

他從不覺得他比江禹安差,論家世、論財富,他自認還贏江禹安幾分,甚至論外表,他也不遜色,然而他始終超越不了江禹安在林子瑜心里的地位。

他們三人同班同校,從小一塊兒長大,他將江禹安當成兄弟,他們三個人始終關系微妙。

愛情,其實很殘酷,可以是花火,也可以成毒素,可以成就,亦能毀壞。

他喜歡林子瑜,也喜歡江禹安,愛情應該是場鮑平競爭,他毫不隱瞞對林子瑜的情感,卻始終清楚她和江禹安之間存在那種他們未曾有過的火花與默契。

多年來,他一直光明正大地介入,卻又奢望能維系住三人的友誼,畢竟走到最後,最少有一人注定得不到,他不想毀壞彼此多年的難得友誼。

他從小錦衣玉食,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出門有司機奶媽,身邊環繞的都是些必須對他客氣彎腰或有求于他父親的人,得不到的,可以說是沒有,除了……林子瑜。

小時候,父親沒讓他接受什麼菁英教育,讀的是普通幼兒園、一般小學、一般國中,父親說只有這幾年是他人生最干淨單純的光景。

以前他不懂,留學後,他懂了,父親讓他出國讀最貴的學校、請最好的家教,在國外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出門有保鏢司機,他一度被五光十色的豪門留學圈弄得眼花撩亂,每天都有參加不完的Party,接觸的盡是豪門千金、貴公子哥,聊的盡是名牌、車子、金融圈。

他剛開始會覺得新鮮,後來逐漸麻痹,到最後完全厭膩,人說大魚大肉吃多會厭膩,不是沒有道理。

梁一峰想起小學、國中跟江禹安單純的競爭,江禹安是永遠的第一名,他則是永遠的第二名,出國留學後,再也沒有一個第一名擋在他前面。

他玩歸玩、放蕩歸放蕩,課業依舊上心,沒了江禹安,他發現他很輕易就得到第一,不只運動方面,課業也都是超優異的Aplus,他成了師長眼中的第一,但他卻十分想念江禹安的單純直爽,因為江禹安從沒問過他,他父親是誰、家里是做什麼的。

也許是當初大家都還小,但也許不是。

梁一峰記得出國後的第一次震撼教育,是別墅小區的隔壁芳鄰,同他年齡相仿,十年級生,新生入學第一天,他們在門口遇見,芳鄰昂首信步走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態度很千金的問︰「听說,你爸爸是梁氏集團執行長,是嗎?」

他當時只覺得有點懵,從小到大沒有同學這樣問過他,他甚至無法想象,江禹安或林子瑜會問出這種問題。

但他仍客氣的回道︰「是。」

芳鄰終于笑了笑,伸出一只透女敕白皙的縴縴玉手,他硬著頭皮輕輕一握。

「晚上,我辦了迎新會,迎接你這位新生,記得準時過來,大家都想認識你。別遲到,七點見。」

那晚迎新會是徹徹底底的大震撼,才十年級生,他偷喝了人生第一杯海尼根,哈了人生第一口大麻煙,學長姊們鼓掌吆喝,恭喜他通過進入留學貴族圈的入會禮。

接下來,迎新會里的同級生、學長姊,大家聊的幾乎繞在彼此的家業交流、最近有什麼好貨,所謂好貨,不外乎是名牌、名車、俊男、美女。

很後來他才發現,當年他也被私下歸類于新好貨,俊男類。

丙然,人生最干淨單純的光景,只有短短幾年而已。

而今即便散盡財富,都回不去那樣的干淨單純了。

他因而特別珍惜、珍愛林子瑜,更珍視與江禹安的友誼。

經歷過現實淬煉的他,更懂得真情不易。

這些年他一步步計劃,甚至連父親那邊該有的「防守」的做足了,因為他真心把林子瑜當成終身伴侶在追求。

他更認為自己愛她是愛進了骨子里,他在美國一听聞她車禍重傷,毫不猶豫放下隔天的碩士畢業論文口試,搭機返台,看她做完肝髒移植手術被推出手術室時一臉蒼白的模樣,他完全不敢離開,日以繼夜的守在病床旁,直到她清醒。

他記得那種心痛,恨不得是自己替她痛,真覺得什麼都可以拋下,只要她活蹦亂跳,哪怕她醒來隔天就要嫁江禹安,他也可以笑著成全。

梁一峰恍惚的想,他從沒對其他女人有過這種感覺,明明是那麼明確的愛,應該無可取代,可是為什麼他看見梁珈珞挨一巴掌,他會比痛還痛,痛到恨不得生吞活剝動手的人,就算那個人是他從小到大視為親兄弟的堂哥。

對于那種強烈的心痛,還有隱藏其背後的意義,都令他感到困惑不已。

他想找來林子瑜,讓她待在身邊,也許看著她、守著她,他不明白的心會得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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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林子瑜找到了新住處,是棟四層樓的舊公寓,房東住四樓,以下三樓都是租給單身女房客。

搬家這天,風和日麗,梁一峰向朋友借了輛小貨卡,開進巷子,遠遠看見五個大紙箱、一個大型登機箱,林子瑜跟江禹安並肩站立,江禹安的一雙視線停在林子瑜臉上,她則看著他開來的方向。

這兩個人,他認識了幾乎一輩子,梁一峰想。

在這一瞬間,他閃過想成全他們的念頭,雖然放棄林子瑜讓他心痛,但看見江禹安那眼神的瞬間,他覺得自己再怎麼努力,都不可能像他那樣,彷佛全世界都不重要,唯獨林子瑜才是這世界的唯一。

江禹安深情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輸了。

下一瞬,林子瑜朝他這頭粲笑著揮手,江禹安這才轉過頭來看。

不知怎地,梁一峰方才想成全他們的沖動,又像雪一般在太陽底下融化消失,他已經走了那麼遠的路,做了那麼多計劃,半途而廢從來不是他的選項,他無法說放棄就放棄。

他將小貨卡停在林子瑜舊住處樓下,下了車,看看那幾箱據說很多的東西,早知道他開休旅車來就好,何必大費周章去借小貨卡。

「家具呢,都不搬?」梁一峰問。

「我們家能用的,我媽、我弟搬走了,剩下都是房東的。新租的地方該有的家具都有,我只要搬這些。」林子瑜解釋。

「你該早點說清楚,這樣我開休旅車來就夠了,這輛小貨卡冷氣壞了,我都快被熱死了。」

他搖搖頭,搬起紙箱。

江禹安馬上將他手上的紙箱接過去,說︰「看你滿頭大汗,休息一下吧,我來搬,很快就好。」

梁一峰倒也不客氣,索性將手上的箱子遞出去,用手徒勞無功地扇出微弱的風,越扇越熱。

「果然是養在冷氣房的大少爺。」林子瑜取笑道。


「笑我?等等你坐進去就知道了,這種天氣,坐在沒冷氣的貨卡里頭,像坐在烤箱里。」

「心靜自然涼,車子開的時候,搖下車窗有風,能熱到哪兒去?」

梁一峰盯著她好半晌,笑著冒出一句,「我看到你,心就靜不下來了。」他一直是這樣,看著她就靜不下來,但今天不知為何,那份不靜似乎溫馴許多。

林子瑜尷尬的笑了笑。「我去搬東西。」

「我搬好了。」江禹安走過來說。

「呃……這麼快。」她說。

「沒多少東西。」江禹安說。

「OK,出發吧。」梁一峰笑說,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

「等會兒見。」江禹安走向騎了好幾年的哈特佛,戴上安全帽,跨上車,引擎轟隆轉動,他朝他們揮揮手,騎出巷子。

林子瑜站在小貨卡旁,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一股哀傷席卷而來,她覺得江禹安正一步一步走出她的生命。

「你們吵架了?」梁一峰蹙眉問,他沒漏看她臉上明顯的憂傷。

「能吵得起來多好。」她低語,「沒有,我們沒有吵架。」說完,她徑自坐上車。

他沒有多問她的話是什麼意思,坐上駕駛座後,把車開了出去。

小貨卡里的兩人沉默許久,從車窗卷進來的風偶爾安撫車內的燥熱。

林子瑜重重舒了口氣,問︰「梁一峰,你喜歡我什麼?」

梁一峰沒料到她會天外飛來這麼一問,不免愕然的轉頭看向她,卻見她神情落寞的看著窗外,若非他很肯定他的耳朵健康無礙,大概會懷疑是他有了幻听。

他想,天下的女人,十有八九都愛問交往的對象這些問題吧,從你喜歡我什麼,到你愛我什麼、有多愛我。

她沒來由的一個問題,是意味著他有機會了?

這時梁一峰已開著車來到林子瑜新租屋處的轉角巷口,他把車往路邊一停,轉過身,雙手扶上她的肩,將她轉過來面對自己。

他想起前幾日在辦公室回想過去,他一五一十說了那些心情,從幼兒園到出國留學那幾年的轉折。

林子瑜听著他說留學生的精彩夜生活,笑了,一會兒她問︰「你擁有過很多女人吧?」

她問的是擁有,而非追求,他懂她問的,遲疑一會兒,他答︰「我不想騙你,留學那幾年沒人管,確實是不少,我不是沒想過退出你跟禹安之間,我甚至試著要忘掉你,可惜一直沒辦法,只要是我想追的女人,從沒有追不到的,唯獨你……」

「你喜歡我,會不會只是因為你沒得到過?」

梁一峰訕訕地笑了,輕掐了她的臉一下。「我知道你會這樣想,今天我若還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有可能吧,但我已經二十好幾了,留學那幾年也放蕩過,我非常清楚對你的感覺,不是因為沒得到過,而是因為我知道你有多好。」

「梁一峰……」

「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麼?」

「不要再連名帶姓的叫我,你叫禹安名字,不能也這樣叫我嗎?兩個字比三個字省力得多。

子瑜,給我機會吧,我不會讓你後悔。」說完,他低頭在她唇上飛快地印下一個很輕的吻。

輕得他心頭波紋不興。

二樓的門輕掩,客廳一只拆開的大紙箱前,梁一峰蹲在林子瑜身旁,兩人的頭靠得很近,低聲交談,她抹開淡淡的笑,頰邊染著緋紅。

江禹安帶著兩盒大披薩、一罐大可樂,敲門,蹲在地上的兩個人同時回頭。

梁一峰瞧見他,立刻發難,「說你會比我們早到,居然現在才來,把該做的苦力全留給我一個人。」

江禹安走進屋子,帶著笑意看著地上五個大紙箱,狀若無事的聳肩。「才二樓而已,小Case,我好心把表現機會留給你,不好嗎?我早就到了,只是想你們大概沒那麼快,就到附近買披薩,沒想到今天人多,等了很久。」他揚了揚手里的兩盒披薩、可樂。

突然又傳來兩記敲門聲。

叩叩!

三雙眼楮朝外看,一個身材惹火、五官艷麗的女人探頭進來,梁一峰臉色瞬間一暗。

女人像是沒注意到他,視線掃過三人,張揚著熱情的笑說︰「你好,我叫梁珈珞,住在三樓,我听于凡說你今天搬進來,特地來打聲招呼,一樓住的是韓璃,我們三個人有空的話星期天晚上都會一起吃飯,今天我們有聚餐,你要一起來嗎?」

林子瑜看看地上的紙箱,還在思考。

見狀,梁珈珞帶點性感的嗓音又響起,「你要整理東西的話,下次聚餐我再約你。」

「我沒有多少東西要整理,沒關系,你們約在哪里?」

「捷運站附近有家北海道昆布火鍋,湯頭不錯,火鍋料也新鮮實在,我們約五點半在一樓等,一起坐車過去。」

「好,那五點半見。」

「OK,seeyou!對了,我忘了問于凡你的名字。」

「林子瑜。」

「晚上見面聊,再跟你要電話嘍。」臨去前,梁珈珞又望了兩個男人一眼,補充道︰「你的兩個男朋友真帥,很難選擇吧?你們最後誰被拋棄,不要急著傷心,可以考慮考慮我,我缺男人,哈!」

說完,梁珈珞快閃,留下三個人皆是一臉尷尬。

梁珈珞將二樓的大門緊緊關上,听見心跳卜通卜通跳得好大聲,原要出門的她,轉身上樓回自己的房間,不斷用力深呼吸,接著像是力氣被耗盡似的,呆坐在地板上,直到刺耳的手機鈴聲響起,她才清醒過來。

看了眼來電顯示是于凡,又瞥到屏幕右上方顯示的時間,她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遲到了,她馬上接起電話,快速找了個借口,表示有些事要跟醫院的人交代,晚一點再自己過去,要她們先走,結束通話後,她快速去廁所洗了個臉,離開房間鎖好門後,她飛奔沖下樓梯,幾乎是沒命地狂奔出巷口,一直到捷運站,她才終于放松下來,大口大口喘氣。


掏出悠游卡,嗶一聲刷進站,電子告示版顯示她要搭的列車還有一分半才進站,她恍恍惚惚的排隊,回想剛才在二樓……她很鎮定。

懊為自己掌聲鼓勵的,梁珈珞虛弱地笑了笑。

盡避她的鎮定只撐到走出林子瑜的公寓並把門關上為止,但她仍為自己喝采,至少她還能夠開玩笑。

列車進站了,梁珈珞恍惚的上了車,站在最靠近門邊的欄桿,抓緊了欄桿,空落的身體這才終于覺得找到了支撐。

地球是圓的、世界是小的,巧合發生得讓人不可思議又措手不及。

林子瑜……就是梁一峰心里的人吧。

站在她身邊的另一個男人,看起來確實如梁一峰形容的,很出色,光就外表來說,已是難得一見的軒昂男子。

梁一峰心里的人漂亮得像晨光下初開的薔薇,粉女敕妍麗,優雅中帶著清新,難怪他對她這麼執著。

想著想著,梁珈珞突覺眼角一陣濕,有種想哭的沖動,她是豪氣的說過再見面要當彼此不相識,但她沒想到這樣快會再與他相見。

她毫無準備、措手不及,甚至慌亂的發現,她根本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灑月兌。

以後會常常看到他們吧?她又該用什麼態度面對呢?

走出火鍋店,梁珈珞說要去買點東西,沒跟其他三人一起乘車回公寓。

她往巷弄另一端走,九點左右,兩旁錯落的餐廳仍有不少用餐客人。

台北就是這樣,大大小小餐廳在巷弄小路里如花一簇簇開著,每到假日,有點名氣的店總是高朋滿座,巷弄里時常看到人們三三兩兩、說說笑笑地信步走。

很隨興,一掃周間急促匆忙的步調,到了周末假日傍晚,這城市的步調會自動地調緩幾分,滲上幾許慵懶。

梁珈珞轉往另一條路上的生鮮超市,一走進去,冷空氣迎面撲來,她想趕跑腦袋里糾纏不休的念頭,但卻徒勞無功。

完蛋了。

一點都沒錯,她喜歡林子瑜,完全無法討厭。

林子瑜很坦率,雖然一開始對她們有些謹慎防衛,偌大的城市里,哪個人沒幾分防衛心?不過用餐不到半小時,彼此熟悉後,她便完全卸下心防,有問必答,說出她想知道卻也不想知道的事。

足以殺死貓的好奇心,也足以殺死人心,梁珈珞訕訕地想。

她站在冰櫃前,呆望著琳瑯滿目的冰淇淋品牌,耳邊嗡嗡響著林子瑜滿懷歉疚的聲音,她嘆了口氣,打開冰櫃,挑了盒明治巧克力,微苦的成人口味。

結賬後,她拿了根塑料冰淇淋湯匙,走到外頭的人行道上,看見十字路口的紅燈亮起,她打開冰淇淋盒,吃了一大口,其實晚餐她吃得很飽,但不知道是不是想要藉此撫慰悶痛的心,她就是想吃冰淇淋。


她邊吃邊想著林子瑜說過的話—她曾出過一場很嚴重的車禍,車禍當時她正在跟江禹安講手機,心不在焉沒注意路況,車禍後她再轉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從美國千里迢迢、專程為她飛回台灣的梁一峰。

梁一峰放著碩士畢業論文口試不管,在台灣足足待了三個月,直到確定她安然沒事才肯回美國,因為她的一場車禍,他晚了將近大半年才拿到碩士學位。

梁一峰對她很好很好,可是江禹安對她無意,只把她當妹妹看。

梁珈珞一口接著一口吃著微苦的巧克力冰淇淋,她該死的為什麼要問林子瑜兩位帥哥是不是很難抉擇,她看得出來林子瑜的苦惱很真實,因為她一臉苦澀的說,如果江禹安愛她,而梁一峰能只把她當妹妹該有多好。


梁珈珞隱藏在薄霧里的心忽然變得好清晰,她用力眨眼楮,紅燈轉綠又轉紅,眼里看見的紅光被些許淚液暈花了。

為什麼要到听見了、看到了,她才領悟到原來她該死的在乎。

梁珈珞吃光巧克力冰淇淋,將垃圾丟進一旁的垃圾桶,她深呼吸,為自己打氣,在乎又如何?

就算沒有林子瑜,她跟梁一峰也沒有任何可能。

她當了梁仲洋七年多女朋友、將近一年的未婚妻,彼此生活圈都熟識,她甚至與梁一峰的父親好幾次在家族聚會上同桌吃飯,跟著梁仲洋喊梁一峰父親叔叔,听大家對梁一峰贊美不已……當時的她,哪里知道梁一峰的愛情會讓她感覺痛。

梁珈珞看著十字路口,她要走的方向綠燈又轉紅,記得她曾在一個街口祝福他的愛情由紅轉綠……她揚手在不順路的方向招出租車,不想再等紅燈轉綠。

梁珈珞讓出租車司機把車停在住家巷口,她原想在附近繼續走走,付了車資下車,她杵在原地發了好一陣子的呆,隨即一個念頭閃過,她舉步走進轉角的便利商店,又買了一盒明治巧克力冰淇淋。

她今天穿牛仔褲,拿著冰淇淋,她直接在檐廊下席地而坐,很不文雅的幾口解決一盒冰淇淋,有人說甜品有療愈功效,她卻絲毫沒有被療愈的感覺,心情還是很沉重。


她走回店里丟空盒,決定走走散散心,于是出了便利商店後,她往附近小鮑園走去,始終沒注意一段距離外,有個人正默默注視著她。

梁珈珞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超過半小時,但思緒依舊混亂,她煩躁的用雙手掩面,難過地自言自語,「怎麼辦?怎麼辦……」

突然看清的心像巨大的猛獸夾帶排山倒海的情緒朝她奔來,以後她要怎麼面對林子瑜跟他在一起?她現在光是用想象都覺得難以承受,比看見梁仲洋帶著小模吃飯,還要讓她心痛。

「你還好嗎?」

一道熟悉的聲音嚇到了梁珈珞,她猛一抬頭,就見梁一峰站在她面前,臉色擔憂的俯視著她,她怔愣住,久久說不了話。

「你……沒事吧?」梁一峰又問。

他應該遵守承諾,再遇見就當彼此是陌生人,可是他實在擔心她,尤其在听到她若無其事丟來那句我缺男人時,他的心莫名一陣揪緊。

他在巷口等了許久,看見林子瑜跟其他兩人攔了輛出租車,但卻沒有看到梁珈珞的身影,他便又繼續在巷口等,過了一會兒才看到她匆匆忙忙的跑向捷運站。

他們兩人不是分手、不是情人,甚至連朋友都當不成,何以走到這個地步呢?

他忽然想說服她,他們應該繼續當朋友,應該這樣才對,偶爾他可以送早餐給她,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可以听她抱怨,或者當她心血來潮時,他也可以听她說些醫院里的小筆事。

他喜歡听她說話,分開的這段時間,他像是找不到人說話。

「我沒事。」梁珈珞終于找到了聲音。

「子瑜……」

他才剛起了個頭,卻被她打斷,「我沒告訴子瑜什麼,你放心,子瑜說了很多你們的事,我知道你有多喜歡她,我保證,我絕對不會告訴子瑜發生過的事,我們約定過的,再見面要當彼此不相識,我沒忘記約定。在子瑜面前,你是我不認識、不曉得名字的梁先生。」

相識時,他是她不曉得名字,卻被她當成朋友的梁先生。

如今分開,她明明已經認識了他,卻要繼續當他是不相識的梁先生。

梁珈珞從長椅上站起來,越過他,她要趕快回去,免得在他面前泄漏情緒。

梁一峰飛快抓住她的手腕,語氣帶有一絲懇求,「我們談談,可以嗎?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你一直在巷口等,對嗎?看我一個人下車,你跟著我一路到小鮑園,子瑜先跟于凡、韓璃回來,你一定有看到,如果你不是擔心我在她面前說什麼,你會這樣大費周章的跟著我嗎?

你應該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守在她身邊,我們吃晚餐時,她也說了,她車禍時你一直在醫院照顧她……」

她是醫生,很清楚照顧病人有多辛苦,醫院里頭,多得是找盡借口不想照顧病人的親屬,她踫過為了輪流照顧病患、時間分配不公平的親屬,在病房外破口大罵或大打出手的難看情況,能日日夜夜都守在身邊的,不是出于無奈,就是出于強大的愛。

梁珈珞再清楚不過了,哪怕是結婚的配偶或交往多年的情侶,戰勝不了照護這關而求去的多得是,三個月不算太長,但也不算短了,足夠看清一個人的心在不在乎。


就因為太清楚,所以當她听見林子瑜說他照顧了她三個月,頂多回家拿換洗衣物,離開醫院絕不超過兩小時,她震撼得心都痛了。

「那時我還不認識你!」梁一峰想也沒想便沖口而出,說完,他自己也怔愣住。確實,那時他不認識梁珈珞,但若認識又如何,難道他就會不照顧林子瑜嗎?

他暗自反問,不明白為何會沖口說出那句話,是因為他在乎梁珈珞的介意嗎?她……真的介意嗎?

「認不認識都無所謂,我明白你多在乎她,我不會亂說話的。」

「你誤會我了,我不擔心你對子瑜說什麼,你說與不說,並不會改變子瑜對我的想法,她愛的依舊是禹安,我根本無需擔心。」梁一峰嘆口氣,心頭原本模糊的感覺此時似乎逐漸變得明晰。

听見他嘆氣,梁珈珞以為他是因為林子瑜不愛他而難過,一陣酸澀在胸口漫開,但她卻忍不住想為他打氣。「不要難過,子瑜已經決定到你身邊工作,近水樓台先得月,你一定能贏得她的心,她早晚會愛上你的。」她望著他許久才挪開視線,聲音低啞地道︰「我該回去了,明天一早要跟手術刀。」

「珈珞,你誤會了,你猜錯我的心意。」

「猜錯你的心意?難道你不是全心全意愛子瑜?」

梁一峰沉默許久,還握著她手腕的掌心熱燙。「你在乎嗎?在乎我……全心全意愛子瑜?」

梁珈珞好不容易才剛挪開的視線又轉回他臉上,昂著頭,情緒月兌軌而出。「我憑什麼在乎?我剛剛還在想,你是梁仲洋的堂弟,我好幾次跟你父親同桌吃飯,你父親知道我是梁仲洋的女朋友,知道我們交往了八年,我跟梁仲洋訂婚你父親也有來參加,還送了一個大紅包,我越想越心驚膽跳,我為什麼要在乎?我有在乎的權利嗎?我跟梁仲洋的關系不可能抹去,你若不是梁一峰……說不定我們還有可能。」說著說著,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她真想不透,為何眼前的情況比發現梁仲洋跟蔣逸瑄上床還要折磨她?

如果林子瑜沒搬進公寓,如果林子瑜不是梁一峰從小到大愛著的女人,她會不會好過些?她會不會繼續模模糊糊看不清自己的心,不清楚她原來很在乎梁一峰?

只要她沒發現真心,她會慢慢在生命旅程上磨掉對他的記憶。

他們若不相逢,她一定能在忙碌生活里一點一點忘了他、忘卻那一夜……她好似有些了解蔣逸瑄的心情了,愛上朋友的男人,她現在不也跟蔣逸瑄相似,愛上林子瑜的男人,即便林子瑜現在不愛梁一峰,那又如何,他們即將在一起工作,早晚林子瑜會看見他的好,就像她看見他的好,連自己動心了也沒發現。

愛情,真是一筆胡涂帳。

「別哭……」梁一峰抹去她的眼淚,將她攬進胸懷。「為什麼哭?」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不想哭,可是眼淚……一直流下來。」梁珈珞氣自己的軟弱。

「珈珞,我們能不能不要把對方當陌生人?我做不到。這陣子,我拿起手機會想要打給你,我到附近酒吧小酌,在酒杯里會看見你的臉,耳邊好像听見你正在說醫院里發生的大小瑣事,我可以忘記那個晚上,但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她苦澀地又笑又哭,他們要怎麼走回朋友關系?

「對不起,我沒辦法當你的朋友,我們當陌生人比較適合,我也不想對子瑜多解釋,我跟你怎麼會忽然變成朋友,即使你做不到,也要逼自己做到,這樣對大家都好,我跟你早就沒有別的路可以走。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再見,梁先生。」梁珈珞退出他溫暖的胸膛,頭也不回的離開。

她的背影逐漸遠去,梁一峰很想朝她奔去,將她拉回懷里,抱著她的感覺是那樣的美好。

然而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安靜的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握緊雙拳,他必須如此,才能克制心里接近沸騰、想不顧一切擁抱她的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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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5 00:09: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林子瑜進梁氏集團工作,轉眼已經幾個月過去。

大多時候梁一峰是開心的,像是懷了許久的夢想,總算踏上實現之路。

江禹安去上海工作,是這段期間幾件不大不小的事之一。

自從上次在小鮑園之後,他和梁珈珞沒再見過面,他時常會想起她,心會莫名酸澀。

林子瑜跟梁珈珞、于凡、韓璃成了好朋友,習慣在星期天晚上聚餐,原本一個月一次,後來幾乎是只要梁珈珞不用值假日班,幾個女人就會聚餐。

不知為何,林子瑜常將梁珈珞掛在嘴邊,連梁珈珞最近星期一、四都有下午診,會忙到八、九點這種事也告訴他。

梁一峰偶爾會在星期一、四送林子瑜回家後,故意不把公寓一樓大門關緊,到附近便利商店買兩盒明治巧克力冰淇淋,裝在保冰袋里,再來到公寓三樓,將保冰袋擱在梁珈珞的公寓門前。

江禹安去上海工作,他看得出來林子瑜很失落,可是這陣子他跟她相處得越來越好,他們之間發生最大的一件事是,他跟她求婚了,而她沒有拒絕。

算不算春風得意呢?梁一峰有時會自問。

然而,沒有春風、沒有得意,甚至少了幸福感,也許是他們相識太多年了,也許是他始終明白她的心里沒有他。

求婚那天,他帶林子瑜到他們常去的餐廳,沒有特意安排,他只是把在她車禍出院後,他回美國時買好的結婚戒指從口袋里掏出來,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他。

那時,他覺得自己這一生,非林子瑜不娶。

那時,他不認識梁珈珞。

林子瑜看著戒指,低聲說他父親一定會反對,她不認為他們能夠在一起。

梁一峰自信滿滿,如果他們之間的問題只是他父親反對,那一點都不是問題,他早過了會受父母影響的年紀,也不是還在青春期無法獨立。

棒天,他帶著林子瑜踏進父親的辦公室,對父親、對林子瑜,也對自己,宣示這一路走來,他對林子瑜有多麼用心。

那些心思都在不認識梁珈珞之前……他握著林子瑜的手,站在父親的辦公桌前,堅定的對父親說︰「我只要子瑜,不要其他女人,你不滿意,我大不了帶子瑜遠走高飛。」

「你這種過慣富裕生活的大少爺,沒有梁氏集團,苦生活能過多久?你要是選擇她,就必須放棄一切,包括你名下擁有的股份。」他父親淡淡地說。

梁一峰從容不迫地對父親微笑,也淡淡的回道︰「爸,你沒听清楚嗎?我剛才說了,會帶子瑜遠走高飛,意思當然是放棄你打算讓我繼承的一切,我認為損失比較大的人是你,因為你只有我一個兒子。我確實是過慣富裕生活的大少爺,不過即使放棄梁氏集團、一毛不拿,我也有辦法成功。

「爸,你以為我不了解你那傳統又無聊的門當戶對觀念嗎?為了面對你今天的反對,我早就曉得我必須自己開路,我不會讓你有能力影響我的決定。你可以請人去查,AlexLiang在北美有多少資產、是哪些公司的大股東,留學那幾年我可沒當個只會玩樂、讀書的笨蛋闊少,我名下的資產恐怕遠超過你讓我繼承的。

「我愛子瑜,任何人都不能改變我要娶她的決定,你也是。對我用抽銀根這種對付小孩的招數,太看輕我了,我的能力足以影響梁氏集團,我在北美的投資,有動搖梁氏本業供應煉的影響力。不曉得你相不相信虎父無犬子這句話,我是滿相信的。」

「你為了這個女人,這麼多年前就在想出路?」他父親氣怒又震驚,從沒想到兒子竟為了護衛一個女人與他抗衡。

「不是想,是行動,而且我從留學第二年開始,就在進行這些事了,我希望你接受子瑜,你若是不肯接受,我其實也沒差。」說完,梁一峰拉著林子瑜走出辦公室,望著她說︰「除了你的心,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成為我們之間的困難。」

這話,他不單是對林子瑜說,也是對自己。

他一直想著梁珈珞在小鮑園說的那句話你若不是梁一峰,說不定我們還有可能……他發現,自己好似來到一個不歸點,已經無法確定能不能再走回林子瑜身邊。

岸出那麼多年的努力,他手上所有用來與父親抗衡的籌碼,原是為了林子瑜才努力掙得的,可是握著她的手,站在父親面前時,他心中想的,卻是梁珈珞哭泣的臉。

梁珈珞想要這一份可能嗎?

過了幾天,收下求婚戒指的林子瑜來到梁一峰的辦公室,跟他說︰「我想去上海看禹安。」

梁一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她的局促不安他看在眼里,他笑著問︰「什麼時候去?這個周末嗎?」

「嗯,如果可以,我星期五想請假,我跟禹安說了……你向我求婚。」她揚起頭,望進他的雙眸,猶豫許久才又道︰「一峰,我們會幸福嗎?我愛的人……」

「什麼都別說,你想去上海,沒關系,我能理解。」他笑了笑,走回桌前,拿起桌上的電話,撥打旅行社駐廠助理的手機。「謝小姐,你好,我是梁一峰,麻煩你訂兩張上海來回機票,一張周五出發周日回,一張周六出發周日回。周五那張,訂林子瑜的名字,周六那張訂我的名字,都訂商務艙。」

「……」

「嗯,今天開票。另外幫我訂酒店,周五晚上一間,周六晚上兩間。」

「……」

「對,五星酒店,行政大床房,謝謝。」梁一峰掛了電話,走回她身邊。「結婚是大事,要想清楚才行,如果你確定選擇我,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畢竟我已經走了這麼多年、這麼長的路,子瑜,你不用擔心,我懂你的想法。你先去找禹安,我星期六再去找你們,帶你逛逛上海。」

「一峰……」林子瑜欲言又止。

「不用想太多,你放心去玩。今天晚上我有應酬,沒辦法送你回去,我讓司機送你,你可以早點回去整理行李,明天晚上你得陪我參加一場慈善晚會,大概沒時間整理。」

「謝謝你。」她低聲說。

「我們之間用不著說這三個字,你去忙,事情處理完就先回去沒關系。」

待她離開關上門,梁一峰坐回辦公椅上,拿起手機,點開通訊簿,目不轉楮的盯著梁珈珞的名字,再點進去,是他已經刻入記憶里的一組號碼,他始終沒將她從聯絡人刪除。

他按下通話鍵,立即又切,他曉得她封鎖了他的Line賬號,或許她也將他的手機號碼鎖進黑名單。

梁一峰遲疑許久,拿起桌機,按下那組熟悉號碼,響了好一會兒,那一頭終于有了響應。

「你好。」

「珈珞,我是……」

「我知道你是誰,有事嗎?」一听到聲音,梁珈珞就曉得是他打來的。

「晚上有空嗎?七點之後,你可以的時間,我們見個面,在上次那個小鮑園,可以嗎?」

她沉默許久,才問︰「我最近常收到明治巧克力冰淇淋,是你買的嗎?」

「子瑜說你星期一、四的下午診都忙到很晚,上次看你在超商外面沒幾口就吃完一盒,我想你應該很愛吃那個牌子的冰淇淋。」

「這樣算什麼?你跟子瑜約會,再上樓送巧克力冰淇淋給我,不覺得荒謬?」

「我只是想為你做點事,沒別的意思。」梁一峰又想起她哭泣的樣子,他只希望她過得好。

「沒必要,我們不需要再見面。」

「我們見個面吧,說不定……真的是最後一次私下見面了,我有事想當面告訴你。你幾點可以?

多晚我都可以等。」他的語氣透著一絲懇求。

梁珈珞考慮了好一會兒,才淡淡地道︰「我下午要跟一台刀,沒意外的話,六點多會結束,七點可以離開醫院,約七點半。」

「好,我等你。」

小鮑園里,八點,梁一峰坐在長椅上,旁邊擱了個保冰袋,他的手機響了,顯示是梁珈珞打來的,他連忙接起,耳邊立刻傳來她急促的聲音—「你還在小鮑園嗎?」

「還在。」

「對不起,你先回去吧,我現在走不開,國道發生連環車禍,很多重傷患者,我才剛出手術室,現在在急診室支持,不曉得要忙到什麼時候。」

「沒關系,我等你,多晚都沒關系。」梁一峰說。

「你……」

梁醫生這是光片,七床病患準備進OR了!

好,我馬上過去。

他听見手機那頭的交談聲、匆忙腳步聲、吵雜聲,還穿插了不甚明晰的哭聲,似乎還有叫罵聲,急診室顯然又忙又亂。

「我得去忙了,真的別等我了。」

「你忙,忙完打給我,多晚都沒關系。」他聲音溫和卻十分堅定。

「萬一等到天亮,別怪我。」她的聲音有些疲累。

「不會。」

結束通話後,梁一峰拿起保冰袋,走出小鮑園,回到車上,將前座兩邊的車窗降下,拿出筆電,開了手機WiFi基地台分享,連進公司內網,處理公事。

時間流逝,電子文件幾乎都簽結、該回的Mail也都回過之後,他閉了閉眼,再看腕表,已經深夜三點二十三分,筆電的第二顆備用電池也到底了,于是他把筆電關機。

幾乎是下一秒,手機鈴響,顯示是梁珈珞,他立刻接起,「忙完了嗎?很晚了,我過去接你,你一個人坐車我不放心。」

「你還在小鮑園。」梁珈珞的嗓音帶著濃濃的疲備,听起來感覺好可憐。

「對。」

她停頓半晌,才說︰「我看到你了。」

梁一峰下車,發現她站在對面人行道上,他結束通話,收起手機。

深夜,兩人隔著一條街對望。

暮秋了,空氣有些冷涼,她穿著單薄的水藍色長衫、深灰牛仔褲,看起來似乎又清瘦了些。

梁一峰轉回車子,彎身將擱在車里的西裝外套拿出來,把車窗關上落鎖後,他朝她走去。

梁珈珞五味雜陳,她從出租車上遠遠就看見他的車停在小鮑園旁,她要司機在前一個路口停車,緩步走過來,她隔著街看他坐在車里使用筆電,她想他應該是在處理公事,以前她也常看梁仲洋這樣工作。

她默默地看著他,見他關了筆電,揉揉鼻梁骨,眼楮稍閉,他模樣疲累又似乎心事重重,沒多久她拿出手機,打了那組已經被她由手機通訊簿刪除,卻早已牢牢記住的號碼。

梁一峰走到她面前,將西裝外套覆上她雙肩,低頭望著她問︰「晚餐有吃嗎?」

梁珈珞搖頭,說不出話。

他牽住她的手,往小鮑園另一頭的便利超商走去。


「我想也是,你一定忙到連吃的時間都沒有,去便利商店吃點東西。」

她倏地停下腳步問道︰「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非要等到我不可?先說吧。」她不想面對這樣溫柔的他,就怕會無法克制對他的感覺。

梁一峰側頭望了她一會兒,繼續向前走。「吃完東西再說。」

梁珈珞拗不過他,只能任由他牽著走。

走進便利超商,剛補過貨的架子上,微波食物選擇多樣,他這時才放開她的手,問道︰「想吃什麼?」

她搖了搖頭,她其實沒什麼胃口,這種時候,若她是一個人,多半回家喝杯溫牛奶,洗漱過就會上床睡覺了。

真的很累,連續近十個小時沒坐下來休息過,喝杯水的時間也沒有。

她走到熱食區,夾了兩個茶葉蛋,再到飲品冰櫃拿了一小鞭鮮奶,便要走去櫃台結賬。

一直跟著她的梁一峰看了,不贊同的道︰「吃這麼少?」

「很累,只想趕快回去睡覺。」梁珈珞疲累地說。

他掏出皮夾幫她結了帳,她沒說什麼,拿著東西到用餐區坐。

她打開裝茶葉蛋的袋子,剝蛋殼的雙手微微輕顫,實在是太累了,今天連續跟了四台刀。

梁一峰坐到她身邊,拿過她手里的茶葉蛋,幫她把蛋殼剝掉,把蛋送到她嘴邊喂她吃,她沒推拒,一個蛋兩口吃光,沒多久便解決了兩顆茶葉蛋。

他打開鮮奶,插入吸管,遞到她面前,她手也沒動,只動嘴,分了幾次,將鮮奶喝光。

「夠嗎?我再幫你買點東西。」他希望她再吃點東西。

「夠了。東西吃完了,你要說什麼?」

梁一峰沉默不語,將桌子收拾干淨,把垃圾丟進垃圾桶,才拉著她走出便利超商。

兩個人走回小鮑園,他才開口,「我最近常想起你在這個小鮑園說的話,你說我若不是梁一峰,說不定我們還有可能,如果拿掉我的名字,不顧慮任何人,你想不想要那份可能?」

梁珈珞愕然張嘴,仰著頭看進他的眼眸,發不出聲音。

「你想要一份可能嗎?」他又問了一次。

「我想不想要很重要嗎?」她低聲反問。

「很重要。」看著她眼下深沉的黑眼圈,梁一峰難掩心疼,想讓她快點回去休息,又舍不得她離開。

「為什麼重要?」說完,梁珈珞又忍不住對于自己的不坦率感到生氣,若是夠勇敢,她該不顧後果,直接承認,對,她很在乎,在乎到想不管他是不是梁一峰、不管他有多愛林子瑜。

但人生哪能這樣自私?愛更不該如此。

是啊,她愛上他了,她可以面對自己的心,卻無法誠實的告訴他。

她怎麼可能什麼都不顧慮,梁仲洋、梁一峰的父親、親戚、梁一峰大概愛了一輩子的林子瑜……談戀愛很簡單,要走長遠、甚至相守一輩子卻很難。

「因為我發現自己到了無法回頭的不歸點,珈珞,你要不要一份可能?」

梁珈珞淡淡的回道︰「我不能要。」

梁一峰逼問她,「我問你想不想要,而不是你能不能要,我需要你的答案。」

「我的答案是,我不能要,也不想要。」她說。

梁一峰笑了笑,伸手順了順她微亂的發,語氣感傷,「我跟子瑜求婚了,她沒有拒絕,她收下結婚戒指前,說我父親不贊成我跟她在一起,隔天我帶她去找我父親,我對我父親說,他反對我們,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帶子瑜遠走高飛,不需要繼承他的財產我們也能過得很好。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父親不會贊成我跟子瑜在一起,我付出許多努力,只為有一天能握著她的手,擺月兌我父親的影響力。」他停下來,望著她眼里閃爍著的水光,好一會兒才又說︰「可是當我握著子瑜的手,站在我父親面前,想著這麼多年為她做的努力,想著那些都是在認識你之前,想著、想著……你在這個小鮑園流著淚的樣子,想著你說,你若不是梁一峰,說不定我們還有可能,我突然領悟到,我似乎走過不歸點,再也走不回去了。」

梁一峰嘆氣,抹去她滴下的眼淚。

「我不想看見你哭,今天找你,只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許,我們有一點可能……如果說什麼都不可能,我也希望是由我親口告訴你,我可能會跟子瑜結婚。對不起,其實我也看不起自己,更沒把握轉移到你身上的感情能持續多久,我為子瑜努力這麼多年了,卻在認識你之後,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變了,我對自己都沒信心,我的感情有多少價值?大概連給女人起碼的忠貞、安全感都沒辦法,難怪你不想要。」

「子瑜已經收了你的戒指。」梁珈珞哽咽低語。

梁一峰懂她的意思,笑笑解釋,「戒指收了,婚卻不一定結得成,她這個周末要去上海找禹安,我想,她跟我一樣都不確定,不過不重要了,如果她跟禹安沒結果,我希望是由我來照顧她,因為我知道,除了跟禹安在一起,她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不會快樂,我至少了解她的心,也愛了她這麼多年,雖然現在變了心……」他自嘲地笑,又說︰「無論如何,我最少能當個包容、寵愛子瑜的好丈夫,最重要的是,我對她已經沒有愛的渴求,她的心,哪怕一輩子都在禹安身上也沒關系了。但不管我還愛不愛她,她都是我想守護照顧的人。」

「一峰……」

梁珈珞止不住滑落的眼淚,他們兩個人到底誰比較可憐?她覺得情況荒謬可笑,卻笑不出來,在這些愛的復雜關系里,好似每個人都有無法言明又無可奈何的委屈。

她並不怕他的善變,他對林子瑜變了心,她不也對梁仲洋變了心,她並不害怕將來可能會變質的愛,她怕的是,那些無法切割的關系將會帶給他的羞辱。

她曾是他堂哥的女人、未婚妻,他的親友圈幾乎都熟悉她,若是兩人在一起,他該怎麼面對?

梁珈珞最後只能這麼說︰「我祝你們幸福。」

梁一峰深深凝視著她,像是要將她的心思看穿,又像是想牢牢記住她的模樣,那神情好似在說,過了今天,他們倆便是咫尺天涯,各不相干。

未重逢前,她覺得兩人各自天涯很好,可是現在這一刻,她明白了自己的心、也明白了他的心,從此兩人成陌路的結果讓她滿心苦澀。

「你確定要祝我幸福?」他問。

「對,我必須祝你幸福。」她不再遲疑,堅定地說。

優柔寡斷不是她的作風,她可以果斷結束跟梁仲洋八年的關系,不可能斷不了跟他如此短暫的緣分,她只需要更多的工作、工作、工作……所有的遺憾、不滿足,全讓工作來填滿吧。

她和他不可能幸福,他的幸福就讓林子瑜來給,也唯有林子瑜給得起。

「我真心真意祝你們幸福。」梁珈珞又再說了一次,「我很累,快站不住了,想回去休息。」

「我送你。」梁一峰說。

「很近,我可以自己走回去。」她只想趕快逃離他,祝他幸福的決心,在他專注的凝視下幾乎動搖。

「你不是說很累、快站不住了,怎麼有力氣走回去?這麼晚了,我不可能讓你自己一個人,我知道你不想跟我獨處,不過不差這幾分鐘,我送你到公寓門口,看你進去,馬上離開,不會再多說什麼。上車吧。」

他拉著她的手,走到車旁,打開車門,看她坐上車,幫她系上安全帶,聞到她身上的消毒藥水味,還有發絲上淡淡的燻衣草香,他記得她說過她用燻衣草精油手工皂洗頭發,她喜歡手工皂搓揉出來的細致泡沫,也喜歡淡淡的精油香。

他記得好幾個晚上他們在黑色海把酒言歡,那些原該變淡的畫面,卻在這個瞬間鮮活起來,她說過的話、不經意透露的喜惡,他全都牢牢記著。

她眼下疲累的暗影、她因長時間手術輕顫的右手,他不曉得以後誰能照顧她、好好听她說話,誰能為她撐起一片天,放手讓她安心飛翔,而不是要求她做一只安靜漂亮的金絲雀。

梁一峰望著她已經閉上的雙眼,想再次探問的念頭又壓了回去,她說了三次祝他幸福,也只能這樣,他沒有資格要求她什麼。

只是,連朋友都做不得,他是真的很舍不得,也放心不下她。

他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在她耳邊輕訴,「對不起,最後一次逾矩。你要照顧好自己,找個真正對你好的男人,我也……祝你幸福。」

梁一峰抽身,繞過車頭,坐上駕駛座,沒看見她眼角泌出細細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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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5 00:09:5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梁一峰一早飛抵上海,坐車前往預訂的飯店,Checkin後,他搭電梯直上住宿樓層,旅行社人員很聰明的替他訂了相鄰的兩個房間,他先將簡單行李放入房間,打算去隔壁看看林子瑜在不在,怎料門才開了道縫,便看見江禹安飛快地走出林子瑜的房間。

他行色匆忙,像在逃躲什麼,並沒有注意到隔壁房的他。

梁一峰蹙著眉頭看他奔至電梯前,失序慌張的按下電梯鍵,直至他進了電梯,他才走出房間,來到隔壁房門前,他嘆了口氣,按下門鈴。

門幾乎下一秒就被打開,梁一峰走進房間,望見凌亂的床被,散落在地上、床上的衣服,接著探究的目光落在林子瑜身上,她神情憔悴憂傷,那雙原該清亮的大眼如今明顯滿是苦澀。

他神情復雜,對她有心疼、有不舍,畢竟是在乎了這麼多年的女人,即便現在談不上愛,但付出過的感情還存在深刻痕跡。

梁一峰這一刻很氣江禹安,不明白他若是不要林子瑜,為什麼昨晚要抱她?難道江禹安看不出來,她多愛他,不是那種玩玩的女人嗎?

他神色轉為淡然,聲音低沉地道︰「我剛剛看見禹安匆匆忙忙的離開,不過他沒看見我,我什麼都不在乎,只問你一件事,他要娶你嗎?」

林子瑜怔望著他,他的問題真是一針見血。

江禹安要娶她嗎?沒有,他只是為了昨晚的錯誤難過得無法面對她。

昨晚江禹安喝醉了,而她心甘情願跟他上床,傻傻的以為這是她留住他唯一的機會,誰知道他醒來後,慌亂地道了歉,連正視她都沒辦法,穿上衣服後,幾乎是飛也似的逃走。

林子瑜澀澀地想,江禹安直到發生了這樣的事,還是把她當妹妹吧。

「昨天晚上他喝了酒……」如今她也沒有辦法面對梁一峰,她收了他的求婚戒指,卻跟江禹安上床。

「你不必告訴我昨天晚上你們發生了什麼事,你只要回答我,禹安要娶你嗎?」梁一峰的聲音不高不低,卻透著迫人的壓力。

林子瑜想張嘴回答,卻沒有力氣,她難堪心痛,只能任由眼淚一滴滴落下。

梁一峰往前走,離她一步遠,用指月復抹去她的眼淚,放低了音量,「我只需要你回答我,禹安要不要娶你,其他的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她搖頭,哽咽的回道︰「沒有,他沒說要娶我,他說了好幾次對不起,就是沒說要娶我……」

他突然用力將她抱進懷里。

林子瑜再也忍不住失望痛哭,如果都走到這一步也沒辦法讓江禹安回心轉意,像十八歲之前那樣愛她,她還有什麼籌碼可用?所有希望都破滅了,他們也許連兄妹都做不成。

梁一峰抱著她、哄著她,她不曉得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他低頭輕吻她,她沒辦法移動,更沒辦法回應他。

沒多久,他放開她,一字一句說︰「他不娶你,從今天開始,請你把他當成哥哥,嫁給我,子瑜,請你戴上戒指,我發誓一生只愛你,我有耐性等你心甘情願把自己交給我,在那之前,我不會踫你。」

他拿起被放在梳妝鏡前的戒盒,打開,他抬起她的手,將戒指套入她的無名指。

梁一峰告訴自己,以後林子瑜的幸福由他負責了,雖然不能讓她像愛江禹安那樣愛他,他也無法再像從前那樣愛她,但起碼,他不會讓她哭。

這個他曾愛了多年的女人,他真沒辦法放著她不管。

好不容易哄得林子瑜不再哭泣,他催促她去洗個臉、換個衣服,接著他牽著她手走出房間,打算帶她逛遍上海散心。

去而復返的江禹安剛奔過大街、穿過小巷,氣喘吁吁跑回五星級酒店大門,自動門打開,他立刻往電梯方向猛沖,一台電梯正好抵達一樓打開,看到里面的人,他瞬間呆住。

梁一峰牽著林子瑜走了出來,他拍了拍江禹安的肩,笑道︰「你跑過來的嗎?」

江禹安沒有響應,只是緊盯著他們交握的手,接著看見那枚漂亮的白鑽戒指在林子瑜縴細的無名指上發亮,他錯愕的目光移向她的臉,想問的話沒來得及出口,就听見她說—「哥,昨天你喝醉,我跟一峰說了,我們……」她困難地擠出話,打算孤注一擲,如果江禹安對她有絲毫不舍,哪怕只是歉疚說出他要負責,她都要嫁給他,因為她是真的很愛很愛他,就算只能利用他的歉疚,逼他負起責任,她也願意,只求能留在他身邊。

梁一峰握著她的手倏地緊了緊,他不要她委曲求全,江禹安若真想要她,必須拿出真心來,要不他寧願是自己給她幸福。


于是他接下她的話,帶著笑意說︰「是啊,子瑜跟我說了,你們昨晚一起去喝酒,你醉得不省人事,在她房間睡著了,你放心,我不是小氣的男人,何況我們都是好朋友,我相信你們。

你看,子瑜戴上戒指了,她答應嫁給我,你應該也很為我們開心吧?」

林子瑜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江禹安也愣住了,過了許久,才困難地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哥,你……」她無法置信的瞪大眼,卻心灰意冷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他都這麼說了,她還能怎麼辦?就這樣吧,從今以後,把他當成哥哥就好。

從上海回台灣後,林子瑜彷佛整個人被掏空了,雖說工作依舊認真,但沒事做的時候,她就會不自覺恍神,像是什麼都不重要了。

梁一峰剛從茶水間出來,遠望過去,正巧見她由發怔中回神的模樣。

明天是她二十七歲生日,她已提前告訴他,江禹安會回台灣,明天晚上她要跟他還有他表妹懷琳一起吃晚餐。

梁一峰不覺有什麼不妥,只想著等他們晚餐過後,該怎麼幫她慶生。

他走到林子瑜辦公桌邊,她皺著眉頭,彷佛被什麼困擾,為了讓她打起精神,他故意笑問︰「怎麼了?準壽星,一臉苦惱。」

「早上出門前,我看了新聞……」她咬著唇不知該怎麼說。

她知道只要她開口,他無論如何一定會幫忙,可是他跟梁珈珞不熟,她不想麻煩他,但是她想了一整個早上,除了他,她真的沒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

「什麼新聞讓你這麼擔心?」梁一峰好奇揚眉。

他已經許久沒在早晨打開電視看新聞了,他總會想起有一陣子他時常在早上出門前跟梁珈珞講手機瞎聊,電視新聞變成背景音,那段時間很快樂,可是當她知道他要和林子瑜結婚,說祝他幸福後,他早上出門前就不再看新聞了。

「是珈珞……」

梁一峰愣住,心一揪,連忙問︰「她出什麼事了?」

能上新聞的會是好事嗎?而好事不至于讓林子瑜這麼苦惱,所以是壞事?短短幾秒之內,他的腦海中出現了千百種壞的可能。

「她的病人好像因為手術失敗過世,家屬告她醫療疏失,對方似乎很有背景,而且事情已經發生兩、三天了,電視上的她看起來好憔悴,不過詳細情形我也不太清楚,早上我敲她的房門,她不在,大概整夜沒回來,打手機也都直接轉語音,我很擔心她,一峰……你能不能幫幫她?我今天看新聞,病患家屬帶了兩個律師,可是她身邊什麼人都沒有,醫院兒科主任雖然在一旁道歉,但也只說會給家屬合理的交代,她……」

「我先了解一下情況,看怎麼樣再跟你說。」梁一峰說完,快步走回辦公室,他用桌機先撥了熟識律師的電話號碼,接著叫醒休眠的計算機,搜尋新聞畫面。

沒多久,電話那頭終于有人響應—「利瓦伊理,你好。」

「維理,我是一峰,要麻煩你一件事。昨天晚上有則醫療糾紛新聞,醫院梁醫生……」梁一峰語速飛快,搜尋到昨晚台的新聞畫面,他點進去,看見梁珈珞坐在畫面左邊角落,低頭未語眼眶泛紅,他的話語瞬時停頓。

「我有看到那則新聞,怎麼了?」利瓦伊理不解的問。

梁一峰沒打開音量,只見病患家屬張牙舞爪拿著一大迭病歷指著她,另一手持麥克風,他听不見內容,但光看著畫面里低著頭的梁珈珞,他的心就狠狠揪疼。

他理了理思緒,認真的對電話另一頭相識了許多年的律師好友說︰「打醫療糾紛官司是你的專長,要麻煩你幫忙梁珈珞醫生。能不能請你去醫院找她,說是義務幫她打官司,費用我會支付,但不要跟她說是我請你去的,拜托你……」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許久,久到他以為斷線了。

「維理?你有在听嗎?」

「我還在,只是太過震驚,一時半刻回不了魂。我們當朋友幾年了,十年有吧,我可從沒見你拜托過誰,你向來自信滿滿,所有事都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現在居然說拜托我我實在太震驚了!你跟那位漂亮的梁醫生是來真的?可是我記得你愛的人是青梅竹馬林子瑜,難道你變心了?」

梁一峰是留學第一年認識利瓦伊理的,留學生的圈子本來就不大,他們同齡又是隔壁班,很快就混熟了,因為氣味相投,成了好朋友,後來利瓦伊理讀法學院,他選讀商學院,最後兩人很有默契的都選擇回台灣工作,直到現在仍保持聯絡。

「請你務必要幫忙,我跟梁醫生……只是朋友。」梁一峰這才發覺,要說出只是朋友有多困難。

「只是朋友啊。」利瓦伊理笑了笑,也不再追問,說︰「好吧,你拜托我,我當然幫忙,我先找一下資料,晚一點會去醫院找梁醫生,等了解情況後再給你電話。」

梁一峰不放心的又叮嚀,「你要記得,千萬不要告訴她是我請你……」

利瓦伊理有些受不了的打斷他的話,「我知道,我會告訴她,我昨晚無意間看到新聞,對她的Case有興趣,願意義務幫忙,這樣可以吧?」

「謝謝你。」

「客氣什麼,我不是沒賺你錢,先這樣吧。」利瓦伊理掛了電話,趕緊忙去。

梁一峰把話筒放回去,這才把音量打開,新聞從頭到尾只听見家屬謾罵控訴,梁珈珞始終低頭,而她旁邊的兒科主任也僅是制式響應交由司法處理,會給家屬合理交代。

他想起她有幾回談到罕病兒以及重癥病童的神情,全是滿滿的不舍與憂傷。

她有一次曾沮喪的說—其實生命一點都不公平,有人出生就注定過不了正常生活,很不公平……她現在一定很難過,她不會擔心那些張牙舞爪指控她的病患家屬,她只會難過那個在她手術台上離開的孩子。

他多想能夠陪在她身邊,支持她、給她力量。

梁一峰不自覺握緊拳頭又松手,他必須一回又一回壓下奔出辦公室、直闖醫院找她的沖動。

梁珈珞已經超過四十八小時沒闔眼了。

小可麻醉前,信心滿滿的跟她打勾勾,說他一定會好起來,等她帶他吃巧克力冰淇淋,到木柵動物園看無尾熊、國王企鵝、小熊貓。

小可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父親是企業家,滿世界飛,父子倆一年見不到幾次面,小時候陪他的是保姆,上了幼兒園後,照顧他的人換成了佣人陳媽媽。

他早產體質不好,時常生病,八歲檢查出罹患血癌,化療效果不彰,好不容易配對到可以移植的骨髓,好不容易有康復機會……只是骨髓移植啊!梁珈珞想到還是難過不止,有許多次巡房,她看小可巴巴望著窗外的陽光,化療副作用再難受,小可只要看到她一定滿臉笑容。

小可時常對她說—醫生阿姨,我媽媽一定像你這樣溫柔又漂亮。

她知道小可渴望母愛,偶爾會問她能不能抱抱他,每當小可這麼問,她一定會給他最大的擁抱。

有回小可化療後吐得難受到哭了,她剛好巡房,小可趕忙擦眼淚,虛弱地對她笑說︰「醫生阿姨,我很勇敢,很快就不哭喔。」

她走過去,緊緊抱著他說︰「覺得難受就哭,沒有關系的。」

那是第一次小可沒問,她主動去抱他。

小可賴在她懷里,用哽咽的聲音說︰「醫生阿姨,我好希望我媽媽還活著,希望能被她抱著……」

那次,她紅了眼眶。

小可在醫院是出了名的配合病童,打針吃藥不需要哄,讓人心酸的是,在病房里陪著他的,總是看護或佣人,很少很少看見他的家人,小可父親的事業做很大,祖父母在政治圈也是赫赫有名,但他卻是她見過最寂寞的孩子。

她很難過沒有機會實現他們的約定,她很難過一個早熟又體貼的孩子那麼早離世,她難過到甚至懷疑自己根本不適合當醫生,怎會如此看不淡生死。

鼻髓移植幾天後,小可罕見地患上急性心包膜炎,情況太嚴重必須開刀引流,要進手術房時,小可明明很難受,但還是笑著跟她約定,說自己一定會好起來,因為他已經有健康的骨髓了。

怎料麻醉醫生替他麻醉完,她的手術刀才剛劃開他胸膛柔軟的肌膚,他的心跳驟停,她連引流都沒來得及做。

梁珈珞一次次回想小可燦亮的雙眼,疾病的折磨從沒讓那孩子明亮的眼眸染上陰暗,她很難過、很難過,難過得無法閉眼,因為只要一閉上眼楮,她就會看見小可跟她勾手約定,還有他那天真可愛的笑容,他這麼信任她,她卻救不了他。

她步履沉重,深夜的巷子靜得彷佛只剩她的腳步聲,她告訴自己,得休息了,怎麼樣都得閉上眼楮睡一覺。

來到公寓一樓大門前,她在背包里找鑰匙,突地一道黑影籠罩住她,跟著聲音響起—「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她愣住,轉頭看見梁仲洋站在她身後,她太過疲累,連話都不想跟他說,又轉回來拿了鑰匙想開門。

梁仲洋一個箭步過來,搶走她手里的鑰匙。「你看看你,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明明可以過好日子卻不過,現在好了,全台灣都曉得你是個連開心引流小手術都會失敗的醫生,你要怎麼辦?」

他居然連她做的是引流手術也查得清清楚楚。

梁珈珞低頭,深呼吸許多次,按捺住脾氣,才終于抬頭看他。「你到底想做什麼,只是為了來數落我連個小手術都做不好嗎?梁仲洋,我從不知道你有這麼閑。」

她的諷刺讓他怒意陡升,但開口前又把難听的話語咽回去,稍微冷靜後才說︰「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你放心,我幫你找了律師,你不會有事,我跟蔣可謙的家人很熟,過幾天等他們情緒平復一些,我再帶你過去拜訪他們,請他們原諒你,你不必擔心賠償的事。」

她難以置信的睜圓了大眼,真覺得自己踫到了外星人,他的邏輯跟她的差距不只千百萬個光年,根本無法溝通。

「我已經有律師,況且我沒有做錯事,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諒,也不會賠償。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幫忙。」

「梁珈珞,都什麼時候了,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任性我願意原諒你,之前的事我也願意當做沒發生過,你還想怎麼樣?我爸媽也看到新聞了,要我干脆取消婚約,我沒同意,巴巴地在這里從下午等到現在,還幫你找律師、想辦法,這樣還不夠嗎?要是換作其他男人,看到你現在這樣,早切割得干干淨淨。」

梁珈珞從沒看明白她跟梁仲洋的差距,直到這一刻,她發現她得努力讀秒,才能不再舉手賞這個豬頭男人一巴掌。

「你不必顧念我們八年的感情,因為我早就把那段感情當垃圾扔掉了。」

「梁珈珞!你到底在驕傲什麼?你以為有幾個男人可以忍受戴綠帽你……」

「請你閉嘴!梁仲洋,我再對你說一次,我不需要你幫忙,更不需要你原諒!你以為我是你身邊那些隨便哄幾句、看你擁有的財富,就開心跟你滾床的女人嗎?我腦子沒有洞!你知道我做引流手術,一定查過病歷數據,問過律師,更知道要打官司,病患家屬連百分之一勝算都沒有,我要賠償什麼?錯不在我。你現在跑來我面前,扮不離不棄的深情,是哪招?覺得我沒腦嗎?別人隨便提告,我一定會慌亂得像受驚小鳥趕緊投奔你、接受你保護嗎?

「你沒有听你父母的話取消婚約,難道我就應該對你的有情有義感激涕零嗎?我告訴你,我一點也不感動,你高高在上、自以為施舍的態度,只讓我看清你有多惡心!你覺得你戴綠帽,不關我的事,我是在跟你分手後才跟你堂弟上床,不像你那麼髒!至于你父母的反應,真謝謝你告訴我,好讓我明白,現實自私的嘴臉是會遺傳的。

「我沒時間也沒力氣跟你這個家大業大又自大的男人耗,請你自便。還有,真的拜托你行行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我對你的感情一絲一毫都不剩,只有滿滿的後悔,後悔我識人不清,到現在才徹底看清你。」

「梁珈珞!你……」梁仲洋氣惱得又揚起手,但才一眨眼,立刻放下,所有想反駁、想罵人的話全梗在喉嚨里。

「怎樣,你還想再打我嗎?我們兩個真是彼此彼此,我剛剛其實也很想賞你一個大巴掌。梁仲洋,我們不是小孩子,夠了,你不過是咽不下真有人不要你的那口氣,你應該學著接受,天下女人不全是你以為的那樣。我很累,不想再吵架了,我認清你,你也該認清我,我不是你以為的梁珈珞,以前我願意當小女人,是對你有愛才會努力改變自己,但其實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我。」

他神色復雜的看著她,很多心思被她赤果果揭穿,狼狽的發現她犀利的言詞正中他隱晦不明的動機,他忽然覺得,一切計較變得沒意思了。

「我真的愛過你。」他有幾分沮喪的道。

「難道我沒有?」她揚眉,故意嘲諷,伸手向他討剛被搶走的鑰匙。

梁仲洋遞還鑰匙,順勢問道︰「你……是不是愛上一峰了?」

「跟你沒關系。」

「有關系……」

「你是擔心我跟他手牽手出現在你們梁家大家族的聚會,會讓你難堪吧?」

他再次覺得狼狽,其實回頭找她,跟這點也不是毫無關系,他很難想象萬一她跟梁一峰真的在一起,他要怎麼面對整個家族。

梁仲洋從沒想過會跟堂弟鬧到恩斷義絕,他跟梁一峰的親情遠遠大過于他跟梁珈珞八年的感情。

「你們會嗎?」梁仲洋尷尬探問。

「我不願意他面對那種羞辱,所以不會,而且你放心,他已經跟林子瑜求婚了。」梁珈珞聳聳肩,轉身打開公寓大門。

「你……愛一峰吧?」

「愛或不愛,我跟他都沒關系了。」

「你什麼時候愛上他的?」

「你很好奇啊?」她笑了,回頭迎上他的視線,有點感嘆,他們好像很久很久沒像現在這樣,如同朋友一般說話了。

「知道答案,可以讓我心死得徹底。」

「什麼時候呢,我想想……」梁珈珞認真的想了很久。「也許是和你相約吃飯那天吧,現在回想,那天如果沒有他坐在我旁邊,幫我夾菜、倒茶,陪我一起面對你跟那個漂亮小模,如果他沒有選擇站在我這邊,我那個晚上可能會哭得很淒慘,然後到酒吧喝個爛醉隨便找男人上床……嗯,真的會很慘。」

過了許久,梁仲洋歉疚地道︰「珈珞,對不起……」

她十分驚訝地望著他,旋即坦然接受他的道歉,並回道︰「我也向你道歉,對不起,我剛剛說話很傷人,就算有部分是事實,我也不該口不擇言。」

「其實你沒說錯,我的確是帶著施舍態度來找你的,我以為你會感動,但就像你說的,我該接受女人不全是我以為的樣子,我發現我從來沒有認真的了解你,對不起,浪費你那麼多年的時間,你跟我……以後真的沒有可能了嗎?」

梁仲洋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她罵他的那些話,乍听之下讓他極為憤怒,但思緒轉過一輪後,他突然醒悟,這才發現是自己一直以來錯待了她。

梁珈珞搖頭,笑了笑,淡淡說︰「能好聚好散,已經很好了。」

「也是,你快點回去休息吧,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你打給我。」

她點點頭,踏進門後又轉頭說︰「仲洋,你知道吵架沒好話,其實你沒我說的那麼糟。」

梁仲洋微笑,點了點頭,打趣說︰「我知道,不然你不會跟我耗了八年,你的眼光也沒你以為的那麼糟,晚安。」

「晚安。」

梁珈珞揮揮手,關上公寓大門,八年多的感情終于劃下正式句點,不再憤恨、怨懟,好好放下,並且道別。

她淡淡一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把自己拋上床,閉上雙眼,什麼都不想了。

她不曉得,同樣一條巷子,在不久前解除了一場婚約,更不曉得她跟梁仲洋的交談,全讓站在陰暗處的梁一峰听了去。

這個離天亮不久的短暫夜晚,梁珈珞作了一個夢,夢見蔣可謙活蹦亂跳的牽著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有雙跟自己好相似的燦亮眼眸。

後來蔣可謙笑著跑向她,緊緊抱住她的腰,歡樂地說︰「醫生阿姨,不要哭喔,我跟媽咪在一起,現在很快樂……醫生阿姨,再見,不要擔心我,我很快樂,請你幫我跟我爸爸說,我跟媽咪會一直保護他,醫生阿姨,我會保護你喔!謝謝你,再見……」

夢里的梁珈珞笑著對逐漸遠去的小可揮揮手,而床上的她,眼角則落下離別不舍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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