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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香奈兒 -【冒牌前夫(緣來無法擋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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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9 00:13:5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香奈兒 - 冒牌前夫(緣來無法擋之三)

姊姊曾閃電結婚又閃電離婚,愛瘋了的結果是多了個兒子,
如今外甥失去母親,她這個阿姨只好帶著他回去找爸爸,
希望父愛能沖淡外甥的傷痛,但她可沒答應把人還回去喔,
尤其這個「前姊夫」在姊姊口中是浪蕩不羈、甜言蜜語的家伙,
暫時父子團聚一下沒關系,不過想撫養小孩就免了吧!
奇怪的是,外甥一見爸爸就像無尾熊爬上樹,再也不離開,
逼得她不得不跟外甥一起搬進他家中同居,過著變調的家庭生活,
這樣的「一家三口」實在好別扭啊,可她更怕的是,
孩子的爸跟姊姊說的完全不一樣,要保持冷感太難,
要壓抑好感更是難上加難,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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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9 00:14:3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聯誼聚會,從來不是洪栗安會出現的場合。

    罷過二十歲生日的他,遺傳了父親的頎長身材、深邃五官,以及母親的晶亮大眼,加上為了健康,每天固定運動半小時,練就出一身結實硬朗的好體格,他的問題向來是如何推卻那些主動示好的女人,一點也不缺異性緣。

    現階段他的目標只有保持名列前茅,累積更多獎學金,作為日後出國攻讀珠寶設計的學費,對于戀愛這件事是興趣缺缺,會出現在此只有一個原因——為了頂替雙胞胎哥哥洪璽吉。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答應這種事……」

    一進夜店,听見震耳欲聾的音樂,向來厭惡吵鬧的他立刻後悔。

    雖說是雙胞胎,但兄弟倆的個性是南轅北轍,作為弟弟的他沉穩內斂,身為二哥的洪璽吉卻是愛玩又沒定性,是家中最令人頭疼的人物。

    這次聯誼就是他那位「花名」在外的二哥主辦,不少女孩子全沖著「洪璽吉」這名字而來,結果他老兄居然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淨,這會兒人還在蘭嶼度假。

    眼看過了約定時間,女孩子全員到齊,男方主辦人還不見蹤影,大家開始質疑是不是假借名義的一場騙局?因此二哥這方人馬緊急派人殺到家里逮人,才發現代志大條,情急之下不斷央求他代打上場,連他二哥都在手機里苦苦哀求他幫忙去坐一下也好——

    唉,他就敗在心太軟!

    看著昏暗燈光下,舞池里一個比一個跳得夸張,像是群魔亂舞的場面,洪栗安不禁眼角微微抽動,更想轉身走人——

    「安啦,我答應你哥會罩著你,來吧!」

    像是看出他可能落跑,洪璽吉的好友大剌剌地胳膊一拐,像和他有多麻吉一樣,硬是把他拉到靠近舞池的幾桌年輕男女間介紹,不忘找個理由說他身體不適勉強來赴約,所以今晚宜靜不宜動,免去要他跳舞的苦刑。

    只是,做個稱職的花瓶也不容易,因為此刻他穿著二哥的衣服、梳著二哥的發型,身分是「洪璽吉」,這場聯誼的召集人,不能板起臉讓那些太過熱情的女孩們退避三舍。好不容易其他人都下場跳舞了,一名穿著緊身皮衣皮裙的辣妹卻擺明了視他為獵物,主動換位子緊貼他而坐,不斷釋放今晚想和他共度的曖昧暗示。

    洪栗安快要應付不來,正覺得如坐針氈,想找個理由提前退席,突然頭頂一陣涼意,淺褐色的酒液順著額前的發絲不斷滴落。

    「洪璽吉,你好樣的!說你弟車禍住院沒辦法參加我的生日派對,結果在這里劈腿把妹?!」

    他詫異卻沒動怒,仰頭看向正氣急敗壞指著自己痛罵的白衣美人,猜想她應該是二哥最近交往的對象,遇上這種場面,生氣也是難免。

    唉,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二哥,剛交了女友又出來聯誼,吃著碗里想著碗外,也不怕噎死!

    懊死的二哥偏偏還咒他車禍住院,但說出自己是冒名頂替的事實一樣麻煩。

    權衡輕重過後,洪栗安只能硬著頭皮裝到底,幸好自己記性不錯,沒忘了前幾天接過一通電話,對方自稱是二哥女友,名字好像叫做——小真?

    他無奈地起身解釋。「小真,你誤會了——」

    「啪!」

    一個耳光重重甩上洪栗安左頰,又麻又痛,他腦袋瞬間一片空白,到嘴的話全忘得一干二淨。

    「我是小莉!」

    洪栗安反應不及,又被她狠狠踩上一腳,細長鞋跟感覺像釘子打入骨頭里,痛得他跳腳。

    「你居然敢對著我喊你前女友的名字?!洪璽吉,我們玩完了!」對方氣得再用力推了他左肩一下,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前女友?

    他腦筋一下子轉不過來。在北部求學外宿的他上個月回家,當時二哥帶回家吃飯的女友叫安琪,結果不到一個月,不只「安琪」成了過去式,連前幾天打電話來的「小真」都成了前女友,根本是標準的快餐愛情,二哥恐怕一次都沒用過真心。

    他不悅地擰眉,原本就不喜歡的電音舞曲此刻听來更加刺耳。

    回頭一看,剛剛還黏著他不放的女人早已經溜下舞池另覓對象,整桌只剩他一個,也好,他省得應付,可以直接走人。

    走出夜店的喧囂,洪栗安拿出手機,按下速撥鍵,但鈴聲響了快半分鐘才接通。

    「怎樣,托我的福讓你去夜店參加聯誼,覺得好玩了吧?」

    手機那端,洪璽吉語氣輕松愉悅,和先前懇求弟弟解圍時相差十萬八千里。

    「有沒有相中哪個女生?需不需要二哥教教你把妹絕招?」

    「不需要。」洪栗安拒絕。「代替你參加聯誼還得挨巴掌、被踩,如果我覺得好玩,肯定病得不輕。」

    「蛤?」洪璽吉听得一頭霧水。「挨打?你做了什麼事?」

    「你應該問你自己做了什麼事才對。還有,你女朋友小莉說她和你玩完了,再見。」

    「什麼——」

    不待二哥發問,洪栗安不只結束通話,還直接關機。

    「我這輩子如果再心軟答應假扮二哥,就是天下第一大白痴!」

    沒錯,到死都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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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9 00:14: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美國,西雅圖。

    下午五點多,陽光依舊燦爛,幾戶人家的屋頂像是鍍了層淡淡金箔,躍動著晶亮光芒,連鳥兒都不想歸巢,還在路邊樹梢上吱吱喳喳,熱鬧聚會。

    一輛白色轎車停在花店前,車門開啟,走下一位身材窈窕、氣質出眾的白皙美人。

    隨著她款步前行,卷度柔美的長發迎風翩翩揚舞,翹睫輕眨、眸光一掃,迅速鎖定擺在門口的一大束香水百合,直接捧花結賬。

    「哈啾!」

    濃馥的百合花香,讓喬佩妤關上車門後,立即敏感地打了個噴嚏。

    她不怎麼喜歡香味太重的花,但她喜不喜歡不重要,大姊喜歡就好。

    想到大姊,她如水晶澄澈的眸子瞬即黯淡下來,一顆心全被憂傷籠罩。

    三個月前,醫生宣布大姊是肝癌末期,只剩下三個月左右的壽命。

    大姊並未因此失志,每天活得更加努力,也不忌諱地提前安排好自己的身後事,勇敢得讓人覺得好心疼。

    直到上周,大姊病情急轉直下,不得不終日臥床,忽然說她一直聞到一股腐敗的味道,因此自己每天在她房里更換各種不同的花束,只希望多少能讓大姊舒適一些也好。

    但姊妹倆心里都有數,時候就快到了……

    忍著鼻酸與淚意,喬佩妤強振精神,開車上路,迅速恢復她一貫沉穩堅強的處事態度。

    她從來都不軟弱,自然更不能在大姊和小外甥需要她的重要時刻手足無措,何況,她可是即將成為「媽媽」的人。

    雖然大姊還沒說出要讓誰照顧自己兒子,但是小弟生的一對雙胞胎剛滿月,老大也才兩歲,媽和他們夫婦倆照顧三個孩子已經焦頭爛額,讓外甥恩恩去紐約和他們住更是添亂。

    何況大姊離婚後便帶著恩恩和自己同住,姨甥倆感情原本就好,要將恩恩送走,她舍不得,說什麼也要把恩恩留在自己身邊照顧才安心。

    「阿姨!」

    喬佩妤剛把車停進前院,外甥立刻開門蹦蹦跳跳地來到車旁。

    「恩恩,今天有沒有听外婆的話?」她捧下花束,將車子上鎖,彎身摸摸小外甥的柔順短發。

    「有。」

    六歲的喬可恩笑得眯眯眼。他遺傳了母親的姣好面容,模樣像個洋娃娃般可愛,到哪兒都討人喜歡。

    「阿姨,我今天很乖,早上還幫外婆推媽咪到院子里曬太陽。」

    「是嗎?媽咪今天能下床了?」大姊臥床多天,難得今天精神好。「走,陪阿姨去看媽咪。」

    「外婆說媽咪在睡覺,要我在房里玩,不可以進媽咪房里吵她,不然要打**。」小男孩搖搖頭,委屈地癟著嘴。「可是媽咪睡好久,已經快六個小時還不起床,害人家好無聊喔!」

    「恩恩很乖,沒去吵媽咪,明天阿姨買你最愛吃的薄荷糖獎勵你。」

    喬佩妤微笑哄著孩子進屋,心里卻不如表面上那麼輕松。

    大姊向來沒午睡習慣,即使近來生病容易疲倦,也因為自知來日無多,更舍不得睡太多,白天總喜歡強撐精神和兒子膩在一塊兒,今天居然六個小時都不準恩恩進房,要不是真的精神不濟才會久睡,就是痛到吃止痛藥都沒效,找借口阻止兒子進房看見她痛苦掙扎的模樣。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好事。

    「你回來啦?你姊剛睡醒,正在找你。」

    喬母已經從紐約趕來照顧病情嚴重的大女兒多日,听見小女兒開車回來的聲音,立刻走出房間,眨眼給她一個暗示。

    「恩恩,跟外婆去超級市場買東西好不好?」

    「不好。」恩恩嘟起嘴。「我要和阿姨去看媽咪。」

    「恩恩不喜歡外婆了?要讓外婆一個人好可憐地去那麼遠的地方買東西?外婆好傷心……」

    「好啦、好啦,外婆不要難過,我跟您去——」

    喬佩妤早知道母親一定有辦法讓恩恩心軟答應,便徑自先進大姊房里。

    「你回來啦?」喬如懿躺在床上,臉色蠟黃,完全不復病前的紅潤白皙。

    「嗯。」喬佩妤在床邊坐下,不舍地拉住姊姊瘦削的手。「姊,很不舒服嗎?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不要。」喬如懿打斷她,搖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小討厭看病打針,再說,去了也只是打止痛針,浪費錢又沒意義。」

    喬佩妤秀眉微蹙,心里雖然不認同,卻也拿姊姊的拗脾氣無可奈何,明白自己再勸也是白勸。

    「佩妤,我大概撐不了幾天了。」

    「不要胡思亂想。」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喬佩妤听了還是揪心又難過。

    「不是胡思亂想,我真的有預感。」喬如懿望著性格向來比自己堅強的妹妹,神情淡然,沒有絲毫恐懼。「遺囑我已經請律師擬好,等我走了,律師會先連絡我前夫,他願意領養恩恩最好,如果不願意,只好——要干麼?」

    喬如懿還沒說完,妹妹忽然把手機拿到她面前,一頭霧水的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打電話叫律師過來,立刻更改遺囑。」喬佩妤以不容拒絕的口吻吩咐。「你怎麼可以把恩恩交給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你身體病了,腦袋也跟著壞了嗎?」

    喬佩妤萬萬沒想到,大姊心里打的竟然是這個主意!

    當年大姊大學畢業後到加州工作,和從台灣派駐到美國的姊夫一見鐘情,立即陷入熱戀,交往不到三個月就因為姊夫又將被公司轉調法國,兩人舍不得分隔兩地,居然連父母都不知會一聲就跑去賭城結婚,最後還是收到她從法國寄來的明信片,全家人才知道她閃電結婚。

    女兒已經跟人家跑到法國去,卻連女婿長什麼模樣都沒見過,這件事可把媽氣得半死,怨嘆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見到女兒。

    結果不到三個月,大姊居然閃電離婚,一個人飛回美國。

    在眾人連番逼問下,大姊才道出姊夫被她捉奸在床,還扯什麼靈肉分離、心里依然只愛她的鬼道理,她一氣之下堅持離婚,結束了這段兒戲一般的婚姻。

    在那之後,大姊和前夫像是從未有過交集的陌生人,再無連絡,全家人也絕口不提那個爛男人,對方自然也不知道大姊離婚時懷了恩恩的事,所以她想都沒想過,大姊居然會想到把孩子送回那樣的父親身邊。

    「唉,他再怎麼說也是恩恩的生父。」喬如懿語氣無奈。「我當然也不願意把恩恩交給那個人扶養,可是小弟自己已經有三個孩子要照顧,媽年紀也大了——」

    「我願意扶養恩恩。」

    「不可以。」喬如懿一口回絕。「你將來總是要結婚,帶著恩恩只會拖累你。」

    「會覺得恩恩是累贅的男人,也不會是我考慮的對象。」喬佩妤眼神篤定、語氣堅定。「反正我絕對不會把恩恩交給那個男人,你願意更改遺囑最好,不願意的話,將來我也會和對方上法庭爭到底,我相信媽和小弟也都會站在我這邊。」

    「唉,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喬佩妤有些生氣。「知道你還——」

    「我是騙你的。」喬如懿握住妹妹的手。「佩妤,原諒姊姊,就算恩恩會成為你的累贅,我還是希望能由你扶養他長大,只有把他留在你身邊,我才能安心離開。因為我知道,恩恩愛你就像愛我一樣,失去我之後,他不能再失去你,而你也一定能代替我好好愛他,把他教養成像你一樣優秀。」

    「姊,你放心,我一定會把恩恩當成自己親生兒子一樣照顧。」喬佩妤許下承諾。

    「我相信。」她對這點毫無懷疑。「其實我真正想拜托你的是另一件事,雖然很為難,但是我希望你能答應,成全我的願望。」

    「只要是我辦得到的,我當然答應。」喬佩妤想都不想便點頭。姊姊的遺願她哪有不做的道理?

    「在我過世之後,你連絡我前夫,讓他知道恩恩的存在。」喬如懿趕在妹妹開口提問前接著說︰「我並不奢望他做些什麼,只是希望讓恩恩和生父相認,借由父子重逢的喜悅沖淡他的難過。如果可能,最好在喪禮過後,你就帶恩恩去台灣,既能讓他們父子相處一些時日,你也可以散散心,別留在這里觸景傷情……」

    听著姊姊的交代,喬佩妤雖然覺得為難,仍舊逐字牢牢記住。

    她對于只見過照片的「前姊夫」沒什麼好印象,更不認為恩恩需要去認那種父親、獲取他的父愛安慰。

    但這如果是姊姊的臨終遺願……

    她,無論如何都會辦到。

    三個月後,台灣。

    「 !」

    洪栗安甩上話筒,火氣全顯現在他糾結的眉心。

    見色忘友他听過,但是連親生兒子都能棄之不顧,忘得一干二淨,真是生平頭一次遇上,他算是長了見識。

    二哥的前妻在離婚時未告知自己懷有身孕,後來一直獨自扶養孩子,如今因為癌癥病逝,願意讓妹妹帶孩子來台灣認親,二哥沒有一絲驚喜就算了,居然還把兒子當成燙手山芋,丟給他這個倒霉弟弟!

    因為二哥的現任女友對于那段鬧劇般的婚姻一無所悉,也不喜歡小孩,擔心女友知情會鬧分手,二哥竟然開口央求他出面應付,說什麼反正對方說好只是想讓失去母愛的孩子見見父親、感受父愛,最多停留三個月就會離開,沒打算將孩子交給他撫養,自然也不會介入孩子的爸太多,同為雙胞胎的他們交換身分絕對不會被認出——

    這麼荒唐的事他怎麼可能答應?!

    想當然耳,當時他一口回絕,二哥也干脆,不再游說,當著他的面直接撥電話,打算拒絕對方的要求,要前妻的妹妹別帶孩子來找他麻煩,來了他也不見。

    唉,他認了,馬上答應,沒得選擇地跳進二哥挖的爛泥坑。

    二哥能不在乎傷了親生兒子的心,他這個做叔叔的卻沒辦法鐵石心腸,眼睜睜看著一位初遭喪母之痛的孩子,再嘗被親生父親拒絕的痛苦。

    只是他也沒想到,不過要求二哥至少能和自己互換身分,以「弟弟」的身分一同去見親生兒子一面也好,二哥居然還能忘了見面時間,和女友在瑞士玩得不亦樂乎,根本沒回來,簡直是——

    「人渣!」

    他沒好氣地對著電話補罵一句。可惜當事人此時遠在瑞士,不然痛恨暴力的他都忍不住想破戒開揍!

    明明就是同卵雙胞胎,自己始終無法理解二哥怎麼能一直活得這麼自私又「匪類」,還沒人來把他大卸八塊?

    「算了,再生氣也無濟于事。」

    他抬頭看了眼牆上時鐘,佷子和前妻小妹搭乘的飛機應該已經抵達機場,雙方約好了晚上要在他們下榻的飯店用餐,算上塞車時間,他也差不多該出發了。

    「鈴~~」

    洪栗安才剛進臥室,一直擱在床頭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喂?」

    原本還抱著一絲奢望,或許是二哥良心發現,願意立刻搭機回國,打電話來制止他開始「角色扮演」,但一看來電顯示卻是好友元以倫,也是由他任職珠寶設計師的「吉兆精品集團」傳媒總監——

    呃,他驀地想起,自己被二哥盧昏頭,把一件要緊事忘得一干二淨。

    「再給我三天時間。」

    手機那端,元以倫因為意外而沉默兩秒,隨即輕松笑開。

    「呵,發生什麼大事,我們『使命必達』的大設計師竟然也會有央求拖延的時候?」

    「因為你臨時要求我幫忙設計婚戒,時限又短,靈感這東西又不能說來就來,加上最近家里有點煩心事,要是等不了,我不介意你去找別的設計師。」洪栗安語氣也很無奈。

    「那可不行,我老婆指名要你設計的婚戒。」

    「不是老婆,是前妻。」他忍不住想念念好友。「既然那麼愛,當初為什麼要放手?搞什麼『再教育』計劃,真不懂你腦袋里在想什麼。」

    「除了我老婆,還能想什麼?」元以倫不以為意,笑笑回他。「這種事等你深深愛過自然就會明白。說到這我才想起,心瑜說她有一位同學下個月要返國,想介紹你們認識,我看過照片,的確是大正妹——」

    「女人外表不是重點。」

    「我知道,但是長得賞心悅目也算是讓你列入考慮的優點之一,不是嗎?反正就當是認識新朋友,到時候你應該不會連吃頓飯都不肯吧?」

    「如果只是吃頓飯的話……」

    「那就這麼說定了。」元以倫可不想給他更多時間考慮。「戒指的事千萬拜托,看在心瑜肚里孩子將來會喊你干爹的分上,幫忙趕工一下——」手機那端停頓了片刻。「在廣播登機了,我三天後回來,剛好去收你的好作品,Bye!」

    「我什麼時候答應當干爹?」

    洪栗安好笑地嘀咕,收起已經結束通話的手機,快步走向衣櫃。

    也罷,干爹算什麼?他現在還趕著去當「爸」呢!

    在飯店附設的義式餐廳里,喬佩妤帶著外甥恩恩和「前姊夫」吃著讓人食不知味的意大利面。

    環境美、氣氛佳,面條煮得軟硬適中,濃湯更是鮮美,硬要說這頓飯「難吃」在哪里,肯定是因為共餐的人不對。

    她非常厭惡眼前男人。

    雖然從未謀面,可是先入為主的觀念已經根深柢固,一個背著新婚妻子偷情還不以為意的花心男人,一個要讓他和兒子相認居然還說要考慮一下的無情父親,實在讓人很難存有一絲好感——即使本人比照片還好看數倍。

    真的很奇怪,姊姊曾給她看過姊夫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總是笑露一口白牙,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總愛衣領大敞,像是扣齊扣子會被勒死一樣,身旁只要有人,無論男女,不是抱著摟著、就是親著,說好听叫不拘小節、熱情奔放,說難听就是時刻不正經。

    但她無法否認的是,姊夫真的擁有一張能在瞬間吸引異性目光的好看皮相。

    和姊姊描述的一樣,他五官深邃、身材頎長,即使經過這麼多年,模樣看來甚至比舊照更為年輕,還帶點書卷氣息,一點不像年過三十的男人。

    敝就怪在這書卷氣息。

    舊照里,姊夫像只隨時蓄勢待發的豹,連笑容都帶著侵略性,按姊姊說的,是個時刻都靜不下來的男人,和他在一起絕對不會有一秒的無聊沉悶。

    可是此刻坐在她對面的男人神態沉靜、吝言慎行,眉宇間隱隱有股傲然貴氣,和姊姊描述的男人氣質迥異,要不是長相和照片一模一樣,她真懷疑自己是認錯人。

    同樣地,要不是事先看過對方傳來的小孩照片,洪栗安也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坐錯桌?

    當然,他不是質疑恩恩和二哥的血緣關系,這孩子的長相和他們兄弟倆小時候幾乎八成像,也和他們一樣是左撇子,用不著血緣鑒定,他就能確認無誤。

    奇怪的是,二哥對二嫂做了那麼過分的事,這些年更是不聞不問,才會連自己有個兒子都不知道,換作是他,再理智也無法不動氣,肯定會在見面時提出無數疑問,甚至罵上幾句為家人出氣,所以一路上他心情忐忑,也做好代替二哥挨罵的心理準備。

    結果對方沒擺什麼臉色,只是淡淡介紹他們「父子」相認,和和氣氣地一塊吃飯。正因為太平和,反而讓心虛的他更加不自在。

    「不可以挑食。」

    洪栗安正不動聲色地用叉子將盤中一大塊蘑菇推到一旁,便听見喬佩妤溫和卻飽含嚴肅命令的口氣,以為她是在指責自己,他一愣,抬起頭才發現恩恩也和他做出同樣動作。

    「恩恩也不喜歡吃蘑菇?」他意外發現小佷子和自己又多了一個共通點。

    「嗯。」喬可恩找到了「同伴」,笑咪咪地迎視指責他的阿姨,說︰「爹地一樣不喜歡吃,我是爹地的兒子,當然也不喜歡吃菇菇。」

    洪栗安看著小佷子指著自己盤子的短胖小食指,真是哭笑不得。

    「誰說你爹地不喜歡吃?」喬佩妤眼光倏地掃向洪栗安。「洪先生,請為你兒子做個好榜樣。」

    淡淡一句請求,比大聲威脅更具壓迫感。

    喬佩妤那張宛如精工繪制的標致臉龐上,紅唇似笑非笑,一雙溫潤如月的明亮大眼正靜靜瞅視,等著看他的下一步,洪栗安頓時覺得自己不吃蘑菇好像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呃,爹地不是不喜歡吃,只是想留著最後吃。」他汗顏,對著小佷子笑得好心虛。

    「為什麼要最後吃?」小男孩茫然發問。

    「因為最喜歡吃,所以想留著慢慢吃,對不對?」

    既然喬佩妤幫忙找了借口,洪栗安也就應聲點頭,順著台階下。

    「但放著會涼,不如先吃吧?」

    她口吻听似溫柔商量,其實明擺著要他吃給孩子看,做個不挑食的好榜樣。

    洪栗安當然听出她意思,心里不禁暗自叫苦,早知道當初應該點別樣菜的。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硬著頭皮,他憋氣將挑出來的蘑菇一口吞下,不想頭一回見面就給小佷子做了壞榜樣。

    「你看,你爹地那麼喜歡吃蘑菇,還特別幫你點了和他一樣的意大利面,現在知道恩恩不喜歡吃,你爹地一定很傷心。」

    洪栗安愣了愣。方才替孩子點餐的明明是她,不是嗎?

    「我、我沒有說不喜歡!」

    听說會讓爹地傷心,喬可恩立即反駁阿姨,皺著鼻子把一小片蘑菇送入口。

    「爹地,我沒有不喜歡吃蘑菇喔!」

    孩子明顯想討好父親的心情讓洪栗安一陣心酸與愧疚,更加覺得二哥實在是太沒人性,居然一點親子之情也不顧,幸好自己答應來了,否則這麼乖巧懂事的孩子不知道會有多傷心。

    「嗯,恩恩不挑食,真乖。」

    他憐愛地伸手輕撫孩子柔順的黑發,恩恩像是感覺到「父親」對自己的疼愛,害羞地紅了臉,呵呵笑。

    因為這件意外插曲,「父子」倆之間的陌生感消散許多,恩恩開始說起自己的事,也不斷好奇發問,用餐氣氛瞬間變得溫馨和樂,孩子的笑聲更讓洪栗安原先因為心虛、不自在而略顯冷硬的表情放松,露出和靄自然的微笑。

    這一切,喬佩妤看在眼里,冷笑在心底。

    一開始听說她要帶恩恩來相認,居然還說要考慮一下的無情混蛋,現在倒裝出一副慈父模樣,哼,演給誰看?

    但她不會戳破。

    畢竟他願意演,也好過擺張不樂意的臉讓兒子察覺父親的勉強敷衍,看恩恩那麼開心,就這點,她多少還是感激的。

    第一次的「親子」晚餐,在詭譎氣氛下總算是和平落幕。

    恩恩雖然舍不得和父親分開,但頭一回搭機的他因為時差而昏昏欲睡,在小涪姨的堅持下只能乖乖上床,目送洪栗安離開。

    「爹地!」

    洪栗安關上房門前听見佷子大喊,又將門推開。

    「爹地,你會不會像媽咪一樣不見?明天我還能看見你嗎?」恩恩緊揪著被單,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滿是期待與不安。

    「當然。」洪栗安听了很揪心,一口答應。「爹地明天要上班,大概要晚上八點以後才能過來,你先和阿姨吃飯,我再帶你們去逛夜市。那里有很多好玩、好吃的,你一定會喜歡。」

    「真的嗎?」听到爹地會帶自己去有很多好玩、好吃東西的地方,小男孩一臉開心。

    「當然是真的。不過你要听話快睡,要是阿姨說你不乖,明天爹地就不來了。」

    「嗯,我會很乖,爹地再見。」

    小男孩揮揮手,乖乖躺平睡好,洪栗安這才關上門。

    「你明晚真的會來?」門一關上,喬佩妤立刻冷冷地向他確認。

    「當然,我這個人向來說話算話。」

    「是嗎?」

    洪栗安明顯看見喬佩妤美眸閃過一絲輕蔑,這才想起自己的確向來誠實守信,但是她的「前姊夫」可是違背神聖誓言、偷情被逮的大騙徒,難怪她一臉不屑。

    「呃,對孩子。」他萬般無奈地補上一句,自己都覺得丟臉。

    喬佩妤對這個答案不置可否。她對于眼前男人,完全無法付出任何信賴。

    「姊姊從小就教育恩恩,自己許下的承諾,再困難也要辦到,相對地,她答應恩恩的事也絕對不會食言,希望身為父親的你,至少能和姊姊一樣做到這一點。」

    她頓了頓,紅唇忽地露出一抹揶揄笑意。

    「話說回來,不過是準時來看孩子,比要求對婚姻絕對忠誠容易千萬倍,你應該不至于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

    「放心,除非蒙主寵召,否則明晚無論如何我都會來見恩恩。」他能理解對方的不信任,只能一再保證。「坐了這麼久的飛機,你應該也累了,有什麼事等明天再說吧。我先走了,明天見。」

    洪栗安正色承諾,道別後便轉身走人。

    喬佩妤沉默地凝視他背影,直至他消失在飯店長廊的轉角,冷凝美顏上一雙細眉依舊微皺,透著些許疑惑。

    好奇怪,明明知道對方不是個能信守承諾的人,為什麼當他那雙眼緊盯著自己,用那鏗鏘有力的聲調許下承諾,她還是差點相信他說到做到?

    「哼,演技真厲害,難怪當年大姊會被他騙倒。」喬佩妤輕哼一聲,轉身回房。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她不信前些日子還對認子興趣缺缺的男人,會忽然變成重信守諾又愛兒子的好爸爸。

    他突然變得和善可親,究竟是葫蘆里在賣什麼藥?想輕易博取她的信任?

    哼,門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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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9 00:15: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累了。洪栗安揉揉酸澀眼皮,將一盤自己剛鑒定、分類的寶石鎖進保險箱,來到員工休憩區,為自己泡了杯熱茶。

    拿著熱茶,他走過撞球台與高爾夫推桿練習區,無視那堆運動器材,推開一扇玻璃門,眼前立刻映入一片綠意盎然,花草香撲鼻而來,整個人頓時覺得神清氣爽許多。

    戶外是佔地百坪的庭園,除了可讓人隨意躺臥的草地之外,還栽種各種樹木花草,池塘里悠游的更是身價不凡的錦鯉,因為有專業園藝公司定期照顧,按四季更換當期花草,無論何時園中都能看見花朵盛開艷姿,聞得清香,是他工作疲憊時最愛留連的紓壓勝地。

    而這里,便是「吉兆精品」珠寶工坊員工專屬的休息區,只要能將個人分內工作如期完成,隨時想來就來,沒有任何時間限制,即使上司瞧見你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也絕不會過來補一腳、拎回去工作。

    作為媲美歐美百年精品品牌、營銷全世界的亞洲最大精品集團,「吉兆精品」各部門聚集的自然全是同業間的頂尖高手,總裁步向仁雖是以脾氣暴躁著名,卻是就事論事,不會無故發飆,更懂得如何籠絡人心,給予員工這樣的基本福利,自然也不手軟。

    這之中,隸屬設計部門的珠寶工坊,除了歐洲之外,特別于前年在台灣設立新工坊,網羅亞洲各地設計好手。要留住這群人,除了高薪,自由的工作氣氛與自在的工作環境,當然也是必須,而洪栗安便是台灣工坊里最高階的首席設計師。

    案親是著名的珠寶金工師傅,他自小耳濡目染,二十五歲便成立個人工作室,從網絡接受訂制珠寶起家的他,因為獲得當紅影後的賞識,一夕成名,訂單如雪片飛來。

    但他沒被突來的名氣沖昏頭,依然講求質量、審慎衡量自己的出貨能力接單,不接受任何采訪、不參與任何時尚派對,不嘩眾取寵的低調風格更增添幾分神秘魅力。

    之後,他順應潮流興起的東方風,推出一系列甲骨文搭配古典圖騰的限量精品,在市場獲得好口碑,賣出高人氣,于名流間掀起一股收藏熱潮,贏得一派死忠貴婦迷的鼎力支持。

    就在大家猜測他何時會禁不住名利誘惑,趁這股熱潮將事業大步拓展,卻突然傳來他放棄將自創品牌推向國際的大好時機,接受「吉兆精品集團」力聘為旗下專任設計師,讓大家跌破眼鏡。

    「到現在我還是覺得學長有那個能力,應該設立公司,將自己的品牌推向國際,假以時日,說不定你的公司還會超越『吉兆』。」

    坐在木椅上喝茶賞景的洪栗安一愣,循聲望去,原來出聲的是自己的小學妹,也是去年底才進設計部成為他下屬的蔣修容。

    「這麼光明正大游說我出去自立門戶?」洪栗安淡笑道。「你不擔心總裁听見,叫你回家吃自己?」

    其實他和蔣修容雖說是學長學妹的關系,也只是因為兩人就讀同一所大學,在她進入集團前,兩人並不認識。

    她小了他六歲,自己畢業後她才入學,沒有交集、更無交情,但是在去年一批新進人員中,她的寶石切割、瓖嵌功夫最為精密出色,假以時日必定能成為自己的左右手,因此便將她挑來身邊培訓。

    之後兩人閑聊中才知道,原來蔣修容的母親也是他當年熟客,因為和母親一樣喜歡他的作品,讓當時還是高中生的她興起走上珠寶設計的念頭,便以他為榜樣,跟隨他的腳步一路攻讀、考證,甚至進了同一間公司,目的便是拜他為師。

    洪栗安不認為自己的能力已強到足以收學生,也沒這意願,但是願意對她傾囊相授,即使是工作以外的時間,只要她求問,他都願意撥空指導,久而久之,交情自然比普通同事好上一些,也難怪蔣修容敢跟他說這些。

    「怕什麼?有一技在身,不怕沒工作。」蔣修容端著咖啡來到他身旁空位坐下,姣好容顏上不掩高傲。「說真的,比起步向仁那只『暴龍』,學長你更專業、更具有當總裁的氣勢,在他手下工作太可惜了。」

    不是她愛管閑事、愛嘀咕,而是洪栗安加入「吉兆」這件事,至今仍讓她心里滿是遺憾。

    出身船運家族,她也算是上流社會的小公主,父母疼她、哥哥們寵她,根本不用辛苦學設計,隨便在公司里安插個閑職,薪水就遠高過現在,還更自由自在。

    但她選擇辛苦的設計之路,不只因為心高氣傲,禁不起別人看她是一無所長的溫室花朵,更是因為她欣賞的男人便是這行里的頂尖,還以行事低調出了名,唯有和他走上同一條路,才能比別人更了解他的生活,更貼近他身邊。

    現在,她果然如願以償地來到洪栗安身邊,卻覺得這男人越發令人捉摸不定,原本想以自己的財力與實力成為他的創業伙伴,幫他拓展事業,他卻安于現狀,彷佛一點也不想改變,讓無從幫起的她越來越焦躁,完全不懂這男人腦袋里究竟在想些什麼?

    「你太高估我了。」洪栗安喝了口茶,回說︰「如果要論珠寶設計這方面,我的確比步總裁專業,但是說到企業經營管理,我可是一竅不通,和客戶應酬交際、拓展業務,我更是做不來。」

    「經營管理學就會了,不擅長、不喜歡交際應酬更容易,像我們總裁,除了不得不給點面子出席的場合,不都把應酬這件事交給元總監負責處理?」她听來一點都不是問題。

    「嗯,的確肯學就會。」他點頭,不否認。「不過人生苦短,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自己毫無興趣的學習。而且交際應酬這件事,我在經營工作室之初就已經吃盡苦頭,我很明白有些約會不是不願意就能找別人代替,一旦拒絕,可能失去的是足以維持一年生活的大訂單,也或許是引來影響商譽的惡劣謠言。如果是自給自足的工作室,我也許能我行我素,可是一旦發展成公司,即使像『吉兆』這樣的大企業,步總裁也不能隨心所欲,必須為了維持公司營運、顧全員工生計,應酬一些根本不想去的派對、宴會,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就為了這些,放棄帶領自我品牌走向全世界的可能,屈居于別人手下工作,你一點都不會不甘心?不覺得太可惜?」她還是無法認同。

    「不甘心?可惜?怎麼會。」他遙望天邊夕陽,淡笑道︰「一夕成名讓我的生活受到嚴重干擾,所以當初我加入『吉兆』的條件之中,除了要給我完全的創作自由,最重要的就是保有自己的隱私,不公開出席發表會,不參與任何邀約,即使接受媒體采訪也不能公開任何私人照片、影像。公司完全達成我的要求,尊重我所有設計,代我出面擋掉所有麻煩邀約,如今我能做自己喜歡工作,又能維持想要的平靜低調生活,對一切再滿意不過,哪里可能不甘心?」

    「是喔。」蔣修容笑得敷衍。

    平靜、低調?她光听就覺得頭疼。

    又不是出家人,把生活過得這麼節制、規律干麼?

    不過,他這種對一切繁華俗事處之泰然的淡定態度感覺好超然,又別有一種迷人韻味……

    「學長,最近好多強片上檔,我用刷卡紅利換了兩張電影票,一個人看好無聊,你有沒有空陪我一起去?」她差點忘了自己最初跟出來的目的。

    雖然她一點也不想過什麼平靜、低調的無聊生活,不過沒關系,等成為男女朋友之後,她有的是時間慢慢對他洗腦,眼前還是快快拉近關系為第一要務。

    「不好意思,今晚我有約會。」洪栗安看了看表,剛過五點。

    「學長有女朋友了?」她像是好奇隨口追問,其實心里緊張得要命。

    「不是那種約會。」他站起身。「應該說,是去幫一個孩子療傷止痛。」

    「你什麼時候也懂醫術了?」

    「不是你想的那種。」洪栗安笑笑,不想多說。「你休息吧,我先回去工作。」

    「呃,嗯。」

    蔣修容沒跟上,明白他不喜歡別人纏黏太緊、追問太多,急驚風遇上慢郎中,她也只能放慢腳步,免得嚇跑他,一個人坐在椅上徒嘆奈何。

    洪栗安倒是對小學妹的愛意毫無所覺,一心只想著快將手邊工作處理完,盡快赴約,說什麼也不能做個放羊的「老爸」。

    「叩、叩。」

    晚上八點整,敲門聲準時響起。

    「爹地!」

    喬佩妤正在浴室洗手,听見敲門聲,小外甥已經快一步打開房門,整個人巴在來客身上。

    「爹地,我好想你喔!」喬可恩開心地抱著父親大腿撒嬌。

    孩子天真直率的愛意深深感動洪栗安向來偏冷的情感,可惜隨口說出甜言蜜語是二哥長項,卻是他短項,「我也想你」這簡單一句話,幾次到嘴邊又吞下肚,就是別扭得說不出口,只能伸手摸摸孩子的頭,傳達自己的關心。

    「恩恩,你爹地要來帶你出去玩了,還不過來換衣服?」

    喬佩妤喊著,心里還真有點吃味。

    別說把屎把尿了,連一口飯都沒喂恩恩吃過,不過就是頂著「爹地」這個名稱就能輕易擄獲孩子的心,這果真是父子天性嗎?

    孩子是這樣,那做爹地的呢?

    喬佩妤有些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表再次確認,這個姊姊口中的遲到大王,抵達的時間居然分秒不差,她能把這當成他懂得憐惜兒子,多少還有些「人性」的證明嗎?

    「好。」

    恩恩倒是不在意爹地沒有熱情回應,一樣開開心心地蹦跳回到阿姨身邊。

    「晚飯吃了嗎?」洪栗安感覺有些尷尬,沒話找話說。

    「不然等你嗎?」

    喬佩妤回得又快又冷淡,他再遲鈍也感覺得出她連勉強維持和氣表相都懶了。

    「阿姨,你在生氣嗎?」恩恩也察覺到了。

    喬佩妤差點忘了恩恩特別會察言觀色,自己雖然對前姊夫沒好感,甚至說得上厭惡,但也沒打算讓小外甥發現而難過。

    「生氣?哪有。」她立刻牽唇微笑。「阿姨十幾年沒去逛過夜市,和恩恩一樣興奮又期待呢!」

    她說真的,如果同行者中沒多出一個偽君子的話,去久違的夜市吃喝玩樂一番,的確是令人開心的事。

    「美國應該沒夜市,所以你曾經來台灣旅游?」

    洪栗安的優點之一就是不計仇,馬上忘了人家剛剛才賞他一根軟釘子,好奇詢問。

    「我國三那年才和家人一起移民到美國。」她刻意柔聲笑答,不讓恩恩再起疑,凝望洪栗安的眸光卻冷冽似冰。「姊姊不可能沒跟你提過這件事,看來你的記憶力真是未老先衰了。」

    「……呵,不是,我一時忘了。」洪栗安一臉困窘。

    唉,果然言多必失。

    看來今天回去得立刻mail連絡二哥告知有關前妻的一切細項。喬佩妤聰明外露,不光是只有張漂亮臉蛋,心思更加縝密,自己再多犯幾次錯,肯定會被她識破真實身分。

    「呵呵,爹地臉紅了。」恩恩不懂得兩個大人之間的言語交鋒,指著洪栗安赧紅的臉笑呵呵。

    「呃,因為爹地穿太多,有點熱。」他尷尬地脫下外套。

    還真的一臉赧紅……

    喬佩妤狐疑細瞅眼前男人。是身為鑒識官的她職業病又犯了嗎?為什麼總覺得他無論談吐舉止,都不像是常年游戲人間的花花公子?別說能言善道,居然還會因為被她點破一點小事而臉紅?

    要不是他長相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樣,而世上也應該不會有人無聊到跑來替別人認小孩、自找麻煩,她還真懷疑對方根本不是洪璽吉那個大爛人。

    「爹地覺得熱嗎?我幫你調冷氣!」

    「不必,我們要出門了。」

    喬佩妤好氣又好笑地拎住還沒扣好衣扣就想溜的小外甥,總共也不過才見兩次面,就這麼喜歡他爹地,連熱個幾秒都舍不得?

    她不著痕跡地飛快打量男人一眼,不得不承認,如果不知道他那些荒唐過往,只看他此刻儀容端肅、不帶半點輕浮的正經臉龐,真的很容易讓人產生信賴與好感。

    幸好,她早一步知曉他的真正為人,才能免于被騙。

    「可是爹地他——」

    「我不覺得熱了。恩恩乖,快把衣服穿好,小心感冒。」洪栗安連忙開口婉拒佷子好意,脫下外套的他夠冷了。

    「好。」

    恩恩笑著允諾,乖乖讓阿姨幫忙穿上最喜歡的棒球外套,三個人便一同離開飯店。

    因為夜市停車位難找,洪栗安選擇搭出租車。頭一回見識台灣夜市文化的恩恩,光是瞧見人群便興奮莫名,左手牽著阿姨、右手牽著爹地,開心地嘰嘰喳喳、問東問西,臉上笑意始終未褪。

    「爹地,我想坐那個!」恩恩手指向旋轉中的小小馬車,晶亮雙眸閃閃發光。

    「好。」

    洪栗安二話不說便答應,等商家開始招攬第二輪生意,便將孩子抱上旋轉木馬。

    「我原本以為……姊姊希望我在她死後能盡快安排長假,帶恩恩來和你相認,是她病昏了才會作下的錯誤決定。」喬佩妤頓了頓。「不過現在看來,她是對的。」

    她承認得很不甘願。

    可是看著姊姊死後,恩恩不斷傷心哭泣著要找媽媽,一知道自己還有個爹地、即將相見之後,外甥順利被轉移了注意力;今晚確認爹地不會只見一面就消失無蹤,真的準時出現時,更露出許久未見的開心笑容,她知道,自己真的輸了。

    無論她這個阿姨再努力、再盡責,都敵不過親生媽咪和爹地在孩子心目中最崇高的地位吧?

    唉,這點對于一向好強的她來說,還真是個不想接受的大挫折……

    「我可以把你這段話,解釋為對我的一點肯定嗎?」

    洪栗安雖然明白她的敵意並非針對自己,而是自己那個無良二哥,可是被人敵視的滋味真的不大好。

    偏偏他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能冀望自己今後的良好表現能多少消弭一點她的厭惡,不然想到日後的相處,還真是讓人心懷忐忑。

    「我肯不肯定你並不重要,重點是,在我和恩恩離開之前,希望你能保持現狀,扮演好父親的角色,即使是假象也好,別讓孩子失望。」她可沒那麼容易相信他能改過向善。

    「要不讓孩子失望,你不覺得也該調整自己對我的態度?」犯錯的又不是自己,他也不想一直處于挨打的弱勢。「一直對我言語挑釁,只會讓恩恩察覺你對我的敵意,讓孩子產生疑惑,不是嗎?況且,你一點都不怕激怒我,讓恩恩再也看不到爹地,違背你姊姊的遺願?」

    「你威脅我?」她就知道,這男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與其說威脅,不如說是分析一下,讓你看清情勢。」他脾氣是不錯,但也不是任人欺負的好好先生。「既然我們都同意要讓恩恩留下和爸爸一起相處的美好回憶,能不能請你再不甘願也忍耐一下,扮演好阿姨的角色,不要隨時一副想為姊姊出氣、一拳把我揍飛的模樣,好嗎?」

    「我沒有。」

    「是嗎?」

    喬佩妤隨著他的眼光往下看,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緊握雙拳,真有幾分像是隨時會出手賞人一記的架勢。向來處事沉靜的她,難得顯露一絲慌亂、困窘,連忙松開手。

    「你放心,身為執法人員,我痛恨暴力,更不屑使用暴力。」

    「執法人員?你是女警?」

    洪栗安當然不以為她會真的出手,只是說笑而已,卻是頭一回听她提及自己的職業,有些好奇。

    「鑒識官。」她迅速恢復淡漠神情,臉上明顯透露「不要多問」四個大字。「我答應在恩恩面前與你和平相處,但是你最好也知道,我的確有些武術底子,必要時,出手絕對不會猶豫。無論你心里打什麼主意,都不可以傷到恩恩,否則我一樣不會饒你。」

    「我會傷到恩恩?」他听了真是啼笑皆非。「我有什麼理由要傷害自己兒子?」

    「我不知道。」她答得也干脆。「但是對于一個听說親生兒子想和他相認,還回答我要考慮一下的人,你現在表現出的言行,在我眼里看來真的很可笑,也更可疑。」

    很好,謎底揭曉。

    洪栗安本就覺得奇怪,二哥夫妻倆已經離婚多年,即使往日有怨,近日又無仇,為何她見面就一副把人當垃圾看的鄙視態度?

    二哥只提前妻的妹妹連絡他,說要帶孩子來相認,所以急著找自己商量,可沒說在商量前就已經沒天良地回復對方要「考慮一下」——

    「對不起。」

    喬佩妤愣了愣,因為他居然慎重其事地道歉。

    「我那天是不小心走路撞到電線桿,神智不清,才會說出那種沒人性的話。」唉,他只能這麼解釋二哥的行為。「你盡管放心,我對恩恩的好純粹出自父子天性,沒有任何不良企圖,請你原諒說過那些話的我,我保證一定會當個好爸爸,絕對不會傷害恩恩。」

    喬佩妤忽然感覺有些迷惘。

    姊姊的遭遇讓她明白絕對不能信任這男人的任何話,但是無論自己如何認真觀察,都無法從他眼中找到一絲虛偽,甚至只能感覺到他的真誠。

    「我不會相信你任何保證,不過我願意給你機會證明。」這是她能做的最大讓步。「畢竟我帶恩恩來見你,目的不過是想減輕他的傷心,只要能讓孩子開心,我也沒有理由和你唱反調。」

    「謝謝,很高興我們能達成共識。」洪栗安像松了口氣,淺笑說︰「那麼,我們先從稱呼改起。畢竟要相處一陣子,不想喊『姊夫』,至少可以改叫『洪大哥』,否則彼此互叫對方『洪先生』、『喬小姐』,不覺得很別扭?」

    「這點我無所謂。」反正是很普遍的大眾稱呼,別要她喊「姊夫」就好。

    「還有你的態度——」

    「你別得寸進尺。」喬佩妤橫視他一眼。還挑剔她態度?

    「好吧,一切慢慢來。」大丈夫能伸能屈。「為了恩恩,我會努力讓你對我改觀,盡快改善我們彼此之間的關系。」

    「我對于和你打好關系沒有任何興趣。」她冷冷回補一槍。

    「不是已經達成共識,說好為了孩子我們要和睦相處?」洪栗安提醒她。「恩恩正在看我們這里,你確定要繼續對我擺冷臉?」

    喬佩妤轉頭一看,恩恩正以略帶擔心的眼神注視著他們,雖然很不甘心,她也只能先拋下成見,暫時維持和平假象了。

    她擠出甜笑,牽起洪栗安的手舉到恩恩能瞧見的高度,像是一起對孩子揮手招呼。

    「爹地、阿姨,我還要再坐一圈!」看見兩個大人像好朋友一樣牽牽手,恩恩放心了,開心地提出要求。

    「OK。」

    喬佩妤放開洪栗安的手,上前投幣,完全沒察覺他瞬間呆愣的古怪表情。

    他自己也不明白,剛剛喬佩妤突然對自己綻開柔美笑靨,牽起他的剎那間,為什麼有一股像電流急竄而過的酥麻感,讓他的心怦然一跳?

    「靜電嗎?」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喃喃自語,直到許久之後才明白——

    心動,早在這莫名其妙的瞬息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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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早上七點五十九分。

    喬佩妤好笑地看著巴在門板上听外面聲音的小外甥,發現他真有做情報員的潛力。

    「哇!」

    八點整,洪栗安正要伸手敲門,沒想到門忽然自動打開,還冒出一個戴著「變形金剛」面具的小人兒嚇他。

    「你還真被恩恩嚇到了?」

    喬佩妤看見他微微一震,好笑揶揄。

    「呵,真的有被嚇到。」

    沒料到自己一時不察,居然被小孩子的惡作劇嚇到,洪栗安也不禁莞爾一笑。

    「恩恩,你怎麼知道爹地來了?」小佷子看不到飯店門板上的貓眼,該不會是有透視眼吧?

    「嘻嘻。」恩恩笑咧一口白牙,神秘的呢!

    「他知道你快到了,巴在門上听腳步聲。」喬佩妤代為解答。

    能這麼做,也是因為他太準時,只要約好時間,誤差從未超過三分鐘,而且總是提前而不是遲到,換成是她也不一定能辦到。

    令喬佩妤意外的不只是姊姊口中的遲到大王成了準時達人,包括從她和恩恩抵達台灣至今將近三個禮拜,他天天上飯店報到,除了其間兩天連假飛去海南島參加友人婚禮之外,沒有一天缺席。

    即使他下班後只是來陪他們姨甥吃頓晚餐、閑聊幾句,也成了恩恩一天之中最大的期待,老掛在嘴邊的話從「媽咪真的不會回來了嗎?」,變成了「爹地還要多久才會來看我?」。

    老實說,自己對這男人真的有些刮目相看。

    他不但每回準時赴約,而且自己並未要求他必須天天抽空陪伴兒子,他卻能自動自發每天報到。

    每晚被恩恩纏到上床就寢的時間,還舍不得地將他的手牢牢牽著,非得哄孩子入睡才能脫身,他除非犧牲睡眠時間,否則根本沒時間和女人約會,可是她又不曾見他有黑眼圈,不像每晚離開這兒便展開糜爛夜生活。如果他當真完全無所求,純粹想彌補孩子這些年未曾得到的父愛而努力,倒也算是有心了。

    「爹地,我們今天要去哪里玩?」

    恩恩開心地仰頭追問父親。今天是假日,說好父子倆能相處一整天,他可是滿心期待。

    「我臨時有事,要去高雄一趟——」

    「不可以!」洪栗安還沒說完,恩恩已經巴著他大腿耍賴。「爹地說過今天放假要陪我的~~」

    「恩恩,不可以胡鬧。」喬佩妤過來將外甥抱開。「不能要求爹地工作以外的時間都得陪你,來台灣之前,阿姨跟你說過什麼?」

    「……阿姨帶我來台灣度假,順便和爹地見見面,不可以打擾爹地的生活,吵著要爹地天天陪我,不然……立刻回美國。」

    恩恩說著,像是這時才忽然想到自己和爹地終將分離,圓潤臉上的活潑神采立刻黯淡不少。

    「是爹地自己想見恩恩才天天過來,你很乖,從來沒吵過,阿姨不會這麼快帶你回美國。」洪栗安看了舍不得,連忙安撫他。「何況爹地是有事,但沒說你和阿姨不能一起去,只不過答應要帶你去動物園的約定只能改天了。」

    「沒關系啊,爹地本來就沒有說今天一定要去動物園,我只要能和爹地一起玩就好。」听說只是不去動物園,恩恩這才有些笑容。

    「你有事,我們跟你去方便嗎?」

    喬佩妤沒那麼不近人情,真的要他舍棄一切人事交際,一放假只能繞著他們姨甥轉。

    「當然方便。」他淡笑說︰「其實是我大姑姑突然叫我今天去她家,說有很重要的事,電話里講不清楚,所以我臨時得下高雄一趟。」

    「長輩的事當然應該優先處理。」她能理解。「你提了恩恩的事嗎?該不會她也想見恩恩?」

    「沒有。」他搖搖頭。「說了會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我是想,明後天剛好連休,我朋友有一間別墅離墾丁很近,正好空著能讓我們借住。等我見過大姑姑,我們可以帶恩恩去海邊玩——」

    「沒關系。」沒等他說完,喬佩妤一口回絕。「我不認識你朋友,不方便打擾,恩恩搭長途車也太累,你忙你的,這兩天我自己會帶恩恩四處走走。」

    「你放心,我已經事先跟我朋友提過會帶你們過去,他人在國外,非常歡迎我們去顧房子。去那里的車程雖然久了點,但沿路風景不錯,恩恩喜歡看風景的,對吧?」

    「對!」一接收到爹地投來的詢問目光,恩恩立刻大聲響應。

    「我還是——」

    「喔耶!要去海邊玩!」

    恩恩完全沒听見阿姨出聲,自己樂得跑去牽著爹地的手歡呼。

    「恩恩很喜歡海邊?」洪栗安沒料到孩子會那麼開心。

    「嗯,媽咪和我都喜歡大海,以前我們常常去海邊玩。爹地,我們去看海,說不定能看到媽咪也在那邊玩。」

    孩子的童言童語說得兩個大人揪心,但是不舍歸不舍,喬佩妤並不想讓外甥繼續抱持無法實現的幻想。這輩子姊姊都不可能出現在他們面前,現實即便再殘忍,也得跟孩子說清楚。

    「恩恩,阿姨跟你說過了,你媽咪她——」

    「已經變成了天使。」洪栗安截斷她的話,蹲下身,凝視著孩子。「她會化成任何形態守候著恩恩,也許是你晚上抬頭看見的第一顆星星,可能是早上在窗前唱歌喚醒你的小鳥,或者是突然飛到你身邊的蝴蝶。只要恩恩多用心留意,那些瞬間驚喜,都是媽咪想告訴你,她一直陪伴在你身邊、不曾離開的證明。我們雖然看不見天使,但是只要肯用心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明白嗎?」

    喬佩妤在旁听著,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她不知道恩恩听不听得懂,願不願意相信這無人能證實的虛幻假設,只是想不到理智如自己,听著從洪栗安溫潤嗓音中描述的美好,竟也忍不住想相信姊姊已經化為天使,默默守護著他們,將生活中的微小驚喜都當成姊姊賜予的幸福、存在的證明。

    她,真的好想念姊姊……

    「有喔,昨天阿姨帶我去公園玩,有一只大大的蝴蝶就飛過來停在我肩膀上,對不對?阿姨——」

    恩恩一回頭,突然發現阿姨已經落淚。

    「阿姨,你怎麼了?」恩恩心慌地跑過去,滿臉緊張。「阿姨哪里痛?我幫你呼呼!」

    「沒事,只是眼楮進了沙子,有點不舒服,你跟爹地玩,阿姨去洗一下眼楮。」

    不想讓孩子擔心,喬佩妤找個借口騙過恩恩,也借機避開洪栗安關心憐憫的眼神。

    「喬佩妤,你要堅強一點!」

    鎖上浴室門,她對著鏡中眼眶泛紅的自己輕聲打氣。

    這趟台灣之行,她的心情從篤定變得忐忑不已。

    讓恩恩認父不難,難的是萬一對方有意爭奪監護權,她的立場將會變得很為難。

    大姊應該是認定前姊夫不可能自找麻煩,她也認為依姊姊的描述,那種奉行享樂主義到底、完全不把承諾當一回事的男人,腦子壞了才會自願挑起單親爸爸的重任,壞了自己尋歡作樂的機會。

    雖然這些年他們夫妻倆不曾連絡,但是透過彼此共同的友人,要得到前姊夫的消息一點都不難。據說離婚後他不曾再娶,卻依舊四處留情、毫無定性,所以頭一次通話听見他說要考慮見不見兒子,她氣歸氣,卻也不吃驚,甚至有些慶幸,因為這樣的男人不可能想和她爭奪恩恩,根本不必擔憂監護權的事。

    可是她這些日子所見、所認識的「洪璽吉」,卻和姊姊友人說的不一樣,更不像是當初在電話中說出那種無情話的男人。

    在她看來,他完完全全變成了愛兒好爸爸,可以每天耐著性子傾听孩子說今天吃什麼、喝什麼等等的無聊瑣事,陪看卡通還能討論劇情,當馬讓孩子騎著在地上爬,弄髒他的西裝褲也無謂。

    她不是沒懷疑過他存有什麼不良居心,但是無論她絞盡腦汁如何設想,都找不出自己這方有任何值得他處心積慮可獲得的利益與好處——除了恩恩的心。

    如果他真的想得到恩恩的心,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想爭取監護權,所以看恩恩越喜歡爹地,她就越心慌,忍不住後悔當初不該答應帶孩子來認父親,卻又不得不承認,因為他充分給予的父愛,恩恩才能暫時忘卻喪母之痛,恢復以往的活潑。孩子能得到父親的真心疼愛,更是一件好事。

    唉,她好矛盾。

    就像剛剛听他說跟親友提及恩恩會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她當下十分氣惱,總覺得他不想讓別人知道兒子的存在,當然也不樂意帶著恩恩跟他下高雄。

    但是轉念想想,他沒打算讓親友知道有個孩子,自然也不會想要扶養恩恩,對自己來說不是很好?偏偏心里又忍不住為外甥抱屈,到底該覺得慶幸還是惱怒?她都快被自己搞胡涂了……

    坐在浴缸邊左思右想許久,喬佩妤決定不再做任何預先設想,也不會因為他目前表現不差就心軟,找到機會,她會先和他把話說清楚,無論他到底是真心疼愛兒子,還是只想在這段期間努力演來安慰自己的良心,想把恩恩留在台灣這件事——

    哼,他想都別想。

    「阿姨,你看,海耶!」

    坐在出租車內、被包夾在兩個大人之間的喬可恩一點也不安分,爬到父親大腿上巴著窗貪看風景,還不忘好心提醒阿姨跟著看。

    「恩恩,不可以沒規矩,爹地的褲子都被你踢髒了,還不坐好?」

    「喔。」

    听見阿姨叮嚀,恩恩十分識時務地爬回原位坐好,不敢繼續造次。

    洪栗安大概明白恩恩怎麼會這麼听話。先前喬佩妤踏出浴室,看見孩子已經自動拿好要和他出門旅行的衣服等著,不太開心地抿唇,繃著臉看他,像是在無聲質詢是不是他教恩恩「先斬後奏」,眼前她臉色蒼白,看起來更加不好招惹,連孩子都懂得現在違逆她的話絕對是不智之舉。

    「司機先生,我們在這里下車。」

    「先生,還沒到你說的地址,從這里走過去還要十幾分鐘喔!」頭發灰白的司機大哥好心提醒他。

    「我知道。沿路風景不錯,我們散步過去就好。」洪栗安掏出皮夾。「請問車資多少?」

    喬佩妤打開車門,先下車再說。

    雖然一開始恩恩不听話,非要跟來不可,她的確有些不高興,但是看見自己勉強同意後,恩恩開心得手舞足蹈的模樣,她才發覺自己想不想、願不願意,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恩恩感到快樂,這才是姊姊要她帶孩子來台灣的目的,也是身為監護人的自己該首先設想的事。

    而且,她臉色不好真的並不是跟孩子嘔氣,而是……暈車了。

    「感覺有沒有好一點?」洪栗安一手拉著行李、一手牽著恩恩來到她身邊。

    因為有點頭暈,喬佩妤一時意會不過來他在問什麼,沒有響應,只是皺眉望著他。

    「你看起來好像暈車了,所以我才要司機提早讓我們下車。」洪栗安不以為意,關心地再度開口。「現在感覺怎麼樣?」

    喬佩妤有些意外,沒想到他居然發現了。

    其實平時自己很少發生這種情況,猜想大概是出租車較老舊,路面不平,加上一路上坡、繞圈,她就開始覺得頭暈、胸悶,只是靠意志力強撐著不吭聲,想不到還是被他發現了。

    「我沒事,走——」

    她腳步才邁開,眼前驀地一陣天旋地轉,身子整個失衡右傾,幸好洪栗安早一步發現不對勁,立即丟下行李,及時過來攙扶她。

    喬佩妤最不願意的就是在他面前示弱,想不到自己居然丟臉地倒入他懷中,她尷尬又難堪地想靠自己站穩,結果又是一陣眩暈,徒勞無功地再度倒向對方。

    「對不起……」

    她窘得雙頰一片赧紅。這麼一亂,不只暈眩感更重,甚至還有些惡心欲吐,不得不認分地暫時倚靠著他才能求得平衡,站穩腳步。

    可是他寬闊胸懷出乎意外地溫暖、可靠,明明是打從心里厭惡的男人,靠著他不只沒有產生意想之中的嫌惡,甚至還讓人感到些許安心——

    怎麼會?

    喬佩妤自問,因為超乎自己所能理解的範圍,思緒頓時更加凌亂。

    「阿姨!」

    恩恩嚇到了,擔心地跑來關心。

    「阿姨,你和媽咪一樣生病了嗎?」

    看見小外甥驚慌無措的焦急神情,感受到他那雙柔軟小手緊緊握牢自己,喬佩妤驀然想起姊姊病後曾經幾次因為身體虛弱,一時支撐不住而在恩恩面前昏倒,自己這個阿姨實在差勁,竟然不懂得照顧好身體,讓孩子想起失去母親的可怕回憶,又陷入恐慌之中。

    「沒事,阿姨只是暈車,休息一下就會好。」她勉強擠出一抹笑,連忙解釋清楚。

    「真的?阿姨真的不會像媽咪一樣昏倒,然後變成天使?」恩恩好害怕,緊緊牽牢她,就怕她長翅飛了。

    「當然不會,阿姨不當天使,阿姨會留下來陪著恩恩長大,看你上大學、看你結婚,就算很久、很久以後,阿姨變成了老奶奶,只要恩恩需要,阿姨還是會陪著你,好不好?」

    「好。」得到保證,小男孩安心了,這才露出靦笑容。「恩恩和阿姨要永遠在一起!」

    「嗯,永遠在一起。」

    喬佩妤伸出手,溫柔地撫摸孩子柔嫩臉蛋。原本因為擔心恩恩會太喜歡爹地而不再那麼愛自己的小小心眼,也因孩子真摰的話語而釋懷,連暈車的不適都好像因此減輕一些。

    好美……

    洪栗安凝望著倚靠懷中的她,暗暗由衷贊嘆。

    喬佩妤身段修長窈窕,膚質白皙、容貌秀雅,就像尊精工繪制的瓷娃娃,以他的審美觀來說已經挑不出缺點。

    但是令他由衷贊賞的不是她出色外表,而是她當真把外甥當成親生子寵愛的無私心腸。

    這陣子,他的生活重心除了工坊,就是和他們姨甥在一起,因為天天見面,初識時的陌生感早已消褪,感覺每天下班後到飯店像是回家和親人團聚,那麼理所當然。

    雖然喬佩妤面對他仍舊常是神態冷淡,像是高傲難以接近、不討人喜歡的孤僻性格,但他清楚,一切全因她眼中看見的是洪璽吉,而非他洪栗安,即使他言行舉止正氣依舊,在她眼里反而成了古怪,像是在演戲一樣。

    因為責任心使然,她必須和自己保持距離、仔細觀察他言行有無露出任何破綻,畢竟被托孤的是她,即使對方掛著「恩恩親爸爸」的頭餃,也不能掉以輕心。

    原本他的確有些不解,為什麼她姊姊不直接讓二哥負起身為父親的責任,將恩恩交由生父扶養,或者交由她仍健在的母親作為監護人?再不然,由已經成家的弟弟扛起扶養外甥長大的重任,也好過讓未婚的喬佩妤成為「單親媽媽」。

    直到這段時日的相處,他才明白,比起毫無責任心的二哥、年邁的母親和已有自己家庭需要照顧的弟弟,處事謹慎又富有責任心,而且深愛恩恩的她,的確是唯一、也是最佳的監護人選。

    換作是自己,也會和她相同,為了保護恩恩而慎重行事。因為難得遇上和自己一樣重許諾的人,所以更加欣賞,因為明白她淡漠神態下其實懷著一顆比誰都柔軟的愛心,所以讓人無法不喜歡。

    他發覺自己對于喬佩妤的好感,正在與日漸增。

    此刻輕輕懷抱佳人,凝視她望著恩恩時自然流露出的甜柔笑靨,他不知道費了多大功夫才總算壓抑自己一直脫韁狂飆的心跳,就怕被察覺自己對她初萌的情意。

    因為他也比誰都清楚,這種情況下彼此別說是男女私情,最好連友情、「親情」都別培養太多,等他們回美國後漸漸疏于連絡,才是最好的結局。

    畢竟他假扮二哥的謊言不容戳破,那不只會傷了恩恩的心,更可能讓喬佩妤直接將他們兄弟倆永遠封殺在自己的生命之外,而她又太過精明,想在日後以「洪栗安」的真實身分親近她、瞞過她,絕對是痴人說夢。

    但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

    恩恩那麼天真可愛,又是自己的親佷子,讓他怎麼能控制自己不太過親近、疼愛?

    男女之間的吸引力更令他無法設防,明明不是個容易動心的個性,一發現情況有異,已經無法制止她那張冷凝美顏時不時地從腦海里跳出來作亂——

    唉,他就知道,每回心軟和二哥互換身分,總會為自己招來大麻煩,這回果然也不例外。

    這下子,他可傷腦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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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9 00:16: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夜了。

    喬佩妤坐在秋千上輕輕晃著,身旁小而美的花圃里,不知名的淡紫花朵正隨微風輕輕搖曳嬌姿,仰頭望去,天空繁星閃閃,璀璨晶亮,像是伸手可及,美得令人舍不得眨眼。

    閉上眼,耳畔依稀可聞遠方傳來的海潮聲,連空氣中都透著一股淡淡咸味,屬于海洋、令人感覺身心舒暢的微微芬芳。

    幾乎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如此接近大自然?

    大學畢業後,她忙著參加考試、忙著工作、忙著幫忙同住的姊姊照顧恩恩,充實而忙碌地活著。

    一晃眼,數年過了,她第一次向上司申請長假,居然是為了帶恩恩回台尋父。

    其實她壓力很大、顧慮很多,加上姊姊去世不久,此行一點也沒有度假的心情,是為了完成姊姊遺願才和討厭的前姊夫連絡,勉強自己努力「演」一出合家安樂的戲給恩恩看。

    但是曾幾何時,演著、演著,自己好像一點也不勉強了。

    想起今天自己暈車,連路都走不穩,只能依靠著他緩步前行的事,她不禁雙頰泛紅、耳根發燙,被他厚實大掌一路牢牢托住的腰際,彷佛還留著那熱燙余溫。

    來到他朋友的別墅,雖然不至于滿布塵沙,但打掃一下還是必須的。他一入門就挽起衣袖,先擦好沙發讓他們姨甥坐下休息,說什麼也不讓她參與打掃工作,怕他們無聊又開了電視打發時間,然後轉去整理晚上要睡的兩間客房,其間每回路過客廳,還會擔心地詢問她有沒有好一些?

    棒了一段時間,忽然有人按鈴,他應門回來後抱了兩個宅急便的大紙箱,打開一看,全是生鮮蔬果和零食,讓原本操心冰箱里應該不會有食物,他離開後姨甥倆晚餐不知道該吃什麼的她明白,早上說要回家準備一些東西,回飯店接他們時只帶著一個輕便包包的他,原來早已細心地準備好一切。

    就連回姑姑家之前,他還仔細確認過雙方手機都有電,並且留下姑姑家的電話,生怕臨時有狀況彼此連絡不上,這些體貼與關心的舉止,讓人備感窩心。

    說真的,相處越久,越覺得他一點都不像姊姊描述的那種男人,她不禁懷疑姊姊是不是在愛恨交織下,刻意丑化了前夫?

    「不可能,姊姊不是那種人。」

    喬佩妤喃喃自語,心里明明清楚姊姊向來愛憎分明,即使分手也不會口出惡言,陳述的肯定全是事實。可是看著前姊夫的一言一行,她還是忍不住懷疑了姊姊一下下。

    原本對認子之事興趣缺缺的男人,忽然變成模範爸爸,是能解釋為父子天性,或許見了面父愛油然而生,加上恩恩聰明可愛又嘴甜,到哪里都討人喜歡,天天听他「爹地、爹地」地喊,再鐵石心腸的人也該心軟,忍不住多疼兒子一些。

    但是人的個性有可能在幾年之內產生全然的轉變嗎?

    他每天來飯店可不是蜻蜓點水應付一下,然後拍拍**走人,除了陪恩恩玩,也會和她聊聊,即使自己總是故意顯得興趣缺缺,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也不曾見他面露慍意,完全不像姊姊說的,受不了別人冷淡響應,反過來也不理對方的小孩子脾氣,而是性格沉穩、度量大器。

    听說他見到美女就雙眼發亮,即便姊姊就在身邊,也會堂而皇之地對路上的美女大方欣賞、眨眼傳電,還理直氣壯說這是正常男人的行為,能視而不見的男人肯定是同性戀。

    可是她和他帶著恩恩幾次出門,路上遇見辣妹何其多,卻不見他多瞧一眼。有回她還故意誘導他的視線對上一位連她自己也認為遠遠比不上的美女,他的眼神卻直接越過對方,定在一個做造型氣球的小販身上,拉著恩恩過去訂做了一只貴賓狗。美人都注意到他這型男而多看了幾眼,他卻從頭到尾沒正眼瞄過對方,完全讓她跌破眼鏡。

    總之。他的言行舉止幾乎和姊姊描述的相反,讓她很想討厭也無從討厭起這個人。

    包古怪的是,姊姊明明就說當年是迷戀上前姊夫的浪漫多情、幽默風趣,可以和任何人天南地北地聊,更愛他像是無憂無慮的孩子,時常爽朗大笑、也會逗人笑,如陽光一樣活力四射的熱情性格,和他在一起絕對不會有相對無言的沉悶時刻。

    可是在她看來,前姊夫一點都不像是那種擁有「自來熟」特質的熱情人士。

    像太陽嗎?應該像是高掛天空的一輪圓月吧?

    他像是想保有一些不願為外人探知的隱私,又不想讓旁人覺得自己太難親近,總是和人保持著溫和有禮的距離,若即若離,釋放著恰如其分的淡淡暖意。

    她總覺得前姊夫的個性,其實有點像自己。

    她知道這樣的想法很可笑,自己怎麼可能和一個曾經背著老婆偷吃的男人有半點性格上的相似?那對向來潔身自好的她而言,可是奇恥大辱。

    但是,她沒見過和姊姊離婚前的前姊夫,對當年的他一無所知,假使對方真的完全改掉以往放蕩不羈的個性,自己是不是也該摒除成見,對人家和顏悅色些?

    畢竟現在恩恩年紀還小,無法識破大人們的虛偽假面,等他年紀再大些,發現阿姨和爹地感情不好,說不定會覺得很受傷——

    「真是的,我想到哪里去了?」她突然皺眉低語,打住所有念頭。

    自己是無聊過頭了嗎?為什麼要找理由說服自己和前姊夫維持感情?

    雙方一開始在電話中就講明了,這回他們姨甥來台最多逗留三個月,假期結束,她立刻帶恩恩回美國,之後只需要他頭一年打個兩、三通電話給恩恩聊表關心,然後她會以爹地工作忙為借口,慢慢打消恩恩想見爸爸的念頭,絕對不會繼續打擾他的生活。

    或許正是因為有時效,所以他才願意在這段期間內盡其所能地對兒子好,在恩恩面前維持好爸爸形象,等著他們三個月後離開,便能恢復本性過他自由自在的浪蕩生活,那麼她在這里考慮著要不要和即將成為陌路的男人改善關系,豈不是很可笑?

    「在想什麼?想到眉頭都打結了。」

    一聲微帶笑意的輕柔詢問傳來,喬佩妤收回自己投向天際的目光,這才發現洪栗安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她居然一點都沒發現。

    「恩恩呢?」

    問完之後,他也知依她性格不可能回答自己的問題,馬上另找話題。

    「已經超過十點,我哄他睡了。」

    「那孩子肯定一直吵著要等我回來吧?」他可以想象她要哄恩恩入睡有多辛苦。「抱歉,我也想早點回來,但是我姑姑自作主張幫我約了人吃飯,對方吃得很慢,我又不好意思一個人提前離開——」

    「我明白了,你姑姑說非要你回來不可的重要大事,原來就是幫你介紹對象?」

    「呃,嗯。」洪栗安愣了愣,就說她冰雪聰明,幾句話就猜中一切。

    「真奇怪,依你的條件應該是不乏女友才對,怎麼還需要你姑姑幫忙留意對象?何況——」喬佩妤微頓,看向他的眸光霎時帶些挑釁。「據我姊說,你是忍受不住鴿點寂寞的男人,沒有女人就無法入睡,所以新婚妻子不過有事離家幾天,你就按捺不住跟酒吧認識的女人上床,不是嗎?」

    「是。就算下地獄都不足以彌補對你姊造成的心理創傷,非常對不起。」

    早料到她終有一刻會忍不住拿這件事數落自己,他也不想為二哥的無恥行徑多說些什麼來脫罪,十分干脆地以代為鞠躬致歉。

    這樣反倒讓喬佩妤啞口無言。

    趁著恩恩不在身邊,她存心要激對方露出本性,省得自己繼續深陷迷惑之中,結果他的表現一如既往,有錯認錯,絕不嗦,也沒有什麼惱羞成怒,反倒顯得她小家子氣,明明不是當事人,還為了陳年往事不斷賞人臉色、刻薄地一再冷嘲熱諷——

    唉,早知道還不如別搭話。

    「你用不著跟我道歉。」喬佩妤輕嘆一聲。「我不能代表姊姊接受或不接受你的道歉,因為我不是當事人。同樣地,我也沒有資格拿你們夫妻之間往事來責備你什麼,抱歉,我剛剛說話的確有些過分了。」

    「不,一點都不過分。我犯下那種不可原諒的錯,還完全不知道恩恩的存在,讓你姊一個人辛苦扶養孩子,被你們家人責怪一輩子是應該。」

    他不護短,尤其是見過恩恩後,他更覺得二哥真的是游走在人與禽獸之間的渾蛋,說是多情、其實最無情,地獄要是有門,絕對會為二哥大敞。

    想當年二哥閃電結婚又閃電離婚的事,還是拖了大半年,他才輾轉從二哥友人口中得知。知道離婚原因之後,他簡直無法置信,立刻打電話通知和大哥同住加拿大的父母,因為只有兩老才能召回那個浪蕩二哥好好教訓一頓。

    據大哥轉述,當年二哥一進家門就被老爸猛K,一路往死里打,差點沒驚動警方上門。當時老爸還命令二哥一定要去向前妻下跪認錯,不管能不能復合,都該還女方一個公道,二哥也答應了,但可想而知,二哥事後肯定沒去,否則不會連人家為他生下一個兒子都一無所知。

    唉,二哥皮實在太厚,根本學不到教訓,過了這麼多年,男女關系依舊一團亂,像是永遠滯留在發情期的莽撞少年,見一個愛一個、愛一個傷一個,根本不曾真心愛人。

    雖然二哥目前和現任女友打得火熱,也提過考慮結婚的事,甚至為了不想讓女友發現自己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爸,連兒子都不想認,說得好听是很愛對方,但是有喬佩妤姊姊的前車之鑒,自己對二哥是否能就此收心一事,也不敢抱持太大希望。

    「你……是真心這麼想?」

    喬佩妤當然不知道他是代自己哥哥道歉,所以有些被他義憤填膺的「自責」撼動心弦。

    「當然。」洪栗安也忘了,在她眼中的可是「洪璽吉」。

    回顧他這陣子的言行,再加上方才那番自責,喬佩妤不得不相信浪子真會回頭,因為如此一來,他性格的大幅度轉變、不合理的一切言行,便全都合理化了。

    「所以,你是真心悔改?」明白這點,她頓時覺得心中無限悵然。「可惜,姊姊不能在生前親耳听見你這麼說。」

    「什麼意思?」他不大了解她語意。

    「姊姊雖然不承認,但是我懂,這些年來,她還是一直愛著你。」她不免感慨萬千。「其實姊姊每次說完你的壞,總會接著提起你的好,這就是所謂的愛恨交織吧?她重病時要我答應帶恩恩來見你,我才知道,原來她一直舍不得斷了你們之間的連系,一直透過你們共同的友人知道你不斷改變的連絡方式,所以我才能立刻連絡上你。」

    她停頓片刻,幽幽地凝望他。「如果你能親口告訴她已經知錯,請她給你彌補的機會,姊姊不知道會有多安慰?因為她一直以來最介意的並不是你背著她搞一夜情,而是你出軌之後還為自己辯駁,寧願離婚也不低頭認錯,輕易踐踏姊姊對你的一往情深,至死都欠她一句應得的道歉——」

    她垂首抿唇,硬是壓下心中翻騰的酸楚、不舍,忍住急涌而上的淚意。

    不應該的,她居然忘了姊姊受過的苦,只因為他的轉變就忘了回來之前決定的冷淡,居然還和恩恩一樣,輕易被這樣的他所吸引。

    是啊,因為他太溫柔、太體貼,像能容納百川的廣闊海洋,明知表面平靜,里頭或許暗潮洶涌,還是讓人受不住誘惑,渴望徜徉其中,無法抗拒……

    「算了,人都死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她瞬間築起原已半倒的心牆。「我先回房睡了。」

    「佩妤!」

    她轉身前凝望自己的目光萬般復雜,太冷、太怨、太令人揪心,待洪栗安意識到,早已緊緊拉住她的手,阻止她離去。

    喬佩妤停步回頭,注視他的冷淡眸光中帶著一絲不解。

    「我——」

    他的話到嘴邊又溜了回去,以他此刻的身分,根本無法為自己說些什麼。

    「方便的話,可以告訴我你姊葬在什麼地方嗎?」

    「你想做什麼?」

    「你不是說,她還等著一個遲遲沒來的道歉?」

    喬佩妤懂了,他想去姊姊墳上致歉。

    「我明天寫給你。」她心中五味雜陳。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可以放手了嗎?」

    「嗯,謝謝。」他放手,滿心不舍。

    她沒回話,轉身離開。

    洪栗安目送她進屋,看著不久後二樓房里的燈亮了又關上,嘆口氣,回到自己位于一樓的房內,撥打手機。

    「喂?大哥,是我。」他打回加拿大。「爸媽最近身體還好嗎?」

    「好得很,上周兩個老人家的體檢報告剛出來,全部OK。媽每天跟你大嫂練瑜伽,筋骨軟到還能劈腿,比我行。爸在小區里教人打太極拳,收了一堆洋學生,當『師父』當得超過癮……」

    听完大哥說的,他安心了,看來該說的全能說,不必做任何保留。

    「那就好。爸在嗎?」

    「在,剛吃完早餐,在看報。」

    「可以麻煩你請他來听一下嗎?」

    「OK。」

    手機那端傳來大哥喊父親听電話的聲音,不一會兒,他听見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手機中傳來了父親依然渾厚有勁的招呼聲。

    「爸,我想麻煩您打電話叫二哥回去一趟。」

    「叫那家伙回來干麼?我看見他就有氣!」洪父提起二兒子總有三分氣。

    「因為有件事非要請您押著他去做才行。」洪栗安嘆口氣,老實說︰「爸,您還記得二哥當年離婚的事嗎?那時候,他說自己有按照您的要求去向前妻認錯,可是我最近輾轉得知二嫂病逝的消息,才知道她一直愛著二哥、不曾再婚,臨終前還等著二哥,可是二哥直到她過世前都不曾找過她、向她認錯,讓二嫂含恨離開——」

    手機里傳來「 」的一聲,他知道不是線路出了問題,而是氣急敗壞的老爸已經迫不及待打電話先去痛罵二哥一頓再說。

    究竟二嫂有沒有那麼愛二哥,臨終前都在等著二哥回頭,他是不清楚,說含恨離開也有些夸張,不過比起二哥對他們母子的無情,他在話里加點油、添點醋,應該是剛剛好而已。

    不過,到底要不要跟家人說出恩恩的事呢?

    一旦說出二哥居然為了女人拒認兒子,害他不得不出面冒充的事,老爸即使沒氣到將二哥趕出門、斷絕親子關系,也會扒掉二哥一層皮。

    他不是心疼二哥,反正二哥皮厚,而是到時爸媽一定會立刻飛奔來台看孫子,依爸正直無私的個性,也肯定會當場說破他假冒的事,押著他們兄弟向喬佩妤道歉。

    他不怕低頭道歉,怕的是,她不肯原諒自己的刻意隱瞞。

    想起方才那瞬間,閃現在她眸中的心寒與怨懟,他的心仍隱隱作痛。

    可能的話,他此生不想再看見她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完美處理好這難解的問題,也好讓他恢復「洪栗安」的身分,能光明正大追求喬佩妤,而不必眼睜睜讓她和恩恩在三個月後徹底消失在自己生命中?

    唉,他還真是被考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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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9 00:16: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不同于各懷心事而一夜無眠的大人們,喬可恩不認床、不認枕,哪里都能睡得一夜好覺,七早八早便起來,期待著要去海邊玩。

    「恩恩,坐好。」喬佩妤頭疼地回頭喝止在後座蹦蹦跳跳的外甥。「再不听話,阿姨就不帶你去海邊玩水。」

    「阿姨不帶,爹地帶。」小男孩馬上另找靠山。

    「爹地听阿姨的。」洪栗安立刻打消他的念頭。「阿姨說不準去,爹地立刻轉回去,你還不听話坐好?」

    「不公平,爹地跟阿姨一國,都沒人跟我一國。」小男孩的嘴嘟得半天高。「我就知道,爹地比較喜歡阿姨。」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

    恩恩的埋怨讓兩個大人不曉得該如何接話,不經意地各自轉頭對上眼,臉色雙雙爆紅,車內氣氛頓時尷尬到不行。

    「……你們生氣了嗎?我知道錯了,不要生氣好不好?」恩恩自行解釋他們的無言,反而擔心地乖乖坐好。

    洪栗安真是好氣又好笑,好好說的時候他不听,不說話,他反倒嚇到听話了。

    「知道錯就好。」喬佩妤也是又氣又無奈。「以後再在車子里胡鬧,阿姨再也不帶你出門玩,連跟你爹地出門都不準,听見了嗎?」

    「听見了。」

    喬可恩輕輕應聲,再也不敢在後座爬來爬去、跳上跳下,乖乖坐正,小手擱在雙膝上,完全是個規矩的小紳士,小小的叛逆狼狽地結束。

    「听你說話的口吻,已經完全具備當媽媽的架勢,孩子都嚇得不敢亂動了。」洪栗安淺笑說著,想緩和一下氣氛。

    「因為他知道我不是嚇他,而是說真的。」喬佩妤淡淡回他。「我不只得當恩恩的媽媽,還得肩負起爸爸的責任,為了不讓恩恩將來長大像你這個爹地以前一樣壞,嚴厲管教是必須的。」

    「呵,那恩恩也未免太可憐了,簡直像是『父債子還』——」

    他說完,便被賞了個白眼,只好苦笑。

    你知道嗎?我爸管教嚴格,我們在家里和在學校沒兩樣,做錯事立刻就會被狠狠抓來打上一頓,結果同一對父母、同一根藤條教訓出來的三兄弟是三種個性,所以我認為不能對孩子過于放縱溺愛,適時管教是應該的,可是太過反而會招致反效果。

    「何況後天環境和交友情況,有時候遠比父母的教育帶給孩子的影響更大,每個孩子的天性、素質各有不同。嚴格管教讓恩恩太過壓抑活潑本性,說不定會影響他的人格發展,對他反而有害無益——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多話了?」

    喬佩妤不得不承認,正因為怕恩恩承襲了親生父母太過浪漫、不切實際的性格,她原本的確打算做個「嚴母」,要將孩子教養成負責守禮的好男人,萬萬不想日後得押著恩恩去別人家賠不是,請求對方父母原諒自己的孩子糟踏了人家寶貝女兒。

    可是听了他的話,她不禁想起自己和姊姊的例子。

    案母對她們也是嚴格管教,理性的她能理解父母望女成鳳的期待,對自己也有相同的期許,所以沒有任何反抗,一路依大人的希望長大。感性的大姊則受不了被束于父母設定的框架之中,老是會忍不住想試探大人們的極限,打罵也奈何不了她無拘無束的心,也正是如此,才會愛得那麼慘烈,仍然至死無悔吧?

    唉,恩恩有那樣的一對父母,血液里不曉得遺傳他們多少的瘋狂因子?看來她得重新擬訂對外甥的教育計劃,免得反而養出行事更加驚世駭俗的孩子。她只是表面堅強,心髒可沒強壯到能接受將來一群女人跟著恩恩喊她「阿姨」,而且一堆孫子都不同媽。

    「不,你說的沒錯。是我考慮不周詳,應該按你說的做。」雖然不甚甘願,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對孩子教養的看法確實比較得體。

    「真的?」難得受她肯定,洪栗安也開心。

    「真的。有你這種爹地,恩恩先天基因不良,教養他的最佳方法只能辛苦一點,從摸索中學習、改進。」

    基因不良?

    這個論點還真是教他啼笑皆非,畢竟要是點頭承認二哥基因不好,自己不也被歸類為「瑕疵品」?這論調到底該贊同還是反對?

    「恩恩身上也有你姊的基因,應該不會差到哪里去。」

    「……也是。」

    喬佩妤回答得有些心虛。自己還是護短,絕不能實說恩恩如果遺傳到浪漫過頭的姊姊,她一樣傷腦筋。

    「何況就算基因再不好,有優秀的阿姨作為模範,努力想著要如何將他教養成有用的好人,我相信他將來長大絕對不會差到哪兒去,你說對不對,恩恩?」

    「對!」

    恩恩根本不懂他們在熱烈討論些什麼,只是爹地問他,听話大聲答「對」就是了。

    「你爹地說什麼你都對。」喬佩妤真有些吃味,短短時間內他就拐到恩恩的心。

    「阿姨教我要听話,說『對』不對嗎?」恩恩胡涂了。

    沒料到會被孩子天真的問話反將一軍,她張嘴結舌,可尷尬了。

    「呵,對,恩恩要听爹地的話,更要听阿姨的話,這樣就對了。」洪栗安笑著跳出來幫她解圍。

    「恩恩一直很听話。」

    他坐好,笑咪咪地擺出乖寶寶的可愛模樣,超級惹人憐,任誰看了都會喜歡得眼里直冒星星。

    「你小時候也像恩恩這麼會裝乖,騙取大人疼愛嗎?」

    瞧她一臉認真,擔心地詢問他,像是生怕他們「父子」性格真的有半點雷同,讓洪栗安忍不住也起了點壞心眼想捉弄她。

    「嗯,一模一樣。而且恩恩長得比我小時候更加可愛,長大之後肯定『青出于藍』。」

    「青出于藍」這四個字用在別的地方或許不錯,用在此處可就讓喬佩妤背脊發涼。

    「恩恩,以後不可以在女生面前笑得這麼可愛。」不行,她得未雨綢繆才是。

    「這樣很可愛嗎?」恩恩開心不到兩秒,想到阿姨的要求,又開始煩惱。「但是要怎樣才能笑得不可愛?我不會,阿姨笑給我看。」

    「呃。」她被考倒了。

    「哈哈——」洪栗安笑開了。

    喬佩妤單獨面對他時像一座冰山,淡漠而難以親近,兩人對答,他總難佔到上風,可是一遇上天真無邪的恩恩,她總是不設防地解除心防,不再那麼精明、銳利,對答間,偶爾還會出現這類令人不覺莞爾的笑話。

    尤其像現在被他目睹糗態,因為不好意思而露出想咬掉自己舌頭的氣惱表情,在他眼中更加迷人,也幸好三個人在一起的時間更多,自己才能托恩恩的福,看見她的真性情,沒被她一開始掛在臉上的冷漠騙過。

    「有什麼好笑?」

    喬佩妤問得心虛。自己當然明白他在笑什麼,居然說出叫外甥別在女生面前笑得那麼可愛,自己根本就是個蠢蛋!

    「呵,是很好笑。我看恩恩以後交女朋友得帶著阿姨一起約會,牽手、接吻還得按你的進度表走,想結婚很難了。」

    「我才沒那麼變態!」明知他在說笑,她還是連忙為自己辯解。「你才是不良爹地,在六歲小孩面前說『接』什麼的——」

    「『接』什麼?」

    她臉都紅了,在他眼中好可愛。

    「接吻!Kiss!」

    恩恩從兩張椅子之間冒出頭來,十分熱心地為他們提供解答,還順便附上中英翻譯。

    「誰教你的?」兩個大人難得異口同聲。

    「媽咪。」恩恩也答得理直氣壯。「看電視的時候媽咪教的,兩個人抱在一起嘴對嘴叫Kiss,中文叫做『接吻』,也可以說『親親』,會親親是因為互相喜歡,媽咪會生下恩恩就是因為和爹地互相喜歡,所以媽咪和爹地親親之後——」

    「空調壞了嗎?怎麼覺得有點熱?」

    喬佩妤連忙打斷外甥的詳細解釋,就怕再描述下去,孩子是怎麼生出來的,恩恩都能巨細靡遺說給他們听。

    「呃,熱嗎?我調一下。」

    洪栗安也明白這只是不讓孩子繼續往下說的借口,配合她隨便調了一下冷氣,演給恩恩看。

    「爹地、阿姨,你們臉好紅!」恩恩望著他們倆,突然靈機一動,開心說︰「對喔!如果爹地和阿姨親親,恩恩是不是就可以多一個弟弟了?我好想要一個弟弟陪我玩~~」

    車內的兩個大人裝死,誰也不想為恩恩的期待做出解答。

    值得慶幸的是,恩恩的媽咪還算有守住底線,沒向六歲孩子清楚描述「十八禁」的嬰兒由來詳盡步驟。

    只是被恩恩這麼一攪和,車內空調沒壞,兩個大人的體溫卻一路往上飆,思緒全被燒融了……

    小孩子有個特性,就是會非常執著于某個問題的解答,可是一旦有更新鮮有趣的事物轉移了他的注意力,又能飛快將先前執著的事忘得一干二淨,開心擁抱新玩意兒。

    很幸運的,這點恩恩和一般孩子沒有任何不同,當他看見海天一色的蔚藍大海,馬上將爹地和阿姨在車上一直不理會他追問生弟弟的事忘得一干二淨,掛上爹地剛買給他的小黃鴨救生圈,興奮地等阿姨幫他搽好防曬乳就能出發。

    「好了。」

    喬佩妤輕拍了拍恩恩的小**,示意他抹好防曬乳,可以去玩水了。

    「唷 !」

    恩恩開心地跳了起來,隨即往前沖,下一秒卻被拉住,緊接著雙腳騰空——

    「哇,好高喔~~」恩恩興奮地跨騎在洪栗安肩上。「爹地,往海綿寶寶的家出發!」

    喬佩妤好笑地看著恩恩像騎在馬背上的指揮官,神氣十足。

    這孩子最近迷上了卡通「海綿寶寶」,打從一早出發就一直嚷著要去找海綿寶寶,興頭正熱著。

    「好,再等一下。」

    洪栗安安撫好佷子,視線移向坐在大洋傘下的喬佩妤。

    「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去玩?不下海,玩玩水也好。」

    「阿姨不會游泳,她怕水。」

    听見恩恩那麼大聲地代為回答,喬佩妤好氣又好笑。這小家伙什麼都不會,在他爹地面前扯阿姨後腿、挖坑給她跳最厲害,真是白疼他了!

    「爹地,快點!」恩恩耐不住性子,晃著兩條小短腿催促。

    「那好吧,我先帶恩恩去玩。」

    她點點頭,目送他們父子一路說說笑笑地走向大海。恩恩開心的呵呵笑聲宛如天使吟唱,充滿喜樂,連她听著也忍不住跟著彎唇。

    在旁人眼中看來,他們一定很像幸福的一家人吧?

    她忍不住想,倘若此刻是姊姊在這兒看著他們父子和樂融融的模樣,不知道會笑得多開心?

    可惜,姊姊走得太早,來不及看見前夫的轉變,否則他們說不定還能——

    破鏡重圓。

    不知為何,這四個字居然讓她的心驟然一緊、微微泛疼。

    不,她當然知道原因為何。

    「姊,對不起……」

    真的很對不起,因為她不想,也不能,卻又無法自制地對前姊夫心動。

    她有些氣惱,完全料想不到自己竟然會陷入這種窘境。

    明明姊妹倆欣賞的男人類型南轅北轍,怎麼會變成這樣?

    自己喜歡有家庭觀念、責任心重、性格成熟穩健的男人,最好是溫柔又體貼,守時又重承諾,喜歡孩子,能耐心呵護恩恩——

    唉,她又怎麼會知道,姊姊的前夫知錯改過之後,竟然奇跡似地性格丕變,恰巧變得完全符合自己欣賞的類型。

    原本以為來台灣見到的依舊是姊姊口中那個死不認錯的前夫,這段假期之間,陪女人的時間肯定多過陪他們,自己只不過更是討厭他罷了,所以等時間一到便能帶恩恩離開,相信恩恩對這樣的爸爸也不至于太過想念,大家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一切不就簡單、容易許多?

    可是現在,要讓恩恩淡忘這樣的爹地肯定不容易,就連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那麼灑脫,帶著恩恩毫不留戀地瀟灑離開?

    惟獨有一件事她十分清楚——兩個人之間不可能會有未來。

    即使他已經「改邪歸正」,家人也不可能接受,自己不像姊姊擁有為愛不顧一切的勇氣,他曾經輕易背叛姊姊的事,更是她心中跨越不過的陰影,無法不懷疑他會有再犯的可能。

    所以,他永遠只是她的「前姊夫」。

    她作了決定,假期還很長,她必須好好壓抑自己的心意,絕對不能讓他發現,這不只是為了保有自尊,不讓簡單的情況牽扯入男女感情而變得更加復雜,也是因為一旦他響應了自己的感情,她害怕自己到時——

    「阿姨!」

    在大洋傘下閉目思索未來的喬佩妤來不及收回游思,一張開眼,只見一團黑壓壓的身影朝自己撲過來,緊接著「砰」的一聲,她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人已經連著躺椅翻倒在地。

    「你們沒事吧?」

    洪栗安沒想到自己才剛幫恩恩把泳圈拿下,他便以跑百米的速度沖向喬佩妤,一口氣跳上椅子要她抱抱,把人連椅給撞得翻倒,幸好是沙灘,要是水泥地,他阿姨現在就要送醫了。

    「呵呵~~沒事。」恩恩巴在阿姨身上笑嘻嘻,還覺得很好玩。

    喬佩妤感覺自己像剛玩了摔跤加胸口撞大石,從前胸一路痛到後背,恩恩還整個人壓在她身上,她一口氣都快吸不過來,更別說要出聲回答。

    「你沒事,但阿姨快被你壓扁了。」

    洪栗安看出她不適,趕緊抱起恩恩,再伸手扶起她。

    「阿姨被我壓扁了嗎?」

    恩恩蹲在喬佩妤身旁,努力地睜大圓滾滾的雙眼,仔細察看跌在地上的阿姨到底哪里扁了?

    「恩恩,以後不可以突然朝人家撲過去,一不小心會受傷,很危險,知道嗎?」洪栗安頭一次斥責小佷子。「你看阿姨,都被你撞痛了,要說『對不起』。」

    「阿姨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听說阿姨會痛,小男孩知道錯了,自責地垂著頭,紅了眼眶。

    「沒事,恩恩乖,阿姨不痛了。」呼吸順了,喬佩妤將孩子擁入懷里抱哄,舍不得看他難過。

    「還說要嚴厲管教?」洪栗安笑望這「母子情深」。「我看你別寵壞恩恩就不錯了。」

    她只當沒听見他的揶揄。難得有人跳出來當「黑臉」,她偶爾當「白臉」寵一下孩子也不為過吧?

    「你沒事就好,我帶恩恩去沖水、換衣服,該出發去海生館了。」他們今天行程可是滿檔。

    「嗯。」

    她放開外甥,看見孩子被太陽曬得紅通通的粉臉重展笑靨,自己回去可能得貼上幾天酸痛藥布也就算不上什麼了。

    「呃,佩妤,我想你最好也換一下衣服,否則我可能要一路幫你趕蒼蠅。」

    「蒼蠅?」

    喬佩妤不解地重復他的話,看見他臉色微紅,指向她胸口,這才發現自己的白色短衫早已被恩恩身上的海水弄濕,呈現半透明,最糗的是胸前衣領的系繩大概是受到恩恩剛才的撞擊而弄斷了,雖然領口大敞、酥胸半露原本也是這件衣服的穿法之一,但如此性感撩人的尺度,絕對不在她能接受的範圍內。

    「我沒打算玩水,根本沒帶替換的衣服出來。」

    她羞窘地揪緊上衣。早知道就別貪圖涼爽,穿件厚棉T出來就沒事了。

    「我想也是。」洪栗安抄起自己的海灘巾,往她身上繞一圈。「你衣服濕了,坐在這吹風容易感冒,先圍著。來的路上我有看見賣T恤的小店,我開車去買,很快回來。」

    「爹地要去哪?」他才轉身,恩恩立刻拉住他的手。「我也要去。」

    「你帶他去吧!萬一恩恩玩興一起又亂跑,我這樣要追他更不方便。」這時候恩恩黏爹地正好,鬧著要跟她玩,她才頭疼。

    「那好吧。」他抱起恩恩。「我怕他待會兒坐進車里吹到冷氣會感冒,先帶他去清洗一下、換件衣服,你可能要多等一會兒。」

    「沒關系。」她苦笑地拉拉海灘巾。「反正我就在這兒,哪里也去不了。」

    「那是衣服原先的設計吧?其實你穿那樣也好看,只是我不大想讓其他男人看見——」

    驀地,洪栗安意識到自己竟然將心里的想法脫口而出,連忙住口。

    「呃,我們先走了。」

    他說完便牽著恩恩離開,只希望她別深究,不至于听懂他話中隱含的情意。

    但喬佩妤當然懂。

    不想讓其他男人看見她此刻的性感模樣,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男人對自己喜歡的女人強烈的佔有欲作祟。

    也就是說——

    「他喜歡我?!」

    講完,她原本緋紅的雙頰又多添了幾分顏色。

    幸好現在不是旅游旺季,雖然是假日,海邊游客不多,不然日正當中,她沒穿泳衣卻緊裹海灘巾,還紅著一張臉,別人大概以為自己不是專程在這看海灘猛男看到噴鼻血,就是精神不太正常吧?

    但此刻,她才無暇分心管別人如何看待。

    自己下定決心封閉感情的同時,卻發覺他不經意泄漏的情意,難道是上天有意考驗她的意志力,存心出難題?

    預計停留的時間連一半都還沒過,要她接下來的日子如何面對他?

    這回她真的被考倒了。

    雖然比不上姊姊的情史轟烈,自己也談過一、兩次一般的戀愛,不至于遇上男人示愛就手足無措,只是這回對象特殊,她真的是六神無主、方寸大亂。

    萬一,他在接下來的日子對自己展開追求呢?

    喬佩妤光是想象就不禁臉紅心跳。原來,與其說會感到困擾,不如說有點心懷期待……

    不行,不能有所期待,更不許有任何響應!

    她搖搖頭,想借此讓自己腦袋清醒一些。

    待會兒他們父子回來,要裝成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不懂他意思才行。

    別的不說,要親口告訴家人自己正在跟前姊夫交往這件事,她就絕對說不出口。

    只是,康莊大道明明就在眼前,為什麼旁邊那條籠罩在迷霧中的荊棘之路卻如此誘人,讓人忍不住在路口徘徊、探望,好奇盡頭究竟藏了些什麼……

    二十九歲的喬佩妤腦袋突然打結,像個十七、八歲對愛情充滿未知期待的小女孩,在向來憑理智掌握方向的愛情道路上,她,頭一回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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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9 00:16: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她確實迷失了,而且迷失得很徹底,要不,現在她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喬佩妤茫然地坐在淺褐色的雙人沙發上,抬頭望去,平常人家擺放酒櫃、電視櫃的位置,只有固定在牆面上、錯落有序的低矮層架,一格格整齊排放著黑膠唱片、藍光影碟和數百本以上的書籍,其中又以不同語言的寶石鑒定、珠寶設計類的厚重原文書居多。

    據說如此品味高雅、充滿書香氣息的市區豪宅,正是前姊夫雙胞胎弟弟的住處,大多被公司派駐外地的他回來台灣都住在弟弟家,因為弟弟剛好要出差幾個月才會回來,所以目前這里只有他居住。

    「恩恩,阿姨真的會被你害慘……」環顧周遭,她忍不住低聲埋怨。

    轉眼間,她和恩恩已經從飯店搬來這里住了一個多禮拜。

    一切的一切,全都怪不久前的那趟墾丁之旅!

    其實那天除了沙灘上的小意外,一切還算平順,她換上前姊夫買回的T恤,三個人按原訂計劃去海生館參觀、看白鯨表演,再去漁港吃新鮮美味的海鮮大餐,然後交還租車,打道回府。

    到這里時都還很OK,當時夜色已深,當她提議雙方各自返回住處,他不必再送他們姨甥回飯店,恩恩居然在車站大廳上演噴淚訣別,抱著他爹地死活不放,還驚動不少好心路人上前關心,以為是分手夫妻正在展開搶子大戰。

    不能三個人回飯店擠雙人床,只能她投降陪著外甥來做客,至少他弟弟家有三間房,不必大家睡一張床。

    只是她萬萬想不到,恩恩一來就愛上這里寬敞舒適的環境,嚷著要從飯店搬過來,死活不肯離開。她勉強答應前姊夫提出的折衷辦法,先跟著恩恩來這里住幾天,孩子總是圖新環境新鮮,等住膩了,再哄他改住桂間飯店。

    誰知道為這孩子一延又延、拖了一個多禮拜還住不膩,下午故意帶他去一間價格公道、設備新穎的設計師飯店,還買了玩具擺在床上吸引他,原本看他玩得滿開心,以為總算不必再別扭住這里,結果小家伙馬上轉頭問︰「阿姨,爹地什麼時候下班來接我們回家?」

    一听她說要住飯店,結果可想而知,他又是一陣哭鬧,吵到隔壁房客還叫人上來察看是不是家暴。

    于是,真像鬼打牆,又回來這里了。

    唉,恩恩住得很開心,完全不知道阿姨陪他住,早晚都得跟他爹地相處有多忐忑、多別扭。

    前姊夫像真的完全結束以往燦爛的夜生活,縮小了交際圈,下班後一次都不曾因為交際應酬而晚歸,晚上出門都是為了帶他們去吃飯、看電影。

    據他說,熟識的朋友和同事知道他工作結束最想要回家好好休息,不喜歡還要帶著疲憊的身心應付任何邀約,所以除了定期的員工聚餐和朋友聚會,其他時間鮮少硬邀他出門。

    當然,偶爾還是會有人非常不識相。

    上周休假一早,他的好友兼上司就用奪命連環call、外加恐嚇要帶一群人來家里聚會的方法,硬是讓他同意出門參加相親宴。

    听他說完下午要出門的理由後,明明能理解他去相親十分正常,與她無關,心里卻十分不是滋味。

    還好回台後偶遇的表妹邵筱蓮約她談些事,因此她頭一回將恩恩交給他照顧,獨自出門散心、透透氣,哪曉得表妹居然是十分慎重地找自己討論感情,還想讓她當什麼「戀愛軍師」。

    討論到後來,結論是表妹已經愛慘了,覺得男友是天下第一好,她提醒什麼其實全是廢話。

    反倒是在兩人的討論中,她更加確認自己對前姊夫的反感幾乎消褪殆盡,甚至要強迫自己努力討厭他,制止心中不斷增生的好感,只怕一個不留神,自己會和姊姊愛上同一個男人,步上同一條不歸路。

    尤其他現在成了居家好男人,兩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相處的時間更多,加上彼此之間還有恩恩這個連系,做什麼事總喜歡綁著兩個大人和他來個三人行,想減少接觸也不行。要不愛,真的好難,她夠聰明的話,就應該盡快搬離這是非之地才是。

    來台之前,她也擔心過或許相處時間太多,恩恩會對父親投入太多感情,要離開時會很麻煩,所以縱使前姊夫覺得他們姨甥常住飯店不是辦法,多次提起要他們暫時搬過來同住,她總是婉拒,也請了中介幫忙留意不錯的月租套房,結果還是——

    唉,恩恩小小年紀就懂得用一哭、二鬧的方法讓她因為心疼而投降,真不知道該拿這個小麻煩如何是好?

    「要不要喝杯牛奶?」

    「好,謝謝。」

    喬佩妤回頭,看見洪栗安手上早已倒好兩杯牛奶,客氣地伸手接下。

    「恩恩睡了嗎?」今天由他哄恩恩入睡。

    「嗯。」他在她斜前方的單人沙發上坐下。「還在生孩子的氣?」

    「我不是在生恩恩的氣,而是跟自己生氣。」

    「跟自己生氣?」他挑眉,不解。

    「我氣自己決心要嚴格教育恩恩,不要太溺愛孩子,結果根本狠不下心責備他,老是想到他剛失去媽咪,要多諒解他一些、多疼他一點。」她不禁感慨輕嘆。

    「唉,其實以前大多還是姊姊在照顧恩恩,我只有下班後和假日才能幫忙,一直以來都是負責陪他玩的角色,所以恩恩根本不怕我,即使板著臉訓他,恩恩也只會乖一陣子討好我,沒多久又開始頑皮。我答應過姊姊一定會好好扶養恩恩長大,讓他成為善良又負責任的好男人,但要怎麼拿捏教育孩子的中庸之道,我——」

    她訴苦到一半突然噤口,一直專心傾听的洪栗安也沒追問,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原因。

    「不用擔心,即使知道你沒表面裝的那麼精明能干,我也不會笑你,更不會以此為理由,把恩恩從你手中搶過來。」

    沒料到會被他看穿自己內心的想法,喬佩妤有些不是滋味。

    「我沒說過自己多精明能干,但是照顧恩恩,我肯定比你合適。」她不服輸的性格又開始作祟。「我也不擔心你會跟我搶恩恩,我姊的積蓄和保險幾乎全拿去付了她的醫療和喪葬費,恩恩唯一繼承的只有姊姊的血脈,成為他的監護人沒有任何利益可圖,帶著孩子你無法隨心所欲地過自己的生活,三個月應該已經是你的極限,像你這麼聰明的人不會自找麻煩。」

    「是嗎?」

    她說了長長一串,他卻只淡笑地回了一句,從容不迫的態度反而比激動反駁更讓人不安。

    「難道不是?」他的態度讓人捉摸不定。

    「嗯,如果你問的是我的想法,那麼的確不是。」他指的當然不是二哥,而是他本人的。「其實在听說恩恩存在的當下,我的確起過爭取監護權的念頭。」

    「不可能!」喬佩妤完全不信。「爭取監護權?你在電話中連見恩恩都還想考慮幾天再說。」

    「你就當和你通話的那個人是惡魔,不是我。」今晚,他想以「洪栗安」的身分和她聊聊。「听說接下恩恩扶養權的是他未婚的小涪姨,當時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萬一那個阿姨結婚了,會不會將恩恩當成累贅送回娘家?」

    「我當然不會,恩恩不是累贅,我把他當成親兒子看待!」她立刻出聲抗議。

    「現在我知道,但當時的我並不認識你。」洪栗安凝望她的目光無限溫柔。「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恩恩的阿姨是一位看起來冷漠不易親近,其實十分溫柔善良、待人處事認真負責,絕對值得她姊姊信任的女子。」

    他的贊美讓她臉發熱、心發燙,但她還要維持表面無動于衷的假象,不許自己因為心慌而回避他的視線。

    「我跟你沒有任何利害關系,用不著拍我馬屁。」她故意冷淡地回他,不讓氣氛持續曖昧下去。「即使我相信你已經改過向善,從你嘴里說出的任何好听話,我還是忍不住先打個折扣、懷疑你的用心,所以請你挑重點講,OK?」

    他听了有點受傷,繼而想起喬佩妤針對的是二哥,而不是「洪栗安」這個人,也只能無奈釋懷了。

    「重點是,我原本認為自己無論任何條件都勝過恩恩的阿姨,不應該將扶養恩恩的責任交在一位柔弱的未婚女性身上,只要對方願意,我樂意接手當恩恩的監護人。」

    「我不願意。」她擰眉。想都別想!

    「我知道。」他苦笑。「只是我原本以為你應該是不得已才答應扶養恩恩,正如同你剛剛說的,成為監護人沒有任何利益可圖,帶著孩子也無法隨心所欲過自己的生活,未婚的你必須為恩恩犧牲更多,聰明的人不會自找麻煩。你明明很聰明,也知道男孩子活潑、好動是天性,照顧恩恩肯定會很辛苦,為什麼不趁我現在表示有意願扶養他的時候考慮一下?」

    「用不著考慮。」她沒有猶豫。「恩恩是我的親外甥,是我姊姊留給我的寶貝兒子,無論多辛苦,我都甘之如飴。我絕對不會將他交給任何人,即使要打官司也在所不惜!再說我連一次開車罰單都沒收過,個人記錄絕對挑不出任何不適任監護人的缺點,何況我和恩恩都是美國籍,依潛規則來說,你一個『外國人』想在美國和我打監護權官司的勝率——」

    「你不知道吧?我擁有雙重國籍。」洪栗安淺笑打斷她的話。「我爸媽是在這里土生土長沒錯,但是生下我們雙胞胎的時候,我爸帶著我媽去美國進修博士班,所以我們兄弟都擁有美國籍,加上比起姨甥關系,父子血緣應該更深,何況以恩恩對我這個爹地的喜愛程度,如果打起官司……」

    她不一定會贏。

    這個可能讓原本十分篤定的喬佩妤,再也無法維持冷靜假面。

    「這就是你這段時間積極討好恩恩,每天一下班就回來陪他的原因?」她激動起身。「你想讓恩恩無法從我們之間做出選擇,增加你奪回監護權的可能?卑鄙!我現在就帶恩恩離開!」

    「不是這樣!」他趕緊起身拉住她。

    「放手!」她掙扎,顧不了可能扭傷自己的手。

    「我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

    「我不信!」可能失去恩恩的恐懼讓她一心只想遠離此地,遠離這個表里不一的男人。

    「我以我的性命發誓,我寧願傷害自己,也絕不可能做出傷害你和恩恩的事,因為我愛你們!」

    洪栗安想都沒想過,不擅長表達情感的自己,居然也會有在情急之下向女人發誓表白的時候。

    但她一直拼命掙脫,不願傷害她的他只能松開手,望著她決絕轉身的背影,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再肉麻的真心話也脫口而出了。

    幸好,她真的停下腳步,望著他的神情微怔,明顯有些動搖,就算他覺得丟臉,也得趁這時候把話說清,免得她真的回房抱了恩恩就走,直接搭機回美國,再也不願見他,到時候丟的可就是他自己的心了。

    「我說的是在見到你和恩恩之前的考慮。」他連忙解釋清楚。「剛見面前幾天,我承認因為恩恩太可愛、太惹人喜歡,爭取監護權的念頭的確還在我腦海里徘徊,可是隨著和你們相處的時間越久,我越明白你有多重視恩恩,如果從你手中奪走孩子你會有多傷心、多憤怒,所以我很快就打消了那個念頭,再也沒想過要跟你爭奪恩恩。」

    「你說真的?」她激動情緒是平復一些了,但心中仍有存疑。

    「真的。」他不舍地輕揉她方才掙扎時微微泛紅的右手腕。「痛不痛?」

    痛不痛?

    不只痛,還痛徹心腑。

    可是痛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心。

    罷剛那一瞬間,她從忐忑不安地連絡恩恩生父,到來台灣讓他們團聚,看著他們培養出越來越深的父子情誼,這其間心中一直不斷擴大的不安瞬間化成了真實,感覺再遲一步,恩恩將會永遠離開自己身邊,那種心頭肉被硬生生割下一塊的感覺,豈止是痛能形容。

    何況,同時還有另一種痛也一樣教人椎心刺骨。

    因為她真心以為他已經改頭換面,卻又突然驚覺他不過是以慈父的假象快速博取兒子喜愛,爭取打官司的籌碼,自己居然也傻傻地陷入他羅織的虛偽情網,那種被重重羞辱的感覺太揪心,讓她一時不知道究竟該不該相信他的說法。

    可是他此刻好溫柔地揉著自己泛紅的手腕,望著她的眸光滿是不舍、愧疚與擔心,她更知道,剛剛若非他故意放手,自己一定會受傷。

    懊怎麼辦?自己能不能相信他表達的心疼,真的出自真心?

    「姊姊說的沒錯,你真的是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男人,真的很壞……」她悶悶地吐出一句。

    明知道這句話不該說,可是她心情真的好復雜,不吐不快。

    害怕、傷心、迷惘、期待、不安中又摻雜著一絲甜蜜與酸澀,一顆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該往哪兒擺,而一切全是眼前這男人害的,她不罵一句真不甘心。

    洪栗安無奈地苦笑,心里卻滿是甜蜜。

    從來沒想過,一向被列為新好男人代表的自己,也會有被責怪為壞男人的一天。

    可是她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自己心中的猜測也得到落實,不只是他深深受到她吸引,同樣的,喬佩妤也對他動了心。

    他不難想象,愛上「前姊夫」的她內心會有多糾葛,無論排斥或接受都很為難,所以再也維持不住一貫的冷漠,情緒變得容易激動,對待他的態度更加忽冷忽熱,也因為如此,他才會隱約察覺她和自己懷有同樣復雜的情意。

    「是,是我壞。」看穿她的心,他更加憐惜不舍。「別哭了,你這樣我看了好心疼。」

    哭?

    喬佩妤詫異地看見他伸手從自己臉龐拭下的淚,這才發覺打從姊姊喪禮過後,無論再思念再傷心,自己都能忍住不再掉半滴淚,可是現在,原本打定主意絕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一絲脆弱,卻沒志氣地哭成了淚人兒。

    她抬起頭,哀怨地瞪著這個莫名其妙就蠱惑自己的男人,心中悶著一股氣。

    「洪璽——」

    洪栗安知道她想罵人出氣,也心甘情願讓她罵個過癮,只是此時此刻,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听見她口中說出那個罪魁禍首的名字。

    所以,他俯首吻住那張火紅小嘴,做了這些天不知想象過多少次的事。

    帶著淡淡牛奶香氣的小嘴如他想象中一樣甜蜜、美好,那溫熱又略帶羞澀的微顫唇舌如海波輕輕觸動他的心,挑起他更多的渴望,他腦海里不禁浮現那日墾丁午後曾短暫乍現、令人驚艷的性感胴體,渾身血液更是霎時沸騰。

    當喬佩妤遲疑怔愣的瞬間,一切已再也回不去從前。

    當她接受撒旦的誘惑,承受這個吻的當下,一切已全部失控,她的心完完全全luo裎在這男人面前,再也無法掩飾。

    區區一個月的時間,她卻深深陷入這座愛情迷宮。

    喜歡他陪孩子玩樂時笑咪咪的雙眼,那麼和藹慈祥,像她去世多年的父親,小時候總會這麼笑著摸摸她的頭,稱贊她是世上最懂事貼心的好女兒。

    喜歡這男人靜默凝望她的眼神,像是將她當成了藝術品般珍視、像想一路看穿她內心最底層的秘密,總是緊緊鎖定,無畏地迎接她的挑釁回視。

    喜歡這男人沉思時靜謐如水的溫潤眸光,帶著一些憂郁、藏著一些故事,像是一本寫滿古老密咒的神秘典籍,吸引她想去探索其中奧秘。

    喜歡他這麼吻著她、抱著她,不斷輕喚她的名字,像自己是他渴求許久才得到的寶物。

    她的心、她的身體,全因他的溫柔撫觸而深深顫動,她明明那麼喜歡、那麼渴望這個男人,為什麼體內不斷涌出不知名的悲哀,令人感覺如此哀傷……

    「佩妤?」

    洪栗安打住所有動作,疑惑而心疼地望著她沒有止住,卻是更加洶涌的淚水。

    倒入沙發里的兩人早已半luo交纏,她沒有反抗,甚至迎合他的索求,艷紅嬌顏顯露著與他相同的濃烈愛欲,可是為什麼,他卻感覺到一股深沉的哀傷,彷佛這將是兩人此生最初、也是最後的結合?

    「不繼續嗎?我可不保證你還有下次機會。」她故意以冷淡口吻隱藏心中痛楚。

    「難道你以為我只想和你玩一夜情?」

    他原本有氣,繼而想起自己隱瞞的身分,心里又軟下幾分。

    「喬佩妤,你听清楚,無論你怎麼想我,現在我對你所做的一切不是因為一時色欲燻心,是因為我愛你!我想要的不是一次,而是你有生之年的每一次,我知道你不是隨便的女人,我也不會隨便對你。」

    他撐起身子,痛苦地不看身下那誘人的妖嬈胴體。

    「我明白你心里的障礙,能確認你的心意我已經很欣慰,是我高興過頭,太過心急了。」他伸手輕輕拂開混著淚水糾黏在她頰上的發絲。「佩妤,不要哭,沒事了。」

    他溫柔的撫觸和輕柔的慰哄像暖風吹拂過她心房,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能發現她的恐慌,顧慮她的心情而踩煞車,自己能不能相信他真的徹頭徹尾改過,再也不會像傷害姊姊那樣辜負她?

    只是,即便如此又如何?他,依舊是家人們無法接受的對象……

    「什麼都別想,把腦袋放空,知道嗎?」洪栗安扶她坐起身,為她穿回睡衣,在她額上輕輕覆上一吻。「哄了恩恩一天,你一定累壞了,還是早點休息,我送你回客房。」

    「我們不會有結果。」始終沉默的她終于出聲,語氣不再冰冷,滿是絕望。「姊姊想讓恩恩認父的遺願原本只有我知道,我是先斬後奏,請假帶恩恩來台灣後才跟我媽說實話。我的家人至今都無法原諒你,收拾遺物的時候,我們發現姊姊偷偷珍藏著與你有關的照片和紀念品,我弟還說,這輩子最好別讓他遇上你這個負心漢,不然見一次打一次,我媽也說——」

    「別說了。」洪栗安展臂將她抱入懷中,心里滿是歉疚。「我明白,有些事我和你一樣,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才能將可能的傷害降到最低。請你再給我一些時間想想該怎麼做,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逼你在家人和我之間做抉擇。你只要相信,我無論如何都會讓他們答應把你交給我,我們一定會有未來,知道嗎?」

    喬佩妤淚眼凝望他,許久後,幽幽地啟唇輕吐一句。「我忘了告訴你,我弟是空手道高手,能單手劈磚。」

    洪栗安先是一怔,繼而苦笑。「你應該也不知道,我大哥剛好是位名醫,專長接骨,頂多就是全身骨頭換光光,變成鋼鐵人也不賴。」

    這回她總算破涕為笑,噙淚撲進他懷里。

    「我還不想睡,能不能再抱抱我?」

    「我先確認一下,是單純地抱,還是想要我繼續剛才的事?」他是真不明白,不想落得不解風情的埋怨。

    「單純地抱,我累了。」喬佩妤頭一次在他面前真正卸下防備,柔順地依偎在他懷中撒嬌。「頂多——再加親親。」

    「嗯,遵命。」

    洪栗安笑著將佳人緊擁,在她臉上不斷落下細吻,直到逗得她格格輕笑,這才重新尋覓那雙嫣紅唇瓣,深深吻住、纏綿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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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9 00:1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早上起來,恩恩眼角還掛著昨晚哭到睡著殘留的淚痕,不安地發現自己身旁的床位空蕩蕩的。

    這回阿姨真的為了他不想和爹地分開的事超級不高興,昨晚不說故事,今早又沒準時叫他起床,肯定是很生氣,萬一氣到不要他、一個人回美國——

    他好擔心,立刻爬下床,伸長手轉開門把,在房子里轉來轉去,終于在另外一間房里看見還在睡覺的阿姨,大大松了口氣。

    只是……

    他來到床邊,歪著脖子看看躺在床上的阿姨,再看看坐在床邊靠著牆睡的爹地,不懂那張床那麼大,為什麼爹地不躺著睡,卻要坐著睡?

    包奇怪的是,昨天他要阿姨和爹地陪他一起睡,阿姨說她不可以跟爹地睡同一張床,結果現在又睡在一起?

    還是一個躺、一個坐,就不算睡在一起?

    他很迷惑,大人的想法,真的很難懂欸!

    「爹地!」

    看見爹地眼皮動了動,恩恩開心地輕喊一聲,只有他一個人醒著太無聊了。

    洪栗安半夢半醒間听見孩子的輕喚,睜開略嫌沉重的眼皮,恩恩的可愛笑靨立刻映入眼簾。

    「爹地早安!」恩恩笑咪咪的,有玩伴了。

    「早。」

    他醒了,伸手摸摸孩子的頭,緊接著察覺背有些酸痛,這才憶起自己昨晚抱著喬佩妤回房睡的事。

    「阿姨是貪睡蟲!」

    恩恩悄聲地笑語,阿姨平日總是笑話他,難得今天輪他來笑話阿姨了。

    「是你昨天太調皮,把阿姨累壞了。」洪栗安輕輕挪移身子下床,小心不吵醒身畔的睡美人。「讓阿姨多睡一會兒,我們先出去。」

    「好。」

    听說阿姨被自己累壞了,要多睡一會兒,恩恩懂事地點點頭,學著爹地輕聲說話,連跨出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簡直像在太空漫步,洪栗安干脆一把抱起他快步離開,不然自己不曉得要在房里陪著走多久才能摸到門把。

    「恩恩早餐想吃什麼?」他帶著孩子盥洗後來到廚房。

    「爹地要做早餐給我吃?」

    恩恩一臉驚喜,因為住飯店的時候都是在外面吃,住在這里,阿姨也會先起床把早餐做好,他還沒吃過爹地親手做的早餐呢!

    「呵,這麼開心?」洪栗安將恩恩放在吧台旁的高腳椅上坐好。「不過爹地會做的菜有限,我看看喔——」他打開冰箱察看。「三明治加培根蛋怎麼樣?沒有鮮奶……爹地榨隻果汁給你喝好不好?」

    「好!」恩恩笑咧嘴,開心點頭。

    「你阿姨呢?會不會討厭吃這些?」難得她今天睡晚,他也想為心愛的女人做早餐。

    「阿姨什麼都吃,沒有討厭的。」恩恩大聲回應。

    「噓,小聲點,別吵醒你阿姨。」

    「喔。」恩恩馬上用雙手遮住嘴巴,乖乖點頭。

    喬佩妤在廚房外偷偷听著這一大一小的對談,唇邊始終泛著甜蜜笑意。

    其實洪栗安移動的時候她就醒了,只是听見恩恩的聲音,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才繼續裝睡。

    她悄悄挪移腳步回房,整理過寢具,在客房內的浴室梳洗過後,才換下睡衣,重新來到廚房門口,收斂了一下臉上太過幸福的笑意,踏入廚房。

    「早安。」

    「阿姨早!」恩恩轉頭給她一個大大的笑容。

    「早。」洪栗安凝望她的目光滿是濃情。「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已經比平常時間多睡了快四十分鐘。」她的生理時鐘一向準確,再累也很少多睡過一小時。

    「也好,早餐可以趁熱吃。」洪栗安打開烤箱,取出餐點。「原本我還擔心,恩恩不曉得會不會記得等你起床後,提醒你熱來吃。」他打開冰箱,拿出一顆隻果。「等一下,我弄杯隻果汁給你。」

    「我自己——」

    「今天你休息,讓我服務,好嗎?」

    看見他眼中的堅持,喬佩妤也接受了,自己在恩恩身旁的空位坐好。反正客人偶爾享受一下主人的服務,感覺也不錯。

    「阿姨,爹地做的早餐比你做的好吃。」恩恩雙手抓著三明治,吃得津津有味。

    中槍!

    喬佩妤帶笑的嘴角霎時歪了一邊。

    「恩恩,別亂說,爹地做的哪里有阿姨做的好吃。」洪栗安臉上滑下三條線,這小家伙一清早就想棒打鴛鴦嗎?

    「小孩子說話最實在,我不會介意,你不必客氣。」

    雖然這麼說,但她不服氣地拿起自己面前的三明治咬上一口——可惡,不過是簡單的三明治,還真的比她平日做的好吃許多!

    吐司烤得軟硬適中,煎過的火腿香氣四溢,加上蛋皮、爽脆的小黃瓜條和滿滿的美乃滋,簡單的食材入口卻有層次分明、互相補足的好味道。

    「真的比我做的好吃。」事實擺在眼前,她認輸了。

    「佩妤——」

    「你干麼一臉擔心?」她好笑地望向不安的他。「不過就是做個三明治輸給你,我不至于會小氣到翻桌走人,反正以後麻煩的是你,又不是我。」

    「麻煩?」他一臉茫然。

    「你讓恩恩吃到這麼好吃的三明治,在他吃膩以前,我看早餐都得由你負責了。」她借恩恩拐個彎夸贊他廚藝。

    他听懂了,安心又開心。「那有什麼問題?只要你們兩個吃不膩,要我做一輩子三明治都可以。」

    「一輩子」三個字讓她听入耳里、甜在心里。

    以前明明不喜歡听男人說這些遙不可及、無法保證的甜言蜜語,可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她心里就是特別受用,只能說女人一旦愛上,人就傻了,再聰明的腦袋都不管用。

    「你今天不上班了嗎?還在這打混?」她故意不回應那句「一輩子」的承諾,催他上班。

    「嗯,時間的確差不多了。」他看了下表。「你們繼續吃,我去換衣服準備上班。」

    洪栗安將現榨好的隻果汁端到她面前,才趕緊回房更衣。

    「你看你,吃得滿臉都是美乃滋……」

    她發現恩恩嘴邊滿滿一圈白色的美乃滋,可愛雖可愛,但仍是笑著抽了張面紙幫他擦拭。

    「佩妤,可不可以請你過來幫點忙?」

    听見男人從廚房外傳來的請求,喬佩妤也沒多問,叮嚀恩恩不準觸踫廚房里的任何東西,便循聲來到洪栗安臥室外,推開半掩的房門。

    「要我幫什麼——」

    還沒說完,洪栗安已長臂一伸,將她摟入懷中,熱情地獻上一個綿長的早安吻。

    因為猝不及防,因為怔愕中忘了呼吸,因為這個熱吻絲毫不輸昨夜的火辣刺激,結束後,她仍然有些暈眩地癱軟在他懷中,粉頰嫣紅、全身熱燙。

    「謝謝幫忙。」偷香成功,他笑開了。

    懷抱佳人,他心滿意足,從未料到向來謹慎自持的自己,也會有這麼為愛瘋狂的一天。

    「這算哪門子幫忙?」

    她嬌嗔地瞪他一眼,也忍不住噗哧笑出。

    「真的幫了我大忙。」他不說笑了,感慨地將她緊緊摟住。「明明你人就在廚房,可是我待在房里見不到你,忽然好想你,連換衣服趕上班的動力都沒了,也忍不住想立刻抱住你。」

    他松開她一些,讓自己看清楚懷中令他意亂神迷的嬌美容顏。

    「怎麼辦?我好想把你和恩恩裝進公文包,一起帶去工作。」

    想不到自己從小到大一向獨立自主,不喜歡旁人介入私生活太多,和自己有太黏膩的互動或關系,也曾經因此被不了解的人批評性格冷傲,但是偏偏對他們姨甥倆的「介入」不需要適應,沒有任何排斥,還巴不得他們就此留在自己生命中,永遠都別離開……

    「呵,你和恩恩果然是父子,即使年紀已經一把了,還是這麼愛撒嬌。」

    喬佩妤笑著,輕輕推開他,伸手取走他擱在門邊櫃上的手機。

    「你等我一下,我立刻回來。」

    「你和恩恩果然是父子——」

    不,他和恩恩其實是叔佷……

    這個原本計劃瞞上一輩子的謊,如今看來是瞞不住了。

    洪栗安明白自己該和她說清楚,也一定會說,但不是此時此刻。

    他們剛確認彼此心意,感情正起步,禁不起這天大的謊言將愛苗瞬間壓死。

    即使是善意的謊言,即便他從頭到尾都是出于善意,以虛偽的身分和她相遇、相戀,卻是不爭的事實。

    而那個死不認錯,至今尚不悔改,甚至為了討好女人不認自己兒子,擁有惡劣基因的男人,也的確是他親哥哥沒錯,還倒霉地和他是雙胞胎兄弟。

    不行,現在就坦白事實太危險!

    他不想冒著立刻失去喬佩妤的風險。她假期還長,不如再緩一緩,等彼此感情更穩固些,挑個她心情好得不得了的日子——

    「你怎麼坐在床上發呆,還不換衣服?」

    喬佩妤一進來就瞧見他依舊穿著睡衣,坐在床邊沉思,漫視前方,像才剛睡醒一樣。

    「呃,你剛剛跑掉,我以為你生氣了。」不能說實話,他只能隨便扯個借口搪塞。

    「我哪有生氣?不是跟你說了會立刻回來嗎?」她微笑地坐到他身側,將手機交給他。「喏,想我們的時候就看看這個。」

    洪栗安低頭一看,原來她剛剛是跑去拍她和恩恩的合照,兩個人臉貼臉,笑得甜蜜,就像親母子一樣。

    「拍得真好,我把它設成手機桌面。」

    「不要吧?」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做。「我只是隨便拍拍,而且萬一被你同事還是朋友看見——」

    「看見就看見。」他邊說邊繼續設定。「你漂亮,恩恩可愛,隨便拍拍就很上相。我這個人不太喜歡拍照,平時很少用到手機的照相功能,都忘了還能這麼做,等下班回來我們再多拍幾張。」

    見他真的把合照設為桌面,一點也不介意被別人看見、追問,她心里更踏實了些,對于他的真心又多相信了幾分。

    只是相對于他的坦然,自己又能有多少勇氣將彼此相戀的事實告訴家人?

    唉,還是能拖則拖吧!

    在「吉兆精品」的珠寶設計工坊里,新一季的設計在洪栗安審核過後終于拍板定案,接下來便是將設計圖交由工匠們一一完成。前陣子不斷在修稿地獄里徘徊的設計師們終于能松口氣,辦公室內的氣氛也因此輕松不少。

    身為傳媒總監的元以倫非常識時務,挑這個時間來找好友,除了通知洪栗安已經確定要和知名家具品牌推出聯名作品,由他出馬擔綱跨界設計,更重要的當然是應老婆大人的要求,親自來問上回相親後男方的意思如何?

    「心瑜說,她學妹對你非常滿意。」元以倫露出與有榮焉的得意神色。「當然嘍,不看看你是誰的朋友?你到三十二歲還沒結婚是因為太挑、太低調,要是學你二哥行事那麼高調又來者不拒,女朋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換新都不用怕缺貨,絕對不會比輸他。」

    「我這輩子從沒想過要在這方面贏他。」二哥的感情觀,他可是敬謝不敏。「我只想全心全意愛一個人,婚後不用再辛苦玩什麼『老婆再教育』計劃、還要離婚再結婚。」

    「不錯嘛,還會挖苦我?」

    元以倫自動對號入座,反正結果圓滿,老婆重回懷抱,他也不怕人笑話。

    「你也別把話題扯到我身上,重點是你對女方有沒有意思?我孩子都有了,你還不快點結婚?覺得對方不錯,就打電話約人家出來聊聊——」

    他還沒說完,洪栗安突然掏出手機放在他面前。

    「喂,你的手機桌面是怎麼回事?」

    想他元以倫在被愛妻收服前,可是縱橫情場的獵艷達人,瞄一眼照片再比對好友靦中充滿幸福的笑容,已經猜出個七、八分。

    「這女人是誰?還抱著孩子?你該不會偷偷跟人妻搞不倫戀吧?」

    「我瘋了嗎?」洪栗安好笑地瞧著朋友震驚的神情。「她叫喬佩妤,是我二哥前妻的妹妹,她抱在懷里的孩子叫恩恩,是我二哥的兒子。」

    「你二哥什麼時候冒出一個兒子?」

    但元以倫也不太吃驚,畢竟好友的孿生哥哥床伴滿天下,蹦出個「意外」一點也不意外。

    「這件事很復雜——」

    洪栗安一五一十說出從二哥找他商量兒子要認父之後,自己不得不開始角色扮演,卻在假戲中演出真感情的無奈與煩惱。

    「嘖,看不出來你平常那麼老實,原來可以惦惦吃三碗公?」元以倫豎起大拇指。「頭一回騙人就騙了一對,大的小的感情全被你拐光光,厲害!」

    「你是不是嫌我內疚不夠,還火上加油?」洪栗安一點都不得意。

    「其實你一切出于好心,說的不過是善意的謊言,對方只要平心靜氣、仔細想想就能理解你不是惡意欺騙,自然會諒解。和你哥基因相似也不是你的錯,總不能說哥哥殺人,弟弟就一定會放火吧?日久見人心,和你在一起久了,自然會明白你們兄弟雖然長相相同,感情觀卻是大大不同,應該不至于因為你哥不好就拉你這個弟弟跟著陪葬才對。」

    「你真的這麼認為?」

    听完好友的分析,洪栗安感覺舒坦許多。

    事情或許真的不如自己想象中錯綜復雜、難以解決……

    「嗯。」元以倫點點頭,瞧見好友露出較為安心的表情後,馬上接著說︰「不過日久見人心,那至少要相處個幾年,累積出感情和信任才有用。姊姊被哥哥騙,妹妹又被弟弟拐,換成我是喬佩妤也會不甘心,發現事實要平心靜氣、理智分析,門兒都沒有,當下帶著外甥回美國是第一選擇。」

    洪栗安好不容易上揚的唇角立刻垮下。「你到底是在鼓勵我還是打擊我?」

    「不鼓勵也不打擊。」元以倫將手機還給他。「我給你第三個選擇——及時踩煞車,一切按原先的劇本走,時間到了就含淚目送他們姨甥搭機回美國,然後擦干眼淚,跟我老婆介絡的美麗學妹開始約會,來一段無過去、無負擔、無內疚的感情,順利步入禮堂結婚生子,把你二哥兒子和小姨子當成生命中的過客,塵封在記憶深處,再也別回頭去想,如何?」

    「辦不到。」

    洪栗安連一秒鐘的遲疑都沒有。

    他要是做得到如此絕情絕義的事,一開始就不會攬下代替二哥的麻煩差事,蹚入這越攪越復雜的渾水了。

    「答案不是已經出來了,你又何必煩惱?」

    「答案?」他有听沒有懂。

    「還不懂?」元以倫懶洋洋地往沙發椅背一躺,迷人眼眸里閃動睿智光采。「既然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棄那女人,又不確定對方的愛意是不是和你一樣堅定,那就用時間換取空間,按你原先的想法拖到假期結束前再開誠布公,在這之前,你要盡全力把她的心緊緊抓住,就算她一氣之下飛到海角天涯,你不會像口香糖一樣緊黏她到天涯海角?烈女怕纏郎,只要她愛你,心軟是遲早的事。」

    洪栗安終于明白了。

    問題不在于喬佩妤知情後會如何生氣,而是自己該如何使她消氣,明白自己的真心。

    如果他的生命里真的非她不可,那麼即使得改變自己舒適安逸的現狀也在所不惜,她不留下,他就跟她走。

    「烈女怕纏郎?」他終于綻開笑容。「這是什麼年代的形容?你追回心瑜的秘密法寶就是口香糖攻勢?」

    「不要瞧不起老祖宗的智慧,這招用在對你余情未了的女人身上可是百發百中。」元以倫一雙迷人電眼含笑,完全不否認。「要知道,是朋友才不藏私,把絕招教你的。」

    「謝了。」看來最糟情況時,他也只能使出這招了。

    「不過這招有兩個風險,一是她沒那麼愛你,二是她身邊出現比你更出色的男人。第二個的機會應該不多,畢竟你也算是條件頂尖。第一個則要靠你自己在謊言戳破前多多努力,否則纏到最後也只是徒惹人厭。別以為女人心很軟,她們發起狠來也是能一去不回頭,比男人還無情。」

    「看起來為了追回老婆,你也吃了不少苦頭。」洪栗安不禁感嘆,愛情真是讓英雄氣短。

    即使俊美優秀如元以倫這樣的人物,以往明明只要勾勾手指就能擁無數美女入懷,卻因為專愛前妻而放棄整片森林,心思算盡只為了和心愛女人一路相伴到老,真算是浪子回頭的模範人物了。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誰教我是『人上人』,太優秀了,情路不坎坷一點,要那些一天到晚等著挖我新緋聞的記者怎麼活下去?」

    「是是是。」瞧他得意的,洪栗安可是難得附和。

    「別笑得那麼沒誠意。」元以倫逗他。「說真的,我和心瑜復合的新聞可是為集團贏得了不少版面,還上了搜尋排行榜第一,我去調了一下銷售記錄,當月營業額至少上漲了三成,我已經拿著這個數據去跟向仁討賞,我們夫妻倆二度蜜月的旅費由他全包了。你和那位喬小姐的戀情也算曲折,要是這回追妻成功,可以考慮安排個媒體專訪——」

    「謝了,我和總裁的關系沒你和他那麼密切,沒想過要為了集團的媒體曝光和獎金這麼犧牲,把感情攤在陽光下當大家茶余飯後的話題,何況如果真的得追著佩妤到天涯海角,恐怕我也得辭去——」

    「辭?辭什麼?」元以倫直接打斷他的話。「有我在『吉兆』一天,你休想跳槽或是提早退休。你不知道世界上有網絡和飛機這兩種東西嗎?不管你人在哪里,就算待在亞馬遜也一樣得給我準時交作品。好了,我要趕下個行程,飛到海南島和愛妻共進晚餐了,改天見,談話完畢。」

    元以倫起身,將一大迭資料留給他,瀟灑地揮手離去。

    「真希望我也能有他一半的自信和樂觀。」

    洪栗安感嘆,其實很欣賞好友這麼開朗風趣的性格。

    不過,若非自己沉穩內斂,喬佩妤也不會愛上他吧?

    不同的性格會遇上不同的對象、經歷不同的愛情、遇上不同的考驗,只要他真心不變,她應該也能感受到他的真意吧?

    他起身來到窗前,望著窗外的蔚藍晴空,眼神無比堅定。

    無論秘密揭穿之後,她的反應如何,他絕對不會放棄任何挽回的機會,不管等她心平氣和要多久,他有的是耐心,說什麼都不會讓她從此成為自己生命中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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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19 00:17:2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難得的星期假日,因為洪栗安必須參加同事婚宴,喬佩妤也就答應表妹邀約,帶著恩恩,姊妹倆一起去踏青。

    「我沒有想到,你真的帶我來爬山……」

    喬佩妤揉著酸疼的小腿。幸好山上有間景觀優美的庭園餐廳,特色野菜餐也的確風味獨特好吃,否則害她穿有跟的鞋一路爬上來看什麼高鐵經過的瞬間,她一定會後悔自己干麼沒事答應來這一遭。

    「嘿嘿,忘了跟你說別穿高跟鞋……」邵筱蓮吐吐舌,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上來這里真的不算爬山,頂多是爬點坡而已,姊,是你身體太虛了,明顯欠操。」

    喬佩妤真是好氣又好笑。「待會兒下山我跟你換鞋穿,看是誰比較欠運動。」

    「不行、不行,我穿高跟鞋的功力沒你厲害,你應該也舍不得看我一路滾下山吧?」

    「我也舍不得。」同行的王懷珍立刻向干媽撒嬌。「還有我爸,他說不定會心疼到哭喔!」

    「哭?真的嗎?」

    邵筱蓮雙眼發亮,突然很想試試男友是不是真的會心疼到為她而哭?

    「換作我是你爸也會哭。」看穿她們腦海里的白目念頭,喬佩妤冷冷地提醒表妹。「不過不是心疼,而是哭自己怎麼會喜歡上這麼白痴,因為穿高跟鞋跌倒一路滾下山,不知道可以請店家幫忙叫出租車的女人。」

    「我們只是開玩笑嘛!」長得洋娃娃一樣可愛的王懷珍,好奇地瞅著喬佩妤多瞧幾眼。「阿姨,您和我媽雖然是表姊妹,但是個性真的差好多,你的外號一定叫做『冰山美人』吧?我一整天都沒見你大笑過呢!」

    「又沒發生什麼好笑的事,無緣無故開懷大笑才奇怪。」

    對于小女孩的提問,喬佩妤並不以為意,反正自己原本就不是樂觀開朗,會為了點小事就樂得蹦蹦跳跳的個性,她說的也沒錯。

    「可是我媽常常為了一點小事就笑得很開心,我覺得這樣很好,阿姨應該也要這樣才會開心。」

    望著小女孩的甜蜜笑靨,喬佩妤有些詫異。莫非小小年紀的她也看得出自己隱藏在內心的不安與壓力?

    時間一晃又過了十多天,她和前姊夫之間的戀情越來越甜蜜,心中的罪惡感與不安也跟著與日俱增。

    幸福,卻也痛苦。

    從沒想過愛情也有這麼扭曲的樣貌,更不知道自己竟然會深陷這種背德的快感之中,因為瞞著必定會反對的家人而感到罪惡,但因為這樣的叛逆,更顯這段戀情充滿刺激。

    這才發現,自己原來一點也不乖、不理智,之前能對每段感情冷靜以待、從容分手,不是因為自己自制力高,而是她根本沒愛得那麼多。這麼不知不覺、不可自拔陷入的愛情,仔細想來,好像真的是頭一回……

    「懷珍,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邵筱蓮好感動。「不過像佩妤阿姨這樣才叫做端莊有氣質,哪像我,冰山美人、火山辣妹都做不了,只能算是平凡無奇的小土丘。」

    「哪是?」王懷珍笑咪咪地挽著她的手撒嬌。「媽在我眼里是最偉大的喜馬拉雅山,誰都比不過。」

    「呵呵,你這張嘴有夠甜,以後不曉得要騙倒多少男生。」邵筱蓮被哄得笑呵呵,寵溺地捏捏她下巴。

    喬佩妤一路觀察至此,不得不相信這兩人雖然不是親母女,卻是出自真心喜歡對方,相處融洽自然,和親生母女實在沒兩樣。

    這就是真愛的力量嗎?

    凝望表妹臉上洋溢的幸福光輝,原本不看好這段戀情的她,不得不承認或許是自己想法太狹隘了。

    懷珍的父親是位遺體化妝師,因為前妻回來爭監護權,請表妹客串他老婆,想以甜蜜家庭的美好假象讓前妻放手,結果表妹因此客串上癮,居然想「扶正」。

    假戲真做很普通,但戲散情淡更常見,加上對方還有個十一歲大的女兒,當後母不是件容易的事,兩人感情基礎不穩,又有太多外在的不確定因素,自己實在無法看好。

    可是今天觀察她們兩人的相處,真的和一般母女沒兩樣,外人絕對看不出她們認識時間其實很短,只會好奇這個媽怎麼如此駐顏有術,母女看來像姊妹一樣?

    或許,真是上天注定他們要當一家人,表妹這段感情真會有美好結果也不一定……

    「恩恩,你真的好可愛喔!」

    在喬佩妤分心想事的時間里,王懷珍已經跑去和恩恩玩在一塊,兩個人互相玩喂食游戲,你一口、我一口,像對感情很好的小姊弟。

    「姊姊也可愛,跟娃娃一樣漂亮!」恩恩向來不吝于稱贊,立刻加倍奉還。

    「恩恩嘴巴真甜!」

    王懷珍听了笑呵呵,低頭在他嫩頰上親了一下,恩恩更大方,直接奪走小姊姊的初吻,嘴對嘴啵了一口。

    「哇,恩恩親了姊姊,長大以後要跟姊姊結婚喔!」王懷珍笑捏了捏他可愛小臉。

    「好!」

    「咳咳咳……」喬佩妤正在喝茶,要開口卻被嗆得咳嗽不止。

    這兩小無猜訂下終身的速度還真是飛快,她想開口教恩恩別亂許承諾已經來不及,還被茶水嗆了一口,咳得眼角泛淚。

    「媽、阿姨,你們聊,我帶恩恩去看小羊。」

    王懷珍指向前方木圍籬之外,正由工作人員牽著四處溜達的小缸羊,不待大人們回答便將恩恩抱下椅子,兩個人手牽手,一路哼著歌,開心得很。

    「我看恩恩長大一定是獵艷高手,遺傳這種事還真不能掉以輕心。姊,你教育他的責任重大,千萬不能讓他學他爸爸那麼沒心肝。」

    邵筱蓮好笑地看著他們兩小無猜的融洽背影,一邊幫表姊順氣,一邊開玩笑。

    「呃……嗯。」

    喬佩妤喝了口花草茶,借以掩飾心虛。

    表妹透過她和遠住紐約的母親連絡上,從那里听來不少姊姊和前夫之間的過往,所以自己愛上前姊夫這件事她只字未提,就怕消息立刻走漏,弟弟可能頭一個殺來台灣。

    「姊,阿姨她很擔心,都不敢跟表哥說你現在帶著恩恩一起住在他生父家的事,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萬不能也學我日久生情。浪子回頭是有,但機率很小,浪到七老八十還死性不改的很多,你——」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喬佩妤打斷她的叮囑,連忙轉移話題。「別老是談我的事。你男友的前妻打算和你們周旋多久?依我看,懷珍應該是想跟爸爸,就算不找你客串老婆,上法庭的話,男方繼續擁有監護權的機率比女方高多了。」

    「你錯了,就是打官司輸的機率比贏的多,他才不得不找我假扮夫妻,希望用溫情攻勢讓他前妻自動退出。而且一旦上法院,他前妻可能會說出懷珍不是子梓的——」

    邵筱蓮及時吞回差點脫口而出的秘密,可是表姊沒繼續追問,只是靜默地盯著她瞧,那像是已經洞悉一切的澄澈眼眸彷佛在說——

    「原來如此,難怪我一直覺得王子梓找你扮夫妻的借口很牽強。」喬佩妤只消稍微推敲便得到答案。「如果懷珍和他沒有血緣關系,一切就合理了。」

    看著表妹瞠目結舌的震驚表情,她更加確認,事實正如同自己所想。

    唉,看來她們兩個表姊妹各自遇上了相當麻煩的男人,各有各的戀愛難題努力求解了。

    必上筆電,喬佩妤走出客房來到客廳窗前。屋外陽光燦爛,卻照不亮她心中宛如黑洞般看不到盡頭的罪惡感。

    她剛結束和家人的Skype視訊,為了避免恩恩多話露出馬腳,她先哄他睡,讓弟弟只能看看孩子可愛的睡姿,無法多談。換成母女私下對話,又得裝出一副對姊姊前夫仍然沒有半點好印象的假象,好讓老人家安心。

    她覺得好累,壓力好大。

    向來自認行事光明磊落的她,終于明白做壞事是什麼滋味了,一次又一次的謊言像不斷累積的雪球,總有一天自己累了、跑不動了,就會被它壓死。

    可是啊……

    「我用這個戒指代替月老的紅線,戴上了,你就是我的新娘,一生一世都得把我系在心上,陪我到老。」

    喬佩妤抬起右手,看著以紅色彩鑽細密瓖嵌、宛如紅繩在小指上交叉纏繞的戒指,想到他為自己戴上時說的那些話,緊繃的心一下子又軟如綿了。

    「又在看戒指?早知道你會這麼喜歡,我應該更早想到這麼做才對。」

    一聲帶笑的醇厚低語自她耳畔傳來,同時間,一雙強有力的臂膀也由後將她緊緊擁入寬厚懷抱。

    「我是在看我的手指。」

    她放松後仰,撒嬌地將支撐自己身子重量的責任交給身後的男人。

    「好看嗎?」她在他眼前晃動縴細五指,唇角噙著只對他綻露的調皮笑意。

    「當然好看,從腳趾到手指,全都好看。」洪栗安牽起她戴戒的柔荑輕輕覆上一吻。「戴上我打造的戒指更好看。」

    是啊,寶石再珍貴,戒指再美麗,也比不上他從設計到制作一個人獨自完成的用心。

    要不是親眼看著他畫草圖,在弟弟設備齊全的工作室里琢磨、瓖嵌,她肯定以為這又是他哄女人的假話。

    「老實說,戒指真的很美。」喬佩妤還是忍不住夸了他一下。「雖然沒見過你弟的作品,不過我覺得你應該也有相同的創作才能,否則怎麼能看著你弟怎麼做,就學會這麼精細的功夫?」

    她頓了頓,半開玩笑地說︰「或者因為你們是雙胞胎?我听說雙胞胎不只外貌幾乎相同,有時候連對人事物的喜好也一致,你和你弟一樣有這方面的才華,該不會你弟也和你一樣風流成性吧?」

    「絕對完全不一樣!」洪栗安趕緊撇清。「不對,應該說我們雖然是同卵雙胞胎,外表幾乎讓人分不出,可是性格和行事作風完全相反,絕對沒有半點相像,真的!」

    「完全相反?」她倒好奇了。「是跟以前的你相反,還是現在的你相反?」

    「呃,以前。」他心虛,畢竟因為根本是同一人。

    她微頷首。「幸好你媽媽不是一次生了一對禍害人間。」

    「喂!」他哭笑不得。

    「本來就是。」她可是真心為普天之下的女性同胞慶幸。「不要說你讓多少女人傷過心,光想想我姊姊為你受的苦,和我現在要承受的壓力,還不承認你自己是個大禍害?誰愛上你誰辛苦,只希望在我之後真的不會再出現其他無辜的受害者。」

    「說得我像什麼罪惡重大的累犯一樣……」洪栗安委屈又冤枉。「你放心,我禍害也只禍害你一個,這輩子我就只纏著你,誰都拐不走。」

    「要被你纏一輩子?」喬佩妤故意一臉嫌棄。「那算了,你還是另找——」

    「不可能,就是你了。」

    他斬斷她的推拒,強勢地低頭覓著她的唇,瞬間封住。

    「璽——」

    好不容易在綿長熱吻中找著了喘息的機會,喬佩妤才想喊他,提醒他要赴約,卻又立刻被他以吻封緘,奪去她開口的機會。

    「不是說好,別喊那個名字?」洪栗安抱著懷中雙頰嫣紅的情人,皺眉嘀咕。

    「哪有人這麼討厭自己名字的?」喬佩妤伸指輕戳他眉心。「難道你的親朋好友、同事客戶都能喊,唯獨我得一輩子喊你『洪大哥』?」

    「那倒也不至于。」洪栗安深情凝視她美麗黑瞳。「可能的話,我希望能盡快听你喊我『老公』。」

    「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嗎?」雖然收下了定情戒,但她對彼此的未來依舊毫無把握。「再九天,假期結束,我就得帶恩恩回美國,我們之間不只困難重重,還得面對時間空間的距離,我——」

    「我會讓一切都不成問題。」他向她保證。「因為我愛你,因為我們說好要讓恩恩同時擁有我們的愛,不必做出選擇,所以只要你們在哪里,那里就會是我的家,你永遠不必擔心會失去我。」

    一番話深深打動了喬佩妤的心,她真心期盼男友說的未來能成真,三個人誰也不離開誰,永遠相愛、相依。

    「我愛你!」她摟住他脖子獻上深情一吻。「我等你光明正大來我家提親,萬一被打斷腿,我會負責幫你推輪椅的,老公。」

    「那我先謝謝你了,老婆。」

    說完,兩個人同時笑了,笑中卻滿含對彼此的不舍與心酸。

    「你差不多該出門了,赴約前還得先去挑禮物不是?」

    「嗯。」他應了聲,卻不動。

    「『嗯』還不去換衣服?」

    「嗯。」他反而更加依戀地抱緊她。

    「又想把我縮小帶著走?」她其實愛極了他這樣向自己撒嬌。

    「嗯。」洪栗安卻是飽含哀怨。「我真不懂,生日就生日,為什麼一定要舉行什麼派對?我對那種場合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知道。但你不是說了,對方是跟了你好幾年的得力助手?又說會帶女朋友來給你鑒定,表示人家相當看重你的意見。反正生日一年只有一次,我都願意把男朋友貢獻出去當對方的生日禮物了,你還在這里磨蹭什麼?快去赴約。」她邊說邊推著他往臥室走。

    「是,我女朋友最慷慨了,男朋友休假被同事拖去參加派對一點都不擔心,還一直催他出門。」嘀咕歸嘀咕,他還是乖乖進房換衣。

    「先跟你說一聲,等恩恩睡醒,我會帶著他去逛百貨公司買點東西,順便在美食街解決晚餐,然後我想去看看筱蓮,可能會晚點回來,所以你千萬別在人家的生日派對上提前落跑,太早回來,家里一樣沒人。」

    「知道了。」他皺眉苦笑。「帶恩恩去看看你表妹也好,听你說了她干女兒的事,我也覺得她現在一定很需要別人安慰,不過還是別太晚回來,我會擔心。」

    「嗯。」

    再如何依依不舍,洪栗安還是守信為上,出門買生日禮赴約。

    一個多小時後,恩恩午睡醒來,喬佩妤先打電話確認好表妹回男友住處的時間,帶著恩恩到百貨公司買新鞋、吃飯,再去探望心情郁悶的邵筱蓮,聊到十點多才離開。

    「阿姨,接下來要去哪里玩?」

    因為下午睡很飽,又買了雙漂亮鞋鞋,恩恩精神心情一級棒,坐在出租車上好奇地東看西看,活力十足。

    「不玩了,回家睡覺。」

    喬佩妤看看表,因為筱蓮的男友遲遲未歸,她為了陪表妹而多逗留了一會兒,不知道男友是不是已在家等得很心急?說不定就快忍不住打電話來詢問……

    「可是我還不想睡,我不要回去。」

    恩恩嘟起嘴。路上街燈亮閃閃,人還很多,他才不想上床睡覺。

    「就算爹地已經在家等著和你玩球球也不回去?好啊,那我們再回去找筱蓮阿姨聊天——」

    「我想回家了!」恩恩立刻判斷出對自己比較有利的正確答案。「阿姨,我睡覺時間到了,要回家。」

    「也對,還是回家好了。」

    「嗯。」

    喬佩妤忍笑看著小家伙裝乖地點頭附和,就知道拿他爹地當誘餌比什麼都有效,百試百靈。

    「恩恩,坐好,不要靠在窗戶邊吹風,小心感冒。」

    就這麼巧,她攔到一輛空調出問題的出租車,幸好夜風清涼,比吹冷氣舒服,只是得隨時注意活潑好動的小外甥。

    「爹地!」

    停紅燈的空檔,喬佩妤正拿出手機,打算撥給男友報告行蹤,免得他擔心,忽然听見恩恩朝窗外大喊,她抬起頭,剛好從後視鏡對上司機疑惑的眼神,只能裝作沒看見,一把將恩恩拉回身邊。

    「恩恩,不可以對著路人亂喊『爹地』!」這情況還是頭一次發生,她也很意外。

    「我不是亂喊,真的是爹地啊!」恩恩不服氣地直指窗外。「阿姨騙人,爹地不在家,他在那里!」

    抱著三分懷疑和七分好奇,喬佩妤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詫異地發現在對向車道上,男友的車的確停在路邊,而且他正扶著一位長相甜美的妙齡女子緩緩走來,打開駕駛座旁的車門,溫柔體貼地一手讓她扶著、一手護著她頭頂,小心翼翼讓對方坐上他的車。

    「阿姨?」

    恩恩有些怕怕地看著阿姨瞬間凝結的冰顏。據他短短六年的人生經驗,那可是她心情極度惡劣、絕不能招惹的一號危險表情。

    「司機,麻煩您掉頭跟上對面那銀色轎車,絕對不可以跟丟!」

    「好,包在我身上!」

    兼差開出租車的女司機倪卉虹,嗅到了捉奸的可疑氣息,一口答應,一等紅燈轉綠,立刻來個一百八十度大回轉,一路緊跟銀色轎車。

    二十分鐘後,銀色轎車在一棟五層樓的公寓前停下。倪卉虹非常機警地停車、熄燈,靠著街燈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

    喬佩妤沒近視,能清楚看見男友摟著美人下車、進門,隔了一會兒,三樓住戶的燈亮了,又過了一會兒,燈滅了,時間長到一個人用爬的都能爬下樓,那個說絕對不會背叛她再去拈花惹草的男人,卻遲遲沒有出現。

    「厚,這對狗男女看來是干柴烈火,一進門就開始了!」倪卉虹晶亮大眼閃著光,完全轉變為征信社員工的口吻。「太太,要捉奸就要趁現在,再晚等衣服穿好就——」

    她回頭,不偏不倚剛好對上恩恩茫然無助的臉孔,慷慨激昂的情緒瞬間急速降溫。

    「呃,太太,你要帶孩子一起進去嗎?」糗,她一時忘了對方還帶著孩子。「說真的,讓小孩子面對那種場面實在是——」

    喬佩妤突然打斷她的話。「麻煩您按我之前說的地址送我們回去,謝謝。」

    「喔,好。」

    倪卉虹也不嗦,立刻開車駛離,畢竟讓孩子面對父母決裂的場面實在太殘忍了。

    「阿姨,爹地他——」

    「沒事,爹地送那位阿姨回家,晚一點就會回我們家了。」

    喬佩妤的心在淌血,卻不能不擠出溫柔的笑安慰恩恩,因為她知道,方才自己的臉色一定非常糟糕,恩恩才會嚇得一路上都乖乖坐好,沒吭過一聲,畢竟這孩子很聰明,太會觀察大人臉色,知道什麼時候她好說話,可以和她鬧著玩,什麼時候她心情差,該安靜听話……

    「對不起,阿姨剛剛嚇到你了?」她輕柔地抱著孩子安慰,滿心歉疚。「沒事了,我們回家,嗯?」

    「嗯。」恩恩乖巧地貼著她坐,再也不貪看車窗外美麗夜色。「阿姨,我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比起爹地,恩恩更喜歡阿姨,我最愛、最愛阿姨喔!」

    她心一揪,強忍在眼眶里始終不敢落下的淚水,還是沒用地掉了下來。

    「嗯,阿姨也最愛恩恩了。」喬佩妤用力深呼吸,不許自己掉下第二滴淚。

    幸好,她最擔心的事沒發生,至少目前恩恩仍舊喜歡她勝過親生父親,應該不至于選擇留下來。

    幸好,她發現那男人的真面目還算早,受傷的只有她,沒讓家人們因她再次遭受傷害。

    她不斷找理由安慰自己,可是心仍如刀割般陣陣抽痛,痛得彷佛全身的血液正汩汩往外流淌,想止血,才發現全身早已傷得千瘡百孔,再也無法回到完好如初的從前。

    不,她一點都不好。

    只怕再也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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