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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雷恩那 -【抱緊夫君金大腿】《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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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恩那 - 抱緊夫君金大腿

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你皆為我而來,
金大爺,咱倆約定,除非死別,永不言離!

樂鳴秀覺得自己蠢斃了!怎麽就相信帝王會有真心呢?
害得上輩子臨死前都在為阿娘與族人的未來心魂難安,
于是重生後她在殿前自污名聲,說已有了心悅之人,
試圖斷絕北陵君上的結親挾制,掙脫後宮這座牢籠,
怎知被她拿來作擋箭牌的獵狼族少年郎竟突然現身,
騎着巨獸直闖王廷大殿的他張口就說要來接人──
唉,這位勇士,他倆其實不熟,不過一面之緣呀,
她那番「念念難忘,情根已種」的鬼話只為脫身,不能當真的啊!
可形勢比人強,因剽悍武力值的差距,她就那麽被搶回了黑石堡,
她擔心剛虎口逃生又入狼窩,所以打算先和金玄霄虛與委蛇,
結果人家不但把她護好好,連同她的阿娘跟族人也一并納入羽翼下,
而越和這男人相處,越能察覺這位大爺只做不說的疼與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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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6 00:00: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一劫還一劫

跑跑跑——

閃避、跳躍、飛跨,沖沖沖!

這一座與北陵北境國界相餃接的廣闊山林,巨木參天,溪流湍急,多樣的地貌造就出詭譎多變的天光雲色,上一刻猶見光束穿透葉縫落下,不過幾個呼息,人便深陷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中……

在世人眼中,這片被稱作「蒼野詭域」的北方山林或者充滿危機,對甫滿十四歲的樂鳴秀而言,卻處處透著生機。

她是木靈族的靈能者,山地林野之于她如同魚兒得水。

可惜的是她此際不能停下腳步來慢慢汲取、徐徐涵養。

她身後有一群追兵!

那些人見她逃進蒼野詭域,追逐的腳步有片刻躊躇,這給了她喘息的機會,但也才一會兒,雜沓的腳步聲以及獵犬的吠叫便又逼近。

樂鳴秀跑得更快,根本已慌不擇路!

一路上因閃避不及,被橫生的細韌枝椏連連刮破衣裙,原先整整齊齊束成一把的長發也被挑勾出好幾縷,隨著她極力的奔跑倉皇飛蕩,毛茸茸的細軟鬢發更被細汗濡濕,黏在她滿泛熱氣的腮畔上。

她跌跤了兩回,所幸皆摔在厚厚枯葉和軟泥上,身子沒摔得多疼,只是潔白衣衫上多出不少泥印子,連頰面也濺上好幾點爛泥,讓那張跑得紅通通的小臉蛋看起來更加可憐。

外表彷佛柔弱可欺,但她意志是堅定的,要逃啊,絕不能緩下來!

「啊!唔……」

一聲呼疼被她硬生生悶在喉間,她再次摔倒。

這一次就沒那麼幸運,她足下被突起的樹根狠狠絆倒,縴細身子往前摔,前頭恰是一個陡坡,她直接滾落,都不知滾了幾圈才止勢,頭暈目眩中只覺膝蓋和腳踝不住發疼,尤其是左腳踝,稍微一動就針刺般抽痛。

糟!

她腦袋瓜才閃過這一字,一頭頭悍犬便已追至。

五、六只龐然大物躍下陡坡,將她圍住的同時亦不停威脅般吠叫。

隨即便是十來名大漢,好幾個或叉腰、或捂月復站在坡上氣喘吁吁,有三名已滑下陡坡沖著她惡目獰笑,對她的逃跑顯然氣得不輕——

「小姑娘夠機伶,腳程也不錯,才一個錯眼不見就讓你鑽草洞溜走,可教咱們好一頓心驚膽顫,嚇得都要見閻王了!」瘦漢怪里怪氣咭咭笑,肩頭忽被一同爬下陡坡的壯漢子推了一記。

那壯漢道︰「要見閻王你這瘦皮猴自個兒去,別牽扯上老子,老子還想干完這一筆買賣,錢財入袋,好生吃香喝辣、風流風流。」

「想風流啊?」瘦漢摩挲著下巴,眯起眼再次打量樂鳴秀,笑得更怪。「年紀是小了些,模樣是女敕了點,但瞧著也是挺美味,要不……」

「你倆別多話,趕緊把人重新綑好,這座林子不能久待!」另一名黑漢峻聲發話,阻了瘦漢子齷齪的念頭,他幾聲彈指加上短促命令,幾頭惡犬听話地止住吠叫,但仍朝著樂鳴秀狺狺露出利齒。

樂鳴秀今日之所以遇上此劫,事兒還得從她的出身說起。

她不僅是木靈族人,亦是族長的獨生女。

如今中原分為四大國,東黎、南雍、西薩以及北陵,各國之間或以崇山峻嶺為天險屏障,或以大河、雪原互為國界,木靈族族人統共兩百多口,棲息之地正巧分布在四國交界,此便成為四國帝王覬覦的依據。

不管是東黎皇帝、南雍國主,抑或是西薩大王和北陵的年輕君上,無論是誰皆認定木靈族為自己國中子民,他們都在爭。

但,為何要爭?

不過區區兩百多口人,少數部族中的少數,帝王們究竟覬覦什麼?

一切皆因——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木靈」這一支古老部族實已存在千年,古老部靈以天為父、以地為母、以花草葉木的精力為魂食和魄物,同時亦能將自身靈能反芻于世間萬物。

既是世間萬物,當然包含了人,換句話說,木靈族人能涵養靈氣,並把靈氣灌注在別人身上,受惠者便能延年益壽、常保青春。

只是古老部族漸漸凋零,具靈能天賦的族人一代代減少。

到如今,關于木靈族的「靈能傳說」真真成了一則傳說,尤其是族長樂成霖在愛妻難產、極可能一尸兩命之際耗盡自身微薄靈能去跟閻羅王搶人後,木靈族想再找出一個具靈能天賦的人根本難如登天……呃,原本,以為如此。

結果,非也!

樂成霖拿命換得的獨生閨女,竟是木靈族年逾百歲的三位長老平生所見、靈能天賦最為強悍的族人。

也就是說,她樂鳴秀正是木靈族百年難得一見、不世出的天賦奇葩。

木靈族擁有這枚「絕世奇葩」之事,隨著樂鳴秀漸漸長大,幾次因緣際會出手搭救外族人而傳開。

得靈能涵養能使人返老還童、解命中劫難,這般傳言一傳揚開來,越傳還越神妙,木靈族便如稚兒懷中揣著稀世珍寶,怎可能再安然過日子?

于是乎,東南西北四國爭起木靈族人,都說是自個兒的國中子民。

木靈族棲地再不是世外桃源,再不能與世無爭,被兩百多口族人視作部靈精神的樂鳴秀為了重新安頓族人,只能在四國當中挑出最能夠倚靠的一國,將整個部族托付出去。

她最後選擇東黎。

卻未料在應了東黎皇帝之邀,前往東黎錦京面聖的路上,她竟遭遇惡徒劫人。

隨行的幾名族人被沖散,她遭挾持,那些人綁了她往北方跑,往北再往北,大有離開中原把她帶往異域的意圖。

許是見她年紀小,還是個姑娘家,惡徒們對她的看守漸漸變得沒那麼嚴謹,才讓她有了這一次逃跑的機會。

然而事到如今,像也無法逃出生天了,她已然盡了全力。

樂鳴秀非常識時務,她不再負隅頑抗,就乖乖等著惡漢將她再次綑綁……

「歐嗚嗚——」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宛若狼嚎的野獸叫聲猛地響起,似遠似近,彷佛在瞬間響遍整座蒼野詭域。

一切是那樣奇詭,就見另一邊陡坡上,靜謐謐地出現一人一獸。

那是個身形十分高大的男子,披頭散發,寬肩窄臀,穿著灰撲撲的短衫和破舊褲子,仔細再打量,他底下竟光著兩只大腳丫子,好似混跡在山林中、不曾受過教化的野人,無端端地撞見眼前惡事。

再看伴在野人身畔的那一頭毛茸茸黑獸,外表像狼亦類犬,驚人的是那頭獸的體格竟如駿馬鐵騎,確實是龐然大物啊,大到令人心生畏懼。

「嗷嗚……」結果率先示弱的是那五、六只狗。

樂鳴秀看到圍住自己的幾只惡犬突然垂首還夾起尾巴,喉中滾出像似求饒的聲音。

「搞什麼鬼?」見自個兒花了大把心血訓練出來的獵犬如此不中用,黑漢又驚又怒,遂一指指向目標物並大聲命令——

「上!上啊!」

幾條狗毫無動靜。

「咱說上!全部合斗它一只,斗死為止,上啊!」火氣更旺。

「該該該——」、「嗷嗚……嗷嗚……」

豈料幾頭惡犬尾巴夾更緊,不進反退,都擠作一團。

此時坡上那黑毛獸彷佛頗無聊般頭一甩,噴出粗嗄鼻息,竟嚇得陡坡下的幾條狗真成喪家之犬旋身就逃,眨眼間躥得無影無蹤。

樂鳴秀怔住,同處在陡坡下的黑漢、壯漢、瘦漢更是愣在原地,包含坡邊上的一眾同伙,全都愣了個徹底。

彷佛有股涼颼颼的怪風穿過深深蒼林涌出,吹得人頸後發涼,終于黑漢大喝一聲——

「娘的,管你是啥鬼玩意兒,砍了便是!」

十來名惡漢驟然間回神,隨即叫囂壯膽,腰間大刀「刷刷刷」全抽將出來,擎刀便朝詭異現身且不發一語的「野人」砍去,連帶那只體型如馬匹般高大的黑毛獸亦遭襲擊。

對樂鳴秀而言,此時絕對是個遁逃的好時機。

當眾漢將注意力轉向那一人一獸,連三名與她同在坡底的惡徒都奮力朝坡上躍去,她就該拖著扭傷的腿趕緊尋找活路。

然……知道歸知道,她一顆心提到嗓眼,兩眼隔著一小段距離緊緊望著那即將遭大刀劈砍的一人一獸,盡管她什麼也做不了,什麼忙也幫不上,仍無法自顧自逃開。

下一瞬間,她完全驚呆!

比適才見到幾條惡犬莫名其妙被嚇到四散竄逃還要震驚十倍有余的驚呆!

眼前的一切明明如驚濤暴起,落在她眼底時,卻像所有流動都變慢了。

她清楚望見眾漢的圍攻,那叫囂粗吼震得她全身緊繃,當頭一個惡漢逼到那頭黑毛獸前,大獸竟一副閑閑無事般側身一閃……

「踹他,對,踹啊……」樂鳴秀小手揪緊襟口,不禁喃喃,她是把黑毛獸當成野馬了,以為它一側身再起腿往後踢,準能一舉中的。

但黑毛獸不是馬,它沒打算踹人,它有自個兒的風格。

只見它咧開嘴,雪白利齒一閃,瞬間咬住來襲者的喉頸,再不失優雅地將人甩拋出去,從發動到最後的甩拋當真一氣呵成,滿頭的蓬松黑毛蕩出漂亮的波浪。

再看向「野人」那邊,樂鳴秀小口張開開,兩丸麗眸幾要瞪突。

他像黑毛獸那樣安靜無聲等候著,等到頭一個撲來的敵人手中大刀已然近身,「野人」才閑閑來一個側閃,他沒有利牙,但有缽大的硬拳頭。

只見他右拳從某個刁鑽角度揮出,精準擊中惡徒的喉頸,那頸骨斷裂聲音清脆可聞,樂鳴秀背脊一凜,眼睜睜看著挨了拳的粗漢被打飛出去,然後像坨爛泥般癱軟在地動也不動。

「混帳!」、「找死!」、「別想逃!」、「砍死他啊——」

眾惡漢驚怒地狂喊狂叫,群起而攻,大刀齊齊劈過去!

坡上的圍攻來得太快太急太混亂,一下子成群的人消失在坡邊上、消失在樂鳴秀的視線範圍內。

只余聲響。

扭傷腳的她沒能爬上陡坡,但她能清楚听到那混戰聲音,一聲聲的叫罵,一聲聲的慘呼,然後短短半刻鐘不到,全變成一聲聲的哀鳴和討饒——

「不是咱啊!咱真真沒想砍你,真的,是真的,壯士饒命……饒命啊——」嗓聲陡斷,像遭到無情消滅。

「鬼!鬼!你那眼楮……不是人啊——」驚恐叫聲再斷,又有誰被滅掉。

「別過來別過來!你、你……哇啊!」絕對是過去了,並把慘呼的誰給滅掉。

樂鳴秀一顆心緊縮再緊縮,驀然間,四周歸于平靜。

平靜得……無比詭譎。

突然有腳步聲傳來!

當「野人」的身影緩緩又緩緩映進她眸中,那高大身影如日出東山般一寸寸浮現,直至完全佇足在坡邊上,樂鳴秀其實鬧不明白內心是恐懼多些,抑或大大松了口氣?

不能怪她胡思亂想,因經過混戰後,「野人」此際的外表著實可怖啊!

他半身染血,半張臉亦然。

他居高臨下睥睨般注視她好一會兒,忽地縱身躍下陡坡,那身手之快之俐落讓樂鳴秀一下子明白——他毫發無傷。

那些沾在他臉上、身上的鮮血,應該沒有一滴是屬于他的。

這人怎麼說也算解了她的危難,樂鳴秀抬頭欲瞧清他的五官長相,道謝的話還不及出口,先被嚇得倒吸一口氣。

「野人」生得濃眉大眼,一雙大眼卻似獸類那般黑黝黝不見眼白。

那不是人的眼楮!

樂鳴秀驚得渾身直顫,費了好大力氣才壓下幾要沖出喉嚨的尖叫。

此刻兩人距離拉近,他身上血腥味避無可避漫入她鼻中,再見他染血的頰面、嘴邊和顎下,她很難不去想像,莫非……適才……他也學那頭黑毛獸以牙為利器,張口將人咬死?

她想把自個兒抱成一球,想把臉藏在屈起的雙膝間,很想很想,但她咬牙硬生生挺住。

正因她瞬也不瞬望著他,讓她見識到他那雙眼楮的變化。

當他從兩腳開開與肩同寬的站立姿態慢慢蹲下,在離她三步之距的地方沉靜蹲踞,而後,像似決定再仔細弄清楚她究竟是何「玩意兒」,他兩掌觸地朝她爬來……

他的臉一下子靠得太近,鼻尖幾要觸到她臉膚。

樂鳴秀瞪著他的眼楮瞪得自己都快成斗雞眼,卻也發現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獸眼慢慢縮成兩丸烏瞳,出現眼白。

他的雙目變回人的眼楮,舉止卻沒有。

他開始嗅她。

一開始鼻端與她尚保持分毫之距,彷佛她是古怪的、未知的、易碎的一朵女敕花,他嗅得小心翼翼。

樂鳴秀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放任呼吸,緊盯他不放的結果,就是發現頂著那頭亂發的他眉目特別深邃、鼻梁尤其挺直,近近去看才看出他竟十分年輕,是個約莫十七、八歲的高大少年郎。

他直挺的鼻子往她頰膚上徘徊輕嗅,嗅嗅嗅、聞聞聞,一路來到她的耳畔,流連了會兒接著又移到她的發。

樂鳴秀年歲僅十四卻已養出一把好頭發,青絲豐厚柔軟,光滑如緞,當他的氣息近近噴在她耳邊,她下意識縮了縮肩膀,似乎是這個意欲閃避的小動作刺激到他,那染血的臉猛地湊來,一手還揪住她大把發絲。

他把臉深深埋進她發里,鼻子幾是貼著她的頭皮亂蹭亂聞。

這……這根本是拿她的頭發當巾子擦臉啊!

樂鳴秀內心哀嚎,想斥喝他、推開他,又怕惹著他,滿頭秀發被他的「狗鼻子」努得亂糟糟,正進退兩難之際,突然听到吞咽唾液的聲音。

咕嚕……又一聲,好響!

他、他在垂涎她?他拿她當食物看了?他想吃她是嗎?

「夠了你!」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她嬌叱一聲,兩只柔荑驀地合握他一只粗腕使勁兒抓住。

他果然被她凶住,臉終于從她的發中抬起,但樂鳴秀接著又心尖直抖,因為他目光慢騰騰挪向她的手,把被她抓住腕部的那只手舉到眼前,鼻子湊上來又是一陣嗅聞,大有要張口咬下的態勢。

完了完了,她這小身板真要祭了「野人」的五髒廟!

「你等等、等等!咱們有話好說,你會說話嗎?你听得懂我說話吧?我們先說說話,我、我是木靈族的樂鳴秀,鸞鳳合鳴的鳴,木秀于林的秀,你叫什麼名字?你打哪兒來的?你……哇啊啊——」驚呼沖喉而出,她被「野人」一把提住背心挾進臂彎。

自以為兩手把他抓緊緊,結果卻是明顯的力量懸殊。

他挾著她飛躥,沒兩下便躍上坡頂。

她試圖掙扎,打商量兼安撫的話流水般從她嘴里不斷流泄出來,可恨的是「野人」完全無動于衷。

然後他發出一聲短嘯,樂鳴秀努力抬眸,就見不遠處正跟那一眾惡漢……的尸身「玩」得不亦樂乎的黑毛獸聞嘯聲抬首,好快地飛奔過來。

樂鳴秀瞥見那堆被疊高高的十幾條惡漢尸首,內心當真說不清是何滋味,自己逃了這一路,以為徒勞無功了卻天降奇兵,只是這「奇兵」真的好教人膽寒,造成的結果著實太驚駭太殘暴太血腥,但,那頭黑毛獸卻顯得那樣快活。

它腳步輕快奔到「野人」面前,甩著毛茸茸大腦袋,嘴咧得開開地嘿嘿吐氣……樂鳴秀覺得自己沒有看錯或理解錯,黑毛獸很得意洋洋自己「疊高高」的「創作」,蹭到男子跟前一心想討拍討贊賞。

豈料君心如鐵,「野人」哼都懶得哼一聲,直接格開黑毛獸的頭。

「嗷嗚……」竟然有些委屈。

木靈族里的每家每戶不是養雞養鴨就是養貓養狗,而養豬養羊、養牛養驢的也大有人在,樂鳴秀就喜歡那些大小動物,有時從動物身上亦能感應到靈能,它們是那樣單純而無垢的存在。

此時她感受到黑毛獸從純粹的歡快驟然跌進沮喪深淵,她什麼驚駭、殘酷、血腥的懼意也沒了,頓覺它好生可憐。

「大黑好厲害,你是最最厲害的,是真的。」邊安慰輕喃,她一手已探去拍拍那只腦袋瓜被無情格開的巨獸,即便拍不到巨獸的頭頂,模模它頸側軟毛也能聊表心意。

她沒料到這個隨心而起的舉措竟讓黑毛獸「炸毛」了!

「嗷嗚!」它一躥躥得好高,渾身油亮的黑毛隨著它的跳躍彷佛瞬間蓬開,它四條粗腿繃得直挺挺,一落地後就狂搖尾巴,像狼又類犬的大腦袋瓜直直蹭過來,這一次目標鎖住樂鳴秀,好似要她再多模它幾把。

黑毛獸的願望沒有達成,因為「野人」驀地一手揪住它頸側長毛,樂鳴秀只覺眼前一花,人已被對方挾著翻到巨獸背上。

她完全搞不清楚「野人」與巨獸是如何溝通,只曉得「野人」把黑毛獸當成坐騎,又是一聲短嘯沖喉而出,黑毛獸喉中滾出咕嚕嚕的嗄狺當作回應,起腳便飛奔起來。

該有的驚聲尖叫全被她抑在胸肺間,狂風撲面而來,她根本也叫喊不出。

「野人」真把她當成布女圭女圭似,即使在破風馳騁間亦把她挾在臂彎,竟連把她擺正在黑毛獸背上的念頭都沒有,就任她的身子跟著黑毛獸的風馳雷掣飄啊飛的,都覺身子像是一張鼓滿狂風的紙鳶,很可能下一瞬便要斷線飛月兌。

這時候只能拼了命自救!

樂鳴秀飛蕩的雙腿夾不住黑毛獸的背,細瘦雙臂亦抱不著黑毛獸的粗頸,為了穩住亂蕩的身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反手抱住「野人」腰身。

她抱得死緊,小臉蛋深深埋進他的腰月復間。

這一下出于自救的行徑,她全然不知自己觸動了什麼,嗯……是有感覺他身軀驟然繃緊,箝住她素腰的硬臂突然加重力道,勒得她腰肢生疼,但,也僅僅如此而已,前途茫茫啊她還能多想什麼……

此際出氣多、入氣少,頭昏昏、腦脹脹,樂鳴秀被這一連串的折騰弄得快要月兌力,下意識仍緊緊咬著牙關,但死死閉起的雙眸已泛出淚水。

她嗚嗚哭泣,淚流不止,哭得渾然不覺,卻把「野人」的腰月復哭出一片潮濕和蠢蠢欲動的熱氣。

黑毛獸奔馳了多久?

唔……好像不到兩刻鐘吧,她想。

疾風切膚般的勁道驟止,樂鳴秀蜷縮的身子被人扳開,連緊緊揪住什麼不放的十指亦被用力掰松,下一瞬她被拋將出去,「砰」地一響,水花濺起,兜頭罩腦蓋過她的頭頂。

還沒鬧清楚發生何事,她人已被丟進一池溫泉中。

「咳咳……咳咳咳!」吃了幾口水,她憑著本能掙扎,好一會兒才穩住,原來溫泉池並不深,她挺直背脊坐起,水面恰好在她的唇下。

大抵被這麼一嚇,神識陡凜,她倒不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腔怒火。

「你到底想——」撥開濕淋淋的額發、抹掉眼皮上的水珠正欲罵人,張開雙眸話音陡止。

直到這時才完全看清——她不僅被拋進溫泉池中,還被帶進一座奇異洞窟里。

瞬間忘記要發火,這座洞窟實在令人驚心動魄!

環視四周,洞窟里彷佛四通八達,一個洞可通往好幾個洞,都不知深進再深進的話,會出現怎樣的光景,但,無妨,光憑眼前的景象就足以讓樂鳴秀驚艷至極。

常說春天一到,花開得滿山滿谷,時值初夏,這座洞窟竟也開滿鮮花。

當真是「開滿」無誤,以她所在的溫泉池這邊,洞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生滿五顏六色的鮮花。

花朵的品種也好生特別,是樂鳴秀從未見過的,紅的黃的、白的紫的,甚至還有漸層的靛藍和墨色,且每一朵盛開的花兒都有碗口那樣大,翠綠葉子以及花藤襯得鮮花朵朵嬌艷,加上天光穿透頂端的幾道縫隙射入,一把把光束更將洞內的一切烘托得宛若仙境……

然後就見那頭巨大的黑毛獸在這「仙境」里跳來躥去,從這個洞窟跳到另一邊,又從另一邊躥回來,定楮一看,原來是追著幾只粉蝶兒跑。

被蝶兒的小翅搔得鼻間發癢似,呼嚕嚕響的獸鼻猛地噴出一記——

「哈嚏!」結果從鼻孔噴出的氣把蝶兒瞬間噴飛,它驚得一跳,趕緊去追。

呃,所以是……一頭殺人如麻卻又天真爛漫的野獸嗎?樂鳴秀不禁屏息,好半晌才吐出氣來。

就在此時,「嘩啦啦——」的水聲響起。

甫回過神的她連忙循聲看去,挾她來此的「野人」就挨在溫泉池邊,捧起泉水潑得自身滿頭滿臉。

似是察覺到她的注視,他倏地抬頭,目光如電,樂鳴秀心口一震,終于看到洗去血污後的一張男性面龐,遠比她以為的還要……還要年輕好看啊!

濃眉大眼、鼻挺唇朱,睫毛兩扇既長又翹,輪廓顯得深明,不僅好看,還頗有個性,是一張很容易就烙印在腦海中的面容。

此時樂鳴秀深覺得有必要說些什麼,于是張唇想說話,但一啟唇,吐出的字句全成驚呼——

「你……你、你想干什麼?別過來別過來!哇啊啊——」

她眼睜睜瞪著他跨下溫泉池,然後一步步朝她逼近,她忍著左腳踝扭傷的疼痛試圖在水中站起,無奈重心不穩又一次跌坐,只好蹭著臀兒狼狽地退退退,退到整個背部貼上岩壁,已退無可退,他依然沒有停下泉中前進的步伐,驀然迫近,將她困在池中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落。

兩人同樣濕漉漉又熱氣蒸騰,高大的他杵在這一片熱氣中壓迫感更是暴增,樂鳴秀瑟縮再瑟縮,不知道自己還能如何自救,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她與他相差懸殊,不可能有逃月兌的機會。

所以……該虛與委蛇嗎?

她勉強扯開一抹笑,笑得好生僵硬,眸珠滴溜溜打轉才想擠出話來,他卻朝她俯下,把她壓在溫泉池的角落又一頓猛嗅。

這麼愛亂聞,這人根本不是人,是狗吧?

樂鳴秀被他的古怪行徑接連驚嚇了幾次,這一次竟然淡定許多,她屏住呼吸,全身僵硬,維持背貼岩壁的坐姿不敢亂動。

他的鼻子又探進她的發中邊聞邊蹭,他嗅著她,同時樂鳴秀亦感受到他的體熱、聞到那屬于野性的氣味,她腦海中浮現他那一雙獸瞳,人的身軀卻有獸的意識,彷佛人獸之間他厘不清界限,放任自身在兩者間飄流。

他這般模樣,是病了嗎?

意隨心轉,她下意識探出一臂,掌心緩緩覆在他的天靈蓋上。

他盡管高大魁梧,此時腦袋瓜正流連忘返地埋在她頸窩,讓她一抬手就能模到他的頭。

她的靈能能感應所有生靈的命象,不管是長年生成的病灶或是不可告人的隱疾,只消她探手一按、喚出靈能梭巡,很快就能尋到結果。

然而結果是——

他體內沒有病灶,沒有隱疾,沒有任何亂七八糟的東西,卻有一股氣勁渾厚的巨能。

他體內的能量左突右沖,跳月兌控制,巨大的一團氣在他身體里造出戰場,自攻自守,竟奇詭地維持住一種恐怖平衡,也許正是因這一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平衡,才勉強令他的神識沒有完全獸化。

他到底是誰?來自何處?

他其實與她相似,他們都是靈能者,只是他的能量像「誤入歧途」了,全然不按順行路徑去走,叛逆得十分徹底。

「我可以幫你的,你听明白我說什麼嗎?」樂鳴秀輕揪他的亂發,試圖將他的臉拉離自己頸窩,但效果不彰,最後只得捧住他的腦袋瓜,使勁兒推開一小段距離。

他顯然不太痛快,微眯的雙目顯得陰鷙,鼻頭還不滿地皺了皺。

樂鳴秀掌住他的臉沒有放手,舌忝舌忝唇趕緊再道︰「我想……我想應該可以,雖然從未遇過如你這樣的,但很可以試試啊,我的靈能能助你控住體內巨能,讓那一團氣不再如無頭蒼蠅般在你體內造亂,你听懂我說的話嗎?」

他沒有出聲回應,目光變得深沉,鼻翼略略歙張。

樂鳴秀內心既緊張又急切,忍不住再次舌忝了舌忝唇,粉女敕舌尖迅速滑過唇瓣。

她未料自己這個純屬無心的小動作竟把他的欲念驟然點爆!

年輕的男性面龐突然迫近,那挺直的鼻猛往她唇瓣努過來,她本能地想扭開頭,下巴卻被他一把扣住,掐得她小口無法閉起,粉舌微微吐出,然後他還非常過分地想把鼻頭蹭進她的口中嗅聞。

「你別唔唔……太過分唔唔……放唔、放開唔唔……」樂鳴秀使勁兒想推開他的臉,細瘦雙腕忽地被他一把攫住,真真沒法子了,他既然拼命往她口里鑽,她也不跟他客氣了。

她咬!

鼻頭被重重咬了一記,果然疼得他齜牙咧嘴,迅速抬頭。

「唬汪!汪汪——」八成見他們倆窩在溫泉池里「玩」得水花亂濺好歡樂,黑毛獸暫時拋棄了它的蝴蝶玩伴飛奔過來,興奮地蹬踏四只健腿,大有要跟著跳進池里的態勢。

結果鼻頭有著清楚牙印的「野人」狠狠橫了黑毛獸一眼,樂鳴秀再次見到大獸從歡天喜地變成垂頭喪氣,還落寞地轉回身、拖著腳步往洞口去。

「你干麼凶它?它不過是想你陪它玩罷了……等等!它、它其實是條大狗對吧?不是狼,是狗啊,我剛剛听到它汪汪叫了,狼不會像它那樣……」樂鳴秀越緊張話越多——

「還有你!你其實听得懂獸語,你能跟那頭大獸對上話是不?唔……不對,不能算是對話,而是一種意念的流通,根本不需要言語,你能感應到獸的靈智,你的靈能所在原來是這般,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小嘴喃喃,她自個兒不斷推敲,小腦袋瓜里有什麼就要呼之欲出。

突然水聲「嘩啦啦——」大作,她被人從溫泉里打橫撈抱,一抱抱上池畔。

池畔邊上亦生長著無數花朵,她避無可避地壓著那些花,正覺有些心疼,他已再度貼靠過來,逼得她往後一個仰躺壓壞更多花。

她又不敢輕舉妄動了,因他整個人撐在她平躺的身子上方,兩腿跨跪,眼珠黑沉沉的好似下一瞬就要異變成獸瞳。

她小心翼翼喘息,仰望著他,小聲嚅道︰「你的靈能……意念能與獸類相通,黑毛獸大狗……像狼,但不是狼,它亦是異變的奇獸,比狼只更威猛巨大……」他的底細到底為何?她似乎就差臨門一腳!

咕嚕……咕嚕……

她沒辦法再想了,他吞口水的聲音清楚響起,那張濃眉大眼的麥色臉龐俯低蹭來。

渾身濕透的她衣裙全黏在身上,雖僅十四歲,小小身板也已顯出窈窕身形,他這一蹭從她泛香的頸窩蹭到少女微鼓的胸脯,嚇得她連呼吸吐納都忘記,身子僵得直挺挺。

樂鳴秀腦中沖出的第一個想法是——

他確實肚餓了!把她丟進池子里洗干淨後,確實要好好享用她了!

僵化得太過頭,她一時間想使喚自個兒的四肢狠狠推他、踢他竟是動彈不得。

不不不——她內心狂喊,努力要穩住心魂,但慘事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他在她微鼓的胸脯間胡蹭一頓後,腦袋瓜朝下移去,一路嗅聞個沒停,最後竟……竟非常不要臉地停頓在她腿心間!

樂鳴秀是在十三歲那年來了初潮,听阿娘和族中其他女性長輩們對她說過,但凡女兒家來過初潮,身子便似有若無地有了氣味,隱隱約約、模模糊糊,卻是能吸引雄性作狂的味道,讓對方發春又發痴。

當那細潤腿心隔著薄得不能再薄的里褲,遭男子挺著鼻子一努再努時,樂鳴秀的四肢在驚嚇過度後終于能夠活動,她一雙手往下抓住他的發,柔軟掌心抵緊他的天靈……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極度驚嚇間,她體內靈能超月兌她的意志,「轟」地一響全面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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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6 00:00: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劫夢醒今朝

樂鳴秀感覺得到,自己離死已然不遠。

今日是她十八歲的生辰宴,此際前頭堂上的宴會未散,她卻要死了。

人之將死,原來腦袋瓜里的渾沌真會一掃而去,思緒轉為清明,過往所不解之事、那呼之欲出卻無果的答案,毫無懸念地迸跳出來——

「獵……獵狼族……」漸失血色的兩片唇瓣嚅出微音,她忍痛而緊蹙的眉間甚至一弛,因自己尋到解答而感到愉悅。

四年前她應東黎皇帝之邀欲訪東黎錦京,途中遇劫,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惡漢劫持往北,卻在逃跑未成之際遇到那一人一獸。

那十七、八歲的高大少年郎深藏異能,體內靈蘊沛然,但豐沛的靈蘊如同水一般既可載舟亦能覆舟,他是受顛覆的那一方,靈能與氣皆亂了序,她猜啊,很可能還逆行倒施,作亂作得很歡。

可惜她當時沒能里里外外仔細「看清楚」他。

她被他嚇壞了。

一開始是覺得他異變成獸之後就要將她撕吞入月復,之後又以為自己即要遭他使強侵害,在那個開滿鮮花的洞窟中,他的「獸行」狠狠驚嚇到她,令她在那當下亦失去理智。

她的靈能或者與他一樣豐沛,但木靈族從來就不是善戰的族群,木靈的能量強在療癒,但在那似乎即將遭侵犯的當下,她體內靈能爆發,不是由她的意志所催動,確是受到他深藏體內的靈蘊所影響,因而激爆。

兩股巨能瞬間沖撞,她不知自己昏過去多久,待睜開眼來,發現他倒臥在她身上一動也不動,滿洞窟那綻開得比碗口還大的花朵竟全數萎謝,翠葉和綠藤凋零枯槁,不留一抹鮮色。

也不曉得當時哪來的力氣,她一把推開他,拖著扭傷的腳一拐一拐往洞口邊走邊爬,既踉蹌又狼狽,但她什麼都顧不得,連穩下心來都覺困難。

她必須要走。

她有兩百多口族人必須看顧,阿爹拿自個兒的命換來阿娘和她的命,身為木靈族人的精神寄托,她不能忘記肩上所負的重責大任。

所以當那頭被趕出洞窟的黑毛獸察覺到洞窟中有異狀而躥到她面前,噴息甩頭好生急躁,她卻想也未想,恍恍惚惚間真把它當成人一般,開口便道——

「別擔心,他、他還活著,我知道的,沒有說謊啊……他氣息心跳俱在,不會有事,但、但我要走了,不走不行,他們……他們……我阿娘,還有兩百多口族人,我得顧著他們,不走不成的,大黑……肯放我走嗎?」

說實話,她沒想過黑毛獸能不能听懂她所說的,當下之所以那樣做,一切全憑本能——

本能地將內心渴求說出。

本能地乞求。

本能地想闖出一條活路。

被她擅自取了小名叫「大黑」的黑毛獸在她面前來回踱步,寶石般的眼楮直盯著她,忽地毛茸茸的頭一甩,像是作好決定了,它一躍到她身邊,矮下獸身將她拱上背部。

「汪、汪!」

大腦袋瓜扭頭瞥了她一眼,好像在叮囑她得坐穩。

她沒有遲疑,俯身圈住它的粗頸,兩手揪著蓬松柔軟的獸毛,下一瞬便感到疾風掠過長發和衣裙,獵獵作響的風聲中,她被黑毛獸遠遠帶離了那座洞窟。

黑毛獸最後在一處溪邊駐足,放她落地。

「謝謝你。」

捧著它的頭,望進那雙冰藍色獸瞳中,她認真道謝。

它則用濕潤鼻頭蹭蹭她的掌心,比起那個像野人的少年郎,黑毛獸顯得守禮又懂事多了。

黑毛獸忽地抬起頭,戒備地凝望溪流下游,似乎察覺到什麼。

它不再逗留,踅足往來時路回奔,迅速消失在她眼界中。

「獵狼族人的獸……獵狼犬……大黑不是狼,真不是……它是獵狼的犬啊……」生命消逝之前解開當年疑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嗎?樂鳴秀嘴角輕抽,笑得滲苦。

為何在這種時候會記起四年前邂逅的那一人一獸?

莫不是藏在心底多時,她一直沒能回顧細思,其實是有著深深遺憾?

遺憾自己膽子太小逃得太急,遺憾沒能進一步弄清楚事情真相,遺憾那個與她同具靈能的少年郎,她明明能幫得上忙,卻嚇得不敢出手……

「我、我能幫忙的,你……你得听話,別再嗅來嗅去……」彷佛那人就在眼前,她努力糾正。

突然有一道男子嗓聲鑽進她耳里,氣急敗壞和著驚怒的語氣破壞原有的清朗音色——

「司徒媚你干什麼!」

「回君上,媚兒沒干壞事呀,貼近樂姑娘僅是想听清楚她口中喃喃自語些什麼,她斷斷續續發出聲音,像有話要說呢。」

「天啊……天啊……流這麼多血……你究竟對她動了什麼手腳!」

「冤枉啊君上,媚兒方才是見樂姑娘被咱們嚇著,她跑得太急,踉踉蹌蹌的,媚兒想扶她一把,豈知她腳下一拐,人就往玉階下栽落,媚兒也不願意樂姑娘受傷啊。」女子嬌滴滴的語調答得好生無辜。

另一道溫婉女嗓緊接著道——

「請君上息怒,媚兒她絕對沒有害人之心,她真心想幫忙的,方才樂姑娘撞見君上與我姊妹倆……我們……」話語略頓後又道︰「我們三人在那龍榻上翻雲覆雨、享魚水之歡,樂姑娘一時間難以接受轉頭就跑,君上又急忙去追,媚兒習過武,輕功也練了幾年,她後發先至,是怕會出什麼意外才趕緊跟上,實未料到樂姑娘的性子竟剛烈若此,寧願墜落玉階也不願握住媚兒相扶之手,這實在不能把錯怪在媚兒一人身上,君上若要怪罪,那就連婉兒一並治罪吧。」

樂鳴秀听到好大一響的磕頭聲,但磕得再響也比不上她墜下玉階磕破頭的這一記。

終于,她很努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奮力掀開兩道眼縫,落入她微蒙眸底的是一男二女令人作嘔的畫面。

男的是北陵國年僅二十四歲的年輕君上,姓蕭名陽旭。

兩女子是北陵第一輔國大臣司徒能的一雙嫡女,長女名叫司徒婉,黛綠年華,次女司徒媚,俱她所知,芳齡也才破瓜之歲。

樂鳴秀想著這一連串的事究竟是如何演變,思緒不由得又回溯到四年前的那片蒼野詭域。

黑毛獸將她留在溪邊,她原以為順溪流往下走就能走出蒼林,結果拐著腳走不到一刻,她竟遇上前來迎救她的一支剽悍馬隊。

她不得不想,黑毛獸很可能早早就嗅到馬隊的氣味,于是才將她留在那里。

馬隊的領頭者正是北陵君上蕭陽旭。

蕭陽旭在表明身分後坦然告知,說他一直留意著木靈族的人事物,一直都想與她見上一面,好好聊聊,所以才在她遭劫走後不久便收到消息,因而急忙率人一路追蹤而至。

想他貴為一國之君,竟親率馬隊闖進蒼野詭域,只為救她,她當下滿心感激,加上當年甫及弱冠的年輕君上面若冠玉,笑起來那樣溫柔,令十四歲的少女心宛若情竇初開一般……此際回想,內心只余苦笑。


她傻傻錯信,于是東黎不去了,改而隨蕭陽旭回北陵,並得其相助,把之前遇劫時被沖散的幾名族人全數尋回,蕭陽旭亦承諾她,會幫她好好安頓分布在四國交界的兩百多口族人。

既已決定依附北陵,族人們還是盡數遷入北陵國界內,她方能安心些。

但,蕭陽旭這位本該君無戲言的北陵君上最終對她食言。

四年前被帶回北陵王廷,她便在蕭陽旭為她安排的後宮芝華院住下,剛開始的一年不覺有異,她出宮入宮都十分方便,蕭陽旭怕她平日里無人相伴說話解悶,還遣了好幾個善解人意的婢子貼身伺候。

也不知從何時起,他對她的掌控漸漸加強力度,她走到哪里身旁皆跟著他的人,出宮變得越來越困難。

她曾幾度表明欲搬離後宮,與族人一塊生活,他的態度先是安撫,安撫的手段是承諾以北陵後位迎娶她,還說一旦過完她十八歲生辰,他便許她一場風風光光的大婚。

她也是鬼迷心竅了,以為看到帝王的真心誠意,讓人哄得團團轉,結果繼續被留在後宮。

之後,她反覆思慮再度提及欲出宮與阿娘和族人們團聚,等十八歲時再嫁入宮中,蕭陽旭態度從安撫轉為拖延,之後漸趨強硬,最後甚至意有所指,似乎在警告她,若再如此不識相地「吵鬧」下去,木靈族人能不能在北陵地界安生可就不好說。

她隱隱感到不安,不得不「變乖」,然後就在半年前,蕭陽旭特意下了聖旨,命司徒家的一雙嫡女入住後宮芝華院,美其名是為了陪伴她這個北陵未來的國母,但樂鳴秀此時此刻終于清明頓悟——

司徒婉和司徒媚姊妹倆要陪伴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君上蕭陽旭。

蕭陽旭以後位許她,她曾想,若嫁進北陵王廷當上皇後,那對于木靈族人實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她是族人們的寄托,倘使有了地位和實權,便更有能耐去護好阿娘和族人,當然,她也會努力學習如何當好這一國之母。

只是要等到她十八歲才完婚,她又多次拒絕蕭陽旭欲與她親熱燕好的意圖,非常堅持一切僅能等到大婚之後。

然而咱們這位年輕君上當真是年輕氣盛,忍無可忍他沒打算再忍,所以早在半年前就為自己備了一雙艷姝,可惡的是還假借陪伴她的名義把人塞進她的芝華院里。

太惡心!

此際命懸一線,且那根線正慢慢被扯斷中,努力掀睫覷見的是司徒婉正楚楚可憐雙膝跪地,拿潔白額頭磕地,至于司徒媚則盈盈立在她身側,見長姊下跪求情了,身為妹妹的她亦扭了扭蠻腰,可憐兮兮地跟著下跪磕頭。

然,就在不到一刻鐘前,司徒媚卻是跨坐在蕭陽旭腰間著魔般扭著她那小蠻腰,司徒婉也沒閑著,俯在一旁與蕭陽旭唇舌纏綿、相濡以沫。


蕭陽旭找了個借口提早離開她的生辰宴,本以為他是臨時有要事須與大臣們議政,結果卻是召司徒氏姊妹二人入寢殿共赴雲雨。

她之所以不管不顧闖進,是因為今日生辰宴上,她家阿娘終于能進宮與她相見,如此才從娘親口中听到族人們的生活情況,近來似乎頗受北陵人打壓和驅趕,連原先供族人們居住的那片林地亦傳出要收回的消息。

她根本坐立難安,哪還管得上什麼生辰宴,持著讓她在這後宮中能通行無阻的御賜令牌橫沖直撞,就想立時見到蕭陽旭當面問清楚。

然後就撞見龍榻上打得正火熱的一幕。

然後得慶幸生辰宴上她並未進食,要不真要當場吐滿地。

然後她轉身就走,一開始僅是快步離開,豈料蕭陽旭起身披衫立刻追過來,想到他那樣「骯髒污穢」,全身上下又是汗又是唾液,還混著其他,嚇得她頭皮發麻,瞬間快走變成快快跑,無法忍受他的踫觸。

至于司徒媚以輕功趕至她身邊,到底是真要扶她、拉她,抑或暗中推了她一把,才致使她墜下玉階,老實說她並不清楚。

事情來得太快,她真的分辨不清自個兒是被害身亡,還是意外失足?

但也都無所謂了,她一條命就要撂在這里了。

傷在後腦杓的口子很深,出血速度太快,她不想蕭陽旭踫觸她,但已無力阻止,而試圖為她止血的北陵君上是要徒勞無功了,即便他大喊著命內侍快請太醫,眼前的一切已無法挽回。

……怎麼辦?

阿娘……還有族人……怎麼辦?

再也擠不出力氣,她垂下眼皮,淚水從眼尾滲流而下,如嘆息般吐出最後一口氣……

「君上用心籌謀才將樂姑娘留在身邊,看中的自然是木靈族傳說中的靈能,樂姑娘對君上有多重要,媚兒是知曉的,怎可能加害于她嘛?」嬌媚女嗓持續很無辜。

「是啊君上,這絕對是意外。」溫婉的女子聲音附和著。「婉兒與媚兒皆是君上的人了,樂姑娘既是君上重中之重的寶貝,我姊妹倆護著她都來不及,怎可能害她?當初君上命人假扮惡匪,故意劫走樂姑娘並帶往北方,雖中間出了點差池,假扮惡匪的那些人死得莫名其妙,君上仍舊掌握了機會,順利將樂姑娘迎回北陵,之後這三、四年間更是如溫水煮青蛙那樣,一步步將木靈族掌握在五指間,進而控制住她樂鳴秀……」

「就是就是,連姊姊和媚兒都被召進宮作陪,成了君上的眼線呢!」

「那是君上花費好一番功夫才得到手的寶貝,君上有多費神和費勁兒,婉兒和媚兒全看在眼里,既知君上辛苦,我姊妹倆怎可能毀去那寶貝、毀去君上的心血呢?請君上明鑒。」

樂鳴秀以為吐出體內最後一口氣,人的五感也將隨之消失,但一片混沌中,她卻還能听見聲音,听見司徒家那一雙艷姝挾嬌帶柔、有條有理地為自個兒分說。

殘存的听覺沒有維持多久,可落入她耳中的話不啻是當頭棒喝,令她魂魄都感震驚。

回顧當年遇劫之事,再想想這四年來的點點滴滴,原來她早就被「請君入甕」,是她親手將「木靈族人」這強而有力的「牽制工具」送到蕭陽旭手中,她蠢笨如斯,才令自己以及她所關心的人深陷危境。

醍醐灌頂般厘清前因後果,毫無形體的她一下子感受到許多情緒,氣惱、忿恨、自責、哀傷、憂心忡忡……始終是對不住阿娘和族人們,她好擔心好擔心他們,怎麼辦?

她把大家拉進這灘臭不可堪的渾水中,自身卻玩掉小命,被留在北陵的他們將何去何從?

蕭陽旭定然不可能再善待木靈族。

年輕君上想從她身上獲得好處,她其實心知肚明,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說服自己,以為一國之君定然言出必行,以為多多少少相處了四年,他待她好歹有幾分真心。

蠢人一枚啊樂鳴秀!

什麼三魂七魄她都不要了,都可以舍了,只求天上地下一切神靈能大發慈悲,替她這個笨蛋護一護她家阿娘以及全族族人。

代價若是魂飛魄散,那就來吧!

還是說在魂飛魄散前得先進十八層地獄受苦受難,若是那樣,也來吧!

她不怕!

她只怕在世的親人和族人遭欺負、遭驅趕,最後成了無根浮萍。

所以她求啊求,不斷祈求,她不知神魂何時會消逝,亦不知下一瞬是否就被牛頭馬面拘走,僅能把握這剩余的一點清明,不斷不斷地求。

她失去時間流動的感覺,彷佛須臾,彷佛許久,耳中再度傳入聲音,她听到在蕭陽旭身邊伺候的老內侍驚慌失措來報——

「君上!君上啊……內廷里大大小小的花園子,不論是御花園抑或昊極宮的綺羅園,所有花草樹木全都……全都枯死了呀!」

不是一夕之間,卻是瞬息之事。

異象必有因,那個因……莫非是……

轟——

樂鳴秀不及再想,耳鼓被那突如其來的巨響轟到什麼也听不見。

她……魂飛魄散了嗎?

轟——

她的神魂似乎被那一道聲響震散,歸于虛空。

等到再有聲音蕩進耳里,她本能地循聲掀睫,竟發現自己有了形體。

她不僅听得到也看得到,而素手一探,還能模到已貼身服侍她好長一段時間的宮婢。

宮婢撩開紗幃輕喚著她,將她喚醒在北陵君上特意為她布置的芝華院里。

她記得這一日,記得自己正跟蕭陽旭小小嘔氣,起因是他似乎想一探她靈能深淺,遂故意命人將御花園里的兩頭白鶴給折了翼、斷了腳,再送進芝華院求她出手醫治。

「是孤最最喜愛的一雙白鶴,也不知怎地忽看對方不順眼,竟打起架來,雙雙都掛彩了,你就為孤治治吧,可好?」

明眼人一看也知道白鶴身上的傷是被人為硬生生折騰出來的,蕭陽旭連個像樣的借口都懶得編,完全睜眼說瞎話,但她沒有戳破帝王的謊言,只是沉默地在他面前展現靈能,如他所願治好那兩只可憐的飛禽,亦讓他雙目為之發亮,亮到彷佛想將她看殺。

事後,她心中不太痛快,又隱隱覺得要出宮居住變得更加困難,這一天連午膳也懶得用,整個人從里到外彷佛提不出丁點力氣,心累身乏,遂蜷在繡榻上睡死過去,以為躲進睡夢中就能避開困境。

她卻怎麼也沒料到,這一次神魂深入夢中,醒來竟是重生。

她重生在司徒婉與司徒媚尚未被召進後宮之前,此時距離她十八歲生辰宴尚有半年時間,而蕭陽旭私下已表示過要許她後位,將她安撫住。

重生後的心緒從一開始醒來的震驚、不可置信,經過足足三日的沉澱,如今已轉換成滿滿驚喜和虔誠的感動。

天公與地母,那一切一切的明光和神靈,終是憐憫她一族兩百多口人,允了她的祈求,讓她得到一次可能扭轉乾坤的機運。

她記起死去之後,最終听到的那件事——北陵內廷大大小小的園子,所有花草樹木盡數枯死,瞬間枯死……

事出必有因,她想,極可能她體內的靈能又一次受外界影響而自我催動,就如同十四歲那年她遇到那個「野人」,當年靈能爆發是受他體內巨靈牽引,而此番爆發爆得無主無神、恣意任性,很可能是為了要應許她內心所求,令她得以重生。

當年令整座洞窟的鮮花盡枯,如今所吸取的是整座後宮花草樹木的靈氣,既得老天爺垂憐,她絕不能再活得渾渾噩噩、活得那般憋屈。

如今已然是第五天了。

她不爽北陵君上,已連續五天對蕭陽旭擺臉色。

說是「擺臉色」其實太過,這五天她僅是不再主動往他面前湊,安安靜靜避在芝華院里,一方面沉澱重生的心境,一方面思索眼下態勢與將來的路。

猶記得上一世面對白鶴被折翅斷腳一事,她生氣歸生氣,卻是在事發隔日就對蕭陽旭服軟,當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然而重生這一回,不能再坐以待斃,她得好好琢磨接下來該如何擺月兌蕭陽旭,光明正大離開這座後宮囚牢。

啾——啾啾啾——

輕敞的百花稜格窗外,一只黃月復紫背的小雀鳥拍動翅膀,翩翩落在窗台上。

樂鳴秀是見過這只小紫雀的。

在重生前,紫雀兒也曾幾度飛來她寢房窗外,還曾躍上她的指月復,很賞臉地啄食她掌心里的粟米和干果。

如今死過一回,得以再見到紫雀兒來訪,內心甚是歡愉卻也百感交集。

「小姐,這只雀兒好像很喜歡咱們芝華院,幾乎天天都能瞧見它呢。」宮婢清吟一邊笑說著,一邊已機伶地替主子備來一小碗谷子。

另一名正在收拾榻子的婢子綠映亦笑道︰「如今正值春天,萬物蘇醒,生機盎然,那紫雀兒就該去找個如意郎君好好生一窩小小雛兒,它不去便罷,連蟲子都懶得捕,是仗著小姐心慈大方,總把它喂得飽飽。」

「它是只雄雀,該找也是找只美嬌娘生一窩雛兒,你們倆可別雌雄不分。」

「嗄?是公的,不是母的?小姐當真?」

「小姐竟然連這種事都能一眼分辨?」

樂鳴秀溫吞笑了笑,沒有再去理會兩婢子,而是專心一意喂食那只紫雀,每個動作都放得很緩,誘著雀兒乖乖跳上她的手。

結果紫雀兒才啄沒幾口谷子,芝華院外已鬧騰起來,因為君上大駕光臨。

樂鳴秀被迫得起身迎駕,只得將谷子盡數撒在窗台上,但紫雀兒卻傲嬌般不領情了,拍著小翅撲剌剌飛得無影無蹤。

樂鳴秀跪著迎駕被蕭陽旭扶起時,眼尾余光還不由得瞥了窗外兩眼。

君上一來,即使樂鳴秀沒吩咐什麼,整座芝華院的宮婢和內侍亦都大動起來,備上熱呼呼的帕子供君上拭手,送上君上最喜歡的香茗,燃起君上最喜歡的薰香,再端上君上最喜歡的小食和茶果……樂鳴秀靜靜瞅著,心中又是苦笑又是悲涼,這整座芝華院皆是他蕭陽旭安排的人,即使伺候她三年多的貼身婢子清吟和綠映,也一直替她們的君上看守著她。

但她怪不得誰,全是她自個兒蠢,蠢得不能再蠢。

「鳴秀莫不是還惱著孤?」蕭陽旭與她同坐在臨窗邊的楠木平背椅上,見她表情木木的不說亦不笑,遂啜了口香茗溫聲道︰「孤知道的,把白鶴帶來請你醫治的那一日,你其實看得真真的,很明白孤是用了拙劣借口想試一試你木靈族獨有的療癒靈能。

「說來說去,是孤思慮太多,累得兩只畜生受那些苦,後來孤想通了,若孤欲要見識那木靈族靈通,其實大可坦率相求鳴秀,孤信你的,只要孤開口求了,你定然不會拒絕。」

他使這一招倒讓樂鳴秀內心咯 了一下。

直接挑明,頗有請罪的意味,然後還不忘安撫,似在確定彼此關系未變。

望著蕭陽旭堆滿溫柔笑意的白皙面龐,樂鳴秀氣息微凜,忽地有所頓悟——

原來,高高在上的北陵君上其實挺怕她生氣。

不是她怕他而已,他也怕她的。

上一世她被帶進北陵宮中,漸感身陷桎梏,亦漸漸收斂性子,每回沖動之下與蕭陽旭有什麼齟齬,皆是她模模鼻子乖乖退讓,然這一回她背離了上一世的態度和做法,遲遲沒有表示,未料竟勾出蕭陽旭的另一面。

「秀兒當真還在氣惱孤的試探嗎?」蕭陽旭改而親昵喚她,將精瓷茶杯放回半月桌幾上後,錦袖一展就想牽起她的手。

此般親近的舉措,樂鳴秀並不陌生,只是重生的她實在難以忍受他的踫觸,她捺住欲嘔的惡感,及時用一雙柔荑捧住自個兒臉蛋,麗眸滴溜溜轉動,表情立時變得豐富俏皮。

「君上待秀兒百般的好,怕秀兒著惱,百忙之中還特意撥空過來探望我,跟秀兒解釋這麼多,君上……君上這樣哄人,秀兒臉紅心跳都快不能喘氣兒,哪里還能夠惱您?」樂鳴秀不得不佩服自己,裝嬌羞、學嬌嗔,她神魂顫抖到都快吐了,臉上堅持不顯。

她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個兒這模樣、這語氣,似有五成在仿司徒家雙姝。

結果,她此舉不太到位的「東施效顰」竟然博得帝王一臉春風得意。

莫怪上一世蕭陽旭會甘冒惹惱她的風險,將司徒婉與司徒媚接進後宮「藏嬌」,那完全是合乎他胃口的美人啊,可她樂鳴秀偏佔著「未來國母」的身分擋在那兒,弄得眾人不上不下……欸,是說蕭陽旭這魚與熊掌都想兼得的心態,實在太壞太貪也太欺負人!

「秀兒不生孤的氣了,那就對孤笑一個。」邊笑說,手再度探近。

這一次樂鳴秀沒躲過也不便直接避開,她秀潤的下巴被蕭陽旭輕輕捏住,後者笑得風流倜儻、俊目泛光,她則忍住想拍掉他手的沖動忍到五髒六腑快移位。

到底老天爺還是寵她的,就在忍無可忍、還得咬牙再忍之際,一名小內侍急匆匆跑進芝華院,蕭陽旭身邊的老侍人溫公公見事甚快,立刻迎過去,接過小內侍遞交上來的一封書信。

輕捏樂鳴秀下巴的那只手終于撤走,轉而去取溫公公呈上的信。

樂鳴秀上一世對北陵的軍情或政務什麼的,並未多加留意,她傻傻被圈養在後宮,一開始忙著適應,待之後有所察覺,已是被溫水煮熟的青蛙,根本無暇亦無心去注意朝堂動向,更遑論是邊關軍務。

但此刻見那一封送到蕭陽旭手中的書信,信封上黏著三根黑羽,顯示是邊關加急飛遞的軍報,這一點見識她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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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6 00:01: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她待價而沽

北疆局勢有異,蕭陽旭一時間沒了陪她說話的心思,這對樂鳴秀而言恰好正中下懷,恨不得他快快滾蛋,然表面上仍一副為他擔憂的溫婉模樣。

蕭陽旭當真吃這一套,不僅傾身親自將她扶起,在離開前還輕聲安撫了幾句,這才在眾人的恭送下走出芝華院。

帝王前腳一走,樂鳴秀便借口要再睡睡回籠覺,不希望內寢里留人。

待清吟和綠映兩名丫鬟服侍她上榻並放下床幃悄步離開後,樂鳴秀忽地推被坐起,把藏在袖底的那團信紙掏出,抖著手連忙攤平開來。

得慶幸眼下是午前時分,春光甚盛,即使處在床幃內的小小所在仍可輕易視物。

就著淡薄光線,她一目十行,把那封北陵北疆快馬加鞭送達的軍情密報看了個遍,適才蕭陽旭盛怒一擲,芝華院跪了一屋子人,誰也沒留意她順手模走這份遭帝王怒棄的軍報。

說是軍報似乎也不太對,信是駐守北疆的大將軍親筆所書,大意直白寫道,與北陵北疆緊臨的廣懋山林為獵狼族、以及與其聯盟的各部族狩獵和放牧之地,北陵駐守在邊境的大軍若再時不時出兵騷擾,也別怪獵狼族與各部聯盟撤個干淨,騰出一條道來,令盤踞在更北邊的北蠻大軍長驅直入,直叩北陵邊界。

北陵的駐北大將軍顯然在那位獵狼族頭頭手中吃了幾回大虧,文字間描述得甚是詳細,說對方散發凶目,行凶作惡時雙目宛若獸瞳,胯下坐騎不是高大駿馬,而是一頭巨大得不像話、毛色黝黑又油亮的惡犬……

「大黑……」樂鳴秀靜靜閱信,唇間卻不由得喚出,眸眶竟有些泛潮。

真是那頭可以殺人如麻卻也天真爛漫的大獸吧?有著寶石般的眼楮和一身豐厚油亮的黑毛,它能听懂她的哀求,馱著她將她送出那座洞窟。

她錯了,當時實不該離去。

她以為是替族人掙出一片天,卻不知是將自己送上絕路。

近乎獸化的「野人」……獵狼族……金玄霄……

他醒來後還好嗎?體內那股凌亂的巨能是否尋到掌控之法?

想哭也想笑啊,上一世瀕死前,在蒼野詭域中有過的那一段記憶久違地浮現腦中,似浮光掠影一般,帶著她回顧,而今重生,竟驀然間讓她得到他的消息,忽地體悟到這一切再真實不過。

上一世她委曲求全,早早對蕭陽旭服了軟,自然沒有今日他親自到訪探望一事,也就更不會有加急飛遞的情報送進芝華院的事發生。

她對應的態度讓這一世的運行有了變化,捻眉一想,甚覺奧妙。

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揪著那皺巴巴的密報信紙,咬著唇,她內心隱隱有著落。

半個月後——

杜鵑燦爛,桃杏猶綴枝頭,而荼靡依舊未有動靜,春天的氣息深深淺淺蕩在風里,嗅得到甜味也嗅得出暖味,待春風拂進芝華院內,樂鳴秀還能聞到一抹自個兒才能感知的緊張氣味兒。

怪不得她緊張,手心直滲汗,能不能掙月兌北陵後宮這座牢籠,成敗且看今朝。今日北陵王廷有宴,君上蕭陽旭設宴相請各國使臣。

自她被蕭陽旭帶回北陵,消息傳出,東黎、南雍、西薩三國就陸續遣使來訪,甚至長駐北陵盛都,想方設法要與她接觸,主要還是想爭她這一塊「香歸薛」,當然,蕭陽旭自是嚴守再嚴守,斷不讓各國使臣有私下會晤她的機會。

而今兒個蕭陽旭打算來一招「釜底抽薪」。

他大宴各國使臣,主要目的是為了當眾宣告——他北陵蕭氏願以江山為聘,迎娶木靈族樂氏女為後。

樂鳴秀記得,上一世蕭陽旭就是在今日公開宣告兩人婚事,把東黎、西薩和南雍的使臣們全給打懵,畢竟北陵年輕君上拿得出手的好處,他們自家上了點年紀且三宮六院皆齊的帝王怕是給不了也給不得。

「小姐這樣打扮真好看。」幫她梳好頭發、並插上一對玉蝶珠簪的綠映站在她身後笑嘻嘻道。

「哼,小姐不打扮也好看。」清吟理著樂鳴秀腰間的配飾,立時回了一句。綠映吐吐粉舌,還俏皮地輕據自個兒臉頰一記。「那是。欸,瞧奴婢這張嘴,太不會說話啦,小姐怎樣都好看。」

……她好看嗎?樂鳴秀望著巨面銅鏡中的自己,那張圓圓小臉被妝點得都讓她感到有些陌生,坐困後宮牢籠,她好像已經很久沒仔細看看自個兒,但此際她的一雙眼清亮有神,那熠熠生輝的神采是她所久違的,像一下子又回到山野林間、回到年幼時與阿娘和族人一塊兒生活的那段無憂歲月里。

今日勢必要一擊中的,扭轉局勢!

「好,不管好不好看,走吧!」樂鳴秀猛地站起,兩手還同時往雙頰一拍再拍,「啪啪」兩響,頗有集中精神準備大干一場的企圖。

兩名貼身服侍的宮婢先是被她突如其來的氣勢驚著,接著便發出哀叫——

「小姐別拍、別使勁兒拍!妝都拍花了,唇上的脂膏抹到鼻頭去了啊!」

「小姐您起得那樣猛,奴婢手里還抓著您腰間的玳瑁配飾,一下子扯歪了呀!」

樂鳴秀沖著兩婢子咧嘴一笑,毫不在意,大步走出芝華院。

「小姐……咦?」、「呃……」現在這什麼態勢?

清吟和綠映不禁面面相覷,在彼此眼中看到疑惑,都覺……近來這位木靈族出身的樂氏女好像哪里變得不太一樣,而今兒個的樂鳴秀,格外不一般。

宴席設在昊極宮大殿上,樂鳴秀甫跨出芝華院,便遇上蕭陽旭遣來接她過去的一小行人,待她被送到蕭陽旭面前,回過神後連忙追出的清吟和綠映也已俐落地幫她重新理好妝容。


當蕭陽旭偕她緩緩踏進昊極宮大殿,雅樂蕩清韻,十余位舞姬止了旋舞,紛紛躬身退開,東黎、西薩、南雍三國的使臣團加起來人數近二十,此際皆起身相迎,數道目光投落在樂鳴秀身上。

大抵覺得樂鳴秀已被自己掌握在手,加上今日將當眾宣告兩人婚事,蕭陽旭對于各國使臣的「虎視眈眈」已不甚介懷,總歸「寶物」擇主,歸他所有,使臣團們早早滾出盛都,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各國間繼續維持表面和平,而接下來,他便可專注在北疆問題上,好好對付某人……

想到某人,蕭陽旭深深呼吸吐納,將冒出頭的不悅感抑下。

暗中再一次深呼吸,他俊顎微揚,如玉俊顏笑得從容,徐步而行的身姿一展在上位者雍華的氣度。

上一世的這場王廷宴席,樂鳴秀猶記得自己當時的心境,猶豫、躊躇、不安,即使已接受蕭陽旭的求親,仍有不確定感,左胸房好似空空的沒有著落,那是她的真心本音,她卻未仔細聆听。

不過現下的她再確定不過,有些事,非做不可!

蕭陽旭登上丹陛,一派輕松地在寶座上撩袍落坐,樂鳴秀被安排坐在丹陛下方、離帝王寶座最近的位置。

待各國使臣行過禮,蕭陽旭讓眾人回座,說了幾句場面話,宴席隨即開始,于是宮娥們魚貫而入為賓客們布置佳肴美酒,清清雅樂中,蕭陽旭舉起一只盈滿瓊漿的金樽,神態愉悅地環視各國來使,笑道——

「孤知道各位出使我北陵主要目的為何,為來為去,皆為求得木靈族的樂氏女。」

蕭陽旭如此開門見山,自然一下子抓住眾人目光,與會的使臣們全豎起耳朵,就怕听漏了什麼,兩眼更是瞬也不瞬。

蕭陽旭笑笑又道︰「今,與孤偕行入殿的女子便是各位來使們欲求之人,木靈族樂氏女,樂鳴秀。」

其實無須介紹,各國使者在蕭陽旭的嚴防下即使沒能見上樂鳴秀一面,此時亦都推敲得出她的身分。

大殿上,許多人眼神偷偷交會,最終又落回樂鳴秀身上,蕭陽旭亦看向一臉乖巧、安靜坐在丹陛下的她,笑得意氣風發——

「孤心中甚喜,手中這一樽酒欲與各位來使們同歡,因為啊……」略略一頓,望向女子的目光變得更加溫柔。「因為樂姑娘已被孤所求得,我北陵以江山為聘,擇吉大婚,迎樂氏女為後。」


場面果然如上一世那樣,蕭陽旭將迎她為後的話一道出,各國來使們不是驚到掉箸又掉杯,就是瞠目結舌直接傻掉,而跟上一世不同的是她的心境,年輕君上彷佛無比多情的眼神看得樂鳴秀真想把酒潑過去。

想到上一世她竟還小小被感動,簡直不可原諒。

她回了蕭陽旭一記溫婉淺笑,盈盈從座位上立起,蕭陽旭見她欲要開口附和,臉上笑意不由得加深,溫柔眼神帶著鼓舞。

樂鳴秀微垂粉頸,朱唇輕啟,軟軟嚅出嬌音——

「君上的美意,恕民女只能心領了。民女事後細想一番,實是……不願嫁。」接著很大無畏般鐮首一點。「民女要悔婚。」

「匡啷!」、「啪答!」、「哎喲喲——疼……疼啊!」

大殿上所有手里還舉著酒樽、拿著銀箸的人,即便在蕭陽旭宣告將迎樂氏女為後的「第一輪震撼」中沒滑掉手中之物,在面對樂氏女明晃晃打臉拒婚的「第二輪震撼」中,該滑掉的玩意兒全都掉光光,就連幾案上的餐盤亦被打翻不少,本該老成持重、慎行慎言的各國使臣們還驚到身子直顛,不是撞了人就是相互踩腳。

大殿上一團騷亂,蕭陽旭內心亦是一團混亂,但到底身為一國之君,帝王心術令他暗暗幾個吐納便穩下心緒,控制住表情,臉上溫柔不變,甚至加倍溫柔。

「秀兒要悔婚,定然是孤有失錯。你說,有什麼不對之處,孤都肯改。」

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如此紆尊降貴只為討佳人心悅,蕭陽旭演得到位,那神態、那語氣,當真拿捏得再恰好不過……畢竟他心中再清楚不過,今兒個若不把木靈族樂氏女的後路當眾板上釘釘地定下來,那東黎、西薩與南雍定然如附骨之蛆,持續緊咬著北陵不放。

到得此際,大殿上漸漸穩下,各國使臣像一下子覺出當中含意——

北陵君上求親遭悔,木靈族樂氏女不願嫁,那是否意味著……死棋忽見活路,大家又能各憑本事,奪一奪這位樂氏女青眼垂垂?

眾人目光立時移向樂鳴秀,好幾個已重整衣冠、重振精神,開口正欲說話搶先機,卻被樂鳴秀直接搶了話語權。

「君上待民女甚好,事實上是好得不能再好。」她屈膝福了福禮,咬咬唇頓了幾息,彷佛內心兀自一番天人交戰。

驀地她頭一甩,躊躇再三終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道︰「錯在民女!倘若允了君上求親,那民女便是犯了欺君大罪……實不相瞞,民女早在十四歲那年,失節于一名獵狼族少年郎,民女曾與對方獨處許久,衣不避體,直至今日,民女仍時不時記起那少年郎的音容身姿,想來……想來是思他入心、念念難忘,情根已種……」

樂鳴秀只覺得大殿上那一干身負國之重任的使臣們實在太不淡定,關于「失節」、「獨處」、「衣不蔽體」的話才從她嘴中吐出,滿大殿又亂作一團,等到那「念念難忘」、「情根已種」的詞一出口,好幾個使臣干脆倒坐給她看。

至于年輕的北陵君上也沒好到哪邊去,英俊面龐瞬間僵化,額角隱隱抽搐。

「獵、獵狼族少年郎?」適才語調還溫柔似水的男嗓變得極度不穩。

「是。」樂鳴秀鄭重點頭。

「獵狼族與你木靈族雖然皆為少數部族,但木靈族位在四國交界處,獵狼族則在北方大地,你何以遇上對方?又在何地獨處?」蕭陽旭問得咄咄逼人,似乎認為她這「自污」之舉別有目的。

樂鳴秀確實有其打算,蕭陽旭這一問,問得正中下懷。

她遂將當年前往東黎途中遭劫之事簡略帶出,楚楚可憐的聲音傳遍整座大殿——

「……正因如此才與那人相遇……當時那群惡人像要把民女賣往北邊,民女尋機逃跑,闖進蒼野詭域,是那人出手將惡人殺掉,我才得以活命,民女當時身負重傷,神識不清,那人是為了替民女止血裹傷,才不得不卸我衣衫……」

蕭陽旭雙眉一挑,立時駁道︰「可當時明明是孤率人進到蒼野詭域將你尋獲,是孤救了你,孤見到你時,你身上並無大傷。」

「民女身懷木靈族靈能,一開始實是受傷過重,神識昏沉無法驅使靈能自癒,可一旦止了血,神識清明了幾分,便能自我療癒,只是等民女治好自己的傷勢,那獵狼族少年郎已不見蹤影,後來才遇到君上的人馬,被帶回北陵。」

樂鳴秀才不怕任何質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謊話說得順溜誠摯就能唬得人信以為真。

眾人著迷于她的靈能,她擁有的能力遭世人,任誰都想獨佔,上一世的她愚蠢膽小不知以害為利,如今的她就要緊緊抓住這一點,利用個徹底。

她咬咬唇瓣,對蕭陽旭輕聲一嘆。

「民女身懷木靈族靈能,君上是親眼見識過民女能耐的,不是嗎?君上將一雙白鶴折翅斷腿,民女僅花幾息時間便將其治好,令白鶴毫發無傷,君上看得再清楚不過,不是嗎?難道還懷疑民女無法引靈能自我療癒?」

她連聲問,問得蕭陽旭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忽地無語,各國使臣頓時明白過來,樂鳴秀所言句句屬實,且更令眾人興奮難耐的是,木靈族樂氏女果然是不世出的寶貝,如今轉機到來,絕不能由著北陵獨享。

樂鳴秀並沒有要蕭陽旭回答什麼,他不答,那樣更好。

她粉頸輕垂,又一聲幽嘆,道︰「君上欲迎娶民女為後,民女卻不能昧著良心接受,只能辜負君上美意。」

「你、你……秀兒畢竟……畢竟是被情勢所迫才與那少年郎有所相親,孤可以不往心里去,孤與你依舊可以——」

「可民女的心已在那人身上。」樂鳴秀明快地截斷年輕君上艱澀的語句,雙頰適時浮出兩朵暖紅。「民女總想著他,這三年多來,總想著他的,直到君上突如其來求親,終身大事逼到眼前來,民女才一下子弄明白自己的心意,真正喜歡的是那人,不是君上。」

同時間,一只小紫雀振翅起飛,從昊極宮大殿上端的梁架飛將出去。

殿堂上正自風起雲涌,有人費盡心力只求掙月兌牢籠,有人試圖拽緊已到嘴邊的天鵝肉,即便大勢已去仍不肯松手,更有許多人各懷心計、機關算盡,根本沒人留意到梁上飛雀。

紫雀飛啊飛,飛過整座北陵王廷的宮殿,飛出那高高的石垛城牆以及鑿得既深且寬的護城河,振著紫亮小翅再飛飛飛,飛過盛都繁華的街市,最後旋進一條毫不起眼的小巷,飛入一處再尋常不過的百姓家中。

紫雀收翅停在一根有些肉感的孩童食指上,那面容宛若粉妝玉琢的男孩兒年約八歲,男生女相,潤頰生桃瞬,可愛得不得了。

然此時,男孩扭起兩道小黑眉,側著耳朵努力傾听紫雀的啾啾巧啼,竟是邊听邊微微頷首,表情顯得嚴肅,好像真能听懂小紫雀啼些什麼。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嗯、嗯……知道了,原來是這樣,嗯嗯……」男孩一臉老成。

听完,他將紫雀放回角落的木架上,讓雀兒自行啄食備在那兒的谷物果干、飲用清水,他則坐回窗邊,對著同樣臨窗而坐的高大男子道︰「阿紫說……」

男孩說說說,語調淡淡,將听到的一一轉述出來——

「然後阿紫還說……」

「最後阿紫又說……」

男孩先是頭一點,表情認真。「就這些了。」小腦袋瓜隨即搖了搖。「沒別的了。」

听完,高大男子抬起一條健臂、五指將濃密散發往後爬梳,另一手的五指則在樸拙無華的茶幾上頗有節韻地敲動著。

「獨處許久,衣不蔽體?」墨扇般的長睫淡淡掀動,神情耐人尋味。

「念念難忘,情根已種?」如刀鑿硬岩所生成的面龐輪廓彷佛教春風無由一拂,拂軟了幾分稜角,唇角似翹未翹、似笑未笑。

「心已在那人身上,真正喜歡的……是那人?」頓住兩息,突然咧開嘴。「呵……」終于還是笑出,笑得古古怪怪,像嗤之以鼻似,皮笑肉不笑的,還帶出了點血腥氣味兒。

敲在茶幾上的五指驀地收握,指節顆顆突出,形成如缽的巨拳。

「老方,把消息往盛都外頭遞,讓孩子們該埋伏的繼續打埋伏,該進城的全他娘的給我滾進來!」

「是。」一直安靜隱身于角落暗處的中年瘦漢听令應聲,那漢子的身形瘦得很是單薄,身手卻極其俐落,眨眼間已出了斗室不見蹤跡。

陋室里靜得有些古怪,剛發號施令結束的高大男子斜目瞥向表情略顯嚴肅的男孩,挑眉道︰「怎麼?瞧這模樣……是有話欲問?」

男孩的性情一向認真慣了,想問的話實難憋住,遂用力一個頷首。「阿叔……阿叔不信木靈族那個樂氏女所說的話,是嗎?」

「我該信嗎?」涼聲反問。

「為何不該信?」

「你信?」男子再度挑眉、唇含譏笑。

男孩正了正神色,頰面略紅,如水的目光微飄,一時間答不出。

孩子答不出話,男子卻是明白那小小腦袋瓜里在想些什麼。

「只不過喂了你的紫雀幾頓好食,善待了雀兒,就以為那個樂氏女一片赤誠、毫無心機嗎?」

男孩女敕紅的雙頰微鼓,忽答,「阿紫說她好,她就是好,就像阿紫說你是好的,你就是好的。」

「我好?哪天我捏死你小子那只寶貝紫雀了,你再來說我好。」男子飛眉厲目顯惡相,麥色的膚澤似乎深了深。

八成被要脅慣了,嚇不太倒,男孩僅表示不同意般輕哼一聲,隨即倔強抿唇。

男子同樣回了一聲冷哼——

「想知道樂氏女的話該不該信?是不是個好的?咱們把她逮來一試便知分曉,且看是我火眼金楮,還是你小子行差踏錯?」

……還行差踏錯?他是做錯什麼?

男孩漂亮眼角一陣輕抽,最後只能很無言地跟隨自家阿叔一塊囂張地逮誰去。

吃飽喝足的紫雀兒無須主人命令,已脆啼兩聲,重新展翅飛出窗外。

既然無法被獨佔,惹得眾人眼紅,是否任誰都想來分一杯羹?

樂鳴秀借北陵王廷的這一場宴請,自曝當年「失貞」一事,這般自污手段一是想斷了蕭陽旭欲迎她為後、將她控在掌心的念頭,二是想拿自身的靈能當眾「待價而沽」。

她要的「價」,並非真金白銀。

她要的「價」,對各國使臣而言,卻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民女而今終于想通,心之所向,就該去到那人身邊,所以民女有個不情之請,還求君上應允。」有求于人,作戲得作全套,樂鳴秀遂斂裙跪下,跪得直挺挺,既恭敬又楚楚可憐。

「民女求君上遣人往北邊聯系,尋得當年那位獵狼族少年郎,知會他一聲,說我木靈族願隨他落腳北方,問他可否前來相迎?」


蕭陽旭內心怒火早燒成一片火海,但當著眾位來使的面,他不好用強硬手段迫使樂鳴秀乖乖听話,更不能堂而皇之拿她的族人作為威脅。

這個樂氏女何時變得如此難纏?

竟給他出難題了?

想跟他斗嗎?哼,她是否忘了整個木靈族還在他北陵地盤上?

蕭陽旭沉聲問︰「你說的那獵狼族少年郎可有姓名?」

樂鳴秀吐氣如蘭道︰「他說,他叫金玄霄。」

啪答!嗡……

見端坐在丹陛寶座上的年輕君王驟然立起,玉面陡變,眉目睜獰,她幾乎能捕捉到對方腦中屬于理智的那條線乍然斷裂之聲。

幾回起伏才靜下的大殿,在「金玄霄」三字從她口中吐出後,復又鬧起。

那個名字,果然是他蕭陽旭的逆鱗無誤,她既然想借勢運用,就得有豁出去的決心。

「民女自知是為難君上了,君上如若不願,民女絕無怨言,是民女有愧。」脆聲道完,她重重叩首,之後並未起身,卻是跪著轉向大殿上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的各國來使。

她雙臂圈抱作禮,再問︰「不知小女子可否請東黎、西薩以及南雍的各位大人相幫,為我遞一遞消息?待事成,小女子願以自身的木靈族靈能作為報答……」唇一咬,許諾道︰「就以七次靈療為酬,答謝對方。」

她要的「價」,僅是要他們遣人往北方遞消息,誰先搶標,誰就贏。

「樂姑娘,那獵狼族金玄霄據北方野原為王,在北蠻子和咱們四國之間形成一個緩沖地帶,我東黎國土雖未與獵狼族的地盤接壤,他的大名卻是如雷灌耳,常有听聞,樂姑娘這個請求,我東黎接了。」

「樂姑娘且听老夫說說,我西薩與那獵狼族金氏頗有些淵源,數十年前,曾有一名出身高貴的郡主娘娘許給獵狼族族長為妻,咱們與獵狼族能說得上話,樂姑娘將事交給咱們來辦,定然萬無一失。」


「笑話!」東黎使者簡直听不下去,直接戳破。「什麼叫『許給獵狼族族長為妻』?知道內情的人多了去,當年明明是那位郡主娘娘為愛私奔,你西薩的王爺瞧不上獵狼族勇士,硬要拆散鴛鴛,才逼得女兒棄家私奔,還好意思說與那獵狼族金氏說得上話!」

西薩使者臉色驟青,怒目相向,眼看都要跟東黎的人對掐起來,南雍的來使直接了當地朗聲插話

「樂姑娘,我南雍距離北邊雖然最遠,卻願為姑娘所差遣,盼姑娘將木靈族兩百多口人交托,由我南雍一路護送往北,無須等待獵狼族勇士前來相迎,我南雍可直接將姑娘與族人送至金氏面前,姑娘以為如何?」

你要五千,我給一萬,高招啊!

南雍使者忽來這一手,惹得東黎和西薩的人齊齊甩來眼刀,連稍稍穩住心神的蕭陽旭也忍不住厲目飛瞪。

這還在他北陵王廷的大殿上,他蕭陽旭還高高在位,那幾個來使便一個個爭先恐後想從他口中奪食,完全沒把他看在眼里!

事情因何變調?

明明他都算計好了,形勢被他牢牢掌握,為什麼突然就……就全都不對勁?可惡的樂氏女,可恨的那一群混蛋使臣,將他北陵君上的臉面置于何地?瞥見跪在下端的樂鳴秀展顏笑開,對著南雍使者欲開口應允似,蕭陽旭身軀一繃忙要出聲阻撓,豈料——

「君上!君上!大事不好!」一名禁軍侍衛飛奔闖進王廷宴會,單膝跪地即道︰「有人闖王廷大殿,禁衛軍一擋再擋,眼下怕是……怕是擋不住,求君上快撤!」

「什,什麼!」蕭陽旭簡直不敢置信。

到底是一國之君,率先浮出的心緒並非驚懼,而是滾滾怒濤。

「來者何人?可看清對方是何模樣?」

就在這時,一道微沉如暮鼓悠然的男子嗓音徐徐傳進大殿,似笑非笑道——

「你蕭陽旭用不著跑,我來,只是將人接走。」略頓,嘲弄般輕哼一聲。「畢竟是我金玄霄的人,不接走怕是要便宜了誰去,那本大爺可要不痛快了。」

樂鳴秀傻了。

狠狠傻住。

她千想萬想、千思萬慮,琢磨再琢磨,推敲再推敲,沉吟過無數回……二桃都能殺三士,何況她是以七次靈療作酬,不信掀不起四國之間的千層浪、萬仞濤。

今日借此一宴,她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能擺月兌蕭陽旭、月兌離北陵後宮,卻怎麼也想不到,那個讓她僅想借借名號逼蕭陽旭自亂陣腳的獵狼族男子真會現身!

眸中帶著倉皇迷惑,她循聲望去,就見一名寬背窄腰的高大男子跨騎著一匹黑毛巨獸,從容踏進這座昊極宮的大殿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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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大爺來接人

依稀……是當年那個救了她也嚇得她夠嗆的人,只是身形更為高壯,肩膀更寬,背脊更為挺直,而面容輪廓……不能再稱之為少年郎了,經過三年多的歲月洗禮,于樂鳴秀而言還是上一世到這一世,那幾近獸化的少年郎已長成二十歲出頭的高大青年。

猶然記得他異變時的目瞳,濃眉大眼,亮如黑曜石的眼中不見一絲眼白。

但這一世再次重逢,落入樂鳴秀眸底的他,渾身玄黑的衣著與披風讓他彷佛與胯下坐騎形同一體,襯得那張麥色面龐輪廓深明,那兩道濃眉依舊如劍飛挑,眉下的一雙深目黑白分明,即便隔著一小段距離望去,仍可感受那目中神俊,攏著勃勃生機。

颼颼颼——忽地一陣箭雨從昊極宮大殿門外射進!

箭雨瞄準的目標物自然是擅闖王廷大殿的不速之客。

樂鳴秀根本不及叫喊,亦叫不出聲,就眼睜睜看著那闖進來的一人一獸瞬間化成一道黑風,一個飛躍竟已越過整座殿堂,跳上丹陛,那頭巨獸再來一個甩尾,把數根近身的飛箭盡數掃落。

「停!住手!快快住手啊!會誤傷君上的,弓弩隊住手!」一向隨在蕭陽旭身邊服侍的溫公公在此刻展現出護主的氣魄,硬是挺身出聲,就怕前來救駕的皇家弓弩手貪功冒進。

單單這一瞬間,樂鳴秀是看出來了,這就叫「擒賊先擒王」。

萬箭齊發,那一人一獸就仗著藝高人膽大,倏忽間移到帝王所在之處,盡管單槍匹馬沒有任何應援,卻能拿北陵君上當盾牌。

而蕭陽旭若想月兌困也並非不能,只要他迅速退下丹陛,離他的寶座遠遠的,北陵的皇家侍衛必然一擁而上將他護住,對方想挾持他便已失去先機。

可惜蕭陽旭被人打蛇打七寸,身為北陵一國之君,要他第一時間退下丹陛逃命,任寶座所在的位置遭人佔領,感覺像是將王位拱手讓人了……他辦不到!

于是丹陛上形成對峙之局,蕭陽旭抽出腰間王劍直指侵略者,溫公公與一干近身侍衛圍在丹陛下方,弓弩連發已止,侍衛們全亮出兵器、擎刀在手。

各國使臣們早嚇得四散奔竄,但大批禁衛軍追著「刺客」沖進昊極宮,把大殿大門堵得水泄不通,使臣們一時間也逃不出去,只得往大殿的邊邊角角一撤再撤,自個兒尋找避難之所。

唯有樂鳴秀還跪坐在原處,不是被嚇到腿軟跑不動,而是錯愕到不知該如何反應。

「金玄霄,單憑你一人一獸想霸佔我北陵王廷,作你的春秋大夢!」蕭陽旭氣到幾乎怒發沖冠,王劍出鞘,銳氣凜凜,倒也不墜他身為君上的氣勢。

無奈他的怒火和氣勢彷佛重拳擊在棉花團上,半點不著力,就听黑毛獸上的男人懶懶哼了聲,道——

「爺罷佔你北陵王廷作甚?吃飽撐著嗎?都說是來接人的,接我金玄霄的人,閣下火氣這麼大,如此易怒,若被氣死過去可如何是好?」

「你!」蕭陽旭俊龐一陣青一陣白,額角鼓跳,若非顧忌那頭宿獪低咆露出利齒的惡獸僅離他一臂距離,他手中王劍大有要往前一送之意。

金玄霄卻不理會,目光朝丹陛下一瞟,微揚聲道︰「跪坐在那兒干啥?還不過來?」

隔著一小堵侍衛人牆,樂鳴秀與他四目相接,遭他突如其來發話,她背脊一凜,暗暗吞咽唾津,心音已大到能鼓動自個兒的耳膜。

她再次成為許多人注目的點。

事到如今,可還有其他路能走?

樂鳴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重新打起精神,盡可能讓自己盈盈立起,表面鎮定從容,甚至微微著笑意,她舉步踏上丹陛的殷紅石階。

不知是殿內氣氛過于緊繃,抑或是她一副理所當然的自在模樣裝得太真,見她一步步踏上來,幾名圍攻的侍衛在面面相覷後竟都乖乖讓了道,令她能夠通行無阻走上丹陛。

「听說你在尋我?」

頭頂上方響起男人慵懶的問聲,樂鳴秀粉頸輕垂,微羞般斂眉。「……是。」溫馴應聲,內心卻是納悶至極,今日昊極宮大殿上發生的事,她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得知。

她拿他金玄霄的名頭行事,欲掙月兌北陵後宮這座籠城,事情都還沒得出個結果,他竟然就知曉了去……「听說」、「听說」,他究竟听誰所說?

金玄霄笑笑再問︰「如今尋到我了,可歡喜?」

樂鳴秀不禁又暗暗咽下唾津,柔聲答道︰「再歡喜不過了。」

耳中似乎捕捉到一聲極淡的冷哼,她不及分辨其意,男人已略帶霸道出聲——

「上來。」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掌探到她面前,是相邀亦含命令。

蕭陽旭絕不容許到嘴的鴨子就這樣飛走,用計使謀,他在樂氏女身上可是耗時了三年多,今朝一變,他豈能善罷干休!

「金玄霄,你當真以為自己入了無人之境,我北陵王廷任你說來便來、說走就走嗎?」他覷見溫公公以眼神示意,知道已有一支禁衛軍精銳繞到殿後,圍勢滴水不漏,只待他一聲令下。

樂鳴秀不等金玄霄回話,兩只手心微汗的柔萸驀地握住他的大掌。

她很怕,形勢已然如此,她能依靠的僅剩下眼前這一人一獸。

開弓沒有回頭箭,她毫無退路,今日若不隨金玄霄闖出一條道來,後果不堪設想。

下一瞬,她根本沒使什麼力氣,人已被帶上黑毛獸背上,落入男人懷間穩穩跨坐。

忽然間居高臨下,她能清楚看見蕭陽旭恨到五官微微扭曲的表情,她是把他得罪狠了,而經歷過上一世那種無路可逃的巨大無力感,她當真痛恨此刻這種不著邊際、無法掌握自身的感覺,彷佛形勢所逼,她又要淪為某人手中的一粒棋。

她以為的那個「某人」突然往她腰月復前橫來一臂,很理所當然地將她往懷里箍緊,沖著蕭陽旭笑笑揚聲——

「雖非進到無人之境,但爺想來便來、想走就走,還真不是難事。」氣死人不償命般地一個擠眼,問︰「閣下要不要試試?」

「給孤拿下……呃!」喉頭頓時被掐住。

事情發生盡在瞬間,樂鳴秀處在視野「最佳位置」,本應看得清清楚楚,但說句實話……箍緊她不放的男人出手著實太快,加上胯下那頭大獸似與主人心意相通,一人一獸驟然異動,等她回神定楮,蕭陽旭的咽喉已被男人蒲扇般巨掌緊緊扣住,手中王劍遭黑毛獸張口咬下、一甩,只聞「磅啷——」一響,不知被甩到哪兒去。

可想而知,溫公公以及一干禁軍侍衛登時驚成一團,叫喊聲不絕于耳。

樂鳴秀根本听不清楚他們叫嚷什麼,因她整個人已被帶起,隨著黑毛獸的閃避、跳躍、飛踵,她本能地揪緊巨獸黑毛,雙腿用力夾緊。

砰——嘩啦啦——

轟天般大響,天光陡亮,勁風拂來,黑毛獸竟一個踵高撞破大殿瓦頂!

「放開我家君上!」、「放開君上饒你不死!」、「放開君上啊!」

殿內殿外的侍衛們紛紛吠個不停,埋伏好的弓弩手不敢輕舉妄動,就怕自家君上被拿來當盾牌,射出的箭會全往他金貴無比的身軀上招呼。

即使被箍緊腰身,樂鳴秀仍禁不住想伏低身子,她實在自顧不暇呀,在極短時間內得適應黑毛獸躍上躍下、非比尋常的跳躍力,更得努力保持平衡,用盡全身力氣不讓自己被甩飛下去,周遭發生何事她根本不及看清,卻忽聞身後男子一陣冷笑,清聲朗朗——

「應諸君所求,有何不可?」

樂鳴秀勉強穩住心神,抬眸去看,恰見滿臉漲得通紅、漲到雙目都已微突的蕭陽旭驟然被人從昊極宮瓦頂上拋落。

蕭陽旭身形也算得上高大,但被金玄霄一手制住要害,直接提上瓦頂,竟半點不能反抗。

她震驚于這個獵狼族男子的力氣,更震驚他那不按牌理出牌的囂張行徑。

底下的宮人和侍衛們叫囂著要他放人,他金玄霄說放就放,健臂一揮,五指一松,把一國之君當成破抹布般扔將出去。

擠在下端的眾人自然又是一陣驚呼狂叫,然而樂鳴秀耳中听得最最清楚的卻是身後男子張狂清朗的笑音。

就在宮人與侍衛們忙著接住自家君上之際,金玄霄哈哈大笑,騎著大獸一躍已出幾丈之外。

來時,一人一獸,去時,獸背上多添一人。

他接走屬于他金玄霄的人,揚長而去。

這座北陵王廷,確實任他來去。

後有追兵。

無須蕭陽旭發令,何況被掐到幾乎昏迷的他眼下八成也無法發令,北陵王廷的禁軍統領很有自覺地率領精銳追擊出來,可說是傾巢而出了。

然,怪的是,禁軍侍衛們剛追出王廷,胯下坐騎忽地不受控制,紛紛原地釣蹄打轉,在馬鞭狠狠疾揮下竟還倒退,若把它們打狠了,便發狂環跳直接把背上的人給甩飛。

樂鳴秀沒法再看仔細,她人已被帶遠,王廷外有一小支馬隊前來相迎。

「爺,事都辦妥,人已接出。」中年瘦漢一見金玄霄便快聲稟報。

金玄霄頷首,無甚表情。「撤。」

「是!」十多名漢子異口同聲,隨即調轉馬頭往城門奔馳。

樂鳴秀可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稍能穩住心神,腦中轉著那中年瘦漢的話,對方適才說「人已接出」,指的……是她嗎?還是說除她以外,他們還接走什麼人?她欲與金玄霄長談一番,但毫無機會,他們一路奔出北陵盛都,非常地通行無阻,原來連城門守衛也被他的人馬控住,想來是出其不意才能以少勝多,城門這邊無法及時傳遞消息,莫怪王廷與盛都內外的兵力完全不及反應。

一出盛都王城,樂鳴秀發現前來與他合流的手下越來越多,漸漸有百數左右,近百頭駿騎齊齊往北邊奔馳,氣勢驚人,樂鳴秀心里越發著急,再顧不得時機對否,硬是在勁風撲騰中抬頭、對著身後男人奮力張聲——

「金玄霄,我得去尋我阿娘和族人,得快啊,我怕……怕蕭陽……啊!」

驚叫陡地沖喉而出,全因男人橫在她腰月復上的那只鐵臂,他大手驀地往上挪,幾乎踫到她的ru/下,那讓她瞬間緊繃,話都說不全。

感覺他很故意,樂鳴秀又苦無力量反制,一時間眼眶發燙,但不忍不成。

又一陣急馳之後,離盛都至少有五十里了,眾騎隨黑毛獸進到一座天然形成的岩壁谷地。

谷中月復地超出想像的寬敞,且別有洞天,這里亦有一小部分的人留守,見金玄霄領著百騎手下返回,留守的眾人發出歡呼,而馬背上的漢子們也跟著歡叫回應,登時笑聲、叫聲轟隆隆暴響,整座谷地彷佛都震動起來。

既是如此毫無忌憚,足顯示他們已抵達安全之所,樂鳴秀被男人從黑毛獸背上挾抱下來,足尖才落地,她立時掙扎地轉向他,急聲道——

「我阿娘和族人尚在北陵,我不能……」他好高,又高又精壯,此際近距離面對,立時發現她即使抬頭挺胸站得直挺挺,頭頂心也抵不到他顎下,說不準連他的肩線都構不著。

為降低那壓迫感,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終是看清楚他的面容。

五官與她記憶中的那張臉重疊,濃眉大眼,長睫高鼻,原有幾分娃兒臉長相,偏偏兩片唇生得太薄太紅,唇角似笑非笑,加上兩丸瞳仁湛著意味難明的輝芒,讓他的表情更加難以揣測。

樂鳴秀在他銳利的注目下鼓勇又道︰「我不能把我的人留在那里,我必須跟他們在一塊兒,金玄霄你既然來接我,說我是你的人了,那我的親人和族人你也得負責到底,要不……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見他雙臂從容地往胸前一盤,一副好整以暇等著她長篇大論的模樣,樂鳴秀頰面略熱。

她自是清楚自己眼下處境只能任人魚肉。

她開出七次靈療為酬,想使東黎、西薩和南雍群起對付北陵,卻因他的出現功虧一簣,此時她是他的囊中物,他完全無須理會她的任何要求,但無論如何,她仍想表明一下心志,遂咬咬唇加強語氣道——

「就算你使強硬把我帶走,你也得不到任何好處,你不應我所求,我是不會乖乖跟隨你的。」


她等著他答話,卻見他慢悠悠挑起一道眉,隨即薄唇微撇,嘲弄般哼了聲,他竟然……轉身就走?

「金玄霄你——」錯愕啊!

「秀秀!」

……誰?是誰在喚她?

有人喚著她的小名!

那女子嗓聲輕和溫柔,叫喚的語調是如此熟悉,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啊!

樂鳴秀聞聲回首,就見一道令她思念不已的身影快步越過幾名聚在一起說話的大小漢子和數匹駿騎後,出現在她眼前。

「阿娘——」錯愕更添驚喜。

樂鳴秀一聲喚出,臉上跟著流出兩行淚來。

「阿娘……」她撲進娘親俞氏懷里,將自家阿娘抱緊緊。

不能怪她是耍小女兒家嬌氣愛掉眼淚,實在是忍不住啊!

上一次見到阿娘是在她上一世十八歲的生辰宴上,重生之後這還是首次重逢,一想起上一世她意外死去,留下阿娘和族人無人照看,也不知要受多少欺侮,她即便是死也不能安魂。

而她之所以能獲重生機會,許是因為有這一份無法割舍的牽掛也說不定。

「阿娘……」

她吸吸鼻子再喚,終于能控下心緒,母女倆淚眼相對,唇上卻都著笑。

「阿娘怎會出現在這兒?蕭陽旭把娘親和族中長老們形同軟禁一般困在盛都的某處宅第不是嗎?阿娘是如何月兌困?還有幾位長老,老人家們可安好?」話甫問出,她福至心靈一般,驀然間恍然大悟。

「啊!是……是金玄霄?」她握緊娘親雙手,訥訥掀動朱唇。「原來是他嗎?是他遣出手下接走娘親的,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莫怪當黑毛獸帶著他們奔出北陵王廷,他的手下會立即過來稟報,說是事都辦妥,人已接出……在他大鬧昊極宮大殿時,他的手下竟在忙著接走她家阿娘和族人?

俞氏愛憐地撫著她的發,忍住哽咽道︰「他們來得好生突然,把看守的人全給打倒,說是遵從你的意思,要咱們趕緊撤走……阿娘就想,左右咱們的處境已不能更糟,所以就信了對方這一回,隨他們離開盛都……啊!還有同我一塊兒遭軟禁的長老們,咱們都安全撤出了,只是其中有兩位老人家實受了些驚嚇,已安置了地方讓他們倆歇息養神。」

聞言,樂鳴秀怔愣了好一會兒,小腦袋瓜里一下子浮現太多疑問。

她想著,也許金玄霄經過一番明察暗訪後實能得知她阿娘和幾位長老遭軟禁之處,卻為何肯施惠援助?

難道……當真……全為了她?她不會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以為他圖的是她這個人,他要的何嘗不是她的靈能?只是他出現得太過突然,令她疑惑叢生。

俞氏撫著她露出迷茫的臉蛋,繼而又道——

「咱們族人被圈在盛都城外的一方林地,那兒有太興和曉晴帶著一幫年輕族人照看著,相互幫助,加上那位金大爺也撥了足夠的人手相幫,想必很快就能把族人分批接來。」終能稍稍安心般地溫婉一笑。

太興和曉晴分別是族中兩位長老的曾孫兒和曾孫女,樂鳴秀與他們倆從小就玩在一塊,听到有他們在,她亦安心不少。

「快跟娘說說,秀秀是怎麼識得金大爺的?以前從未听你提及過,你倆相識很久了嗎?」

一切說來話長,樂鳴秀內心暗嘆,僅道︰「他曾救過女兒。」

俞氏恍然大悟般點點頭。「所以……真是個好人,是咱們木靈族的好朋友。」

是不是好人或好朋友,眼下樂鳴秀不敢斷定。

欽,怕就怕剛離了狼窩,又落虎口啊!

樂鳴秀在娘親的引領下前去探望兩位受到驚嚇的族中長老,金玄霄的手下辦事確實周到,特意安排大馬車將人接來,兩位老者就在車廂內安歇。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與親人和族人會了面、說完話後,樂鳴秀向幾名漢子問起金玄霄的行蹤,接著被引至他金大爺面前。


樂鳴秀心想,這座岩壁谷地盡管位在北陵境內,卻是他金玄霄的人馬長年盤據之處,若非如此,此地不會布置得這般齊全。

這是開在岩壁里的巨大洞窟,三面是剛硬的岩石,一面則完全開敞,足可通風借光,很明顯是自然力量所造就,里邊卻屯著不少糧食和水酒,更有大量兵器和獵具,樂鳴秀見到金玄霄時,他正坐在一小座篝火邊的石塊上,手持缽大的木碗喝著剛煮好的酥茶。隔著小篝火,在他對面的石塊上則坐著一名八、九歲模樣的男孩。

孩子衣著顏色盡黑,那布料以及上頭所用的皮料和毛料乍看之下與金玄霄那一身甚為相似……呃,等等,不是相似,是根本相同,連剪裁都一模一樣,差僅差男孩頸上戴著一條皮質項鏈,綁著一根大獸犬齒,那根銳牙就亮晃晃垂在他胸前。

男孩穿得全身黑抹抹,那張有些肉肉的小臉蛋卻是白里透紅,細致的五官堪稱粉妝玉琢,發現她在看自己,男孩露出有些靦腆的表情,很快地低下頭安靜喝著小碗里的酥茶。

領她到此的那位中年瘦漢隨即退到外邊,樂鳴秀已知對方姓「方」,應是金玄霄極為得力的手下。

此時,她才平復好心情正欲啟聲,逸出口的竟是一聲驚呼,因為她突然遭到「襲擊」!

有誰頂了她後腰一記,都快頂中她的臀兒,豈有不驚嚇之理。

她突如其來一叫,本能地轉回身,沒想到整個人竟被頂高起來——黑毛獸不知從哪兒奔進這座半開放的洞窟中,四只獸足還奔得如此無聲無息。

這只巨犬似乎以為她無事可忙、終于輪到它尋她玩耍了。

然後它實在是一忍再忍,從北陵王廷那兒一直忍到進了這座谷地,還得繼續忍著不去打攪她和親人重逢,如今終于無須再忍,它老大用那顆毛茸茸大狗頭直接往她腰月復蹭,在她下意識抱住它大腦袋瓜的同時,它頂著她的肚子將她……舉高高。

「大黑!大黑!」樂鳴秀喚著自個兒幫它取的小名,愕然中透出莫可奈何的笑意。「快放我下來,別鬧,再鬧我可要惱了,你乖啊,听話。」邊說邊拍著它的頭、撫著它的頰。

「嗷嗚……汪、汪!」長尾巴一陣狂搖,很有撒嬌嫌疑。

「是、是!今兒個全賴大黑仗義相助,終才救我月兌離苦海,是該好好謝你,我很謝謝大黑你呀……沒有沒有,絕對沒有裝作不相識,我識得你的,當年在北方那片蒼野中,你就是我的救星,如今亦是啊!」樂鳴秀直覺便輕嚷道出,無絲毫違和,彷佛這頭異獸想些什麼,為何興奮躍動,她都是明白的。

然後靈氣逼人的黑毛獸終于應她所求放她落地。樂鳴秀雙足一落地,立時察覺氣氛……嗯,不太對勁兒。

篝火仍旺盛燃著,把架在火上的鐵桶燒出團團白煙,桶里煮好的酥茶不斷冒著小泡兒,豐厚氣味帶出純女乃甜香,引人垂涎,而在場,大小兩男皆望著她。

男孩仰高精致臉蛋,眉目間是怔愣、是訝然,好似從未見過有誰能跟黑毛獸這般溫馨親昵地鬧在一塊兒。

孩子瞠目結舌,不自覺微張著小口,雙眸如含潤水,再加紅撲撲的兩邊小頰……樂鳴秀一顆心怦怦跳,都想撲過去將孩子攬進懷里了,男孩如此無垢真誠的表情,也實在太可人意、太招人喜愛啦!

她正打算將腦中所想付諸行動,卻瞥到男人一臉不悅。

那位姓金的大爺沉眉眯目,擺明就是看不慣眼前所見。

只是樂鳴秀不知他是對她的行徑感到不悅,還是對自個兒的坐騎感到不快,又或者,他對她跟它都不高興?

于是她先對孩子淺淺笑開,一雙柔黃輕攏慢捻撫了撫黑毛獸,再轉而面對那個不痛快的男人,微微屈膝福了一禮——

「金大爺為我木靈族所做的安排,這份恩情,我樂鳴秀感念在心,受人點滴當涌泉以報,只要金大爺能護我全族,小女子願听閣下差遣。」

金玄霄將碗里酥茶一口喝盡,慢條斯理道︰「在提到報恩之前,樂姑娘是不是該將咱倆的帳先算個清楚?」

算帳?

樂鳴秀微側著腦袋瓜,一臉莫名。

她困惑的表情很是無辜,輕蹙眉心,杏眸圓圓的,讓人聯想到東走西顧的小白兔兒。

然而她圓圓的地方可不止眼楮,圓圓且白皙的臉蛋,圓圓可愛的小俏鼻,圖圓且透出薄紅的顴骨,圓圓小巧的女敕耳朵,還有圓圓若一顆紅櫻桃的唇瓣,再有那圓圓秀氣的小肩頭,連腰肢亦是穩縴合度的圓圓小腰身,挾在臂彎里嘛……嗯,挺襯手。

金玄霄才想提點她,見黑毛獸在一旁「嘿——嘿——」吐氣,舌頭掛了一半在嘴邊外,兩只狗眼還不安分地轉來轉去,自個兒養的「孩子」自個兒最知底細,明擺著又想引人注目、拉人玩耍。

「嗯!」他眉目嚴峻,才一聲就讓黑毛獸頓住,垂下尾巴,狗眼心虛地飄開。

「你何必凶它?」樂鳴秀忍不住「護雛」。金玄霄像被氣笑了,咧嘴露出白牙,眼底卻不見絲毫笑意。

「嗷嗚……」黑毛獸垂頭喪氣,可憐兮兮,退退退,很天真地想把龐大獸軀縮在樂鳴秀身後。

突然——

「我喝好了。」男孩把見底的小碗鄭重放在一邊,抬起清亮眼楮,看看金玄霄又看看樂鳴秀,最後望向那頭傻大個兒。

「狗子,我們去找阿紫玩。」男孩半帶命令的語氣有些老成,他起身拍拍黑毛獸,輕揪它的毛。「走吧。」

「汪!」四足被孩子帶動,濕潤鼻頭卻還偷偷努了樂鳴秀後背一下。

「大黑去玩,等會兒若得空再去尋你……尋你們。」樂鳴秀溫聲安撫,朝大膽解救黑毛獸于無形的男孩俏皮地眨眨眸,想到孩子剛剛喚大獸「狗子」,黑毛獸還曉得要回應,看來「狗子」二字才是堂堂獵狼巨犬的本名,她不禁翹起嘴角。

孩子似乎努力想維持認真表情,但與她四目相接,腴女敕的小臉蛋還是變紅了,可愛到讓人喉頭發緊。

樂鳴秀很想模模他的臉、捏捏他的腴頰,又怕一下子太過親近要驚著孩子,只得硬生生忍下。

她看著他雙手雙腳並用,俐落地爬上黑毛獸刻意伏低的背脊。

男孩和狗子很快便消失在樂鳴秀視線中。

這一邊,咱們的金玄霄大爺可說滿心的不是滋味,明明是他家的孩子、他養的狗,怎都莫名其妙挨向她那邊?

她這位木靈族樂氏女的靈能除了傳說中具療癒能力外,難道還包括「招人喜愛」和「得人疼」?

那麼,她有招他大爺喜愛嗎?

內心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自省自問,他驀然搏眉。

呿!什麼亂七八糟的?

頭一甩,甩掉雜七雜八的想法,他抬眼又去瞪人。

「我養的狗子,你問我何必凶它?」冷哼。「本大爺才想問你,為何我不該凶它?」

話題重新被拉回,樂鳴秀先是一愣,張口要說卻被他搶話。

金玄霄冷聲又道︰「當年在蒼野詭域那片山林的秘境洞窟里,樂姑娘把本大爺放倒,是我家狗子領你出去、將你送走的,是吧?」

姑娘家雙眸再次變得圓圓的,听男人下了結語——

「如此吃里扒外、見色忘主、見獵心喜、毫無節操的家伙,我不凶它凶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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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6 00:01: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睜眼說瞎話

原來金大爺說要算帳,這筆帳指的是當年她「棄他而逃」的那一筆!

等等……不對啊!

若真要算帳,也是她跟他算,凡事皆有因果,是他那抓著人一頓亂嗅的過分行徑把她嚇得夠嗆,她才不得不逃,他還來怪她?他、他好意思?

「你那樣……那樣粗魯孟浪,壓著人不管不顧的,鼻子頂過來就是一陣亂努亂聞,任誰都要驚得魂不附體,何況是姑娘家!」樂鳴秀據理力爭,即便雙頰紅透,也非把當年之事厘清不可——

「當時雖蒙你所救,但你、你那時確實嚇著我了,既逮住機會,豈有不逃之理?」

她想起當年……又或許說是上一世,在那一陣靈能劇烈爆發之後醒來,滿洞窟的鮮花綠葉和翠藤皆枯萎死去,她的靈能因瞬間高漲的驚駭而波動,失控地汲取周遭所有屬于木靈的能量,同時也把他徹底震暈。

上一世瀕死之際,她恍惚間夢回與他相遇的那一日,此刻腦海中的畫面猶然清晰,高大少年郎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片荒蕪中,若非散面的發絲被微乎其微的鼻息所拂動,都要以為他真沒命了。

再對比今時他闖入北陵王廷、安排後續事宜等等援助,對她木靈族而言確實如天降甘霖、天降神兵。

她未曾多想便不覺如何,真細細思量,頓時有些難以呼吸。好像她真的很不夠道義啊,那時把他丟著就跑……咬咬唇,她語氣不覺放軟,未等他反應徐聲又問——

「那你呢?那當下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何事?有何感受?你後來又是如何醒覺?」

她的「醒覺」二字頗有雙關語意,也許她自個兒並未察覺,但落在金玄霄耳中卻有一番演繹,像在尋問他當時是怎麼張開眼清醒過來,亦像在問他,那時瀕臨獸化的他是如何重反靈台清明。

他撇嘴一笑,淡而沉靜地哼聲道︰「有多痛,你不會知道。」

她的確不懂。「……你那時很痛嗎?」

他放下大木碗,往火堆里丟進一根干柴,注視著跳躍的火焰淡淡又道︰「體內氣血與靈能背道而馳,那種疼痛,你不會知道,然後當一股強大且不可逆的外力硬是侵入五髒六腑,逼迫逆行的靈能順服體內大小周天的循環,強強相踫之下硬逼著另一方伏首,你亦不知那過程有多痛。」

強大且不可逆的外力?

樂鳴秀登時就明白了,他說的是自己加諸在他身上的那股巨能。

「我明白了……」她喃喃言語。「原來如此……」

「你能明白什麼?」男人有些嗤之以鼻。

她不以為意,眸光清亮,語氣若嘆。「明白自己在那當下扮演著何種角色。」微微頷首。「我是將那瞬間汲取到的木靈巨能全數導進你體內,不管你要不要,全都灌入,所以我的軀體僅是一個通道,你則成為一個容器,那股巨能與你本身的靈能踫撞在一塊兒,避無可避,只能是狹路相逢勇者勝……」

她似乎想到什麼,眉睫倏地一抬。「我可以……嗯,可以模模你嗎?」

她雙頰飛紅,不知是對自己所提的要求感到羞赧所致,抑或內心正為著何事隱隱感到興奮。

金玄霄怎麼也料不到姑娘家會如此要求。

他先是狠狠瞪她,想瞪到她自覺不好意思,豈料她非但沒有不好意思,還朝他親近了兩步,雙手在胸前猛揮,嗓聲略急道︰「我沒要對金大爺你干什麼壞事,只是想確認一事罷了,真的沒想對你怎麼樣。」

她此話一出,不知怎地立時就讓某位大爺渾身不痛快。

「在北陵王廷大殿上,當著眾人的面,不是說思我入心,念念難忘,且情根已種嗎?」他繼續狠瞪,嘴上不饒人。「你如此覬覦本大爺,誰能保證你不會一時興起對我干出些什麼?」

「嗄?」樂鳴秀心頭陡凜,又一次被他驚住。

她為求月兌身而編得天花亂墜的那些胡話,這男人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但,好像還不是戳破自己謊話的好時機,總得等到情勢穩定下來,她才好對他交底,即便猜測他其實也不會真信了她說的那些,只是雙方並未到能完全坦率相對的境地,該要有的虛與委蛇可也不能馬虎。

畢竟是死過一回,前世的她太無心眼才落得那般下場,天可憐見令她能重來一次,就算自己不夠聰明機智也得想方設法為娘親和族人尋出一條活路。

「我、我會努力克制,你信我……」紅著臉,她只得如此囁嚅。

周遭氛圍一沉,洞外上百騎人馬的吵雜聲一直傳進,形成一波波模糊的聲浪,洞內那一小堆篝火則將干柴燒得剝剝作響……都是聲音,無甚意義的聲音,突然間,眼前男人宛若大發慈悲般哼道——

「嘖,瞧你一臉憂傷,不就想模模本大爺嗎?允你上下其手了,來吧。」

她並沒有憂傷好嗎?而且她也沒有要對他上下其手!

樂鳴秀忍著沒有回嘴,壓下內心糾結,好一會兒才擠出聲音。「多謝閣下慷慨,那小女子就失禮了。」

她筆直走近,由于他坐著,她盈盈而立,雙臂一抬就能齊齊將手心疊放在他天靈上。

靈能者們盡可以大道通天、各走一邊,卻也能彼此互通聲息,在普通人無法觸及之境,意隨心轉,靈隨意使,進行著他們才能感受到的氣場流動與無聲對話。

沉靜心思,沉潛意念,她一下子得以內觀他體內那股強大的無形力量。

明明感受到的是驚心動魄的巨能,如惡濤駭浪,似狂風暴雪,在他身體里卻養出一種馴順的神氣,再不見當年她頭一回踫觸到那般,那樣左突右沖,闢肉身血脈為修羅戰場。

樂鳴秀徐徐拉回意念,先是吐出一口氣才張開雙眸,甫張眼,便與金大爺深意幽然的目光對上,也不知近近盯著她看了多久?

她心跳驀地亂了拍,連忙將手收回,還下意識往後退開一步。

假咳一聲,她清清喉嚨道︰「雖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後天造成,你的氣血和靈能確實是背道而馳,當初我以為能為你導正,也想嘗試一番,但……但後來的發展令一切陰錯陽差。」略頓,她撓撓泛紅的臉蛋勾唇露笑——

「一股強大且不可逆的外力強勢灌進你體內,你說我不知道那有多痛,嗯……是啊,我確實難以體會,但……此際卻是慶幸和歡喜,慶幸那時的陰錯陽差,歡喜自身無意間變成通道、變成工具,將足以導正你體內那股力量的木靈巨能澆灌給你。」

她打破他體內如履薄冰般的恐怖平衡,讓他取得真正的平衡,所以褪去幾近獸化的模樣,尋回心智,她相信那蛻變過程定然吃盡苦頭,痛得不能再痛,但能得如今的結果,想必再痛也值得。

她真心替他感到欣喜,完全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局。

秀眉飛揚,才想沖著他笑,眼前盤石而坐的男人突然長身偉立,那身軀乍然間形成巨大陰影朝她籠罩過來,她本能地一退再退,神情微怔。

金玄霄的表情稱不上好,因為听她說出「澆灌」二字。

在他「很男人」、「很雄性」的思維里,「澆灌」一事絕對是男子使在姑娘家身上的招式,怎麼也輪不到她來顯擺,于是他的男子氣概有被小小踩落腳底的惡感,激得他都想變臉了。

然而當姑娘家一退再退,那下意識趨吉避凶的舉措簡直令人……氣不打一處來啊!他氣極反笑,笑得咧出兩排白牙,近乎貓獰地笑問——

「不是說心已在本大爺身上,真正喜歡的人是我?你親口所說的,更以此拒絕了蕭陽旭的求親,你不會這麼快就忘得一干二淨吧?今日在北陵王廷大殿上的眾人可都听得一清二楚,你喜愛的是我……然,既是心系于我,為何又懼怕本大爺親近?」濃眉略沉,嗓音亦跟著低沉。「莫非你說的盡是謊話,半句……不,半字都不值得一信?」

樂鳴秀有種掉進陷阱的感覺。

當一開始他說她對他念念難忘、情根已種時,她沒有任何否認,眼下听他這一番問話,她更無法說明事實真相。

真相就是——她確實撒了大謊,為掙月兌出北陵後宮那座籠城,她謊話連篇亦能驕傲昂首。

然事到如今,他金玄霄這根「碩大肥美」的大腿她不得不抱。

抱緊他的金大腿才可能為自己、為娘親和族人謀一條康莊大道,所以不能任情任性來個一翻兩瞪眼。

她于是立定,抬頭挺胸,先牽唇露笑再屈膝一福,端的是自在從容,嗓聲揉進甜味——

「怎會是謊話?自那一年在蒼野詭域匆匆分開,我、我心里一直很過意不去,盡管被帶進北陵後宮,總一而再、再而三想起你,一方面是內疚自責,另一方面則是滿滿擔憂,如此牽掛再牽掛,不知不覺間越發上心,才意會到待你已然不同。」

她很懷疑兩頰為什麼沒有著火?

這般說謊不打草稿的情話她竟能說得如此順溜,都不禁暗暗佩服起自己。

「小女子當然心系于你,尤其無意間讀到駐北大將軍快馬加鞭遞進北陵王廷的軍報,上頭可把你獵狼族金玄霄罵了個狗血淋頭,但他們越是罵你,恨你恨得牙癢癢的,越能證明你有多剽悍強大,良禽擇木而棲,小女子願化為女蘿,就盼能在金大爺這棵大樹上安心攀附、好好乘涼。」

很好,她連頓住都沒有,每個咬字婉轉卻也清脆,都沒咬到自個兒舌頭呢,實在是……都想給自個兒來一頓掌聲叫好。

她這一番表白像把猛獅般男人的毛也捋順了。

金大爺咧嘴又笑,頻頻頷首。「欸,沒辦法,說到底也是慈悲心軟,你都將身家盡數托付,不讓你攀著的話,本大爺于心不忍哪。」他薄紅唇瓣一勾,險惡氣味欲隱未隱。

「畢竟你的清白已毀在大爺我手里,那時的一場相遇相處,我可是往你身上蹭得不少軟玉溫香,就算當時大爺我瀕臨獸化,該記得的香艷氣味沒一日或忘。」他伸出一指敲了敲額角穴位,表示都記在腦子里。

「你當眾表明失節于我,而究竟如何失節?我壓著你又是如何親近?本大爺全記得一清二楚……」目光深深,好看的峻唇再次往兩邊頰面咧了咧,語音略顯沉幽道︰「試問,你不追隨我,還能追隨誰?不緊緊巴著本大爺不放,還想巴著誰?」

「沒有的、沒有的!」樂鳴秀很快地搖頭否認,表明心志。「我、我只巴著金大爺你,我木靈一族願依附你而生,就盼從此成為一家人,不分彼此,相互相助,永為同好。」

身為一族之長的阿爹為娘親和她搏出一條命,把一族的重責大任扣在她肩頭上,盡管前途茫茫、世事難料,她卻不會坐以待斃。

老天爺都肯賞她一次重生了,她就是咬緊牙關、奮力往前,打落門牙也要和血吞!

她不怕!

她不能害怕!

只是听她說得信誓旦旦,他似笑非笑睨著人的表情實令她心頭一悸。

不管他信不信她所說,亦不管他拿她當什麼看,只要沒一翻兩瞪眼地戳破她的虛與委蛇,他們就能處在這一層假亦若真的表相下,讓她厚著臉皮緊巴著他不放。像故意探她底線似,他縮短兩人距離,突然朝她傾身。

兩張臉離得好近好近,他的鼻尖僅差毫厘之距就能觸到她的頰,男性氣息里有霜雪空谷的清冽,也帶野性粗濾,那滿滿存在感絕無可能被忽略。

樂鳴秀下意識抿緊唇瓣,屏息不敢放縱,內心瘋狂命令自己定住不能退。

那時被幾近獸化的他抓著亂嗅亂蹭的記憶迅速浮現,想使勁兒推人的小手藏在袖底用力握住。

不行!她自虐般憋到快沒氣兒了!

她朝他瞄去,他目光顯然不懷好意,她一悚,終于憋不住——

「呼——呼啊——呼啊……」龜息大法當場破功,她顧不得女兒家的矜持,漲紅臉大口、大口地呼吸吐納。

「我就想,你能忍到何時?」金玄霄咧嘴笑開。

姑娘家圓圓小臉憋氣憋得兩頰鼓鼓、雙腮通紅,眸珠像兩顆浸潤在清水里的黑葡萄,清亮亮圓瞠著,帶著戒備,卻含水般可憐兮兮,猛地「破功」大口吐納,眼角都滲出淚了,嗯……果真是只小兔兒,絕非什麼狡兔,而是逗起來頗有樂趣的那種軟乎乎兔子。

他大爺不再皮笑肉不笑,這會兒確實樂了。


「我沒有……呼……沒有忍,只是忘記……喘氣兒。」她睜眼說瞎話的功力漸長中。

「金大爺一下子靠得太近,那個風采迫人啊……小女子沒見過什麼世面,自然就有些難以消受。」

他嗅著她,如他們初遇時他曾做過的那樣。

只是這一次,他「文明」許多,鼻尖並未直接貼抵在她臉膚上,還保持毫厘之距,徐緩嗅聞,輾轉流連。

反觀樂鳴秀,一顆心盡管抖若篩糠,外表模樣仍勉強把持住,直到男性那一股熱燙氣息直接吹進她耳朵里,終于激得她渾身一顫。

男人慢悠悠道︰「你把爪子擱在本大爺腦門上,用那種方法內觀一個人的氣與靈能,我靠近你、來來回回聞了個遍,亦可內觀你這個人。」說著,他輕逸了聲。「你好香……真香……」

果然出身獵狼族,果然是狗鼻子無誤!樂鳴秀忍下想硬踫硬賞他一記「鐵頭功」的沖動,連忙道︰「我沒有香,真沒有啊!我蓬頭垢面滿身塵土,金大爺你別一直蹭過來,弄得你也灰頭土臉可就過意不去了。」

他的臉終于與她拉開一小段距離,正面相對,四目相接,他薄唇猶笑意。

「飽滿的血氣從體內而生,靈蘊豐美,靈能滂沛,明明無形無色無味,每顆膚孔卻滲出那令人愉悅的氣味,是甜美干淨的,是溫煦純厚的,彷佛一張口就能嘗到那抹甘美……」邊說邊露出兩排白牙,似想就這麼撲上,朝最最鮮美的地方咬下。

樂鳴秀也學他咧咧嘴,陪笑——

「金大爺的氣血與靈能也是豐美干淨,也是溫煦純厚,氣與靈能相輔相成,催動起來馴順得如臂使指,剽悍到無人可敵呢!瞧啊,今日追咱們出北陵王廷的禁軍侍衛們,個個胯下坐騎突然拉著不走、打還倒退,那景象小女子親眼所見,相信全是大爺你的手筆,以靈能控獸,還一次控住那麼多頭,金大爺天下第一,誰也比不了你。」

「我是第一?」他笑笑問。

「是。」媒首一點。

「誰也比不了我?」笑笑再問。

「沒錯。」語氣誠摯。

「所以你確實喜歡我?」挑起一道眉。

「……呃。」怎麼話題突然轉向。「是、是……」糟糕,有被听出心虛嗎?

「所以只想一輩子追隨我?」再挑起另一道眉。

「是!」她重整旗鼓,潤女敕下巴一抬。「誓死追隨,絕不後悔。」畢竟已無退路。

金玄霄甚感欣慰般點點頭,抬手抓了耳朵一下。「好。那你乖乖讓本大爺吃掉,一言為定了。」

嗄!他現下……使哪招啊?

樂鳴秀此時的表情又變成兩頰圓鼓鼓的小兔兒模樣,她自個兒當然不知,但某位大爺瞧著頗歡快,面上卻是不顯。

「我決定要吃掉你。」他再次重申,語調像在說「今兒個天氣挺好」那般閑散尋常。

「請問金大爺……你說的吃,是、是真吃?」難道他獵狼族還有生吃活人的事兒?樂鳴秀登時記起他與大黑狗子對付那群劫持她的惡人所使的法子,雖未全程目睹,但擺平一切後,他與大黑狗子半張臉被鮮血染紅,那全是凶徒們的鮮血,明擺著是咬人了。

金玄霄毫無停頓地回答,「當然是真吃,拆吃入月復,連骨頭都不剩。」

「你、你……我又不好吃!」仍抱著一線希望,賭他是在逗她,故意嚇唬人。

「豈會不好吃?豈能不好吃?根本是香味彌漫,香到令人內頰生津、垂涎三尺。費了好大功夫終把你帶來身邊,我這是從蕭陽旭嘴邊奪食,你若跟他,絕對是糟蹋了,幸得你還算聰明,曉得要棄暗投明,明白追隨本大爺才是王道中的王道,靈能者對靈能者,你的,我的,交流交融……你說,吃掉你後,一吃再吃,你與本大爺的結果將會如何?」麥色俊顏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五官隱隱泛亮,他又抬起一手揉弄大耳。

等等!等一下啊!

樂鳴秀發現思緒有些跟不上。

怔怔瞪著他發亮的臉,望進他發亮的黝瞳,感受他鼻息加促,他身上氣息染得她兩耳發燙、臉膚亦燙……

她左胸房漸漸促跳起來,腦門也跟著熱燙,覺得自己所以為的「吃掉」,與他所想要的「吃掉」,是否一開始的立意就大大偏差?

「集能者對靈能者……我的,你的,交、交流交融……」她細語喃喃,努力理出一條明道。「肉軀相親,靈能相會,取他之長,補己之短,交融深進,命在玉宮,精華相濡,得一仙身。」她喃出的這一段話,是從木靈族歷代長老所記載的「部靈史」中讀到的,在史載中只佔著短短兩頁不到,輕描淡寫記載靈能者與靈能者之間的結契。

結契,成雙,兩具各懷異能的身軀結合為一,結果——

得一仙身。

應該不是真的羽化成仙,說白話,就是身為人的這一具能夠因靈能的交融變得更強大、更具異能。

樂鳴秀最終大膽問出,「金大爺原來想要的是我的身子?」

所謂「吃掉她」,在他腦中演繹出來的意思,是要侵佔她的靈與肉,還要她乖乖配合,與她原先以為的撕吞入月復、血肉模糊實是大不相同,但……某種意喻上又是如此雷同。

面前男子挺起胸膛站得直挺挺,眼神飄了飄,但很快就鎖回她臉上,一直揉著大耳的手微微一頓,撤下,改成兩手負在身後。

「本大爺要的當然是你的身子,靈肉相交,滋味必然銷魂。」

他把話坦白到這分上,樂鳴秀一時間竟沒什麼特別害羞的感覺,是很怔愣沒錯,但愣過好一會兒後,思緒總會自尋出路。

確實該就事論事。

既決定追隨他、依附他,遲早要被他討要好處。

他要她,她好像找不到立場拒絕,畢竟前頭已對他說了那麼多情啊愛的謊話,說得那般天花亂墜,她若不願意了,根本是自打嘴巴。

「怎不應聲?不肯嗎?」金玄霄語氣淡淡,略偏著頭望著她,嘴角那一抹嘲弄再現。

「悔青腸子了?」

「沒有悔的,也不是不肯。」她咬咬唇,勇敢直視他的眼楮,道︰「金大爺要「吃掉』我,要跟我那個……交流交融,都是可以的,我既然喜歡你、心悅你,當然願隨你共赴雲雨、囊肉合一,只是……」

「只是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徐聲吐言。「那要男女正式拜堂成親後,確實有了夫妻之名,才能做那樣交流交融的事,不可以隨隨便便。」

聞言,他雙眉微挑,語氣更淡——

「想博一個夫妻之名還不簡單,本大爺又沒說不與你拜堂成親。」

樂鳴秀一臉錯愕,都不知呆了多久才找到聲音,訥訥問︰「金大爺這是在跟小女子求親嗎?」

「別顛倒是非,是你在跟本大爺求親。」鄭重訂正。

「呃……是、是我嗎?」她一指指著自個兒的小鼻頭,神情又呆又軟又萌。金玄霄再次舉臂揉耳,似意識到此舉過于頻繁,他忽地朝她一揮手,清清喉嚨道︰「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你都這般心儀我,表現得如此志在必得,既開口求親,本大爺也不會令你難堪,應了你所求便是。」

樂鳴秀當真被這個男人的話術繞昏頭。

都不知兩人究竟如何對話,怎麼說到最後,變成她來求親,而他亦答應了?

「我、那個……」她想聰敏地說些什麼,但舌根發僵。

這一邊,金玄霄突然轉身去取他剛用過的那只大木碗,往碗里再次倒進酥茶直至七、八分滿。

「喝了它。」他將大碗遞到樂鳴秀面前,語氣不容質疑。

樂鳴秀下意識抬手去接,大木碗被她捧在掌心里,酥茶溫熱,隔著大木碗透出的熱度並不燙手,她確實有些渴了,喉頭發燥,沒想太多捧著就飲。

「再喝。」見她喝了幾口停下,金玄霄半命令般又道。

樂鳴秀順順氣,听他的話再次捧碗喝起,只是他用的寬口大碗實在好大,七、八分滿的酥茶對她來說實在太多,喝下約莫一半便飽了。

再一次停下來,她微喘著氣,抿著沾染甜香的唇瓣對他搖搖頭,表示真真喝不完,手中的大木碗才被男人接收回去。

金玄霄將碗一轉,轉到她以碗就口的那個地方,對準她喝過之處,張口直接將余下的酥茶喝得干干淨淨。

樂鳴秀還來不及有何感覺,就見他將空空見底的大木碗朝地上一擲。

砰!啪啦!

不覺得他如何使勁兒,但厚實的大木碗應聲碎作好幾塊。

……何意?

她如墜五里迷霧,模糊之間心頭生出一種感覺……這一大碗酥茶喝起來,為何有種在喝合巹酒的感覺?

隨即就听到男人道——

「共飲一碗茶,你我定結契,親事就此定下,悔者便如此碗。」

為了她木靈族的靈療能力,為了她身上得天獨厚的好處,他竟也肯娶她為妻,還應得這般神速痛快。

她不知道他會不會是第二個蕭陽旭,重生到這一世,她逃出前一世的牢籠,前途卻依然充滿未知,只能一條道模黑走到底了。

至少,他這里有一頭絕世罕見、可愛剽悍的大黑狗子,還有那個她尚不知姓名、生得是無端俊俏粉女敕的小男孩,光憑這兩點就能把金碧輝煌的北陵後宮甩到幾丈外遠。

再者,若還要再較出其中優劣,就是他金大爺與她同為靈能者的身分。

靈能者對靈能者,她的,他的,當兩個這樣的人交流交融,「得一仙身」是指單方面改變?抑或雙方的靈能和肉身皆會產生變化?

她其實是很好奇的。

畢竟木靈族的「部囊史」中未曾詳細記載,應是歷代長老們從未見識到這樣的例子,也就無從知曉。

所以她樂鳴秀與他金大爺好在一塊兒,最後將得到何種結果,她能在「部靈史」中好好記載下來,屆時也就不枉她作出這般決定。

羽睫掀了掀,她眸光從滿地的木碗碎片移向他,寧定牽唇——

「結契既定,定然不悔。」

金玄霄似被她此際的神情和語氣取悅了,薄唇一咧,笑得甚是自得。

可能因為心里痛快,他大爺突然「大發慈悲」問︰「當真就這麼听話?你就沒什麼事想弄個水落石出、想問一問本大爺的嗎?」

有。她有啊!

樂鳴秀深深吐納,低聲道︰「確實有一事欲知……」

「好,你問。」男人頭一點,好生大度。

「我想問,金大爺今兒個明明不在北陵王廷,嗯……至少我說那些話、做那些事時,呃……就是小女子在王廷宴席上當眾表明心系于你,且對你傾心不已、欲去你身邊的那些話,你、你明明不在宴席上,是之後好一會兒才闖進來的,可金大爺又為何把話全听了去,知道得那樣清楚?」

沒料到她會在此時提出這樣的疑問,金玄霄濃眉又挑,嘴角亦揚,神情彷佛又帶嘲弄,卻也揉進某種描繪不出的軟意。

「想知道?」他反問。

「嗯。」她很認真地點頭,圓而清亮的眼楮亦是一派認真,眨都不眨。

男人忽地咧嘴笑開,充滿可惡氣味地嘆了口氣——

「欸,不好告訴你啊,因為你听了會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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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6 00:02: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我是你嬸娘

不好告訴她?她听了會怕?

是他故意吊她胃口、故意作弄人才是!

要她提出疑問的人是他,擺出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模樣,根本是裝模作樣!不告訴她,偏要她心癢癢似的,他金玄霄好歹是一族之長,竟幼稚成那樣?

樂鳴秀已暗暗月復誹某位大爺整整三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眼下只有抱緊金大爺的金大腿才有活路,所以敢怒不敢言,想罵人僅能罵在肚子里。

但這三天仍有好事發生,是極好極好的事——

金玄霄派去接應木靈族人的部分人馬已將一批人接來與他們會合,先行被送抵的這一批族人多屬老弱婦孺,青壯一輩的族人則隨金玄霄的手下繼續押隊,再過兩日就能趕上來。

見到從小便玩在一塊兒的姊妹淘陸曉晴隨第一批族人前來,樂鳴秀眼眶都熱了。

整整三年多……噢,不對,連同上一世的分兒加在一起,她實有好些年未再見到曉晴,上一世她形同軟禁被困在北陵後宮,曉晴也無法入宮相會,記起離世當下,走得那樣孤單,身邊一個親朋好友皆無,樂鳴秀此際更覺萬幸。

她哭得淅瀝嘩啦、涕泗縱橫,抱著好友又叫又跳,向來溫柔且善解人意的陸曉晴險些被她嚇壞,更被她的起伏心緒帶著一塊兒哭。

兩姑娘抱頭哭過一陣,哭得旁人退避三舍,之後又手握著手邊哭邊笑,即使淚眼相對,嘴角翹弧一直高高揚著。

直到終于有辦法穩住語調說話,她們相互聊起分開這些年發生的事,吱吱喳喳聊個沒完,陸曉晴跟她說——

「太興哥要我先過來,沿途可幫忙照料老人和孩子們,他則與族中幾個青壯隨金大爺的人善後,他要咱們別擔心,說是金大爺的人雖不多,但個個能以一敵十,而且行動起來迅捷無比,若北陵真有追兵襲來,他們也能順利遁走。」

樂鳴秀已見識過金玄霄那些手下的能耐,亦知金大爺老早遣了一隊人前去接應押隊的人馬,此際再听陸曉晴說明,高懸的心終于安定一些。

好吧,金大爺還是有其值得被贊揚之處,她不能一直月復誹人家。

陸曉晴最後像忍不住了,拉著她的手,壓低聲音輕問︰「秀秀,那個人……是好人吧?」邊問,眸光偷偷覷向不遠處一道高大身影,神情略顯憂懼。

樂鳴秀隨好友的視線看去,金大爺就像尊托塔天王般立在那兒,他的兩名手下不知正同他稟報些什麼,他沉眉斂目听著,偶爾微微頷首。

「我不知道他算不算好人。」她老實回答。

陸曉晴輕呼了聲。「那、那你還向他求親,要與他結為連理?」

樂鳴秀心里一個咯 ,兩只秀耳紅了。

自那日與金玄霄結契訂鴛盟,此事一公開,竟變成是她開口求的親,金大爺為了不令女兒家難堪,也就配合著答應下來。

她都當眾承認自己心儀他、喜歡他、心里一直有他,如今說是她開口求的親,也沒誰會覺得奇怪。

總之辯無可辯,只能內心暗自苦笑,連娘親那邊她也沒多去細說內情和事情經過,僅堅定地讓她家阿娘明白,是她自己願意的,甘心情願。

總歸是嫁定他金玄霄,這條金大腿她是抱定了。

她安撫似輕捏陸曉晴的手一下,道︰「我不知他是不是好人,但他跟北陵君上對著干,蕭陽旭惱他惱得牙癢癢,他還肯把我娘和長老們救出,把你和族人們送來與我相聚,光憑這些,我就算蒙著眼都敢賭他這一把。」

陸曉晴眸底似乎有濕氣。「那秀秀當真……當真是喜歡他的?」

「是啊,我喜歡他。」謊話說多了,越說越順溜,樂鳴秀答得毫無遲滯,還略歪媒首睨著好友,眸光清亮。「我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就像你喜歡太興哥那般的喜歡,這樣解釋,小晴兒你明了了吧?」

陸曉晴听明白她所說的,臉蛋瞬間漲紅,羞到把她的手都甩開。「臭秀秀,你、你胡說什麼?我不跟你好了!」

「咦,我說錯了嗎?」樂鳴秀裝模作樣地搓搓下巴,深刻檢討。「嗯,好像真說錯了,我指的那種『很喜歡很喜歡』,應該說是咱們太興哥喜歡著你的那般喜歡,對對對,就是這樣,你明了了?」

「你、你……臭秀秀!」

「是啊是啊,我臭,你香,你是香晴兒嘛,莫怪有人很喜歡很喜歡你啊。」

「你還說!你還說!」說不過只好撲去動手了,捂嘴,搔癢,樣樣來。

女兒家的嬌嗔笑鬧聲在岩壁谷地中驀地高響,引來不少人側目。

陸曉晴「單槍匹馬」鬧不過樂大姑娘,遂就地尋求「外援」,幾名族中孩童初來乍到的,小臉兒上原還有些不安,被陸曉晴一聲令下陸續加入「戰局」,情勢頓時扭轉。

樂鳴秀被一群小蘿卜頭壓倒在草地上,胳肢窩和腰間連連受到小手們的攻擊,她哈哈大笑,笑到淚水直滲,偏不求饒。

「你們完蛋了,看招!」她忽地張臂一口氣抱住三個孩子,童稚的尖叫聲混著笑音引來更多人注目,本以為她要對孩子們使招,卻是聲東擊西之計,她陡然放開孩子一下子逮到陸曉晴。

「孩子們,一塊兒動手!」樂鳴秀揪著好友高聲一喊。孩子們根本是見風轉舵,誰被揪住就搔誰癢,小鬼頭們齊齊撲上。

陸曉晴矜持不了,又叫又笑反手抱住樂鳴秀拖她下水,結果就是兩個大姑娘齊落難,不分彼此都被孩子們「欺負」了。

不遠處——

「爺,听這聲量,心肺定然強壯啊,樂姑娘這笑聲當真……當真如雷灌耳、響徹雲霄。」正在稟事的一名手下頗有體悟道︰心想,說是險些成為北陵皇後的姑娘家,還是一族的部靈象征,以為該端莊矜持,行止斯文才是,豈知這幾天相處下來,大大顛覆本以為的那樣,但又覺這樣……甚好。

金玄霄目光直直落在那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姑娘身上,嘴角似嘲弄似愉悅。「響徹雲霄好啊,本大爺愛听。」

岩壁谷地里一場姑娘家與孩子們的「大戰」,在「戰況」最最激烈之時突然盡數消弭,原因來自于一頭毛茸茸巨獸的出現。

「嘿……嘿嘿……嘿嘿……」長相肖狼,體型如駿馬的大黑狗子又把舌頭半掛在大嘴外,從遠遠地方興奮無比沖躍過來,硬往兩姑娘和一群孩子堆里鑽,瞬時嚇得孩子們嚎啕大哭,連性子一向沉穩的陸曉晴都嚇得腿軟,摟著孩子也摟著樂鳴秀偏逃不了半步。


待樂鳴秀終能回眸去看,就見大黑狗子一個翻身躺臥,前足張開開,後腿也張開開,絲毫不介意露出整個壯胸加軟軟肚月復,貼在草地上的蓬松尾巴甚至還開心地掃來掃去,兩丸寶石般的眼珠水亮亮,透露出強烈的渴望——

「阿嗚阿嗚……汪汪汪!阿嗚……」快來搔我癢呀!我在這兒,我躺好好,快來搔快來搔!

「大黑!」樂鳴秀簡直啼笑皆非。

她想也未想,率先撲到黑毛巨獸身上,只為了向今日初來乍到的大小族人們證明,這頭巨獸是很具靈性的,可近觀亦可褻玩。

「莫怕莫怕,它叫大黑也叫狗子,雖然長得像大惡狼,但它其實面惡心善得很,是獵狼族里最最厲害的獵狼犬,它是狗子,不是惡狼啊,別怕,孩子們都別哭了,瞧,我都敢這樣扯它的毛、拉它耳朵、掐它頰肉,你們來試試,大黑狗子的毛好軟好軟的,模起來好舒服好滑手,你們來模模呀。」


她的「以身飼虎」果然起了大作用,加上孩子們好奇心本就重,見她這個大姊姊跟黑毛巨獸都快滾成一團,孩子們遂一步步小心挪近。

等到一只只小手真踫觸到巨獸那一身油光水亮的毛皮,模啊模的,輕揪輕拉輕扯,模到後來簡直愛不釋手了,孩子們不禁相視而笑,驚懼漸去,每張紅撲撲的小臉蛋顯得那樣新奇開心。

最後連陸曉晴也慢慢蹭過來,腿還在發軟,但仍探出一手學起樂鳴秀的手法、試探地揉了揉黑毛獸的肚皮。

「嗷嗚……」再來再來!有美姑娘們寶愛真好啊……黑毛獸的寶石眼楮彷佛淚光閃閃了。

而此際,身為黑毛獸正宗主子的金大爺實在沒臉再看下去,決定來個眼不見為淨,他大爺轉身直接走開。

金玄霄看不下去,卻有個與他同族同宗同脈的男孩兒看得津津有味,看得滿眼羨慕且挪不開眼。

樂鳴秀在讓孩子們徹底體會到黑毛獸有多麼「好欺負」之後,遂將午後剩余的時間全用來幫族眾們靈療。

听陸曉晴說,幾位上了年歲的老長輩腰腿本就不太靈光,當年隨她遷徙北陵時就受了苦,之後被圈在那兒生活,還得忍受當地人時不時的欺侮,加上這一次又走得好生匆促,老長輩們身子骨便頻出狀況。

接下來還不知要走多長的路、吃多少的苦,才能求得一個安穩生活,樂鳴秀對族人當真是萬般內疚。

她靈療的方式並不復雜,握住對方的手或覆手在對方腦門上,以靈能梭巡,找到痛點,再驅動靈能舒解。

樂鳴秀對于自身靈能還算了解,她的靈能用在治療傷口、解除疼痛上最具奇效,而東黎、西薩、北陵和南雍四國的君王欲奪她,其實他們最想求得的是所謂的「長生不老」。

她的靈能力量能讓人長生不老嗎?

她不知道。

但長生不老有什麼意思呢?見親朋好友們一個個變老、離去,就自己一個被留下來,永生不死,很多有意義的人事物都變得索然無味,有什麼好?

人,還是活在當下最好。

上一世她輸得徹底,這一世再賭一次,就拼盡全力活下去吧!白日接二連三的靈療耗掉不少靈能,還讓阿娘為她擔憂了,她對自身能耐還是頗有信心,並未太過逞強,但確實需要好好「補充」養分。

夜里,岩壁谷地外的一小座澗水邊,樂鳴秀已盤腿靜坐近一個時辰。此處離谷地甚近,是眾人飲水、用水的來源,時時都有金玄霄的人輪番守備,樂鳴秀跑來這兒靜坐不動,那守夜之人看了好半晌看不出個所以然,便也模模鼻子起身巡邏去。


水里有很多能量,應該說,這處澗水的水先前去過許多地方、形成各種姿態,可能是雨、是霧、是山嵐,也可能是雪、是霜、是冰霰,然後某一天它變成河、變成溪、變成清泉,變成這一處山澗,帶來極為豐富的自然靈能。

樂鳴秀身姿盡管紋絲不動,體內靈蘊卻是生動活潑地跳躍著。

就像修練內家功夫的習武者那般,氣血在奇經八脈中不斷循環,大周天、小周天地轉動,養氣練氣用以滋潤丹田身心,所不同的是,她是對外汲取能量,再涵養成自身的靈能。

這片小小澗水雖比不上整大片山林原野的能量,但已夠她補足內在力氣。

忽然,一道枯木枝被踩斷的聲音清楚響起。樂鳴秀此時也已結束體內的靈能涵養,調息並張開眼楮。

她聞聲回首,見到來人,她一雙杏眸先略感訝然般眨了眨,隨即眼底漾開笑意。

「已經好晚了呢,怎還不睡?」她脆聲問,又俏皮地眨眨眼。

「阿紫說……說你在這兒,唔……我就過來看看。」男孩單手舉著一根小火把,身上罩著一件黑嚕嚕的披風,襯得那張小臉在火光和月光的照映下更顯玉雪粉女敕。

樂鳴秀沒多問「阿紫」是誰,反正是同伙人、同路人,總有認識之時,她對眼前的男孩比較感興趣啊。

這幾天的相處和打探,她自然已知孩子的姓名和身分。

男孩名叫金玉磊,是金大腿……呃,是金玄霄的親佷子,亦是唯一的血親。

金玄霄的兄嫂在一次與北蠻子的沖突中雙雙喪命,從此金玉磊就跟著叔叔一塊過活。樂鳴秀知道他們叔佷之間定還有許多故事可探,但不用著急的,是要一直相往相親的人兒,往後總有機會慢慢得知。

她朝孩子招招手,還往旁挪開了些,在不算寬敞的石塊平台上騰出一個位子。

金玉磊沒有躊躇,只模了下耳朵便舉步走近。

他聰明地將火把插在兩石之間天然形成的隙縫中,然後才在她特意空出的小所在學她盤腿落坐,坐得有些直挺挺,神情小小拘謹。

見她笑咪咪瞅著自己,他微微一笑,想了想,認真地補充回答。「我本已躺好要睡了,尋常這個時候,我差不多是睡著的。」


「嗯……依我看啊,你睡相一定很好很規矩,就是躺得直直的,兩手還會交疊擱在小肚子上,然後一覺到天明,醒來時睡姿依舊不變,我有沒有猜中?」她手肘輕頂他一記,斜睨著他笑問。

「我……也、也沒有太規矩……」男孩細聲囁嚅,目光微飄。樂鳴秀哈哈笑。「被我猜中了是吧?是吧?」

他下意識又揉揉耳朵,添上他那一臉靦腆又想努力撐持的表情,明擺著是害羞了……只是孩子揉耳朵的姿態有些眼熟,但她可不想欺負孩子讓他惱羞成怒,這樣老成自持的性情,瞧著她都心疼了。

哼,都不知金玄霄是怎麼帶孩子的,定是讓自家佷兒成天為他這個大人操心擔憂,要不,小小八歲孩童怎會矜持成這般模樣?金大腿……呃,金大爺實在太不可取!

她遂收斂笑聲,手肘又輕蹭他一下,重新吸引孩子注目,問——

「你有沒有搔過別人癢?」

金玉磊明顯一愣,本能地搖搖頭。

她再問︰「那你有沒有被人搔過癢?」

男孩彷佛有些迷惑她為何突然問起這個,漂亮眼楮凝視著她,仍乖乖地搖了搖頭回應。

然後,當他察覺到她的意圖時,早已落了下風。

他被她迅雷不及掩耳的搔癢招式直接「擊潰」,蜷縮身子倒在石頭平台上,其實不想尖叫,他也從來不尖叫的,但……但那樣尖銳高亢的聲音確實是從他喉嚨里發出的……

「不要!啊——不可以那里!哇啊!不行不行!哇哈哈哈——不行啦……哈哈哈——」

「原來你這麼怕癢呀!嘿嘿嘿——」樂鳴秀獰笑不斷,完全就是惡霸上身,把孩子「欺負」到只能縮在那兒淚流滿面。

「哈哈哈……救、救命,哈哈哈……」扭扭扭。


「叫破喉嚨都沒人救得了你,除非自救啦!」播搔搔。

「哇啊!阿紫救我,阿紫快來……哈哈哈——阿紫救命、救命,哈哈哈……」

一來是怕孩子這一笑笑得太過火要岔了氣,二來是以為孩子常掛在嘴邊的這位「阿紫」也來到此處,樂鳴秀倏地停下攻擊回首去看。

咦,沒人。

她迅速環顧四周,確實只有她和男孩兩人。

「啾啾啾——」鳥鳴聲清脆入耳,她聞聲揚眉,就見一只小雀鳥輕振雙翅盤桓在上方。她輕咦一聲,覺得這只小雀鳥有點意思,她端詳雀兒的同時,一旁的金玉磊終于爬坐起來,頭發凌亂,披風帶子被扯松,微肉的小臉紅撲撲,女敕頰邊上的淚痕猶在。

「阿紫。」他喚聲微啞,沒辦法,剛剛笑得太猛烈太淒慘,笑到喉嚨都啞掉。樂鳴秀瞧見神奇的一幕,那雀鳥啼了聲似在回應,隨即飛下來停在金玉磊的小肩頭上,歪著小腦袋瓜親昵蹭著孩子的耳朵。

「它是……阿紫?」樂鳴秀也歪著腦袋瓜打量。「阿紫不是人,是只小雀兒?」

「嗯。」金玉磊認真點頭。「阿紫當然不是人,人很多都很笨的,但阿紫是很聰明很聰明的。」

小雀兒又叫了聲,歡快地張張小翅,彷佛真听得懂主人正在稱贊它。

樂鳴秀瞧著瞧著……不知怎地,越看越覺眼熟。

男孩帶來的那根火把猶在燃燒,火光跳躍中,她能輕易瞧出那是一只紫雀,月復部卻有明黃色的細毛,黃月復紫背,與在北陵後宮時常飛來同她作伴的那一只小紫雀竟無比相像!她下意識喚道︰「……吱吱?」

「啾啾啾——」紫雀再次張翅,晃動小身子。

「吱吱,真是你?」她杏眸瞠圓,滿臉的不敢置信。

紫雀又啼,叫了好長一串,金玉磊眨眨眼突然笑了,對樂鳴秀慢聲道︰「阿紫要我告訴你,他還是比較喜歡『阿紫』這個名字,他說……說『吱吱』听起來像耗子,他討厭有個耗子名字,但喜歡你天天喂它不同的果脯和谷子。」

這下子,樂鳴秀的表情不是不敢置信而已,還要加上完全呆滯。

阿紫說……說你在這兒……


阿紫要我告訴你……

「你听得懂鳥語。」她微張的唇瓣終于蹭出話來,徐徐吐出一口氣,她笑了。「原來如此,原來啊……你亦是靈能者。」

金玉磊想了下,搖搖頭鄭重說明。「不算听得懂鳥語,只有阿紫說的我才懂,以前還有翠翠,但翠翠年紀很大很大,後來死掉了,我把它埋在黃花坡上,再後來就遇到阿紫,就這樣在一起了。」

「那翠翠也是雀鳥嗎?」樂鳴秀興致勃勃問。

金玉磊再次搖頭,微笑答道︰「翠翠是一頭小體型的猛禽,是羽毛綠到發亮的翠鳶,它的鳶喙生得像根鐵勾,笑起來特別好看。」

男孩眉眼生動地描述著,食指還跟著比出勾子形狀,樂鳴秀被他逗得好樂,忍不住兩手同時出擊,不搔他癢了,改而輕掐他腴女敕的雙頰。


她的突然出手立時引得孩子神情怔怔,安落在他肩上的紫雀則再次振翅飛起,啾啾叫了兩聲後,在不遠處的水邊石塊上重新歇落。

樂鳴秀笑彎雙眸輕聲嚷嚷,「天啊,天啊,你也太可愛了!八成只有你瞧得出來猛禽有沒有在笑吧?還瞧得出特別好看呢!你怎麼這麼厲害?」

待金玉磊回過神,臉蛋紅得像顆紅隻果,因他發現自己竟也學她探出雙臂,兩手分別去掐她的雙頰,他們就這樣對掐著。


她沒有掐疼他,他也沒有使勁兒,這樣「互掐」的舉措很是莫名,但更莫名其妙的是,他竟覺得心暖暖,一股很愉悅很親昵的感覺不斷漫開,令他嘴角一直翹起,沒法兒拉平。

被她清亮亮的眼楮瞅得好想揉耳,但他手好忙,騰不出來,但……好像該說些話才好,所以他想了想,道——

「我、我沒有厲害……我家阿叔才是真的很厲害很厲害,我阿叔是最最厲害的。」

樂鳴秀撇撇嘴,鼻子不通般一哼。「誰管你阿叔厲害不厲害!在我看來,你又厲害又可愛,呵呵呵,瞧瞧,這手感多女敕多滑呀,還曉得要出手回掐我了,有長進有長進,孺子可教也,姊姊真喜歡你。」掐夠了,她干脆兩手一捧,揉起他兩邊玉頰。「往後咱們就玩在一塊兒,姊姊會照看好你的,好不好?」

金玉磊有樣學樣,也改掐為捧,綿軟小手揉著她的臉。

他還是很害羞,臉紅得快冒煙似,但說話語調倒還維持住慣然的徐慢——

「你不是姊姊,阿叔說,你很快就要變成磊兒的嬸娘,你是我嬸娘。」略頓,靦腆之色滿布小臉。「嬸娘照看著我,我也會乖乖的。」

「噢……」樂鳴秀禁不住從心底逸出一聲感嘆,她傾身,繳頭「咚」一響頂著孩子的額頭,真情流露道︰「你不用乖乖的呀,你可以盡量使壞,姊姊我……呃,嬸娘我絕對護著你,你愛怎麼鬧就怎麼鬧,嬸娘陪你一塊兒鬧騰,好不好?」

好像……有娘親的味道。金玉磊模糊想著。

但可悲的是,娘親身上究竟是什麼味道,他其實記不得了,或者……他從來沒有記住過,一切僅是他的自以為是、他的借機發揮。

但他不管的,什麼都不管,他就是喜歡這樣被親近,好像娘親環抱著他,香香的暖暖的、軟軟的綿綿的,他好喜歡,于是他兩手放開她的臉,很不強壯的兩條臂膀環上她的秀頸,收攏再收攏,將她摟住。

「嬸娘……」啞聲一喚,挾著太多意緒。

「嗯,沒錯沒錯,是我,我是磊兒的嬸娘呀,來,嬸娘香一口。」樂鳴秀都不知自個兒表情有多像偷了腥的貓,呵呵笑著,蹶嘴要親,眼角余光突然瞥見暗處站著一道高大身影。

「哇啊!」她本能地叫喊出來,又本能地抱緊男孩,那人離她和孩子甚近,實在不知何時靠近的。

「啾啾——啾啾啾——」紫雀振翅飛起,揚聲似在提點。

金玉磊從她懷里探出紅紅小臉,聲音有些軟有些啞。「阿紫說,是阿叔來了。」

樂鳴秀訥訥道︰「……我看到了,穿得全身黑抹抹,是你阿叔……沒錯。」她看著那人徐步從暗處踏出,越走越近,近到盤手而立的身軀所形成的影子將抱在一塊兒的一大一小完全籠罩,欸,蓋一金大爺也。

金玉磊又嚅出話。「阿紫還說,阿叔已來了好一會兒。」說這話時,他眨眨眼望向金玄霄,彷佛在等自家阿叔給個解釋。

樂鳴秀聞言則是頭皮一凜,不確定剛才有沒有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唔……好像沒有……是吧?

眼前這一幕在金玄霄看來,就像人家姑娘跟孩子玩在一起玩得正開心,他突如其來出現,硬把柔軟愉悅的氛圍生生凍結,那一大一小的目光齊齊朝他投來,有驚疑有迷惑有質問,就是沒半點歡快感。

所以現下是怎樣?

她把他的狗子拐了去,把他家孩子也拐了去,他們自成一國,把他視作外人?

金玄霄咧咧嘴,如獸類宿獪低咆的嘴型,兩排白牙亮晃晃,皮笑肉不笑——

「是來了好一會兒,如何?我要真是敵人,你倆小命再多都不夠死,半點警覺心也無,入夜了還敢離開谷地,來這兒作甚?曬月光嗎?還是吸收日月精華?」

樂鳴秀不太服氣地囁嚅了聲,「是在吸收精華沒錯啊。」

他冷笑。「可本大爺怎麼瞧,都覺得你其實是在玩孩子呢?」說著便出手,一手提住金玉磊的背心,一掌握住她的手臂,粗聲粗氣道︰「快快放開我家孩兒,又是抱又是親的,蹭免錢的是吧?其心……可議。」

怎覺得他其實是想說她「其心當誅」。當真刺耳啊!

樂鳴秀著惱嚷道︰「我的心怎麼了?我的心好得很,昭昭然日月可監。」

她怕拉拉扯扯的容易傷著孩子,沒怎麼掙扎便放手了。

她懷里倏地一空,男孩已被自家阿叔提走,用單臂挾抱在腰側。

她干脆跳起來,頂天立地般站在石塊平台上與他對峙,可惜這方平台不夠高,她站得再有氣勢還是比他矮。可惡!

「昭昭然日月可監嗎?」金玄霄揚高一道濃眉,嘴角翹弧又染嘲弄。「都說喜歡我、心儀我,也要嫁我為妻了,怎麼身為你未婚夫君的本大爺厲害不厲害,你都沒想管管嗎?」

……我阿叔是最最厲害的。

誰管你阿叔厲害不厲害!

樂鳴秀氣勢瞬間一弱。原來那時候他大爺就躲在暗處偷听了。認真想想,她統共也才說了那樣一句,他就記恨上嗎?

「那、那你金大爺可是貨真價實的大爺,豈會讓人管?」思緒亂轉,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曉得不能自亂陣腳、不打自招,要穩住!豈料金玄霄立時回答,「你求我讓你管,自然由得你管。」


男人的表情是睥睨天下的神采,話僅說了三分,要人去听他的弦外之音。樂鳴秀這幾日跟他打機鋒、跟他虛與委蛇好幾番,豈會不懂他要什麼。

然後她覷了金玉磊幾眼,以為男孩會說說什麼幫她解圍,結果孩子卻一臉津津有味的模樣,乖乖像個布女圭女圭被挾抱著,烏溜溜的眼珠子在她和男人之間轉來轉去,好像很喜歡听兩個大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斗上嘴。

唔,不對,不算斗嘴,「斗」得實力旗鼓相當才斗得起,她這是被金大爺壓著打。

好吧,她認輸。

深吸一口氣,她軟著嗓聲道︰「小女子求大爺讓我管,我定會管好的。」輸就輸,沒什麼好丟人的,他這條金大腿,她得用力抱。「求求你嘛。」天啊,她竟然有嘍音出現,這也太沉淪了。

金玄霄再次挑眉,好像還頗受用的樣子,他大爺終是正常笑了,大度頷首。「秀秀求我,再難的事我都應承。」略頓,笑更深。「畢竟你喜歡我、心儀我嘛,這般的情深意切,不能不回應。」

她臉蛋紅了,氣也不太順。

這好像……好像是頭一遭,听到他喚她小名——秀秀。

與他之間從前世到重生的今世,似遠似近,似無牽扯卻也藕斷絲連,甚至演變成如今這般,往後又會是如何的光景,有誰能知?

咬了咬唇,她假咳兩聲清清喉嚨才道︰「還當著孩子的面呢,就算……就算你是大爺也該收斂些啊。」

「好。」男人道。

樂鳴秀才在想他是在好什麼,他已驀地喚了聲,「老方!」

那名常跟隨在他左右的瘦漢大叔聞聲現身,就站在不遠處,干脆俐落道︰「爺吩咐。」

「幫我把磊兒送回岩壁谷地,盯他眠覺。」

「是。」

老方才應聲,樂鳴秀就見眼前的金大爺驟然一個拋擲,竟是把挾在臂彎里的孩子拋擲出去!

「呀啊啊你干什麼——」她嚇到驚聲尖叫,撲上去已來不及阻止,而是整個人掛在他寬背上。

結果孩子被穩穩落到另一個臂彎里。

老方接得無比順手,好似主子爺時常這樣拋、那樣擲的,他對應起來已萬分……不,是十二萬分熟練。

老方接到金玉磊後,抱著孩子咻地就不見蹤影,想必會徹底執行金大爺下的指令。

紫雀兒也「啾啾啾——」脆啼了幾聲,拍拍漂亮羽翅撲剌剌地飛向蒼穹,消失在月夜中。

然後……好一會兒過去。

孩子去睡了,鳥兒也飛遠了,水澗周遭再無誰闖進,男人終于慵懶帶笑慢悠悠問——

「秀秀,你直攀著不放,連雙腿都用上,是在求我與你親近再親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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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6 00:02: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空靈覽前世

天大誤會啊!

樂鳴秀猛地回過神,連忙從他背上跳下來,干笑兩聲才想開口,面前男人在此時朝她轉正,二話不說就出手。

「……呃。」她雙頰被他掐了,如同她方才掐金玉磊小臉蛋那樣,亦如同金玉磊回掐她的那樣。

什麼狀況?金大爺想威逼她嗎?

她的驚疑立時得到解答,金玄霄很快道︰「你最好別拐了孩子又傷了孩子。」

他掐她頰肉的力道略沉了些,是還不至于令她感到疼痛,但禁錮感十足,語氣雖輕,卻字字迫人。

他口中的「孩子」指的是誰,樂鳴秀當然心知肚明,他的話說白一些就是——她樂鳴秀不能在跟孩子親近親愛之後,又讓孩子小小心靈受傷害,她要敢那樣干,他大爺一準要她好看。

她被男人威脅了,心卻暖意泛濫,唇角控制不住直往上翹。

管他的呢,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看招!

金玄霄等著她答話,等到的竟是自己的兩頰也被掐了,「互掐」的場景重現,只不過姑娘家的對手從小只換成大只,從男孩換成男人。

「金大爺,原來你真的是個好阿叔呢!擔憂全藏在心底,就怕可愛佷兒被人拐了去,有你這樣的叔叔明里暗里地照看,我心甚慰啊甚慰。」他的肉好硬,掐起來沒有孩子那種能療癒人心的手感,但她還是捧場地掐掐捏捏揉揉,笑得見牙不見眼。

金玄霄說不出是錯愕抑或覺得威勢受辱,腦中有短暫空白。

近在咫尺的圓圓小臉被他捏到微微變形,那雙杏眸依舊明亮如星,星星點點的輝芒淘氣躍動,流淌著旺盛的生命力……

他知曉她今夜來此的目的,木靈族的靈能在于守護、強在療癒,她白日為族人耗掉不少精氣神,自當汲取再補足。

見她小臉在月夜中容光煥發、熠熠生輝,看來已把自個兒「養好養滿」,無須誰掛心,然後「飽滿」的她渾身上下散發出某種近乎肥美豐碩的氣味,就是那種足令人唾液泛濫、垂涎三尺的香氣……

牙關咬得生疼,渴望汲取,痛痛快快地汲取,欲將她拆吃入月復,吞得連根骨頭都不剩,但,時候未到。

這一會兒換樂鳴秀小小錯愕,怎麼她才掐上他的臉,他表情頓了頓,之後竟干脆撤了手放開她的頰,接著……他的手就改而去揉自己的大耳朵。

唔……好吧。

禮尚往來,人敬她一尺,她還人一丈,見他都不掐人了,她兩手自然也就跟著放開。

他沉靜不語,目光幽深,樂鳴秀心音略響,禁不住又道——

「我算是初來乍到,對磊兒而言,確實還是個陌生人,知道你為孩子憂心,我也就直接挑明,不管金大爺信與不信,我對孩子絕對是真心實意,此話一出,敢以我命起誓。」她微微一笑,眉間舒朗。「所以咱們握手言和,別互掐了,可好?」這話說得有些一語雙關。

一只白女敕可口的柔黃大方地伸到他面前,金玄霄峻目微眯,鼻孔彷佛都要不屑地哼出聲來,下一瞬卻頗出人意表地也伸出手,與她相握。


「對孩子絕對是真心實意,都敢拿命起誓了,所謂昭昭然日月可監嘛。」淡淡的嘲弄表情回籠,似還夾著幾分輕愉。「就不知秀秀對待孩子以外的人,是否也是絕對的真心實意、日月昭昭,甚至亦敢以命起誓?」

樂鳴秀心中微凜,感覺他收攏五指將她握得更緊,注視那張輪廓分明的峻龐好一會兒,她終于答道——

「若那人以真心相待,我必也以真心回報,有福自當同享,有難相互扶持,甚至為這樣的『真心人』丟掉小命,我想,那也是值得的,而命都能為其而拋,以命起誓又有何不可?金大爺以為呢?」

她一時間瞧不出他有何神情變化。

老實說,這位大爺最常掛在臉上的表情除了嘲弄還是嘲弄,她看了這麼多天也看慣了,沒打算多探究,更沒指望他回答她什麼,但……他手是不是該松開了?一直握著不放想怎樣?

金玄霄嗓聲輕沉。「本大爺以為……夜深,該回去了。走吧。」

「啥?咦?」樂鳴秀尚未反應過來,人已被牽著走。

月光相隨,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微長,一前一後,一個高大一個嬌小,手牽著手緩步徐行,像是一對相約黃昏後的男女,在一塊兒度過美好時光,然後夜已深沉,男子不得不將女子送回,于是兩人的步伐便這般緩著、悠著,留連著彼此指尖與手心中的溫暖。

噢!樂鳴秀你清醒些,別又胡思亂想!

但捫心自問,她好像……似乎……沒那麼想抽回手了。

男人的手好大好厚實,有些粗糙,但很有溫度,她不覺排斥,更無絲毫隱忍,就是一顆心跳得有點快,皮膚底下好似有小火細細燒著。

她暗自調息,本以為兩人會一路無話,金玄霄卻突然道——

「吾家兄嫂……磊兒的爹娘,他們夫妻兩人命喪北蠻子刀下時,磊兒才滿四歲。」語調中那股輕沉猶在,像來了閑聊的興致,也就隨口提及。

樂鳴秀心跳再加快,下意識便問︰「那時你在何處?」

他腳步一頓,側目望她,那眼神像在問——你以為呢?

她一下子明白過來,螓首微頷表示想到了。「原來……你那時還在那座蒼野詭域里打轉,靈能逆行,神識瀕臨獸化,無法真正清醒。」

她是在三年多前蒙金大爺出手搭救,而金玉磊如今八歲,也就是說孩子的雙親已故去四個年頭,四年前,在她遇見金大爺前,他大爺就在那座蒼野詭域里游蕩許久。

他再次拾步緩行,這一次她很自然地任他牽著,跟上他的腳步。

金玄霄道︰「當時我的狀況時好時差,好的時候能如尋常人一般生活,差的時候……嗯,就是你撞見的那模樣,那一大片山林雖被稱為詭域,對靈能異變、神識不受控制的我而言,卻是個極好的地方。」

樂鳴秀明了般點點頭。「那片蒼野山林擁有無數場域,含有無數的靈蘊,定然有某種靈蘊與你是相通的,一旦對上了,體內靈能自會呼應,實能令神識紊亂的你抓緊一絲清明。」

落後他半步的她,沒察覺到他嘴角贊賞般翹起。

他幽沉又道︰「然後是你陰錯陽差將我『喚醒』,過程雖是一場場劇痛,但到底熬過來了,等重返我獵狼族,才知親人與族眾在敵人手中吃了極大苦頭,死傷不計其數。」

驀然間覺得……金大爺與她的心路歷程頗有相似之處。

他是「被喚醒」,她則是「重生」,兩人各自為著自己的親人和族人奮力向前,她不計代價、不顧尊嚴只想替大伙兒求一個安居之所,他卻是一肩擔起養孩子、殺蠻子、統整各部族來壯大實力的重擔。

他清醒不過短短三年多,已在北蠻和北陵之間生生闖出一片天地,逼得北蠻子不敢輕易南下,北陵任他自由來去,還拿他莫可奈何,實力已不容小覷。

「如今得以頂天立地站穩,金大爺,你辛苦了。」她真誠道。

男人勾唇又笑,再次斜睨她一眼。「你不是來到本大爺身邊了嗎?往後多了個賢內助,什麼辛苦活兒自有秀秀幫我扛著,辛苦的是你,本大爺不苦。」

樂鳴秀才覺有些憐惜他,瞬間又想揮他幾下。

「唔……」一時無語,抬起沒被握住的那手拿拿巧鼻。

她被動地跟著他走,腦中想著——

其實金大爺的脾性感覺挺護短,自己人被欺負了,就絕對帶頭欺負回去,他護短也護雛,木靈族往後依附他過活,遲早要被他視為自己人,那真的就能在他這棵大樹底下好好乘涼、安居樂業……

而他們的孩子有他這樣的阿爹,應該挺好,他定然會愛護孩子、疼惜稚幼……等等!噢,她天馬行空又想到哪兒去了?

拿著鼻子的小手改而揄拳輕敲腦袋瓜幾記,偷偷敲了敲,她重新拿穩心緒,然思緒福至心靈般又飄了——

是說金大爺他既然護短護雛,怎麼沒讓磊兒寶貝好好待在安全之處,卻是任孩子追隨在他身側,跟著一起混進北陵?

其中似乎有其緣故,緣何如此?

突然——

「啊!」腦中電光石火一閃,她驟然頓悟。

金玄霄因她突如其來的訝呼再次頓下腳步,濃眉挑高。「何事?」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思緒厘清了,用力反握他的大掌,聲略緊道︰「金大爺,當天在北陵昊極宮大殿上所發生的事還有我當時說的那些話,我知道你是如何得知的了!」男人嘴角亦挑。「是嗎?」

「你,你帶著狗子和孩子暗中進到北陵,而孩子有他的小雀兒,那只小紫雀飛飛飛、飛進北陵後宮,時不時就會出現在我的住處,跟我討谷子吃……」

樂鳴秀細細回想,越想越通透。

「紫雀兒听到北陵後宮的事,便能一一傳達給孩子,那、那孩子敬你崇拜你依戀你,自然什麼都願相告……我想,那日昊極宮大殿上的宴席亦是那樣的,紫雀兒隱在某處將眾人的話听取了去,再以最快之速傳遞到你耳里,所以你來得從容又及時,一現身便掌握一切,游刃有余。」

她胸脯微微起伏,眼神明亮。「金大爺,我可有說錯?」

這一次,她清楚看到他目中贊賞的輝芒,但金大爺依舊大爺得很,不正面給回應,僅笑得好生耐人尋味。

「你說什麼就什麼吧,反正北陵王廷本大爺闖進又闖出,生生從他蕭陽旭嘴邊奪了食,勝負既定,一切皆無所謂。」

他毫無辯駁,即意味著她說的全是真實。樂鳴秀心窩掀起陣陣奇異的暖熱,人再次被他牽著走。

她望著他偉岸的寬背,令她感到安心的、強大如堡壘的寬背,低幽輕語——

「金大爺,你把孩子帶著,把紫雀兒安插在我身邊,其實很早之前就留意著我,是嗎?」略頓後又問︰「你到底留意了我多久?是純粹為了我木靈族的靈能供養,抑或是……抑或是我倆之間當年……當年那樣,我陰錯陽差喚醒你,也算是……有些情誼?」

鼓勇問出這話,樂鳴秀心弦顫顫,只覺兩人相握的手心熱到發燙,但她沒想掙月兌,反倒有種走啊走吧、就隨他走遍五湖四海、走到天涯海角也甘之如飴的感覺……

難堪的是,金玄霄對她的提問是一句……不,是半字都未回應,僅牽著她一步步緩行。奇妙的是,金大爺的一雙大耳朵連同硬邦邦的後頸全都泛紅,他遂單手一抬,用力揉著大紅耳,但拉著她邁步的動作未變。

好眼熟啊……樂鳴秀覺得似乎已見過無數次。

再再落入她眸底,對男人那揉耳之舉,她越發感到熟悉。

對了!那年僅八歲的孩子也會仿照他家阿叔這樣,時不時抬手揉揉耳朵、抓抓耳朵,才讓她對這樣的舉措不知不覺間留了心、在腦海中烙了印。

只是那孩子的心緒易猜,就算裝出一副老成模樣,還是會靦腆不已、害羞至極,孩子紅了雙耳,眼神飄啊飄的,揉耳抓耳全是下意識的動作。

所以……金大爺他呢?

他大爺揉耳又抓耳,把漂亮厚實的耳朵揉得紅上加紅,莫非……難道……

「啊!」樂鳴秀因醍醐灌頂般的頓悟再一次驚呼。

「又是何事?」金玄霄再次止步,一雙濃眉飛挑。

樂鳴秀剛剛想到,適才與金大爺互掐臉頰時,掐到最後是他率先撤手,有沒有一種可能……在那當下,他內心實是靦腆害羞了,只因為她突如其來的稱贊,說他當真是孩子的好阿叔?

他被稱贊了,不習慣,害羞到耳朵發燙,才會憑本能地騰出手去揉?

是嗎?事實會是她所以為的那樣嗎?每每害羞、難以克制了,才會揉耳朵抓耳朵,是這樣嗎?

樂鳴秀察覺到這個「重大秘密」自然不會馬上說破,凡事還得慢慢觀察、徐徐印證,見男人等著她答話,她垂下眉眼支吾了聲,道——

「我突然想到,有一套用得頗順手的弓箭留在北陵後宮沒來得及帶走,有些可惜……我雖然不會使刀使劍,但彎弓射箭還是有些準頭,往後隨在你身邊,多少是能有些用處。」

「就你那點力氣,有什麼用處?」笑哼。

「多少能保護你啊,至少……至少能保護一下下。」說不定這「一下下」就能扭轉乾坤。

他眼神變得古古怪怪,氣息略促,拉著她的手調頭又走,岩壁谷地的入口已在眼前,才听他微啞出聲——

「北陵後宮里那些破玩意兒還是別帶出來礙我的眼,一套弓箭罷了有何可惜?本大爺的庫房里多的是好弓好箭,總能讓你挑到襯手的,再不行,我親手制一把適合女子使用的弓給你,就不信你使不慣。」

走在他身後,望著他顏色略深的大耳,又見他抬手揉了揉,樂鳴秀臉紅心跳,偷偷抿唇一笑。

「那秀秀就多謝金大爺的慷慨了。」

「哼……嗯。」模糊應聲。

靜了兩息,她語帶關切問︰「你耳朵發癢是嗎?」

「不癢。」修長有力的指驟然頓住,再若無其事般放下。

「可秀秀瞧著……唔,你都揉上好幾遍啦。」

她彷佛听到吞咽唾津的咕嚕聲,金大爺頭也不回突然噴出一句——

「你管我!」

她無辜一嘆。「听這語氣是不想我管了?可金大爺是秀秀的未婚夫君,怎麼可以不管嘛?適才求你讓我管,承諾會把你管好的,你也應允了不是嗎?」

你求我讓你管,自然由得你管。

「唔……」記起自己親口道出的話,對照此際情況,某位大爺決定來個無言以對。

反將金大爺一軍的感覺甚是愉悅啊,愉悅到她唇角上的笑弧拉都拉不平。

但過後,樂鳴秀內心的疑問卻如雨後春筍般瘋冒——

金玄霄為何要對著她害羞靦腆?

一般人是在喜歡的人面前,懷抱心意躊躇不前、患得患失,才會動不動害羞靦腆,不是嗎?

所以金玄霄是真心喜歡她?但,為什麼?

她想著,上一世北陵王廷並未發生遭他金大爺大剌剌闖入闖出之事,但那時他人必然是在盛都某處,帶著手下深入北陵首善之區潛伏未出,都不知暗中探得多少消息,方便他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之所以如此認定,是因這一世知道紫雀兒擔任起傳遞消息之責,雀兒小小的,無法一口氣飛太遠,還得即時將王廷內正在發生的事傳到,那金玄霄與金玉磊必然是藏身在盛都內,說不準就在王廷宮牆外的巷內民家。

上一世他暗中來去,未曾鬧起。

這一世他目中無人、囂張狂傲地直進直出北陵王廷。

其中變因……是她吧?

紫雀兒听到她當天在王廷宴席上對獵狼族少年郎的那一番表白,傳進他耳中,他立時便趕來……他來,是因為喜歡她嗎?因為她的表白?

可是精明刁鑽如他,怎可能會輕信她那些拿來糊弄兼之搪塞蕭陽旭以及各國使臣的話?話半真半假,到底是假多于真,她若非嘗到苦頭、學到教訓,得以重生這一回,那些自污之話、示愛之言怕是說不出口,羞也羞死。

但金玄霄來了。

當年那個獵狼族少年郎長成剽悍魁梧的男子,為她闖險境。

為什麼?

許是一時間涌出太多疑惑,樂鳴秀這一晚裹著毯子蜷在馬車里睡去時,原先睡得有些不安穩,但又怕翻來覆去要吵醒睡在一旁的俞氏以及陸曉晴,她強迫自己靜靜臥著,一遍遍調息,嘗試進到空靈狀態。

空靈對靈能者來說宛若習道之人的坐禪入定,清空雜念,讓體內靈能隨著呼吸吐納流動,樂鳴秀不清楚自己花了多久時間才靜下思緒,只知……她好像作夢了。

她心靈放空之際,感覺身體很輕,一道無形卻強大的力量「凰」一聲將她拋飛出去。

根本來不及驚聲尖叫,又或者叫喊得再響也發不出聲音,因為她在夢中。

那股將她拋飛的力量把她拋進一個在她記憶中曾發生過的場景——

上一世她十八歲的生辰宴,不知死活「誤闖」蕭陽旭的寢殿,撞見他正與司徒家的婉、媚二女在龍榻上「戰」得正酣。

沖擊太大,她奔逃的腳步踉蹌凌亂,最終跌下玉階意外亡故。她死了,夢仍繼續著,令她這一抹重生過的神識得以旁觀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場景切換得很快,她看到自己停尸在芝華院,阿娘得知她的死訊趕了來,抱著她的尸身絕望痛哭。

她無能為力,安慰不了娘親,除了跟著掉淚什麼都做不了,她哭得淅瀝嘩啦、涕泗縱橫,卻也是沒半點聲音。

場景再度切換,蕭陽旭斜倚在起居間的軟榻上,司徒婉和司徒媚膩在他身旁伺候,又是槌肩又是揉腿,三人說著話——

司徒婉道︰「樂姑娘意外故去,君上這四年來所費的心思盡打了水漂兒,想來定不甘心,既然不甘心,何不先扣著樂姑娘的尸身暫時別下葬,說不準後續還有奇妙之事發生呢。」


司徒媚接著道︰「是啊君上,樂姑娘斷氣那時,這整座後宮的花草樹木一下子全枯死,不是說他們木靈族人最能與那些花花草草交流溝通嗎?有沒有一種可能,樂姑娘把後宮所有園子里的花草樹木靈氣全吸盡了?要不,她都死去七了,尸身竟絲毫不腐,且未見僵化,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蕭陽旭一臉沉吟。「尸身不腐確實古怪。」

司徒婉道︰「扣下她的尸身好好琢磨,說不定延年益壽、青春永駐的秘密就在里頭,君上以為如何?」

司徒媚附和著長姊又道︰「還有那個俞氏以及長老們也得扣下,木靈族里定然還藏著許多秘辛,用對了法子就不信撬不開他們的嘴。不敢相瞞君上,媚兒有一位師叔對養蠱以及煉丹之術皆十分精通,媚兒就想啊,樂姑娘如今這般模樣也許能請師叔以蠱煉成藥人。」

「藥人?」

「嗯嗯,煉成藥人。樂氏女死後不腐不僵,那股強大靈能定還留在體內,君上,咱們把她煉成靈藥吧,好不好?」

年輕君上的目光陡然發亮,司徒二女笑意盈盈。

樂鳴秀听得頭皮發麻,腳底泛寒,突然起居室外一陣騷亂,禁衛軍急急來報——

「君上,有人闖內廷後宮!卑職領禁軍前來護駕,請君上避險!」

軟榻上的年輕君王驟然起身,大步踏出起居室,沉聲問︰「是刺客?」

單膝跪地的侍衛道︰「回君上,那人……那人騎著一頭黑毛巨獸,直奔芝華院,禁軍已遣出兩百名精銳團團圍住芝華院,必然將之擒獲。」

樂鳴秀一听「黑毛巨獸」一詞,登時懵了個徹底。

沒讓她有厘清思緒的機會,場景瞬間再次轉變,眼一花,她被拉回芝華院,叫囂喧鬧、鬧到亂七八糟的芝華院。

就見那頭黑毛巨獸飛躍踵跳,靈活的蓬松尾巴揮來掃去,躲開無數利器和飛箭的圍攻。

跨坐在巨獸背上的男子依舊一身玄黑、散發烏亮飛揚,他與坐騎配合得天衣無縫,手中長刀東劈西砍,僅憑兩百名禁軍就想圍困他,根本不能夠。

樂鳴秀不怕刀箭加身,畢竟傷不著她,于是她站得很近。

她吸吸鼻子,眼眶都紅了,因為清楚看到金大爺一手握長刀,另一臂則摟緊置在身前的……她自己,正確說來是她的尸身。

她的尸身被裹在一大塊黑布里,原本從頭到腳裹得好好的,但最終隨他的揮刀以及巨獸上下跳躍的動作而露出半顆腦袋瓜。

「告訴蕭陽旭,敢弄死我金玄霄看中的人,他這輩子別想安生!」

揚聲撂下話,黑毛巨獸馱著一人一尸沖出重圍。

樂鳴秀又被那股無形力量拉走,飛馳之速快到令四周景物盡成一道道模糊殘影,最後她定住雙腳、穩住身子,發現落在一處深巷中毫不起眼的四合小院里,黑毛獸離她僅幾步之遙,安安靜靜蜷在一棵老槐樹底下。

樂鳴秀倏地轉回身,終于看到金玄霄還有她自己。

他橫抱著她坐在廊檐台階上。

黑布褪下,她露出整張臉,一頭不知為何猶然滑亮的青絲散滿他大半身,她雙睫輕掩,眉間舒敞,連唇瓣亦微微啟開,彷佛……彷佛僅是睡沉了,還細細吐納著,根本不像一具死了已十日的尸身。

樂鳴秀望著這樣的自己,內心亦是萬般莫名。

她不禁想起那座開滿碗口大鮮花的洞窟,她「猛爆」之時把周遭靈能汲取殆盡,一股腦兒全送進金玄霄體內,巨大能量在陰錯陽差間助他醒覺,而這一次她的死……應該說是她瀕死前的寸息,憑著那股眨眼間即逝的寸息,竟無意間把北陵後宮所有園子里的花草樹木靈氣全都吸食了嗎?

靈氣未散,所以才能維持尸身不腐不僵,但……這樣的她究竟是死是活?

她被弄糊涂了,可是摟著她不放的金大爺似乎沒有這一點疑惑,對著她說起話來——

「誰讓你當年傻不隆咚從我身邊逃開?如今落得這般田地,怪誰?又蠢又笨又膽小,怎麼本大爺就對你……」停頓幾息,他緩緩傾身,額頭抵上她的,略啞道︰「在那座洞窟……為什麼就不能等我醒來?我……」

這一會兒他頓了許久,好像搜腸刮肚都不知該說些什麼,于是只好拿額頭一直抵著她,閉目靜靜調息。

樂鳴秀……石化了。

死去的那個她沒有絲毫僵化,但身為神識一縷的她卻覺全身僵硬,連腦袋瓜都不好使。金玄霄,你究竟在想什麼?

真要說,兩人自當年一別便再無接觸,她甚至到臨死前才憶及蒼野詭域里發生的那一段過往,他為何要為她闖北陵後宮,她都死了,不是嗎?搶走她的尸身又有什麼用?蕭陽旭、司徒婉以及司徒媚他們扣留她的尸身確實別有目的,但金大爺好像不為什麼,只為像這樣擁她在懷、對她說說話。

他張開雙眼,略抬起頭看她,低沉又道——

「我一直記得你的氣味,很飽滿豐美的香氣,每每想起就渴得厲害,忍了四年……是我失算,以為要變得更強大、更具威勢才好奪你,其實早該來帶你走。」

他扶著她的臉,拇指輕拿她的肌膚,眼底幽沉。

「得知蕭陽旭欲迎你為後,且等你滿十八歲便要與你大婚,本大爺豈會讓那樣的事成真。只是部署好一切亦成無用功……這一次,你怎麼又走遠了?」

他有些面無表情,彷佛心很平靜,但樂鳴秀挨在他身邊望著他輪廓微繃的側臉,自個兒眼淚便「啪答啪答」地掉,覺得無比心酸啊。


她想,北陵王廷或後宮內應該有他金玄霄的暗樁,她其實一直被他留意著、在乎著,若不是因為重生,她哪里能夠去到他身邊。

心酸流淚,與其說是為了自己的死去,倒不如說是忽然間察覺到,原來有這樣一個人,他一直記著她、想著她,心心念念,為奪得她而籌謀。然後她的死打亂他的謀劃,令他不管不顧直闖北陵後宮。

重生後她在昊極宮那一場宴席上「發難」,欲為自己與族人掙活路,也許亦亂了他當時的計劃,才讓他也那樣直闖北陵王廷只為接走她。

金玄霄……

這名字從她唇間微啞逸出,僅自己听得到。

胸房里漲著滿滿感受,張口卻是無言,畢竟她說得再多,他也听不見,況且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她探出秀指想踫觸他的鬢發,明知觸踫不到,仍想探去模模。

豈料,男人像突然有所感,峻容竟朝她轉正,深幽目光驀然掃來。

哇啊!

她驚呼一聲,兩手本能地疊在嘴上將自己捂住。

他……他察覺到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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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6 00:02: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窩進黑石堡

金玄霄的眼神疑惑且銳利,目光穿透她投落在她身後某處。

他看不到她,但狠狠驚著她了。

樂鳴秀當下心頭一震,眼前景象驟然消失,她被震醒過來,醒在大馬車內,娘親和曉晴猶在她身邊安眠。

所以她看到的那些片段、听到的那些話,究竟是夢是幻?抑或皆為真實?

樂鳴秀本以為神識還能再次進到那場景一幕幕轉換的虛空中,然已連著三晚,每晚她都一覺到天明,期待落空。

而他們一行人也在三天前離開岩壁谷地一路往北,並與負責善後的那一隊人馬以及木靈族青壯們在昨日傍晚時合流。

終于,族人們都聚在一塊兒了,樂鳴秀見到米太興等人自然又是一頓激切歡欣。

然,八成是太過激切太過歡欣,當她抓著米太興的雙手笑開懷,再與其他幾個自小就相識的族中青年歡喜重逢時,忽然間有股芒刺在背之感,下意識瞥眼看去,便與金大爺晦暗不明的目光對個正著。

樂鳴秀發現自己越來越能察覺金玄霄的注視。

她亦知道,這是因自己越來越留意他的一舉一動,金大爺的存在感越發能影響到她。

就如行進中的此時,她因坐煩了馬車改而騎馬,眸光仍要時不時覷向前頭離她有幾個馬身距離的金玄霄。

與她同乘的金玉磊年歲雖小,但控馬的技巧很好,她一點……不,半點都不覺得把強繩交給孩子掌握有什麼不妥或不好意思的,她很好意思啊,大大方方坐在男孩身後,再偷偷模模覷著男人。

「嬸娘怎麼了?心跳得好響啊。」金玉磊微揚粉女敕臉容,好奇詢問。

樂鳴秀臉微熱。「磊兒听見了呀?」她自個兒也都听到那怦怦跳動的心音。

「嗯。」男孩點點頭,目光瞥了前頭不遠處的阿叔一眼,故意壓低聲音又問︰「是因為阿叔嗎?」敏銳善感的男孩早就發現,他家嬸娘今兒個一直偷瞧著某位大爺。

樂鳴秀低下臉,湊在孩子耳畔邊小聲道︰「磊兒,嬸娘有個疑問想請教。」

「嬸娘問,磊兒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訴你。」男孩一臉真誠。

她笑著輕撫孩子的腦袋瓜,問;「磊兒隨阿叔去到北陵盛都,有沒有見過一處院前長著一棵大槐樹的四合院?嗯……那院子不大,但四周築有不起眼的灰牆,前院嵌著青石地磚,檐下鋪著石階,乍然一見雖樸實卻覺開敞透亮,磊兒可曾見過?」

在那虛實難辨的時空中,金玄霄劫走她的尸身去到那處四合小院,此時的她嘗試將留在腦海中的景物盡力描述出來。

也許一切僅是她憑空想像,根本沒有那處所在,但……如果有呢?確實有呢?一切又該作何解釋?

隨即,她听到男孩很快答道︰「那是咱們在盛都的小院子啊,臨近北陵王廷的外城門,在一條叫牛角巷的巷弄底,是個小小四合院沒錯,統共有五間房,長在院子角落的老槐樹听說已有一甲子了,這一次阿叔就帶著磊兒在那兒窩了好多天,算是咱們在盛都的一個秘密據點。」略頓,眨眨漂亮眼楮。「嬸娘怎知曉那處四合小院?是阿叔告訴你的嗎?」

樂鳴秀盡管心里已有準備,此時得到解答,縴細背脊仍細細泛開麻感。

若是她憑空想像又或深陷夢境,是不可能有這般巧合,僅憑借簡單的描述就讓孩子道出一番講究。

那麼,如此說來,她那一夜神識出竅,進到那一處虛空,所見所聞的一幕幕原來是真。

上一世的她身死之後,不腐不僵的尸身險些被煉制成藥,若非金玄霄直闖北陵後宮劫尸,她的下場只怕更加淒慘不堪,而阿娘將會如何傷心欲絕,族人將落至何種下場,她已然……想都不敢想。

「嬸娘……嬸娘?」孩子的喚聲有幾絲不安。

「嗯?」倏地回神。

「嬸娘眼楮紅紅的,是不是磊兒說錯什麼話?」不安蔓延。

樂鳴秀聞言心頭陡凜,沖著孩子立時搖搖頭,笑道︰「磊兒怎可能說錯話?磊兒說的話都是嬸娘愛听的,最最愛听的,誰讓你這樣可愛好看又得人疼啊!而且……而且還這麼會騎馬控韁,在嬸娘眼里,磊兒是頂頂厲害的。」

男孩微肉的女敕臉一下子變得紅通通,低下頭輕輕應了聲,道︰「好看,阿叔才是最好看的,磊兒長大了也想像阿叔那樣,又高又壯,頂天立地……還有那個騎馬控強,都是阿叔手把手教磊兒的,阿叔才是頂頂厲害……」


樂鳴秀突然藕臂收合,傾身將孩子攬進懷里,還在孩子面頰上啄了一吻。「可是在嬸娘眼里,磊兒才是最厲害的那一個呀。」

孩子由著她啄吻,女敕頰紅到發燙,彷佛還透著甜甜女乃香,令人禁不住一吻再吻,吻到最後都想用舌忝的了。

但樂鳴秀沒有舌忝成,因感受到某種突如其來的壓迫。

她離開孩子的頰邊抬起頭,甫揚睫便與金玄霄回首的銳目對個正著。

金大爺不知何時放緩了大黑狗子的腳步,離她和孩子僅一個馬身距離,他們一行人仍在行進間,前中後的隊形依舊完美維持,但他灼灼投來的目光卻灼得她渾身都不太對勁兒,好想策馬走遠又想試著親近。

清清楚楚目睹他上一世的對待,隱隱約約意會到男人的意緒,「情」一字本就難解,其中又含進了執拗和想像,他待她的情……像似真心實意,又若一意孤行,但不管為何,總之是令她耳根燙得發癢。

她終能體會,為何他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揉耳抓耳,因為她也忍不住對自個兒的紅耳又揉又抓了。

結果她還沒想好是要調開眸光裝作若無其事,抑或與金大爺來個「正面對決」看誰先眨眼,他大爺已刻意緩下大黑狗子的步伐等她和孩子的坐騎跟上。

「有話跟你說。」金玄霄面如沉水,語氣微冷。

樂鳴秀頭遲疑一點。「……好。」

他耳朵那麼靈,耳力異于常人,該不會听到她夸孩子才是最厲害的那一個,他大爺听著不痛快又要同她鬧?

「過來。」金玄霄語帶命令。

「啊?」是要過去哪里?不是有話要說嗎?她眨眨雙眸。

金大爺還真沒什麼耐性,見金玉磊穩健地控強,根本沒她什麼事,他干脆探臂一抓,把嬌小姑娘一把抓到黑毛獸背上,在自個兒身前。

樂鳴秀沒有發出太大聲的驚呼,但覺得有些丟臉。

他們後頭跟著幾輛馬車,供給木靈族一些老弱婦孺乘坐,馬車窗子邊探出好多顆小腦袋瓜,孩子們把她被金大爺當成犬崽般輕易抓了去的這一幕看得真真的,她想躲都沒地方躲。

這一邊,大黑狗子收到主子命令,驀地撒開狗腿飛馳,瞬間已沖出幾丈外,帶著人暫時月兌隊而去。

前後不到半刻鐘,黑毛獸進到一片樺木林便緩將下來。

背上的男人一躍而下,見姑娘家攀著狗子打算順著油亮亮的毛慢慢滑下,他又是一掌上去,直接扣著她的背心把人提下來。

春天午後的北地山林,清朗天光穿過交錯的枝極和無數的葉縫大方灑落,一束束的清透中有著點點細微之物浮旋游蕩,薄薄春光帶出了生機勃勃。


樂鳴秀被重重提起輕輕放下,落在高大男人面前,她平視他寬敞的胸膛,內心暗嘆了口氣,想想往後八成時不時便要被這般拎來拎去、拎上拎下,自己尚須習慣才好,至少……省事。

她杏眼往上一抬,恰瞥見他五指硬生生在耳邊收握,似乎想揉耳抓耳,但咬牙忍下了。

她心間忽而塌軟一小塊,奇的是明明發軟卻生出底氣,若那一晚她神識所見皆為真實,那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皆為她而來。

他其實是在意她,甚至喜歡著她,盡管兩人當年僅短短交集,他卻一直存著欲奪她在手的念頭……興許他的喜歡包含太多佔有的意緒,莫名執拗,但有沒有可能他們倆真能走在一塊兒?

開始,真正的,走在一塊兒?

「特意避開眾人,金大爺想對我說什麼?」她略歪著螓首,問聲輕軟。

金玄霄說不上為什麼,只覺這兩,三天來,眼前這姑娘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太一樣,少了戒慎,多了份探究,少了心虛,多了點意味深長的眼波流動,她好像一直在沉吟,對他沉吟。

他絲毫不介意她將眸光停留在他身上,甚至察覺到被她偷偷覷著,他心緒會跟著高揚,而他不想去細究個中原因。

五官微微繃著,他略張狂道︰「估計明日就能抵達本大爺的地方,要將木靈族人安頓下來也花不了幾日,待一切底定,你洗好擦淨等著讓本大爺吃。」

那雙圓溜溜的杏眸專注仰望他,無一絲雜質的清澈映出他的面容輪廓,他避無可避嗅到獨屬于她的美好氣味,那引人垂涎的香氣來自她體內飽滿的靈能與血氣,他若是修煉中的大妖,她便是他勢在必得的唐僧肉。

樂鳴秀被他的用語惹得一陣耳熱心悸,卻見一顆毛茸茸的大黑腦袋瓜「安安靜靜」湊將過來,蹭蹭蹭,擠擠擠,頗有要把金大爺頂走、成為姑娘家眼底的唯一之意圖,她一時間忍俊不住,因為金大爺大掌一出,把黑毛獸的大頭直接推開。

「滾!」

「嗷嗚……」干麼這樣?

大家伙傷心欲絕般直接「砰」一聲倒地,但還是唯主子之命是從了,它一滾再滾、再三滾滾滾,滾到春光燦爛的地方才乍然復活,跳起來去追幾只突然落進它視線里的小飛蟲。

自家的寵物兼坐騎太愛演,遇上姑娘家加倍的戲精上身,金玄霄漸已習慣,他冷冷收回目光,雙臂盤在胸前,專注等著姑娘家回應。

樂鳴秀笑意輕漾,緩了會兒卻是不答反問——

「那在被金大爺吃掉之前,咱倆可有婚禮?」

「你想要就一定有。」

「我想。」她頭鄭重一點。「木靈族樂鳴秀願嫁獵狼族金玄霄為妻,從此兩族合而為一,兩人亦合而為一,除非死別,永不言離。」

她毫無遮掩的灼灼眸光令他呼吸一窒。

太亮了,那樣的眼楮,那般的瞬也不瞬,但……他內心震驚之余卻是涌滿說不清、道不明的歡愉。

「那麼……金大爺有想過要……要『試吃』看看嗎?」樂鳴秀覺得自個兒肯定瘋了,但不瘋如何可以?

他們始終要走在一塊兒,天可憐見,隨天道巧妙安排,終令她看清某些事,不願再虛與委蛇待他,而若要赤誠相待,她的身與心勢必要交托出去,視他為此生良人,與他作真正的夫妻。

這一邊,金玄霄被她天外飛來的一問問得略略閃神,眉間輕蹙,下意識問道︰「試吃什麼?」

「這個。」樂鳴秀朝他貼身靠近,兩只柔荑攀在他盤抱胸前的健臂上,靠著這個支撐點高高踮起腳尖,她秀顎一揚,嬌唇便親密貼住了他的嘴。

她的想法很簡單,既然決定在他身上賭一輩子,又窺看到他不為她知的那一面,上一世的緣分延續到重生的這一世,她的心已然為他輕敞,即便一切才要開始,未來不可知,她卻是願意與他相近相親,成為毫無血緣卻最最親密的一雙人。

難以言喻的豐軟碾上薄唇,金玄霄瞬間驚瞠了雙目。

他沒有合睫,兩丸亮晃晃的目珠近得不能再近地瞪視那張與他相貼的臉蛋。根本也看不到全貌,入眼就是女兒家的兩道睫毛,那顫顫翹睫像兩把小扇,似有若無踫觸著他的臉膚,顫得他膚上發癢,心也隨之狂亂。

她對他做了什麼?

他們正在做什麼?

她所謂的「試吃」……原來是這樣?

金玄霄胸中陡然火熱,腦中亦火熱,盤抱在胸前的鐵臂驀地出擊,一臂環到她腰後將她緊緊往自己身上扣,另一手則不容她半途退縮般掌住她的後腦杓,他嘗到她唇齒間的蜜味,夾帶滿滿的靈能香氣,可口到令他不能把持。

他反守為攻,剽悍唇舌甫侵入那如成熟櫻桃般飽滿的朱唇里,便再無忌憚地攻城掠地。

樂鳴秀一開始還能撐持,畢竟「試吃」一事是她主動挑起,會發生什麼事她心里有底,然而……她仍是太高看自身的能耐,太小瞧金大爺的「爆發力」。

腦袋瓜里一片混沌,只覺小舌被吮得掙月兌不開,宛若兩蛇抵死交纏,他不放過她,讓她不得不隨之起舞,結果就是纏綿不休、纏到她舌根隱隱作疼,即使緊閉雙眸,亦疼得眼角泌出淚花。

這就是要被「吞食」的感覺嗎?

一場「試吃」吃到最後,樂鳴秀雙膝發軟,力氣快被淘空,她也沒想堅持,放任身子軟軟倒在男人臂彎里,連著她的分兒,金大爺幫她一塊站妥站穩了。

最後是如何「虎口逃生」,她其實也記不太得,待神志稍能穩住,她人就靠在他厚實寬闊的胸前細細喘氣,若非他托著她、摟著她,自個兒八成會沒臉沒皮地滑坐在地。他擁著她好半晌,兩人皆沉默無語,僅有呼吸調息之聲微微交錯。

這般春光成束的木林,樹木又直又高又枝葉茂盛,把把清光且直且亮且浮塵泛暖,樂鳴秀在男人的臂里放軟,亦在他懷中悄悄蹭出小半張臉,于是黑毛獸在不遠處追逐飛蟲、飛花和小蝶兒的跳騰模樣映入眸底,無拘無束的可愛樣兒令她心房柔軟,唇角不禁滲笑。

男人卻在此時嗓聲低沉卻不容閃避地問出——

「為何這樣做?為何……主動親我,與我唇舌交纏?」頓了一息,語氣更狠。「說!」

樂鳴秀一時間被他箍得腰骨微麻,既然無法掙月兌,那她便順應,由著他緊收勁臂。她仰起潮紅臉容,暗自咬咬唇內的女敕肉穩住心緒,朝他很理所當然地揚笑——

「原因再簡單不過啊,因為小女子我心儀你、喜歡你,金大爺早就知道的不是嗎?而既是心儀喜歡就必然想去親近,此時此刻逮到了獨處機會,如此這般親近你……嗯,莫非是惹得金大爺心里不喜?」

金玄霄像在驟然間失去對她的掌控。

接近她、對付她、掌握她……等等又等等的,起先時候他尚游刃有余,卻也不知從何時起,眼前的姑娘家開始不受控,超出他許多意外的意外,令他驚奇,令他臉紅心熱,令他體會到內心之無措。

「金玄霄……」喚聲輕輕。「你當真不喜歡嗎?」她眸光清亮,問語微啞,絕無咄咄逼人的氣勢,卻有引人深墜的柔軟。

「沒有!」金大爺答得有些太用力。

「當真沒有喜歡?」她都快哭了。

男人臉色一沉,眼尾略見泛紅。「笨蛋!是沒有不喜歡!」

「沒有不喜歡……啊!那,那就是喜歡了是不是?我們是彼此喜歡,相互喜歡的,是不是?」

金玄霄不再作答,一聲短促嘯音將差不多玩瘋的大黑狗子召回,摟著她跨上黑毛獸。樂鳴秀身子被他擺布成側坐姿態,當黑毛一下子出了樺木林子往來時路奔回,她為了穩住坐姿只能攀抱他,兩條藕臂牢牢摟緊他的勁腰。

「金玄霄,你還沒回答我呢!」她連名帶姓喚他,喚得越來越順口自然,少了以往那股子戒慎。

風呼呼過耳,她十指抓皺他背心衣料,小臉高揚,不肯放棄般再道——

「沒有不喜歡那就是喜歡了,我沒理解錯啊,難不成沒有不喜歡也沒有喜歡?那是什麼表示嘛?金玄霄,難道你沒弄明白自個兒心里的意思?」

男人剛硬的下顎似乎繃得更硬,她瞄見了,眸心輕湛,仍叨叨絮絮說下去——

「……你不確定到底喜歡不喜歡,可還是應了我的求親,這樣豈不是太委屈?金玄霄,要不咱們倆的婚事且緩緩?我等你……我願意等你的,誰讓我心儀你又喜歡你嘛,都說先喜歡上的人要辛苦些,我總歸是吃苦當作吃補,甘之如飴唔唔唔……」她喃喃不停的小嘴被男人以唇封住。

她的「喋喋不休」和「廢話太多」終于惹得金大爺一臉鐵青,蒲扇般的單掌掌住她的腦袋瓜兒,低頭就是食髓知味般的一頓狠親。

唇齒纏綿,心與心隔著血肉相互撞擊,激出靈蘊與靈蘊的互相呼應,有某種難以描繪的「能」在虛無中爆開,靈敏易感的物種最能深切感受……于是大黑狗子特別興奮、無比開懷,它張大一張狗嘴、垂著大舌,利齒咧咧吃進滿嘴的風,四足仍撒得歡快……

它家只會欺負它的主子終于曉得「欺負」別人,而這個「別人」也不是別人,是很可愛可親、溫柔愛笑的「舊人」,是它喜歡的人啊!

嗷嗚——嗷、嗷、嗷嗚嗚——

沒誰知道黑毛獸在激切個啥勁兒,如此這般的激切,只有它自個兒能懂。

黑毛獸載著主子和姑娘去而復返,重新返回隊伍之後,一行人當晚就在那片高樹參天的樺木林野營過夜。

然後翌日,在午後近傍晚的時分,終于,眾人抵達目的地——

獵狼族黑石堡。

老實說,在樂鳴秀的認知中,原以為霸行北方、令北陵忌憚無比的獵狼族人過的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以為那定然是一個又一個的厚氈帳篷,搭建在牛羊成群的豐美草原上。結果,映入她眼簾的竟是一座矗立在斷崖絕壁上的黑色堡寨。

牛羊成群的場景?有的。

她看到石碉堡寨下一望無際的高地草原,青青大地上一條碧藍長河蜿蜒流過,河兩岸散布著好幾群牛只和羔羊兒,好多條健壯牧犬在當中奔跑吠叫,幫忙牧人管著牛羊。如此看來,有易守難攻的堡寨,亦有牛群、羊群和牧犬,到底過的是游牧生活?還是定居一地?

嗯……此際在她看來,像似一半一半,皆有之。

黑石堡外的野原大地上,除牛羊牧犬外還有好幾處牧人的帳篷,篷子外有簡易造起的火爐和吊鍋架子,更堆著不少干牛糞取代薪柴當燃料,少不了還擱著一些鍋碗瓢盆,滿滿生活感,很顯然是逐水草而居的牧族。

樂鳴秀處處留心,細想了想,很快便明白過來——

重生的這一世,自決定要「狐假虎威」仗他獵狼族金玄霄的名號擺月兌蕭陽旭後,她就不斷不斷地留意他、旁敲側擊打探他,加之與他相處到現下,她自然而然得知了更多關于他、關于獵狼族的事。

她知道,他雖出身獵狼族,所率領的大批人馬卻非僅是獵狼族勇士。

幾年前他猶在蒼野詭域游蕩,神識接近獸化異變,介在將失未失之際,獵狼族遭北蠻突襲,在那場意外交戰中,他的族人死傷慘重,其中亦包括他當時身為族長的長兄以及嫂嫂,盡在那一場襲擊中喪命。

戰後,獵狼族人十去五、六,狠狠喪失一大半,後來是金玄霄回歸族中才得以重整。

而今他金大爺之所以能領著手下闖出一片天地,是因他很果敢有力地將北方各部族串結聯盟起來。

說白一點,若北方這塊介于北蠻和北陵之間的天地是一處江湖,那他獵狼族金玄霄就是這座江湖的武林盟主,威信一顯,即可號令天下,且瞧他劍指何處,何處便是他們部族聯盟的共同敵人,同氣連枝,扭成一股能抵御北蠻、牽制北陵的力量。

樂鳴秀亦察覺到,護送她木靈族來到這片北方大地後,金玄霄的人忽地少掉半數左右。

大抵是回到屬于他們自個兒的地盤了,整支隊伍有點兒化整為零的味道,當初聚起行事,如今目標完成,事既底定便可默默回歸,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非常瀟灑恣意。

暮春初夏,北方大地盡管多高山高原,依然有萬物萬靈自然地生長滋養。

這個相對而言「溫和」許多也「美好」許多的時節,對于初至北地打算「窩進來」的木靈族人而言,實是一大助益。

從充滿滋養能量、水清草長的北地春夏慢慢過渡到草木枯黃的蕭瑟秋天,再儲備好精氣神迎接大雪紛飛、冰凍三尺的酷寒嚴冬,如此循序漸進面對挑戰,給了喘息和備戰的時間,令木靈族人更能順利地適應北地生活。

全族兩百多口人全隨樂鳴秀進到獵狼族黑石堡。

一開始樂鳴秀心存疑惑,頗擔心黑石堡內無足夠的地方容納所有族人,後來證明她是瞎操心了。

獵狼族黑石堡的內部較外觀看起來更為廣闊高聳,因方石砌成的城垛內,所有建物是沿著一層層往上的地形建築上去,佔地廣又往高處建,粗粗估計,黑石堡至少能納進三千戶人。

然,樂鳴秀很快便也察覺,這座雄偉城堡中有太多空余屋舍。她不由自主亦是自然而然地將疑惑問出,結果金玄霄回答她問話的神態自那一天起就一直縈回在她腦海里久久不退。

「死去很多人,險些遭屠堡,所以余下空屋頗多。」

男人的眉目間顯得淡然而疏闊,彷佛心上無傷無痛,對于當年慘事已能平和以對,但那雙平視前方的目光卻格外幽深,嘴角微抿,透出剛毅。

樂鳴秀聞言登時便懂了,他說的是獵狼族遭北蠻襲擊的那一役,他的兄嫂和無數族人命喪于敵人刀下,當時的他無法挺身護衛親人和族人,那種懊惱、憤怒、不甘的心境她似能了解,畢竟上一世她亦親身經歷了,臨死之前想著阿娘和族人們該何去何從,想著自己再不能守護他們,越想越辛酸……

她好像越來越明白這個叫金玄霄的男人了。

常常在無意間察覺,發現兩人在某些地方頗有幾分相像,讓她一次又一次觸及他的內心。

唔……所以與他之間的發展,算是漸入佳境吧?她心里軟軟想著。緊接而來的這幾日,她忙得不可開交。

主要是忙著安頓兩百多口的族人,果然如金玄霄所說的那般,乏人居住的空屋多了去,木靈族人一戶戶填進去,也不過是將幾座眾人合住的大廣院子填個七七八八,要他們去住獨棟獨座的屋落還真不習慣,木靈族人就喜歡熱熱鬧鬧的圍住在一塊兒,相互有個照應。

但無論如何,木靈族總算正式窩進黑石堡,與獵狼族人再生活久些,定然就紮紮實實落地生根,何況木靈族象征部靈精神的樂氏女即要下嫁獵狼族族長,兩族合而為一是遲早的事,一切按部就班,未來充滿美好。

「嬸娘如今忙完族里安頓的事,接著就得忙自個兒婚事了?」

男孩語調盡管沉穩,聲音仍有著月兌不去的稚女敕,有時還會不自覺跑出女乃音,每每這種時候總讓樂鳴秀听得心尖一抽,恨不得把可愛娃子摟進懷里一頓猛親。

今兒個天氣很好,北地初夏,萬里晴空不見一絲雲絮。

風是有些兒淘氣了,拂得姑娘家裙襦搖曳、發絲蕩漾,拂得大黑狗子一身油亮黑毛瀟灑飄飄,也拂得男孩把持不住老成模樣、禁不住想出門踏青。

這怪不得孩子,自從他身邊來了一個嬸娘,一個時不時就沖著他笑、喜歡抱他親他有時也愛作弄他的嬸娘,他就成天想黏著人家。

依他的想法,嬸娘初來乍到,不管是黑石堡或是這一大片北方大地,對她而言都極其陌生,而他已然在這片土地上生活八年,是長長的八年呢,他金玉磊早已是正宗地頭蛇一枚,為了幫嬸娘盡快融入當地生活,他怎麼也得幫忙阿叔扛起責任,帶著嬸娘好好認識這一片大地。

于是在這天光燦爛而不燥熱的北地初夏,他難得任性一回,是有一些些耍孩子脾氣了,就是要嬸娘陪他一塊踏青玩耍去。

全然如他所想,當他靦腆邀約,他家嬸娘想也沒想便點頭如搗般地應下,樂意得不得了,但難搞的是他家阿叔。

阿叔今日有要務在身,三位北方部族的族長來訪商討連合防御之事,阿叔絕對是走不開,無法陪嬸娘和他一起出外玩耍,但他不知嬸娘後來使了什麼招,他家阿叔最後竟允了,讓大黑狗子當他們出游的坐騎,並遣了兩名手下隨行。

金玉磊很開心,雖學不來尋常孩子那般無憂無慮笑得樂呵呵,但他小臉蛋是開心到發亮的。

樂鳴秀輕易能感受到孩子內心歡快,尤其當孩子提議要帶她去訪一處他們叔佷倆都喜歡的地方,要讓她瞧一瞧特別的景致,孩子仰望她時的眼楮亮晶晶,像極這北地寶藍蒼穹上最亮的星星。

這一處所在並非什麼秘境,卻得仰仗黑毛獸絕佳的躍躍能力,將人帶上幾成垂直角度的壁嶺之巔。

光禿禿的壁嶺上有一塊長長的突石,坐在突石前端,兩腳便成懸空之狀,而百尺底下則是北方唯一的大長河——通天河。

取名「通天河」,顧名思義一條長河蜿蜒躺落在無邊大地上,一直綿延而去,宛如與遠天相連,沒有盡頭,如此開闊奇妙的景致隨天光變化各有不同,在壁嶺之上恰可一覽無遺。

此際樂鳴秀正跟孩子一坐在突石上晃著腿,見她不但不懼高,還好像很享受壁嶺之巔略張揚的夏風,金玉磊眼底的星星又一次漂亮閃耀。

樂鳴秀嗅到風中自然的美好氣味,身心愉悅,大黑狗子懶洋洋趴在他們身後曬太陽,她覷了一眼,唇邊笑意更深。

收回眸光,她一指挈了下孩子的小下巴,針對他剛才的問話興沖沖開口,不答反問——

「告訴嬸娘,獵狼族的傳統婚禮是什麼樣子?磊兒看到的那些新郎官和新娘子,成親當天都是什麼模樣?」

金玉磊表情有些呆愣,一會兒才抿抿唇小聲嚅道︰「沒有……」

孩子後頭的話說得更小聲,樂鳴秀不得不傾身過去努力去听。

驀地,她捧頰輕嚷,「磊兒寶貝兒你說什麼?獵狼族……沒有婚禮!你從來就沒見識過傳統婚禮?」

金玉磊急了,頰面紅紅忙著解釋。「不是沒見識過,磊兒見過咱們傳統婚禮的,那、那其實也不算婚禮……就是男的想要了,直接闖進女的家里搶人,把女子搶回自個兒窩里,我听阿叔好幾個手下都說,只要把搶來的姑娘家困在榻上一整夜,最後姑娘家都會又叫又哭地求饒,一求饒,事便成了,到了隔天天亮,自然就是一對兒的了。」

……實在讓人想昏倒!樂鳴秀持續捧頰,邊听邊搖頭。

金玉磊朱紅小嘴又一次輕抿,還吞了吞唾液,慢慢再道︰「然後……那個……若是遇到要認定一輩子、一輩子也不會對她放手的姑娘家,獵狼族的男人就要喂這姑娘喝自個兒的血,血肉交融,當成一生結契的印證。」

……喝血?樂鳴秀頭搖得更厲害。

金玉磊突然眉心皺起,咬咬唇好憂郁問——

「嬸娘是不是怕見血?還有……嬸娘不讓阿叔去搶你回家嗎?可是……可是阿叔肯定會硬搶,要是阿叔把嬸娘困在榻上,也困得嬸娘又叫又哭……怎麼辦才好?」

八歲孩子為自家叔嫡感到好煩惱,怎麼想都覺「又叫又哭」肯定是被弄疼了,不疼的話干麼「求饒」?但既然喜歡到想搶人回家,又為什麼非要把喜歡的人弄疼弄哭不可?

再有關于「喂血」一事,嬸娘怕血腥味吞不下去反倒吐了怎麼辦?

孩子雖然冰雪聰明,但腦中打轉的這些問題顯然難度太高。

這一邊,樂鳴秀不自覺間停止搖頭的動作,見男孩如此苦惱,她突然「噗嗤」一聲、沒心沒肺般笑出來。

這一笑,帶出後頭更多笑音,她一時難以停下,遂傾身抱住孩子,兩人往大黑狗子身上一靠。

「……嬸娘?」盡管喚聲迷惑,小手仍本能回抱。

「哈哈——哈哈哈——」她笑到眼角濕潤,邊笑邊擠出話。「磊兒別煩心,嬸娘會沒事的哈哈哈……你阿叔哈哈哈……不會有事,一切都很好啊,真的真的哈哈哈……磊兒信我呀……」

金玉磊頰面隨即被香了一口,女敕潤臉蛋紅撲撲。

孩子輕點了點頭才要說話,卻在此時,充當他們靠枕的黑毛獸驟然抬起大頭!

巨獸敏銳的五感似察覺到異樣!

龐然大物立時躍起,擋在一大一小身前,它目光沉沉盯著某處,喉中滾出恫嚇敵人的陣陣低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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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6 00:03:1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很怕也堅定

「磊兒!不——」

樂鳴秀听到自己堪稱淒厲的叫喊。

追著孩子往百尺底下的通天河里跳下,風撲面打上,雙袖、裙擺和長發被風鼓得亂飄,但她猶能直視著孩子的雙目。

男孩那雙漂亮眼楮在這一瞬布滿驚恐,許是見她跟著撲騰躍下所以驚著,也可能是意識到自己胸口沒入一把短匕,驚得他漂亮五官都扭曲了。

她的心好痛好痛,明明胸口遭刺的是孩子,可她真的好痛好痛。

事情是如何發生?

為何會演變成這般慘況?她和孩子……他們……遇狼了!

對,那是狼,不是犬,而且來的不止一頭,他們遭遇狼群包圍。

黑毛獸甫發出獪豬低咆,她便瞥見壁嶺之巔冒出一道道雪白影子,如鬼魅般無聲無息現身,那些雪影子皮毛蓬松,四足有力,體型雖比黑毛獸小上許多,但每一頭皆是雄壯矯健的碧眼雪原狼。

她迅速環顧,粗略估計約莫有十二、三頭大狼。

黑毛獸很快跟狼群斗起來,然猛虎再猛再剽悍,一時間也難敵猴群狠攻,黑毛獸被攻得漸漸遠離她視線可及的範圍。

就在這時,在雪原狼群將大黑狗子引開之際,一行共五人出現在前,阻斷她想趁機將孩子帶下山的打算。

來者不善啊,那五名漢子黝黑高大、深目高鼻,目珠混著異色,手持彎刀等利器……她想到那一群合圍黑毛獸的雪原狼,腦中頓時有了答案。

雪原狼的出沒地是在更北的北邊,一下子出現那麼多頭,還曉得要群起圍攻誰,定是受人馴養操控,而北蠻狼族正是這一方面的好手。


自她今世重生,將注意力轉向獵狼族,決定假借金玄霄在北方的勢力擺月兌蕭陽旭,當時仍被軟禁在北陵後宮的她已經偷偷追起關于北方各大小部族的事,至于四國與各部族的大敵——北蠻狼族,她更不可能獨漏他們的消息。


在北陵時,尋到機會就旁敲側擊一番,而今窩進黑石堡,她則有更多時間能向獵狼族人探問北蠻狼族的大小事,知道的也就更多。

今日是靠著黑毛獸,她與孩子才能輕松上到壁嶺之巔,至于金玄霄派來護衛她和孩子的那兩名手下則遠遠落在後頭,她和金玉磊都在突石那兒坐了好半晌,還未見著那兩人的坐騎和身影。


見到那五名北蠻人,瞥見他們彎刀上已然沾血,她直覺不好,怕是金玄霄的兩名手下在半山腰便遇敵,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五人嘰哩咕嚕一陣,她听不懂北蠻狼族的言語,難以溝通,想靠著三寸不爛之舌虛與委蛇一番都不能夠,但金玉磊似乎懂得一些,小臉蒼白,緊緊握住她的手低聲道——

「他們好像知道嬸娘的身分了,知道你是木靈族的樂氏女,是東黎、西薩、南雍和北陵都想得到的靈能者……還知道你是獵狼族金玄霄的女人。」小手暗中拉拉她的手,聲音壓得更低——

「嬸娘別怕,狗子那麼厲害,等會兒就能擺月兌那幾頭雪原狼的,它一回來,嬸娘搶到機會就騎著狗子快跑。」

「要跑一起跑!」她後背盡是冷汗,但自覺已鎮定許多。「他們知道關于我的事,那也好,知道了,就會懂得衡量,便不會一刀就把人宰了。」

結果是她錯估情勢。

凡事皆有意外,意外就在她眼前活生生上演。

當對方兩名壯漢靠過來逮人,她與金玉磊緊握的兩手被用力扯開,她不應該拼命掙扎,在看到孩子被粗暴拎起時,不該失了理智又踢又踹,更不該讓孩子見到她被一臉不耐煩的北蠻子直接損倒在地,額角和下巴全磕出血來,她如果能裝乖,孩子是否就能被安撫下來?

混亂。

接下來的一團混亂,她听到怒吼和咒罵聲,當她抬起頭,被另一名壯漢挾在腰側的金玉磊竟從對方腰間搶到一把匕首,刺入那人腰月復。

孩子力道不足,加之那人套著獸皮制成的衣,匕首並未刺入太深,但此舉已在剎那間激得北蠻子作狂。

那人沒有一絲停頓,反手拔出匕首直直刺進孩子胸口。

其他的北蠻人似乎想制止,但已然來不及,那人揚起粗臂順手一拋,孩子瘦小身軀便飛過突石,墜下去。

這些人原是想活捉她和金玉磊的,既出她的出身和價值,不可能不知孩子是誰家的人,全因她太過莽撞,她見磊兒受虐只想撲過去搶人,磊兒見她被欺負了自然也心生護衛,才會不管不顧地以卵擊石,以為撫蜉能夠撼樹。

她還得慶幸自己當時被損倒在地,而非受到綁束箝制又或是被擊昏,孩子往底下墜時,她連滾帶爬、兩腿一蹬就跟著跳了。

許是她沖得很急,身子又較孩子沉,墜下的速度變得比孩子快,當兩人墜進通天河的前一瞬間,她終是抱住他。

咚!砰磅——

巨量水花激起,入水瞬間如刀切膚,樂鳴秀狠狠咬住舌尖,不讓自己被高處落水所產生的沖擊力道震暈過去。

同一時候,壁嶺之巔上異變又起。

黑毛獸在這時解決掉狼群圍攻,凶性大發的它盡管傷痕累累,要咬死那五名北蠻子也不是不可能,但眼見樂鳴秀追著孩子去,巨獸一個不可思議的騰躍,竟生生躍過那五人頭頂,隨姑娘和孩子一塊兒跳下通天河。

黑毛獸沒空對付敵人,金玄霄的兩名手下倒是緩過氣來了。

即便一開始在半山腰分別被蠻子的利箭偷襲成功,本以為死定,幸得利箭並未深入要害,止住血後還能撐持一口氣爬上來。

兩名獵狼族漢子在緩過氣之後,其中一名就把隨身攜帶的響炮射向天際。箭炮直直飛沖,在高處炸開,裹在里頭的殷紅朱砂亦跟著炸開,散在高空宛若一朵紅雲,處在遼闊的北方大地上更是醒目。


此為獵狼族人用來示警的方法,只要這一發朱砂響炮能被任何一處獵狼族的哨寨瞧見,定能在最短時間將警示傳遞到黑石堡。

兩名獵狼族漢子一上來就開打,畢竟太過憋屈啊,不但一開始就中了埋伏,還把他們負責護衛的人兒全都弄丟,兩名粗漢子完全不顧身上的箭傷,沖向那五個北蠻子一陣混戰。

實是狹路相逢勇者勝,加上抱著必死之心,兩名獵狼族漢子一時間銳不可擋,可惜力戰到最後仍成了強弩之末,在重創對方之余,兩人亦被余下的兩名北蠻子擊飛,一前一後從壁嶺之巔墜落。

而壁嶺上頭後來發生的這些事,抱著孩子在湍急大河中載浮載沉的樂鳴秀自然一概不知。

她僅知得抱緊懷里的男孩,死都不能放手。她僅知得快快讓兩人上岸,不能任河水沖遠了。

但知道歸知道,想抱著孩子往岸邊游,當真若痴人說夢。

就在她又一次被急流打回,在河心間打轉時,突如其來的一股力量猶如神助,推著她徐徐往岸邊去。

是黑毛獸。

狗子及時來援,拿鼻頭頂著她的背心,將她和孩子頂上布滿小碎石子的河岸。

一爬上岸,樂鳴秀禁不住嘔出好幾口水,顧不得全身疼痛,她隨即幫金玉磊把肚里的水吐出來,跟著把孩子抱到較平坦的地面上,孩子已陷入昏迷,胸前仍插著匕首,鮮血染紅整面襟口。

似乎探不到氣息,也模不到脈動,小小胸膛彷佛靜到忘記起伏。

「磊兒?磊兒?」樂鳴秀不住叫喚,整個人顫抖不已,背脊一陣陣發寒。

不會有事,一切都很好啊,真的真的……

磊兒信我……

她信誓旦旦要孩子信她,說到就得做到,孩子如果就這樣沒了,她要多難過?

心如刀割,痛入五髒六腑,怕是盡此一生都要為孩子傷心遺憾,她這個與孩子相處不過短短月余的嬸娘都如此痛苦了,何況是孩子的親阿叔?

她不敢去想亦無法想像,男孩若不在,那對金玄霄而言將是多大的悲傷!

「磊兒昏過去也好,沒有知覺就不會痛,你信嬸娘,不會有事的,一切都會很好,真的。」她嗓聲沙啞,喉頭發緊,不確定自己是否在哭。

雙手撫著孩子冰涼涼的臉,最後撫上他的小胸膛,她兩手遂握住匕首把柄,深深吸進一口氣,「哦」地一響,驟然間拔出那把利器。


血在瞬間大量涌出,濺上她的頰面、她的胸脯,她出手亦快,跪在孩子身側雙臂打直,兩掌緊緊按壓在孩子冒血的傷口上。

靈力驅動,意志堅定,在她體內匯聚出一股氣血豐沛的療能,運轉起來如臂使指。

靈能溫馴蟄伏,她喚起這股力量,透過她的指尖徐徐進到孩子身體里。

她閉起雙眸,靜下動蕩不安的心,信念與念想越堅定,力量便越發強大。

她家阿爹當年豁出性命、竭盡所能留住阿娘和她的出世,她是否正在經歷阿爹所經歷過的?

從未有過這般體會,神識好似在某個呼吸吐納間進到另一層面,她能感覺到孩子的靈蘊,軟軟的、暖暖的,像他朝著她笑時,靦腆地顯露著什麼……

「磊兒別跑遠,快回嬸娘這兒,嬸娘好怕……」

「磊兒再不回來,嬸娘要哭了,要哭得很淒厲很響亮,磊兒是男孩子,男孩子不可以輕易惹女孩子哭的,人家我也是女孩子,磊兒不能這樣欺負嬸娘,你听話不?」

「金玉磊,快給嬸娘滾回來!」

轟!嗡……

耳鳴驟起,樂鳴秀發現自己似乎厥過去好一會兒。

張開雙眸時,她正蜷在金玉磊身邊,神識方醒,想也未想就急匆匆扒開孩子的前襟探看——

沒有……沒有傷口了。

小小胸膛,平整光滑。

「磊兒?磊兒?」一時間雖喚不醒,但那胸膛確實有了動靜,微乎其微地鼓動著,再探探鼻息和脈動,亦較之前明顯許多。

樂鳴秀肩膀一弛,雙眸一下子全模糊了,眼淚啪答啪答直掉,她用力擦去,揚首卻見黑毛獸在通天河中載浮載沉,嘴里還餃著兩大團什麼,拖著往岸上游。

啊!是金玄霄派來護衛她和孩子的那兩名獵狼族弟兄!

她倏地站起,一陣暈眩令她險些栽倒,勉強調息穩下,此時黑毛獸已游上岸,並將濕淋淋的兩人拖到邊上。

樂鳴秀趕到他們身邊,見兩名獵狼族大漢皆有意識,箭傷並未重創要害,這讓她再次高懸的心不由得一緩,但見他們兩人連嘔好幾口血水,知道內傷定然不輕,又令她著急起來。

這兩位獵狼族大哥可都是有家室有孩子的人,從北陵一路護送她木靈族的老弱婦孺來到北方黑石堡,她不僅跟他們混個臉熟而已,還與他們飲過酒、聊過天,帶著族人窩進黑石堡後,她更與他們的妻小說過話、領著孩子們一塊兒玩耍過。

都傷成這樣,豈能不治?

豁出去了!

她能辦到。

「嗷嗚……嗚嗚……」

听見那近似申吟的虛弱叫聲,樂鳴秀再次抬睫去看,眼前剛把渾身水甩掉的黑毛獸突然顛了顛,先是趴倒,跟著整個側躺下來,四足軟軟癱著,然後不住、不住地喘氣兒。

樂鳴秀這才留意到它身上的傷。

黑黝黝的皮毛好幾處染血,若非它撐持不住了,還真不容易察覺它傷得那樣嚴重。好痛!心里好痛,好想哭,又或者她一直在哭,眼淚根本沒停過。

真的只能豁出去了!

她的心很痛很怕,但一直很堅定。

另一邊,黑石堡內——

看到那只常與孩子混在一起的小紫雀飛進議事廳,撲剌剌狠拍雙翅,飛得忽高忽低,並啾啾啾啼得急促,金玄霄即便听不懂鳥語,卻也知道出事了。

幾乎同時間,老方忽然出現在議事廳門外,一臉沉重快步走向他。

「說。」金玄霄當著今日來訪的三名部族族長的面,直接命令。

老方垂首,語調持平道︰「探子傳來消息,赫夜族的穆圖族長遭其同父異母的胞弟阿思克反叛得逞,阿思克囚禁穆圖及其妻兒、殺害族中長老,並為北蠻狼族大開南下的通道,這些時候咱們多在北陵謀事,遂給了阿思克與北蠻聯盟的機會。」

聞言,三位較年長的部族族長驚得面面相覷,金玄霄倒是淡定,沉靜且冷峻問︰「還有呢?」

老方深吸一口氣答道︰「哨寨亦傳來消息,往西四十里開外有響炮炸出紅雲,沒記錯的話,磊小爺今兒個是帶著樂姑娘往那里去了,興子和馬六隨行,必然是遇險了,那響炮極可能是他們其中一人發出,哨寨那兒已有一小隊人手前往探看支援。」

金玄霄沒有絲毫遲滯,丟下三位族長立刻起身離開,步伐又穩又大又快,在空中撲騰不休的小紫雀亦追隨了去,追追追,一路追到大馬廢。

連馬鞍也不及安置,金大爺直接翻身上馬。

「帶路!」他冷冷對雀鳥下令,後者倏地飛到最前頭。

他「駕」地一聲,狠踢馬月復,駿馬遂飛躍奔出,追著紫雀而去。

追蹤之術是獵狼族人的一大強項,如今又有小紫雀領路,方向再明確不過。

當獵狼族哨寨的一小隊人馬撲上壁嶺之巔、見到那三具北蠻狼族人的尸身時,金玄霄在雀鳥的領路下終也尋到通天河畔的四人一獸。

他尋到他們之際,老方帶著人手也已追趕上來,就見樂鳴秀伏在大黑狗子身上,像力氣使盡一般癱軟在巨獸柔軟的長毛里,似昏似睡,動也不動。

「秀秀!」一聲心痛叫喚在他身後乍響。

金玄霄不及回首,那人已沖到他前頭,竟是木靈族的族長夫人、樂鳴秀的娘親俞氏。

老方趕上前來,壓低聲音迅速解釋——

「咱們哨寨的人快馬進到黑石堡遞消息,樂夫人留意到了,許是母女連心,令她有意探听,就直接問到小的跟前來……事關樂姑娘,實在沒能瞞住,樂夫人又堅決非親自前來不可,這才將她一並帶了來。」

聞言,金玄霄沒給什麼回應,目光快速掃過全場。

今日被他派出的兩名手下興子和馬六皆神識清醒、背靠岩壁而坐,他家磊兒就臥在他們兩人之間,胸膛規律起伏著。

至于他養的那頭大黑狗子,呼吸吐納如常,只是它躺落的所在滿地鮮血……事實上,這處岸邊有太多鮮血痕跡,河水不及沖走,全一處處落在碎石岸邊上……為何如此?

「……阿娘?」伏在黑毛獸身上的姑娘家終于動了動,很艱難地抬起腦袋瓜。

他看到那姑娘遲疑地甩甩頭,彷佛很困難地喘著氣,然後很勉強地撐起身子。

她目光直愣愣的,眼里好似只有她家阿娘,腳步有些踉蹌,搖搖晃晃朝前而來。

「阿娘……阿娘……我、我沒有沒命,沒有跟阿爹那樣丟了性命,秀秀撐下來了,沒事的,都沒事了……我把人和狗子都留住,沒有……沒有遺憾,我沒事……」才說自個兒「沒事」,立時就軟了雙膝,她像驟然遭利剪斷線的傀儡木偶般,身子直直落下。

「秀秀!」俞氏驚慌叫喚,飛快朝女兒奔去,卻不及金玄霄的迅雷不及掩耳,後者後發先至,在姑娘家拿額頭直撞碎石地面之前,及時撈她入懷。


樂鳴秀眼前一片混雜,好像所有的人事物全攪在一塊兒,辨不出形物。但有人半跪在地摟著她發軟的身子,用橫抱襁褓的方式將她抱在懷里,她眨眸再眨眸,努力定楮,終是瞧見那人……

欸,是她已經熟悉的男性峻顏。

原本是為了求生存才與他虛與委蛇,說自個兒喜歡他、心儀他,一開始就謊話連篇,但說著說著……怎麼謊話像成真了?

上一世她那樣老實乖巧,真真沒說過謊,重生之後被逼著「演戲」,與他「對戲」對到現在,真已入戲甚深,再回不到原來的那個自己。

她牽唇笑開,軟軟道︰「磊兒會沒事的,還有那兩位護衛大哥,都沒事的,還有……還有大黑狗子……它好勇猛,那麼多條雪原狼圍著它撕咬,它還是王者風範,沒了它,誰都沒命的,你、你往後要多愛惜它,多給它一些好吃的……金玄霄,我好朋,如果……如果我一覺不醒,那木靈族就……就交托給你了,拜托你多多關照……多多……關照……」話音未盡,她眼皮已經掩下,跟著小腦袋瓜一歪,昏厥過去。


金玄霄感覺體內氣血在剎那間凝滯,肚月復似狠挨了好幾記猛拳一般,痛到無法吼出。依稀……彷佛……他命中的命中,曾經這般摟她在懷,見識過她瀕死……又或者早已死去多時的模樣。

女兒家的臉容雪女敕如常,但羽睫淡淡掩下,鼻息猶若靜止,朱唇欲言又止般微微啟著,身子虛軟無力由著他擁抱……這般場景、這般畫面,他像在前世般的夢中深深體會過。

一時涌上心頭的是驚懼、是悵惘、是劇烈的疼痛,他傻了般抱緊她,隆隆作響的耳中一點一滴傳進部屬們的話音,有人出聲道——

「爺,興子和小的皆遭北蠻子偷襲,那幾把箭沒能完全躲過,幸得未重傷要害,之後趕上壁嶺之巔,驚見樂姑娘沖著磊小爺往突石底下跳,狗子也躍下去了,咱與興子沒能將那五人全數摺倒,最終被踹下來……全賴樂姑娘施以援手……」嗓聲忽轉激切,隱隱發顫——

「所謂木靈族的療癒神通,以往听听當作亂風過耳,沒想到……真真沒想到啊,竟然全是真的,再真實不過……小的從頭到尾神識未喪,親眼目睹,樂姑娘驅動靈能時周身泛光,一下子便把我和興子的刀傷箭傷全都治好,連內傷也輕緩許多……」


「還有狗子……」另一道粗嗄男嗓搶話,是那個叫作「興子」的大漢。「狗子力戰過後躍落通天河救人,外傷不輕,也是樂姑娘施以靈能救助……咱們都、都欠樂姑娘一條命。」

便在此際,恢復力驚人的黑毛獸終于像睡飽飽般掀開眼睫,模樣無辜地眨了眨,入眼便是主子懷抱姑娘的景象,它像瞬間記起什麼似整個驚跳起來,一躍躍得好高,落地後四足還咚咚咚跳著,隨即大腦袋瓜直直頂將過來,拿濕潤潤的黑鼻頭猛頂著昏迷不醒的姑娘。

金玄霄毫不留情地把大狗頭格開,忽地想起姑娘家方才所說,要他多愛惜狗子、多給它一些好吃的那些話,等黑毛獸不屈不撓再次蹭來,這一次他只冷冷哼聲,倒沒有再動手趕狗了。

「阿叔……」軟軟一聲喚,眾人目光全掃了過去。金玉磊揉著眼楮緩緩坐起,一時間好像還弄不明白自己身所何在。

然後孩子垂眸瞅見前襟上的大破洞和半身血污,一下子記憶回籠,他迅速模向胸膛,那挨刀的劇痛彷佛還在,但胸前卻不見半點傷口。

孩子吃驚揚睫,見樂鳴秀倒在他家阿叔懷里,他小臉更加蒼白,忙撐起小身軀挨靠過去。

金玄霄騰出一手撫著孩子被血染紅的前襟,一撫撫進襟口,觸到里邊那平坦無傷的肌理,長指微顫,神情顯得晦澀難明。

金玉磊道︰「是嬸娘救了磊兒。」

金玄霄點點頭表示明白。

金玉磊再道︰「我記得……有狼,好多頭狼,北蠻狼族想逮著嬸娘和磊兒,是磊兒惹怒他們了,挨了一刀,還被他們從上頭拋落,嬸娘被撲倒在地,都磕傷了,嬸娘她、她追著磊兒一塊下來……」

細細喘氣,孩子漂亮五官微微扭曲了下,像在抵擋某種疼痛,又道︰「磊兒听到嬸娘喚著,她一直喚著,要我回來,磊兒沒有跑走,我回來了,我听話,沒有走,嬸娘……嬸娘……磊兒很听話,是不是?」說到最後,小手輕扯女子衣袖,清亮亮的眼底泛開水光。


「金大爺……」此時俞氏走近,在金玄霄面前矮來,表情和意圖十分明顯,不等她再多說什麼,金玄霄終于僵硬地動了動,松開鐵臂,讓姑娘倚著他而坐,而非擁緊不放。

俞氏湊近細心察看,指尖亦是顫抖的,最終長嘆一口氣——

「誰也幫不了她,當年她阿爹為救我母女倆,囊能耗盡,連靈蘊亦保不住,幸得秀秀能力強大、天賦異稟,至少是撐住了。」將閨女從頭到腳確認過後,外傷是不少,幸得都是小傷,氣息雖淡,然緩且長,終將會復原的……她身子一歪倒坐在地,七上八下的心稍稍歸位。

金玄霄嗓聲微繃問︰「待她醒來,是否就能驅使靈能自療?屆時不管是內在的傷又或是外在這些擦傷、挫傷等等,都能一掃盡消?」

俞氏神情略顯錯愕,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道︰「金大爺原來不知……我還以為關于木靈族的療癒靈能,秀秀全說與你知了。」

金玄霄眉間皺起。「所以不是嗎?」

俞氏疼惜般模模閨女額角上的擦傷,再順順那頭猶帶濕氣的長發,道︰「木靈族的靈能者無法自療,靈能無法用在自身身上,他們能汲取花草樹木等等自然事物的精粹涵養成能量,卻無法享用這股屬于自己的靈力。」頓了頓,又嘆出一口氣——

「他們只能靠自己,任何情況下都得維持靈蘊不破,須留著一條叩啊,這樣才能慢慢養回來,待靈蘊沛然了,一身的大傷小傷才能好得快些。」

民女身懷木靈族靈能,一開始實是受傷過重,神識昏沉無法驅使靈能自癒,可一旦止了血,神識清明了幾分,便能自我療癒……

君上將一雙白鶴折翅斷腿,民女僅花幾息時間便將其治好,令白鶴毫發無傷,君上看得再清楚不過,不是嗎?難道還懷疑民女無法引靈能自我療癒?

所以當日在北陵王廷大殿上,她為擺月兌蕭陽旭所說的話,一半真一半假,真真假假間,只為誘得東黎、西薩及南雍的使臣為她所用。

听紫雀敘述當時之事,再經孩子轉譯,他確實也信了她,真以為木靈族的靈能者能引靈能治癒自己。

只能靠自己慢慢養回。

誰也幫不了她。

果真僅能這樣睜睜看她,任她消耗虛乏,而自己完全束手無策嗎?

靈能者對靈能者,你的,我的,交流交融……

你說,吃掉你後,一吃再吃,你與本大爺的結果將會如何?

他曾帶著作弄意味兒如此問過她。

他亦听到她親口輕喃——

肉軀相親,靈能相會,取他之長,補己之短……

他們是注定在一塊兒的兩個,靈能者對靈能者,既然走到一塊兒,必然能相輔相成,他們會是彼此的助力、彼此的解藥。

誰說,誰也幫不了她?誰說,她僅能依靠自己?

「她能靠我。」他突然道。

「什麼?」俞氏一愣,金玉磊則有些迷茫。

「我能成為她的依靠。」拋下一句,金玄霄懷抱姑娘倏地跨上黑毛獸的背,後者不知是否被「灌入」太多療癒靈能,一整個精力過剩樣兒。

「眾人先回黑石堡,我明日必歸。」

丟下命令,他朝一頭霧水的俞氏微微頷首,權當打過招呼,然後挾著人家的閨女、騎著黑毛獸,眨眼間跑得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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