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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朱若水 -【無病呻吟的年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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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3:50:4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朱若水 - 無病呻吟的年代

我的名字是ECHO
和我親近的人卻從來不這樣叫我。
大傅就罵我崇洋,
阿光則總是忘了我是有名有姓,
綠意是高中一淘上來的……
吵鬧拌嘴是難免的事,
友誼的果實,
我想,其實是很甜的。
原以為這輩子就和這群寶貝這麼混下去……
誰知道,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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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3:51:0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我的名字叫ECHO。

  和我親近的人卻從來不這樣叫我。大傅就罵我崇洋,「好好的中國人取什麼洋名字。」這是他的話。阿光則是忘了我是有名有姓的,總是你你你的鬼叫一通,了不起再加個「喂」。綠意是高中一淘上來的,沿襲舊日的喚法,全名的第一個字,蘇,大蘇。我比她大了九個月又十七天。

  吵鬧拌嘴是難免的事,友誼的果實,我想,其實是很甜的。原以為這輩子就和這群寶貝這麼混下去——誰知道,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太熟的果子會怎麼樣?我一直不敢想。該來的,卻還是來了。

  那是五月,陽光耀眼、令人頹廢自卑的黃道大吉日,我們在行天宮。大傅神色黯然、鬱鬱寡歡的,不是我一向熟悉的神采飛揚。

  我指指欄內,問他是否一起入殿朝拜。他不答,只是一勁地瞧著我,像是有什麼難堪的秘密梗在胸口中,神情明白地擺露出無限的心事,卻偏偏什麼也不說,相對和我默默無言。

  夏天過後,我才知道,那就是所謂的告別式,差勁得連一聲"再見"也沒有。

  怎麼會這樣?我一直找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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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3:51: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那一年,也是這樣的艷陽天,陽光熱情得像是要將人蒸發掉。我拎著一袋子的小說和天文雜誌,隨著公車搖搖晃晃地四處招搖。

  車子空空蕩蕩的,像是專門為我而開,在冷風的吹拂下,我懶懶舒適地躺眠著。直到在一處濱海十站,紅男綠女一群帶上來一車子的聒噪喧嘩,才打破我轄下領域的清明靜謐。

  我一個人佔了雙人卡座﹐那群蠻人中﹐有個神氣的傢伙看我座旁有空﹐大刺刺的﹐一屁股坐在我那袋心愛的書本上。我眼睛眨也沒眨一下﹐沒事人般﹐伸手從他屁股底下﹐把那袋書拉出來﹐看都沒看對方一眼。

  不用看我也知道﹐準時個粗魯﹑沒氣質﹑沒教養的野蠻人。我始終把視線鎖定在窗外如畫的風景上﹐不受座旁誇張的聲浪影響﹐沉湎在自己的心緒往事中。

  車子近入市區了﹐我準備下車﹐微微挪動著身子﹐暗示座旁的人起身相讓。那傢伙﹐不曉得是遲鈍過人﹐還是故意作弄﹐兩腿伸得長長的﹐一副大刺刺的姿態﹐動也不動﹐囂張得不得了。

  我站起來﹐看著座旁的傢伙﹐說聲"對不起"﹐示意他挪出空間讓我走出座位。他抬起頭衝我一笑﹐神情放肆﹐毫無忌彈﹐像邪惡的撒旦。

  「嗨!你終於正眼看我一眼了。我叫傅自有﹐很高興認識你。」

  我瞪著他﹐不相信他竟會如此張狂﹐一時間不知如何招架﹐神情由冷漠而木楞﹐狼狽地呆坐在座位上。

  他看穿我的狼狽﹐更為得意猖狂﹐慢條斯理地站起身﹐退到走道﹐然後看著我﹐露出一口陰深的白牙。我從他身旁穿過﹐清楚地聽見他又重複一遍那一句放肆的詞語﹐口氣強橫﹐充滿了自信。

  我下了車﹐站在站牌下﹐看著公車絕塵而去。去他的陽光底下無鮮事﹐鬼才高興認識這種野蠻人!曬得一身古銅色的肌膚想證明什麼?尤其那雙眼﹐在霸氣的濃眉襯托下﹐不僅銳利刺人﹐更且張熾著猖狂的氣焰﹐令人聯想到梟雄霸王之類的不愉快——-我討厭自信太滿的人﹐這種人﹐自我意識過甚﹐不會懂得別人的落拓和失意。

  我歎口氣﹐抬頭看了天空一眼。去年秋天大病一場﹐蒼白閒散了一年﹐養成我孤僻冷漠的性格。雖然準備夏天過後﹐重新開始西瓜皮的生涯﹐心裡卻極度的不平衡﹐自卑又閉塞。那夢饜般的一年啊——唉!生病不是我故意招惹的﹐難過痛苦卻必須由我自己承受。在同年健康快樂的友伴有各自應循的軌道﹐而我卻只能對天無助的歎息。我永遠忘不了那筆心般粗的針筒﹐插入我裸背抽取肺部積水時的那種痛楚——我大聲哭﹐可是肺膜炎為什麼要抽取肺部積水﹐至今我仍不明白。

  後來承蒙上天厚愛﹐又染上了肺病﹐咳血成絲﹐十足的病態美人。然而醫生並不因我紅顏多愁﹐而對我有多一絲的憐憫﹐在他們眼裡﹐我只是一具腐敗﹑染了病菌的實驗體。

  那一年﹐造成我對天空無名的熱愛﹐覺得無情的是人不是天。在繁星點點的夜裡﹐我想像自己是天上星曲下凡﹐落入凡間為的是歷劫與償還﹐雖然黑星當道﹐但我相信﹐這宇宙終會還我一身的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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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3:51: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認識大傅,是我蒼白時期的一大轉折點。大傅是樂觀﹑自信﹑行動力極強的一個人﹐跟他在一起﹐我學會了抬頭挺胸﹑昂首闊步﹔放學等車的時候﹐也不再自卑瑟縮地躲在天橋的陰影處。

  雖然初相見時﹐烙下了不愉快的印象﹐再相逢後﹐傅自有﹐那野蠻無禮的傢伙﹐卻勾起了我遺忘已久的笑聲﹐偶爾﹐讓我覺得﹐其實我還是很青春。

  還是在公車上。當我跟前座位那人拉鈴下車後﹐我尚在考慮是否接收這個空位﹐一道黑影就粗蠻地填塞了那個空間。這舉動勾起了我的好奇﹐我不禁看了那人一眼:濃眉﹑大眼﹑陰深的白牙。我看了一眼又一眼﹐那傢伙制服左胸上﹐金線繡三個大字﹐傅自有。

  「嗨!想起來了吧?!」還是那種囂張猖狂的氣焰。

  我盯著他﹐實在不明白﹐究竟是什麼理由使得他自信到這種狂妄﹑令人生厭的地步!

  「你不用這樣盯著我看﹐」他輕鬆一笑。「我不會臉紅的﹐更不會害羞。」

  這點我相信﹐這傢伙的皮下脂肪特別厚﹐血色暈漾不到臉皮上的。

  這時他身旁的乘客起身離開﹐他挪進去﹐拍拍他留下的空間對我說:

  「坐下吧!」

  我不動﹐他拉住我書包的肩帶﹐連帶將人拉進他座位旁。我對他怒目相向﹐他根本不理睬﹐曖昧地對著我笑:

  「K女的?我們真是門當戶對。叫什麼名字?」

  我抿著嘴﹐不睬他。他探頭過來﹐詭異的笑容始終籠罩在我左右﹐怎麼也擺脫不了。

  「不說話?嘿!有性格!我就是喜歡有個性的女孩﹐果然沒看錯!」他跟本不在乎我有沒有在聽﹐料準我躲不掉﹐自顧自地講個沒完。「我是K中高二一班﹐傅自有﹐你知道的。叫我大傅就可以﹐很高興認識你。」

  他斷定我一定記得他﹐一定知道他是誰﹐言談舉止間毫不掩飾這種自信。我也不否認﹐可是看著刺眼﹐冷淡地回了一句:

  「我並不高興認識你。」

  他認真地研究我幾眼﹐意外的﹐竟不再有話。我狐疑地看著他﹐他回望我﹐目光炯炯﹐閃著幾分霸氣。

  待我別過頭﹐無聊地聽著公車引擎的噪音時﹐他才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極其可惡﹐卻像看穿我心事的自負語句。

  「說謊!」他說﹐眼神是斜睨著我﹐神情卻像在責備情人般的親密輕佻。

  我呆住了﹐又羞又怒﹐卻又不由自主笑出來﹐覺得真荒唐。他順勢拂了拂我因笑顫動而垂落在額前的髮絲﹐老朋友一般﹐笑開了。

  就這樣相識了﹐戲劇般的傳奇。我並不相信偶然﹐可是這人間﹐常有太多令我措手不及的驚奇﹐我無法解釋究竟是運或者命——

  反正是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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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發表於 2024-5-11 03:51: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女中的歲月平穩沉靜﹐每個今日延續相同的昨日﹐日子一成不變﹐不起一絲漣漪﹐除了考試﹐外加吃飯和聊天。新鮮的是同學口中永不疲憊的題材興致:成績﹑明星﹑運動員﹐還有男朋友。

  每次聽見她們這樣的親春﹐我總頹喪的吃不下飯﹐唉聲歎氣起自己早凋的童情。投讀女中﹐並不是我衷心的想望﹐我只是脫離不了中學的臍帶﹐隨便抓附可供容身的倚靠。可是——老天!彼此才相差幾季的青春﹐我還不到十七歲啊!怎麼感覺上﹐我竟可恥地沉澱著這許多的滄桑。

  綠意第一眼看到我﹐就是這樣說的。她說﹐你看起來好像歷盡滄桑。儘管這句話這樣的傷人﹐我們的情誼卻從這裡開始。

  綠意活潑﹑聰慧又樂觀進取﹐人緣也好﹐交際四面八方﹔我則完全屬類負面個性:陰沉﹑孤僻﹑不合群。二人相交﹐卻又安然。呆呆常疑惑地看著我說:「真不懂你和那個夏綠意是怎麼湊和上的!」

  好呆呆﹐我也不懂。

  呆呆連著三年才考上女中﹐資格比我還老﹐但是她從來不想自卑頹廢的事﹐以居禮夫人為榜樣﹐一心只想在科學界上佔有一席之地。

  我們二人常常遠離「午餐會報」﹐爬上五樓頂﹐看著那個個案特地由省中轉學而來﹐為了市立游泳池就在女中旁邊﹐好就近練習的游泳國手﹐很帥氣的背著背包和指導老師朝著校門口走去。不知怎地﹐看著他的身影由眼痕逐漸退去﹐總有一絲淡淡的﹑說不出的惆悵。那時我高一﹐那個國手高三﹐未來對我而言﹐是太渺茫。

  我總那樣﹐趴在樓牆上﹐看癡了過去﹐呆呆每每總拍拍我的肩膀﹐說:「走吧!」

  而我﹐也總是抬頭對她無言微笑﹐沉默地走下樓。

  好呆呆﹐你能瞭解我心中多少憂和愁?

  「別這樣一副頹喪的樣子!你這樣子﹐又能改變得了什麼?」

  「是不能改變什麼。」我說:「可是忍不住心裡難過。」

  呆呆嚴肅地看著我。

  「難過?為什麼?為那你構不到的背影?撩撥不了的美夢?還是那些莫名其妙的世事滄桑大夢?」

  「唉!你不懂。」我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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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發表於 2024-5-11 03:52: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高中的生活,並沒有想像的愜意,沈重的課業壓力如魅影隨形,催迫著一場無知荒謬的鬧劇。可是,每個人都那麼認真的對待,我憑什麼編斥這一切只是一場荒謬無知的鬧劇?!

  我低著頭,倚著天橋的水泥梯牆,大傅站在我身邊,也倚牆而立。

  這些日子以來,我們常碰巧的在放學等車的時候相遇。他還是那種囂張氣焰每次看見我眉頭緊縮,就伸手撫平我的額頭,說:

  「年紀輕輕的,皺什麼眉頭!」然後兩手扯捏我的臉頰,「來,笑一個!」

  我每每因他這個舉動,暫時放棄心中的悲哀。

  可是,我實在不懂,像大傅這樣明亮的男孩,怎麼會不怕麻煩,牽連上我這不協調的女孩。照他的說法,初相見,對我的印象是——冷漠僻傲,無視身旁子的人。都這樣說了,怎麼還會——

  「唉,這你就不懂。那該死的一眼,讓我一見驚艷,忐忑不安的,我不追到手怎麼會甘心!」

  是嗎?是這樣嗎?可是他的態度多輕鬆,一點也沒有「忐忑不安」的樣子。

  「在想什麼?」大傅問。

  我抬起頭,仰望著他。大傅長得好高——-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我們每次這樣恰巧遇到,是不是都是巧合?」

  「當然不是!」那種令人不安的自信又出現了。「你還當真以為世間事都那麼湊巧,處處是偶然啊!我是刻意先到這裡等你的。」

  他說的坦白,我反倒無言以對。

  「怎麼不說話?不高興?」

  「沒有。」我對他笑了笑。

  「既然沒有不高興,就不要這副頹喪的樣子,你呀——」他伸手扣擁著我的肩頸,用力一帶,哥倆好的和我相擁靠。「就是太孤僻了!一點都不活潑可愛。」

  「別鬧了!」我拉開他的手。「我本來就不活潑,也不可愛。」

  「可是美麗。」他接口說道,不正經的,呼吸一樣的隨便。「知道嗎?你讓我驚為天人,可惜就是不健康,感覺病懨懨的。」

  從他的語氣,我聽不出詞意的真假。我重新靠著樓梯邊牆,好一會才說:

  「我是生過二場大病!」

  「哦?」

  「肺膜炎,醫生這麼說的。」我覺得心煩意躁起來。

  「可是既然治好了,就應該沒有什麼後遺症。」大傅聳聳肩,不當一回事。

  「你不懂。」我打斷他的話,更煩躁了。「我後來又染上肺病。」

  「肺病?」他看著我,像是這二個字,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我用力點頭。

  「是的,肺病。」

  他輕呼了一口氣說:

  「難怪你這麼不健康。沒關係,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我笑了,為他這句單純的告白。雖然承諾這回事,並不代表絕對的天長地久,可是誓言裡包含的真情,卻值得典藏與收守。

  大傅這單純的告白,我想,算得上是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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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3:52: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我想,我是有著三面的人:大傅面前一面,學校裡一面,陌生的人眼裡看的,又是一面。

  大傅總是那樣樂觀又自信,在他面前,我總不自覺地藏起頹喪、多愁的心緒,陪著他大聲地放聲郎笑。可是,笑聲過後,我總覺得好累,累得不想多話。而他的朋友也都是一些青春得叫我自卑的天真男女,個個皆若天之驕子,得天獨厚地不懂得什麼叫惱和憂愁。有個女的甚至盯著我說:

  「你好像很不快樂。有什麼事告訴大傅就好,大博很棒的!」

  天真無慮到這種地步,也算是一種可恥了!可是,在他們眼中呢?我何嘗不是蒼老的叫人不自在。

  平常的日子,陌生人眼中,只能看得到我冷漠僻傲的假面,孤僻得難以接近。我真正的一面,我想,還是趴在五樓頂的樓牆上,默默看著那個游泳國手的背影時的那個不快樂的靈魂。

  呆呆卻說,人本來就是多面的,每張面孔因應人與人之間的互勤,都扮演著適當的角色。

  她說她也是三面人,家裡—面、朋友面前—面,紅塵裡又是—面。

  又說,有面可分的人是幸福的,沒面可分的人,血管裡流的不是自己的血,都不可靠。

  她沒說她是幸福的。

  我沒說什麼。

  好呆呆,明知道是自欺欺人,自然無法給我肯定的答案。人有太多面,其實是可悲的,因為,那樣負了自己的心。喜笑悲愁都是好,只要不欺騙自己,誠實地面對自己就好。可是,我不但欺騙了大傅,也欺騙了自己。

  「別想這麼多了!奢望『不負』,談何容易!」呆呆安慰我。

  我低歎一聲,注視著校門口的方向,那個游泳國手,穿著一襲天藍的襯衫,顯明地跳躍在我的眼瞼中。

  呆呆看穿我的心事,等天藍色的襯衫消失在盡頭以後,才開口說:

  「別歎氣了。你如果以這份心思去交換現實的夢,也許還可能來得真切些。」

  說完,自顧轉身走下樓。我又趴在樓牆一會,感受到陽光不妥協的刺熱以後,才無奈地離開。

  才踏進教室,綠意春花般的笑靨就圍兜上來。她的笑顏,不染一點憂慮的雜質,更加彰顯出我過早的衰老。

  第一次見面,從來沒看過古典小說的她,居然有本事和我談了三小時的「紅樓夢」。我能說什麼?只好將它解釋作自我信心過剩。(此『剩』字,意在諷刺,請勿更改作『盛』)

  她和大傅倒是挺相稱的一類,同樣地樂觀開朗無慮,同樣地對自己信心十足。

  所以,下課後,當她愉快地和我隨行,我自然地將她引至大傅的面前。他們兩人先是彼此客套,及至一番交談後,才發現彼此個性興致相投,合該是生來相逢的。大傅喜歡滲入人群裡的那種聳動,綠意也喜歡逛街,四處遊樂;大傅熱衷各項體能運勁,綠意也極愛各式令人健美的活動。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綠意不愛看暴力血腥刺激等恐怖動作片,而這,偏偏是大傅極欣賞的。

  兩人聊得忘我,還是綠意心細,注意到一旁保持沈默的我。我倒無所謂,本來就插不進他們的話題,倒是我第一次看大傅和別的女孩談得這麼興高采烈。

  「大蘇,你怎麼都不說話?」綠意怯怯,有點擔心的問。

  我還沒回答,大傅就難兄難弟般,戲謔地從背後勾住我的脖子,臉頰貼在我頰旁,親暱地笑說:

  「她啊!悶葫蘆一個!每次講不到三句話就嫌累。你說,她在學校是不是也是這樣子?!」

  綠意淺淺一笑,算作回答。我從她眼中看到一份約略的不自在。我擺脫大傅的雙臂,摸摸頸子,假意疼痛,大傅偏偏遲鈍得不懂暗示,又勾搭上來,這次扣的更緊。

  「少誇張了!這麼點力就會痛?我知道你沒有那麼脆弱,少害我擔心。」說著,往我頭上輕輕一敲,算是懲罰。

  還好這時車子來了,他不得不放開我。一上了車,他又接續起剛剛和綠意中斷的話題,兩人又復興高彩烈起來。

  我靜靜地注視前方,看著浮映在車窗中的自己,在青白的日光燈掩映下,蒼白遙遠得宛如遠久世紀的人,虛夢幻象般的不真實,沒有一絲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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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3:52: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風往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舟蚱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我趴靠著頂樓牆,越念著這闕詞,心裡越覺得蒼涼無依起來。唉!再這樣抑鬱憂結下去,總有一天我會被哀愁腐蝕浸死的。究竟是什麼樣哀慟的前塵忘事,令我這樣的不愉快?那一場大病嗎?那一年的寂寞挫折嗎?還是對這人世悲觀無所戀棧的自甘墮落?

  其實我並沒有什麼美好已逝的過往,供我日日哀愁憑弔,可是,這闕「武陵春」念來,卻句句那樣牽動我潛在的失意落寞。

  我其實真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不快樂墊了底,使我在滄桑之外,多加了一筆灰調的色彩。

  大病之後的晦暗,應該早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散失無蹤。可是我刻意齊耳剪短,醜陋得一如一菌黑香菇的馬桶蓋,卻並沒有因此讓我的心境清淨開朗。那些早已化入塵埃的過往,依舊無形的將我框入所有的憂愁無奈之中。長髮為君留,綰住的是一圈圈的情意和相思,然而,即使我剪去了這一束象徵過往所有的恩怨與不平,依舊揮卻不去一腔的牽絆。

  庸人自擾。也許吧!青春最大的毛病,就在於這些似是而非的憂鬱矛盾中。雖說憂愁不必有什麼名目,畢竟我還不到十七歲,難以承受這麼多無以名狀的哀愁。更何況,那一場大病,足使我黯然鬱結許久。年少的歲月裡,容不得太多蒼白的記憶,這陽光,如何怪罪我幽歎太多!

  陽光的日子,對我來說,不是很愉快的記憶。可是,我很愛這一方晴朗高闊的長空,深邃得像夢一樣,藍色的迷濛裡,有種柔和,撫平我心中淌血的傷口。

  我想,我一定是天上星宿下凡,才會這麼眷戀這一片長天。謫居在這地球上,並不是我最後的方向,下凡當是為歷劫與償還——某種前世的債吧?我不知道。

  呆呆嘲笑我,被太陽曬昏了頭,大夢亂做。我倚著樓牆,兀自想著關於前世的揣測,一邊漫望著遠山和穹蒼。已經快上課了,那游泳國手的身影,卻還未出現。

  呆呆嫌陽光躁熱,躲在陰涼處背數學公式,剩下我在牆頭忠實的守候。說來好笑,我連那游泳國手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竟然這樣荒唐的癡迷。其實,每次看到他遠淡的背影,並沒有甜蜜的喜悅,相反的,總是淡淡的惆悵與難過。可是,真的不知為什麼,他對我來說,像神話一樣的美麗。每天我爬上高樓,除了接近這一片高闊的藍空,更多的是為了看他如畫的背影。他的身影早凝入我的眼眶中,每一幀角度,都成了張張動人的畫作。

  上課鐘響了,呆呆丟下我,自己先回教室。我對天長歎一聲,低下頭,卻正好對住他仰望頂樓上空的身影姿態。我貪戀地看著。我熟悉的一直是他的背影,這是我第一次正面看著他,雖然什麼也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他是是否看見了我,距離這麼遠,即使看見了也枉然。

  我正又想歎氣時,他突然朝頂樓的方向揮揮手,然後指導老師就出現了,他旋即轉過身,和指導老師並肩走向校門口。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霧濕了眼,不爭氣地掉了幾顆眼淚。

  回到教室,呆呆見了我,劈頭就問:

  「怎麼了?眼眶紅紅的?」

  我隨意一笑,回答說:「沒什麼,只是灑了幾滴眼淚。」

  她支著頭,認真地研究我,突然說:

  「我覺得你越看越不像這現世的人,倒像是小說漫畫中的主角,找錯時空,投錯年代。現代的人,誰像你這樣多愁善感,又無病呻吟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正常?」我笑問。

  「這倒不是,」她笑說:「只是覺得你挺奇怪的,這麼多愁不完的閒事,又全是些不關痛癢的。同樣的青眷,我真不懂,何以你會和這些人差這麼多!」說著,呆呆直起身子,環顧週遭一眼。

  我不禁又笑了。

  「那你呢?」我說:「你自己不也老氣橫秋的。同樣的青春,何以你也會和這些人差這麼多?」

  「我——」呆呆一時語塞,無辭以對,末了罵了我一句「狡猾」。

  好呆呆,究霓讀懂了一點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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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3:53: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促秋天氣感覺上雖然依舊悶熱,池水卻已微寒。尤其當秋風掠過以後,吹皺一池秋水,波痕粼粼,撩撥上身,冷不防一陣涼意泛遍全身。

  瘳胖卻偏要我們在這時候熱身下水。

  廖胖科班出身,田徑、籃球、游泳,無一不精。長得粗粗壯壯的,皮膚黑得發亮,一望便知是驍勇善戰一類的健將。據他自己說,年輕的時候,是某項國際性竟賽,蝶泳記錄的保持人。天知道是真是假,可是他一副神氣活現,驕傲自滿的模樣。每次體育課,還未整隊就先叫我們跑上二百公尺,還一邊吆喝著:「跑快點!你們這群窩囊廢!」待我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集合地時,他就一臉鄙夷,譏諷我們全是一群軟腳蝦。

  夏日炎炎正好戲水的時候,他偏偏要我們在風沙塵土張揚的裂日下,練習什麼見鬼的…「三步上籃」、「擦版進籃」;再跑上個二、三百公尺「意思,意思」。現在秋意漸濃,寒意逐日上身,他才要我們下水健身,還規定,學期體育成績就以游泳考績計算,最低下限不得少過二十五公尺。

  商鞅變法也沒有這麼苛刻,廖胖這一招著實陰狠又毒辣。消息一發佈,就有好幾人愁眉苦臉的,大歎所遇非人,偏偏又無可奈何。

  我也是這樣的無可奈何。

  我因為肺病一場,咳嗽成疾,所以氣管一直不好,稍一受塞,便容易虛弱帶病。因此,一直不近水。這算是個秘密,從未為人探觸過——除了大傅。因為有所別衷,算不上單純的旱鴨子,廖胖這一招,遂成了我此際最大的難題。

  我總以為廖胖是故意整我們的,綠意卻不以為然。她說:

  「你怎麼會這樣揣測別人的心意?」

  言下之意,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算是吧!體弱多病的苦,是健康適意的綠意難以將心比心的。

  好呆呆和我同一陣線聯盟,批判廖胖的不近人情。她倒不是旱鴨子怕水,大概是隱約看出我的難處,為我做一點心理建設,雖然模模糊糊的。

  游泳課假市立游泳池上課。燈光掩映在池水裡,光影昏渺,很有一種波光粼粼、瀲灩光耀的味道,像極了暮色中靜謐幽邈的湖光水色。

  一連二次游泳課,我都混在一旁見習。廖胖說話了:

  「你們不要躲在那裡裡混!到時候游不到二十五公尺,等著明年再念一次一年級,混個遇癮。」

  口氣極度盡威脅之能事,我在一旁聽得尤心忡忡。

  放學以後,在車站遇見大傅。好些天沒看到他了,下課後拖延,總是晚了一二步。

  他遞給我—枝冰棒,自己卻先咬了—口。

  「又怎麼了?每次見到你,都沒什麼好臉色!」說著,又將我手上的冰棒咬去一大口。

  「沒什麼。」我把手縮回來,將他推開。「你這到底是要給我吃的,還是給好看的?都被你咬去一大半了,我還吃什麼?」

  「誰叫你動作慢!我本來還打算自己留著吃的。」說完,嘴巴又湊上來了,我忙把他的臉擋開,搶空咬了一大口,然後才把剩下的給他。

  他接過去,一直舔到剩下一根冰棒骨。我看著他,覺得好笑,真貪吃到這種地步!他把冰棒骨丟掉,隨口問說:

  「聽說你們期末體育考游泳?」

  「你怎麼知道?」我覺得奇怪,我又沒告訴過他。

  「聽你那個同學說的。」他雙手交疊在腦後,往天橋邊牆一靠,愜意又自在。

  「我在這裡遇見她一、二次。她還真有意思,我們還挺聊得來的!」

  這倒真是消息,只是不明白綠意為什麼沒說。大概她覺得不好意思或是無所謂。

  「嘿!我還聽說,你每回都躲在一旁像株大壁花。」大傅邪惡的笑開臉,將我拉到他身旁。「要不要我教你?」

  大傅不知道我不下水的真正因由,還當真以為我是單純的水盲,我也不想多加解釋,只是搖頭。

  他看我搖頭,書包一甩,揚起一個漂亮的弧度,然後姿勢一整,右腿跨過左腳,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透視著我,濃眉粗魯又霸氣。

  「不願意?」他說,眉毛一揚,口氣是慣有的跋扈誇張。「你這傢伙真不知好歹,不懂得感激!要不是看你長得漂亮,我才懶得理你。你知不知道,訓練一隻旱鴨子,要浪費多少時間、精神、力氣嗎?」

  「誰說我不會游泳來著?」我說,唇角一揚,大傅霸王的氣焰總是很唬人的。

  他沒有說什麼,卻以絕對不信任,懷疑的眼光瞅著我,算是回答。

  事實上,我的童年棲息在東海岸。那些燦爛輝煌的夏天,常常梭游在太平洋的海水中,從一個礁石,游搭至另一個礁巖,厚顏地與海中的魚群爭艷。只是離開東海岸以後,我漸漸忘記海的面貌,又大病一場,就此斷絕水的誘惑。

  我不知道,童年的記憶是否會重新展現在成長後的肢體上;也不知道,入水後,肢體僵硬的搖動,是否可以喚回昔日那些適應水波的自然動作。我對水的記憶是那麼的陌生,我真怕,我會消失在這一片波光粼粼中。

  然而,我最大的憂慮還是怕近水受寒後,可能引起的帶病咳嗽。一場病痛,徹底改變了我的體質與性格。動不動就輕易受病的身體,讓我自然遠離人群的歡樂;而孤乖不合群,更加深了我人際關係的坎坷,以致對自身絕望的墮落與自暴自棄。

  儘管我將自己想像是天上星曲下凡,為歷劫難與償還,可是大傅畢竟不是蓬萊仙山天人落凡,對於我幽歎多愁的本質,他也是無能為力。

  雖然我學會了抬頭挺胸,學會了昂首闊步,那又如何呢?我需要的是,有人為我解答,一切的懵懂。

  呆呆罵我是為賦新辭強說愁。

  「你到底想要什麼答案?天為何生?地為何滅?何以生命無盡的輪迥?還是地球什麼自己轉動?生命的虛無與飄緲,那些存在主義的信徒也討論不出個所以然,你又何德何能,占卜出個什麼究竟與大概?」

  「我——」

  「你!你什麼?!你不過是個蛋白質與碳水化合物構造成的低等生物。吃喝拉撤睡就夠你煩惱了,還管什麼尼采與上帝、地球自轉與公轉。醒醒吧!你這顆豬腦袋。沒有你,太陽一樣打東邊出來,打西邊下山。你為什麼不能實際一點,正視自己的立場與處境,擺脫那些形而上、抽像至極度、腐蝕人心的垃圾。」

  「我——」

  「我知道,」她再次打斷我的話:「這世間沒有什麼絕對的,也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滄海桑田,榮華也可能轉眼成淒涼。可是,過日子,你畢竟得落實在吃飯睡覺中,落實在考試、前途的煩惱中。別讓那些什麼鬼主義之流的人給騙了,他們個個到頭來還不是乖乖地屈服在歷史的洪流中,而世界並沒有因為他們偉大崇高的主義理論而變得更好、更純淨。你可以有所信仰,但拜託,不要走火入魔。殉情也要有個代價,更何況是你那些個不明不白的愁啊憂的。」

  好呆呆就是看不慣我這頹廢樣,哪裡知道,我並不是單純的少年不識愁,憂上一層樓。我只是,只是——唉!怎生說!我只是——本命吧—大概上輩於太無憂無愁,這一世,才這麼多的煩憂。

  呆呆說的實在沒錯,過日子,畢竟還是得落實在吃飯和睡覺上,想太多雜七雜八,不過憑空添愁加憂,成就不了什麼的。

  我抬頭,對大傅柔媚一笑,他避開我的笑顏,雙手插入口袋,下意識地踢著腳邊的石塊。

  「生氣了?」我輕聲問。

  「沒有。」他粗聲地回答。「既然你心裡都有了底,我還窮操心些什麼?」

  「我——」

  「嚕嗦!」他用力一踢,把腳旁的石子踢得遠遠的,石子滾落到馬路中間,被駛過的車子,「吱」一聲,輾得粉碎。然後他轉過身,背對我,大步走開,一邊又大聲說:

  「走吧!」

  顯然我是傷到他的自尊了。這傢伙,大男人色彩思想那麼濃厚,渾身氣焰,叫我莫可奈何。

  我只好乖乖地小跑步跟在他身後。他一邊走,一邊忿恨地踢著路旁的碎石頭,口裡喃喃低語。「該死」、「可惡」的詛咒。大概氣得出神,不小心踢到大石塊,踢傷了腳踝。我看見他突然蹲下身,極度力忍住疼痛。

  「還好吧?」我跟著蹲在他身邊,輕聲地問候。

  「嚕嗦!」他再次回我這一句粗魯,隨即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我任由他發著脾氣,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未了,他終於轉頭頭,大力在我頭上一敲,說:

  「你這個該死、可惡的傢伙!」

  「不氣了?」我的回答,依舊是笑。

  「不氣?!」他瞪大眼睛,粗聲粗氣的。「我還真想掐死你算了!第一次自告奮勇,你就這樣拒絕我,太不夠意思了吧?」

  「別這麼誇張!」我笑說:「只不過是不跟你學游泳而已,你顯然是藉題發揮,誇大你的脾氣。」

  大傅看著我,又看看街頭,然後才低聲說:

  「我的確是藉題發揮,我受不了被你拒絕的難堪。」

  「這算什麈難堪?」我不以為然:「你就是自我意識太強,才會有這些不必要的情緒發生。」

  「就算是吧!我不容許有人拒絕我,尤其是你——」他伸手撫摸我的臉頰,一瞬間,一向跋扈張揚的臉龐,似乎瀰漫上了一層溫柔的色彩,但隨即就隱略無蹤。

  他粗暴地把手移開,像是心煩意亂,又繼續往前走,我趕忙眼在他身後。他突然停下腳步,我收勢不及,撞在他身上。他由身後抓住我的手,環過他的腰際,鄭重地警告我說:

  「這一次就算了。下一次——下一次,絕對不允許你再有任何拒絕我的言詞或動作。」

  這就是大傅,霸氣十足的大男人主義信徒,虎豹小霸王一個。

  我能多說什麼?反正是相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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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1 03:53: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午休的時候,我正要上頂樓,綠意叫住我。

  「大蘇,你上哪?」

  「頂樓。有事嗎?」

  「頂樓?你不厭啊?我看你天天往外跑,還以為你發現什麼好地方,原來是頂樓——」綠意邊說邊搖頭,一副恍然大悟,又不可思議的模樣。

  「好了!」我看著好笑:「到底找我什麼事?」

  「這個星期天和K中高二一班的聯誼,你去不去?」

  我搖頭。

  「怎麼不去?你朋友——那個傅自有,不也在那一班?」

  這我倒沒注意,大傅像是說過,他是K中高二一班的。

  「你參加嗎?」我問。

  綠意點頭。

  「這樣剛好,」我開玩笑說:「你幫我多看著他,防範他情花四播,算是監視。」

  「你怎麼對人這麼多的懷疑?」綠意說。

  綠意並不真正瞭解我,而我對許多事,又懶得多加解釋,我們在認知上有很大的誤差。

  「算是我說錯。」,我說:「不過,大傅說過,他跟你還滿聊得來的。」

  「是嗎?他真的這樣說?」綠意的口氣,明顯的不信任。

  我含笑點頭。

  「我倒不這樣覺得。傅自有這個人,氣焰太盛,太過於自信,我真懷疑,你怎麼受得了?」

  我微笑不語,往頂樓的方向走去。綠意忘了,她自己也是一身的鋒芒,也是同樣的對自己信心滿滿。也許她少了大傅跋扈的張揚,可是,那氣焰,同樣的令人灼傷。

  雖然這樣,我還是期待和她之間,友情的發展。我和呆呆也許更為投合,但不可否認的,綠意有她的優點。除了理直氣壯,她的自信與天真無畏也都是我響往的對象。

  這時節,陽光雖然已經不再那麼囂張,但從樓梯處乍走入頂樓空曠的陽光籠罩中,一剎時,還是眼花撩亂,分不清方向,舉目望去,只是一片白花花的空茫。

  我停下腳步,閉上雙眼,感覺得到地球在自轉。—陣昏眩過後,我才又重新張開眼睛,朝樓牆走過去。

  我靠著牆,軟軟地趴在上頭。日暈眺望起來,是那樣神秘華貴,充滿著一種不可思議的離奇。然而科學家研究說,南極上空臭氧層破了一個大洞,紫外線輻射正以絕高的姿態爭相蠢蠢欲動。對那些愛漂亮和怕死的人來說,陽光從此照來,也許不再是那麼的溫柔。

  我也怕死,也愛漂亮。可是,這當口,日光這種溫觸,懶洋洋的,叫人好捨不得。這和那些貪嗜杯中物的人心理是一樣的,明知酒是沾不得,可是三杯下肚以後,意與風發起來,摘星撈月的,多少豪情壯志慨然而生,高聲放歌「且樂生前一杯酒」,什麼病痛躊躇和挫折全都擱在一旁蒙塵去,不愁。

  我暗自偷笑。是啊!李白不早說了: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
    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

  況且,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自古多少墨客騷人,追求的就這三杯下肚後的解放——

  或說是不負己心吧!所有的任性與驕縱,為的,不就是不負自己的心嗎?所以,大醉後,依然豪飲,落拓挫折處,仍舊不改其志。甚至,我愛這陽光暖暖懶懶的溫觸,這不捨,為的還是「不負」這二字的執著。

  唉—休說!我到底又懂什麼?

  呆呆每次見了我,每要罵我頹廢、無病呻吟!

  「這世界既有它遵循的軌道,既定的秩序,你做什麼破壞這一切既定的平衡!」

  「話是這麼說沒措,可是,好呆呆,你有沒有想過,軌跡以外呢?軌跡以外的世界是怎麼運轉的?」

  大根六十年代盛行的嬉皮主義,都和我有著相同的迷惑,所以他們反,對什麼都反,結果仍得不到什麼具體的結果或者答案,反而陷入大麻的煙霧氤氳中。

  誰知道呢?!也只是也許。

  我趴在牆頭,不理會曝光的撥弄,等著那幀熟悉的背影出現。

  一秒、十秒、一分鐘、十分鐘過去了,樓牆下的風景並沒有因為我癡情的等待而見憐,填補上那一段空白。

  老天!我究竟在憧憬些什麼?

  我把臉埋在衣袖中,頹喪而無生氣。

  等待是一件累人的事。它凝聚了我所有的渴盼,卻回覆我毫無道理的失望。

  我緩緩抬起頭,無力地垂下眼瞼,有個人站在花圃上對我招手。

  是的,是在對我揮手。我看清楚是他的身影,也舉起手拚命地朝他揮動。他好像笑了,雙手圍在嘴旁,像是在對我說什麼,我聽不見,然後,他又揮手,我也拚命揮手,兩個人,成就了一幅最動人的風景。

  我仍然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與其對一個名字相思,不如記憶那一幀晨美麗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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