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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四年後——
十二月中,天氣極冷。
對炎家人來說,也是一個天寒地凍的季節。
京城的人都知炎府是已故聖母皇太后的娘家,當今皇上的四位親舅父,除了大舅父已經過世,對於守寡多年的大舅母,以及另外三位舅父和舅母都十分孝敬,只要逢年過節,便會賞賜不少珍貴禮品。
雖然身為皇親國戚,又一個個位居高官,炎家人行事卻不張狂跋扈,也不仗勢欺人,在朝中聲望極好,更得到百姓敬重,即便是在二十年前,當時的炎皇后在後宮鬥爭中一度遭到廢後,並被打入冷宮,不過時隔不到兩年,又重新立為皇后,可惜這回後宮之首的位置沒坐多久便因病過世,幸而還有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做為後盾,其地位都不曾動搖過,有人說是運氣好,也有人說是祖上積德,炎家深受皇恩卻是鐵錚錚的事實。
在數不清的風風雨雨之中,炎家人安然度過不少難關,直到兩個月前,有人意圖行刺炎承霄,原以為只是皮肉外傷,不料卻出現其他後遺症,府裡上下瀰漫著憂愁,只要太醫前來,就忍不住期盼有好消息。
今日負責前來拆除繃帶的趙太醫一顆心也七上八下,看著此刻坐在床緣高大俊美的男子,是與皇上最親近的小舅父,要是有個什麼閃失,不只是自己,所有太醫都會被革職,甚至丟了腦袋。
「……那麼四爺,下官這就把蒙在眼睛上的繃帶拿掉了。」他忍不住吞嚥了下口水說。
聽他這麼說,圍繞在身旁的炎家人也不由得緊張起來,之前已經失敗兩次,今天是第三次了,大家都抱持著希望,等待宣佈結果。
炎承霄置於大腿上的雙手不禁握緊。「拆吧!」
「是。」趙太醫深吸了口氣,便開始動手,待繃帶拿掉之後,才又說道:「四爺現在可以慢慢地睜開眼睛……」
於是,炎承霄跟著照做。
「四郎別急,慢慢來。」身為工部尚書的二爺還特地放下繁重的公務探望,只盼這個小了他十多歲的么弟能重見光明。
只見炎承霄掀開眼簾,直視前方,好半天都不說話。
這下換成位居大理寺卿的三爺著急了。「怎麼樣?四郎,可以看到三哥了嗎?」由於這個么弟的年紀與他們相差甚多,又是他們這幾個當哥哥的拉拔長大,因此習慣喚他的乳名。
「相公別心急,總要給四郎一點時間。」三夫人也憂心如焚地望著小叔,一向精明的她也坐立不安。
二夫人則是因為自小有口吃的毛病,總是羞於在人前說話,此時也急得兩眼發紅,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什麼都看不到!」炎承霄陡地從齒縫中迸出話來。
趙太醫心口一涼。「四爺連一絲光線都看不見?」
「根本就是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他發出一聲挫敗的低吼。「你們不是說我的眼睛沒事嗎?為何就是看不見?」
「這……」趙太醫被問住了。
三爺也扣住趙太醫的手腕,一臉忿然地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們不是說這次敷的膏藥是特別調製,對眼睛相當有幫助嗎?」
「相公!」三夫人連忙制止。
「再換其他藥方試試看。」二爺不禁焦慮地說。
面對炎家人的質問,趙太醫實在無計可施。「下官無能!」
「出去!」眼看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炎承霄不禁寒著俊臉,站起身來下逐客令。「給我出去!」
趙太醫只能抱起藥箱,丟下一句「下官告辭」,便匆匆地走了。
「四郎,你先冷靜下來!」二爺將么弟按回床緣坐好,其實他的腦子也亂成一團,連太醫都治不好,這該如何是好。
炎承霄抽緊下顎,任何安慰的話都聽不進去。「你們也全都出去!」
「四郎……」三爺希望他能打起精神來。
家人的關懷只令他的心情更加煩躁,不禁發出暴怒的嘶吼。「全都出去!聽到沒有?」
「咱們還是先出去,等四郎的情緒緩過來再說。」三夫人忙對眾人使眼色,自從兩個月前小叔發現自己眼睛看不見,他的脾氣也愈來愈壞,別說奴僕,就連幾個小妾都不敢靠近伺候,令他們既擔心又頭疼。
眾人不由得歎了口氣,轉身出去。
「阿貴,好生伺候四爺知道嗎?」二爺臨走之前又吩咐小廝。
阿貴躬著身。「是,二爺,奴才知道。」
聽見房門關上,屋裡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炎承霄兩手抱住頭,發出痛苦的呻吟。「我真的再也看不見了嗎?」
都已經過了兩個月,原本太醫還口口聲聲的保證,說這不過是暫時的現象,等瘀塞在顱內的血塊化開,一定能恢復視力,可是如今呢?他還是處在黑暗之中,什麼也看不見。
他從沒想過會有這般無助、膽怯的時候,若是從今以後真成了瞎子,身邊的人都用憐憫同情的目光看待自己,那是炎承霄最無法忍受的,彷彿在一夕之間,從高空中墜落下來,跌個粉碎。
「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對我?」炎承霄一面咆哮,一面胡亂地走動,不小心撞到幾角,雙手順勢一揮,將茶壺、茶杯全都掃到地上。
在外頭等候差遣的阿貴聽見屋裡的聲響,生怕主子出事,急得想衝進來。「四爺怎麼了?四爺……」
他聞聲辨位,朝房門口低吼。「不准進來!」
話聲方落,炎承霄又不知絆到什麼,整個人摔在地上,那模樣好不狼狽,想到連在自己最熟悉的寢房都是這副慘狀,更別說出門了,也只會讓人看笑話,這麼一想,簡直欲哭無淚。
炎承霄掄起拳頭使勁地槌著地面,直到力氣用盡,才靠著雙手的摸索,慢慢地爬上床,就只是坐著,什麼也不想。
直到夜幕低垂,外頭的阿貴見屋裡沒有任何動靜,只好出聲。
「四爺,奴才進來了……」他推開門扉,等到適應寢房內的漆黑,見主子坐在床緣,就像一尊石像,於是先把蠟燭給點燃,又見滿地碎片,只能裝作沒看見。
「四爺一整天都沒吃,應該餓了,奴才這就去把晚膳端進來。」
鼻端嗅到一股蠟燭燃燒的氣味,炎承霄不由得逸出一聲哼笑,現在的他根本不需要燭火照明,因為就算點上了也看不見。
「……我不餓!」
阿貴擔憂地看著主子。「可是……」
「出去!」他厲聲地喝道。
「四爺……」
他沉下鐵青的俊臉。「就算眼睛看不見,我還是你的主子,別再讓我說第二遍,聽清楚了嗎?」
「是,四爺。」阿貴吶吶地回道。
待屋內再度只剩炎承霄一人,不禁發出類似哭泣的笑聲,這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嗎?可是總要給個理由,而不是在毫無預警的狀況之下奪去他的視力,這教人如何接受?
這個晚上,又是一夜未眠。
天色還沒亮,睿仙便起床梳洗更衣,投靠紀家這四年來她早已學會打理自己,不等春梅進來伺候,已經換上翠綠色的襖裙,幸好天冷,可以穿上這種寬大厚重的大襖,掩飾過於清瘦的嬌軀,免得表姨母又擔心她吃得太少,身子會受不了。
「小姐醒來了嗎?」春梅在外頭問。
睿仙正好綰好髮髻,只用一支簪子點綴。「進來吧。」
於是,春梅端著早膳進來。「雖然已經立春了,不過今天外頭還是好冷……」
「那你自己要多注意些,可別著涼了。」雖然二人主僕相稱,不過就像自家人,若沒有春梅相伴,睿仙當年也無法一個人走到京城。
「這句話應該由奴婢來說才對……」春梅一面將飯菜擺好,嘴裡一面叨念。
「小姐真的要多吃一點,不能再瘦下去了,風若再大一點,恐怕都會被吹跑。」
她噗嗤一笑。「好,我盡量的吃、努力的吃就是了。」
聞言,春梅才滿意地點頭。「這樣才對,這兩道菜都是小姐平時愛吃的,可要多吃一點。」
「你也坐下來吧。」睿仙招呼道。
春梅起初也不敢與主子同桌,卻在小姐的「命令」之下,不得不遵從,慢慢地才習慣。「是。」
主僕倆安靜地用過早膳,開始各忙各的,春梅留在紀府做些雜務,睿仙則會到一牆之隔的六安堂,有時幫忙整理病歷,有時擔任手術助理,有時則是招呼前來求診的病人,可以說相當忙碌。
由於六安堂在京城頗負盛名,不只有個女大夫,方便女病患前來求診,還有一位神醫在,不管是抓藥或看病,從早到晚都是人來人往,人一旦多了,還可以聽到一些市井間的蜚短流長。
「……大嬸先喝口水,再等一會兒就輪到你了。」睿仙將茶杯遞給坐在長凳上等候的婦人。
由於都是些老弱病人,又經常在六安堂出入,自然跟紀大夫的這位表外甥女漸漸熟稔起來,見睿仙不只生得清麗脫俗、應對進退更是落落大方,總會自以為一片好意的關心起她的將來。
「……你還這麼年輕,又生得這般標緻,想再嫁還不容易,只要點個頭,保證六安堂的門檻都被媒婆給踩壞了。」
另一位大嬸也跟著搭腔。「是啊,聽說你那丈夫已經死好幾年了,可別真替他守一輩子的寡,那很辛苦的……」
睿仙每回聽到這個話題,不免有些困窘,因為表姨母不希望被夫家休離的閒言閒語傷了自己,對外一律說她是個寡婦,也沒有婆家了,週遭的人也真以為是這個原因,才會來投靠紀家。
「多謝兩位大嬸關心,睿仙目前還沒這個打算。」說著,睿仙假裝忙著倒茶水,趕緊走開,免得她們不肯放棄。
待她將茶水又分送給其他人,雖然不是存心偷聽,一些對話內容還是難免會傳進耳裡。
「……聽說炎府的四爺在兩個月前受傷,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行刺,是不是真的?」某位前來抓藥的中年人在這裡巧遇得了風寒咳得厲害的同鄉,對方是在知府衙門內的刑房當差,便跟他求證。
這番話讓睿仙心口驚跳一下,手上的杯子沒有拿穩,茶水不小心傾倒了一些出來,她卻沒有察覺,只是專注地凝聽。
礙於上頭交代,不能跟外人洩漏相關案情,這名衙役同鄉只好含糊其辭地帶過。「你是聽誰說的?咳咳……這可不能隨便亂說……咳……」
中年人愈發好奇。「你就別再賣關子,只要說是或不是就好……」
「真的不是……咳咳……」他可不想丟了差事。
「請用!」睿仙適時地將手上的茶杯遞上。
他道了聲謝,趕緊喝上一口,喉嚨總算舒服些了。
睿仙佯裝閒聊的口吻,想跟對方打探消息。「炎府的四爺傷得嚴不嚴重?怎麼沒差人來請紀大夫或區大夫到府裡治療?」
「炎府是什麼樣的人家……咳咳,就算只是生一點小病,光是太醫署的十幾位太醫就夠了,根本不需要請外頭的大夫……」他又喝了口茶,正好輪到自己,便走進診間。
她來不及細問,只好把這件事擱在心裡。
雖然四爺已經不是她從小認識的四郎哥了,可是睿仙無法不關心,也想親眼確認對方是否真的平安無事。
只是彼此身份懸殊,想要見上一面,又談何容易?
「……睿仙,在想些什麼,瞧你想得都出神了?」紀氏看完病人,從診間出來,就見她在外頭發呆。
「沒什麼。」她隨著表姨母走進內屋稍作休息。「只是方才聽人家聊起炎府的四爺受傷,都兩個月了,傷勢也應該好了吧。」
紀氏在桌旁坐下,倒了杯水來喝。「是有聽到一些風聲,不過詳情並不太清楚。」
「我已經把飯菜重新熱過……」睿仙一面說著,一面走到後頭的小廚房,把午膳端出來。「吃了也比較不傷胃。」
她的善解人意讓紀氏感到分外窩心。「睿仙,這四年來,不知有多少人私下來跟我探聽你是否有再嫁的打算,我都回答他們,就看老天爺的安排。不過你若決定再嫁,表姨母還真會捨不得。」
睿仙澀笑一下。「我並不想再嫁,只想留在表姨母和表姨父的身邊。」她又能嫁給誰?她早就不去想那種事了。
「你表姨父跟我都尊重你的選擇,無論你做出何決定,我們都會支持到底。」
紀氏在夫婿十多年的「教育」之下,自然沒有女子非得走上嫁人這條路的傳統觀念,若不是女兒秀娘早有喜歡的對象,也訂了親事,她同樣不會勉強。「何況秀娘總有一天要出嫁的,到時還有你陪在咱們身邊,也不會太寂寞。」
「是。」她相當感激兩位長輩開明的作風,當初投靠紀家,真是來對了。「表姨母快趁熱吃,我到外頭去幫忙。」
其實這樣的日子也不錯,很平靜,也很平淡。
自從一年前幫衙門驗過屍,知府大人在仵作尚未到任之前,偶爾還是會派衙役來請她過府,睿仙也從來不拒絕,若能因為自己的協助,替那些死者伸冤,還他們清白,也算是在做善事。
她現在唯一的遺憾就是無法報答四郎哥的恩情,儘管她的人生從頭來過,睿仙還是不曾忘記前世的恩情,只不過恐怕回報的機會渺茫。
來到京城整整四年,對於炎府還有四爺的傳聞,睿仙已經聽得太多太多了,都說他不只是皇上的小舅父,更是心腹,才能擔任虎衛司的最高指揮使、正二品官階的虎衛司都察使,能出任此重要職務的不是皇親國戚,也得要是在戰場上建有功勳者,而四爺自然是屬於前者了,他專門替皇上監視軍營、百官,以及各地鄉紳的一舉一動,若有犯罪情事,不必經由大理寺審理,擁有先斬後奏的極高權力,是當今皇上登基之後方設置的朝廷機構,因此令人忌憚三分。這樣一個集聲望、權勢於一身的天之驕子,還有什麼得不到的,想必更不稀罕她的報答。
看來四郎哥的恩情,真的只能等來世再報了。
☆、第2章 (2)
又過了半個月,已經是立春了。
一大清早,六安堂的大門還緊閉著,炎府管事便等不及地敲門,正在整理藥材的學徒應門之後,便趕緊說明來意。
聽說是來找二位大夫,紀氏只好跟著夫婿放下才用了一半的早膳,途中又遇到正要來六安堂幫忙打掃的睿仙,三人便一起從紀府走到只有一牆之隔的醫館。
「……皇上對區大夫和紀大夫的醫術可是讚賞有加,要小的務必來請兩位走一趟炎府,為四爺醫治。」炎府管事懇求地說。
紀氏和夫婿對望一眼,疑惑地問:「我聽說已經延請太醫治療了,難道貴府的四爺傷勢真有那麼嚴重?」
「四爺頭上的傷口早已痊癒,可是……」他不禁慾言又止。「眼睛卻看不見,太醫開了好幾種藥方,不管是喝的還是塗抹,都不見生效。」
「看不見?怎麼會看不見?」睿仙捂唇驚呼,原以為只是受了點皮肉傷,沒想到會是如此嚴重。
炎府管事搖頭歎息。「連太醫也找不出病因,個個束手無策,四爺這兩個多月來都把自己關在房裡,誰也不見。」
聽他這麼說,睿仙心急如焚地看著身旁的表姨父和表姨母,知曉身為醫者,他們絕不會輕易放棄病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兩位長輩身上了。
沒見到病人,紀氏不敢妄下斷語,於是詢問夫婿的意見。「相公怎麼看?」
區大夫撫著下巴的鬍子,沉吟了下。「既然皇上都開口了,咱們就走一趟炎府,等看過之後再說。」
「我也是這麼想。」紀氏便對炎府管事說:「請管事稍候片刻,咱們進去拿些東西,很快就好。」
炎府管事如釋重負。「是。」
「表姨父、表姨母……」睿仙跟著他們進了內屋,開口提出請求。「我可以跟你們去炎府嗎?也許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或許這是最後一次見到四郎哥的機會,她不敢奢求別的,只是想看對方一眼,只是一眼就好。
紀氏倒不反對,增廣見聞也是件好事,便點頭答應了。
她露出喜色。「多謝表姨母。」
於是,睿仙跟著紀氏坐上炎府派來的兩頂轎子,區大夫則用走的,一路上也不斷詢問炎府管事有關四爺的病情。
待一行人來到炎府,從偏門進入,到達內宅的院子,這才下轎,一路往裡頭走去,睿仙等三人都不禁對這座四周圍繞著高三丈有餘的磚牆,封閉牢固、威嚴氣派的府第感到歎為觀止。
睿仙已經見識過唐家大宅的雕樑畫棟,不過跟這座炎府一比,也就顯得相形見絀了。
「請!」炎府管事在前頭帶路。
她和表姨母跟在表姨父身後,來到一座大院,跨進敞開的垂花門,這才到了炎承霄平日生活起居的地方。
想到就要見到四郎哥……不!應該說四爺,睿仙拉攏了下身上的披風,說不出是緊張,還是期待,想起坊間的一些傳言,說他至今二十有五,尚未有迎娶正室的打算,只因不肯屈就,若不是公主,就要天上的仙女才能配得上自己。
她心中暗想,要是換作四郎哥,才不會像大家說的那般眼高於頂,他不嫌棄她嫁過人,還說要娶她為妻……可如今那個男人是四爺,自然不可能娶普通人家的閨女,姿色、出身都要最上品,他才看得上眼。
眾人順著簷廊往前走,來到房門外,就聽到屋內傳出男子的斥喝。
「……不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我只是看不見,還沒有死。」炎承霄心情已經夠糟了,還要應付小妾的淚水,想不發脾氣都難。
三位如花似玉的小妾用巾帕捂唇,哭著跑出來,險些撞上正要進門的人,她們只不過是想來安慰四爺,可是見到人之後,又擔心他的眼睛再也好不了,忍不住掉下眼淚。
「四爺心情不好,你們進去攪和什麼?」炎府的管事當場又訓了一頓。「以後沒有召喚,不許來這裡!」
「是……」三位小妾抽泣地回道。
炎府管事回頭請客人稍候,先進去稟報。「四爺,六安堂的區大夫和紀大夫已經請來了,正在外頭等候。」
「我曾聽聞兩位大夫醫術了得,可是連太醫都治不好我的眼睛,他們又真有辦法嗎?不過連皇上都對他們深具信心,也只好試試了……」炎承霄坐在几案旁,意志有些消沉。「請他們進來吧!」
「是。」炎府管事馬上轉身來到房門口,比了一個請進的手勢。「區大夫、紀大夫,四爺有請。」
聞言,姚睿仙不由得深吸了口氣,跟在兩位長輩後頭進去。
當她踏進屋內,眼裡再也看不見其他人,只有這名重生之前喚作四郎哥,如今卻只能叫一聲四爺的男人,只見他兩道墨黑修長的眉毛,此刻眉頭緊攢,一雙本該神采奕奕的雙眼,不僅失去應有的光芒,毫無聚焦地凝視前方,雙唇因為情緒不佳而抿起,下巴冒出點點青色鬍髭,鬢邊垂落著幾縷髮絲,可以說得上不修邊幅,足以見得雙目失明的打擊對炎承霄來說有多大。
以為和這個男人從此形同陌路,想不到命運又將兩人牽引在一塊兒,再次有了交集,睿仙只要想起重生之前四郎哥對自己種種的好,還是不由得祈求老天爺,讓他的視力早日恢復。
「四爺還能夠開口罵人,看來精神不錯。」區大夫向來不是正經八百說話的人,就連在皇上面前,有時還會調侃兩句。
炎承霄一聽是個陌生男人的嗓音,八成就是被稱為「神醫」的區大夫,於是自我解嘲地說:「除了眼睛看不見,其他都好得很。」
「不過四爺應該有好些天不得眠,肝氣鬱結而化火,火氣自然也大了。」紀氏打量著他的氣色說。
他不禁猜想這一道婦人嗓音的主人,多半就是紀大夫了。「只要是大夫都能看得出來,身為我朝第一位女大夫,醫治過無數的病人,應該不僅這點能耐才是。」
聽他口氣不善,紀氏也不著惱,凡是病人,沒幾個人有辦法做到平心靜氣的地步。「其他毛病要等我幫四爺把過脈之後才能評斷。」
聞言,只見炎承霄兩眼直視前方,把右手擺在几案上,倒想聽聽看他們有何不同的高見。「那就把脈吧!」
紀氏看了夫婿一眼,便在几旁的另一張座椅上落坐,然後側過身,將兩指放在炎承霄手腕的脈搏上,開始把脈。
就在這時,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也聞訊趕來關切。
「見過三位夫人。」區大夫拱手見禮。
長年吃齋念佛,把管理內務的責任交給三弟妹的大夫人,可把希望都放在他們夫妻身上了。「有勞兩位大夫了。」
「好說。」區大夫客氣一笑,他心想自己跟眼科不熟,還抓不準治療的方向,只好等妻子診脈之後再說了。
於是,三位夫人也都坐下,看著紀氏聚精會神地為小叔把脈,但願能找出真正的病因,好對症下藥。
「……請四爺把另一隻手給我。」紀氏說。
炎承霄便把左手也伸過去。
房內安靜無聲,卻醞釀著不安的氣息。
由於所有的人都把焦點擺在紀氏身上,睿仙可以在沒人注意的情況下,多看炎承霄幾眼。
過了片刻,紀氏把手收了回去,接著又檢視他的雙眼,然後經過炎承霄同意,在眼眶周圍四個穴道予以針灸。
「……四爺感覺如何?」紀氏問。
他搖了下頭。「並沒有任何感覺。」
「那麼請四爺張嘴,讓我看一下舌苔。」她又說道。
炎承霄緊握了下座椅扶手,耐住性子配合。
「多謝四爺,可以了。」當紀氏把針具二拔取,這才從座椅上起身,面對期待解答的三位夫人,道出診斷之後的結果。「四爺顱內的瘀血已化,除了肝火旺、舌苔微黃,顯見食慾不振之外,看不出其他問題。」
「這就是你的結論?」炎承霄用力拍打了下座椅扶手,大聲怒斥。「難道我的眼睛看不見,就不是個問題?」
三夫人焦急地問:「就連紀大夫都找不出病因?」
「確實如此。」紀氏歎道。
炎承霄扶著座椅起身,抽緊下顎吼道:「夠了!」
一次又一次的從希望到失望,沒有人能夠體會自己的徬徨和無助,獨自面對黑暗的恐懼,那滋味令他幾欲發狂。
「四郎,就算紀大夫真的找不出病因,也還有區大夫在,就先讓他看過之後再說。」大夫人不希望他因此洩氣。
想到五歲喪母之後,是大嫂餵他吃飯、哄他睡覺、照顧他長大的,面對幾乎可以算是母親的大夫人,慍怒的口氣才有所收斂。
「讓大嫂擔心了,在我看來,就算是『神醫』也不過是浪得虛名,同樣治不好我的雙眼。」他不禁譏諷地說。
見多病人得知無法痊癒的強烈反應,紀氏倒不生氣,只覺得無奈,區大夫則是很想轉頭走人,雖然他不在乎「神醫」的稱號,可是大夫和病人之間若缺乏良好互動,也很難把病治好。
睿仙不禁怒上心頭,無法忍受親人遭到如此羞辱,恨不得把重生之前的事一筆勾消,也不要回報什麼恩情了。
「四爺這話未免太過刻薄,大夫又不是神仙,更無法治好每一個病人,世間又有多少疾病是藥石罔效,生死大事本就該由老天爺作主,若每個病人都像四爺這般意氣用事,又有哪個大夫敢來醫治?」她的嗓音聽來輕柔,但言辭犀利,非要好好教訓這個目中無人的男人不可。
此話一出,炎府的三位夫人不約而同地看向睿仙,直到現在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也多看了幾眼。
炎承霄不由得鐵青著俊臉。「說話的人是誰?」
「不可無禮。」紀氏朝她搖了搖頭,小聲地制止,這才回答炎承霄。「是我的表外甥女姚氏,得罪之處,還請四爺能夠見諒。」
炎承霄低哼一聲。「我看她倒是挺能言善道的,一點都不擔心會得罪我。」
「四爺若不愛聽真話,妾身道歉便是。」睿仙擺明了是在諷刺。
因為看不到,他只能用耳朵來判斷姚氏所站的位置。「你這道歉一點誠意也沒有,反而像在挖苦。」
她垂下眸光,說得謙卑。「妾身不敢,是四爺多心了。」
「哼!」炎承霄也不打算跟個女流之輩一般見識。
區大夫接著開口。「我對眼疾瞭解得並不多,只能盡力。」
「連區大夫自己都這麼說,還要看什麼?」他逸出一聲冷笑。「我這笑話鬧得還不夠大嗎?讓他們出去……」
三夫人趕緊再勸。「四郎,你就讓區大夫試試看。」
「就連皇上都對區大夫讚譽有加,你要對他有信心,相信菩薩也會保佑的。」
大夫人苦口婆心地說道。
「四、四郎……二嫂也、也求你……」二夫人困難地發出聲音,愈是緊張,也口吃得愈厲害。
連二嫂都開口了,炎承霄不禁有些心軟,可是想到方才都開口趕人出去,這時又要求他們留下,實在拉不下臉來。
睿仙看著他的三位嫂嫂苦苦哀求,就因為是病人,一個個都順著他的意,連句責備的話也沒有,實在讓人看不下去,要對付這種養尊處優,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就得用激烈一點的手段。
「表姨父、表姨母,咱們也該回去了,還有很多病人在等著呢,別把時間耗在一個屈服於命運安排的病人身上。」她索性反其道而行,把話說得刺耳,就是要讓炎承霄暴跳如雷。
炎承霄認出這是姚氏的聲音,輕聲細語中,還夾著明顯的嘲弄意味,不禁冷冷地哼道:「你這是在教訓我?」
「妾身不敢,只是替那些正在等待大夫醫治的病人感到著急罷了。」姚睿仙低垂螓首回道。
區大夫也正有此意。「大夫人,我跟賤內就先回六安堂了,今日應該還是有很多病人前來求診,實在不便久留。」
說完,他便朝炎府的三位夫人拱手告辭。
大夫人連忙跟著出去,想要挽留。「區大夫……」
睿仙覷了一眼心高氣傲的男人,又故意跟紀氏說:「表姨母,咱們走吧,有人生來命好,才會不懂得珍惜僅有的東西。」
「你……」炎承霄聽得出這番話是在諷刺自己。
紀氏朝她使了一個眼色,心裡也不禁困惑,平時溫柔聰慧的表外甥女,怎麼今日嘴上得理不饒人了。「好了,別再說了。」
「是。」睿仙盼他別這麼不知好歹,那只會害了自己。
待她和兩位長輩跨出房門,還是被炎府的三位夫人給攔下,好說歹說的,不得不留在府裡,等她們說服四爺回心轉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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