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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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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聽風] 逢君正當時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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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3 01:39:27 |只看該作者
☆、第200章

  鄭恒的手下拔腿跟著追,慌得滿頭大汗。他們先前是見得馬車被攔停,心中疑惑。崔浩帶來的衙差也過來探問這是怎麼了?他們哪裡知道怎麼了,只是看太守大人那架勢似乎是出了什麼重要之事。於是應付幾句,一邊防著衙差打聽運的什麼,一邊探問太守在說什麼。

  結果只這麼一會兒工夫,有人發現箱子竟然是打開的。而不遠處,華服姑娘撒腿狂奔的姿態甚是顯眼。於是鄭恒手下忙大叫,叫完又才想起鄭恒囑咐過不能洩露此事。

  但此時鄭恒自己也著急,大喊著快追,於是所有人也跟著追。崔浩也忙大聲呼喝城門將兵快幫著追人。一時間呼啦啦的一群人蜂湧著朝著那姑娘消失的方向跑去。

  崔浩瞪著他們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見,然後忙跑到馬車邊,小聲喊道:「夫人,夫人?」

  安若晨自糧草袋子後頭鑽了出來。崔浩忙道:「快,他們一會該回來了。」

  安若晨點頭謝過,跳下馬車,朝城門跑去。崔浩跟著她奔過去,對留下的幾個城門兵道:「莫聲張,否則砍你們腦袋。」

  那些兵士不知發生何事,只得緊閉了嘴用力點頭。

  安若晨從開了兩人寬的城門縫裡出了去,崔浩心裡緊張,說了句:「夫人,請務必凱旋歸來,我這是將身家性命都押在夫人手裡了。」

  安若晨一點都不想提醒他,他的身家性命是他自己毀的,又與別人何干。她道:「大人莫忘了我的話,大人處置好城內之事,便是最好的自保了。」

  崔浩點點頭,看著安若晨頭也不回地奔向遠方,很快便沒了蹤影。崔浩知道,在這城門之外,肯定有人接應她。龍將軍也不知從哪裡撿到的這奇女子,啊,對,他怎麼忘了呢,中蘭城。龍將軍是在中蘭城相識的夫人。

  崔浩囑咐城門將兵:「關上城門,今夜裡沒我親自來下令,誰都不許出城。有硬闖者,格殺勿論。」

  城門將兵慌忙點頭,把城門關嚴了。

  崔浩回到馬車邊,看了看那打開的箱子,覺得緊張狂跳的心這才算平復下來了。

  春曉狂奔著,心要跳出胸膛。夫人果然沒有猜錯。她斷定鄭恒不會將她送到田志縣,那裡的細作窩點早被發現,怎麼可能會冒這個險,最重要的是,那裡離梁大人更遠了。既是快要對將軍下手,那麼重要的人質,當然是交到梁大人手裡才管用。所以她斷言,會走東城門。

  於是春曉聽了囑咐,拿好了衣裳首飾等物,先行出門。人人都盯著安若晨,卻是沒人注意她這個丫頭。她到孫掌櫃安排的宅子那處,把消息傳出來,東西都交代好。然後換好衣裳,梳好髮式,戴好頭飾等,只要不近看,不打照面,是能魚目混珠的。

  入夜後,劉大叔用馬車將她送到東城門角落等待著。她等啊等,等到了鄭恒領隊押的馬車過來,崔浩一如計畫般,及時將車截下,將人引開。春曉緊盯著馬車,看到上面的箱子打開,安若晨探出頭。春曉忙把牆角的掛燈點上,這是信號,表示她看到了,下一步她來辦。於是安若晨迅速出來,鑽到了糧草袋子後頭躲藏。

  春曉走到月光下,急急走著,然後開始跑。這是一條筆直的頗長的路,這個距離,能讓他們看到她,卻看不清。如果那些人毫無警覺,一個都沒看到,就由太守大人發現「她」逃了。

  身後是許多人大聲呼喝追趕的聲音,春曉努力跑著,她拐了個彎,再拐彎,奔進了巷道彎彎的民宅街區。還沒有甩掉追捕,她能聽到有人大叫包抄兩頭,她再拐一個彎。一戶人家的門開著,她奔了進去。

  門後是劉大叔,他迅速將門關上了。劉大娘拉著她的手,牽她進屋裡:「好姑娘,辛苦妳了。」

  「幹得好,春曉。」劉大叔話不多,簡單一句誇讚說完,迅速到後門,掛上一盞燈籠。隔壁巷子的一戶人家看到了,打開了門,一個穿著一模一樣衣裳的姑娘跑了出來,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在這邊。」四下分散包圍搜索的眾人聽到這一聲喊,忙朝著那方向追去。

  屋子裡,春曉換了衣裳頭式,坐下休息。劉大娘替她將衣裳包好,藏在了櫃子裡。回過身來,對她笑,為她倒了一杯水。春曉想起了陸大娘,陸大娘總說,婦孺百姓,亦有擔當。春曉很高興,她覺得自己辦了件大事,待回到中蘭與陸大娘重聚,定要好好與她說說這兇險刺激的經歷。

  鄭恒率人追捕了半夜,那安若晨腿腳不是一般的快,一會這兒出現,一會那兒出現,竟連逃了好幾條街。再然後,就不知躲到哪兒去了。眾人搜索了一圈,沒有發現她的蹤跡。

  定是躲在哪個宅子裡。鄭恒很生氣,他雖焦急,但還沒有昏頭,他沒有權力命人搜屋,也沒有正當理由搜屋。他命人圍守,若是發現有可疑人出入,就拿下。鄭恒趕回了東城門,崔浩已經不在。城門緊閉,城門將兵言道太守大人下令封城,誰都不許出去。

  鄭恒怒氣沖沖,再趕回衙府。這回他見到了崔浩,崔浩問他:「追到了嗎?」

  「大人又何必裝模作樣!」鄭恒咬牙切齒。

  崔浩皺起眉頭:「我裝何模樣?」

  鄭恒逼前兩步,問他:「是你在搗鬼,是不是?你根本就被安若晨收服了,你在幫著她。」

  崔浩道:「你這是弄丟了人,怕梁大人怪罪,趕緊往我身上推卸責任嗎?你讓監視安若晨動靜,我照辦了。你要下藥囚人,我照做了。人在箱子裡,好好地交到你手上,是也不是?你要權杖出城,我也給了。我甚至安排了人在西城門接應予你,生怕你拿著權杖都不好解釋為何是你這般一個小小衙差雜役押車。結果呢?你陽奉陰違,偷偷往東城門去。如今出了狀況,你反咬一口,賴到了我身上。」崔浩也一臉怒容,叫道:「你有本事,我們到梁大人跟前好好理論理論,看看究竟是誰的錯?」

  鄭恒瞪著他,半晌不說話,然後轉頭要走。

  「你等等,我准你走了嗎?我可不是玩笑話,我要見梁大人。我不相信你了。」

  鄭恒理都不理,徑直離開了。

  鄭恒先是找了自己的人手,悄悄查探那幾條街,但查了一日,沒有好消息。安若晨那邊的衛兵對安若晨飯後小憩卻失蹤一事質問崔浩,也傾盡所有人手上街尋人。崔浩借機斥責鄭恒,再提要見梁大人。他說這事務必要梁大人出面解決才可。不然這些衛兵鬧起來,是會出大亂子。

  鄭恒怒急攻心,確實是出亂子了,他派去跟蹤那幾個衛兵的人手沒有回來,安若晨又丟了,這裡頭肯定有什麼事。他讓崔浩出面處理,崔浩卻不搭理,堅持見過梁大人再說。鄭恒腦子一熱,索性拿著崔浩的權杖,調集了更多的衙差捕快人手,去安若晨消失的那幾處街區搜查,說是將軍夫人被人劫持,嫌犯就躲在那一片的屋子裡。讓大家封街搜屋,務必要將將軍夫人找到。

  為何知道將軍夫人被劫持,線索是什麼,誰人報案,劫匪是何模樣,有何目的?既是有線索,為何不告訴衛兵,為何要求悄悄行動?前線正在打戰,百姓已有惶恐,官府還要如此擾民,若無鐵證,責任誰擔?!有捕頭質疑這事,當面斥責了鄭恒。就算鄭恒手上有權杖,他也只是個不起眼的衙門小卒,幾時輪到他來做主。捕頭轉頭去找了崔浩。

  崔浩罵了句:「胡鬧!」然後令捕頭帶人將鄭恒拿下,還列了張單子,那是鄭恒前日號令的人手,崔浩派了人觀察仔細,趁這回全拿下了。

  鄭恒敢拿權杖說事,自然是篤定崔浩不敢異議,萬沒料到他竟將他關到牢裡去。他讓人去警告崔浩,結果又暴露一個,崔浩又將人拿下。

  鄭恒目瞪口呆,破口大駡,叫嚷著讓崔浩來見他。

  崔浩來了,與他道:「你若安安分分,低調行事,我也不必用這手段。這都是你自找的。我也是為了確保計畫順利,不出差子,不得已將你制住。待梁大人回來了,我會與他說清楚,到時找個由頭再將你放了,你莫鬧事,不然到時找不著放你的藉口。」

  鄭恒啞口無言,明知對方搗鬼,卻說不出半點錯處來。

  崔浩揚長而去,走到牢獄外,忍不住微笑起來,對自己的表現著實滿意。這般一來,無論龍將軍或是梁大人哪一方贏了,他都算沒把事情辦壞。安若晨說得一點都沒錯,梁大人不在城裡實在是太重要,因為這表示,城裡諸多官員,最大的就是他這太守了。為何要怕鄭恒,那不過是個衙差罷了。惹了亂子,就收拾他。

  崔浩心情舒暢,上任以來,這是第一次找著了做太守的感覺。

  安若晨心情很是焦慮,宗澤清領了一隊人,帶著她快騎趕往十里坡。但是半途,他們遇著了過不了兵哨關卡的探子。

  安若晨一推測出梁德浩的動向,就給宗澤清報信。讓宗澤清火速讓人趕往十里坡。讓孫掌櫃那幫潛於坊間的人手帶著春曉演那一齣,也是為了拖住鄭恒的人。讓他們以為她被困城中,就不會向前線報信,引起梁德浩的警覺。

  安若晨夜裡出城,比探子慢了小半日,她覺得再如何探子都會趕在她前方見到龍大。但沒曾想,宗澤清派出的兩撥人都沒能過卡。

  「盤查得特別嚴。基本不讓人過去。就是尋常百姓說回家的,都不讓走了,有生病求醫的,也不行。打聽了下,說這兩日全部卡住,不讓通行。百姓已經怨聲載道。」

  安若晨聽得心一沉,這表示馬上就要動手了嗎?就這兩天?所以嚴防所有人出入十里坡?

  「宗將軍?」

  安若晨看向宗澤清。

  宗澤清腦子裡飛快過了一遍這裡的地形。「我們得爬山,翻過崗哨。」

  「行。」安若晨毫不猶豫。爬刀山她都願意。

  「到了山頂放煙令示警,希望將軍能看到。」

  「我們還是分三撥。腳程快的先趕去。莫被我耽誤了。」安若晨道。大家沒異議。宗澤清補充道:「我們最後一組來放煙令。煙起之時,不止將軍可能看到,其他梁德浩的兵將也可以看到。到時他們會封山搜捕。前面已經過去的,莫回頭,盡速趕路。」

  眾人齊聲相應,各自奔向前路。

  安若晨的腳程果然是最慢的,要攀山越嶺,馬兒是騎不了啦,全靠兩條腿。腳上起了泡,手被枝椏劃傷,她一聲不哼,半點不叫苦。宗澤清安慰她道:「莫埋怨自己,妳的決定是對的。妳得趕到將軍身邊,不然將軍見不著妳,那梁賊怎麼都能把妳當人質。不能眼見為實,怎麼都會受制於人。」

  安若晨點點頭。她知道她的決定是對的,只是她拖累了隊伍也確是事實。

  山頂到了。宗澤清找了個空曠處,與眾兵士架好四個巨大的柴堆,倒上了粉末。他與安若晨道:「準備好了,煙一起,也許麻煩就來了。」

  安若晨看著那些柴堆,語氣堅定:「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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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3 01:39:49 |只看該作者
☆、第201章

  煙令一出,消息送到。

  但煙令並不是信,所以能傳達的資訊極有限。大蕭軍中,對煙令的意思是這般定的:一進二退三不動,四煙有詐要小心,五煙決別再不見。

  戰時,距離太遠,旗令看不到,鼓聲聽不清,遇到突發狀況時,來不及送信或是無法送信,軍隊之間就會用煙令向其他隊伍確認自己的狀態。一股煙,表示意外不構成威脅,他們會繼續前進。兩股煙,表示他們沒辦法,得撤退。三股煙,原地待命不動。四股煙,情報有誤,大家小心。五股煙極少用到,那表示取勝無望,但他們會守戰至最後一人,那是死士之軍的死前諾言。讓其他兵隊瞭解戰情,為他們爭取撤退的時間。

  龍大收到四股煙令消息的時候,梁德浩也收到了。

  「是何處?」

  「石屏山。那山險峻,無山路可行,山下大道,盤繞山前,二里一崗,不可通行。山後是綿江。煙令自山頂飄起,定不是我們的人。」尹銘答。

  §     §     §

  龍大帳內。

  「是晨晨。她與澤清定是想過來,被卡住了。」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要離開通城?情報有誤,什麼情報有誤?

  龍大看向沙盤。翻過石屏山,穿過鐵蹄嶺,就是十里坡。要冒險翻山,就是非來不可。大道上的崗哨這般嚴嗎?連探子喬裝成百姓也過不來?所以他們需要放煙令。

  究竟是什麼情報?龍大一時也想不到。他從馬永念那處已經拿到細作名單,又查到了尹銘大軍準備侵佔東淩的路線和戰策,可能在戰場上進行的伏擊和陷害他都做了預估,究竟是哪個地方有誤?

  梁德浩這頭也在看沙盤,他想了半晌:「真妙啊,倒不像是在對付龍大一人了,得跟時間拼速度啊。慢一步就得前功盡棄了。」

  「大人。」尹銘看著梁德浩,等著囑咐。

  「鐵蹄嶺都安排好了吧?」

  「是的。」

  「那就提前動手吧。只是計畫得改改。」梁德浩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尹銘領命去了。

  尹銘回到營中,帶著三個副將去了龍大的營帳:「將軍,接到了消息,石屏山那邊的崗哨兵回來報,他們截獲了疑似東淩國的細作,對方見得行跡敗露,逃到了山上。有一隊兵追上了山去。我原是想待他們抓到人後押到營中再報予將軍,但剛剛見得山頂有煙令,四股煙,表示消息有詐,需得小心。」

  龍大未動聲色,問道:「依你看,是何消息有詐?」

  「我細問了崗哨兵當時情形,覺得那些細作敗露身份有些刻意,想來是故意要引開哨兵的注意,調虎離山,好讓真正重要的人物借亂通行。」尹銘道:「將軍,我於城中查到的線索正好都對應上了,他們綁著梁大人,在城中躲不久,先前沒找著機會出城,如今將軍和我都在十里坡,崔大人畢竟新官上任,未曾應付過這般複雜情形,那些細作定是趁機出了城,想將梁大人送到十里坡,綁於陣前要脅戰果。」

  龍大沉著臉喝:「你既是知道崔大人無甚經驗,又查到了線索,為何不守在通城裡繼續追查,好將梁大人救出。」

  尹銘伏身請罪:「末將知罪。之前的消息探得不仔細,末將是想著趕緊回來先與將軍商議商議,未曾考慮周全。請將軍允我再去追查。對方既是闖過了石屏山,算算時候,這一日工夫,該是能到鐵蹄嶺,他們過不得我們的營哨,只能在鐵蹄嶺繞道過境,也許會走水路,我這就帶人沿路搜查,必將他們找出來。」

  龍大久久不語。

  尹銘高聲呼道:「將軍,請允我帶隊搜查,必要將梁大人救出。」

  三名副將也跪地請命:「請將軍下令,允我等帶隊搜查,將梁大人救出。」

  龍大沉思半晌,道:「人定是要救的。所以,先將那哨兵叫來,待我問個仔細,切莫有所疏漏了。然後我們再行商議搜查之事。」

  這話沒什麼漏洞,尹銘趕緊把帳外候令的哨兵叫了進來。

  哨兵報了自己的姓名職務,值守崗哨位置,然後細說當時情形。那時候人流頗多,排著隊過崗檢查。他注意到有兩個莊稼漢子運了一車飼料乾草,看起來頗重。他招手讓他們過來,想著先檢查他們,讓他們倆先過去。但這兩人不動。這時候正在接受檢查的兩個人,其中一個身上掉下一把匕首,匕首上刻著東淩文字。

  哨兵看到,忙喝問。結果那些人竟動起手來,轉身就往山上方向跑。他們一行五人,拿出了隱藏的兵器,將哨兵打傷了。於是哨兵結隊追逐上去,現場一陣混亂,許多人尖叫跑散。待他回過神來,發現那輛馬車不見了。他當時也未在意,趕緊回來向尹將軍報信。

  但石屏山上竟然傳來煙令,他這才聯想到那輛裝滿乾草的馬車。

  龍大問:「後頭的崗哨可曾有消息截到那輛可疑馬車。」

  尹銘搖頭:「沒有。前頭崗哨查過了,後頭會不太在意。且在見到煙令之前,這頭也未在意那馬車,只關注那逃竄的五人了。他們既是有策略,定然想好了後頭過崗哨的辦法。算一算時候,一日時間追到山頂,一日時間也能繞路到鐵蹄嶺了。」

  一副將擺出一張地圖,尹銘在地圖指著地勢分析,他建議即刻派兵包圍鐵蹄嶺,截山後水路,查嶺中洞窟,堵住到十里坡的必經之路,然後沿東路一直盤查到大道上。

  想得仔細又周到,這也沒什麼漏洞。龍大道:「此時不宜大舉搜查,鐵蹄嶺地勢複雜,極易藏人,若他們察覺到了動靜,反而不好找了。再者,若是惹急了他們,傷了梁大人就不好了。」

  尹銘問:「那將軍說,如何辦?」

  「先行派人圍堵包抄,安靜的,悄悄的,待到了夜裡,潛伏進去。」

  「暗夜裡可不好搜人。舉著火把太顯眼,這更容易讓他們察覺。」這樣不是多給了龍大一個晚上時間準備?

  「所以先潛伏進去,莫要火把燈籠的。待天一亮,各處兵將一起搜查,他們措手不及,也無處可逃。」

  龍大看著尹銘的眼睛,兩人的目光中都透著「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的眼神。

  「好,那便以日出為信號。」尹銘道:「這般也省得呼喝驚擾了他們。」

  「可以。」龍大道:「梁大人安危事關重大,我親自領兵搜山。」

  大家商議了一番,安排好了人手隊伍,定好行動細節,各自安排去了。

  通城裡,崔浩緊張地等待著各方的消息。但是哪一方都沒消息。中蘭城那頭南秦皇帝怎麼樣了?沒人告訴他。石靈崖魯升在做什麼呢?沒人告訴他。前線東淩戰事如何了?沒有消息回來。安若晨到哪兒了呢,現在在做什麼?這個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崔浩告誡自己要耐心。他把所有的事從頭理了一遍,細細琢磨哪一方贏了自己該怎麼辦。甚至想過要不要狠一狠心將鄭恒殺了,這般若是梁德浩勝出歸來,就沒人告他的狀了。但終究是膽子小,又想不到什麼合理的藉口,沒敢動。

  直到這日,一衙差飛奔來報:「大人,有聖旨,快接旨。」

  崔浩嚇得趕緊整了整衣冠,飛快小跑了出去。

  衙門堂廳裡,一位一身華服,氣宇軒昂的青年站在正中,身旁站了位公公模樣的人,手裡拿著錦黃聖旨。二人身邊兩排錦衣護衛,個個精神抖擻威風凜凜,身後還站著數位官員,神情肅穆,站姿裡都透著對這青年的敬畏。

  一眾人身上難掩遠途趕路的風塵僕僕,但威儀壓人。崔浩頓覺腿軟。

  「來者可是崔浩?」那位公公尖著嗓子問。

  「臣崔浩。」

  那公公確認了身份,開始念旨了。崔浩認真聽著,生怕錯漏一個字。聽完了,明白了。三皇子殿下被封為沂王,代皇上親查邊境亂局。

  「梁德浩與龍騰,這二人在何處?」沂王問。

  崔浩趕緊做答。他知道,無論這二人在十里坡如何,沂王來了,勝負已定。

  崔浩後怕得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啊幸好,他沒有站錯邊。難怪安若晨自信滿滿,說什麼她的籌碼遠比他能想像得還多。

  §     §     §

  安若晨伏在宗澤清背上,十個兵士護在四周,分散陣形朝著山下奔去。她的腿腳實在抬不動了,又睏又累,但後有追兵,前有兇險,實在顧不得男女有別,辦要事正經。宗澤清背著她,跑得飛快。

  「天亮之時,我們能到鐵蹄嶺。到時在村子找馬,繞一圈去十里坡。」宗澤清道。

  安若晨睏得半瞇了眼,但實在也睡不了,腦袋還是清醒的,應道:「宗將軍,你覺不覺得,我們逃得太順利了?」

  「有嗎?」

  「山下的哨兵集結隊伍,梁大人看到煙令後察覺不對趕緊派騎兵增援,若是這個陣勢,怎麼都該火光遍山,滿是火把和燈籠光影才對呀。山腳下,應該早圍了一大圈了。大道上,也該看到火光。」安若晨在秀山可是在夜裡被圍剿過,現在這場面只有零星火把,比秀山都不如,哪裡像兵將搜山的場景。

  宗澤清腳下一頓。「妳說得對。」

  「就好像,有意放我們去鐵蹄嶺一般。」安若晨道。

  宗澤清吹了個口哨,四周兵士迅速圍了過來。宗澤清道:「是這般沒錯,鐵蹄嶺可能會有埋伏,我們得小心行事。」

  一頓囑咐商議,再行上路。

  天濛濛亮了,宗澤清他們站在了鐵蹄嶺的週邊山坡上。要繞過這山嶺到十里坡,會是個大冒險。他們在等消息,不一會,兩個兵士探子過來,說在附近村子找到了馬。村子裡沒異樣,可以進村。另一人潛過來,說找到了前頭兩撥先入嶺的探子留下的暗號。似乎確實有麻煩,暗號警告嶺中有危險。

  宗澤清決定,先進村子偷馬,休息一會。讓探子進嶺先行查探一番再行決定。

  大家正往村子方向退,忽見嶺中高地升起三股濃煙。

  煙令。

  三股煙表示原地留守。

  安若晨驚訝:「這是讓我們待著別動?」

  「不是。這表示他們在那裡。」宗澤清道。

  「他們是誰?」將軍,還是梁德浩。「為什麼要告訴我們?」誰放的煙?

  宗澤清答不出,這真奇怪啊。但無論如何,這鐵蹄嶺不能隨便進。

  龍大身邊的偏將指著濃煙對他道:「將軍,有煙。」

  龍大囑咐道:「命人速找個地方再燒兩股煙。」話剛說完,聽到遠處尹銘的聲音在大叫:「龍將軍,快來!」

  龍大策馬過去,一路小心觀察,那是一片密林,是藏人的好地方。龍大抬了抬手,身後騎兵迅速分了兩邊。龍大看了周圍一眼,下了馬,走進了那樹林。

  一直走到樹林中間,見到了梁德浩。

  龍大面無表情,冷靜站住了。

  梁德浩對他道:「龍將軍,我們終於見面了。」

  尹銘站在梁德浩身邊,一抬手,周圍呼啦啦冒出來一群兵將,將樹林圍成了一圈。

  龍大的兵將在圈外,龍大沒施令,他們沒有動。

  再週邊,更多的兵將包抄了過來,將龍大的人馬圍住了。

  宗澤清帶著安若晨和眾人,找了個高處藏身兼觀察。不一會,竟然又看到兩股煙。

  一探子小聲問:「現在這算兩股還是五股啊?」

  「都是讓我們快走的意思。」宗澤清答。

  兩股表示退,五股表示我拼死擋著你們退。

  安若晨再無疲態,她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起碼我們現在知道了,他們兩邊人馬都在!」

  樹林裡,兩邊人馬正對峙著。

  「龍騰!」梁德浩道:「我受困之時,已然查明,是你通敵賣國,意圖謀反,如今我逃出虎口,率軍剿殺於你,你可服氣?」

  「我立時跪地求饒,寫上認罪降書,就不該剿殺了吧?」龍大應著。

  尹銘與龍大不算熟,聽得這話頓時一愣,相當意外。

  梁德浩皺眉:「你小時說話便淘氣,做了大將軍還是如此。」

  「梁大人突然懷舊讓我也頗是傷感。」龍大再應著,當然表情沒半點傷感模樣。

  尹銘看了看梁德浩,再看一眼龍大,喝道:「龍騰,你意圖謀反,該當死罪。如今莫要囂張,你只有一千兵。」而且還未都帶在身邊。

  「我當年單騎破萬軍的時候,你正在遼城吃敗仗呢,小子。」龍大斜了尹銘一眼,「輪到你說話嗎?有本事,單獨一戰!」

  「莫受他挑釁。」尹銘正待發怒,被梁德浩喝住了。

  「是啊,要聽大人的話。」龍大微笑。

  鐵蹄嶺外,安若晨對宗澤清道:「我不走,我來這兒就是要救將軍的。你教我該如何辦?」

  宗澤清自然也不想走,不大殺一場怎麼對得起自己虎威將軍的名號。安若晨這般說,他簡直太滿意了。宗澤清開始下令,讓兩個探子先去探路,按著暗號找一找。若是先前的探子入了嶺,發現不對勁,該會還在打探。摸清情況,給他們引路。另三人去村裡拉馬,衝鋒陷陣沒馬不行。再囑咐兩人,入林找旗兵,若真是開戰,先滅掉旗令。再有一人上樹,遠眺敵情,及時小旗傳令。

  大家各自散開。

  宗澤清對安若晨道:「妳跟著我。」又對剩下的五個人道:「記住,護著夫人的安危。」

  安若晨問宗澤清:「將軍有多少人馬?」

  「一千兵。」

  安若晨咬緊牙關,跟著宗澤清伏低身子奔向鐵蹄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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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樹林裡,梁德浩與龍大道:「我當喚你一聲賢侄,但你確是讓我太失望。為國為民,我只好對不起你祖父與父親了。」言罷,他舉起了手。圍著他們這一圈的兵士忙舉弓箭,對準了龍大。

  龍大也舉拳抬手,他的騎兵反手從背上拉過弓箭,對準了梁德浩和尹銘。龍大道:「大人難道不想死得明白?」

  尹銘忍不住又喝:「究竟是誰死得明白?」

  龍大不理他,繼續道:「梁大人的破綻露得太早,這麼長的時間,大人難道會以為,我完全沒做事嗎?」

  「你做了什麼?」梁德浩問。

  「大人多長時間沒收到京城的消息了?皇上可有給你聖旨?你那些一條船上的同僚,有沒有給你遞消息?」

  沒有。確實挺長時間了。但沒消息就表示沒事,梁德浩很忙,自然不打算認為這是應當停手的提示。

  「大人多長時間沒有收到魯大人的消息了?他在石靈崖還好嗎?」

  沒收到。但這是因為他「被劫」離開了通城,消息自然是會滯後的。

  「大人你瞧,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若是不問清楚。我怕是你殺了我之後,沒法交代,應對不了呢。前頭那數年全都白費功夫,我要是你,我也會不服的。」

  梁德浩想了想,道:「安若晨在我手上。」

  「是有可能快在你手上吧?」龍大搖頭,「那四股煙令,是她點的。你們封了路,她沒法報信,卻固執想到我身邊來,為什麼?我猜就是因為這個。你張嘴一來,說她在你手上,我是信還是不信?沒見著人,我是不能信的,但又會有所忌憚。她覺得,讓我看到她,我就能放心了。你點了三股煙令,就是想引她過來是不是?」

  梁德浩道:「將軍把夫人教導得好呀,都會煙令了。你沒猜錯,她確是被引來了。你的那兩股煙令,點晚了。」

  「大人糊塗了,我家夫人沒這般傻。她的聰慧你根本想不到。她這般的姑娘,再不會有了。我總說遇上她的時機不對,對她心生歡喜的時機不對,但我不能錯過了。我知道,錯過了,就再沒有了。要將她娶到手,也是頗不容易的。我也是費盡心思,鼓足了勇氣才辦到。我揭起她蓋頭她對我笑時,我心中歡喜無法言喻。如獲至寶,此生無憾。」

  尹銘按捺住雞皮疙瘩,看了一眼梁德浩,真的需要聽龍大說這些噁心話嗎?什麼亂七八糟的,他分明在拖延時間。可是梁德浩顯然另有計較,他不動聲色,面無表情的聽龍大說完,問道:「龍將軍在等什麼?你拖延了一晚,又能如何?」

  「總歸是一線生機。這個也是我家晨晨教導我的,莫放棄,直到最後一刻都不要放棄。她這個人呀,讓我說什麼好。那山這般險峻,她居然上去了。她想告訴我情報有誤,我沒想出來她指的什麼。直到尹將軍過來說細作要將梁大人運到十里坡,我就明白了。晨晨想告訴我,你不在城裡,你在十里坡。」

  「我被東淩使節劫持出城,自然不在城裡了。」

  龍大笑了笑:「你在何處,對整個局面會有大影響。尹將軍壓制不了我,你卻是可以的。你既是演了場被劫持的戲,就得再有一場被解救的戲。在其他地方解救出來均不行,因為離我太遠,離得遠,怕制不住我,你需得突然被救出,讓我措手不及,當面誣我罪名,馬上號令軍將斬殺於我,這才穩妥。我猜若是我夫人沒有放那四股煙令,我沒有防備,接下來應該就是尹將軍說有人闖了崗哨,他帶兵去搜查,然後意外地找到了你,將你救出。你到了軍營,將方才那番話再說一遍,指責我通敵賣國,就地斬殺。軍營之中,我根本無處可逃,只得束手等死。就算發生了不可能的意外,我僥倖逃出,也只能往這鐵蹄嶺方向,而你們在此肯定也佈了伏兵等著我。屆時更是篤定了我的叛國之罪。只是這個節骨眼上,我夫人放了煙令,你們需得將煙令說成是自己放的,不然我洞悉煙令的意思,便會理直氣壯名正言順地親自到石屏山接她。這般一來,事情便有了意外,不可控了。」

  「確是怕你會跑,或是找著什麼新藉口回城煽動別的。把煙令說成是我們自己人放的,你是沒辦法找藉口,但你要親自領兵搜山,防著被謀害於軍營之中,也算是反應頗快。可惜你就算到了山中,又能往哪裡逃?多拖一晚,又能如何?」梁德浩道:「你其實是個難得的將才,我也捨不得斷你性命。但可惜,你未站在我這一邊。」

  「大人是如何斷定我不會站在大人這邊?」

  尹銘插話:「大人,莫要中他詭計。」囉哩叭嗦扯這些閒話作甚?直接殺了事情就了啦,收兵回營。

  「大人比你清楚形勢的嚴峻,他若是不搞清楚,不知道有何後患,殺了我後又如何應付?」龍大語帶嘆息,對尹銘道:「我說,高人對弈,在認真談判衡量對策,你這樣的就莫插嘴吧。」

  尹銘氣得七竅生煙,他這樣的,是怎樣的?!這藐視的口吻,是有多看他不起!尹銘費盡了力氣才壓制住自己拔劍衝向龍大的衝動。「大人!」他看向梁德浩,只求梁德浩一聲令下,他定要讓龍大血濺三尺,腦袋落地!

  可惜梁德浩沒理他。梁德浩看著龍大,思索著,然後問:「你又是如何想的?」

  「若是大人當初沒有耍那麼多的心眼,想要脅利用我,也許我也不會那般早的懷疑大人。」

  「是嗎?」梁德浩慢吞吞地問:「我如何,想要要脅利用你的?」

  「我們於南秦的探子被殺,顯露出朝中有人勾結南秦,洩露重要軍情。我覺得事態嚴重,故而約大人在安省鎮悄悄見面。想提前與大人通個氣,讓大人到了茂郡後有所防範,好好應對。那個時候,我對大人是全心信任的。」

  梁德浩安靜聽著。

  「可到了那兒,竟然遇上了羅丞相派來的刺客想刺殺大人。我去救下大人,大人那一聲大喊『龍將軍』讓我非常詫異。我身著布衣,普通百姓模樣,如果沒有大人那一聲喊,誰又會知道我是龍將軍?他們知道我是龍將軍,開始全力砍殺於我。大人武藝不精,想來也不是太明白,憑那些刺客的身手,在我趕到之前,大人肯定非死即傷。可大人精神抖擻,毫髮無損的把他們引向了我。」

  「龍將軍還真是多疑啊。」梁德浩道。

  「當時情急救人,未曾多想。有些事是事後琢磨出來的。看那些刺客的身手及行事作派,該是江湖人士,羅丞相若是想收買他們行刺,定會有中間人出面,他又怎會這般傻,讓中間人告訴刺客是他指使的呢?這是第二個破綻。」

  「我聽說,有些江湖刺客接任務時,會要求查清主使人是誰才肯幹。龍將軍又怎知那些江湖刺客不是這樣的?」

  「聽誰說?輝王嗎?他是說靜緣師太嗎?啊,或許他會稱呼她鄒芸。鄒芸確是這樣的行事作派。後來她女兒的父親於一次刺殺任務中身亡,她為了女兒隱退江湖,再不接任務。所以輝王利用這點想了個嫁禍他人的辦法,或許還是一石二鳥之計,趁機做了好人,籠絡鄒芸為他所用。」

  「我與輝王在國宴上確實有數面之緣,但並不相熟。龍將軍說的什麼我完全不明白。」

  龍大也不在這事上糾纏,反正靜緣師太之事他也是瞎猜的,借機多說幾句話,拖延下時間,隨便試探試探梁德浩對輝王的反應,給他增加點壓力罷了。

  「梁大人對輝王當然熟,熟得表面上可以推心置腹,共商大業,兄弟相稱了。你看尹將軍那般二愣子的模樣表情,才真是不熟,不明白。」

  尹銘氣得臉都鐵青了,手握了拳頭,但沒有動手。

  龍大觀察著他們的反應,知道火候未到,於是繼續說:「那些刺客不但刺殺大人,還給我的馬下毒。但有趣的是,他們明明是來刺殺大人的,竟然不給大人的馬下毒。這是第三個破綻。」

  龍大一邊說著,一邊似不經意地往前挪了一步,道:「後來我才想明白給我的馬下毒的用意。我在戰時私離軍營,就是重罪。這本是悄悄行事,只有大人知曉。但如果我的馬兒沒了,我又被刺客砍傷,留下醫治,必得拖延回營的時間。那個時候,中蘭城裡正等著抓我的把柄,一旦發現我私離軍營,便可大做文章。若是這般,只有一個人可以保我。就是大人。」

  梁德浩對龍大竟推測得如此透徹有些意外,他皺起了眉頭。細節及意圖這般清楚,他定是琢磨了許久,但是怎麼可能只琢磨不行動?所以他一定是做了許多事,而他竟然沒有察覺。

  在這片刻之間,梁德浩的腦子裡已經閃過許多個可能發生的最壞的結果,他開始真正地感到不安。他挪了挪身子,換了個站姿。在心裡寬慰自己道,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皇上的意思,才是決定他們之間勝負的關鍵。

  「若到了那時,我便得來求大人相助。若是大人願意說是大人召我去相見的,並要求我保密,那我自然就無罪。我會與大人商議對策,大人再對我說說羅丞相謀害於你的惡行,我又正好是這事件的人證。於是我們可以一拍即合,攜手合作。有沒有打敗南秦不重要,那時候輝王已經說動德昭帝御駕親征,緊接著德昭帝被東淩使節殺害,東淩的陰謀敗露,你我攜手,聯同南秦一起攻打東淩。小小東淩,自然不在話下。之後輝王稱帝,與大人和談,答應從此乖乖聽話,並退出東淩的爭奪。將東淩交予我大蕭管制。」

  梁德浩冷靜地道:「皇上對這結果定然滿意。」

  「那皇上是否對這裡頭暗藏的門道也滿意?」龍大上前兩步質問道:「你借著這事,除掉朝中死對頭羅丞相,將他的派系滅殺,自己獨大。你滅掉忠良,殺害無辜,於平南、茂郡均安插了自己人為太守,從京城到邊郡,完全掌控權力。你勾結輝王,助他奪權,與他結盟,吞併東淩。你挑起戰事,讓多少將士白白流血犧牲,多少百姓無端受苦。你是不是還想著,若是運氣好,還能讓皇上封你為東淩王?然後呢,你的野心還有多大?」

  尹銘大喝:「一派胡言!」這周圍可是有許多兵將的。有些人已經買通,有些人卻是不知情只聽令的。人多嘴雜,龍大故意放大嗓門,會有後患,這讓他緊張。

  龍大怒聲道:「你這熊包,瞧你反應就知道你根本就是知情,你選擇助紂為虐,其實是與虎謀皮。你當梁大人看重於你?那是因為我在意朝廷有人出賣探子一事,梁大人心生警覺,之後苦等我受挫消息,結果等不到。我一步步剷除他的佈局,他這才不得不放棄我這棋子,選擇將我消滅。不然哪輪到你在這裡放屁!」

  尹銘上前兩步,吼道:「你想死!」

  這回梁德浩沒有阻止尹銘。他站在那兒,臉色相當難看。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然後他聽到龍大說了出來。

  「你被揭穿了,梁大人。皇上已然知曉。若你放我一條生路,這事如何圓場,我們好好商量。」

  「你全是瞎編!」尹銘喝道。

  「狗先別吠。」龍大也喝他。然後道:「梁大人,通城全是你的人,你想想,晨晨為何能順利出城,那必是崔太守那處出了差錯。能出什麼差錯?」

  「大人切莫中計!」尹銘搶著喊,緊張得臉漲紅,額角青筋凸出,聲音壓過龍大。

  龍大繼續道:「晨晨領著大軍而來,否則怎敢如此?我拖延一晚,就是為了等這個。大人你想想,真要自相殘殺,自己人打自己嗎?你真當自己就有勝算嗎?再有這尹將軍,瞧瞧他這熊包模樣,一點小事緊張成這樣,能擔得大任?皇上一審他就什麼都招了。我剛與心上姑娘成婚,我不想死,也不想她死。不如這般,我們莫要再互相猜忌,我將這尹銘殺了,然後替你作證,事情與大人無關,所有的罪名都由尹銘來扛……」

  龍大話未說完,尹銘已一聲大吼撲了過來,「鐺」的一聲劍出鞘,朝著龍大砍了過來。

  方才那一番話時,龍大悄悄前移,尹銘憤怒之中也踏前兩步,兩人間的距離不遠不近。遠得不會讓他警覺後退,近得讓他有可乘之機。而這可乘之機,就是龍大想抓住的。

  尹銘的動作很快,梁德浩來不及反應,但龍大卻是反應了。他不退反進,似是早料到了會這般。側身擊掌,躲開劍鋒,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直擊其腋下,錯步揚腳,狠踢襠部。

  尹銘的胳膊「哢」的一聲,被打脫臼,他「啊」的一聲淒厲慘叫,胯下巨痛。他完全沒料到龍大堂堂一個大將軍,威武武將,動起手來卻是這下三濫的招數。

  這一招的工夫,梁德浩終於反應過來了,他大聲喝道:「放箭!」

  尹銘痛得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反轉到龍大身後為他擋箭,卟卟卟幾聲,尹銘後背連中數箭,他兩眼發黑,兩耳嗡嗡作響,感覺自己騰雲駕霧一般飛了起來。他聽到龍大的聲音,卻聽不真切:「莫嫌棄你死在這招之下,非常狀況只得如此。我告訴過你,你在與虎謀皮,他怎可能顧慮你性命。」

  這是尹銘能聽到的最後的聲音,他並不清楚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

  當梁德浩大喊「放箭」時,龍大這邊的騎兵也動了。當梁德浩的人向龍大放箭時,他們甩出了許多罐子,呯呯呯地擊向周圍的敵軍。馬兒疾奔,組成陣形,一部分人衝向龍大方向接應,一部分人衝向敵軍包圍圈砍出退路,還有一部分人點燃了火頭箭,射出罐子破碎方向。

  「是油!」有人大叫。火油遇火就著,許多兵士身上著火,驚叫著撲地打滾,地上的油燒著了,形成一道火牆,濃煙阻擋了他們的視線,無法再放箭。

  「莫傷著大人。」「帶大人撤。」幾個副將大聲叫著,在剛才變故一起時已然衝向梁德浩,護著他後退。

  「殺了他!」梁德浩怒吼,但看不清龍大的身影了。他最後看到的,是龍大一招制服尹銘,然後將尹銘甩到後背當盾,尹銘的劍落在了他的手中,掄起砍落幾支箭,同時間幾個縱躍,腳一點蹬蹬跳到了樹上。

  大火熊熊,一片混亂,樹被燒著,落葉帶著火星飛揚,兵士滾地慘叫。濃煙滾滾,看不清敵人,辨不出對手。

  梁德浩目瞪口呆。「單騎破萬軍」的傳說是太誇張了些,但他明白龍大打仗的威名是怎麼傳出來的了。可他們人多呀!閉著眼睛也能將龍大亂劍砍死!

  「殺光他們!」梁德浩大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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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3 01:40:29 |只看該作者
☆、第203章

  煙霧之中,看不清龍大在何處,卻聽得他極洪亮的聲音:「梁德浩,你意圖謀反,誣陷忠臣,挑起戰爭,謀害軍中將士,罪該萬死。」

  聲如洪鐘,清楚響亮,一連喝了三遍,聲音是在移動當中。聽起來他似乎在馬上。

  梁德浩舉目四望,試圖找到龍大的蹤跡。他大叫著:「殺了他,殺死龍騰。」

  然而龍大手下將兵的吼聲將他的聲音蓋住,他們齊聲高喊:「梁德浩謀反,罪該萬死!梁德浩謀反,罪該萬死!梁德浩謀反,罪該萬死……」

  這高喊一波接著一波,聲浪連綿,竟似漫山遍野全是他們的人似的。

  梁德浩又驚又疑,周圍是圍了一圈將他護在當中的兵將,遠處是廝殺呐喊,血流成河。但梁德浩看到了,許多小兵聽到那些「謀反、死罪」的呐喊後,在遲疑後退。梁德浩大怒!指著那些兵喝道:「陣前脫逃,不斬敵者,殺之!」

  一將軍聞言趕了過去,一刀砍倒一個兵士,喝道:「違軍令者!斬!」

  而龍大的兵將一邊廝殺還在一邊喊:「梁德浩謀反,罪該萬死!梁德浩謀反,罪該萬死……」

  梁德浩聽得簡直百爪撓心恨得咬牙,但他也反應過來了,按聲音追殺這些人,一個也別放過。可還沒等他下令提醒,那些呼喝聲沒有了。身邊一個將官道:「攪亂軍心之計,大人莫理會。他們人少,撐不了多久。分散大吼,營造人多勢眾假像也是無用。我們準備充分,將他們盡數拿下只是時間問題。」

  正說著,號聲響起,鼓聲雷動,梁德浩的那些兵將似乎終於反應過來已經開戰了,號令和鼓令開始指揮隊形,火場煙霧之外,他們後退再後退,找好了空地和合適地形,凌亂的隊伍開始聚合,盾架盾,長槍刺,擺成了專門對付騎兵的兵陣。

  旗令兵站在高高的山頭上揮舞旗子,向兵隊指示著敵軍的方向和情況。弓箭手隱蔽身形,搭箭齊發。

  龍大的騎兵幾聲慘叫,數人中箭落馬。其他人火速變換隊形,將空缺補上。數人舉盾圍著龍大周圍護他,數馬齊奔,跟著前鋒軍殺出血路。油罐子再拋出,燃燒的煙霧阻撓了周圍敵軍視線。

  但是未能阻撓遠處旗令兵的視線,他揮舞旗子,指示戰情。龍大隊伍變換路線的舉動被察覺,梁德浩人馬火速繞到前方,再架起盾牆槍刺。

  「他娘的。」數個騎兵一頓猛殺,被槍刺擊落馬下。兩個騎兵縱馬躍上,壓垮盾牆,人與馬皆被砍得面目全非,但也為後方拼出一條血路來。一騎兵大聲罵著,含淚奔出那路,回頭看了一眼旗令兵,太遠了,他們的箭射不到。但這般下去不是辦法,他們人本就少,這般死傷可是會殺不出去的。

  「將軍!」這時一個騎兵大叫著。龍大回頭一看,那旗令兵倒下了,他身邊站著自己派在週邊潛伏專挑旗令鼓令兵下手的部下。

  但這旗令兵周圍也有許多護軍。那部下孤身一人,雖突然發難砍倒旗令兵,但其他人圍攻之下,他被逼退一旁,另一兵士已重拾大旗。龍大身邊的騎兵惋惜大叫。這時候那坡上突然竄出個平民打扮的漢子。出其不意,快攻快殺,轉眼砍倒兩人,大旗再次倒下。那漢子與龍大部下合力,與其他兵士打成一團,阻止其他人再扛大旗。

  騎兵們精神一振,大吼:「增援!」

  另一個聲音也大叫著:「正是,增援到!」隨著這一聲吼,幾頭牛狂奔向梁德浩的兵隊,牠們尾巴上綁著火繩,發瘋一般,勢不可擋,一個又一個盾牆陣被衝倒,躲在樹後的弓箭手們紛紛大叫著跑出,被牛群追的慌不擇路。

  宗澤清騎著匹瘦小的馬殺入敵陣,馬不威風,他卻是神采飛揚,雙刀使得虎虎生風,手起刀落,瞬間砍倒一片。「增援!」他大叫著,「正是增援!老子來了!」

  他領著的數人也沖散敵陣,一頓砍殺,目標先滅掉弓箭手,嘴裡大吼著:「殺!」

  沒了弓箭威脅,騎兵們的壓力頓時減弱,龍大一聲喝:「散!」騎兵們刷的一下散開,形成三角陣形,龍大一馬當先,領著眾兵將殺出重圍。

  殺到宗澤清身邊,問道:「晨晨呢?」

  宗澤清還未回話,忽地一陣鼓聲於山嶺高處傳來。眾人舉目一望,梁德浩這方竟有另一隊旗令兵,此時正在另一個山頭揮著旗令示意——東邊有敵軍,大批敵軍!

  宗澤清也看到了,答道:「將軍,四夏江與石靈崖的援軍趕到了。我讓夫人去那頭了。」

  探子探到的重要消息!

  前兩撥探子已在深夜與龍大接上了頭,但那時龍大已經安排入嶺之事,探子的消息無用了。探子速退出鐵蹄嶺,打探周邊情形,為龍大尋找退路,另一撥也要趕往石屏山方向截住安若晨,但這時候卻打探到了水路上的消息。援軍到了,可還頗有段距離。

  十萬火急!鐵蹄嶺被梁德浩的人手全部佔據潛伏,龍大這頭忙著準備應對。探子無法輕易再進鐵蹄嶺,也不能浪費時間在等待機會上,於是果斷先一陸路一水路趕向援軍,通知他們莫繞十里坡,直接到鐵蹄嶺來。

  安若晨與宗澤清入嶺潛伏,探子琢磨暗號意思,一路尋到東邊綿江江畔,遇著了已經通知援軍並趕回先行探路的探子。兩撥人一會合,趕緊將情報報給宗澤清。

  那個時候嶺上突然火光沖天,廝殺聲起。安若晨心急如焚,宗澤清制定對策,讓安若晨到東邊去,在自己軍隊的身邊安全些,他帶著兵士殺到嶺中,給將軍解圍,領將軍到河邊與大軍匯合。畢竟梁德浩人多勢眾,從水路撤退也是一個路子。

  安若晨依言行事,她感激在這種時候有宗澤清這樣的經驗老道的大將在身邊,看他沉著反應,她也有了幾分信心。她不魯莽,知道戰局裡戰術戰略重要,不是急著馬上見到將軍的時候,大家各行其事,各自努力,才有機會取勝。

  取勝,意味著能活下來,團聚。

  安若晨在探子和三名兵士的護送下奔到江畔,尋好位置,幫著探子一起在江畔給船隊留下登岸信號。耳中聽到遠處的拼殺哀嚎,心跳如鼓。

  梁德浩終於看到了龍大,也看到宗澤清。他認得宗澤清,龍大身邊的一員猛將,但這猛將不該在十里坡,卻突然出現。

  梁德浩已無法判斷自己內心的感覺,焦急憤怒不安已無法形容,他覺得龍大說得是真的,並不是唬他。皇上知情也許是真的,有大軍趕到是真的,只有一件事不是真的──龍大不可能與他為伍,幫他脫罪。

  龍大要做的,是把他治罪。

  究竟還有哪裡出了差錯?他能躲過去嗎?把龍大的人全殺光可不可以?用什麼說辭脫罪呢?還有什麼證據不利?還有別的人證嗎?

  梁德浩的腦子空空,已經沒法想了。他盯著龍大,看著他砍飛一個兵士,奔到了宗澤清的身邊。

  有戰鼓響,梁德浩看了過去,旗令──東邊有敵軍。

  東邊?!

  梁德浩突然醒悟過來,他懂了,他懂了。他守住了所有的要道,嚴防中蘭城和各軍營的狀況,他以為只要龍大的軍隊有絲毫朝著十里坡邁進的消息他一定會知道,他能及時處置。但他漏掉了。

  四夏江。水路。

  繞了一個大圈,水陸跋涉,遙遠艱難,但竟然是用這個路子。

  梁德浩大聲喝道:「去東邊,殺光他們。他們從水路來!用火!」他身邊的將官聞言忙用小旗施令,高處的旗令兵看到了,用旗令指揮各隊往東邊殺去!

  「安若晨也一定在那兒!」梁德浩一夾馬腹,領著兵隊便往東邊衝。他失敗嗎?不,把龍大和安若晨還有他們那些兵將全殺了再說!

  「用火!」將官們大聲下令。到處都是火,這個很容易辦到。

  船隊遠遠駛來,載著一船船兵將,逆流而上,緩慢前進。安若晨站在樹上,看到了船隊的蹤影,看著他們越來越近,心弦緊繃。

  再一轉頭,卻看到叛軍的旗令,他們發現船隊了!緊接著,大軍奔來的聲響如雷貫耳,安若晨大叫:「殺掉旗令兵!」

  一兵士縱身上馬,趕緊殺了過去。另一頭已經幹掉一組旗令兵的探子也在往那處趕。

  安若晨已經看到遠處殺將過來的大軍了,他們沿路在準備火把、火枝,弓箭手在處理箭頭,安若晨明白了,他們打算用火頭箭燒船,不讓船隊靠近。她對餘下的兵士大叫:「阻止他們,砍樹枝設拒馬樁,讓他們慢下來。」那幾個兵士忙衝向樹林。

  安若晨看向他們的旗令兵,那兵士手中兩面小旗,正在揮舞著,顯然在向宗澤清那頭報告著敵軍狀況。

  必須得有人向船隊報信。

  安若晨焦急地看著。那幾個兵士的動作很快,他們火速砍了許多枝繁葉茂的大樹枝,搭架在了道路中間,枝葉高聳,能擋著馬兒和軍隊的視線。但這只能緩一緩對方進發的速度,終究不是解決辦法。

  安若晨一咬牙,踹斷一根樹枝,撕下了自己的衣擺,將布條綁在枝條上,向著船隊揮動旗令。若只是揮舞樹枝,她擔心對方誤會,綁上布條,怎麼都容易聯想一些。

  旗令裡,對前方陷阱風木水火土都有設置,這是告誡軍隊小心應付。一般來說,風指箭,木指拒馬槍陣,水是江河,火便是火陣火油,土一般指大坑懸崖。

  安若晨向叛軍方向揮一下旗,然後往前推兩下,向上舉三下。她希望自己沒有記錯。她重複著這個動作,揮一下,往前推兩下,向上舉三下──這個方向,敵軍要用火頭箭。

  安若晨滿頭大汗。但她看到船頭有兵士回應旗令,他們看到了!安若晨簡直喜極欲泣。她看到船隊在分散,以準備應對火攻。最靠近岸邊的一艘船上有兵士跳了下水,迅速朝岸邊遊來。越來越多的兵下水,速度快的已經接近岸邊。

  身後方向馬蹄聲響,馬兒嘶叫,敵軍到了!馬兒在樹枝叢前停了下來,不願再走,步兵衝了上來,一些人搬枝條,一些人攀爬著要過來。

  安若晨這邊的兵士揮刀砍上,兩邊打了起來。

  船兵已經游了上岸,抽出背上的大刀就往這頭跑。安若晨大聲叫著給他們指路,越來越多的兵士上了岸,衝到了樹枝路阻的前頭。兩邊人馬激戰起來,弓兵暫時被擋住了。但更多的兵士趕到,繞過戰區往岸邊衝。

  第一艘船靠岸!

  兵將蜂湧而出。

  兩邊很快交匯,打成一團。

  「安若晨!」

  有人大叫她的名字,安若晨舉目一望,竟是梁德浩。

  「殺了她!」梁德浩朝著樹上的安若晨一指。旗令太過明顯,她的藏身處早暴露無疑。

  安若晨大驚失色,她可不會坐以待斃。她哧溜一下滑下了樹,朝船兵的方向跑。但沒跑多遠,叛軍的兩個騎兵已經趕到,安若晨一貓腰鑽進矮樹叢,躲開了騎兵砍下的一刀,順手抓了把沙泥,鑽出來灑向馬的眼睛。

  那馬受驚嘶叫,揚蹄昂身,馬背上的將官摔了下來。另一匹馬上的兵士一驚,策馬要躲開,安若晨不待他有機會回身砍她,在馬兒擦過她身邊時匕首一劃,刺傷那兵士大腿,那兵士慘叫一聲,從馬上摔了下來。

  安若晨腦袋嗡嗡作響,一切都是本能,她縱身一躍,跳上了馬背。

  那摔下馬來的將官向她撲來,她揚手將匕首射了過去,那將官大驚,向後一躍,不料安若晨卻是虛招,根本什麼東西都沒有。安若晨已趁這一瞬,策馬躍出。

  「殺了她!」梁德浩喊著。

  「保護夫人!」這邊的兵士喊著。

  周圍是一片混亂,屍體、鮮血,廝殺呐喊,安若晨從未經歷如此場面,她腦袋發暈,胸膛緊繃。身後有騎兵追來,她忙策馬逃竄。有兵士衝了過來砍向她身邊的追兵,但另一邊又衝出一個兵向她砍來。她調轉方向跑。

  弓箭手在射箭,靠岸的船已經被點著,到處都是火光,樹林也被燒著。安若晨騎的馬受了驚嚇,不肯再往前跑,竟轉了方向。一支箭射來,擦過安若晨的肩膀,火辣辣的疼。

  更多的箭射來,安若晨努力控制身下的馬兒,讓牠往樹林裡跑。樹林裡林木茂密,是躲箭的好地方。但可惜卻阻止不了其他的騎兵和步兵。

  安若晨辨不清方向,只能盡力控制馬兒。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還有紛雜的吆喝呐喊。這個時候,她聽到了龍大的聲音:「晨晨!」

  「將軍!」安若晨看不到龍大,她大聲叫著。卻叫來了一記長槍猛刺。

  安若晨大驚失色,側身躲開,摔下馬來。那長槍刺中馬兒,馬兒痛苦嘶叫。安若晨顧不得摔得疼,爬起便跑,一邊跑一邊大叫:「將軍!將軍我在這兒!」

  那持槍騎兵緊追不捨,安若晨借著樹幹躲過一槍,轉身欲逃卻被絆倒在地,那騎兵欲再向她刺來,她將手中的匕首朝他射去。

  長槍一揮,騎兵將匕首打落,下一刻就又朝安若晨刺來。這次手剛抬起,一柄刀刃從他胸膛刺出。

  安若晨眨眨眼睛,這才看清了那騎兵身後的人。

  「將軍!」

  龍大來不及應聲,他把長刀抽出,反身砍倒另一個朝他襲來的人。一個兵士趁機朝安若晨撲來,安若晨爬起便跑,龍大追在身後,一刀砍掉那兵士的腦袋。但同時間另兩名騎兵又衝了過來,向龍大揮刀。

  龍大以一敵二,奮力砍殺。安若晨留心龍大動靜,觀察著周圍環境,卻見梁德浩竟策馬朝她衝了過來。安若晨轉身再跑,眼看就要被追上,危急時刻,一個人忽從樹上躍下,將梁德浩從馬上撞了下去。

  安若晨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聽得動靜,還未看清狀況,卻是腳下一滑,身子竟然墜了下去。她失聲尖叫,慌亂中抓住一個枝條。

  這一排亂糟糟的樹,竟是長在崖邊上!

  安若晨左手緊緊握緊枝條,本能地往下看,下面是湍急江水,崖不算太高,但她一點都不想摔下去。

  「晨晨!」龍大的聲音由遠而近。

  「將軍!」安若晨右手攀上崖石,努力支起身子往上爬。爬不上,但她看到了,梁德浩被宗澤清制住了,而龍大正朝她奔來。

  「將軍!」安若晨朝龍大露出笑臉。她的將軍滿臉焦急。不用急啊,她沒事。

  龍大的身後,忽地竄出一個持刀兵士。龍大似渾然不覺,只顧朝她跑來,安若晨大驚失色,抓起手邊一塊石頭朝那偷襲的兵士砸去,大叫著:「將軍小心!」

  她一使勁,那不知連在哪兒的枝條忽然鬆落,安若晨猛地向下墜去。

  她看到龍大驚恐地撲向了她,他的指尖碰到她的,她撲通一聲,掉進了江裡。

  江水湍急,很快將她捲走,她努力竄起身子,對龍大大喊了一句:「我會水!」

  龍大下意識地要往下跳,但身後大刀砍到。身體本能地就地一滾,奪刀砍人。待再轉回頭來,已不見了安若晨的蹤影。只那麼一瞬,怎麼就沒了?

  「將軍!」宗澤清架著梁德浩過來。

  龍大怔了一怔,似乎才反應過來現在是什麼狀況。他道:「囑咐船兵,下水尋人。」他奪過梁德浩,將他押到空曠高處,讓眾兵將能看到他,然後用力一扳他的胳膊,喝道:「下令他們休戰!」

  梁德浩還待猶豫遲疑,龍大的刀刃已經陷入他的脖子,一陣巨痛,感覺到鮮血流了出來。

  「休戰!住手!」梁德浩喊道。

  所有人的都愣了,然後大家紛紛傳令。

  龍大恨道:「你有點骨氣多好,這樣我就可以砍了你的腦袋。」

  梁德浩全身緊繃咬牙不語。龍大的手勁很大,那刀似要砍斷他的脖子,他的手腕也似要被捏碎。龍大握緊了刀,久久沒有鬆開。宗澤清囑咐完兵士跑回來,在一旁看著,不敢言聲,生怕開口一勸梁德浩腦袋就沒了。

  龍大突然將梁德浩往地上一摔,一腳踹他腦袋上。梁德浩頓時暈了過去。

  「將他綁了!」龍大喝了一句,轉身朝江邊去,撲通一聲,沒影了。

  那一日,大火燒掉了半個鐵蹄嶺,龍大與眾船兵江中尋人,沒有尋到。梁德浩被押到了十里坡,軍營裡,一個公公尖聲問:「龍騰何在?」

  宗澤清答:「江裡。」

  「梁德浩何在?」

  「暈著。」

  那一日,梁德浩沒有醒,龍騰沒有回,威風凜凜來處置危機的沂王被晾了一天。好在滿營的官兵亂七八糟的後續處置還很多,他還有許多可發揮之處。

  三日後,龍大回營了。他問宗澤清:「晨晨最後一句話,你聽到了嗎?」

  「好像說的是:我會水。」

  龍大不語,轉身走了。

  宗澤清也很是難過。夫人不會就這樣死了吧,遺言是我會水,那也太讓人傷感了。

  §     §     §

  尾聲

  後頭的事情其實沒那麼複雜了。

  東淩聽聞了大蕭的兵變內鬥,靜觀結果。然後東淩帝新派的使節來訪,與沂王開啟談判。談判的地點設在了中蘭城,南秦德昭帝也在。

  謀反、勾結、細作,所有的案情清清楚楚,容不得梁德浩狡辯。崔浩、錢裴,光這兩個人證,能證明的內容就夠多的了。

  龍大去牢裡見過一次梁德浩,他問他為什麼?他不明白,就算推測出真相,證明了真相,他還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麼?

  梁德浩譏笑道:「因為這個昏君不值得。羅丞相壞事做盡,卻得寵倖。那昏君是非不分,害了多少忠臣?忠良只能受辱受屈,是何道理?鳳大人受辱,你祖父被冤,這些事你不記得了?我呢?二十年前,他奪我所愛,卻不善待,我奉他為君,仍盡忠盡責,他卻時時拿這事暗地嘲笑。他恃強淩弱,對夏國那暴虐之政唯唯諾諾,百般討好,對東淩、南秦卻各種欺凌掠奪。他那副嘴臉你難道沒有看到?你問過我野心有多大?我可以告訴你,我這不是野心,是雄心。我剷除羅丞相一派,朝中到邊郡,全是我的人,我聯合南秦,我佔領東淩,三國資源更有優勢,待時機成熟,我合併三國,壯國力,揚國威,我要讓那昏君最後看到,一個賢明之君應該是怎樣的!」

  龍大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從前怎麼會覺得你是個讓人尊敬的長輩呢?賢明之君?真是噁心的藉口。你把罵皇上的話,全部往自己身上一套,毫無差錯。」

  沂王對整件事非常滿意。他凱旋歸朝,不但得了皇帝的嘉獎賞識,還以此建立了自己的勢力。梁德浩的那一派自然元氣大傷,但羅鵬正這一派也不好過。借著這事,他們的許多過往也被揪出。皇帝對朝臣派系心生警覺,將羅丞相的勢力也打壓下去。

  沂王與東淩和談,舉薦了平南郡與茂郡的太守人選。又與南秦德昭帝建立了友誼。為他奪回皇位出謀劃策,答應斡旋各方力量助他一臂之力。

  德昭帝原本計畫是讓盧正為他人證,回南秦指證那些細作和輝王,但沒曾想,這個計畫落空了。原因在齊征身上。德昭帝是真心喜歡齊征的,所以當齊征說願意為他效力,與他回國助他奪權,德昭帝是歡喜的。便將齊征帶在身邊,去了石靈崖,接上了盧正。

  結果齊征見到盧正,二話不說撲上去用匕首連捅盧正數刀。

  「這匕首,是田大哥送我的。我用他的刀,為他報仇。」齊征殺完了人還很冷靜,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跟盧正說。

  盧正很快咽了氣,眾人目瞪口呆。

  齊征把匕首擦乾淨,重插回腰間,向德昭帝跪下了。他說他並不想去南秦,他的義父,他的田大哥,全是大蕭兵士,他自然也忠於大蕭。他說願為德昭帝效力,只是為了能接近盧正,為田慶報仇。如今心願已了,任殺任剮,絕無怨言。

  德昭帝有怨言,但啞口無言。倒是沂王表示對齊征這小少年的欣賞。有勇有謀有忠有義,日後定是將才。他將齊征收歸麾下。

  德昭帝第一步計畫受挫,還有一個人證可用,那就是錢裴。但錢裴畢竟是大蕭人,且重點是,他被打得太慘了。腿瘸了,胳膊斷了,牙沒了,眼睛也不好了,聽說還與公公無異。下場這般慘,很容易被人說成屈打成招,說服力怕是不夠。正商議事情要如何辦,卻收到了一個驚天消息。

  輝王遇刺,死了。刺殺他的,是當年那個女殺手鄒芸。她出了家,如今叫靜緣師太。消息說,靜緣師太與大蕭的一個叛臣錢世新到南秦,錢世新求見輝王,共謀國事,輝王欲從錢世新處探得大蕭秘密,便准見了。他並不知道錢世新還帶著靜緣師太。靜緣師太上了朝堂,揮劍便殺。輝王死於她的劍下。而她與錢世新也被衛兵亂箭射死。

  南秦朝中大亂,於是眾臣恭迎德昭帝回國。

  德昭帝暈乎乎的,被搶走皇位和拿回皇位都跟做夢似的。

  姚文海日日到當初與安若芳約定的地方坐坐,不指望能見到她,只是心中鬱結無人可訴,來這裡似乎可以有友人能說說心裡話。這日他又來,卻發現樹洞裡有張紙,上面有醜醜的「段翠蘭」三個字。

  這是他們聯絡的暗號,姚文海大喜。他等了許久未見安若芳,第二日午時又來,終於見著了。

  安若芳拿著一封信,說這是她恩人托人送給她的,但她不識字,也不能讓家裡人知道。所以想求姚文海幫她看看。

  小事一樁,姚文海很開心靜兒的恩人給她寫信了。

  他給安若芳念了信。

  信確是靜緣師太寫的,那是她在行刺輝王之前。她說她離開中蘭城之前去看過安若芳,看到她很好。沒有告別,是怕會難過。殺手不應該難過。她寫這封信的時候不難過,但這是一封告別信。她知道,當安若芳看到信時,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她讓安若芳也別難過,她是個罪孽深重的人,死這個結果是必然的。能為女兒報仇,已是老天厚待。親自寫信向安若芳傳遞死訊,還是那個原因,應該要知道真相。不會再見面了,真相是她不在人世了。這般便不會掛心。好好珍重,莫被別人欺負。

  安若芳大哭了一場。姚文海也跟著哭,許久來壓抑的委屈與痛苦,全都哭了出來。

  兩個孩子互訴心事。姚文海說了家中近況,父親當初幫著錢裴做了些錯事,得服勞役。沂王准他留在平南郡,繼續為民寫訴狀,也得清掃城街,做個雜役。得做十年。母親不讓他去見父親,母親說此生不會原諒父親。姚文海心裡很難過。

  「那你今後什麼打算呢?」安若芳問他。

  「我要考功名。母親說,父親讓外祖父一世英名蒙羞,我得把蒙家的名譽拿回來,必須做個好官。」

  「那你好好努力。」

  「妳呢?」姚文海問,「妳家裡,還要給妳說親嗎?」

  安若芳搖頭:「我不嫁人,我打算跟招福酒樓的趙老闆學商。她是大姐的友人。」

  「學商?」姚文海很驚訝。「怎地學這個?」

  安若芳的眼睛明亮,眼神很堅定:「爹爹總當我們女兒家是財物貨品,我學了商,要將安家的買賣都拿過來。他們的財物貨品,是我的。安家欠我母親的,我要為她報仇。」

  姚文海更吃驚了,這小姑娘,竟想著奪家產嗎?「那,那不嫁人嗎?」

  「不嫁。」安若芳應得斬釘截鐵。「我三姨娘在三姐嫁時喝多了,與我哭了一場,她承認她殺了爹爹,她說她就是不服氣,一直忍著,終於忍不下去。當初她是周掌櫃的妾,周掌櫃說將她送人就送人了,送給了我爹爹。我爹爹就圖個新鮮,心裡並沒有她。她沒有兒子,不得勢,總被欺負。她只有三姐這個女兒,她說只求三姐能嫁好,不要像她一樣,被當成貨品一般。她好不容易為三姐談成的親,卻要被爹爹毀了,不但毀了親事,還要毀了三姐一生,她不能接受……」安若芳頓了頓,道:「三姨奶這般用心,可是,前兩日,三姐來信,三姐夫想納妾了。這才嫁了多久?你瞧,嫁人多危險,我沒人撐腰,嫁了就會成貨品。我可不要。」

  姚文海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反駁,只得道:「妳不識字,如何經商啊?妳連帳本都看不明白。」

  安若芳瞪眼:「我可以請掌櫃和帳房先生。」

  姚文海道:「萬一遇上壞的,蒙妳呢。」

  安若芳抿嘴。

  姚文海道:「妳娘若知道妳想經商,就會同意妳習字了。」

  安若芳站起來要走。

  姚文海追到亭外,道:「那個,妳若想習字了,妳就留字給我呀。我可以教妳的。」

  安若芳一溜煙跑掉了。

  安若芳想著,若是大姐在就好了,大姐字寫得可好了,她可以教她。

  龍大也在想,若是晨晨在就好了。可他還沒有將她找到。

  在江中搜尋,沿江尋覓,一直沒有結果。但龍大不相信安若晨死了,那是他家晨晨呢,比任何人都堅強的安若晨,就算到了最後一刻都不會放棄的安若晨。她不會死的,她肯定困在了某處,等他找到她。

  龍大在宗澤清的眼裡看到同情,龍大不理他。他依然在找,沿江村鎮,一個一個地找。

  沂王命他的兵隊繼續駐守邊境,畢竟南秦仍在政亂中,東淩的衝突也剛剛平復,先前的禍端也不知有沒有剷除乾淨,這兩個郡還是暗藏著兇險。龍大除了奉命回京一趟上稟案情作證之外,其他時間都在綿江一帶找人。

  有一日,探子來報,坊間有本新書頗受歡迎。

  龍大心一跳:「《龍將軍新新傳》?」

  「不是,是《將軍夫人傳奇》。」

  §     §     §

  安若晨坐在樹下曬太陽,樹蔭擋著,日頭不會太猛,稀稀落落地灑在身上,感覺剛剛好。

  她的腿搭在小椅子上,這樣不會太難受。這復原的速度讓她有些著急,但這村子太小,沒什麼好大夫,腿能治上就不錯了。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瘸。

  啊,腿瘸這一點可以寫到書裡去。但她得想想有什麼事情能把這個帶進去。

  不知道將軍怎麼樣了。她被江水沖得很遠,這村子竟是在南秦境內。有些閉塞,村民出城一趟不容易,打探點什麼消息,總是一問三不知。只知道不打仗了,但前線誰主事?主帥是誰?不知道。還說不打仗就好,別的不用管太多。又問她的來歷,問她的家鄉。

  安若晨不敢問太多,也不敢說太多,撒謊自己撞了頭,有些記不清。畢竟不是大蕭,誰知道還有沒有危險呢,她現在沒法逃跑,還是隱蔽一些好。她的腿落江後被水流沖得撞到石塊,又正好有浮木也撞來,不但骨頭傷了,差點血流而亡。幸遇著村民撿著了她,將她救了回來。她衣裳破碎,又是投江,一開始昏昏沉沉,村裡都以為她是被人迫害了投江的,她醒來也順水推舟,正好就在這處養傷。

  安若晨擔心龍大以為她死了,又擔心龍大會不會在那一戰中出事。他會不會其實已經回了京城?畢竟早已不打仗了。可能他早走了。

  安若晨嘆氣,看了看地上的影子。想起將軍說過的情話,他說喜歡看他與她的影子成雙成對。安若晨又嘆氣,你說好好一個武將,怎地說起肉麻話來面不改色的。

  她真想念他啊。想念他挑眉毛的樣子,想念他說肉麻話,想念他裝得很厲害故作玄虛的模樣……

  安若晨眨了眨眼睛,發現地上的影子多了一個。挨在她的身邊,成雙成對。

  安若晨猛地回頭,卻差點扭著了腰摔了腿。

  龍大趕緊將她扶穩,只看一眼,便明白怎麼回事了。難怪她一直沒消息。

  龍大坐在安若晨的身邊,安若晨一直看著他。久別重逢,好期待將軍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龍大安靜很久,說話了:「《將軍夫人傳奇》,妳怎麼想的?」

  竟然是說這個?安若晨哈哈哈大笑起來。

  龍大也跟著笑:「是要給我線索找妳嗎?」那書裡寫了一個被父親賣掉的姑娘怎麼憑藉著自己的聰慧成為探子破解細作陰謀然後嫁給了將軍的故事。寫得亂七八糟,悲情又兇險,跟她的樂觀開朗一點都不像,但是事情卻是有六七成相似的。

  「不止啊。這故事傳遍了大街小巷,這將軍夫人為國為民,忠肝義膽,感人之極,若是將軍不帶她回京城,她可以拿著書去告御狀了。」

  龍大哈哈大笑,捏她臉蛋:「妳這是瘸著腿呢就想著如何對付本將軍嗎?」

  「我既是嫁了,當然不能吃虧。你當我好欺負呢?我可不是受了委屈眼淚往肚裡吞的,我一定要討回來。」

  龍大再次哈哈大笑,摟著她道:「可惜啊,我真不能帶妳回京城。」

  安若晨瞪他。

  龍大道:「我自己也回不去。」

  安若晨繼續瞪他。

  「我還得繼續駐守邊境,我答應過妳,我在哪兒,便讓妳在哪兒。」他低頭親親她的臉蛋。「妳差點嚇死我了。」

  安若晨道:「我自己也嚇死了。」

  「下回危急時刻,妳喊句將軍我愛你也好呀。妳想想,若是遺言是『我會水』……」龍大摟過她,親親她額角,「說起來,妳是否說過妳對我的心意?我怎地沒印象?」

  安若晨抿著嘴笑。

  笑得這般好看,龍大忍不住低頭吻上她的唇。

  「放開姑娘!」一個老婦衝了過來,手裡舉著鋤頭。

  「大娘。」安若晨抬頭,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道:「這是我相公,他來接我了。」

  要是不來,待她腿好了,她真要去告御狀的,可不是玩笑話。

  龍大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眉毛挑得高高的。

  安若晨哈哈大笑,龍大也笑起來。

  救命恩人很迷惑啊,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

  龍大握緊了安若晨的手,握得緊緊的。「這是我相公」應該──也算情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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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4 00:48:25 |只看該作者
☆、番外1‧大嫂

  龍二覺得當家真是不容易。若是如他這般遇著任性的弟弟,狠心的哥哥,那要當好家就更是難上加難。

  前一陣子大哥龍騰前線遇險,陷入謀反陰謀之中。龍二於京城這頭幫著解局斡旋,好不容易解開了危機。這過程裡還要憂心著在外頭闖蕩江湖四處遊歷的三弟,恐其被人謀害,藉以要挾龍家,鉗制大哥,於是又派人悄悄尋找三弟行蹤。家裡買賣又遇著些麻煩事,他幾頭都得顧著,頗有些焦頭爛額。

  終於所有事都轉入順途。三弟找著了,平安無事。大哥的危情解除,逆臣賊子收入監牢,他們龍家於朝中勢力鞏固。

  但是,龍二更煩心了!

  煩的是大哥火急火燎地回了京城一趟,居然直接奔進宮裡見了皇上,然後拍拍屁股就走了!

  走了!

  直接又去了平南郡!

  他們龍府離皇宮太遠還是怎麼地?!他們兄弟之間沒感情還是怎麼地?!千里迢迢回來一趟,居然連家門都不入!

  這像話嗎!

  還有臉給他遞信報平安說近況!

  他都不想看!

  有這寫信的工夫,怎麼沒有回來見他一面與他當面說說話的工夫!

  說到兄弟間感情,龍二還有氣。就是那成日外頭遊蕩要當個俠士的弟弟,好不容易找著了人,聽說是二哥找他回家,人家不想回。說是大哥要見,立馬屁顛顛地回來了。

  還知道回來!

  龍二沒給三弟好臉。

  而聽聞大哥回京一趟不回家,三弟臉也綠了。這讓龍二心情稍好些,覺得兄弟感情還算維繫住了。這叫什麼?有氣一同受,才算親兄弟。

  親兄弟對親大哥著實是不放心的,大哥這般匆忙焦急是有緣由,他們當然也聽說了。大嫂陣前落難,摔入江中,生死未卜。不,其實除了大哥以外,其他所有人都認為,大嫂必是死了。不然這般久了,不會杳無音訊,一點生還的線索都沒有。

  可是大哥不死心。他不接受這個事實。

  這讓兄弟擔心。龍二與龍三商議一番,覺得情況不妙。大哥這般年歲,遇著心儀之人不容易,看他在意的程度,想來是真把那姑娘放在心尖上的。但人死不能復生,大哥身邊沒人好好勸慰開解可不行。他們做兄弟的,這種時候得顯出兄弟情誼來。

  於是兄弟倆命人收拾行囊,趕往平南郡。

  緊趕慢趕到了平南中蘭城,卻聽說龍大在茂郡通城。於是兩兄弟又轉頭去了通城。到了通城一問,說是龍大將軍外出了好些日子,沒交代歸期。

  龍二皺了眉頭︰「去了哪兒,辦何事?」

  「將軍未囑咐,我只知將軍收到探子報事後就走了。二爺三爺要不先住下,等謝剛謝大人回來再問問。謝大人定是清楚。」接待龍家兄弟的兵將不敢怠慢,但也確實答不上來。龍將軍走時匆忙急迫,定是軍探探到了軍機密要,他們官職不夠,不敢亂打聽。

  龍二龍三也沒了辦法,只得等等。住了數日,龍二一點沒閒著,把通城的商脈都打聽了個遍,反正有空,聊聊生意。龍三也結交了些江湖友人,逛了好些險山。順手事辦了不少,可知道龍大確切行蹤的謝剛一直沒回來。但兩兄弟還是見著了前線巡防回來的宗澤清,從他那兒得知大哥可能是去找大嫂了。

  宗澤清一臉無奈傷感︰「這哪裡找得到?都過了這般久了,人若活著,早自己回來了。既無音訊,定是……」

  宗澤清說不下去,又長嘆一聲︰「將軍真是癡情種,原先以為他只是會打仗,可原來他的倔脾氣也是能用在情字一事上的。你們來了正好,好好勸勸他,我們說的他不聽。如今這關頭,雖無戰事,但也暗藏凶險,他這般丟下軍務不管,跑去辦個不靠譜的私事,這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可是重罪。」

  龍二抿緊嘴不語,這個他當然知曉,大哥回京面聖就辦得潦草,他也聽得些大臣私底下傳言說皇上頗為不滿,但念在這次大哥立下大功沒追究什麼,可他回了前線也這般不上心,萬一出了岔子就真是沒法交代了。

  「他去尋人的事,我們都未往外說,省得給將軍惹禍。軍中只知他得了密報後出去辦事了。你們心中有數就好,莫與人提起。回頭見了將軍,好好勸勸他。佳人既已去,就向前看吧。」宗澤清說到此處竟是哽咽,「你們不曉得,將軍夫人是個人物。不怪將軍對她情深義重念念不忘,若沒有她,這回梁老賊的詭計怕是能夠得逞,我們龍家軍全部危矣。」

  是個人物?不就是個商賈之女嗎?

  龍二龍三皆是疑惑。

  宗澤清索性與兄弟二人細細講述了一番安若晨的事跡。她如何抓捕細作,如何臨危不懼,最後又是如何陣前犧牲。他道安若晨貌美如花,可惜生命短暫,但死前英勇,留名百世。宗澤清講故事向來語氣誇張,情緒投入。龍家兄弟以為聽了場說書先生講故事,半信半疑。

  之後兩兄弟收到了謝剛的信,原來他辦完了事就徑直回中蘭城去了,他聽說龍家兄弟到訪,於是派兵傳信過來,告之龍家兄弟龍將軍有消息,正在回中蘭城的途中。

  居然又回中蘭了?龍二那個心塞,拉著三弟又奔中蘭城而去。

  途中越想越是窩火,龍二與龍三道︰「待見著了大哥,莫給他好臉色。」

  龍三瞥了二哥一眼,說得跟真的似的。

  「要教他曉得,他這般頹廢不爭氣,我們很生氣。」

  龍三再瞥二哥一眼︰「那若是大哥表現得更生氣,我們如何辦?」跟大哥比硬脾氣擺臭臉,他可是沒信心的。

  龍二一噎,道︰「那你便鬧離家出走給他看看。」

  「大哥應該早習慣了。」他不就是經常離家的頑劣弟弟嗎?

  龍三被龍二瞪了。

  「不然二哥就當對付我似的,剋扣大哥的銀兩,不給他錢花。」龍三痞痞地出主意。

  龍三又被龍二瞪了。堂堂護國大將軍,沒錢花,像話嗎!他們龍家丟不起這臉。

  兩兄弟一路拌嘴一路急趕,終是到了中蘭城。謝剛出城辦事了,接待的兵將說大人囑咐了好好安置兩位爺,待他晚上回來便來相見。還有龍將軍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兩位爺先好好休息休息。

  龍家兄弟沒什麼可說的,吃飯睡覺等人。

  下午時分,謝剛未歸,但龍大居然回來了。

  龍二龍三接到消息火速趕到後院。一輛馬車正停在那處,兩個馬夫候在一旁,卻不見龍大。

  龍二心裡一緊,正想著大哥是不是受了傷,不然怎地坐馬車,卻見龍大開了車門出來了。

  看上去安然無恙。

  龍二鬆了一口氣,趕緊邁前一步︰「大哥。」

  「大哥。」龍三也趕緊往前湊。

  龍大見著他們很是意外︰「你們怎地來了?」

  龍二細細再打量了一番龍大,衣著整齊,神采奕奕,確實不像是受傷的。他安下心來,道︰「余嬤嬤和鐵叔擔心你,我們來看看。」

  龍三噎得,咳了幾聲,硬生生將「我跟二哥擔心你,所以來看看」這話咽回去了。

  余嬤嬤和鐵叔是家中管事,亦是將他們三兄弟從小帶大的長輩,在三兄弟心中,他們可不是下人,是親人。父母離世後,他們遭遇了許多逆境困苦,余嬤嬤、鐵總管盡力盡心幫持著他們三兄弟,他們對兩位老人很是敬重。如今龍二竟拿兩位老人當掩飾,龍三覺得二哥真夠害羞的。

  「我無事,你們莫擔心。」

  龍大說得雲淡風輕,龍二的眉頭皺了起來︰「我們沒什麼擔心的,大哥堂堂武將,征戰沙場,為國為民,見識及胸襟自然是比我們做弟弟的強。」

  龍三摸摸鼻子,嘴損的二哥諂媚起來著實讓人尷尬。

  可龍二一個眼神過來,龍三趕緊附和︰「是啊是啊。」

  龍大挑了挑眉頭,一臉狐疑地看著弟弟,很好奇他接下去要怎麼扯。

  「所以我們自然沒什麼擔心的。但你也知道,余嬤嬤就是愛操心。她原是滿心期待著大哥帶著大嫂回京行禮辦婚事,我們龍家也熱鬧風光一場,她還準備好了祭祖禮數,要與龍家列祖列宗好好說道說道大哥終於娶妻的大喜事。」

  龍大的眉頭挑得更高了。龍三也看著二哥,然後呢?

  龍二不理龍三,只看著龍大道︰「不料世事無常,大嫂竟意外遭難。余嬤嬤和鐵叔聽得消息,悲痛自是不用說,但心裡更憂心大哥,生恐大哥想不開。我是寬慰了他們一番,大哥身負重責,奉皇上之命鎮守邊關,辦的是國家大事,必不會沉浸傷痛無法自拔,亦不可能丟下國家安危不顧而沮喪消沉。」

  龍二說到這兒停了一停,看著龍大。

  龍大只得接口道︰「二弟言之有理。」

  然後呢?龍三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不是說好了不給大哥好臉看的嗎?

  龍二橫龍三一眼。龍三趕緊附和︰「二哥言之有理。」

  龍二對三弟真是沒好氣,一點忙沒幫上,還拖後腿。他再看龍大,提到喪妻之事面色如常神情平靜,也不知是真的放下了,還是強自佯裝無事。

  「總之我們過來一趟看看,大哥無事便好。」龍二頓了頓,又道,「若心中傷苦無處相訴,大哥也不必逞強,我們兄弟已在此,大哥可與我們好好說說……」

  龍三實在沒忍住用力乾咳了兩聲,好尷尬,二哥煽情起來有些做作呀。

  「老三別添亂,讓你二哥好好說。」龍大擺出一副慈祥兄長的架勢。二弟強行裝溫柔體貼的樣子還頗有幾分可愛呢。

  龍二有些不高興了,這是怎地?看戲嗎?他也是強忍著彆扭想表現表現兄弟之情,你們兩個一起拆臺是要怎地?讓他好好說?他說起實話來可就不這麼中聽了。

  龍二清清嗓子,不客氣了︰「大嫂遇難,我們也是難過。但事情既已發生,大哥還是向前看,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何況大哥身負護國重責,這數萬兵將還等著大哥施令監管,人人看著大哥的一舉一動。大哥當速速將那商賈之女忘了,再尋個門當戶對的好姑娘,生幾個娃娃……」

  「快別說了。」龍大打斷他。

  可龍二停也未停,繼續道︰「京城裡好些官家大戶上門打聽大哥之事,想來對與我們龍家結親的意思還在,我回去後便為大哥張羅。大哥莫瞪眼,先前不是說願意聽我說嘛,我得與大哥分析分析利害關係。人去了惦記又有何用,大哥想想,你若不快些振作,早日忘懷,皇上能放心嗎?這邊關重地還指望著你守護呢。所以當趕緊再張羅門親,也是教皇上和朝中各位大人放心,畢竟現在派系之爭激烈,大哥是重要臣子,趁著眼前的局勢,又正遇喪妻,正是結親立盟的好時機,之前你不是也有這意思,娶誰不是娶,挑個最得利的……」

  龍二說到這兒,忽然噎住了。他看到馬車門後,探出了一張女子的臉。明眸秀眉,清麗嬌美。

  龍大看到龍二的視線方向,也是明白他看到什麼,嘆了口氣道︰「不是讓你快別說了。」

  龍二看看那女子,再看看龍大。

  龍三看看那女子,再看看大哥二哥。

  兩人視線一碰,不說話了。

  大哥這麼快又找了個新人?

  龍二皺眉頭,這不行。先前傾心個商賈之女便罷了,他這做兄弟的雖覺得不太合適,但大哥難得動情,他也不好置喙,可如若再找一個,便不能這般馬虎草率,再弄個鄉下姑娘進門,豈不是落人話柄,教人笑話了。

  龍二清清嗓子︰「大哥,這事我們再商議商議。」

  龍大轉頭看向那女子。女子向龍大伸出手,龍大走過去,將她抱下車來。

  這舉動讓龍二眉頭皺得更深。龍三低頭撓撓額角,不說話。

  那女子下得車來,問龍二︰「商議何事?」

  「家事。」龍二嚴肅板著臉,擺明了她這外人沒資格摻和。

  那姑娘似對龍二給的下馬威不在意︰「你方才說要趁著這時機快些給你大哥娶個新婦?」

  「龍家私事,與外人無關,姑娘僭越了。」龍二索性將話挑明了。

  那姑娘仍不介意,笑眯眯地向龍大道︰「你們龍家兄弟說話都挺有氣勢的。」

  龍大嘆氣道︰「莫淘氣。」

  這下不止龍二,龍三臉上也要掛不住了。

  「二哥,我們先回房休息吧,等大哥得空了再找他敘話。」秀恩愛這事他沒眼看,先回房冷靜一會兒行嗎?

  龍二也正有此意。再多說幾句他怕得管不住嘴巴說刻薄話了。

  可這時候那女子又道︰「初次見面,我也沒備個禮,二位叔叔莫怪。」一邊說一邊還正經施了個禮。

  龍二很努力地按捺住脾氣,龍三掏掏耳朵,想裝作沒聽見。

  誰是妳叔叔呀!

  龍二、龍三很果斷地轉頭就走。龍二走了兩步,忽地停下了,一股微妙的、不祥的感覺在他胸中湧起。

  等等,這不對呀。大哥再糊塗也不該如此,怎麼會這般快就找著新婦,還歪歪膩膩的?

  除非……

  龍二緩緩轉過身。

  果然,那女子笑吟吟地道︰「你們也該回我禮數,叫聲大嫂呀。」

  龍二的臉僵住。

  龍三悶頭逃似地走,一看二哥怎麼停了,正疑惑,聽得那女子的話嚇一跳。他停下腳步,猶豫了一會兒,也轉身。

  「快叫大嫂。」安若晨笑得特別和藹。

  龍二與龍三對視一眼,而安若晨看了一眼龍大。

  龍大再嘆氣︰「快叫大嫂。」那語氣和表情,縱容又寵溺。

  龍二與龍三頓時起了身雞皮疙瘩。

  龍三忍不住問︰「妳是哪位大嫂呀?」難不成是死的那個?

  安若晨轉臉問龍大︰「你有幾位娘子?」

  龍大牽著她的手︰「只妳一個呀。」

  龍二龍三頓時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龍大看向兩位弟弟,正色道︰「確是你們大嫂,晨晨未死,只是腿腳受了傷,我將她找回來了。」

  龍二龍三不知該給什麼表情,原是極高興喜慶的事,是怎麼發展出如此尷尬微妙的氣氛的?

  「大嫂。」龍三行個禮。

  「大嫂。」龍二也趕緊行個禮。

  「我頭有些暈,定是趕路趕的。」龍三找藉口脫身,「我先回房緩緩啊,回頭再來好好拜見大嫂。」

  話剛說完就被龍二瞪了。

  龍大笑道︰「三弟莫慌,晨晨有時是活潑了些,這回死裡逃生,又添了些囂張。但久了你們便曉得了,她是很好相處的。」

  「誇誰囂張呢?」安若晨撇嘴。

  「妳呀。」龍大對她笑。

  龍二也受不了了︰「我想起我還有賬本未看完,我先回房忙去了,回頭再來好好拜見大嫂。」

  兩兄弟火速撤退,安若晨對著他們的背影打了個哈欠,強打起的精神終於放下,軟綿綿地靠著龍大︰「他們比我還緊張呢。」

  龍大點點她鼻子︰「沒瞧出妳緊張來。」

  安若晨再打一個哈欠︰「我確是緊張的,又有些生氣。」

  「生什麼氣?」

  「你這麼快要娶新婦呢,能不氣嗎?」

  龍大啼笑皆非︰「這事怎麼能賴到我頭上。」

  「你還與你弟弟編排我壞話。」

  「妳確是囂張。」龍大看她累得睜不開眼,彎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先回房睡一覺。」

  「得告訴陸大娘、春曉,我回來了。」

  「好。」

  「還有戰鼓,我想見見牠。」

  「睡起來再見,妳累了。」

  「你得去與弟弟們解釋,我不囂張,我素來溫良恭儉讓的。」

  「好好,妳最是賢淑得體。」

  「我想喝湯。」安若晨的眼睛閉上了,還嘟囔著。

  「好,我囑咐廚房做。」龍大一口答應,沒提醒她這才走了十多步,她這做夫人的已對二品大將軍下了好幾道吩咐了,十分囂張。

  話說龍二龍三回了房,緩了好一會兒終於反應過來了,大嫂真的活著。

  沒多久,他們看到樓中各僕滿臉喜氣奔相走告,均在傳夫人活著,夫人回來了的大喜事。很快,樓裡熱鬧起來,不知從何處變出來的彩燈紅綢,眾僕竟開始佈置起來,顯然是要慶賀慶賀。

  龍三有些心虛,與龍二道︰「相比起來,我們的反應是不是太冷漠了些?總該做些什麼補救補救。」

  龍二也是心虛,但他們兩手空空來的,當初可沒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自然也沒備禮。打聽了一番,龍大在忙,還沒有想召他們見面的意思,於是龍二與龍三出門去了,打算置辦些禮數。

  來得坊間,正尋思買些什麼好,卻見得各戶熱鬧,東一群西一群地聚了好些人,走近一聽,卻是在說聽某某說安家大姑娘,那位龍將軍夫人居然回來了。只是如何回來,回來時什麼樣,卻是眾說紛紜,亂七八糟,編什麼的都有。

  龍二逛了幾間鋪子,都看不上這邊境小城裡的貨色,不然就是京城普通玩意,這兒竟當寶貝賣價奇高,龍二覺得虧得慌,買不下手。出得鋪子找弟弟,從人堆裡將龍三挖了出來。龍三已經將傳言聽得七七八八,轉述了五個版本與龍二聽。

  龍二背著手點頭︰「甚好,正愁挑不著好禮,這般吧,你說得挺有趣的,回頭見著大嫂,講與她聽,給她解解悶,也算我們沒怠慢她。大禮待回京了我從庫裡挑予她。」

  龍三白他一眼,他又不是說書的。「這麼多鋪子竟挑不出一樣?二哥,這時候可不能小氣。」

  「那你買。」

  龍三摸摸鼻子。給大嫂的見面禮,寒酸不得。他這麼窮,平日裡可是能省就省的。跟著二哥出門當然也不會帶太多銀錢,買不起。

  兩兄弟空著兩手回了紫雲樓,一看衙樓外的陣勢,愣了。

  樓外站了一堆要送禮的。說是聽聞將軍夫人回來了,前來相賀。一盒盒一箱箱,頗有氣勢。

  紫雲樓是軍衙重地,自有衛兵把守。送禮的人全被擋住,禮也不能收。衛兵一律回復夫人在歇息,不見客不收禮,只能留下帖子,待夫人閒時再給各位回話。

  龍二龍三從人群裡擠過去,進了紫雲樓,互視一眼,又擠了出去。還是去買份禮吧,丟不起這人。龍二捂了捂心口,隱隱作痛。

  晚飯時,龍二龍三未見到大嫂。龍大倒是出現了。他說安若晨路途勞累,睡到現在未醒,不叫她了,他們三兄弟自己吃。

  龍二龍三自然無異議,趁著大嫂不在,先把事情打聽清楚,待再見面時不會尷尬。

  飯畢,龍大與他們細細說了與安若晨的相識經過,還有她失蹤後發生的事。她腿不能行,在局勢未明之時又不能對外洩露自己的身份求人幫她給龍家軍報信,於是撰書留下線索,讓龍大自己找她。龍大對安若晨的機智聰慧好一番誇讚。

  原本龍二龍三聽得也是津津有味,後龍大越說越歡喜,露出了寵溺得意,龍二龍三又不想聽了。正待勸大哥閉嘴好好喝茶休息休息,龍大卻是話鋒一轉,正色道︰「如今你們來了正好,我正有一事需得你們幫忙。」

  龍二龍三頓時嚴肅,端正坐好仔細聽著。

  「你們大嫂呀,路上便有些不適,我原以為是腿傷未癒,落水又落下了病根,所以途中勞累發了病。可方才回得院中,找來大夫與她看了,大夫卻說,你們嫂子有了月餘的身孕。」

  龍二龍三頓時愣住,心中一沉。這個……他們互視了一眼,小心不敢言聲。只心中皆在尋思,大嫂落難時遭惡人欺侮,這事非同小可。須得將消息壓下,但那禽獸惡徒也不能放過。這事大哥確是不好出面,不然容易令人生疑,走漏消息,由他們來辦更妥當。但大嫂是何態度,大哥又有何想法?

  「你們是何表情,為何不恭喜我?」龍大問。

  「啊?」龍二龍三更愣了。毫不介意這也罷了,難道還是件歡喜事不成?

  「大哥。」龍二狐疑問,「這孩子……」

  「自然是我的。」龍大這時候也反應過來弟弟們誤會了什麼,橫了一眼過去,「你們這趟過來,怎地稀哩糊塗,腦子都轉不過彎來。先前見著你們大嫂的時候就一副呆樣,現在又想到哪裡去了。」

  龍二沒好氣︰「大哥你一副沉痛模樣說話,我們還能往好事想?」

  「我這是太過歡喜,總得穩著點。」

  龍二龍三頭扭一邊,完全不想搭理他。成日就會裝,歡喜便歡喜唄,穩給誰看呀!這般穩得住,怎地大嫂腿還傷著就把人肚子搞大了,禽獸呀這是!

  「再者說,與你們商量的事頗為難辦,希望你們多加重視。」

  龍二龍三聽得此言轉回頭來,好吧,有難題要辦,且聽聽。

  龍大清了清嗓子,道︰「她有了身孕,自然不好與我留在這邊城裡。如今邊境危局雖解,但亂象仍在,保不齊後頭還有何凶險。我想讓你們帶她回京城去,這一路有你們照應,我也放心。」

  這有何難。龍二龍三一口答應。

  龍三道︰「大哥囑咐好了,我們領大嫂回去便是。」

  「我會提前通知府裡一聲,讓他們收拾好屋院,大嫂到了家裡,定會被好生照顧。」龍二開始琢磨府裡各項安排。

  「余嬤嬤知道大嫂懷著龍家子嗣,怕是恨不得插上雙翅飛來相迎了。」龍三哈哈大笑,「大哥放心,我們定會好好照顧嫂子。」

  龍二想得更周全些︰「畢竟有身孕,路上恐有不便。大哥此處可有大嫂使慣的丫頭婆子,大夫是如何說的,若是大嫂身體有恙,也得養好了再上路。除了丫頭婆子,最好也帶上個大夫隨行照料。」

  龍大擺擺手︰「這些都不成問題,她也剛回中蘭,不好馬上上路,怎麼也得休養休養。還有些時間安排,不愁。只是最棘手的,是這事我不好勸她,這段日子你們多與她熟悉親近,然後想個法子,讓她主動想與你們回京去。」

  龍二︰「……」

  龍三也愣愣︰「大哥,這裡頭有何門道?」

  龍大清了清嗓子︰「我曾經答應過你大嫂,不與她分離。我在前線她便能在前線,我回家她便與我回家,我們不分開。」

  真夠膩味的。龍二龍三互視一眼。

  龍二道︰「大哥怎地如此糊塗應諾這種事。」

  龍三也道︰「這話聽著便不可信,哪有婦道人家留在前線拖爺們後腿。大嫂若是明理的,便知這是大哥哄騙於她,做不得準。」

  「你年紀小,不明白。」龍大瞪龍三,「自己家裡的婦道人家,可是不能哄騙的。」

  龍三是不太明白,但他不敢問了,因大哥這話裡頭隱隱含著肉麻當有趣的深層含義,他怕問出更肉麻的來承受不住。

  龍二也瞪龍三︰「大哥的意思,在大嫂面前,他做好人,我們兩個做壞人。」

  「憑什麼呀。」龍三叫起來,二哥明明也不願意,借著對他吼來表達對大哥的不滿,他雖年紀小些,但也走南闖北見識多廣,一點都不傻好嗎?「我看著便是單純小弟,大嫂怎麼都不會信我是壞人的。挑唆使壞這種事,得二哥來幹。」

  「你們兩個。」龍大板起臉,嚴肅威嚴,「大夫說了,再過兩個月,胎便穩了,可以上路,只要路途不趕,不要勞累便好。你們便以兩月為期,說服你們大嫂回京去。」

  兩個月?!龍二龍三臉綠了。龍二心想著拖上這兩個月他京城的生意得少賺多少錢。龍三卻是生怕被困在這兒兩月,沒朋友沒奇事那不得悶死。

  「還有,你們大嫂說了,讓我與你們解釋解釋,她不囂張,她一向溫良恭儉讓的。」

  龍二龍三︰「……」

  「好了,我解釋過了。你們記著便行。」

  龍二龍三不說話了,大哥這是懼內吧?

  龍大當看不到他們臉色,將如何安排安若晨回京之事與他們細細商議了。這裡頭自然不能只是接安若晨回京這般簡單。他不能回去,安若晨大著肚子獨自與小叔子回家,禮數上確有怠慢。所以十里紅妝相迎是要的,沿途各郡各城裡有龍家商號別院的,須得將相迎禮數做起來,讓安若晨一路風光到京城。

  還有皇上那頭,安若晨在梁德浩一案上有功,皇上之前便說過會為安若晨追封加賞,但當時龍大沒心思聽這些安撫的話,只匆忙趕回來繼續尋人。如今人尋到了,這追封加賞的事就要計較一下。龍大打算給皇上寫個奏摺,再與眾臣討些交情。一來是向大家相報安若晨死裡逃生與他團聚之事,二是為妻子向皇上討個誥命夫人封號,這般安若晨在京城才能挺直腰板,不被看輕。這事也得沂王幫著說話,須得龍二去斡旋。

  龍二自然知道輕重,一口答應。這細商下來,許多事得打點安排提前準備,算起來兩個月怕是不夠用的。兄弟三人商量好分了工,列清了單子,這算是把事情說清楚了。

  龍大軍務繁忙,離開軍營尋人這許久確是積壓了不少軍務須得處置,第二日一早用過早飯便趕到軍營去了。

  龍二龍三用完飯到安若晨處請安。本以為因初次見面那情景會有些尷尬,怎料安若晨半點不拘謹,似是全無聽過什麼娶新婦的誤會。她熱情招呼龍家兄弟,對他們送的禮也收下了,毫無扭捏,親切從容,既沒架子,也未放低姿態。

  這倒是讓龍二有些刮目相看了,還道邊城商賈之女會沒甚見識小家子氣些,如今看來倒也是有著大家風度的。

  剛坐下客套了幾句,謝剛便來了。他昨晚回來得晚,龍大又一直與兄弟敘話,謝剛都沒來得及與龍二他們見面招呼,這番見面自然又互相客氣幾句。

  謝剛細問安若晨別後狀況,安若晨將遭遇講了一遍。她與謝剛有似師徒一般的情誼,說話自然沒甚隱瞞。她將她落江受傷被人救起,腿不能行,也不敢透露身份的窘境說了。道最後自己想了辦法,寫了本《將軍夫人傳奇》讓村民幫忙送書局印賣,所得錢銀大頭讓他們所得。村民見有錢銀可分,自然賣力。如此這般,發展出許多熱心幫她賣書的幫手,不但幫著賣,還幫著誇讚吆喝,很快村縣各處都流傳開來,書被傳賣到更遠的地方。

  於是安若晨有了錢銀,落腳安穩,除了有些顧慮安全外,便無其他所憂,只專心養病,盼著書傳到龍大手裡,他定能知是她所為,會來接她。

  龍二在一旁聽著,對安若晨更有改觀。先前他只是聽旁人說安若晨如何如何,如今見得真人,口齒清楚、思維敏捷、謀略得當,確是個有腦子的聰明姑娘,難怪大哥傾心,他一向是欣賞有勇有謀之人。

  謝剛與安若晨敘完舊,也忙公務去了。龍二龍三無事,繼續與安若晨說話,他們可沒忘龍大囑咐,要多與安若晨熟悉親近,為勸說她回京做準備。

  其實龍二覺得這事該是不難辦。莫說個婦道人家,就是個爺們,正常人等,誰不對京城的繁華熱鬧好日子嚮往?再者大嫂有了身孕,難不成真打算挺著個大肚子陪大哥打仗不成。

  龍二與安若晨說了許多龍家的事情,拿著龍大從小到大的各種糗事為引,逗得安若晨哈哈大笑。他說京城如何如何,龍府如何如何。京城有哪些景致,新鮮事物,奇人異事,龍府有哪些家人,庭園花草,起居生活等等,安若晨聽得津津有味,兩眼發光。

  龍二覺得火候正好,忙道︰「待回了京城,嫂子便知我所言不虛。到時嫂子玩的吃的,怕是要忙不過來了。」

  安若晨也笑道︰「聽著便覺得好呀。」

  這話接得正合龍二心意,他正待提一提回京城之事,先探探安若晨的態度,豈料還未開口,安若晨卻搶先道︰「說來有些不好意思,我剛回來,事情積了一堆,聽陸大娘說帖子都積成小山了。我得趕緊處置處置,不然旁人以為我成了將軍夫人便趾高氣揚端架子,與從前不一樣了。」

  龍二一愣,這是下了逐客令?

  「還望二位叔叔體恤,莫怪我冷落。我們一同用晚膳可好?」

  自然沒什麼不好的。龍二龍三一口答應,被客客氣氣地請了出來。

  出得屋來,瞧見外頭確是有數人候著等見。為首的那位陸嬤嬤龍二見過,也聽人提起過她與安若晨的交情。一旁站著的春曉他也知道,聽說是位忠僕。龍二心裡一動,他是個精明的人,談買賣生意對對手心思自然也會盤算,如今安若晨的態度讓他敏感疑慮,場面似乎正在談話興頭上時她打斷了,又提起從前,想來是明白大哥與他們兄弟的意圖,擋了他的話,暗示予他,她並不想獨自與他們回京。

  當晚晚膳時龍大趕了回來,安若晨與三兄弟談笑風生,提了好些龍二龍三說到的趣事,但絲毫沒有提起回京城這件事。龍大趁安若晨未注意時用眼神詢問龍二,龍二眨了眨眼。餐後兄弟幾個單獨敘話,龍三這般心寬的人也察覺了︰「大嫂似乎沒打算接這話頭。」

  「她是沉得住氣的,你們也莫慌張。」龍大鼓勵弟弟們。

  龍二給大哥一個白眼,這話說得,誰慌張?又不是他們懼內。

  龍二不理龍大,他先給三弟佈置任務。給龍家報信,讓沿途各鋪各府安排,還有朝中各官員的打點等等,總得有個龍家人出面親自辦。龍大走不開,而他得留下張羅大嫂這頭,所以跑腿的事交給龍三。

  龍三一聽覺得甚好,跑腿適合他,他有預感,大嫂不好對付,他年紀小,輩分輕,不用管這些最好了。

  龍大龍二將需要置辦處理的事項清單交給龍三,對三弟一番交代,沿途哪個城找哪位管事,錢銀的事如何安排,禮數有什麼要求,時間有什麼限制,回了京城找哪位大人,禮數這些讓鐵總管余嬤嬤辦,然後龍大龍二的信要如何遞,與大人們怎麼說等等。

  「好了好了,我曉得的。我雖更喜歡江湖的自在,但從小也跟著爹爹與各位大人走動,我知道如何應付。」龍三不耐煩了,自己將所有事過了一遍,倒也頗是周全。兩位當哥哥的說不出什麼來,龍三很高興地走了,直說時間緊迫,趕路去。

  「那也用不著連夜呀。」龍二衝著三弟的背影喊,但龍三頭也不回,逃也似的跑了。

  這出息!龍二對這弟弟很不滿。轉過頭來,看著無事人一般的大哥,更不滿︰「雖說我答應了你會幫著勸大嫂,但你自己也得上點心。你跟大嫂提過沒?」

  「提什麼?」

  「讓她與我們回京的事。她與你是如何說的?她有意避開這話題定是有所準備。」

  「我自然沒提。不是說了嘛,我答應過她的,不能食言,若是由我來說讓她回京,她會惱的。」龍大不理會弟弟鄙視的眼神,用正直又無辜的語氣道,「但她已然知曉自己有孕了。」

  「所以呢。」

  「這般境況,她大概會猜到我們想讓她回京生養孩子,而她當然也知道我皇命在身,鎮守邊關,短期內是回不去的。如今就待你與她商議此事,你提了,她便會來與我說,到時我站在你這邊,也有了由頭一起勸她。」

  龍二對大哥可沒什麼信心,他可是沒忘,大哥懼內。得確保他做了這壞人後,大哥不會拖自己後腿。「待她真與你商議時,哀求也罷,訓斥也好,你可都莫要應允她留下。」

  「當然當然。只要是你先提的,我自然就能說是家裡的主意,家中二弟做主,且他的顧慮甚有道理,我也不好反駁,沒有辦法。」端著嚴肅臉說著這沒骨氣的話,真是夠了!龍二沒忍住,又白了大哥一眼。

  「我今日倒是想到了個勸說的好法子。」龍二說到這兒,停了一停,看著龍大。

  龍大趕緊很配合地道︰「還是二弟聰慧,快說來聽聽。」

  龍二這才接著往下說︰「須得有她牽掛的人和事在京城那處,讓她能操心,有事可做,她才能安心踏實地住下。大哥你不是說過大嫂家中狀況,我覺得可以從那兒下手。」

  龍大眼睛一亮,對的,他怎麼沒想到。「她四妹,如今在安府孤苦無依呢。」

  後頭的日子,龍三走了,龍大忙於公務,龍二開始實施計劃。可他沒想到,安若晨竟與龍大一般忙,他好幾次想見都未曾見著,安若晨不是正在接待訪客,便是出去相會友人。什麼各府夫人,農戶商家,還有郡府衙門,她竟是仔細過問先前那些細作案、謀反案,還有她們安家的命案等等,想確保她的友人和親人不會受到牽連。這般忙,回得府來自然是倦的,睡得天昏地暗。陸嬤嬤與春曉一直伴她左右,龍二想拉攏也未尋著機會。但龍二不著急,他知安若晨也不是故意躲他,沒那必要。他也出門,與這個聊聊,與那個敘敘,還去拜訪了安府。

  待得安若晨把身邊那些舊友人情諸事都處理完畢,又正遇上龍二也在紫雲樓,於是找了龍二相敘。她向龍二致歉,道這段日子招呼不周,又將自己忙碌的事由解釋了一番,希望龍二諒解。其間她問起了龍三的去向。

  龍二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他說龍三是為安若晨回京做準備。他們龍府的期盼,沿途的大禮相迎,京城預計要辦的排場,十里紅妝,皇上加封的美好前景等等都描述了一番。

  安若晨聽得頗是動容,最後竟有些哽咽︰「我前世定是做了不少好事,今生換得與將軍相伴,得你們龍家如此相待。說來慚愧,我的血脈至親,都未曾待我如此好。」

  安若晨態度誠懇,龍二信她是真心的,他忙道︰「大嫂如今也是姓龍,是我們龍家人。這些是我們該為大嫂做的。」

  安若晨謝過他,卻道︰「我不識好歹,有些任性,我與將軍約定了,他在哪兒,我便在哪兒。」

  果然啊。龍二對這話早有準備,道︰「大哥對大嫂情深義重,所有人都認定大嫂已經去世,大哥卻不放棄,我們兄弟也是感動。只是他重責在身,為了尋找大嫂,回京面聖之時頗有不敬,已招閒話,若是鎮守邊關一事上再讓人捉到把柄,恐怕對他不利。」

  安若晨笑了笑︰「好在我這人有些運氣,先前幫了將軍破了些案子,又與逆賊周旋,也算立了功,想來沒人會認為我是誤事婦人才是。」

  龍二被軟軟噎了回來,可竟也反駁不得。對的,大嫂不是尋常婦人,她可是與細作鬥智鬥勇,為護國立過功勛的。這在《將軍夫人傳奇》裡亦真亦假地寫了,雖未指名道姓,但這書在坊間流傳甚廣,人人都道是稱頌大嫂事跡的傳記。這般在民間建了如此高的聲譽,大嫂自然很有底氣,拿尋常的規矩禮教可嚇唬不了她。

  龍二這般一尋思,忽覺得這書流傳開來,可是一舉數得,怕不只給大哥留線索找人這麼簡單。他再看了看安若晨,不能確定是自己想多了還是先前低估了她。

  龍二定定心神,換了一招︰「若是大嫂是擔心大哥不願讓大嫂獨自回京,這事我倒是可以勸勸大哥。畢竟前線情勢復雜,說不好什麼時候又會開戰,再有呢,雖說逆臣賊子細作等已被拘捕,但他們畢竟深耕中蘭多年,保不齊還有同夥潛伏伺機報復。在他們眼裡,大哥大嫂可是死敵大仇,大哥就不必說了,大嫂的處境也未必安全。這道理大哥自然曉得。如今不只是大嫂一人性命安危,還有我們龍家骨血。大嫂肚子裡,可有我們龍家之後。大哥若是這般都不願大嫂回京過安逸舒適的日子,好好生養孩子,那他也太不懂事了,我定得與他理論理論,揪他到列祖列宗面前自己交代去。」

  龍二這番話說得句句在理,且給足了安若晨面子,把責任錯處全推到龍大身上,那些該勸說安若晨的道理都說成了要勸說給龍大聽,敲山震虎,台階都給安若晨擺好了,只需她順水推舟,拾階而下,事情便圓滿辦成,大家都安樂舒心。

  龍二看著安若晨,等著她接話。

  安若晨沉默了好一會兒,在龍二以為還得繼續多勸幾句時,她開口了︰「我從前特別想離開中蘭,這地方沒有我想過的日子,安家裡也沒有我想過的日子。所以我逃婚,遇著了將軍。將軍對我說過一句話,我永遠都記得。那句話,比任何一句都來得讓我心動。他說,日後妳好好過日子,活得像妳自己所希望的那樣便好。」

  龍二安靜聽著。

  「我其實沒甚大願望。我不過是個商賈之女,有些膽大妄為,認為不公不平之事,我便希望能去改變,希望能過得寬心舒坦。這種寬心舒坦,不是吃多好的飯菜,穿多美的衣裳,而是親人和睦,愛人知心,友人知己。我落入江中之時,拼著最後的機會對將軍大喊『我會水』,我想告訴他別擔心,我一定好好的。後來我在江中沉浮,受傷掙扎,似無生機,我又後悔,我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這一句。我不想分離,不是因為多麼離不開,而是我想,為什麼要離開?生離死別,本就無常,在我們可掌控的日子裡,卻要自己離開,為什麼?因為規矩這麼定的?因為別人都是這麼做的?」

  龍二張了張嘴,一時竟想不開話來反駁她。

  「若將軍不是將軍,只是個尋常百姓,他外出經商、耕種、狩獵,也會有意外可能,但這可比不上陣前殺敵的凶險,我離開他,回到京城,日日牽掛他的安危,擔驚受怕,想著哪一日是不是會有他受傷遇害的軍報。路途遙遠,待收到軍報之時,我又是否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著?確是可以這樣過日子,但是否必須這樣過日子呢?」

  龍二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二叔來勸我,定是有將軍的意思,這些話,其實我該與將軍說。說到底,這事是將軍的態度,他說我可以留下,我就可以留下,他說不行,我自然就得跟二叔走。但他既是承諾於我,又想反悔,借二叔之口勸我,我是有些生氣的,所以這些話,我不想與他說了。」

  龍二簡直要撓頭,所以兩口子在鬥氣嗎?不不,他大哥還不知道大嫂已然記恨上了。哎呀,這是不是有些嚇人,大哥話都未說,姿態擺得這般低,還被娘子記恨了。婦人的心思,當真不好揣摩。

  龍二清了清嗓子,道︰「大嫂莫要怪大哥,大嫂如今有了身子,與平常可不一般。大嫂會牽掛大哥,大哥又何嘗不是掛念大嫂。妳想想,大哥費盡千辛萬苦,終將妳找回,失而復得,很是珍惜,自然恐妳再出意外。京城有家有僕,照顧周到,他才好安心,也不會愧對列祖列宗。說起來,大嫂入了我們龍家門,還沒有正經在家宅裡行過禮,也未與公婆祖宗牌位敬過茶,確是不該的。」

  「行軍打仗,總有歸期,我與你大哥既是夫妻,便該一同回去。兩人一起,才能行禮,共同敬茶,才是禮數。二叔你說,是也不是?」

  龍二與許多難纏的人周旋過,但頭回遇著婦道人家這般溫婉客氣卻伶牙俐齒的,有理非理都讓你反駁不得。他想了想,看來真不能繞圈子了。

  「大嫂,三弟已去佈置安排,許多事得操辦,還有京城那頭,大哥已經上奏請旨為大嫂加封。大嫂也知道大哥不是尋常人物,他是二品將軍,大嫂是將軍夫人,想任性想自在,恐怕不是這般容易。大嫂自己也是明白,大哥說讓大嫂回京,大嫂便得回京,這裡頭可不止你們夫妻二人之事,還牽涉許多利害關係。大哥沒與大嫂說那些話,而是費了心思,讓我來勸,也是體恤大嫂心情。大嫂心如明鏡,當明白才是。」

  安若晨又沉默許久。龍二不說話,耐心等著,他知道,話說到這份上,安若晨是沒有退路的,除非她打算與龍大耍性子,那也太不得體了,不但招人厭煩,也有失體面。他覺得安若晨不是這般糊塗的人,她只能答應回京。他壞人做到這地步,可以了。

  安若晨嘆了口氣,道︰「二叔說得有道理。」

  龍二點點頭,她知道就好。

  「我一婦道人家,能做的事確是有限,若無將軍支持,若將軍不為我撐腰,我確是不好任性的。既是嫁了他,便該以他意願為先。」

  龍二鬆了口氣,再點點頭。

  「所以,還得請二叔幫我說服將軍,讓他覺得,我留在他身邊最好。」

  龍二的頭點到一半僵住。啥?她說啥?居然讓他幫她說服大哥。

  「啊,我應該先說服二叔,讓二叔覺得應當站在我這邊才對。」

  龍二簡直無語,大嫂妳一直是這般調皮的嗎?

  「那我要開始勸了,二叔請好好聽。」

  龍二不太想聽,他這時才發現大嫂跟大哥好像!

  「二叔啊,事情是這樣的。俗話說了,長嫂如母,是這個理吧?啊,我不是問話,只是強調下語氣。都說長嫂如母,我雖出身不好,但既是嫁了龍家,便該為龍家操心,盡心操持。若你大哥在身邊,我自然是照顧他多些,恐怕顧不上叔叔們。但他不在時,我閒著無事,還不得為叔叔們多考慮?兩位叔叔已到適婚年紀,該辦婚事了吧?」

  龍二的額角抽了抽,覺得頭疼。完了,感覺被點中痛處了。

  「怎地家中沒人張羅呢?你大哥是沒機會了。但叔叔們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又是堂堂二品大將軍的親弟,京城達官貴人難道都沒人提個親什麼的?」

  有!不少!龍二完全不想說話。

  「身為長嫂,這事是我該為叔叔們打點張羅的。若我回了京城,定有不少權貴人家女眷與我結交,我正好借此為叔叔們物色挑選,定當挑個好的。」

  「大嫂啊……」龍二拖長了語氣喚。

  安若晨眨了眨眼睛,一臉單純無辜地看他。龍二定了定神,他還沒輸呢,他還有招。

  「大嫂言之有理,可大嫂到了京城,怕也是有事可忙,顧不上管我們兄弟的親事呢。是這般的,我聽說,大嫂有一個心疼的妹妹,家中排行老四。我到大嫂家中拜訪過,大嫂姨娘不善,兄長奸猾,那小妹妹的日子不好過呢。大嫂無論何時回京,總歸是要回京的,那小妹妹在城中孤苦無依,很是可憐。我是想著,不如大嫂帶著她一同回去,這般大哥放心,我好交差,大嫂也了卻了一樁心事,如何?」

  換言之,安若芳的好日子就是他龍二的好日子的交換條件。

  安若晨笑起來︰「多謝二叔,二叔真是心細之人。其實我確是有過這個念頭,我去見了四妹,如若她想離開安家,我便要帶她離開。可是她與我說,她不打算走。她娘親被我爹爹殺死,她不能一走了之。」

  龍二一愣,他倒是未見到那四姑娘,但聽說是個弱質纖纖的小美人,怎地跟大嫂一般也是個硬骨頭嗎?

  「她打算學習經商,日後繼承家業。血債公道安家要用錢財家業來還。」

  龍二眨眨眼睛,更驚了︰「她是個女兒家。」

  「那又如何?女兒家不能經商做買賣?」安若晨又笑了,「二叔這便是偏見了,女兒家力氣不如男子,但心智可半點不差。男子能辦的事,女兒家辛苦些也能辦到。男子一邊嘲笑著女兒家見識少,一邊將她們困在深宅裡不讓她們見識,這如何公平?」

  龍二不認同,他閉嘴不說話,這事沒法與嫂子爭論。

  「我原是想帶著四妹,親自教導她些,回京時也帶著她,二叔買賣做得大,家中也定有掌櫃管事,該是能給我四妹指導一二。」

  龍二額頭又抽抽了,頭疼。

  「但我四妹不願離開安家,她自己有主意,她說離開了,安府中的事情她便不好掌握了,在府中沒了人脈勢力,她的願望便沒法實現。她找了城中的酒樓老闆做幫手,我那友人願意教導她,她覺得挺好。她讓我過好自己的日子,她也會過好她的。」

  安若晨看了看龍二,接著道︰「二叔若是幫著我說服將軍,讓他同意我一直留在他身邊,我便不會給二叔添麻煩了。不然,我只好回去找我四妹,與她說先前答應讓她留在安家的事我後悔了,我要帶她去京城。到時我又得忙著給叔叔們張羅親事,又得忙著找人教導妹妹經商,待她學得一二,少不得還得讓二叔給個鋪子讓她練練手。再者說,我既是長嫂,那便是當家主母,那龍家上下的事,我也得管著。三叔可不能再出去什麼江湖玩耍了。二叔也該給弟弟做個好示範,趕緊娶妻生子給列祖列宗交代。你瞧,我還未進府呢,已經想到好些要做的事了。」

  龍二︰「……」

  當晚龍大回來,聽說二弟一直等他,便去了龍二屋裡。龍二與龍大如此這般地一說。

  龍大聽完嘆氣︰「我就說吧,她聰明著呢。」

  龍二沒甚好氣︰「你自己娘子,自己去勸吧。當然我的意思,她與你待一起是最好,家裡許多事需要我操持,當真是沒工夫與她周旋的。別的倒罷了,她若被你逼著回了京城,回頭折騰些事由出來非要來尋你,又或是鬱鬱寡歡成日在家中鬧性子,那可就不好辦了。」

  龍大失笑︰「你是擔心自己鬱鬱寡歡吧。晨晨不會的。」

  龍二頭扭一邊不想理他了。

  「你看,你不就被她慫恿得站到她那邊去了嘛。」

  「她給了你台階下。」龍二冷哼,這兩口子,玩起花樣來真是一套一套的,把他這弟弟夾中間竟然一點沒有不好意思,「反正你自己看著辦吧。事情我是說了,她不依,我也沒辦法。你自己去處置吧。對了,忘了告訴你,她說她惱你了。」

  龍大一愣︰「她怎麼說的?」

  龍二笑得開懷,覺得終於報復了一把,將大哥整治回來了。「她不讓我告訴你。」

  龍大走了。龍二好奇得心癢癢,不知大嫂會如何與大哥過招。但他也沒心思留下來看了,他知道最後肯定是大哥妥協。事情已經辦完,他得收拾東西趕緊離開,應該還能趕上三弟的腳程,計劃有變,所有的事都往後延延吧。京城啊鋪子啊,等著他,他馬上就要回來了,太想念賬本和算盤了。

  第二天一早,龍二打算去向大哥大嫂告辭,卻見大哥正在院中摘花。龍大踮著腳尖,伸臂折著高高枝條上開著最艷的那一簇,他懷裡已經抱著好幾枝了。

  龍二停了腳步,趕緊站到院牆外躲躲,省得大哥尷尬。看來大哥定是在討大嫂歡心呢。他還是等等再去。

  龍二轉身溜達了一圈,吃過早飯,再去見大哥大嫂。

  這回走到屋子跟前,卻在窗外看到龍大正給安若晨畫眉。拿慣大刀的粗大手掌握著纖細的筆,「唰唰」兩下描完畫好,看著竟是熟練得很。

  「畫得真好。」

  龍大畫完了還要自誇一下。

  龍二起了雞皮疙瘩。這還是他親大哥嗎?

  龍二又轉身走了,省得大哥尷尬。

  回到院子,龍二卻發現自己在微笑,真心替大哥歡喜。大嫂說得對,她留在大哥身邊是應該的。為什麼要分離?他倆不應該分開。

  之後的日子,龍二回到了京城,他時常收到安若晨的來信。雖見面的次數不多,相識的時光很短,但安若晨與他們兄弟兩個卻毫不生分,她問候龍府的情形,仔細敘述她與龍大的近況。他們在中蘭如何,搬到了通城如何,她認識了誰,做了什麼事,龍大曬得黑了,喝湯燙了嘴,她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大夫如何囑咐,她貪吃,能吃五人的飯等等。雖未進過龍府,但她似乎已經是這家中的一員。她知道龍家院子裡的牡丹開了,她關心余嬤嬤的腰傷,她囑咐龍三出門小心,她想玩的小玩意求龍二為她捎來……

  龍二龍三不得不承認,他們喜歡這個大嫂。

  再後來,茂郡前線真的打起仗來。東淩向胡國求兵,攻打大蕭,要報那三千將士之仇。南秦那些輝王餘黨趁機作亂,於邊境處配合製造事端。南秦內亂,德昭帝自顧不暇,幫不上大蕭的忙。龍大領兵一邊抵擋東淩入侵,一邊平息邊境紛亂。

  之後又有坊間消息傳來,稱將軍夫人安若晨為保村民安危,以己為餌,挺著大肚子誘敵入陣,為全村撤退爭取時間,保全了全村百姓性命。之後在村中臨盆,卻遇難產,全村百姓護她,為她祈福,後龍將軍趕到,將軍夫人誕下一子,母子平安。

  龍府上下聽聞此事嚇得魂飛魄散,余嬤嬤當即要收拾東西去茂郡探望。這時龍二卻收到龍大的家書,稱戰事平息,前線安穩,過一段時日他要帶安若晨和兒子回京。當初要為安若晨辦的禮數,如今是時候辦了。

  信中最後道,他兒子,取名龍慶生。

  看來一切順利,人人平安。龍府上下歡喜雀躍,就等著龍大帶著夫人回家了。

  只這一等,沒想到又等了大半年。

  龍慶生快一歲時,龍大終於帶著安若晨回京。

  十里紅妝,眾臣相賀,皇上親封誥命夫人……所有當初龍大要為安若晨辦的事,全都應諾了。

  而《將軍夫人傳奇》一直在民間流傳,成了暢銷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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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靜緣師太

  靜緣師太一副尋常村婦打扮走著,在一巷口停了下來,她看了看,巷子中間一屋外擺了塊磚石,她若無其事地沿著巷子外頭轉了一圈,確認沒人盯梢,一切正常,這才走到那屋前,敲了敲門。

  門很快打開,門後站著錢世新,他興沖沖地喊道︰「師太,有好消息。」

  靜緣皺起眉頭。錢世新才醒悟過來,他趕緊側身,讓靜緣師太進了門,又飛快把門關好,壓低聲音道︰「我都是按師太囑咐的,回來的時候小心看過,平日裡進出也是留心,無人注意我。」

  靜緣抬起手,阻止他往下說,只問︰「何事?」

  錢世新已經習慣了靜緣師太的冷淡,忙道︰「葉大人派人給我遞消息了,輝王願意見我。」

  「如何見?」

  「宮裡。」錢世新道,「如今南秦時局不好,輝王也是警惕,他只在宮中活動,要見他,就得入宮。葉大人花了時日查我的事,終是查明白了,他對我再無疑慮,這才答應安排。他已向輝王稟明情況,輝王說了,與我爹爹有些舊情,爹爹為了他的大業犧牲,他關照關照我也是應該。他願意見我,想聽我說說大蕭的消息,沒人比我更清楚平南郡裡那些事了。我提的要求,於他而言都是小事,容易辦。明日亥時,葉大人的人在北宮門處等,會有馬車送我進去。」

  「安全嗎?」

  靜緣冷不防問這麼一句,錢世新忙道︰「也是有些顧慮的,所以才趕緊找師太商議商議。」

  錢世新這次從中蘭城一路逃到南秦,途中多虧靜緣師太一路照應。錢世新自小錦衣玉食,未曾受過什麼苦,也從未到過南秦,他得承認,若不是有靜緣師太引路,他不可能這麼順利到達都城,若不是靜緣護著他,也許他早被途中流匪劫殺。有這段時日的相處,他對靜緣師太頗是信賴,他覺得先前他在中蘭幫著靜緣,著實是明智之舉,如今便是得了回報。

  途中靜緣幾回打算丟下他不管了,他把功勞拿出來說,又保證自己在南秦立穩腳跟後給靜緣一大筆錢銀,讓她可繼續避世過清靜日子,還會想法子幫她解決南秦通緝她之事,做她在南秦的靠山。靜緣顧慮在他做到這些事之前先將她出賣,他立誓不會與任何人提起她,絕不給她添麻煩。幾番勸說,靜緣才允諾與他互助合作。

  此時靜緣聽得錢世新這番說,想了想道︰「你把我帶上吧。便說我是你夫人,因著一路凶險,你恐出意外,不敢透露帶著家眷之事。如今要入宮了,為保安全,你希望見過輝王後,能留在宮中暫住以避大蕭的追殺。」

  「若他們不同意呢?」

  「那你也莫進去。這擺明就是個圈套。若是願意為你提供庇護,為何不願多一位你的夫人?你只是通過那葉大人聯絡,未曾見過輝王,又哪裡知道這葉大人究竟什麼心思。若進去後有什麼不對勁的,我還能帶著你逃出來。若一切如常,順利見到輝王,你與輝王談好條件,正好當面說清楚我的事。」

  錢世新聽出了靜緣師太的多疑。想來她是希望能當場聽聽自己與輝王是如何說的,確認自己會遵守承諾。錢世新一口答應。眼下他確是需要師太保護他的安全,可對師太沒什麼壞心眼。

  兩人一番商議,約好第二日見面時間,靜緣師太便離開了。

  靜緣一夜未眠。她磨好了墨,攤開了紙,執筆沉思許久,終是寫下了一封信。第二日天亮,她出城找了驛夫,遞了銀子讓驛夫兩天後幫她把信送出去。之後她悄悄去了一處墳地,撫了撫墓碑,靜坐許久。再然後,她回屋飽餐一頓,睡了一覺,起來磨劍。磨好了,約定的時候差不多到了。

  靜緣化了妝,抹了脂粉,穿戴好衣物,藏好短劍,用斗篷掩蓋自己的身形,穿戴冪蘺,微掩容顏。

  錢世新見到她的打扮時嚇了一跳,但很快回過神來,暗想師太果然心細,準備周到,她這番模樣,倒是真像避難的官宦夫人。當下也不多言,二人同乘馬車到了北宮門外。

  夜色中,守宮衛兵鎧甲鐵槍長刀,威風凜凜地站了兩列。錢世新緊張得手心冒汗,靜緣師太偎他身後,低著頭,一副溫馴害怕的模樣。

  不一會兒,兩輛馬車緩緩從宮中駛出。為首的一輛馬車上下來了人,走到錢世新與靜緣師太面前,正是先前與錢世新接頭的聯絡人。他很意外錢世新還帶著一人,錢世新按著與靜緣商量好的說辭說了,那人看向靜緣,靜緣半抬頭,對他施了個禮,又害羞害怕似的往錢世新身後躲了躲。

  那官員見得這婦人妝容姿態確是像深閨婦人,又是怯弱膽小,也不懷疑,便與一旁的公公說了幾句。那公公上前,將錢世新與靜緣引上了後頭的馬車。

  一路無話,到了中宮門前,下了馬車,那公公引著錢世新和靜緣師太穿過宮門,走上台階,卻不入殿,又繞了兩道廊,這才在一處偏殿前站定。公公讓錢世新和靜緣稍等,他進去通報。

  錢世新施禮應了,看著那公公進了殿門,這才敢往周圍看了一眼。衛兵林立,氣氛肅殺,這非常時期,傳言德昭帝活著,要回南秦奪回皇位,輝王警覺防範也是應該。

  等了許久,又一位公公出來看了他們二人一眼,問了些身份的問題,然後進去了。

  又等半晌,最早接人的那位公公終是出來了,領著他們入殿。

  這偏殿頗大,兩旁立著衛兵,一條長席擺在東首,席上擺著酒水瓜果,一個華服中年男子坐在席上,想來就是輝王。他左右兩側客席上,各坐著兩位中年男子,錢世新想著,許是輝王身邊幕僚,正在議事,故而方才讓他等那許久。

  引路的公公對席上人物施禮,道︰「啟稟……」

  他話剛起頭,錢世新做好了跪地施禮的準備,但他眼角一晃,卻是見得身邊的靜緣師太突然向左席那頭衝了過去。

  所有人都沒有防備,那公公的話還在繼續︰「……殿下,錢世新到了。」

  錢世新都跪了一半,所有事都在進行中,然後全都卡住了。

  靜緣師太如魔附身,動作神速,她直直衝到左席,也不知從哪兒變出來一把短刃,猛地刺進了左席那位中年男子的胸膛。

  那男子目瞪口呆,簡直無法相信。周圍人全都愣神,盯著這狀況還未反應。

  但只這一瞬,靜緣師太抽出了短劍,「噗噗噗」再連插數刀。

  那男子瞪圓了眼睛,本能地想抓住靜緣師太的手腕,卻被靜緣師太一腳踢開。男子倒在血泊之中,再無動彈。

  這時一旁的衛兵們終於反應過來,喊叫著舉刀向靜緣衝了過去。靜緣絲毫不懼,砍倒兩人,躍向席案,將那正欲逃跑的華服男子一把揪住。

  錢世新終於回過神來,驚聲大叫︰「殿下!」

  靜緣冷笑著將劍架在那男子脖上,道︰「他可不是輝王。那個才是。」她向被刺殺倒地的男子方向偏了偏頭,錢世新驚得張大了嘴。

  「住手,快住手!」被靜緣劫持的那男子大聲喝著。衛兵們將他們包圍了一圈,不敢妄動。

  「你,你是……」那男子此刻看不到靜緣正臉,但剛才她動武,斗篷冪蘺皆已落地,真容顯露,他驚鴻一瞥,已然憶起。

  「許久不見了,你依然還是輝王的狗啊。」靜緣師太冷道。

  「你殺了殿下,無論如何是跑不掉的。」

  錢世新呆若木雞,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靜緣師太利用他混進了皇宮,她的目的是行刺輝王。

  輝王如今草木皆兵,對他也有提防。他不識得輝王真顏,輝王便讓手下官員假扮,待審問清楚覺得他確是有用確有忠心,這才會顯露身份。只是輝王萬沒想到,他竟會將靜緣師太假扮成夫人帶進宮來。

  靜緣與輝王是舊識,自然一眼識破。只是所有人均未料到,靜緣竟然二話不說動手便殺。

  果然,還是那個靜緣師太呀。

  錢世新的冷汗已經浸濕了後背,而衛兵擁上將他按倒在地,大刀架在了他脖子上。錢世新咬緊牙,恐懼已無法形容他的心情。他以為靜緣師太帶他逃出生天,卻不料她領著他走向地獄。

  錢世新聽得靜緣的聲音冷冷問︰「你且交代,當初是否是輝王佈局殺害我女兒嫁禍黃大人?」

  「對,對。」那官員嚇得瑟瑟發抖,哪裡還敢狡辯,這排場這陣勢,他的腦子也轉不過來,只能高喊,「莫殺我,妳還有一線生……」

  「機」字都沒說完,靜緣就一劍抹了他的脖子。

  「咚」的一聲,染血的屍體在靜緣面前倒下。靜緣師太一臉冷漠地邁過那屍體,朝著圍著她的那些衛兵走來。

  衛兵被她的氣勢鎮住,不禁後退幾步。領錢世新進殿的公公尖聲大叫︰「快丟下兵器速速投降,不然我就殺了他!」

  錢世新的頭一緊,被人踩在地上,脖子上的刀也被壓得更深了。他知道,這公公說的這個「他」指的就是自己。他大聲叫著︰「師太,莫做傻事!公公,我與她不是一夥的,我不知道她要行刺!」

  靜緣看著錢世新狼狽的樣子,再看一圈舉劍圍著她的兵士,笑道︰「殺他嗎?殺吧。他就是個惡人,不忠不義不孝,該死的。我一直忍著沒動手,就是想讓他帶我來這兒,不然輝王防備著我,可是不好近身呢。如今我心願已了,你們殺他吧。」

  錢世新腦子嗡嗡作響,大聲叫︰「師太,我救過妳!」

  「省點力氣吧。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沒有惻隱之心。我與你的區別只是,我死前能多殺幾個陪葬,而你沒這本事。你也不必覺得冤屈,你貪利叛國,弒親滅友,壞事做盡,獨自出逃,竟半點都沒顧慮過你的妻兒家人,你狼心狗肺,難道不該死?」

  她一邊說一邊往前走,衛兵們一退再退。靜緣繼續道︰「所有的惡人都不會有好結果的。所謂惡有惡報,如今,時候到了!」

  話音剛落,她一聲厲喝,舉劍衝進了人群。衛兵們頓時大亂,一通亂砍。

  錢世新只覺得身上忽地一鬆,那些壓制著他的人竟然放開他了。他趕忙抬頭看,只見殿上亂成一團,衛兵們有逃跑的,有衝上去圍剿靜緣師太的,還有護著公公往外撤的。

  錢世新連滾帶爬地躲到殿柱後頭,一個兵士慘叫一聲,倒在了他的面前,錢世新嚇了一跳,探頭往外看,靜緣師太一身鮮血,如魔附體,殺招不斷。她面前的衛兵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她毫不動容,冷著臉似無感覺繼續殺著。

  錢世新不敢再看,瞅著空當跪爬著朝殿門移動,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沒人顧得上要抓他,沒人砍他。殿門就在眼前,錢世新大喜,他爬起來往外奔逃,只要出了去,離開這個殺戮地獄,就有生機!

  錢世新衝出了殿門,他使盡了全力,卻在奔出門後猛地一頓。

  眼前是滿滿當當數不清人數的兵將,將這大殿圍了個水泄不通。人人手裡都拉著弓弦,對準了大門。

  錢世新瞪大了眼睛,聽到有人大喊︰「放箭!」

  錢世新只瞧見漫天飛箭朝他湧來,身上一陣劇痛。他踉蹌著往後摔,撞到門柱,滑坐下來。他動彈不得,兩眼模糊。他看到靜緣師太提著滴血的劍朝他走來,身後是一地屍體。

  她對他笑,該是笑吧,他看不清,但他能感受到那份嘲諷。

  「放箭!」

  又是一聲厲喝。

  漫天的箭矢再度朝殿門方向飛射而來。錢世新睜著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他最後看到的,是靜緣師太舉起手中之劍,朝著箭雨的方向衝去……

  他彷彿還聽到靜緣師太的聲音。

  所有的惡人都不會有好結果。所謂惡有惡報,如今,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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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3‧薛敘然與安若希

  3.1病夫悍妻

  薛敘然覺得這世上於他而言沒甚遺憾事。雖打小病弱,身子不好,但命就如此,他也沒甚好埋怨的。再者他生在富貴之家,得盡父母疼寵,要什麼有什麼,依著有失有得的道理,他覺得老天爺對他也算是照顧。

  但只一樣,他想著就來氣,就是他好不容易成趟親吧,老天爺居然這般不給他顏面,讓他成親那日病倒了。雖說成親前他是出了遠門太過勞累,費了心神耗了精氣,但也不能讓他拜堂之日這般姿態呀!他強撐著拜完了堂,就被送回屋裡灌了碗藥,都沒來得及好好跟他新婚娘子交代交代新婚夜的規矩就睡過去了。

  話說新婚夜啥規矩來著?他明明在腦子裡訂好的,昏昏沉沉,喝完藥就睡,竟記不清了。

  待睡醒睜眼,已是白日。薛敘然一眼就看到坐在他床頭的安若希。

  安若希抬眼看他,一臉驚喜。薛敘然憤憤地想,若是她開口第一句便是「你哪兒不舒服」他便三日不要理她。

  安若希開口了︰「你做夢了嗎?」

  薛敘然一愣。

  「夢見我了嗎?」

  薛敘然完全接不上話。雖說這般挺好,沒說他不愛聽的,但話無邊際,不知道她腦袋瓜裡想啥也頗教人生氣呀。

  這時丫頭聽到屋裡動靜趕緊進了來,見得薛敘然醒了忙喚道︰「公子醒了!」

  很快又進來兩個丫頭,捧著個托盤,上面一只碗,熟悉的氣味讓薛敘然知道那是什麼。

  「公子睡了兩日了,喝些藥粥吧?溫熱的,正好入口呢。」

  兩日?!薛敘然皺了眉頭,頗是生氣,正要耍耍性子,不料安若希飛快替他答了︰「要喝的,拿來吧。」

  安若希把薛敘然扶坐起來,力氣還挺大,然後一手接過粥碗一手拿勺,麻利地就往薛敘然嘴裡塞。

  「方才午睡時,我夢見相公了。」

  薛敘然正想抗議不吃,聽得安若希如此說,頓時豎起耳朵,好奇她夢見他什麼了。

  「相公與我說,『我餓了』。」安若希一邊餵粥一邊道,「我一下就醒了。相公餓了,那哪行呀,我得趕緊來看看。」

  薛敘然一口粥噎得,他不止病懨懨的,還在她夢裡是個吃貨?好氣!他初為人夫的形象呢!面子呢!他想說什麼來著?對!他要教訓她,哪能亂做夢!還有,先前想好的那堆規矩呢,也得好好與她說說。

  薛敘然在腦子裡復習了一遍規矩,好好醞釀情緒,正待開口,卻發現自己已被塞完了一碗粥。完了,怎地吃得這般快?這氣勢怎麼撐得住。

  安若希滿意微笑,放下碗,扯了帕子為他擦嘴︰「相公果然餓了。相公快誇我。」

  誇妳太閒?煩人勁的。薛敘然給了她一個白眼。

  安若希沒在意,只覺得薛敘然這般精神是好了許多。他有精神了,她便開心。

  安若希對著薛敘然傻乎乎地笑,薛敘然正待再一個白眼過去,卻警覺屋裡還有丫頭。不行,不能在丫頭面前給安若希不好看,畢竟是剛進門的新婦,若是他顯出看她不起的模樣,日後丫頭們該怠慢她這少夫人了。

  薛敘然清了清嗓子,嚴肅臉問安若希︰「妳吃過了嗎?」一邊問一邊掃了丫頭們一眼。

  丫頭們忙回話︰「回少爺,少夫人用過飯了。」少爺真是病糊塗了,方才少夫人明明說了睡了午覺,那不是早用過午膳了。

  「她們有沒有好好服侍妳?」薛敘然又問安若希。

  丫頭們趕緊答︰「少爺放心,奴婢們一定對少夫人盡心盡力。」

  安若希都沒機會說話,只覺得開心舒暢,一個勁地笑。

  傻子似的。

  薛敘然又嫌棄她了。

  他讓丫頭們下去了,待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他用力白了安若希一眼,心裡方才痛快。

  可安若希繼續笑,薛敘然無語了,一時也不知要說什麼,盤算了幾句教訓的說辭,均覺得這般開場不夠氣勢,乾脆問︰「妳帶來的丫頭婆子,都安置好了嗎?」

  「都好了。」

  「嗯。」薛敘然又沒話了,接下來難道該問問昨晚睡得好不好?哎呀,這新婚之後,大家都聊什麼話題?

  「相公。」安若希靠了過來。薛敘然心裡一動,未露聲色,故作冷淡地「嗯」了一聲。她離得近,他聞到了她身上的芳香,淡淡的,柔柔的,頗有些撩人。薛敘然臉有些熱了起來,接著又覺得煩躁,身子沉重心口發悶,這身子骨,連紅個臉都這般不利索。

  等等。他臉紅個什麼勁!

  「相公。」安若希又喚。

  那聲音有些羞怯。

  薛敘然忍不住悄悄看了她一眼。

  安若希垂著頭,臉蛋粉嫩。薛敘然移不開目光。

  「相公,我就想問問……」

  話還未說完,卻聽得外頭丫頭喊︰「見過夫人。」

  安若希猛地抬頭,對上了薛敘然的眼睛。二人均是驚訝懊惱模樣。

  已經來不及再說什麼,薛夫人領著兩個婆子和一個大夫模樣的人匆匆進了來︰「敘然,你醒了?」

  「嗯。」薛敘然只得應聲,一邊看了安若希一眼。要問什麼一會兒接著問知道嗎?

  安若希退後兩步,給薛夫人騰出位置。她悄悄看了看薛敘然,心裡有些委屈,又不是她讓夫人來的,幹嗎瞪她呀?

  薛夫人對安若希安撫地笑了笑︰「沒事,莫擔心,讓大夫給他瞧瞧。」

  安若希忙施個禮,回個笑容。

  薛敘然的手腕被大夫把著,看大夫那臉色想來一會兒說不出什麼好聽話來。薛敘然看了看安若希,不樂意了︰「妳先回房去吧。」

  薛夫人與安若希俱是一愣。

  薛敘然又道︰「這屋裡全是藥味,又悶得很,妳莫要在這兒了,回屋休息去。」

  薛夫人聽了,明白兒子的意思,他定是不想讓安若希聽大夫討論他的病情。這也對,兒媳婦剛進門,莫聽這些的好。於是薛夫人也道︰「對的,希兒,妳先回去休息。這兒有大夫照看著,敘然沒事的。」

  安若希張了張嘴,很想留下來,卻不知說什麼好。她悄悄看了一眼薛敘然,他卻垂眼未瞧她。安若希咬咬唇,點頭答應了,施了禮往外走。

  薛敘然瞧著她的背影,用力咳了一聲。

  安若希回頭看他。他用力瞪了安若希一眼,眼神示意一會兒大夫走了妳再過來知道嗎?剛才想問什麼問題來著,一會兒來了接著問知道嗎?回房去多想幾個話題,見面了好有話說知道嗎?

  安若希眨了眨眼睛,復又轉頭走了,走的步子有些沉重,心裡真是憋屈,為什麼趕她走,她明明是他的娘子。趕她就算了,還瞪她,生怕她還來煩他嗎?明明先前對她很好呀,是他堅持讓她嫁過來的,她可沒逼迫過他。

  越想越是難過,安若希垂著腦袋回屋自己傷心去了。

  安若希在屋裡待了好半天,薛夫人來了。薛夫人對安若希好一頓軟語安慰,這媳婦入門當日兒子病倒,分房而居,累她提心掛念,確是他們薛家對人家不住。薛夫人自覺有些愧疚,送了安若希好些首飾,說了說薛敘然的病情,又請她多體諒,道日後日子長久,莫與薛敘然的臭脾氣計較,若是被他惹惱了,便來告訴她,她這當娘的,定會為兒媳做主的。

  安若希聽罷頗有些感動,這要是換了她娘,怕是會來幾場下馬威,鎮一鎮兒媳婦吧。這般一比,安若希又覺薛敘然討厭,婆婆對她這般好,他當相公的卻只會瞪她。

  安若希賭了氣這一日未再去找薛敘然,夜裡頭打聽了一下,薛敘然這日身子並未大好,大夫說了得再臥床數日,喝藥休息。

  第二日是安若希歸寧回娘家的日子,她帶著薛夫人給的一大堆禮,獨自回了安府。

  譚氏見得女兒自己一人回來,很是不高興。這女婿大婚之日連個酒都未曾出來給各家賓客們敬一杯,真是太失禮,他們安家的臉面受損,這數日她可是聽到不少風言風語。

  譚氏拉著女兒仔細問,可曾圓了房?

  安若稀有些羞,支支吾吾沒說出什麼來。

  譚氏更不高興。直言道這薛公子連圓個房都不行了,他那身子,還能撐幾年?

  安若希聽得這話頓時惱了。

  譚氏未看安若希臉色,只當她女兒家不好意思,於是一番教導,無論如何,圓房才是重中之重,這嫁過去了,什麼都是白搭,唯有生下子嗣才能立穩腳跟。薛家的家產最後總得留給薛家子孫,薛敘然一臉短命相,所以還得盡快想辦法懷上孩子。

  安若希抿緊嘴不言聲,忍了半日母親的嘮叨,聽了一堆母親對薛敘然生病的抱怨,終是忍不住,推說得早點回去了,起身要走。

  譚氏板了臉不高興︰「這是急什麼?」

  「急著回去生娃!」安若希更不高興,甩下一句氣話走了。

  回到了薛府,臉色仍不好看,卻聽丫頭來報,說薛敘然醒了,要見她。

  安若希趕緊去了。

  薛敘然見著她就罵︰「怎地回事?有相公沒相公一個樣是不是?嫌棄我病是不是?」

  安若希一驚,又是心疼又是心虛,沒等他把話說完就撲過去,一把將他抱住︰「我沒有,不是我說的,全是我娘自己的意思。我沒有嫌棄你生病。你在我心裡,是誰人也比不過的。」

  喊完了話想想不對,抬頭一看,薛敘然皺著臉表情微妙。

  咦,難道不是知道了她回娘家娘親與她囑咐的那些話?也對,他又沒有順風耳。

  「呃……」

  「妳娘說什麼了?」

  安若希老老實實站好,正經臉問︰「相公你找我有何吩咐?」

  想撇開話題呢?薛敘然冷哼,這招不管用。他養病養這幾天可不是白費的,這會兒精神抖擻,能與娘子鬥法三百回合!這賬一點一點算,哪樣都不錯過!

  「妳說!今天是什麼日子!」

  安若希仔細想想,小心翼翼答︰「五月,初三……」她家相公臉色不好看呢。

  「是問妳這個嗎?」薛敘然更生氣。

  安若希張了張嘴,不是問這個嗎?

  這呆樣!薛敘然再問︰「妳去了何處?」

  這個好答。「回娘家了。」

  「為何回去?」

  「這不是,歸寧的日子,得回娘家的呀。」

  「妳也知道是歸寧!」薛敘然終於聽到自己想聽的了,橫眼一瞪,訓道,「這般日子,不是該我領著妳回娘家去的嗎?結果呢,妳自己悄悄走了,問過我了嗎?」

  安若希愣了愣,把「可是相公你在養病哪知道何時會醒,就算醒了也不宜出門」這話咽了回去。她垂下腦袋,盯著鞋尖。

  「知錯了嗎?」

  「知道了。」

  這換薛敘然一愣,這麼乖?這麼乖讓他如何發揮。

  他清清嗓子︰「那妳說,如何辦?」

  「我從家裡帶了好吃的點心,給相公拿一份?」

  「稀罕嗎?」

  那難道他稀罕跟自己回家?安若希抿抿嘴。她可是知道薛敘然對她母親不喜。

  「那罰我搬進來,伺候相公更衣用飯。」安若希想了半天,靈光一閃!

  薛敘然一愣,抬眼看她。

  安若希抬頭挺胸理直氣壯的模樣。

  「妳娘都跟妳說什麼了?」

  安若希頓時被戳到,有些泄氣︰「她讓我好好服侍相公。」

  「是嗎?」薛敘然一臉不信。

  安若希辯道︰「雖不是這般詞句,但意思是一樣的。」

  「那她原話是什麼?」

  「啊,她原話是什麼來著?竟想不起來了。反正差不多就是這些吧。」安若希耍無賴。

  薛敘然瞪她︰「妳嫁了我,便是我們薛家人,妳莫要再聽妳娘親的支使,她心眼不好,我可不想日後要收拾你們的破事。」

  安若希不樂意了,再如何,那也是她親娘,雖然她對娘親有些失望,但別人這般看輕她,評價如此低,她很不高興。

  「我娘又沒如何,你生氣不能與我一道回門,難不成是覺得沒能監視於我?我是薛家婦,是你薛敘然的娘子,對你自然就是一心一意,但我才剛過門,你便這般中傷我娘,看輕我敵視我娘家,這難道又是為人夫婿當有的態度?」

  薛敘然愣了愣,也不高興了︰「我說什麼了,說一句妳頂十句,妳才需檢討自己的態度!」

  「我態度挺好的!你說要見我,我趕緊來了。你問話我趕緊答了,態度如何不好?」

  「那妳說,妳娘親是否嫌棄我病?」

  「你病確是事實呀,都病了一輩子了,挑剔什麼別人嫌棄!」

  「妳看,這是不是我說一句妳頂一句!」

  「你方才說的是你說一句我頂十句!這會兒自己數出來了吧,沒有十句!」安若希越拌嘴越來勁,就差把腰叉上了。

  「妳還覺得自己挺機靈是吧?」

  「沒有相公聰明。」

  「哼,拍馬屁的時候語氣好點,才能顯出誠意。」

  「誰人拍馬屁了!我說的是實話!」

  薛敘然瞪她!凶巴巴地捧他,這到底是真心誇還是氣話呢!

  安若希回瞪回去,她現在氣勢正盛,乾脆一口氣說了︰「你身子不好,是事實,我娘親為人鑽營,也確是事實。可我嫁你,不是我娘親想的那樣,我是喜歡你才嫁給你的。你體弱多病,又如何,誰人沒個天災人禍的,說不定還不如你的命長久。你命不長久,又如何,我嫁過來之前也是想過的,我們同年同歲,一般年紀,死的時候,自然也要一般年紀的。」

  薛敘然整個人僵住了,他料想過他這娘子許多,但萬萬沒想到她會如此說話,說這般重的……情話。薛敘然的臉慢慢熱了,感覺心裡似有什麼燃了起來,心跳得快,滾燙滾燙。

  他清了清嗓子,再清了清,勉強維持著正常的語氣︰「妳自己說說,妳這話,噁不噁心?」

  安若希叉腰了︰「哪句噁心!你說!哪句噁心!」

  簡直比山野村婦還凶!

  薛敘然看著安若希,卻生不出半點嫌棄的心。她凶巴巴的,說話又不文雅,但他竟覺得她發亮的眼睛如此美麗,她兇狠的姿態生氣勃勃,真是招人喜歡。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妳,都沒揭穿對方臉紅了。

  安若希暗地裡掐了自己一下,強撐著臉皮道︰「相公沒什麼事,那我回房了!」言罷趕緊撤退,走出屋外一拍腦門,哎呀,最重要的事怎麼忘了,應該借著這勢頭說自己要搬進來跟相公一起住……

  安若希猶豫片刻,一咬牙,反正剛才已經失了儀態,這會兒就裝作還有氣勢好了!

  安若希邁著大步衝回屋裡,張嘴便喊︰「我與你說,我要搬進來,你病了需要……」

  「需要人伺候」這話沒說完,因為安若希看到薛敘然已經起了身,正自己著衣,看上去精神頗佳。真是討厭,那她的理由不能用了?

  「搬進來?」薛敘然看著她。

  「不行嗎?夫妻就該一屋住的。」安若希被薛敘然的態度惹惱了,「先前是你病倒了,怕打擾你靜養,我才聽婆婆的話,在另一屋暫住的。如今你既是康復了,我就搬回來了。」

  快答應!快說好!

  結果薛敘然沒言聲,轉身幹別的去了。

  安若希被晾一邊,咬咬牙,一跺腳︰「就這麼說定了。」然後她轉身跑了。

  薛敘然聽得她走了轉過頭來,眼睛透著歡喜的光,哎呀剛才差點沒忍住,讓他說好妳搬吧怪不好意思的,她自己下了決心就好。那他就等著好了。對了,日後還能用這事笑話她厚臉皮,這般主動想圓房。

  圓房圓房,他的小冊子呢,他要再看看。

  可直到了夜裡,薛敘然也沒等到安若希搬進來。他想著再等等,催問多沒面子,可是安若希沒動靜。他覺得還是再等等,不然其實人家正準備呢他一問顯得他多掛念她似的。結果安若希還是沒動靜。

  薛敘然不知道,安若希此刻正陷入深深的沮喪中,恨不得將自己埋了。她回了屋越想越覺得丟人,於是一直等著薛敘然發話,只要他說一句「妳不是說要搬嗎?怎麼沒見人?」,那她就趕緊火速搬。可她遣了丫頭打聽,薛敘然一直在屋裡,半點沒問起她。安若希把自己埋在被子裡哀號,沒臉啊沒臉,這要怎麼搬?

  這般兩人都拖了一夜,各自屋裡生悶氣,各自睏倦,都睡了。

  薛敘然起晚了,一夜琢磨沒睡好,第二日近午才醒。一睜眼就見著安若希坐在他的床邊,手裡捧著本書。

  薛敘然仔細一瞧,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的小冊子!昨晚藏哪兒來著,難道沒收起來,被這悍婦翻到了!

  安若希目光不經意一轉,見著薛敘然醒了,頓時大驚失色,差點要把冊子一丟,但又心虛地撐著臉皮假裝沒發生什麼。

  兩人腦子裡都飛速轉著,這場面如何處置?

  未等二人開口,外頭丫頭喚︰「夫人好。」

  薛敘然與安若希都跳了起來。薛夫人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丫頭捧著食盒。她看到屋裡情景,鎮定地讓丫頭把食盒放下,遣了出去。

  薛敘然與安若希全都緊張地看著她。

  薛夫人失笑,正想交代幾句後自己也走,卻看到了安若希手上的書。

  薛敘然惡人先告狀,道︰「啊,娘,我剛醒,怎麼妳倆都在?娘子,妳手上拿的什麼?從哪兒整的書,怎地帶到我屋裡看來了?回自己屋看去。」

  安若希目瞪口呆,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把書冊背到身後去,支吾半天擠出一句︰「我,我娘塞了一堆東西,我拿過來看看,翻到本冊子,還沒看呢,不知道是什麼。」

  薛夫人真是沒眼看,也不想聽了。她揮揮手︰「行了行了,你們好好聊,慢慢看。我就是送吃的來,看看敘然的身子。既是無大礙了,那就麻煩希兒照顧他吧。」

  安若希忙一口答應。

  薛夫人轉身要走,忽又道︰「敘然身子好了,希兒妳就搬進來吧。兩口子住一個屋才好。」

  安若希與薛敘然齊聲應︰「好的,好的。」

  薛夫人笑了笑,又道︰「先吃飯啊。」

  「好的,好的。」

  薛夫人走了。薛敘然與安若希同時鬆了口氣,兩個人對視一眼,又臉紅別開了目光,聽得薛夫人在外頭對丫鬟說裡頭少爺少夫人沒叫人就不許進去。

  安若希與薛敘然臉更紅了。

  兩人站了半天,安若希小小聲道︰「這不是我的書。」

  「那誰的?」薛敘然耍無賴。

  安若希抿抿嘴,不揭穿他。

  薛敘然看著她的紅臉蛋,問她︰「妳餓不餓?」

  安若希搖搖頭。

  薛敘然又道︰「我也不餓,我睏了,我要午睡了。」說罷又回床上去了。

  安若希愣愣看著他的舉動,不知道要怎麼接話。薛敘然在床上躺好,盯著她看。

  安若希還在愣,他睡覺,那她怎麼辦?

  薛敘然等半天,惱了,這悍婦,不是特有主意嗎?不是耍橫要搬進來嗎?放完狠話屁都沒幹,現在居然能傻站著!

  「妳打算站多久呀?」薛敘然吼她。

  安若希咬唇,委屈低頭往外走。

  薛敘然簡直捶心肝!居然走了!走了!想將她叫住,又覺沒臉。

  安若希走了幾步,發現自己手上還拿著那本許多圖畫的羞人冊子,她看看書冊,再回頭看看薛敘然,太可氣了!這傢伙藏著這等羞人東西,還裝得道貌岸然的模樣!

  安若希把書冊用力往地上一摔,回身朝薛敘然走去,凶巴巴地喊︰「我也要午睡!」

  薛敘然在床上打了個滾,用被子埋住自己歡喜的表情,嘴裡嘟囔道︰「討人嫌。」

  薛敘然豎起耳朵,沒聽到安若希的動靜,生怕她又突然走了,翻過來一探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兩人均覺肌膚發熱,四目相對,又是羞澀又是歡喜。

  帳子放下了。

  帳裡嘀嘀咕咕各種聲音。

  「你會嗎?」

  「要不妳去把冊子撿回來,我們對照一下?」

  誰也沒去撿冊子。

  過了不久,帳裡響起輕柔的喘息聲。



  3.2惡婦賢妻

  「什麼?」薛敘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夫人讓屬下教她些拳腳功夫,說是要簡單易行有效的。」向雲豪老老實實再說一遍。

  「不不,下一句。」

  「因為少夫人與李家三姑娘打架打輸了,不服氣。」向雲豪老老實實繼續答。

  薛敘然撫額︰「她又打架了。」

  「是。」

  「這次又是為何?」上回是因為杜家嫂子暗諷他身子不好估計她是生不出孩子的,她便故意絆了對方一跤,惹得對方丫頭衝撞過來,她便與人廝打了。這回呢?

  「李家三姑娘說陳家公子氣宇軒昂,高大俊朗,比少爺強。少夫人『一不小心』潑了那姑娘一身茶。」

  薛敘然完全沒脾氣,氣都嘆不出來了︰「不是找了人跟著她了嗎?」

  「少夫人埋怨下人不好使。」向雲豪欲言又止,「少爺……」

  「我明白,我明白。」薛敘然擺擺手。護院打手怎敢動大戶人家的女眷一根指頭。他那娘子倒是不懼的,身份不一樣。再者說她每回都不先動手,總是挑釁使壞,遇上軟塲子就忍了她,遇著與她一般惡婦的便廝打起來了。她是不嫌丟人的,打完了還要惡人先告狀說對方管教不好下人打她,要不然就是裝哭懊惱自己粗心笨手笨腳性子太壞脾氣不好年紀小不懂事,認錯搶第一把對方噎得。

  薛敘然也不知他家娘子這招能用幾年,總不能老說自己年紀小吧。

  「少爺。」向雲豪苦著臉求救,「屬下如何應付?」

  「什麼如何應付?」薛敘然想娘子想走神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少夫人讓教她拳腳功夫的事。她還說,若是告訴少爺了,或是不教她,她要教屬下好看。」向雲豪發愁。

  「她說要教你好看?」薛敘然驚奇了。

  「對。」

  「那行呀,你別教她,我想知道她能如何教你好看。」

  向雲豪臉垮下來。少爺和少夫人秀恩愛這事可不太好呀,他們做下人真是受苦了。

  向雲豪最後並沒有教安若希如何打架。他去與安若希回話了,說少爺很好奇她能怎麼教他們好看。

  然後這事就沒有然後了。因為安若希忙著謀劃既不為難向雲豪又能讓薛敘然驚奇的「好看」招數。結果是──她一直沒想出來。

  沒想出來的原因也挺簡單,因為這世上本就沒有既不為難傷害又能讓人「好看」的手段。安若希是典型的窩外橫家裡慫,護短那是相當嚴重。向雲豪是她相公的忠僕,她自然也會與相公一般對他看重。

  相公喜歡的,她便喜歡。相公想做的,她便幫著。

  每回薛敘然說想自己待著,或是想安靜看書別打擾他,安若希便知相公有秘密的事。她便到屋外玩耍,不是編些小玩意,便是拿本書看看。若是有人來找,她便扯著人一通閒聊,要不便是拉到別處玩耍去了。下人擋不住的人,她是能擋住的。

  薛敘然初時不知,後來也察覺了。他察覺他的小秘密他家娘子有察覺,但從不多問。她為他守門守得歡喜,他便也佯裝不知,讓這成為她的秘密。

  她的歡喜總是藏不住的,傻裡傻氣。為他成功守了門,過後她總會得意揚揚,不說為什麼,就是得意揚揚。有次他忍不住故意問她可是發生了什麼喜事?

  她愣了愣,然後居然扯了個藉口︰「沒什麼呀,我就是覺得我今日又美了些,相公你覺得呢?」

  薛敘然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他覺得?他覺得他家娘子臉皮真厚。

  安若希一看薛敘然答不上話來,臉皮更厚,撲過來黏他︰「是不是更美了些,是不是?」

  無論「是」與「不是」都答不出來。薛敘然噎得。

  「若覺得是,你便親我一下。若覺得不是,我便親你一下。」她很故意地鬧他。

  她臉皮一定比中蘭城的城牆還厚。薛敘然板正臉色,很正經地拿起一本書擋住臉不理她。

  「討厭。今日等不到你回答我便不離開。」安若希鬧脾氣枕他腿上。

  薛敘然仍不理她。不離開就不離開,誰怕誰。

  他安靜盯著書,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她嘀嘀咕咕枕他腿上,過了一會兒竟沒聲音了。

  薛敘然等啊等,竟然真的沒聲音了。他從書下偷偷看她一眼,她閉著眼,在他腿上睡著了。

  薛敘然不高興了,撒嬌呢,這麼快就結束了?是豬嗎?這麼容易睡著!他不回答,難道她就不能親過來嗎?他身手這麼不敏捷,也躲不到哪兒去的不是嗎?

  安若希呼吸輕悄平穩,真的睡著了。薛敘然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盯著她看。這麼看著,她好像真的比從前美了一些呢。

  嗯,一定是嫁給了他的緣故。嫁給他,她變美了。

  薛敘然低下頭,輕輕在她臉上啄了啄,而後迅速坐直了,用書擋著臉。

  臉很熱,心裡真歡喜。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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