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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舒格 -【小婢出頭天(我要有錢.財神禍篇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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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格 - 小婢出頭天(我要有錢.財神禍篇之一)

夏有雨天生錢鬼一只,哪裏有錢就往哪裏鑽
她連走路都還不會,就知道要討錢來玩
數著錢的嗓音甜柔軟糯,充滿了溫柔情意
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是在喊心上人的名字──
說來她會這麽熱中攢錢,是因打小就寄人籬下
在大戶人家裏討生活,總是少不了被說東說西的
要想吃好的穿好的過好日子,更得看主人的臉色
所以她想要有錢,立志絕對要出人頭地!
只是言家那個脾性孤傲的二少爺老愛杠上她
不知她哪裏讓他看不順眼,老是挑剔這、嫌棄那
偏偏所有人都說二少爺對她最好、最疼她了
一天到晚東挑西挑的找麻煩,這叫哪門子的疼?
咦咦咦?這、這是什麽情況?
二少爺趁她不備之際霸道地奪走她寶貴的初吻
可是……她自己好像也很陶醉,都沒有反抗耶
真糟糕!該不會就這樣對他動了心吧?
這下誰欠了誰的這筆帳,到底要怎麽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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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2 00:00: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言至衡清楚記得自己十六歲的一個夏夜。

  暑氣在入夜後散去,床榻清爽舒適,他其實已經睡下了,卻在寤寐中聽見一陣細小卻稚嫩的嘻笑聲。

  「然後呢然後呢?不會了嗎?」

  「自然是會的,你聽呀,二一添作五,逢二進成十;四進二十,六進三十,八進四十……」

  隱的雖然是枯燥無趣的口訣,但聲音甜甜的挺好聽,聽著聽著,睡意慢慢被好奇心給壓過,他翻身坐起下床,腳步刻意放輕地走出房間,准備一探究竟。

  通常只要下床走動,下人就會發現少爺起身了,尤其是從小看言至衡長大的奶娘,什麽動靜都逃不過她的耳目。這夜他都出了房門走到奶娘套間外了,那個稚嫩嗓音還在繼續。

  而且,就是從奶娘房間傳出來的。

  「……五歸添一倍,逢五進成十……」

  「真是好厲害啊。」奶娘稱贊著,嗓音裏全是笑意。

  「我還會別的喔!」稚嫩的嗓音得意洋洋。

  「是嗎?那再背點新的來聽行不行?」

  「當然行,沒問題的!」

  因爲太好奇了,言至衡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忍不住伸手敲門,「奶娘,裏面是誰?你跟誰說著話?」

  裏頭突然全靜了下來。半晌,奶娘才遲疑地問:「少爺怎麽起來了?」

  「被吵的啊。到底是誰?」繼續敲門。

  熟知少爺會追根究柢的個性,奶娘最後還是開了門。一向溫和惇厚的她難得地有些慌亂,似乎急著掩飾什麽,一直擋在門口。但言至衡已經一眼看到她身後兩個人影,都紮著辮子,稚氣未脫的黃毛丫頭樣。

  「她們是誰?」言至衡語氣平平地問。

  其實他一點兒也沒有生氣,只是好奇;但年少的言至衡五官清俊,面無表情時有股隱隱的氣勢,把兩個陌生小丫頭嚇得摟在一起,半聲都不敢吭。

  「遠房親戚的女兒。」奶娘不想多說的樣子,「少爺快回房裏去吧!這天涼的,連件外衣也不多穿,要是招了風寒可怎麽辦——」

  「這天還涼?」言至衡失笑,伸手一指,「我倒覺得挺熱的,你瞧,她們可都在冒汗了。」

  小丫頭們動都不敢動,額頭冒出來的全是冷汗。

  雖然打扮得一模一樣,但長相卻不似姐妹。眼睛大大圓圓的那個,雖然一臉惶恐,但仍然直瞪著他看。另一個則是躲在姐妹身後,臉色都發白了。

  「幹什麽瞪人?剛剛就是你們在念口訣吵我睡覺?」言至衡問。

  女娃兒倒是有膽色,挺了挺胸,明顯是逞強著朗聲回:「是我一個人念的,要罵就罵我好了!」

  「少爺——」奶娘憂慮地開口勸阻。

  言至衡看了奶娘一眼,繼續問陌生丫頭:「念得挺流暢,跟誰學的?」

  「我爹!」

  「哦?你爹是誰?居然教得來這麽小年紀的毛孩子,是哪兒的先生?」

  這下子有人不服氣了,「才不是毛孩子,我都要十二歲了!」

  言至衡吃了一驚。「瞎說的吧,你有十二歲?我以爲還不到十歲呢。」

  「我……」

  「少爺。」奶娘再度出聲打斷,這回索性出了房間,把門在身後掩上,滿臉寫著憂慮,「快回房去睡吧,時候真的不早了。」

  「她們到底——」

  「別管了。沒事的。」

  看得出奶娘只想快快打發他走,言至衡不動聲色地退後兩步,又忍不住往房裏看了一眼。燈火搖曳中,小小身影晃動,來到門邊。顯然是也好奇極了,跟了過來從門縫間窺望。

  但從小帶大他的奶娘雖然疼愛他,卻是說一不二的性子,默默擋在門前,完全不會讓步的樣子。言至衡停了片刻,只好放棄,轉身離去。

  沒關系的,言府雖大,總不可能連兩個新來的小丫頭都找不出來。他一面緩步走回房,一面信心滿滿地想著。

  他走後,奶娘一臉憂慮地開門回房,兩雙亮晶晶的眼眸直盯著她看。

  「大娘大娘,那就是少爺嗎?」滿是好奇。

  「他好好看呀。」這個則是一臉向往。

  「噓,別再多說了。」奶娘趕她們上床,「快點睡,明天還要早起呢。」

  「大娘,少爺他是不是——」

  「就說別再問了。以後也不會再見面,有什麽好多說的呢。」

  奶娘沒說錯,隔天之後,言至衡就再也沒見過那兩個小丫頭。

  「哪有什麽小丫頭、大丫頭的。」不管怎麽問,奶娘總是好脾氣地笑著,給他軟釘子碰。

  「難不成我那天是見鬼了?」言至衡眯著眼,年少俊臉上毫無笑意。「明明吵得我沒法子睡,要硬說我是發夢也太牽強了。到底人在哪裏?」

  言府上下誰都怕言至衡這個二少爺,倒不是因爲他脾氣壞或是太任性,而是他從小就問題特別多,很愛追根究柢,總是問得大人無法招架,他還不肯罷休。

  就是奶娘知道該怎麽應付一手帶大的少爺。「少爺別胡說,要是晚上睡不穩,讓府裏的董醫生開個甯神的藥——」

  「誰要吃藥了?」臉一拉,言至衡直率地問:「若不是什麽重要的人,又何必這麽遮遮掩掩?難不成真是奶娘你買來的新女兒?」

  這話說壞了,只見奶娘臉色一沈,轉開了頭。

  「女兒哪有新舊,我也就那麽一個心肝寶貝,多少錢也買不到。」說著,竟是泫然欲泣。

  奶娘本來有個精靈可愛的女兒,但不到七歲就得急病死了,這些年來也沒有再生。下人之間都在傳說奶娘有意收個義女,不知怎麽傳到了少爺的耳裏,他當真了。

  言至衡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卻又不知道怎麽道歉,只能抿著薄唇鬧別扭。

  「少爺大了,嫌我這個跟前跟後的奶娘啰唆了吧,還不信我的話。」奶娘一副萬念倶灰的樣子,擺擺手,「罷了罷了,我不說了總可以吧。」

  碰了一鼻子灰,言至衡悶悶地走回書房。他也不是非得找出那兩個小丫頭

  不可,但有件事梗在那兒挺難受,加上奶娘的態度不尋常——

  「餵,你!」一轉進書房前的長廊,前頭一個小僮正從房門出來,拐個彎要走,言至衡出聲叫住他,「去我房裏把我的書拿來……」

  沒想到那小僮一聽見他的聲音,話都還沒說完,沒有回頭或停下,居然發足開始狂奔!

  「等一就是你,給我站住!」

  一主一仆在長廊上追逐,前面那個藍衣小僮沒命似的快跑,卻敵不過少爺人高腿長,最後是被從脖子一把拎住,「跑什麽跑?!做了什麽虧心事?是不是從書房裏偷了什麽?」

  「沒有!」藍衣小僮回頭,圓圓的烏眸氣呼呼地瞪著言至衡,「我才不是賊呢!」

  言至衡胸口猛然一緊,心跳得比平時快上幾分。

  這雙眼眸,他是認得的呀。

  「我當是誰呢,你不就是奶娘的新女兒嗎?」

  烏眸瞪得更大,「胡說什麽,人家我有爹有娘的。」

  「喔,你有爹有娘啊?」他故意學她說話。

  「當然,不然是石頭裏蹦出來的嗎?」

  「那不成了猴子?」少爺笑了。

  小丫頭臉頼微微鼓著,有點不開心的樣子,扭來扭去想淨脫,「你、你才是猴子呢,放開人家啦!」

  「人家什麽人家,你沒名字嗎?」

  「你才沒名字呢!」

  看來這小丫頭用來用去就只會這一招,不大擅長吵架的樣子。不像言至衡,自小夾在哥哥弟弟之間,兄弟三人雖不至于演出全武行,但吵起架來互罵可流利了。

  「我當然有名字,你可記牢了。我姓言,名叫——」

  小丫頭眼眸閃了閃,面露得意地搶答:「我知道,你叫「少爺」。」

  「哈哈哈——」言至衡這下子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結果趁他大笑時,小丫頭用力一扭,掙脫他的箝制,又一溜煙地跑了,留下言至衡目瞪口呆。

  難道她是故意引他發笑,好趁他不注意時逃掉?這樣看來,小丫頭倒是沒有想象中的笨呀。

  換了別人也許就算了,但偏偏言至衡就是這個一切都要追根究柢的個性,當下尾隨時去。言府說大能有多大,他就不信真的搜不出一個鬼頭鬼腦的小丫頭來。

  他一路跟到了西院,迎面遇上管賬房的夏先生。

  言家經商多年,賬房規模非同小可,可以入主管帳的,非親信能人不可。夏先生是高薪聘來的人才,上任才三個多月,爲人低調寡言,極專注工作,言府上上下下都挺敬重他。

  「夏先生。」言至衡打過招呼,劈頭就問:「可有看見一個穿藍衣服的小鬼從這兒跑過去?」

  「二少爺怎麽走到這邊來了?」腦袋裏除了數字好像裝不了別的東西的夏先生面露閑惑,重複了幾次,「藍衣服?小鬼?藍衣服的小鬼?」

  「不是真的鬼,是個小丫頭,穿著素面藍布衫,下巴尖,眼睛圓圓的,眼角有顆小痣,大概這麽高。」言至衡詳細描述了小丫頭的模樣。

  夏先生還是一臉茫然。

  「可是……可是……」

  「看起來鬼鬼祟祟,好像偷了什麽東西。啊,前幾天在奶娘房裏看見她,還有另一個小丫頭。臉蛋都挺陌生,不是咱府裏的人。」言至衡捺著性子解釋。

  「可是……」

  「她剛是往這邊跑了,夏先生若是從賬房走出來,是一定會碰見的。別又跟我說是我大白天見鬼了吧。」

  「啊……」被打斷了好幾次,賬房先生終于把話說出來了,「可是,我沒看見什麽小鬼,剛剛跑回來的,是我家丫頭。」

  原來是賬房先生的女兒。而且,一次還帶了兩個。

  聽說夏先生原來是獨自上任的,把家人留在家鄉,但後來還是托人把女兒們接了過來。來了有一陣子了,言至衡到最近才發現。

  「……那孩子們總有娘吧,怎麽就只接了兩個小鬼來?挺奇怪的。」

  陪母親用晚餐時,言至衡照例報告著大小事,順口閑聊著,聊啊聊的,就聊到這件事上頭。

  平常母子倆挺有話聊,加上伺候的嬷嬷丫頭們也會搭話,總是能解解悶,但這會兒倒是反常,擺膳的花廳裏陷入一片沈寂。

  夾起一塊煙熏火腿緩緩嚼著,言至衡觀察廳裏衆人,每個都在裝忙,避開了他專注的分析眼光。就連他娘,都接過了丫頭盛上來的湯,小口小口慢慢邊吹邊喝著。

  這裝模作樣也太刻意了,鬼都知道他娘怕燙,丫頭一定把湯吹涼了才端上來給夫人,怎可能讓夫人自己費功夫?

  「怎麽冋事,這不能問嗎?」言至衡忍不住問。

  沈默了半晌,言夫人才緩緩開口,「衡兒,你今年也十六了。」

  俊眉一皺,「這跟那有什麽關系?」

  「關系呢,要說沒有是沒有,但要說有也是有的。」言夫人把碗放下,看著眼前俊秀異常,卻滿臉不馴的寶貝兒子,她知道這樣打啞謎似的說法最能讓他認真聽進去。

  果然,兒子專注地望著娘,等著。

  「十六歲,也該開始認真想想成家立業的事兒了。」她溫婉地說:「心思別用在糾纏家裏多了幾個丫頭之類的小事上。看看你大哥……」

  言至衡沒有頂嘴,但明顯地有些不耐。又要講這些他不愛聽的了。

  「——看看你大哥,十五歲起就跟著你爹做生意、看賬冊。娘知道你打小對這些沒興趣,也不像你大哥有天分,不過你爹提過幾次了,也該讓你開始學著點」

  聽了一頓母訓之後,言至衡也沒什麽胃口了。

  草草吃完飯,請過安之後,便要告退。臨去,還忍不住有些忿忿不平地回頭問:「孩兒也不過就問了兩句,用得著這樣大費周章的說上一大套嗎?」

  言夫人苦口婆心安撫兒子,「娘也只是怕你走偏了心思——」

  「哪有什麽可以偏的,這麽點小事。」嘀咕著,言至衡走了。

  望著兒子瘦削的身影映在窗紙上經過,言夫人輕歎了一口氣,喃喃說:「這事兒可小可大啊」

  想當年,他爹就是十六歲時,與府裏的丫頭偷偷生了情愫……

  出了言夫人的小院落,剛轉上長廊,就看到遠遠園子裏一個深藍衣衫的小小背影。言至衡頓時心頭火起,立刻快步追過去!

  要不是她們這麽鬼鬼祟祟的,他今天又何必聽這一頓訓?!

  「餵,你!」氣勢洶洶過去,卻在看到她時呆了一呆,「你在做什麽?」

  小丫頭蹲在地上,用一根樹枝在沙地上畫了一堆記號,正攢眉苦思中,連有人走近都沒發現。直到言至衡一出聲才大吃一驚,嚇得丟下樹枝,起身又要跑。

  「還跑?」他長手一伸,又輕易就抓住了小個子,「我說,爲什麽看到我像是看到鬼似的,不能好好說兩句話嗎?」

  「奶娘跟爹都說,布准我們跟少爺多講話——」小小手腳揮舞著,急著要掙脫。

  言至衡看得有趣,更不想放手了。「哦?爲什麽?少爺有什麽不妥嗎?」

  「那你該去問他們啊,我又不知道!」小丫頭急得跺腳,「放開我啦!」

  「你先告訴我,這鬼畫符是些什麽。」

  「你才是鬼畫符呢。」又來這一招。小丫頭忿忿控訴著,「上回跟你說了兩句話,害我給爹跟奶娘罵了好幾天,你別再害我了好不好!」

  「我剛剛也因爲你被我娘訓了一頓啊!」說到這他就不服氣,「不過就是府裏來了兩個小丫鬟,有什麽稀奇的?」

  「你才是丫鬟……啊,不對。」小丫頭話一出口就發現說錯,懊惱極了。

  「好吧。不然這麽著,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我們講過話,這樣誰都不會被罵了,怎麽樣?」言至衡看著她一臉不信的樣子,忍不住要失笑,「我堂堂一個少爺,難道會唬你嗎?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我再放你走。」

  「先說是什麽事。」圓圓眼睛瞪著他。

  言至衡點頭,嘴角帶著笑意,「很好,知道要先問清楚再答應,免得被人漫天開價,不愧是賬房先生的愛女——」

  「快點說啦!」

  「先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小丫頭瞪著他。那張被姐姐說了不知多少次好好看的俊臉上,此刻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夏有雨。」不甘不願的回答。「我是在雨天出生的。放我走啦!」

  少爺這會兒就笑了,是露出白白牙齒,很開心的那種笑法。「可是,還沒說要你答應的事呢。」

  夏有雨不敢置信,「不是已經說了嗎?我的名字——」

  「我是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才放你走,可不是要你回答一個問題。」少爺好整以暇,細長的鳳眼裏閃爍隱約的得意,「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那沙地上畫的是什麽了吧。」

  她靜了片刻,呆呆望著少爺。

  看似發呆,但其實是把剛剛說的全在心裏過了一遍。

  「不可以。」最後,夏有雨一臉謹慎地說:「你又要騙我。我就算說了,還是不算答應你一件事。」

  這小姑娘真的不笨哪,言至衡在心裏暗暗贊賞。

  「學得挺快的。」他點頭,「你——」

  「噓。」她突然臉色一正,嗓音低下去,「奶娘來了喔,你快放手。」

  言至衡好整以暇地微笑,「你當我三歲小孩?這種伎倆騙不過我的。」

  「是真的,你轉頭看看嘛!」夏有雨神情慌亂,往他身後猛張望。

  「別白費功夫了,我可是——」

  自信滿滿的話還沒出口,奶娘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少爺,你在那邊嗎?已經入夜了,園子裏暗,怎沒找人點個燈籠?」

  言至衡一閃神,小鬼已經一溜煙的跑了。

  他當然沒辦法追,奶娘都過來了,只好彎腰撿起那根被丟在一旁的樹枝,偏頭研究了一下沙地上的鬼畫符。

  「這不足在算數嗎?」他微微一笑,手上樹枝在沙地上畫了幾下,「虧她還是賬房的女兒,算錯了也不知道。」

  「少爺,怎麽了——」

  「沒什麽。」他伸出腳,在奶娘走到身邊之前,把沙地上的痕迹全部都抹去。「哈事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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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夏先生帶來的兩個女兒,很快的就不是秘密。甚至,連不是言府裏的人都聽說了。

  原因很簡單,姐妹倆長得挺好。尤其是姐姐夏有青,十六七歲出落得纖秀動人不說,舉止言語都溫柔似水,令人神往。相較之下,妹妹夏有雨可愛是可愛,卻少了一分婉轉,可惜。

  「可惜什麽呀。」夏有雨本人倒是一點也不在意,「姐姐本來就比我美嘛。」

  「美不美是一回事,你也學學你姐姐,乖乖靜靜的看起來多舒服,哪像你成天跑上跑下的,連頭繩都掉了!」奶娘教訓著,手上捏著藍色的頭繩一條,在她面前晃了晃。

  夏有雨這才發現自己辮子一邊早散了。她捏住辮尾,笑得一臉谄媚,「啊呀真的掉了,奶娘幫人家綁好不好嘛?」

  「撒嬌鬼。」雖說如此,還打了小姑娘一下,奶娘還是笑得眼尾細紋全跑出來。

  拿過梳子,幫她梳開辮子重綁,她一面繼續說教「哪裏有姐妹差這麽多的,你年紀也不小了,別再這樣莽莽撞撞,連條頭繩都給掉了也不知道,看看你姐姐——」

  坐在窗邊刺繡的夏有青擡頭微微一笑,美得好像一幅仕女圖,鬓邊別的頭飾穩穩當當;那麽繁複的珠花要是安在妹妹有雨的頭上,大概還沒出房門就已經掉在地上了。

  「看了看了,姐姐多好看啊!」夏有雨話聲裏全是驕傲。「這次的珠花特別襯她膚色呢。奶娘,你也快看!」

  「你呀」奶娘忍不住要歎氣搖頭,流露心疼神色。

  珠花這麽美,價格自然不便宜。爲了這副珠花,夏有雨可是幫小廚房記賬還兼跑腿了三個月,一文錢一文錢那樣賺,小小心心存起來,存夠了,才去幫姐姐買下的。

  而她自己,長年用藍色的樸素頭繩隨便綁住就行——那繩還是幫父親編腰帶時剩下的材料。

  「別歎氣呀,奶娘,聽說歎氣會漏財呢。」夏有雨煞有介事地轉頭說。

  「你這個小財迷。」奶娘笑罵,「今天又是去哪兒賺外快了?」

  「在書房幫他們搬書。總管說全部搬完要給我十文錢呢。」說著,頓時眉飛色舞起來。

  「這麽會賺,還不是窮鬼一只。」窗外突然有個帶著調侃的聲音經過。

  「呀!」姐姐夏有青被這嗓音嚇了一跳,臉蛋兒紅起來。

  「衡少爺來了!」夏有雨興奮地跳起來直往門外衝,「貴人踏賤地,真是無任歡迎,快快,這邊請——」

  二十一歲的言至衡,已經不再是初遇時那個清瘦少年。夏有雨小他四歲,身高只到他的肩,所以他很輕易地就可以拍到她的頭頂。「看到我這麽開心?此間必然有詐。」

  「閃爲知道少爺您是送錢來的,對吧?對吧?」水亮水亮的雙眸滿懷期盼看著他。

  言至衡也不多說,抽出塞在腰帶間的荷包,數了幾個銅錢給她。錢幣碰撞傳來盯盯聲響,在夏有雨耳中猶如絲弦之音一般美妙。

  「你這副垂涎三尺的模樣,要是給奶娘看到,又要被罵了。」言至衡柔聲說。

  「那你就別說出來啊!」她急得哇哇大叫。

  奶娘還是聽見了,皴著眉走出來,「少爺,你又給雨丫頭錢?這次又是怎麽被敲竹杠?」

  「你看吧!你看吧!」夏有雨頓足。

  「啊,奶娘也在呀?我可不知道。」俊眉一挑,訝異完全是裝模作樣。氣得夏有雨動手推他一把,惹得言至衡大笑起來。

  「丫頭,不准這麽沒規矩!」奶娘的斥責隨之而來。

  「最多嘴了,討厭鬼!」夏有雨瞪了他一眼,一面不忘把銅錢小心翼翼地收起來。

  「這次又是什麽花樣?」奶娘無奈地問。

  「就是讓她幫忙看看賬本,抓抓錯。」少爺輕描淡寫說。一雙眼角微微上揚的俊眸始終含著笑,好像在看什麽稀奇古怪的有趣玩意兒似的。

  「是啊是啊,就是幫幫小忙,收點小酬勞而已。」夏有雨熱切地說,「少爺若還有需要,別客氣,盡管說就是。」

  「是嗎?有需要就可以找你?」他眉又是一挑。

  「先說好報酬,什麽都行呀,嘻嘻。」

  「真是個小錢鬼。」奶娘實在是好氣又好笑,「你爹到底是怎麽凍著你、餓著你了,要你這麽心心念念都是攢錢?」

  聽到這裏,那張小小臉蛋頓時黯淡了幾分。

  夏先生不愧是高薪聘請來的優秀賬房,一進到賬房裏就沒日沒夜的鑽營研究賬本,把帳做得清清楚楚又一絲不苟。卻常常忙得連飯都忘了吃、覺也忘了睡,更別提想起還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他對數字雖在行,可是大概不記得自己的女兒幾歲。

  還好有奶娘疼愛。從她們進府裏第一天起,奶娘真像是領養了兩個女兒,這幾年來照顧得無微不至,感情好到連少爺都要吃醋。

  「看她就是一臉窮酸相,好像我們言家多虧待丫頭似的。」言至衡上下打量她一下,忍不住要取笑。「全府的丫頭就數你最醜了,這樣不要緊嗎?」

  「少爺也管太多了,當心又被夫人說教啊。」人家可立刻反擊了。幾年訓練下來,錢不見得存了多少,伶牙俐齒倒是非常長進。

  「你們也別鬥嘴了,都幾歲了還這麽愛吵,給人聽了要笑話的。」話雖是這樣說,奶娘臉上全都是寵溺的笑意。

  「都是少爺啦,成天沒事就愛挑副人。」眼珠子一轉,夏有雨說:「不如這樣,要是我什麽都不說也不回嘴,就由著少爺取笑,少爺就給我兩文錢,怎麽樣?」

  「這主意不——」

  「是吧是吧,我也覺得挺不錯的!」

  「別再胡鬧了。你們倆怎麽——」

  這邊三人說得正熱鬧,裏頭安靜的房間裏突然傳來一陣清脆聲響,以及輕輕的驚呼。

  夏有雨第一個反應過來,轉身,迅速往房裏頭衝,辮子一甩,沒綁牢的頭繩又掉了。

  「姐姐,姐姐,你怎麽了?」她在裏頭一叠連聲問,大呼小叫的,「怎麽沒事會打翻茶碗,啊呀!針線盒也翻了,有沒有傷到手?姐姐別哭啊,很疼嗎?到底怎麽了?」

  走廊上,奶娘和少爺互望一眼。被打擾的言至衡的眉一皺,年輕英挺的臉上流露出一抹難解的神色,一閃即逝。

  有人就是不甘被冷落,一定要引起注意就是了。

  「我不進去了,奶娘去看看吧。」先前的笑意全消失,他淡淡說。

  「少爺——」

  「跟小錢鬼說,要賺零花就來找我。」說著,少爺轉身離去。

  奶娘猶豫地看著少爺修長潇灑的背影,半晌才歎口氣,進了房間。

  小錢鬼正忙得風風火火幫姐姐收拾殘局中,而溫婉秀麗的夏有青坐在一旁抹眼淚。聽見奶娘進來,擡頭看了一眼。

  那眼神,該怎麽說呢?奶娘心頭忍不住一凜。

  「驚擾了少爺嗎?真的對不住,我不知道怎麽回事……」輕輕柔柔的嗓音楚楚可憐至極,誰聽了都要心酸心疼,根本舍不得責備她。

  「沒事的!大不了下回,我讓他多取笑個幾句就是了。」夏有雨大聲說:「姐姐是餓了吧?還是頭暈了?我那兒有幾樣廚房送我的點心,我去拿來給姐姐吃!」

  說著,收拾好了打翻的茶碗針線,她又一把火似的燒出去了,急著要拿辛苦幫忙拿到的報酬來討好姐姐。

  夏有青還在用繡帕輕輕按著眼角。奶娘則是一聲不吭地什麽都看在眼裏。那眼角,明明半滴淚也沒有啊。

  「八文錢,九文錢……」

  數著錢的嗓音甜甜軟軟,好像在喊心上人的名字一樣充滿情意。

  夏有雨坐在床上,一頭柔軟長發披散,手中一枚一枚的錢幣都被擦得幹幹淨淨,小心翼翼地裝進荷包裏。這就是一整天裏最開心的時刻了。

  「雨丫頭今天存了多少錢?看你開心成那樣。」奶娘忙了一天,晚上總喜歡到她們姐妹房裏喝杯茶休息一下,說說笑笑幾句,疲憊都好多了。沒有什麽比年輕姑娘們的笑臉更美更珍貴的了。

  「妹妹最容易開心了,真好。」夏有青說著,還歎了一口氣。

  「青姐有什麽好不開心的?長得漂亮,個性溫柔可愛,手又巧。

  妹妹數了一大串姐姐的好處,最後才睜著一雙圓滾滾眼睛說:「要換成是我,一定是每天笑著睡著又笑著醒來,開心極了。」

  「你呀,只有少爺給你錢的時候才會笑著睡著,隔天一醒,就又開始想上哪兒找新的錢了。」夏有青抿著嘴笑。

  奶娘聽了,眉頭微微一皺。

  這話裏有刺,但雨丫頭通常渾然不覺。

  果然,夏有雨大樂,撲過去賴在姐姐身邊撒嬌,「就是就是,就知道姐姐最了解我了!」

  「到底存那麽多錢幹什麽?」奶娘忍不住唠叨,「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還沒個姑娘樣,也不會買點珠花,做幾件新衣裳打扮打扮。」

  「奶娘嫌我醜嗎?」夏有雨睜大眼,挺困惑地問,「以前不是老說我可愛來著,怎麽今兒個又換說詞了?」

  「現在不比以前,你都幾歲了,我像你這年紀時,都嫁人啦!」

  夏有雨皺了皺鼻子,滿臉不以爲然,「誰要嫁人了?」

  「姑娘家長大了,就是要嫁人。前兩天也才跟夫人聊起呢,夫人已經答應幫忙留心,家裏要是有那勤快又可靠的,就由夫人做個媒……」

  奶娘說得興起,夏有雨鼻子皺得都快掉下來了。

  「這些話,我不愛聽。」夏有青柔柔地說了一句,臉色有些蒼白。

  「看吧,姐姐也不愛聽。」

  「你姐姐不用愁,是你讓人放不下心,全是說給你聽的,快乖乖聽著。」奶娘教訓著。

  「我又怎麽了嘛!」夏有雨半撒嬌半撒賴地大叫起來,「奶娘近來老是嫌我,現在又想把我攆出門了是不是?」

  「傻孩子,奶娘是怕——」

  「真的別說了,好像有人來了。」夏有青輕聲說,打斷老少兩人的鬥嘴。果然一個小丫頭敲了門,捧著賬冊進來,臉紅紅的,滿是笑意。

  「剛剛在外頭遇到二少爺呢。」小丫頭滿臉都發光,能遇上二少爺,還跟她說幾句話,這已經足夠讓小丫頭跟姐妹淘們說上好一陣子了。「他說這是雨姑娘落在書房的賬本兒。」

  「我又忘了拿?」夏有雨困惑地接過,隨手翻了翻,更困惑了,「奇怪,我不記得有塗改過這些地方啊?下午跟大少爺對帳時檢查了好幾回呢。」

  房裏衆人自然都沒聽懂她的嘀咕。半晌,夏有青才幽幽問:「雨兒,你跟大少爺對了帳?」

  「是呀。」夏有雨說著,眉飛色舞起來,「爹不放心,我就自告奮勇說要幫眼,大少爺剛好也在,就一起對了帳。」

  可以幫上她爹的忙,這是夏有雨最開心的事了,小臉都在發光。「我說你呀,一天到晚可就只知道錢錢錢——」奶娘可沒有她開心,反而更憂慮了。

  夏有雨卻沒聽進去,她翻著賬本,突然秀眉一皺,爬起來,「二少爺又亂改人家的本子!討厭,我找他理論去!」

  她抓著賬本就往外衝,奶娘攔也攔不住。一路跑到長廊盡頭,果然,一個修長身影正立在攔杆邊,背著手,很優閑地欣賞著月色。

  好像早就料目她會來興師問罪,聽到急促腳步聲,言至衡悠然轉身。「怎麽了,誰惹我們雨丫頭生氣了?」

  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真是令人看了更氣!

  「還問!還不就是你、你、你!」氣衝衝的夏有雨用力攤開賬冊,推到他面前,「你又改了這些地方,爲什麽?說過幾百次了,記賬方式人人不同,爲何老是要我改成你的方式?」

  「我也說過幾百次了,這是我家,你一天在這裏,就得一天聽我的。」

  夏有雨急了,衝口而出,「前幾百回讓你這樣說,也就算了,這回可是大少爺親眼看過,還點了頭的!」

  言至衡一抹笑意在嘴角凍結,俊臉上突然像是罩了層寒霜。

  小妮子還沒注意,繼續急急說:「大少爺總可以作主了吧,連他都稱贊我本子寫得又清楚又嚴謹——」

  「這又關他什麽事了?」言至衡冷冷打斷。

  「怎麽沒關他的事,現在府裏的財務幾乎交給大少爺打理了。人家大少爺」

  「一口一個大少爺,有完沒完?」

  「我只是——」

  「住口!」終于聽不下去了。大手突然探出,手指扣住她的下巴,讓夏有雨詫異得真的住了口。

  怎麽說呢,那氣勢,那神情都讓她猛然驚覺,言至衡似乎不再是那個從小一起玩大的,主仆分際不甚清楚的文弱少年了。

  他只稍微使力,她的下巴就被捏得發疼。圓圓的眼睛詫異的睜大,什麽都說不出來。

  「也該說夠了吧。」居高臨下,月光在他俊臉上投下險峻的陰影,是一種陌生的睥睨。「不管你夠了沒,我倒是聽夠了。」

  「衡少爺。」她眨了眨眼,「該不會是,嗯,吃醋了吧?」

  言至衡沒有回答,依然那樣看著她。

  「都說衡少爺從小看大少爺不順眼,但我總覺得,衡少爺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啊。怎麽說他也是你親哥哥,何況——」

  他嘴角微微一扯,一抹涼涼笑意浮現。

  「奇怪了,叫你住口,是聽不懂嗎?」他緩緩說,「是不是要我用別的方式讓你閉上嘴?」

  「衡少爺今天才奇怪。」夏有雨直率地說,明眸直看進他眼底。可惜月光樹影作祟,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是嗎?」他又扯著嘴角,不再多說。

  兩人對峙了片刻,夏有雨才扭頭,躲開他的箝制。

  「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去了。」說著,還是忍不住委屈,「每次都這樣找我麻煩,回頭又要害我被奶娘數落……就你最討人厭了。」

  低頭急步要離開——簡直有點落荒而逃——突然,又被出聲叫住。

  「雨丫頭。」依然是平靜無波,卻又像是壓抑著什麽的沈沈嗓子。「我是說真的,我是聽夠了,以後別再大少爺長、大少爺短的。」

  被誰用這般命令口吻就算了,夏有雨卻就是聽不得他這麽說。小臉一揚,無比不馴地回嘴,「我愛說誰就說誰,你管不著!」

  只見長發一甩,纖細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長廊盡頭。獨自伫立月光下的英挺男子一動也不動,被樹影遮去表情,無比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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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歡而散。

  他們不是沒有吵過架,從小到大拌嘴不知多少次,卻從沒像這次這樣過。心裏像是被大石頭壓住,讓人透不過氣。

  不管是說著話,吃著飯,走著路,那塊石頭都不曾移動分毫。只有在賺了外快,或是把零碎銅錢存到換成銀子時,可以讓夏有雨稍微得到一點慰藉。

  說到這個錢財嘛,果然神奇,什麽都能擺平,難怪都說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夏有雨心裏想著不敢說出來,不過如果有一天爲了錢,問她願不願意舍身,她說不准是會肯的。

  當然衡少爺那邊還沒解決,似乎仍在氣頭上,見了面兩人互不搭理,話也不多說一句。換成脾氣大一點的少爺——比如言家的三少爺——跟下人沒話說這挺尋常,但大家都是看著他們長大的,知道衡少爺跟雨丫頭一向挺有得聊,現下一別扭起來,人盡皆知。

  「雨丫頭,你惹少爺生氣了?」奶娘只是歎氣,「已經不是孩子了,別再這麽任性成不成?」

  「奶娘說我嗎?還是說少爺?嗯,少爺是頂任性的沒錯。」夏有雨故意搖頭晃腦地說,被奶娘打了一下。

  「人家怎麽說也是少爺,還是去認個錯,說幾句好話吧。」她姐姐也柔聲教導她,「男人都愛聽好話,少爺不會跟你計較的。」

  「我也愛聽好話,怎麽他不說給我聽?」

  夏有青震驚地望著妹妹,「雨兒!」

  「好啦好啦,我不說就是了。」夏有雨不大甘願地住口。

  不只這樣,連其他丫頭也都七嘴八舌插嘴:「衡少爺好像整天都繃著臉,沒笑過哪。」

  「話也說得少了,好讓人心疼哪。」

  「雨丫頭,你快去道歉嘛,少爺一直那麽疼你——」

  「什麽呀!」夏有雨忍不住大叫起來,「他怎麽對我好了,一天到晚挑剔不說,還特愛找人麻煩,這是哪門子的疼?」

  結果,衆丫頭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在長廊角落,她們把夏有雨團團圍住,簡直像是來尋仇的一樣。

  「傻丫頭。」比較年長的,手指直接戳到她額頭,「別討了便宜還賣乖,少爺疼你就恃寵而驕了?下人要有下人的樣子,懂不懂?」

  「我又不是賣給言府的丫頭。」

  「知道你不是,但還是府裏供你們一家三口吃穿,老爺夫人人又好,時候到了免不了送點銀子當嫁妝讓你們姐妹出嫁,怎麽說你也該心懷感激呀。」

  夏有雨瞪著眼,「我說你們啊,是奶娘附身了還怎麽著,怎麽口氣一模一樣?」

  「我們是看你人雖傻傻的但不討厭,有好東西也不小氣常分我們,才出聲提醒的。換了是別的心機重的什麽人,我們才不管呢。」

  「誰?」這話聽了讓人皺眉,「這是在說誰?」

  丫頭們用「說你傻你還真傻」的表情憐憫地看著她,沒再多說。「反正你快去哄少爺開心就是了。」

  「他開不開心很重要嗎?」夏有雨忍不住反問,「不開心,躲開他就是了,你們又不是伺候少爺的,眼不見爲淨啊。」

  「哪兒不重要,只要見著少爺一笑,我們就可以配飯吃三餐了。」

  「少爺是鹹菜嗎?!」聽得夏有雨大笑起來。「死丫頭,敢取笑我們,不給你點顔色瞧瞧不行!」

  「哇啊啊!別過來別過來——」

  鬧得正開心,銀鈴般笑聲傳得老遠,剛轉上長廊的言至衡自然聽見了。擡頭一望,就看到一群青春可愛的丫頭笑鬧著,風光無限美好。

  他知道他該掉頭離開的,但突然忘記了自己要上哪兒去,兩條腿像被黏住一樣動不了,只能靜靜遠觀。

  直到有人被半扯半拖地推到他面前。

  「少爺,您心地最好了,大人有大量,不計小人過,千萬別跟個笨丫頭計較。」這些話一聽就是旁邊幾個丫頭教導,硬壓著頭逼她說的。夏有雨鼓著嘴,圓眼睛裏全是不甘願,但還是乖乖講了,做個長揖,彎著腰賠不是。言至衡沈吟著,濃眉一揚,正待開口時——

  「誰都知道言府少爺個個英明神武,又寬宏大量,又體恤下人……」

  這下馬屁拍到馬腿上。言至衡俊臉一沈,剛剛要說的話又全部打住。

  「是嗎?那真好。」最後他涼涼說,「你這話別忘了跟大少三少說去。」

  說完轉頭就走,身影俊逸潇灑,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似的。

  「他說很好呢。」夏有雨指著他的背影,轉頭,邀功似地對其他丫頭說,「我都道歉了,這會兒沒我的事了吧?快看,他模樣真的挺好看的。」

  結果旁邊丫頭們沒一個感激,個個咬牙切齒。

  「死丫頭,你腦袋裏裝的都只有錢嗎?連察言觀色都不會?」

  「笨死了,沒看過這麽笨的丫頭!你還好是賬房先生的女兒,要是賣給大戶人家的,早就被主人打死了!」

  「我——」

  冤啊,她真的冤到底了。

  而這一切,都是那個討厭的二少爺的錯!

  雖然心裏決定要全怪他,但夜深人靜之際,夏有雨也不免會矛盾地想,會不會是自己的錯?怎麽這一次會惹得他這麽不開心?

  原來在所有人眼中,他對她是很好的。

  哪兒好了,一點小別扭鬧得這麽多人知道!

  直到連她爹都開口詢問時,夏有雨才真的覺得事情鬧得太大了,因爲她爹向是全然不問俗事,只埋頭在記賬對帳上的人。

  言府除了內帳之外,因爲多年來都受朝廷信任,經手地方上各式各樣的貢品彙整,這份帳做起來更是工程浩大。言家三位少爺也都不像別家府上的,成天只會吃暍玩樂甚至嫖賭,他們不但自小要進賬房學抄賬本,長大一點開始跟著言家老爺出門,跟各式各樣的商賈打交道,回到府裏還要跟賬房夏先生討教,務求熟練精通,有朝一日才能獨當一面。

  也因爲這樣,言府的賬房又大又氣派,夏先生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要不是有人提醒,他連飯都會忘了吃。而夏有雨從小就最愛找機會進賬房,光是看那一冊冊精美整潔的賬冊,列出一行行各項說明或數字就開心。她爹偶爾讓她磨磨墨或排排書,她便像是拿到金元寶似的樂昏了頭。

  「爹,您找我?」夏有雨捧了杯熱茶進來伺候她爹,滿臉討好的微笑,一面柔聲問,「先喝口熱茶休息一下可好?要不要用些點心?」

  「雨兒,聽說你同二少爺鬧別扭?怎麽回事?」她爹從面前堆積如山的各式賬本間擡頭,有些迷惘地望著女兒,好像有點不相信她已經長這麽大了。

  「沒有呀。」小臉上堆著的微笑立刻垮掉,「誰在爹面前嚼舌根了?」

  「言家對我們父女恩重如山……」

  來了來了,又是一樣的老調,這幾天來她已經聽到爛熟,都快要可以編成山歌來唱了。夏有雨不敢頂撞父親,所以忍耐著聽完,沒有頂嘴。不過表情越來越難看,活像被人搶走積蓄似的。

  「……反正就是道歉賠個不是。再沒多久要過年了,這時節大家都很忙,就別讓人煩心了吧。」

  她爹口吻其實很平淡,但聽著聽著,夏有雨突然一陣難受。

  哽在喉頭吞了好幾次吞不下去,終于衝口而出,「爹,您就不問問女兒是不是受了委屈嗎?」

  所有人都這樣,奶娘,姐姐,丫頭們,甚至她爹全都不由分說要她去賠不是。無理取鬧的,明明是衡少爺啊!

  所以才說有錢真好,少爺就可以這樣隨便亂發脾氣,其他人都得遷就。她有一天也要變得很有錢很有錢,讓大家都捧著她!

  夏先生摸了摸留得長長的胡子,一抹疲倦掠過眉目之間。他跟女兒其實不怎麽親近,也不知怎麽關心起,當下有些尴尬地說:「啊,這個呢——」

  父女倆相對沈默了片刻,夏先生什麽也沒再多說。

  內心裏小小的期望又落空,夏有雨只好打起精神,強笑道:「沒事的,爹別擔心,我今日就去賠不是。爹快喝了熱茶吧,您辛苦了。」

  轉身出了賬房,鼻梁染上突然的酸意,她站在那兒深深呼吸了幾口。

  都幾歲的大姑娘了,別再爲這種小事傷心!

  不過就是道個歉,有什麽難的?嘻皮笑臉就過去了。

  雖然如此,她卻是深呼吸了好幾口,依然無法下定決心走出去。

  「啊,雨丫頭,在這兒等我嗎?」還在猶豫時,就這麽剛好,遇上行色匆匆的大少爺,他劈頭便問她,「有事沒有,要不要隨我去城西?」

  「去城西?」她傻傻反問。

  「嗯,得去朱家對幾份帳。不如你來幫眼吧,糧米類的帳最繁瑣了,你又細心又懂看帳,這幾個小厮沒一個比得上你。」

  幾句話讓夏有雨聽得眼睛發亮,「好好好,我去我去!」

  她的踴躍逗笑了大少爺。大少爺言至街雖然是三兄弟裏長得最平凡的,但是隱然有一股穩重氣勢。加上他和自己父親的氣質相近,所以雖然大家都覺得大少爺一直以來嚴肅疏離,但夏有雨還挺喜歡他的。

  不像某個脾氣大、又愛欺負人的討厭鬼——

  她真的隨大少爺一行人出門查賬去了。

  一整天忙下來,一點兒也不累。夏有雨真心喜愛把雜亂的賬本理清楚的感覺,做得又快又好。最後大功告成時,城西的大商賈人家還留他們吃飯,雙方都很開心。

  回到言府,已經是上燈時分。她回房隨便洗了把臉,衣服也沒換,就又往外走。

  「你上哪兒去?不是剛回來嗎?」奶娘在走廊上遇見她,遠遠追著她問。

  「去跟二少爺道歉啊!」她理直氣壯喊回來,「你們大家不是一天到晚逼我去嗎?早點做完大家都輕松!」

  一路直奔到二少爺的書房外,果然裏頭點著燈。言至衡晚飯之後大多在這兒,讀書或寫帳,喝杯茶吃個點心就准備就寢。

  她毫不猶豫地上去拍門。

  「衡少爺,我來道歉賠不是了。」半晌見沒有回應,裏頭人影動也不動,夏有雨幹脆在門外大聲說:「我今兒個想通了,很多事就是一筆爛賬,要理清可麻煩死了,就讓它過去大家都輕松。反正不管怎麽得罪您的,您就別氣了,我下回什麽都別說就是。」

  說完她轉頭要走。

  身後門突然開了,健臂伸出,一把將她拉進書房。門在她身後關上,言至衡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就湊在她面前,吸了吸鼻子。

  「你喝酒了?」言至衡輕笑,「來道個歉這麽難,還得藉酒壯膽?」

  「才不是呢。是朱家啦,硬留我們吃飯,還勸酒,不喝還不讓我走。」夏有雨說著說著,忍不住眉飛色舞起來,「他家的賬房挺能幹,帳理得清清楚楚,哎,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像那樣的話——」

  「朱家?」

  「是啊,就城西的朱家,這回負責一部分軍馬糧食采買,帳挺複雜的,分了三十大冊,不過啊——」

  「等等。」言至衡伸手擋在她面前,制止她繼續滔滔不絕,兩道濃眉慢慢鎖了起來,「你是說你今天去了城西朱家?爲什麽?」

  「大少爺找我一起去。」

  說完,夏有雨瞬間覺得喘不過氣。

  因爲言至衡看著她的眼神突然如刀一般銳利。

  「哦,你陪大少爺去理帳。」他平平淡淡重複一次,語氣卻冷得像冰。

  「嗯,是,那個,大少爺說」就算再笨,夏有雨也已經知道,在言至衡面前不要隨便提到大少爺比較保險。她咬住下唇,硬生生忍住。

  看著言至衡板著臉轉身走回桌前坐下,拿起一本書翻看,完全不想再搭理她的冷淡樣。

  夏有雨默默跟過去。「我又惹你生氣了?」

  不回答。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別再生氣了好不好?」她伸手戳戳他的寬肩。

  還是沒回應。

  「幹嘛給我臉色看,讓人真的很難受啊。」她說著忍不住嘟起嘴,滿腹的委屈,「大家都罵我就算了,來道歉你還這麽凶;我今天啊,是頭一回幫忙去理帳呢,好開心哪,想找人說說都找不到。」

  有人撇過頭,不過臉色明顯的動搖了。

  「我爹還是只看得見賬本,我想跟他多說幾句也沒辦法。姐姐最近也怪裏怪氣的,老是像在發呆,說話也沒聽見似的。從小我什麽事都是跟你說的,你現在也這樣,那要我找誰說去?」

  說著說著,居然是微微哽咽了。

  有人似乎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氣我,可我真的不是故意——」

  「就是這樣才氣人。」低低咕哝。

  「什麽?你說什麽呀?」一見有響應,夏有雨立刻靠近,拉住他的袖子,「爲什麽氣人?你把話說清楚可好?這樣我下回才不會又惹你發這麽大火。」

  言至衡斜眼睨她。

  小臉上,全是真切的焦急。大大的圓眼睛直瞪著他,試圖要理出頭緒。

  「要讓我消氣倒也簡單。」他慢吞吞說,「你得答應我兩件事。」

  「請說請說。」別說兩件事,二兩銀子她都願意給了。

  「第一,以後別跟大少爺來往。不准幫他忙,也別陪他出去理帳。」見她張口要爭辯,言至衡冷笑一聲,「你當然可以不答應我,但我當然也可以繼續生你的氣。你自己挑一樣。」

  她滿臉不甘願。「……先說第二件看看。」

  「第二件嘛。」不知不覺地,修長的手指又再度拈住她尖尖的小下巴。這回是輕輕的,像怕把她捏壞了似的。

  夏有雨有些頭暈。可能是朱家的酒太好,也可能是別的。

  兩人靠得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他無言的,輕輕的歎息。

  下一刻,他的唇覆上了她的。

  她的頭更暈了,屏著氣息不敢出,任由他在她唇上輾轉,溫柔含吮,像在品嘗什麽點心似的。

  最後,還輕輕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才放開。

  烏黑圓眼蒙上一層水霧,被嘗過的嘴兒豔紅濕潤。她傻傻望著微微笑著看她的男人。

  「是,我是吃醋了。憑什麽要聽你稱贊那位大少爺。」言至衡索性直率承認了,低著嗓音慢吞吞說,「你也知道從小你是跟我好的,不許你忘了。這就是你得答應的第二件事。」

  有沒有這麽霸道的!紅暈滿面的夏有雨忍不住在心裏嘀咕。

  「那剛剛那個——」便宜都給他占去了,不算是第二件事嗎?

  言至衡笑了,俊挺五官染滿笑意。

  「哪個?剛剛有什麽事嗎?」他料定羞成這樣的她不敢再提,才故意這麽問。大手撫上她發燙的嫩臉蛋,「瞧你,不會喝酒就別喝,喝得臉紅成這樣——」

  「才不是……是你……」

  「我怎麽樣?嗯?」他就特愛她這個說不出話的模樣,所以多年來才這麽愛逗她招惹她。「什麽事,說給我聽聽?」

  「人家——」

  可憐她話還沒說出口,又被含住了唇,堵住了所有的抱怨或質疑。

  二少爺,真的是個專門欺負人的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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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2 00:01: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衡少爺跟雨丫頭似乎已經沒事了。不過,又好像有哪兒不大對勁,讓人彷佛霧裏看花,看不出端倪來。

  少爺心情好得多,笑容也多了,事實上,平常不大搭理人的二少爺近來越發和藹可親,讓府裏只敢遠觀欣賞的丫頭們心花怒放。

  而聽到其他丫頭興高采烈討論著二少爺,夏有雨沒有跟著聊,也沒有嗤之以鼻,她就是呆呆的好像在出神,好幾次都被戳了額頭,「發什麽呆呀,沒聽見我們說話嗎?」

  「聽是聽見了」回答得有氣無力。

  「看你這失魂落魄的樣子,該不會是撞了邪吧?」年紀比較大的丫頭有些憂慮地說,「啊,對了,劉婆婆好像知道哪兒可以驅邪,要不要隨她去上個香或念念經?」

  「我沒事啦,別擔心。」

  要說撞邪是言重了,不過她近來走路確實特別小心,因爲一個不注意,就會撞上更邪門的人——

  然後那人就會一把扯過她,抱進懷裏,一點兒也不客氣。

  還是不太敢相信兩人變成這樣。被他摟著,心兒總是跳得像要撞破胸口掉出來似的,怕得要死。

  也不敢掙紮,因爲二少爺標准吃軟不吃硬,如果硬是想掙脫,就會被抱得更緊更緊,像要把她揉碎了一樣!

  「這可不就是那些說書人講的嗎?什麽無良少爺強要丫鬟的。」夏有雨有次忍不住嘀咕,被聽見了,少爺卻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低沈笑聲震動胸口,讓貼著他胸膛的她臉蛋更燙了。

  「沒想到你這個眼裏只有銀子的小錢鬼,也愛聽說書人胡謅?」

  「才不是胡謅呢。」她停了一會兒,才老實說,「是姐姐愛聽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每回都聽得又哭又笑的,聽完是好結局的話都好開心啊。」

  「所以你就把辛苦攢的錢,都白白送給你姐姐聽說書去了?」玩弄著她的發梢,言至衡輕描淡寫地說。

  聽得夏有雨微微皺眉。

  「真奇怪,爲何每回講到姐姐,就是這個口氣?你不喜歡自己兄長就算了,連別人的姐姐也不喜歡嗎?」

  言至衡沒打算多說,摟緊懷裏的人,在她耳邊說:「別講那個了。既然你聽了不少說書,應該知道再來要怎麽發展,是吧?」

  「怎麽發展?」她忍不住好奇,「我不知道呀,每回說書都說到少爺看上丫鬟,然後就是一夜無話,接著就被人看出來了,被老爺或夫人知道,就出面阻擋……」

  「傻丫頭。」他輕笑,一面親吻她細致雪白的耳朵。

  怕癢的夏有雨閃躲著,又要笑又要氣,「別這樣,上回我還被奶娘問怎麽耳朵紅了一整天,是不是給蟲子叮了……你這算一夜無話嗎?怪不得這麽容易被人發現!」

  言至衡又是大笑,「這哪兒算了,你這傻瓜,看來我得認真多教你一些說書人沒講清楚的——」

  院子隱密角落裏,笑語暫歇,突然落入一片暧昧寂靜。

  言至衡親吻她時總是霸道,拿捏不好力道,就像要把她吞進肚子裏一樣。舌頭被用力吮住時,夏有雨又羞又難受地輕吟起來。

  「嗯……嗚……」鼻音甜甜軟軟,讓抱著她的雙臂箍得更緊,她都快透不過氣來了,只得用力推他。

  好不容易分開時,他的大手又撫上她的臉蛋,拇指摩挲著紅潤的櫻唇,含笑問:「怎麽了?不舒服?」

  她只是恨恨瞪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這樣就難受了,以後怎麽辦?」話裏似有深意,但看她沒聽懂的樣子,言至衡只是一笑,「不說了,你快回房去吧,不然奶娘又要出來找人了。」

  「還不是被你抓住,不然我早回去了。」夏有雨扭著身子要掙脫他的懷抱,「有人就這麽霸道,不准我幫大少爺的忙,最近在賬房都待不久,早早回房去了也不知道做什麽,又不能像姐姐那樣繡繡花讀讀書——」

  「這麽想碰賬冊,那你來幫我忙吧。」

  「不要。」

  「爲什麽不要?就能幫別人,不能幫我?」

  「你一定會東挑西挑的找我麻煩。」一口咬定。

  言至衡哭笑不得,「這是怎麽說的?我哪時找過你麻煩?」

  「從小到大,最愛找我麻煩的就是你了。」她又瞪他一眼。

  嬌惑可愛的模樣讓人把持不住,本來要放她走的,又反悔了,再度拉回懷裏摟住,低頭又是一陣甜蜜熱吻。

  「少爺真不害臊。」從他越來越肆虐的唇際掙脫,臉蛋紅透的夏有雨輕輕喘息著,一面抱怨,「到底夠了沒有,要不要讓我走啦?」

  「不想。不過你還是快些走比較好,不然——」故意語帶保留。

  「不然怎樣?」敵不過好奇,她還是問。

  「不然我要教你更過分的事兒了。」含笑的眼神說有多壞就有多壞,夏有雨扭頭就走,放他一個人在後頭大笑。

  夜裏雖涼,她的臉蛋卻一直燒燙燙的,怎樣都褪不掉,就像上了昂貴胭脂一樣紅嫩好看。雖然潑了涼水又在外頭長廊上來回走了幾次吹吹風,等到進房時,她姐姐還是一眼就看出來。

  「雨兒,你怎麽了?」夏有青放下繡花的竹繃架,困惑地柔聲問。

  「沒、沒事啊。」做妹妹的心虛地低下頭快步走過,「大概剛剛從賬房出來走得急了些,有點熱。」

  「今晚挺涼的啊,而且先前我在賬房那邊沒看到你呢。」夏有青起身走過來,仔細看著低著頭逃避注視的妹妹。「有雨,你老實說,是不是有事瞞著姐姐?」

  「我——」

  心跳變得好快好快,好像要從喉頭跳出來。夏有雨覺得自己像是做壞事被抓到的小孩,心慌意亂到極點。

  但她卻也好想說出口。從來沒說過謊,沒騙過誰,更何況是最親的姐姐?

  不過要她開口說和二少爺現下如此這般,耳根子又是一陣陣發燙。這,這怎麽說得出口嘛!

  被夏有青盯著看了一會兒,才聽見她質問:「是二少爺買了胭脂送你?」

  「咦?」夏有雨猛然擡起頭,「什麽胭脂?沒有啊。」

  她從來不用胭脂水粉的,二少爺送她那些幹什麽?

  「難道是大少爺?」夏有青的語調有些怪異,「聽說你近日跟大少爺出門去看帳了,表現很好,大少爺挺誇獎你的。是這樣嗎?」

  還來不及細想爲什麽姐姐會知道這件事,還知道大少爺怎麽想,夏有雨立刻矢口否認,「沒有沒有,真的沒有!有的話,我一定會馬上轉送給姐姐的!」

  「說得好像我欺負你呢。」姐姐娥眉微蹙,「有雨,你真的覺得姐姐都在欺負你,占你便宜嗎?我聽其他丫頭說著,真的好難受」

  「哪有這回事!是誰說的,我去找人算賬!」夏有雨立刻大聲起來。

  誰敢這樣講她姐姐?!想到姐姐被那些丫頭你一言我一語的數落,就一陣心疼加上生氣,她簡直當場就想衝出門去。

  是夏有青拉住了她,幽幽歎口氣說:「沒事的,在大戶人家生活,總是少不了被說東說西。可以的話,總得出人頭地,讓人不敢多說呀。」

  聽過不少次這種論調,夏有雨其實不大懂,不過她知道怎麽安慰姐姐,「我知道,我一定會努力攢錢,我們會出人頭地的!」

  「傻丫頭,你一文兩文的攢,要攢到哪一天?」姐姐拉著她坐下,苦口婆心勸說,「可以的話,得想法子賺大錢,或是找個少爺嫁了,才是正經。」

  「咦?」她更不懂了。

  「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話可以直接說給你聽。比方你啊,得到老爺太太的信任,可以自由進出賬房,這就是個機會呀,好好觀察別人都是怎麽賺大錢的。」姐姐握著她的小手,一臉認真,「還有,二少爺從小就喜歡你,你別讓這大好良緣溜走了,懂不懂?」

  她呆呆地望著姐姐。突然之間,好像不認識那張秀致溫婉的臉蛋了。

  一切都順理成章極了,大家都說二少爺喜歡她,而二少爺也真的很喜歡她的樣子。可是,爲什麽夏有雨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

  可以的話,她真想象列賬目一樣,把事情一樁樁列出來,搞清楚到底哪兒讓她心頭像有小蟲在咬似的,就是不舒服?「姐姐,我——」

  「我知道,我們雖不是家生丫頭,但總不能算得上是千金小姐。」姐姐又露出憂郁的表情,「要當正室夫人這輩子大概是無望了,不過只要少爺喜歡,願意跟老爺夫人提,當個側室是絕對不委屈的。過個幾年說不定正室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扶正了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姐姐,是你想嫁給少爺嗎?」夏有雨困惑著,「是大少爺嗎?還是二少爺?不不,你一向有些怕二少爺的樣子難道是三少爺?」

  「不許胡說!」姐姐用力捏緊她的手,疼得她皺起了眉,「我是爲你好,爲了你打算呀!」

  「可是我——」從來沒起過念頭要嫁給少爺呀。這話說不出口,夏有雨停下來思考了一下,才困難地問:「爲什麽一定要嫁給少爺當側室?難道我們只能等正室死掉嗎?」

  「你該不會以爲,我們這種人,有正宮夫人的命吧?真傻。」夏有青說。不知爲何,她覺得姐姐溫柔嗓音中,帶著一點咬牙切齒的怨氣。

  不,即使這陣子以來和二少爺之間不一樣了,她也根本沒想過這回事。在她腦袋裏,她們就是受雇的賬房先生的女兒,有一天要和爹一起離開言府的。突然,莫名地,胸口一緊。

  不是嫁給少爺當小,就是要離開。照姐姐說,似乎結局只有這兩個。夏有雨一向清明的心頭突然蒙上飄渺煙霧。兩個結局,她都不想要啊。

  常常被說現在是大姑娘了,該如此這般的,但夏有雨從沒放在心上過。直到這一陣子,心裏壓著這樣那樣的煩人事兒,她才真真切切感覺到,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她從身上荷包裏倒出兩枚銅錢,在手心裏抛著玩。小小院落裏長日閑靜,誰都不在,她其實也該上賬房去看看,或是到廚房或別的地方找事做,好賺點外快銀子。不過,她坐在院子裏石凳上玩銅錢玩了很久,就是不想動。

  古舊銅錢已經年代久遠,又不值什麽,但夏有雨很珍惜地收著它們,因爲這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僅有的遺物。小時候每回哭鬧,她娘拿著用紅絲線綁著的銅錢逗她,她就會破涕爲笑——

  像所有人說過的,她是個小錢鬼,連走路都還不會,就知道要討錢來玩。長大了果然忙不叠的要繼承父業當賬房,可惜這套功夫傳子不傳女,她爹從來沒認真想教過她什麽。

  其實一開始她只是思念亡母,不大懂爲何娘不再回來。銅錢玩著玩著,碰撞聲音清脆,紅絲線卻斷了,她還是喜歡那清脆的錢幣叮當聲。

  如果她攢到了好多好多銅錢,多到足夠請好醫生,那娘會不會回來?

  如果她把銅錢換了好多好多銀子,多到足夠讓她爹專程做帳,她爹會不會跟她多說幾句話,好好聽她的想法?

  如果……如果……

  如果她知道答案就好了。

  她應該是心無城府,有錢就開心的傻丫頭,不該有這麽多煩惱。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玉手一用力,兩枚銅錢又被抛到空中,碰撞出聲。然後,被身後伸過來的大手一榜,接走了。

  夏有雨訝異回頭,下一刻就被攬進溫暖懷抱中,然後,男人的唇就封住了她欲語的小嘴。

  恣意輾轉品嘗,柔軟櫻唇一下子就被肆虐得紅潤可愛。

  「一個人坐在這兒,不寂寞嗎?」

  言至衡略略放開,在她嘴角輕笑著問:「還是,是在等我?真是好乖。」

  「誰等你了。」她咬住下唇,使勁推他,「把錢還我,你越來越囂張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

  「光天化日之下怎樣?輕薄丫頭?」言至衡摟著她,仰頭大笑,「誰要你長得這麽可愛,又讓人有機可乘……好了,別打了,打死了少爺,丫頭要怎麽跟老爺夫人交代?」

  聽到他這麽笑說,夏有雨陡然安靜,也住手了,只是呆呆望著那張笑得神采飛揚的俊臉。

  「怎麽了?」感覺到懷裏人兒神色不大對勁,言至衡的笑意略略收斂,溫聲問:「沒事吧?怎麽走了神?」

  「你真好看。」她由衷地說,「而且,好像對我真的很好。」

  是不是真心誠意的呵護關心,她也不是笨蛋,當然感覺得到。

  放眼這世上,和她最親近的人,是爹和姐姐。但在內心裏——她知道但不願意承認——最疼愛她的其實是奶娘和二少爺。

  「那是當然。」有人可是一點也不客氣的,輕捏了一下她的鼻尖,「那你說說看,要怎麽回報我?先說好,我可不要銅錢或銀子。」

  他多得是。

  夏有雨咬唇想了半天,摟著她的人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等著。

  然後,踮起足尖,輕輕吻上他含笑的嘴角。

  少爺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主動送上來的溫軟紅唇,頭一偏,咬住她的小嘴。唇舌並用,一下子就讓她棄守,含羞迎入霸道的探索。「唔……」

  火般熱,蜜般甜,帶著害怕被發現的緊張感,她拚命要忍住輕吟。

  他摟著她往濃密樹蔭後去,一轉身把她抵在松樹的樹幹上。雖然還是一身樸素到極點的水藍布衣——他的雨丫頭從來不愛打扮——卻襯得她肌膚無比雪白,雙頰粉嫩,眼睛水汪汪的,就是初嘗愛戀滋味的甜美模樣。

  老是跟她鬥嘴的薄唇這會兒不再吐出挑釁或調侃,而是一再嘗她,像是怎樣都不夠似的。男性的身體堅硬發燙,壓得她幾乎要透不過氣。

  通常到這時候,夏有雨會掙脫,但今日她卻乖巧地順著他,任他拉扯她的衣帶,大手甚至伸進前襟裏,隔著薄薄內裳大膽輕薄,薄唇在她細嫩頸側印下一個個火燙的吻。

  她其實害怕得微微發抖,卻一直沒有抗拒。最後,是言至衡停下了動作,擡起頭,用微眯的俊眸默默盯著她看。

  「雨兒,到底怎麽了?」他啞著嗓子問,聲音有些不穩,「你不怕我就在這兒要了你?」

  她茫然地望著他。圓眼睛又黑又深,好像似懂非懂,又像知道得太多。

  「這檔子事,真的這麽好嗎?」從小她就與他無話不談,這次也一樣。她悄聲問:「說書的都講過,男女好上之後,就離不開彼此,遇到什麽阻礙都想在一起。是這樣嗎?」

  「這個嘛——」言至衡居然有被她問倒的一天。

  「所以,一定是真情至愛,才會成了相好,對不對?」她追問,「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爲什麽可以一次跟很多人相好?娶了妻又有了妾?」

  「嗯——」

  其實,年紀尚輕,情窦初開的兩人,哪裏知道真情至愛四個字的份量?當下言至衡只是抱緊她,調笑著說:「你啊,是不是說書的聽太多了,滿腦子都在想什麽呀。」

  「錢啊,還有什麽。」她也微微一笑,笑意有些苦澀。

  「我想也是。你這小錢鬼。」他的語氣中透著無限寵溺,「要是有一天我給了你多到算不清楚的錢,你怎麽辦?」

  「就做本帳嘛。」她的回答讓言至衡再度大笑起來。

  甜蜜溫存終不敢也不能長久,府裏雖大,到處總有人來去,他們很快依依不舍地分開。

  離了他的溫言笑語和溫暖懷抱,夏有雨獨自走在長廊上,居然真的覺得有些涼意,忍不住抱住雙臂。

  她沒有回房,也沒有去賬房,默默往平常很少去的方向走,一直走到……言家夫人廂房所在的院落。

  「夫人要我這時候來。」她硬著頭皮告訴面露詫異的丫鬟,「方便嗎?夫人可否見我?」

  「我幫你去問問。」

  沒一會兒,丫鬟把她領到言夫人面前。花廳裏跟她們那邊完全不同,又寬大又華麗,氣氛寂靜肅穆,丫鬟手腳很輕,說話更輕,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夏有雨走進來,也跟著低眉斂目,平日的調皮都飛到九霄雲外了。

  言夫人倒是很和藹,招招手讓她過來身邊,還讓丫鬟們都出去了。

  「吃過晚飯沒有?這個點心很好,你試試。」隨手拿了桌上擺的精致點心給她,言夫人看著眼前少女緊張拘謹的模樣,忍不住微笑,「別這麽害怕,像其他人一樣在我面前嚇得什麽都不敢說,那多無聊。來,陪我說說話。」

  「夫人……找我來,有什麽事嗎?」

  其實夏有雨心跳得又猛又快,簡直要從胸門蹦出來。照著說書的回路,這會兒該是她與二少爺事迹敗露,被強力拆散阻礙的關卡了。

  她一被告知夫人要見她時,就嚇得像這樣心兒撲撲直跳,差點要吐了。連見到言至衡都不敢多說一個字,又擔心又害怕,六神無主到極點。

  而夫人此刻越和氣,她就越心虛……

  怎麽辦?

  夫人是不是要罵她?是不是會要她不准再跟二少爺見面,甚至要她離開言府?

  她爹的工作會不會受到波及?要怎麽跟她爹開口解釋這件事?

  還有她姐姐怎麽辦?奶娘怎麽辦?

  那個又討厭又讓人牽腸挂肚的二少爺,怎麽辦?

  不過言夫人只是拉起她的小手,面容溫婉,語氣更溫和地問:「我聽你姐姐說,你不想做小,可有這回事?」

  「咦?」圓眼睛倏然瞪大。夏有雨完全沒料到是這個開頭。

  「沒事的,不用怕,照實跟我說就是了。」言夫人的眉目其實與二少爺極爲神似,言至衡的俊秀大部分都來自母親,此刻正微笑望著她,「我幫你姐姐安排的對象,雖然不是什麽王公貴胄,但也是清清白白,很上進的年輕人。是做工的沒錯,在我們府裏也很多年了,很可靠的。起先你姐姐說要照顧你還不想嫁,人家也願意連你一起接過去……」

  夏有雨越聽越驚,冷汗沿著背脊一直流下去。

  「她說你堅持要當大房,絕對不肯遷就。但她好歹是你姐姐,長你好幾歲,要她委屈,似乎說不過去呀。」言夫人溫和地說:「女孩子心頭高是件好事,不過雨丫頭,你得再想想,如果因爲這樣耽誤了你姐姐的終身……」

  夏有雨完完全全愣住。

  這到底,是在演哪一出?怎麽比說書的講過的故事還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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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衡少爺跟雨丫頭似乎已經沒事了。不過,又好像有哪兒不大對勁,讓人彷佛霧裏看花,看不出端倪來。

  少爺心情好得多,笑容也多了,事實上,平常不大搭理人的二少爺近來越發和藹可親,讓府裏只敢遠觀欣賞的丫頭們心花怒放。

  而聽到其他丫頭興高采烈討論著二少爺,夏有雨沒有跟著聊,也沒有嗤之以鼻,她就是呆呆的好像在出神,好幾次都被戳了額頭,「發什麽呆呀,沒聽見我們說話嗎?」

  「聽是聽見了」回答得有氣無力。

  「看你這失魂落魄的樣子,該不會是撞了邪吧?」年紀比較大的丫頭有些憂慮地說,「啊,對了,劉婆婆好像知道哪兒可以驅邪,要不要隨她去上個香或念念經?」

  「我沒事啦,別擔心。」

  要說撞邪是言重了,不過她近來走路確實特別小心,因爲一個不注意,就會撞上更邪門的人——

  然後那人就會一把扯過她,抱進懷裏,一點兒也不客氣。

  還是不太敢相信兩人變成這樣。被他摟著,心兒總是跳得像要撞破胸口掉出來似的,怕得要死。

  也不敢掙紮,因爲二少爺標准吃軟不吃硬,如果硬是想掙脫,就會被抱得更緊更緊,像要把她揉碎了一樣!

  「這可不就是那些說書人講的嗎?什麽無良少爺強要丫鬟的。」夏有雨有次忍不住嘀咕,被聽見了,少爺卻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低沈笑聲震動胸口,讓貼著他胸膛的她臉蛋更燙了。

  「沒想到你這個眼裏只有銀子的小錢鬼,也愛聽說書人胡謅?」

  「才不是胡謅呢。」她停了一會兒,才老實說,「是姐姐愛聽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每回都聽得又哭又笑的,聽完是好結局的話都好開心啊。」

  「所以你就把辛苦攢的錢,都白白送給你姐姐聽說書去了?」玩弄著她的發梢,言至衡輕描淡寫地說。

  聽得夏有雨微微皺眉。

  「真奇怪,爲何每回講到姐姐,就是這個口氣?你不喜歡自己兄長就算了,連別人的姐姐也不喜歡嗎?」

  言至衡沒打算多說,摟緊懷裏的人,在她耳邊說:「別講那個了。既然你聽了不少說書,應該知道再來要怎麽發展,是吧?」

  「怎麽發展?」她忍不住好奇,「我不知道呀,每回說書都說到少爺看上丫鬟,然後就是一夜無話,接著就被人看出來了,被老爺或夫人知道,就出面阻擋……」

  「傻丫頭。」他輕笑,一面親吻她細致雪白的耳朵。

  怕癢的夏有雨閃躲著,又要笑又要氣,「別這樣,上回我還被奶娘問怎麽耳朵紅了一整天,是不是給蟲子叮了……你這算一夜無話嗎?怪不得這麽容易被人發現!」

  言至衡又是大笑,「這哪兒算了,你這傻瓜,看來我得認真多教你一些說書人沒講清楚的——」

  院子隱密角落裏,笑語暫歇,突然落入一片暧昧寂靜。

  言至衡親吻她時總是霸道,拿捏不好力道,就像要把她吞進肚子裏一樣。舌頭被用力吮住時,夏有雨又羞又難受地輕吟起來。

  「嗯……嗚……」鼻音甜甜軟軟,讓抱著她的雙臂箍得更緊,她都快透不過氣來了,只得用力推他。

  好不容易分開時,他的大手又撫上她的臉蛋,拇指摩挲著紅潤的櫻唇,含笑問:「怎麽了?不舒服?」

  她只是恨恨瞪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這樣就難受了,以後怎麽辦?」話裏似有深意,但看她沒聽懂的樣子,言至衡只是一笑,「不說了,你快回房去吧,不然奶娘又要出來找人了。」

  「還不是被你抓住,不然我早回去了。」夏有雨扭著身子要掙脫他的懷抱,「有人就這麽霸道,不准我幫大少爺的忙,最近在賬房都待不久,早早回房去了也不知道做什麽,又不能像姐姐那樣繡繡花讀讀書——」

  「這麽想碰賬冊,那你來幫我忙吧。」

  「不要。」

  「爲什麽不要?就能幫別人,不能幫我?」

  「你一定會東挑西挑的找我麻煩。」一口咬定。

  言至衡哭笑不得,「這是怎麽說的?我哪時找過你麻煩?」

  「從小到大,最愛找我麻煩的就是你了。」她又瞪他一眼。

  嬌惑可愛的模樣讓人把持不住,本來要放她走的,又反悔了,再度拉回懷裏摟住,低頭又是一陣甜蜜熱吻。

  「少爺真不害臊。」從他越來越肆虐的唇際掙脫,臉蛋紅透的夏有雨輕輕喘息著,一面抱怨,「到底夠了沒有,要不要讓我走啦?」

  「不想。不過你還是快些走比較好,不然——」故意語帶保留。

  「不然怎樣?」敵不過好奇,她還是問。

  「不然我要教你更過分的事兒了。」含笑的眼神說有多壞就有多壞,夏有雨扭頭就走,放他一個人在後頭大笑。

  夜裏雖涼,她的臉蛋卻一直燒燙燙的,怎樣都褪不掉,就像上了昂貴胭脂一樣紅嫩好看。雖然潑了涼水又在外頭長廊上來回走了幾次吹吹風,等到進房時,她姐姐還是一眼就看出來。

  「雨兒,你怎麽了?」夏有青放下繡花的竹繃架,困惑地柔聲問。

  「沒、沒事啊。」做妹妹的心虛地低下頭快步走過,「大概剛剛從賬房出來走得急了些,有點熱。」

  「今晚挺涼的啊,而且先前我在賬房那邊沒看到你呢。」夏有青起身走過來,仔細看著低著頭逃避注視的妹妹。「有雨,你老實說,是不是有事瞞著姐姐?」

  「我——」

  心跳變得好快好快,好像要從喉頭跳出來。夏有雨覺得自己像是做壞事被抓到的小孩,心慌意亂到極點。

  但她卻也好想說出口。從來沒說過謊,沒騙過誰,更何況是最親的姐姐?

  不過要她開口說和二少爺現下如此這般,耳根子又是一陣陣發燙。這,這怎麽說得出口嘛!

  被夏有青盯著看了一會兒,才聽見她質問:「是二少爺買了胭脂送你?」

  「咦?」夏有雨猛然擡起頭,「什麽胭脂?沒有啊。」

  她從來不用胭脂水粉的,二少爺送她那些幹什麽?

  「難道是大少爺?」夏有青的語調有些怪異,「聽說你近日跟大少爺出門去看帳了,表現很好,大少爺挺誇獎你的。是這樣嗎?」

  還來不及細想爲什麽姐姐會知道這件事,還知道大少爺怎麽想,夏有雨立刻矢口否認,「沒有沒有,真的沒有!有的話,我一定會馬上轉送給姐姐的!」

  「說得好像我欺負你呢。」姐姐娥眉微蹙,「有雨,你真的覺得姐姐都在欺負你,占你便宜嗎?我聽其他丫頭說著,真的好難受」

  「哪有這回事!是誰說的,我去找人算賬!」夏有雨立刻大聲起來。

  誰敢這樣講她姐姐?!想到姐姐被那些丫頭你一言我一語的數落,就一陣心疼加上生氣,她簡直當場就想衝出門去。

  是夏有青拉住了她,幽幽歎口氣說:「沒事的,在大戶人家生活,總是少不了被說東說西。可以的話,總得出人頭地,讓人不敢多說呀。」

  聽過不少次這種論調,夏有雨其實不大懂,不過她知道怎麽安慰姐姐,「我知道,我一定會努力攢錢,我們會出人頭地的!」

  「傻丫頭,你一文兩文的攢,要攢到哪一天?」姐姐拉著她坐下,苦口婆心勸說,「可以的話,得想法子賺大錢,或是找個少爺嫁了,才是正經。」

  「咦?」她更不懂了。

  「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話可以直接說給你聽。比方你啊,得到老爺太太的信任,可以自由進出賬房,這就是個機會呀,好好觀察別人都是怎麽賺大錢的。」姐姐握著她的小手,一臉認真,「還有,二少爺從小就喜歡你,你別讓這大好良緣溜走了,懂不懂?」

  她呆呆地望著姐姐。突然之間,好像不認識那張秀致溫婉的臉蛋了。

  一切都順理成章極了,大家都說二少爺喜歡她,而二少爺也真的很喜歡她的樣子。可是,爲什麽夏有雨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

  可以的話,她真想象列賬目一樣,把事情一樁樁列出來,搞清楚到底哪兒讓她心頭像有小蟲在咬似的,就是不舒服?「姐姐,我——」

  「我知道,我們雖不是家生丫頭,但總不能算得上是千金小姐。」姐姐又露出憂郁的表情,「要當正室夫人這輩子大概是無望了,不過只要少爺喜歡,願意跟老爺夫人提,當個側室是絕對不委屈的。過個幾年說不定正室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扶正了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姐姐,是你想嫁給少爺嗎?」夏有雨困惑著,「是大少爺嗎?還是二少爺?不不,你一向有些怕二少爺的樣子難道是三少爺?」

  「不許胡說!」姐姐用力捏緊她的手,疼得她皺起了眉,「我是爲你好,爲了你打算呀!」

  「可是我——」從來沒起過念頭要嫁給少爺呀。這話說不出口,夏有雨停下來思考了一下,才困難地問:「爲什麽一定要嫁給少爺當側室?難道我們只能等正室死掉嗎?」

  「你該不會以爲,我們這種人,有正宮夫人的命吧?真傻。」夏有青說。不知爲何,她覺得姐姐溫柔嗓音中,帶著一點咬牙切齒的怨氣。

  不,即使這陣子以來和二少爺之間不一樣了,她也根本沒想過這回事。在她腦袋裏,她們就是受雇的賬房先生的女兒,有一天要和爹一起離開言府的。突然,莫名地,胸口一緊。

  不是嫁給少爺當小,就是要離開。照姐姐說,似乎結局只有這兩個。夏有雨一向清明的心頭突然蒙上飄渺煙霧。兩個結局,她都不想要啊。

  常常被說現在是大姑娘了,該如此這般的,但夏有雨從沒放在心上過。直到這一陣子,心裏壓著這樣那樣的煩人事兒,她才真真切切感覺到,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她從身上荷包裏倒出兩枚銅錢,在手心裏抛著玩。小小院落裏長日閑靜,誰都不在,她其實也該上賬房去看看,或是到廚房或別的地方找事做,好賺點外快銀子。不過,她坐在院子裏石凳上玩銅錢玩了很久,就是不想動。

  古舊銅錢已經年代久遠,又不值什麽,但夏有雨很珍惜地收著它們,因爲這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僅有的遺物。小時候每回哭鬧,她娘拿著用紅絲線綁著的銅錢逗她,她就會破涕爲笑——

  像所有人說過的,她是個小錢鬼,連走路都還不會,就知道要討錢來玩。長大了果然忙不叠的要繼承父業當賬房,可惜這套功夫傳子不傳女,她爹從來沒認真想教過她什麽。

  其實一開始她只是思念亡母,不大懂爲何娘不再回來。銅錢玩著玩著,碰撞聲音清脆,紅絲線卻斷了,她還是喜歡那清脆的錢幣叮當聲。

  如果她攢到了好多好多銅錢,多到足夠請好醫生,那娘會不會回來?

  如果她把銅錢換了好多好多銀子,多到足夠讓她爹專程做帳,她爹會不會跟她多說幾句話,好好聽她的想法?

  如果……如果……

  如果她知道答案就好了。

  她應該是心無城府,有錢就開心的傻丫頭,不該有這麽多煩惱。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玉手一用力,兩枚銅錢又被抛到空中,碰撞出聲。然後,被身後伸過來的大手一榜,接走了。

  夏有雨訝異回頭,下一刻就被攬進溫暖懷抱中,然後,男人的唇就封住了她欲語的小嘴。

  恣意輾轉品嘗,柔軟櫻唇一下子就被肆虐得紅潤可愛。

  「一個人坐在這兒,不寂寞嗎?」

  言至衡略略放開,在她嘴角輕笑著問:「還是,是在等我?真是好乖。」

  「誰等你了。」她咬住下唇,使勁推他,「把錢還我,你越來越囂張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

  「光天化日之下怎樣?輕薄丫頭?」言至衡摟著她,仰頭大笑,「誰要你長得這麽可愛,又讓人有機可乘……好了,別打了,打死了少爺,丫頭要怎麽跟老爺夫人交代?」

  聽到他這麽笑說,夏有雨陡然安靜,也住手了,只是呆呆望著那張笑得神采飛揚的俊臉。

  「怎麽了?」感覺到懷裏人兒神色不大對勁,言至衡的笑意略略收斂,溫聲問:「沒事吧?怎麽走了神?」

  「你真好看。」她由衷地說,「而且,好像對我真的很好。」

  是不是真心誠意的呵護關心,她也不是笨蛋,當然感覺得到。

  放眼這世上,和她最親近的人,是爹和姐姐。但在內心裏——她知道但不願意承認——最疼愛她的其實是奶娘和二少爺。

  「那是當然。」有人可是一點也不客氣的,輕捏了一下她的鼻尖,「那你說說看,要怎麽回報我?先說好,我可不要銅錢或銀子。」

  他多得是。

  夏有雨咬唇想了半天,摟著她的人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等著。

  然後,踮起足尖,輕輕吻上他含笑的嘴角。

  少爺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主動送上來的溫軟紅唇,頭一偏,咬住她的小嘴。唇舌並用,一下子就讓她棄守,含羞迎入霸道的探索。「唔……」

  火般熱,蜜般甜,帶著害怕被發現的緊張感,她拚命要忍住輕吟。

  他摟著她往濃密樹蔭後去,一轉身把她抵在松樹的樹幹上。雖然還是一身樸素到極點的水藍布衣——他的雨丫頭從來不愛打扮——卻襯得她肌膚無比雪白,雙頰粉嫩,眼睛水汪汪的,就是初嘗愛戀滋味的甜美模樣。

  老是跟她鬥嘴的薄唇這會兒不再吐出挑釁或調侃,而是一再嘗她,像是怎樣都不夠似的。男性的身體堅硬發燙,壓得她幾乎要透不過氣。

  通常到這時候,夏有雨會掙脫,但今日她卻乖巧地順著他,任他拉扯她的衣帶,大手甚至伸進前襟裏,隔著薄薄內裳大膽輕薄,薄唇在她細嫩頸側印下一個個火燙的吻。

  她其實害怕得微微發抖,卻一直沒有抗拒。最後,是言至衡停下了動作,擡起頭,用微眯的俊眸默默盯著她看。

  「雨兒,到底怎麽了?」他啞著嗓子問,聲音有些不穩,「你不怕我就在這兒要了你?」

  她茫然地望著他。圓眼睛又黑又深,好像似懂非懂,又像知道得太多。

  「這檔子事,真的這麽好嗎?」從小她就與他無話不談,這次也一樣。她悄聲問:「說書的都講過,男女好上之後,就離不開彼此,遇到什麽阻礙都想在一起。是這樣嗎?」

  「這個嘛——」言至衡居然有被她問倒的一天。

  「所以,一定是真情至愛,才會成了相好,對不對?」她追問,「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爲什麽可以一次跟很多人相好?娶了妻又有了妾?」

  「嗯——」

  其實,年紀尚輕,情窦初開的兩人,哪裏知道真情至愛四個字的份量?當下言至衡只是抱緊她,調笑著說:「你啊,是不是說書的聽太多了,滿腦子都在想什麽呀。」

  「錢啊,還有什麽。」她也微微一笑,笑意有些苦澀。

  「我想也是。你這小錢鬼。」他的語氣中透著無限寵溺,「要是有一天我給了你多到算不清楚的錢,你怎麽辦?」

  「就做本帳嘛。」她的回答讓言至衡再度大笑起來。

  甜蜜溫存終不敢也不能長久,府裏雖大,到處總有人來去,他們很快依依不舍地分開。

  離了他的溫言笑語和溫暖懷抱,夏有雨獨自走在長廊上,居然真的覺得有些涼意,忍不住抱住雙臂。

  她沒有回房,也沒有去賬房,默默往平常很少去的方向走,一直走到……言家夫人廂房所在的院落。

  「夫人要我這時候來。」她硬著頭皮告訴面露詫異的丫鬟,「方便嗎?夫人可否見我?」

  「我幫你去問問。」

  沒一會兒,丫鬟把她領到言夫人面前。花廳裏跟她們那邊完全不同,又寬大又華麗,氣氛寂靜肅穆,丫鬟手腳很輕,說話更輕,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夏有雨走進來,也跟著低眉斂目,平日的調皮都飛到九霄雲外了。

  言夫人倒是很和藹,招招手讓她過來身邊,還讓丫鬟們都出去了。

  「吃過晚飯沒有?這個點心很好,你試試。」隨手拿了桌上擺的精致點心給她,言夫人看著眼前少女緊張拘謹的模樣,忍不住微笑,「別這麽害怕,像其他人一樣在我面前嚇得什麽都不敢說,那多無聊。來,陪我說說話。」

  「夫人……找我來,有什麽事嗎?」

  其實夏有雨心跳得又猛又快,簡直要從胸門蹦出來。照著說書的回路,這會兒該是她與二少爺事迹敗露,被強力拆散阻礙的關卡了。

  她一被告知夫人要見她時,就嚇得像這樣心兒撲撲直跳,差點要吐了。連見到言至衡都不敢多說一個字,又擔心又害怕,六神無主到極點。

  而夫人此刻越和氣,她就越心虛……

  怎麽辦?

  夫人是不是要罵她?是不是會要她不准再跟二少爺見面,甚至要她離開言府?

  她爹的工作會不會受到波及?要怎麽跟她爹開口解釋這件事?

  還有她姐姐怎麽辦?奶娘怎麽辦?

  那個又討厭又讓人牽腸挂肚的二少爺,怎麽辦?

  不過言夫人只是拉起她的小手,面容溫婉,語氣更溫和地問:「我聽你姐姐說,你不想做小,可有這回事?」

  「咦?」圓眼睛倏然瞪大。夏有雨完全沒料到是這個開頭。

  「沒事的,不用怕,照實跟我說就是了。」言夫人的眉目其實與二少爺極爲神似,言至衡的俊秀大部分都來自母親,此刻正微笑望著她,「我幫你姐姐安排的對象,雖然不是什麽王公貴胄,但也是清清白白,很上進的年輕人。是做工的沒錯,在我們府裏也很多年了,很可靠的。起先你姐姐說要照顧你還不想嫁,人家也願意連你一起接過去……」

  夏有雨越聽越驚,冷汗沿著背脊一直流下去。

  「她說你堅持要當大房,絕對不肯遷就。但她好歹是你姐姐,長你好幾歲,要她委屈,似乎說不過去呀。」言夫人溫和地說:「女孩子心頭高是件好事,不過雨丫頭,你得再想想,如果因爲這樣耽誤了你姐姐的終身……」

  夏有雨完完全全愣住。

  這到底,是在演哪一出?怎麽比說書的講過的故事還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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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從那天開始,夏有雨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滿腦子只想著怎麽攢錢存錢,因爲覺得錢可以買到笑容的傻丫頭。

  因爲真的太困惑,所以她直接問她姐姐了。爲什麽瞞著她,在背後說這些話,還是對夫人說。

  面對妹妹的疑問,夏有青只用一句話就擋回來,「難道,你就沒有事情瞞我嗎?」

  被這樣反駁,夏有雨完全愣住。

  面前那個文秀臉龐上毫無笑容,眼神也很疏離的美麗女子,真的是她的姐姐嗎?爲何看起來這麽陌生?

  她自己也不大一樣了。還是認真在這兒幫幫忙、那兒跑跑腿地攢零花,領錢時,卻沒有以往的雙眼發亮,寸愛的笑聲也不再。

  人都知道有事,卻都不敢多問。

  雖然小心避開言至衡,但他總是有辦法找到她,有時還算准時間,直闖到她一個人在的小書房。小書房連在賬房旁,通常都只有她爹在用,但她爹出門或正忙時,會讓她進去收拾整理。

  賬房這邊氣氛挺沈靜肅穆,不是隨意就可進出,但少爺就是少爺,他想上哪兒去自然沒人敢攔他。這天他就直接走進小書房,把正在抹桌子的夏有雨給嚇了一大跳。

  「你、你怎麽進來了,快出去!」

  「這兒可是我家,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言至衡放下手中拿的東西,大步走過來,伸手就直接拈住她的下巴,目光銳利地審視著,「怎麽又瘦了點?」

  夏有雨閃避他的眼光,偏過頭,心虛嘀咕,「沒什麽,就沒胃口嘛。」

  「那正好,幫我把討厭的點心吃掉。」他放開她,在窗邊檀木椅上大刺刺的坐了,揮揮手指著剛拿進來的東西,「說什麽是進貢用的,難吃死了。這種東西怎麽給皇上吃,你倒是評評理。」

  她一聽就有火,轉過來瞪他,「胡說什麽,都是辛辛苦苦做的好東西,你這人最奇怪了,從小就老愛亂批評,明明都是超好吃超精致超希罕的點心,到底懂不懂惜福啊!」

  「什麽你啊你的,不會叫少爺嗎?」看她恢複鬥嘴的力氣,言至衡嘴角微微上揚,嘴裏還是不饒她,「你一口都沒吃,哪知道好壞。」

  夏有雨被激得一個箭步衝上去,拿起那精致小點往嘴裏一塞。入口便是甜香四溢,美味得令她眼睛都眯起來,「明明好吃極了,你真愛胡說!」

  他閃爍著眼神看著她。

  一注意到他的表情和視線,夏有雨的臉就火辣辣燙了起來。她現在認得這樣的神情。

  「你……」

  「真這麽好吃?我也嘗嘗。」嗓音蓦然沈了。

  小書房裏陷入一片沈寂。已經快到上燈時分,房裏其實挺暗的,讓人感覺很安全,不怕被人看見。

  她一開始掙紮了一下,之後就乖乖讓他抱在懷裏,仰著臉承受他稍微霸道卻又無比疼惜的親吻。

  「在躲我嗎?這些天都看不見人,怎麽了?」他放她喘口氣的時候,壓低了嗓子問,手卻沒閑著,已經在解她的衣帶,「聽說你和你姐姐有點誤會,可是這樣?所以才擺著這個苦瓜臉?」

  「應該是奶娘同你說的吧?」夏有雨歎口氣,小手徒勞地推拒著,「你別這樣,不能好好說幾句話嗎?」

  「不成。我們已經好些天沒見面了,這利息我得跟你算回來。」他扣著她的腰,把她拉到面前,膝蓋硬是分開她的腿兒,讓她跨坐在自己大腿上,「你盡管說,我在聽。」

  在聽才怪。什麽利息不利息的,這筆帳她聽得頭昏腦脹,也沒聽懂,「什麽啦……」

  前襟被拉扯得敞開不說,他還伸手解了她肚兜系繩,露出雪白的胸口。她羞得無地自容,只能緊抱住他俯下的頭,全身都可憐兮兮地顫抖著。

  「別這麽害怕。」少爺輕笑著,薄唇印上她高聳的酥胸。一手撐著她的腰背,另一手則大膽撫弄另一邊嫩乳,指尖揉著頂端,一下子就挺硬起來。

  「嗯……會疼……」她難受地呻/吟著。少爺總是拿捏不大好力道,讓她又舒服又難受,一陣陣羞意火辣辣燒著皮膚。

  「疼嗎?我幫你。」言至衡俯下去,含吮住剛剛逗弄得豔紅可愛的乳尖。「不是啊、啊,別咬嘛……」她的嗓音又軟又膩,比剛剛的甜點心更甜。

  大手滑到她纖細腰際緊扣,像是要捏碎她一樣。隨著他的力道她難受地扭著腰,扭沒幾下,就聽見少爺的喘息更粗更急了。

  「小壞蛋,你想讓我瘋掉嗎?」他用力往上頂了一下,隔著衣物都能感受到他的灼熱堅硬,重重撞上她腿間最柔嫩的部位,讓她又忍不住叫了出來。

  好難受啊,卻又有種好奇怪的甜蜜,讓她腿間羞人地濕潤著,越是磨蹭,就濕得更厲害——

  「雨兒,雨兒。」他放開了紅嫩嫩的一邊乳尖,又去欺負另一邊。他模模糊糊在她胸口說:「跟了我好不好?乖乖待在我身邊,我會照顧你的。」

  「唔……」

  火熱糾纏中,他一路沿著她雪白柔嫩的頸子吻上去,想要再嘗她甜蜜的小嘴時,卻嘗到了一股淡淡苦澀。

  言至衡詫異極了,擡頭,見她不知何時,已經滿臉是淚。圓圓的眼中有著氤氲春情,卻也水汪汪的全是欲墜的淚珠兒。

  「怎麽了?」言至衡先是大吃一驚,心疼得幾乎口齒不清,「是嚇到你了嗎?乖,別哭了,到底怎麽回事?」

  夏有雨只是猛搖頭,一直搖一直搖,搖得那麽用力,淚珠掉到他前襟,落下一個個深色的印子。

  「不行……不行啊……」

  果然是年紀到了,言家少爺的婚姻大事似乎不容再擱置,與言府越來越重要的地位齊名,成爲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家有閨女的,紛紛托人來詢問。積極點的,甚至連畫像都直接送到言府。這些大部分居然都直接指定是要給二少爺看的。

  「嫁給大少爺,就是長房夫人,這位子責任可重大啦,上頭有老爺夫人,八字輕一點的坐不住。」丫頭們閑聊時自然不會放過這話題,七嘴八舌聊著,「而且要論樣貌,二少爺俊俏多了,是我的話,我也要嫁二少爺。」

  「哪兒輪得到你啦!」其他丫頭一聽就是哄笑,「真不害臊,人家二少爺哪會看上你這小丫頭!」

  「不是那個意思嘛!少爺自然是要娶千金小姐的,我只是說,要換成我是千金小姐的——」

  「別多說了,我們都知道你想嫁二少爺!」

  一群丫頭笑鬧得正熱鬧,旁邊也在幫忙揉面團的夏有雨,笑容卻有點勉強。她揉著面團,神情茫然。

  「雨丫頭,你有沒有聽說什麽?」一個丫頭靠過來問,讓夏有雨心頭猛跳了好幾下。還來不及反應,只聽那丫頭繼續說:「大少爺的婚事不能再拖,大概年底前就要定下來,你姐姐——」

  「我姐姐怎麽了?」她猛然擡頭,烏溜溜的眼睛直盯著對方。

  被她的神情嚇到,對方連忙說:「哎呀,沒什麽啦。」

  種種迹象顯示她姐姐有秘密,而且跟大少爺有關。夏有雨夜裏在床上輾轉反側,腦袋裏一直繞著最近的事兒,根本睡不著。

  突然懷念起以前了。姐妹倆擠在一張床上吱吱喳喳,夏有雨因爲賺到一點小便宜而開心,一起計劃她攢的錢可以買什麽,怎麽花……

  而從她十四歲,姐姐十六歲開始,她和姐姐就不再同床而眠。姐妹雖然就住在對院,院子還很小,最近卻連面都見不著了。

  她猛然從床上坐起。

  夜還沒深,姐姐應該還沒睡,她心裏只繞出最後一個念頭……

  她要問姐姐到底怎麽了,而且,要把二少爺跟她之間的事,全部說給姐姐聽!像這樣懷抱著秘密,真的太痛苦了!

  跳下床,連外衣都沒披,她直奔對院姐姐的房間。

  果然房間裏還透出光亮,姐姐還沒睡。夏有雨連想都沒多想,敲了門就直接推開闖進去——

  裏頭沒有人。

  夏有雨呆了呆。轉念想到也許姐姐是暫離片刻,所以幹脆在門口等候。結果一等就是好一會兒,蠟燭都搖搖晃晃快燒完了,姐姐還沒回來。

  太奇怪了啊。她困惑地在小院落裏繞了一下,又怕弄出聲響吵醒了奶娘又是一頓唠叨,輕手輕腳地四下張望著。

  跨出了小院,連接著的是庭園。園子裏黑漆漆的,根本沒人會進去,她壯著膽子正要走過時——

  聽見很輕很輕,一不小心就會忽略的細微聲響。

  夏有雨停住腳步,連大氣都不敢出。

  「我不管。」是她姐姐的聲音,卻又不大像,似乎帶著哭腔,但又有種說不出的嬌柔。「別親,不准你碰我,你只會欺負我……」

  先是耳根子火辣辣地燒起來,然後像是被冰水迎頭淋下。夏有雨不再是一無所知的傻姑娘,她自然聽得出來這是怎麽回事。

  果然,男性嗓音沈沈響起,也刻意放輕,但是不難辨認。

  「除了不能娶你當夫人之外,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了,還哭什麽呢?」真的是大少爺,語氣十分無奈。

  「你爹在這兒的工作,你和妹妹可以舒舒服服過日子,哪一樣不是我力保的?」

  「誰理我爹或我妹了,你想想我啊,我也什麽都給了你!」夏有青細聲哭著控訴,無比委屈,「便宜都給你占了,十五歲開始就是你的人,對你一片真心,你卻只會嫌棄我!」

  「什麽嫌棄不嫌棄——」

  「我不管,你不能說話不算話,是你親口說過要娶我的……」

  被一陣羞人的啧啧聲打斷,大少爺似乎也知道怎麽讓女人住口。兩人親嘴兒親得熱烈,夏有雨聽得一陣熱一陣冷,雙腿像是給釘住了,動彈不得。

  突然,她的手腕被人用力扯住。她嚇得差點驚呼出聲。

  一路被拖回小院子,才發現是一臉氣急敗壞的奶娘。

  「你在做什麽?」奶娘質問,「這麽晚了還到處亂跑,會惹禍上身的你懂不懂?真是傻丫頭,都幾歲了還這麽衝動!」

  「我……」看著奶娘臉上擔憂的神色,夏有雨突然一陣鼻酸。這是真心在關愛她的人啊。「奶娘,你一直都知道嗎?姐姐跟大少爺——」

  「全府裏不知道的大概只有你了。」一個聲音冷冷從身後傳來。

  言至衡手裏握著幫她重新檢查過一遍的賬冊緩步走過來。他本來想放了賬冊就走,沒想到才走到小院落門口,就看見有個連外衣都沒披的傻瓜直奔出去。

  夏有雨渾身發抖。是冷,也是恐懼。言至衡索性伸手攬她入懷。

  她先是一呆,然後用力想掙脫,卻被言至衡牢牢壓制住,使盡全力還是動彈不得。

  「奶娘……」她對著奶娘求救。

  奶娘只是歎了一口氣,對于眼前的情景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放開她吧,二少爺。」

  奶娘勸說著,「這會兒事情還不夠多嗎?」

  「她都嚇成這樣了,我怎麽放?」

  「抱著她也不能解決事情啊。被人看到了少爺在這邊,不但會更麻煩,雨兒也不好過,難道這樣會比較妥當嗎?」

  勸了好一會兒,言至衡才不情願地放開懷中一直在發抖的人兒。奶娘又苦口婆心勸了半天,才把他先勸走了。

  奶娘把門關上,拉著夏有雨到床前並肩坐下,有著風霜皺紋的手牢牢握住她的小手。

  「奶娘——」夏有雨一開口聲音就抖得厲害,「姐姐跟大少爺……怎麽辦?」

  「能怎麽辦?」奶娘歎氣,「這種事兒在所難免,哪個大戶人家沒遇過,要不就是讓少爺收房,要不就是給一筆銀子打發掉丫頭,就這樣了。」

  「夫人,那天,也是,這麽跟我說。」夏有雨嗓音抖得斷斷續續,吞吞吐吐說出了真相,「我、我沒關系的,我真的沒關系,怎麽樣都好。可是爹怎麽辦?姐姐怎麽辦?啊,姐姐還對夫人說,要我一起嫁給黃長工——」

  奶娘苦笑一下,臉上皺紋陡然深了許多,看起來十分蒼老。

  「你姐姐只是用你推托,不是真的要嫁長工,你別怕。她一心想著要嫁給少爺當夫人,可哪有這麽容易呢。要是一意孤行,下場就是被攆走,這也不是第一回發生了,我已經勸了有青幾次,她卻完全沒聽進去。」

  她茫然地望著奶娘。最近這一切,比繁複的賬目更令她困擾,以及恐懼。

  「那怎麽辦?」夏有雨一直抖一直抖,抖到聲音都破碎著,「如果姐姐真的走了,那我要去哪裏?留下的話誰照顧姐姐,跟著走的話誰照顧爹?還有,二少爺怎麽辦?」

  奶娘又是歎氣。

  「傻丫頭,你也爲自己擔心一下吧。」奶娘最後搖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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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2 00:02: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她姐姐沒有再跟她說過話。事實上,她拒絕跟任何人多說,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誰來勸都沒用。

  夏有青說得很清楚,她不要嫁給長工,也不要屈就當側房。大少爺當初可是允了她,要娶她做夫人的,哪有反悔的道理。要是逼急了她,更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

  一個丫頭這麽強硬,這是前所未見的。老爺夫人傷透腦筋,把大少爺叫去罵了好幾次,連兩個弟弟都被波及。尤其是言至衡,大家似乎也都認定他與夏有雨也是一樣的狀況,他解釋了半天也沒用。

  「反正這兩個丫頭是不能留了。」最後,言夫人直接說,一向溫婉面容露出異樣堅決,「我一早就說要送走,是你們分別來求情,我一時心軟才導致現在的結果。現下都不許再多生枝節,明天就叫她們走。」

  「那夏先生呢?」言至街皺著眉問,「賬房不能沒他主持,我們就這樣把他兩個女兒送走,夏先生不可能什麽話都不說的,得想辦法勸。」

  聞言,言至衡詫異地看了大哥一眼。

  聽這個口氣,他大哥似乎並不是那麽在意夏有青姐妹的去留,反而更關心賬房與夏先生。

  這也難怪,畢竟他近年十分受到器重,已經算接下大半老爺的擔子,把朝廷委托的工作做得有聲有色,要言至街爲了一個小婢放棄這一切,甚至只是受到些許影響,他都不會願意的。

  雖然嗤之以鼻,但說真的,換成是言至衡自己呢?

  「夏先生知道這些事兒嗎?」言家的老三年紀最小,沒有卷入這次的風波,他有些困惑地問,「他總是關在賬房裏,跟女兒們好像也不大有話說,會不會連出事了都不知道啊?該有人去同他說一說。」

  花廳內一陣沈默。這其實說得很有道理。

  夏先生這邊自然不是一無所知。他把女兒叫去小書房長談,只不過,叫去的是小女兒夏有雨。

  「你姐姐啊——」才開了頭,夏先生就是一聲無奈長歎。「鬧到言家老爺夫人要趕我們走了。有雨,你說怎麽辦?」

  夏有雨也是一陣茫然。她近日心裏都是這樣空蕩蕩的直發慌。從小到大雖然都是她在擔心不問世事的父親與美麗卻柔弱的姐姐,但她其實也只是個單純的小姑娘而已。

  「我、我這些年攢了一些銀子,雖然不太多,但要過簡單日子,應該也是夠的。」被問了就強打起精神,夏有雨安慰著父親,「姐姐那邊,我多去勸幾次——」

  「你那些銀子,被你姐姐花得差不多了吧。」別的不說,賬房先生對銀子來去可是很上心的。他疲倦地揮揮手,「罷了,你娘留下來的錢你拿去,回老家去吧。鄉下地方加上你又不大花錢,應該夠了。」

  夏有雨沈默著。過一會兒,才小小聲問:「爹,您也要攆我嗎?」

  她爹沒回答。「那姐姐呢?」

  「你姐姐又任性又沒用,沒人照顧是不成的。讓她鬧過一陣子,之後應該就沒事了。倒是你,不必留在這裏看人臉色。」她爹低頭繼續翻閱賬本,竟是打算結束話題的樣子。

  「是老爺或夫人的意思嗎?要爹來對我說?」她還不死心地追問。

  「胡說什麽,我們靠言府吃飯,你雖不是家生丫頭,也是個下人,老爺夫人犯不著這麽忌憚迂回。」

  所以,真的是她爹要她走了。

  所以,她一路堅強,換來的就是忽略,相信她不用人照顧也會沒事。而她姐姐任性又沒用,人人都放心不下,所以百般容忍。

  是這樣嗎?是這樣吧。

  不知爲何,夏有雨一直記得她爹那天的臉色。下午的書房光線不算明亮,她爹的臉龐在陰影裏看起來有種疲倦病態。

  她呆呆的不知道可以再說什麽,站在書桌前好久好久,見她爹不再開口,又再度埋頭工作,她最後只能靜靜地退出來。

  走回自己的房間,腳步無比沈重。她最害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從小到大,夏有雨最怕被丟下。母親過世,父親去外地工作,把女兒留在鄉下給親戚照顧,姐妹倆在親戚的臉色下過日子,心裏存著深深恐懼,怕父親跟母親一樣不再回頭,怕被趕出去沒有地方睡覺沒有飯吃。什麽都怕。

  姐姐想出人頭地、揚眉吐氣,妹妹連一文錢都要賺要存要計較,都源自于這份恐慌。

  如今噩夢成真了。離開了其實也不是她家的言府,夏有雨要去哪裏呢?

  才剛跨過月洞門,遠遠就看到自己房門口,一個修長的身影焦急守候。瞥見夏有雨出現,俊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

  夏有雨心尖兒一疼,像給人打了一拳似的。

  她一時考慮不了那麽多了,拔足往他狂奔而去,什麽話都沒說地投入他的懷抱,緊緊摟住他的腰。

  「嚇死我了。」言至衡真是松了一大口氣,「整個下午到處都找不到人,連奶娘都一問三不知,你到底上哪兒去了?」

  她只是狠命搖頭,什麽都說不出來。

  看她這樣,知道是哭了,言至衡也不再多問,抱緊顫抖的人兒,安撫地拍著她的背,「沒事了,什麽都沒事了。」

  「爹叫我走。」這麽簡單的四個字都哽咽到說不清楚,她的委屈和恐懼全部決堤。

  「走?走去哪?」言至衡眉頭緊皺,其實沒聽懂,但他知道這時候必須盡力安撫,「你哪兒也不准去,乖乖留在我身邊就好,聽到沒有?」

  聽言至衡這麽說,夏有雨才慢慢冷靜下來。

  她知道他對她好,可是這樣的話,她跟她姐姐有什麽差別?她爹會被她們煩死了,老爺夫人會傷透腦筋。這次事情鬧開之後,就算願意做小服低,讓二少爺收房當丫頭,他們要面對的,也依然會是排山倒海而來的阻擋。

  先前夫人已經和藹地對她解釋過了。那些家有閨女的名門世家,要是聽說少爺還沒娶妻,房裏就已經養了小妾,這名聲其實很難聽;要是不小心懷上孩子,事情更是麻煩到極點。不說別的,光是正妻小妾之間的鬥爭,就足夠搞死像夏有雨這麽單純的傻姑娘。

  可是她真的不想走啊。離開了言府,誰幫她爹留心賬本的錯誤,幫他打點食衣住行,幫她姐姐存錢買珠花?誰幫奶娘跑腿,幫她穿針,幫她搬搬擡擡?還有,誰陪這個骨子裏有些孤傲的二少爺鬥嘴閑聊?誰哄他開心?

  光想到他可以成天都不開口也不笑的模樣,就是陣陣心疼又不舍。這筆帳啊,到底怎麽算?

  言至衡那天哄了夏有雨很久,卻不見她重展歡顔。她後來也不哭不鬧,就是蒼白著一張小臉好像在出神,跟她說什麽也不大聽見的樣子。

  她要是像她姐姐那樣哭鬧就好了,至少想要什麽說得很清楚,但夏有雨一直沈默著。那個會說會笑,嬌憨可愛的姑娘突然不見了。

  半夜,受到二少爺請托的奶娘,悄悄起床查看。對門夏有雨的房間果然還點著小燈,還沒睡的樣子。奶娘偷偷走到窗前,從縫裏偷瞧——

  夏有雨床上攤了白花花的銀子,她正認真看著算著。

  奶娘看了心一驚。

  雖然知道她一直在攢錢,也知道她是完全不花的人,但看到那麽多的銀子還是嚇到了。

  原來雨丫頭這麽有錢?她拿這些銀子,要做什麽?

  只見她愣愣地看了半晌,又把銀子都包回舊舊的花布巾裏,打了兩個牢靠的結,是個包袱模樣。旁邊另外擺了個稍大的包袱,似乎是衣物。

  這,居然是要離開的樣子。

  果然二少爺最了解雨丫頭,他早早就對奶娘說了,怕雨丫頭會走,要奶娘多幫他注意。沒想到被他猜中。

  二少爺自己最近也不怎麽好過。被老爺夫人盯得超緊,完全沒辦法來找夏有雨。父母要硬逼他快快選個名門閨秀娶進門,成家立業,好專心幫忙家裏的工作,別再跟丫頭下人糾纏不清了,說出去多難聽啊。看看他大哥,快刀斬亂麻,不管夏有青怎麽鬧,不理就是不理——

  「這樣丟著不管,一定會出事。」言至衡斬釘截鐵說。他理事頭緒絕對不輸給兄長,但從來不肩搶功也不強出頭,保持距離便是。這次要不是大哥的醜事波及到他身上,讓雨丫頭也受了委屈的話,言至衡也根本不想插手管的。

  但他的雨丫頭哭了!這就不行。言至衡不准。

  偷瞧得內心怦評跳的奶娘離開窗前,正在七上八下不知道該不該連夜去通知二少爺時,只聽見裏頭收拾好了,夏有雨突然開門出來。

  「奶娘,這麽晚了還不睡?」

  才不過幾天,雨丫頭就瘦了憔悴了。原本圓潤的臉蛋兒尖了些,烏溜溜的眼睛顯得更大更深,老是洋溢的笑意全不見。別說二少爺,連奶娘看了都心疼死了。

  不是小丫頭樣,而是個大姑娘了。

  「你也還沒睡啊。在做什麽?」奶娘假意問,滿臉關懷,「這幾天沒吃好睡好吧,瞧你都瘦了,本來就沒幾兩肉,現下瘦成這樣,給二少爺看到的話,又要取笑你了。」

  「沒什麽,就睡不著,收拾點東西。」她慢慢地說。

  「收拾東西做什麽?」

  夏有雨微微一笑,舉起手中的一段藍色系繩給她看,「奶娘您瞧,剛剛翻到的,小時候您幫我打的頭繩。」

  奶娘接過來,仔細翻看了一下,忍不住唠叨:「你當年啊,跟野馬一樣,走路都沒法子慢慢走,辮子綁好了也沒用,一天到晚掉頭繩。這不是一對兒的嗎?怎麽只剩這一條了?」

  「不知道呢,等會兒再看看。我也找好久了都找不到。」她無限懷念地小小聲說,「現在奶娘都不幫我梳頭了,以前辮子都是奶娘綁的呢。」

  「大姑娘了,該把頭發梳得漂漂亮亮,配上珠花才好看,哪有人還在梳辮子的,又不是小孩了。」

  「是啊,都不是小孩了。」夏有雨接回頭繩,默默看了一會兒,隨即展顔一笑,「是說,我也好久沒幫奶娘搥背了,奶娘,這會兒要變天了,腰酸不酸,肩膀疼不疼?我幫你好不好?反正我們都睡不著。」

  「好呀。」奶娘笑得一臉皺紋,拉著她的小手走。不過沒回到奶娘臥室,反而是到了另一邊的小廳。

  這兒通常是她們日間休息談天做做女紅,夜裏不大有人來的。奶娘選了把窗邊的椅子坐了,喜孜孜地讓夏有雨幫她搥背揉肩膀,哼哼說著舒服。過一會兒說要去拿熏香點,叫夏有雨等著,就從另一邊的暗門出去了。

  夏有雨獨自站在小廳窗邊發呆了一陣子,直到有人從後面握住她的手肘。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身子放軟,依偎進那人懷裏。

  「噓。」言至衡在她耳際低聲道:「別出聲。我身邊有人跟著。」

  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奶娘這不就是幫他們制造獨處機會嗎?才會故意把她帶來這兒。他們從小一起玩大,言至衡又是奶娘帶的,這一進廂房的機關他們全都爛熟于胸。

  言至衡由後往前緊緊摟住懷中人兒,埋首在她發際,汲取她的氣息。才幾天沒見著面,他都快瘋了。要是她真的離開言府,言至衡可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麽熬過漫漫長日。

  兩人都沒有出聲,而她一回首,就迎上一個火辣辣的長吻。吻得又纏綿又火熱,像是要把她吞吃下去似的。

  不能出聲,連呼吸都要放輕,壓抑的結果卻是讓彼此都更熱。

  明知道不可以,明知道一點都不適合,他還是解開了她的腰帶,大手探進去撫摸她柔膩的身子。

  水汪汪的眼眸一直盯著他,像是要仔細看清楚他的模樣似的。

  「看什麽?」他壓著嗓子問。

  「衡少爺對我真好。」夏有雨軟軟地說。

  「我可是在欺負你,這樣算對你好?」他失笑。

  「嗯,真的很好很好。」她主動湊上去,溫柔親吻他剛硬的下巴,含著笑的嘴角,無限依戀。

  再多的煩憂似乎都融化消失了。在她的溫言軟語中沈醉,言至衡真想把她抱回房裏床上去,甚至,就在這兒好好欺負一回,以解相思之苦——

  但門外響起的腳步聲讓他們驚醒。言至衡警覺地擡頭,把懷中甜蜜人兒的衣服重新拉好,低聲說:「沒事的,先別出聲。」

  側耳聽了一會兒,發現似乎不大對勁。

  奉命亦步亦趨跟著他的小厮斷然不可能這樣慌亂狂奔,而且,遠處的嘈雜聲也越來越大,似乎有什麽事發生了。

  「你先回房去,讓奶娘過來。」言至衡對她說,一面輕輕把她往暗門的方向推,「我是來跟奶娘講講話的,等一下讓奶娘跟我一起出房門就可以。」

  她依言要走,才兩步,又被他一把用力拉回來。

  「嗯?」

  又是熱辣辣的吻壓上來。言至衡無論如何舍不得就這樣放她走。

  兩人又親又抱的,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分開。臨走前,夏有雨紅著臉蛋默默看他一眼。

  「快去,不然我又……」

  她低頭一笑,加快腳步離開了。

  回房才沒多久,最多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有人來敲她的房門。

  不,根本不是敲,而是大力在拍門。

  「雨丫頭?雨丫頭?」是管家那邊的人,平常很少過來夏有雨她們住的小院的,這會兒在外頭大聲喊:「睡了嗎?快起來,雨丫頭,你開門!」

  被這聲勢陣仗嚇得臉色慘白,她以爲是老爺或夫人下令要連夜攆她走了,去開門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簌簌發抖。

  「怎、怎麽了?」

  「快披件外衣跟我來,你爹不好了!」

  夏有雨每個字都聽見了,可是沒聽懂。

  「你說什麽?我爹怎麽了?」

  「快跟我來,再慢點就來不及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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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竟然,先離開言府的是她爹。

  竟然,她沒有見到爹的最後一面。

  那天夜裏挺晚的時候,有人聽見賬房裏的重物墜地聲,過去關心時便發現夏先生倒臥在地。連忙請了府裏的大夫去診治,又連夜找了城內的名醫來,卻都回天乏術,沒能把夏先生重新喚醒。

  這一切彷佛是連續不斷的噩夢,夏有雨始終沒有回過神來。

  她連哭都不知道怎麽哭,跟著總管處理父親喪事,忙東忙西,心裏只是一直在想:假的吧,都是假的,哪有可能這麽多壞事接二連三發生?

  夏先生粹逝,賬房當然是一片亂。多年來的理帳習慣不可能一下子就讓副手接掌,何況主事者已經不在。大少爺焦頭爛額之際,實在沒辦法了,只好找了夏有雨去幫忙。

  夏有雨反而很感激大少爺。在這種時候,能有事情讓她分點心,真是太好了啊。她幹脆沒日沒夜地泡在賬房裏。夜深人靜時,獨自翻閱著父親親筆注記的賬冊,看那些一絲不苟的項目和計算,她常怔怔地流下淚來而不自知。

  就是這些,耗去了父親大半的歲月。

  字在眼前,人卻已經不再回來了。疏離的父女情感也沒有修補的一天。

  加上姐姐近來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非常冷淡,長夜漫漫,夏有雨只覺得蝕心的孤寂感不斷湧上,在床上也是輾轉反側,她甯願在賬房熬夜。

  二少爺總在夜深人靜時來看她。從小與她鬥嘴慣了的言至衡,這會兒反而不多說了,就是安靜地抱抱她,陪她坐一會兒就走。對于她和大少爺成天在賬房相處雖然心裏還是泛酸,但看在她憔悴如斯的模樣,也舍不得說什麽。

  她躲在這兒也好,外頭……難聽話已經如火如荼的傳著了。

  這天夜裏一進門,就看她呆呆望著賬冊不動,知道又在傷心了,言至衡關好門走了過去,一言不發,用手上拿著的以米紙包住的溫熱點心往她臉頰一貼,把她嚇了一跳。

  「聽說晚上又沒吃了,這樣不餓嗎?都二更了。」言至衡溫和地問。

  「啊,我……」夏有雨仰臉看他,一臉的迷茫,「嗯?已經二更了?我沒聽見打更聲啊。」

  「你什麽都聽不見吧。」他笑笑,在她身旁坐下,「把點心吃了,喝口茶休息吧。過來,讓我抱一下。」

  夏有雨乖乖地起身過來,被他拉到腿上坐了,柔順得像個孩子。

  「整理得怎麽樣?忙了這些天,有些頭緒沒有?」他輕吻著耳朵問,還半打趣地說:「幹脆讓你接賬房好了,也別花腦筋讓劉副手上來,只不過這樣你就成天泡在這兒了,我還得送飯進來給你吃,那不反了嗎?不成不成。」

  本以爲會逗笑她的,沒想到一點反應都沒有。

  「怎麽了?」

  「二少爺也辛苦了。」她只小小聲地說。

  「知道我辛苦就好,這陣子過去,你可得好好補償我,聽到沒有?」他還是忍不住吻了吻她的耳根,壓低嗓音,「我要收利息的。」

  還是沒笑。她轉身抱住他的脖子,緊緊的。

  「你啊,真是個傻丫頭,不怕被吃掉嗎?」他繼續打趣,「抱得這麽緊,小心我——」

  「二少爺要什麽,有雨就給什麽。」嗓音軟軟的,甜甜的,讓人真的差點要按捺不住。

  但還不行。誰都沒心情之外,現下混亂成這樣,不能節外生枝。要是讓她有了孕,非但不是助力,還可能更加激怒言夫人。

  所以,要忍耐。

  「不急,總有機會讓你好好報答我。」

  「可是,我怕……」她欲言又止。

  「怕什麽?」

  她也說不上來。心很亂很亂,總隱約有種壞事還沒盡的恐慌。當然也可能是她想多了,但那種心慌卻始終萦繞不去。

  一直以來,有這種心慌時,她就是更認真賺錢存錢,可是現下卻覺得,這一回好像連銀子都沒法解決——

  連銀子都解決不了的,該怎麽辦?夏有雨真的不知道。

  言至衡離開之後,夏有雨繼續整理賬冊。

  大少爺晚些也過來了,和她討論了幾句今天整頓的結果之後,她還是忍不住問:「大少爺,我姐姐今天——」

  「沒事的,管好你自己就成了。」不管怎麽問,大少爺的回答就是這樣。

  「可是都這麽多天了,連面也不肯見,我很擔心。」她蒼白著小臉說,

  「姐姐一定都在哭吧?她身體又不好大少爺能不能勸姐姐,讓我去陪著?」

  大少爺看著她,想說什麽又沒說,最後只是搖頭。「你就在賬房待著吧,這會兒別再多生什麽枝節了。」

  兄弟倆的想法不謀而合。

  等到好不容易整理出頭緒,副手也能接手之後,夏有雨突然發現,已經進入酷寒的時節。

  天氣冷,周遭的人情更冷。多年未置新衣的她索性披上父親的舊棉袍,緊緊裹住自己,還是冷得發抖。衆人都客氣疏離得過分,流言如銳利細冰一樣刮在臉上,夏有雨只是日漸沈默。

  聽說她命中帶煞,克母克父。而因爲夏先生死得突然,再怪力亂神的謠言都有人信,更何況這話是她姐姐親口說的。

  還聽說她爲了要留在言府,不但跟二少爺好,也開始對大少爺獻殷勤了。沒看她成天待在賬房,黏住大少爺硬要當幫手嗎?當然這好像也是姐姐有青講出來的。

  雖然不見得全部相信,但半信半疑就夠傷人的了。

  直到夏有雨快要被困惑淹沒的時候,一天夜裏,已經疏遠很久的姐姐突然來到她的房間。

  總覺得,她姐姐似乎跟印象中的那個人,不大一樣了,眼神中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什麽呢,怨氣?

  夏有雨本來坐在床沿收拾東西,見她推門進來先隨手一塞,訝異之余要站起來走過去迎接。

  沒想到她姐姐把門關了,快步過來,往她面前身形一矮——

  竟是跪了下去!

  「姐姐!姐姐,你這是做什麽?」這下子夏有雨真是大驚失色,連忙撲過去要拉她,「爲什麽要這樣?姐姐你起來啊,先不要哭——」

  「有雨,怎麽辦?爹就這樣走了,留下我孤零零一個,我真想就這樣隨爹去了算了,一了百了。」她姐姐哽咽著,不肯起來也不肯擡頭,「有雨,你從小就比我聰明伶俐,不像我,這麽笨又這麽沒用,你說到底怎麽辦?」

  「我……我……」哪裏聰明?她這會兒頭昏腦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連想要問姐姐的,比如爲什麽說出那些傷人的話,都問不出口了。

  「爹的牌位,無論如何總是要送回老家去的。有雨,爹生前最疼你,你跑一趟好不好?」說不知道怎麽辦的姐姐,珠淚盈盈的,卻又有條有理地繼續說了下去,「我是姐姐,本該是我回去才是,但爹老說你就像兒子一樣,不但可以在賬房幫忙,又這麽能幹堅強……」

  「真的,爹這樣說過我?」夏有雨鼻子也酸了。

  「雨兒,你一定懂的,對不對?」姐姐拉住她的小手,無比懇切,「你自小就最重視錢,爲了錢什麽都肯做。我們是姐妹,性子都是一樣的,爲了達成目的可以不顧其他一切。姐姐不想再過人下的苦日子了,厚著臉皮求你,你就幫我最後這一次,好不好?」

  「到底要我幫什麽呢?」她無比困惑地問,「姐姐你說啊!」

  「姐姐知道你心裏很喜歡二少爺,想要嫁給他,可是,有雨,你可不可以先幫幫姐姐?」她姐姐一面說,眼淚一面湧出來滾落臉頰,楚楚可憐,「大少爺眼看是不會娶我了,他是要當家的人。我想去求二少爺,你可以幫我嗎?」

  夏有雨覺得自己大概在作夢,而且是一個荒腔走板的噩夢。

  所以,是誰都可以嗎?

  「可是,姐姐,你不是從小就很怕二少爺——」

  姐姐緩緩搖頭,「是因爲二少爺從來不給我好臉色看,只對你好而已。奶娘也是一樣,爹也是一樣,從小都疼愛你,沒人對我好。」

  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

  「可是——」

  夏有青把她的手握得更緊,美麗淚眼逼視著她,「二少爺沒注意到我,都是因爲你一直在我旁邊啊!你送爹的牌位回老家之後,在那兒住一陣子,可以嗎?讓我有機會好好接近、伺候二少爺。至于以後,二少爺如果要娶你做小,姐姐絕對也會幫忙到底。反正你的命格不適合當夫人,你看爹和娘都——你也要爲二少爺、爲整個言府想想啊!」

  她只會搖頭,「不行,姐姐,這樣真的不行……」

  不說別的,要讓言至衡知道她們姐妹這樣算計過,一定會暴怒,而且絕對不會原諒她。

  但姐姐說中了她心底的痛——

  是她嗎?克父克母,以後說不定連最喜歡的二少爺都克?

  她是單純,但遇上了二少爺的事,遇上了最近這些一件接著一件的事兒,心思開始會繞來繞去,這種理不清又說不明的混亂,真的,讓人好難受啊。

  「你最想要的,爹跟娘留下的銀子,剛剛不是在收拾嗎?我都看見了。那些全部都給你,姐姐一文錢都不拿,這樣夠不夠?」

  她姐姐身段真的夠軟,不但跪了這麽久,這會兒還彎下身子要向她磕頭,哭著說:「有雨,你是我的親妹子,這世上我們只剩下彼此了,你要是不幫我,我真的不如、不如就在這兒一頭撞死算了——」

  這真的不是一場噩夢嗎?夏有雨不斷不斷地這樣想著。

  如果真是,她爲什麽還不醒來?

  混亂之際,只有賬房緊迫的工作,讓夏有雨有暫時逃脫,可以喘口氣的感覺。所以這段時間以來,就算是二把手接過了,她還是一直在賬房幫忙。

  衆人這才發現,就算夏先生以前沒教她,她成天耳濡目染,加上自己偷偷用功,也學了八九成功夫。

  「雨丫頭,朱家的帳你看過了嗎?」大少爺這會兒非常倚重她,有什麽問題也會直接找她幫忙想法子了,「先前不是帶你去朱家對過一次帳,你有印象沒有?」

  「有的,有雨都記在腦子裏——」

  大少爺明顯松了口氣,「那太好了,下午你跑一趟朱家可好?我真的分不開身,他們又急著要這份帳,你既然先前幫忙過,那就你去吧。朱家的賬房姓馮,你上回也見過,他人很銳利,小心點應付。」

  「是,有雨知道了。」

  來到朱家,她被奉爲上賓。有些受寵若驚的夏有雨連忙推辭,不過下人笑道:「是馮先生特別交代的,夏姑娘就別客氣了。」

  馮先生本人倒是沒這麽多禮,就事論事,把一些很麻煩瑣碎的帳都丟給她處理。

  夏有雨捺著性子認真工作,一直到夜幕低垂,還沒打算休息。

  「差不多了吧?手腳快一點。」馮先生晃進來對她說:「這點事情就搞這麽久,要等你忙完再吃飯,全天下都餓死了。」

  「已經做完了,核對的結果在這兒。」夏有雨溫順地回答。

  「啊,還真的做完了。趕著回府吃飯嗎?不用怕,我們朱家也不會餓著你的。等會兒馬上開飯。」馮先生超故意的,明明不是壞心,但嘴巴就是壞。

  夏有雨並不介意——她此刻什麽都不大介意了——只是慘慘一笑。

  「倒也不是趕著回去」她喃喃說。想到言府目前的狀況,應該說她自己身在言府的狀況,腳步就沈重了起來。

  馮先生沒說什麽,只是銳利地觀察著她的臉色。

  半晌,才輕描淡寫說:「這麽不想回去,那就留下來吧。」

  「嗯?」夏有雨沒聽懂,睜大眼望著神色莫測高深的馮先生。

  「我說,要不要留下來?」他翻了翻整理得一絲不苟的賬冊,「你手腳不算太慢,又很聽話不大回嘴,我應該可以讓你幫忙。」

  姿態擺得很高,口氣又無比討厭,但夏有雨還是聽出了他的本意。

  「馮先生……是想要我來幫忙的意思?」

  「當然不是。」立刻被否認,「我啊,只是覺得,應該可以讓你有這個機會服務我。」

  夏有雨被搞胡塗了,這人說話真的好奇怪呀。

  馮先生斜眼看她,「怎麽這麽笨?我是給你天大的恩惠哪。一年五十兩,怎麽樣?」

  她的心,突然像是死了好一陣子,又突然活過來似的。

  「馮先生是說真的嗎?」嗓音都發著抖。

  「你是覺得我在信口開河?」有人不悅了,「我馮潇說一是一,從不隨便胡扯的,你要是不想來,大可直接說了。」

  「不不不!當然不是!」夏有雨大驚,連忙解釋,「只是,有雨不過是個丫頭,而且在言府——」

  「你在言府,近來處境不怎麽妙吧,何必留戀呢。」馮潇直率地說,銳利言語像一把刀刺進她胸口,「我是覺得你還勉強堪用,給你個機會,你自己用那不大靈光的腦袋想想去。」

  她默默看著眼前的陌生人。

  只見過幾次面,爲什麽在這種時候會願意伸出援手呢?而她最親近的人,不是離她而去,就是突然變了一個樣子,讓她都不認識了。

  而那個心底最想親近厮守的人,卻不能靠近。

  這一切,是都要怪命運嗎?

  那天夜裏,回言府的路上,她獨自坐在朱家派的送她回去的車裏,一路都在哭。

  這段円子以來的眼淚,都像是要一次出清一樣,一顆顆一直落下來,沒有停過。

  她哭得那麽傷心,到下車時,眼睛都腫了。

  送她回來的朱家家仆伺候她下了車,忍不住勸她:「夏姑娘別難過了,再壞的日子都會過去的。」

  「是,謝謝這位大哥——」她哽咽著道謝。

  「你還年輕,什麽挺不過去呢?而且跟你爹一樣可以做賬房,這不是挺行的嗎?你爹一定很驕傲的。」

  是這樣就好了。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那一夜之後,夏有雨確認了去向。

  她也就不哭了。

  因爲哭要耗費好多好多力氣,一點兒也不劃算啊。

  她是會算賬的人,這點利益得失,怎麽可能看不清楚呢。

  幾天之後,當言至衡來到他母親面前,發現花廳裏夏有雨也在時,心裏只覺得有些困惑和訝異。

  而等他聽了母親說的話之後,他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等等,娘,您說什麽?」

  俊眉皺得像是打結,「可以再說一回嗎?」

  「怎麽不好好聽著呢?」言夫人輕斥,卻是滿臉的笑意,「我說,雨丫頭真是貼心又懂事;專程爲了夏先生的後事來道謝,還說二少爺特別照顧,在離開前一定要親口謝你呢。」

  離開?

  一定是聽錯了。前些天夜裏還依偎在自己懷中,柔順得令人心疼的人兒,跟此刻站在他母親身邊,一臉淡漠的夏有雨,真是同一個人嗎?

  爲什麽一個字也沒對他說?「離開?上哪兒去?」

  他娘明知他的心意,語氣卻更愉悅了,「這個雨丫頭真有本事,朱家來討人了呢,說是賬房想用她。一年啊,要出五十兩銀子聘她當幫手呢。」

  後頭他沒聽進去了,只注意到五十兩這句話。確實是巨款。

  言至衡的心沈了沈,嘴巴卻還在掙紮,不饒人,「有這等好事?」

  「真是好哪,以後跟朱家做生意,有我們的人在,雙方都方便。」言夫人開心得不得了的樣子。一個燙手山芋居然就這樣主動解決掉,她先前爲了兒子白的頭發都可以黑回來了。

  「朱家生意越做越好,被朝廷重用,還要舉家遷到京城去呢,雨丫頭要送夏先生牌位回老家,與他們上京還正好順路。聽說京城裏皇上還禦賜了宅子。雨丫頭,你可以上京去開眼界了,可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站在夫人身邊的人兒始終沒有開口,也沒有擡頭。一身灰藍色的衫子讓她十分黯淡,鬓邊別的白花非常顯眼。

  言至衡看了,又是憐愛,又是愠怒——這個丫頭,又在搞什麽鬼,起什麽亂七八糟的心思了?

  「別說笑了,我們言府自己的人,哪兒需要上別地方去當幫手?」言至衡一口就反對,「何況,再來我會娶——」

  「這可是她出頭的機會,難道你要雨丫頭在這兒當小婢一輩子嗎?」言夫人立刻打斷兒子,不讓他說下去。

  「我是說,我要娶——」

  「人家夏先生才剛過世,雨丫頭在戴重孝,你就口口聲聲娶啊娶的,這象話嗎?」言夫人動氣了。

  「夫人,少爺,一直以來,多謝對我們的照顧了。」夏有雨這才終于幽幽開口。

  言至衡望著她,簡潔地說:「不行,我不許你去。要服喪也不用走。」

  「有雨要送爹回郷。而且,已經答應了朱家的。」

  「那又怎麽樣?我不信他們敢來搶我言至衡要的人。」

  這人要霸道起來,確實就是這麽不顧一切的霸道。

  但她這一回沒辦法順著他了。

  「少爺,府裏能服侍您的人很多。」她很有耐性地提醒,「有雨不可能一輩子待在少爺身邊,何況,有雨並不是言府的家生丫頭,沒有賣身契的。」

  也就是說,只要她想走,是隨時可以走的。

  這言至衡知道,他只是沒想到,她居然真的要走。

  雖然她從來不是百依百順的姑娘,但鬥鬥嘴是一回事,這會兒堅持起來,完全激怒了言至衡。

  「是嗎?五十兩銀子真的這麽有用?」言至衡怒極反笑,扯起嘴角,露出嘲谑笑意,但眼神卻是冰冷的。「是說,誰出錢都能買得了你嗎?那麽我出五百兩可好?買你十年,夠不夠?」

  「衡兒。」臉色不好看的言夫人出聲制止,「別這麽說話。你們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同兄妹,現下都要分開了,你不能開開心心地送走雨丫頭嗎?要這樣使性子說難聽話?」

  情同兄妹。好一個情同兄妹。

  他娘爲什麽不幹脆把銀調羹直接插進他胸口,把裏頭的心挖出來算了。

  啊,不用,因爲已經被夏有雨硬生生地徒手挖走了。

  「你到底爲什麽要走?」他質問。

  「已經答應了朱家的,而且老爺跟大少爺都說,這機會非常好。」

  說來說去都是這幾句。「那你答應了我的事呢?」

  「我答應過少爺什麽?」夏有雨困惑地問。

  言至衡語塞。堂堂二少爺,居然被反問到說不出話來。

  是,她沒有答應過他什麽。因爲他把一切看得太過理所當然,從沒有想過別的可能性,比如夏先生會驟逝,比如夏有雨會想離開他。

  廳裏陷入一片沈寂。言至衡盯著眼前一身肅穆藍衣的人兒。

  而那個人,卻一直都沒有看他。

  「不如這樣,我來作主,你和雨丫頭就結拜成義兄妹好了。」言夫人打破。寂,努力故做歡快地說:「夏先生不在了,雨丫頭成了孤兒,從小看她長大的,我也很舍不得。你和雨丫頭投緣,不如——」

  「沒這回事。」言夫人已經是大大的讓步,但言至衡還是一口就拒絕,幹脆把話挑開來講明了,「我是要雨丫頭跟我姓,可不是要她當我妹妹。」

  言夫人還在強笑,「說笑什麽呢,這是沒可能的。」

  「爲什麽不行?爹都可以——」

  「衡兒!不許你胡說!」

  眼看言家母子又要吵起來,夏有雨小聲卻堅定地插嘴,「夫人,少爺,不用多費心了,有雨明日就會離開,隨朱家上路,先送我爹的骨灰和牌位回老家。」

  廳內頓時再度陷入沈默。

  最後是言至衡說話了,像是從齒縫裏一個字一個字磨出來的。「你這是故意跟我作對嗎?」

  對她,言至衡雖不能說是百依百順,但用盡了心思要留她在身邊,得不到支持就算了,她竟是如此絕情。

  朱家的事,要走的事,全都沒說。兩人相處時他說的計劃,她總是微笑聽著不接口,現在想來,她是在笑他吧,笑他一相情願。

  「真的別這般麻煩了,二少爺。」烏黑的圓眼睛終于擡起,定定望著他。「少爺的厚愛,有雨會銘記在心。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

  夏有雨搖搖頭,沒有多說。最後只安靜地說:「夫人,少爺,請多保重。」

  請多保重。她對他這樣說,彷佛用一拳直接揍上他心口。

  多年的呵護親近,相伴相契,近來的甜蜜,全都像是一朵煙花,放完了就全沒了,毫無痕迹留下。

  她竟是如此狠心。

  言至衡也一直記得她要走之前的那個冬夜,離開小廳,走上長廊時,發現正靜靜的下著雪。

  一片片雪花飄落猶如潔白鵝毛,落地悄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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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22 00:03: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春去秋來,流年似水,轉眼,夏有雨來到京城已經是第四個冬天。

  她對于北地的季節遞嬗還是不大適應,尤其到了嚴寒的冬季,天地一片白茫茫的時刻,她常在窗前一駐足就是好久,看著鵝毛般的雪花片片飄落出神。

  「天上掉下來的可是雪花,不是銀葉子,你別望著流口水哪。」一個調侃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夏有雨嫣然一笑,轉身,「馮先生真愛說笑。」

  「哪裏還有時間說笑,這幾本帳不趕出來,你我就等著被抹脖子。」來者是個修長清俊的男人,眼神銳利,動作利落地把賬冊丟在她面前,「都拿去,快點上工了。」

  她接過,什麽都沒爭辯也沒多說。

  畢竟不是以前那個吵吵鬧鬧的小丫頭了,她現在是朱府賬房的二當家。大當家的就是眼前這位馮潇先生。人是又年輕又能幹,可惜就是嘴巴壞了點,脾氣又古怪了點。

  但不管馮先生怎麽挑剔嚴格,夏有雨從不動氣,就是笑笑接受。

  這要是在以前,整個言府都不會信吧,她曾經是個一點兒小事就跳得半天高的毛躁丫頭。

  現在她不一樣了。人聰明,心又靜,賬房工作做得無比出色。和馮先生聯袂查賬的時候,男的俊女的美,賞心悅目之余,又快又精准。

  「別以爲時間還很多。老爺近日接了新的生意,記得吧,明年禦用的絲綢有一半要換新貨,賬本得從頭造,有得忙了。」他說著,又補了一句,「江南來的代表指定要你去交涉。」

  「江南?誰?」

  「不知道,又是些腦滿腸肥的色鬼吧。」馮潇鄙夷地撇撇嘴,「那些老不修大概誤以爲賬房是青樓,平頭整臉些的就當花魁捧了,真是一群瞎子。」

  夏有雨微笑,沒打算接腔。她拿起賬冊翻了翻,「我回賬房去了。」

  這一進去就到上燈時分還不出來。核對細目無比專注,直到一擡頭才發現天色已經全暗,不知誰進來幫她點過燈了,還擱了茶在窗前小幾上。

  夏有雨有點恍惚。她彷佛成了她爹,而照料她的,是剛剛蹑手蹑腳進來,卻得不到一點注意的小女兒——

  她自然是沒有女兒的。別說女兒,就連夫婿都沒有。進來的應該是朱家的下人。說來也是她真的運氣好,前後遇上的主子對她都很照顧。朱家不但給她優渥報酬,生活起居上也很盡心,吃的穿的從不吝啬,招呼得十分周到。

  但在專屬她的賬房裏,她還是習慣披一件陳舊的灰藍色棉袍。馮潇已經不只一次皺著眉嫌棄她穿得像個乞兒,她也不管。

  「你有多少漂亮衣服可穿,爲何老是這副苦哈哈的窮酸樣?我說,朱家是哪兒刻薄你了?」

  這話聽起來多耳熟啊。這人和以前那人是多麽相似,與她身份更加匹配,馮潇更是當年開口要聘她來朱家的貴人。但夏有雨對馮潇,卻從來不曾有過一絲情生意動。

  原因很簡單,他們只是相似。馮潇從來不是那個人。

  等到馮潇走進她的書房時,只見他能幹又寡言的副手正咬著筆杆在發呆,墨漬在桌上的絹紙上渲染出深深淺淺的印,看樣子已經呆了好一陣子。

  「餵!」馮潇走過去,往桌子就是用力了拍,把她嚇得跳起來。「發什麽呆,我一個月多少銀子找你來這兒發呆的嗎?」

  夏有雨彎身把震掉的賬冊資料全撿回來,過一會兒,才老實說:「不曉得哪,近來老是這樣突然走神。」

  「是老了吧。」馮潇不懷好意地眯著眼說,「你也是大齡姑娘了。」

  夏有雨還是微笑。「是啊,就是這樣。」

  馮潇頓時泄氣,「你不但窮酸樣、大齡,而且還無趣得緊,跟你說話真是會悶死人。罷了罷了,今天做了多少,給我看看。」

  兩人談了一會兒,把今日工作做結。馮潇准備離去時,回頭又加了一句,「對了,後天晚上老爺設宴請江南來的老不修們吃飯,你我都得作陪。你最好打點一下門面,別這個快被窮鬼抓走的死樣子現身,懂吧?」

  「知道了。」回答就這麽簡單。

  到了晚宴那日,賬房的兩位自然都沒給朱府丟面子。馮潇果然名不虛傳,俨然是風度翩翩的斯文先生,這也就算了,等到夏有雨走進花廳時,衆人眼前才真正都是一亮。

  什麽窮酸樣?只見她一身貴氣淺藍色精繡衫裙,襯得頭發黑緞般烏亮,皮膚白嫩得像掐得出水,一雙眼眸也是水汪汪的。雪白素手裏拿著兩本賬冊,手腕上挂著的幾只鑲了寶石的镯子閃閃發亮,隨著動作撞擊出清脆好聽聲響。

  這哪兒是賬房先生,要說是朱府的千金都說得過去。

  夏有雨臉上倒是毫無驕矜之氣,微笑著一個個招呼過去。這幾年在生意場上打滾,雖不用爾虞我詐,但應對進退是娴熟極了,得體又大方——

  直到她看到坐在朱老爺身邊的,所謂江南來的老不修。

  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個眉梢眼角,那雙眼睛。

  還有那張她閉起眼睛就看得見,卻又常常看不清楚的俊臉。十四歲的,二十二歲的,現在近在眼前的。

  「這位該是舊識了吧。」朱老爺笑著介紹,「雖然當年馮先生慧眼識人,但也要多謝言府讓賢。夏先生真是不負衆望。這會兒,我們賬房可真不能沒有夏先生了。」

  「我可沒這麽說過。」馮潇壓著嗓子嘀咕。

  慌亂之際,夏有雨還沒想好該怎麽辦,眼光只敢飄過去看了馮潇一眼。「瞪什麽啊。」

  牙尖嘴利的馮潇自然不會饒過她,「你真以爲沒你不行?老爺人好,拜托你別當真了。」

  「好了好了,先坐下來吧。」朱老爺打圓場,一面向客人們解釋,「我們這兩位先生雖然老是在鬥嘴,但感情其實是不壞的,這幾年來合作無間,幫了我很大的忙。」

  「朱老爺真是好度量。」

  「可不是,賢臣也得遇上明主才有用武之地。」

  「朱老爺是伯樂啊!」

  客人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著。

  歌功頌德說得朱老爺笑成了彌勒佛樣,氣氛熱烈,夏有雨卻不敢看過去。就像四年前那個初雪的冬夜,她站在言夫人溫暖的花廳裏,卻一身冷汗,怎樣都不敢看俊臉冰冷,眼神更冷的言少爺。

  那時是怎麽說再見的?說了後會有期,還是什麽別的?

  雖然當時她真心以爲,他們不會再見面了。

  真的嗎?那麽,她這些天的恍惚又是怎麽回事?難道不是心底偷偷的、隱約的在期待,也許,也許——

  「是嗎?那……當初可是我們言府走了寶,不懂惜才。」一直沒開口的言至衡——是,他便是江南來的,朝廷指派的代表——終于開了金口。

  朱老爺聽了卻無比受用,笑得合不攏嘴,「真要謝謝言府。來來,這酒非敬不可,言少爺快請。」

  這話卻讓夏有雨脊背一涼,暖洋洋的廳裏,她又開始冒起冷汗。

  因爲他也沒有看她,話聲裏,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與溫暖。

  不是沒想過重逢,總是開了頭,不敢往下細想。但無論如何,都沒有預料到是如今的景況。

  他自然是記得她的,但也僅僅如此。對于過去,誰都沒有多提。在朱家作客的幾天,兩人只在討論帳務時有交談,其他時候,就算在賬房,言至衡也不大開口,看不大出來在想什麽,完全深不可測。

  「這個言二少真是令人摸不透。」馮潇橫她一眼,「本以爲你在言家長大的可以矢道多點,怎麽跟言少爺不太熟的樣子,問你什麽都不知道?」

  被這樣說,夏有雨只能苦笑。

  「是了,你那時是跟著大少爺來查賬的,應該是跟大少爺比較熟吧。」瑪潇想起來了,「當時覺得你還算機靈,誰知道後來是這個笨頭笨腦的傻樣。」

  「這回怎麽不是言家的大少爺來?」想了半天,她終于想出這一句可問。

  馮潇給她老大一個白眼,「你真是沒良心,昔日主子家的事都沒聽說嗎?這幾年言家二少爺把工作都接過去了,這會兒是他當家。大少爺歸大少爺,畢竟是丫頭所出,是吧……」

  夏有雨沒答腔。水亮的眼眸低下去,望著眼前的賬冊。上頭自己親手抄寫的小字都像是浮了起來,在眼前打旋兒。

  她真的是後來才聽說。言家的大少爺其實是言老爺在十六歲時跟伺候的丫頭好上懷的種。生下來是兒子便留下了,狠狠鬧過一場卻沒結果的丫頭最後被一筆銀子打發走。之後明媒正娶了言夫人,一年多之後才又生了言至衡。

  所以很多當年的事兒慢慢的浮出答案。

  比方言府裏伺候少爺的一律是小厮,沒有丫頭。

  比方夫人爲何這麽害怕兒子跟丫頭們太親近。

  比方她姐姐妄想跟大少爺成親這事,遭到如此巨大的阻礙,怎麽吵、怎麽鬧都沒用。

  比方二少爺跟大少爺始終不親近。

  比方雖然老爺器重大少爺,但是當事關家産或香火傳承時,還是嫡子言至衡重要——

  但那些都與她無關了。都是言府的事兒,她現在人在朱府,不是嗎?

  「又發呆?你真是沒救了。」馮潇用賬冊推了她一下,「要是帳做錯了,你看我怎麽收拾你,下個月的月俸先扣一半起來……」

  「抱歉,想到一些事兒。」夏有雨立刻賠不是,「我會小心的,馮先生一定要扣月俸的話就扣吧。」

  馮潇冷笑一聲,「誰不知道我們夏先生視錢財爲身外之物,月俸這點小錢還不放在眼裏呢,當然隨我扣是吧。」

  「不是的,哪有這回事,我只是……」

  只是吃得飽、穿得暖,朱府供吃供住,還不時有禮物孝敬先生們,這樣就夠了。她對錢,真的已經看得很淡。

  當年她拿到一大筆銀子時,是最不快樂的時候。銀子又買不到快樂,甚至會深深傷人,有什麽好計較的呢?

  「只是什麽?只是錢太多?」

  「馮先生何必爲難我……」

  「現下又怪我爲難你了,全都怪我就是了吧。」

  「不是那個意思……」

  一個低沈的嗓音從後面加進來,「聊得真熱鬧。沒打擾兩位吧?」

  光是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就讓夏有雨一顆心差點從喉頭跳出來。她根本連回頭都不敢,只能求援地望著一臉刻薄的馮潇。

  馮潇眉一挑,無聲地用眼神在問——要我救你?

  她輕輕點個頭。

  兩人朝夕相處,一起工作了近四年,這點默契是有的。只見馮潇對著她身後點了點頭,「言少爺,還沒休息?今天草擬的賬目可有問題?」

  「有點小地方要修正。」身後的人在翻著本子,「不曉得能不能跟兩位商討一下?還是,不方便?」

  這口氣很淡,卻很可怕。夏有雨只覺得心一直沈下去。

  她算是從小在他身邊長大,卻從沒有這種驚慌的感覺過。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摸不清也猜不透,只覺得陣陣恐懼湧上,又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

  「怎麽會呢,我來幫言少爺看看。不過,夏先生好像還有別的事兒要忙,是吧?」馮潇說著,對她使個眼色。

  夏有雨像是得救了一樣猛點頭,抱著賬冊就低頭往外走,走過言至衡身邊時還差點撞上他,踉跄了一下。

  「小心。」言至衡伸手扶了她,又即刻放開。「夏先生走好。」

  她不敢有任何反應,加快腳步出了門。

  手臂一陣陣發著燒。才輕輕碰一下,她卻覺得像是被火燙了似的。

  熱意一直蔓延到肩膀、脖子,耳際,好幾天都不退。只要想到那一瞬間,耳根子就會麻麻的癢起來。她更加不敢想他。

  然後就聽說,言少爺回江南去了。

  沒有招呼,自然也沒有道別。她不過是個賬房副手,人家是少爺又是朝廷欽點的代表,要走要留何必向她說?

  「要過年了嘛,自然得趕回去。」最佳消息來源還是一直跟言少爺一起工作的馮潇,他伸個懶腰,在書桌後面打個大大的呵欠,才說:「言府現下是二少爺當家了,一定挺忙的吧。」

  「是嗎?」她低著頭在劃記,一面隨口應了。

  「可不是。說起來,言二少確實比大少爺能幹。不過大少爺也挺可憐,辛苦那麽多年,最後還是得讓位給弟弟。聽說前些年鬧過一陣子……你都沒有聽說嗎?」

  她沒答腔。

  「真是絕情啊。」馮潇挑著眉看她,「希望你離開朱府以後,不會像這樣不聞不問又毫不關心。好歹這幾年我們也沒虧待你哪。」

  夏有雨擡起頭,有些困惑的樣子。

  「馮先生這話是什麽意思?要叫我走了嗎?」

  馮潇只是撇著嘴笑笑,繼續翻閱著夏有雨呈上去的記錄,一面輕描淡寫地說:「你總不會在朱府待一輩子,遲早要離開的。」

  她的心突然沈了沈。

  是,朱府不是她的家,她不會在這兒待一輩子。

  不過,說起來,哪兒才算是她的家?

  老家沒有人,言府雖有姐姐,也已經快四年不聞不問,她托人捎去訊息或手信,幾乎全都石沈大海。而奶娘在她離開沒多久就告老還鄉,也沒消息了。她在這世上,確實是孤零零一個人。

  所以說,要錢做什麽?能買回她的家人嗎?

  「對了,言少爺離開前說——」

  雖然思緒飄得老遠,但聽到這一句,夏有雨立刻就回神了,不過表面上一點兒都不敢表露出來——不然會被馮潇拿來大做文章——只是問,「嗯,說了什麽?」

  「好像要准備成親了吧。」馮潇聳聳肩。「所以更要早點回言府,婚事什麽的,很多要准備。算起來言二少這會兒才成親已經算遲了,都二十八?二十九?過了年應該是快三十歲了,挺老……」

  「二十六而已,一點兒也不老。」她衝口而出。說完無比後悔,恨不得把話吞回去。

  不管怎麽挑釁、取笑、誘導、逼迫,夏有雨是從來不搭腔也不多說的。馮潇聽了她希罕的回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看得她坐立不安。

  當她正在忐忑這會兒又要被怎麽言語攻擊淩遲的時候,馮潇卻站起身,又伸了個大懶腰之後,慢吞吞的轉身走了出去。

  「馮先生……」

  「我今年幾歲,你知道嗎?」他沒回頭,只是淡淡問了一句。

  「嗯?」夏有雨整個摸不著頭腦。

  「這麽笨,可憐。」馮潇只丟下這一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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