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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蘇打 -【巡將(來自地府的你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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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打 - 巡將(來自地府的你之三)

她好像睡了好久,久到都忘了自己的名字和身分
唯一知道的,只有她喉頭如萬針齊刺般疼痛……
奇妙的是,她對於自己似乎遺忘了一切並不擔心害怕
反而氣定神閑整理接收到的資訊,以了解現下的狀況
更可以隨心所欲地隱藏自己的形迹、融入環境裏
彷佛這是她前生便知、熟之又熟的技巧……
原來,她是大將軍的女兒,在亡父百日之內出嫁
嫁的男人在京城內惡名昭彰、惡形惡狀、人人都喊打
而她就在大喜之日、洞房花燭之時,自缢明志!
說實話,這些事情她都不記得了
倒是這個人人說他名聲敗壞、粗魯無恥的男人
她看到的卻是他可愛直率、細心體貼的一面——
她喜歡他老光著身子睡覺,喜歡他起床氣特別大
喜歡他從不介意會被她弄得如何狼狽
更喜歡他抱著她時,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柔……
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可爲什麽
他連讓她說出“喜歡”兩個字的機會都不願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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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0 00:00:4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地府陰吏宿舍

  光沈沈、氣森森,被褥齊整排放,一間乾淨、幽冷得似是沒有主人的睡房。

  寅卯之際,一個小小身影蓦地出現在睡房中。

  “四四二七。”來人出聲喚道,語氣頗爲威嚴,嗓音卻稚嫩得離奇,令人聞之莫名有些毛骨聳然。

  無人回應。

  “四四二七?”來人再次喚道,稚嫩的嗓音中多了分深沈阙疑。

  依舊無人回應。

  “四四二七!”

  “我在,判官大人。”

  在小判官愈發威嚇、懾人的嗓音下,終於,一個清清冷冷、飄飄忽忽的回應,由怒目橫眉,可表情怎麽看怎麽像要不到糖孩童般的小判官斜前方傳來。

  “四四二七號巡將?”終於得到答覆後,小判官眉頭一皺,舉起判官筆直接在手中生死簿、編號第四四二七號上畫了個紅圈,並快速寫上“巡將”二字。

  “是。”

  待最後一筆結束,小判官擡眼往聲音來源處尋找聲音的主人,卻半天沒瞧見個影兒,許久後才總算在斜前方床柱的暗影處,看到一個與柱影化爲一體,不仔細找根本就找不著的身影。

  “我說你們這幫巡將,不上工時,能不能把藏身成性跟悶不吭聲這種職業病改改?誰有空成天跟你們玩躲貓貓!”這些日子不斷秘密加班的小判官,忍住心底那股想丟判官筆的焦躁瞪眼說道。

  莫怪小判官焦躁了,因爲雖早習慣地府這群陰吏的陰風陣陣、陰氣森森,但好歹其他陰吏還算正大光明的鬼影幢幢,就這群專門在陽間暗中監察善惡、追緝逃鬼的巡將,連見個自己人都這樣藏身成性、鬼鬼祟祟,好像不這麽做有辱他們的專業似的!

  此外,這家夥明明參加了“地府員工自救會”,更報名了“活回陽間談戀愛”活動,卻屢次在簽收極密文件後缺席會議,讓他不禁心生警覺,懷疑這家夥該不會是個想暗中將大夥兒密謀已久的計畫泄露給閻王知道的爪耙子,因此才會在百忙之中特地前來一探究竟。

  要知道,在這個由沒有半點勞資法概念的閻爺掌管的地府裏,不僅上班打卡制、下班責任制,加班沒補休不說,更連加班、誤餐費都不給,這樣惡劣的工作環境,早讓衆多陰吏感覺自己是活在一種看不到明日陽光,甚至連鬼都過得比他們有希望的悲慘世界中。

  正因爲此,忍無可忍的大夥兒才會秘密自組“地府員工自救會”,打算趁陰曆七月,也就是陰吏們一年裏唯一擁有的可憐假期,更是向來“蕩森”的閻王大人出門豪華旅遊之時,來個集體大叛逃!

  若這機密提早曝光,被閻爺得知,後果絕對不堪設想,所以對於此人,他不得不謹慎以對,格外嚴厲審視。

  “抱歉。”

  明白小判官的不耐與疑慮,巡將緩緩由柱影中走出,但他走出跟沒走出其實根本沒兩樣,因爲他還是全副武裝,一身全黑輕盔甲、黑手套、黑面具地站在屋角陰暗處。

  “咦,你是女巡將?”

  望著生死簿上所記載,這名巡將在陽間只生活過短短十年,十年裏還幾乎全躺在病床上,顯而易見根本對如何在陽間生活沒啥概念,人情世故也絕不可能懂得多少,小判官不禁更加懷疑此人入會的動機;但仔細盯著黑衣巡將半晌後,他突然像發現什麽似的一揚眉,“把面具脫下我瞧瞧。”

  “……是。”微微愣了愣,又掙紮了半晌,女巡將最終還是認命地將面具摘下,露出了她那張慘白、陰森,卻清秀絕倫的冷冷小臉。

  望著這名在地府以工作認真、乖巧、寡言聞名,且備受陰官、巡將兄弟們寵愛的巡將小師妹,小判官先前的疑慮立即化爲烏有,因爲他知道這丫頭是絕不可能出賣師父、師兄去當爪耙子的,而先前的會議之所以缺席,想必是替那群同樣報了名而去參加會議的師兄代班了。

  想至此,他不免微微好奇的和聲問道:“丫頭,你已在地府執勤七百六十八年,不僅不曾逃半次班、曠半次職、請半次假,更常主動加班,考績一直以來全是特優,這樣的你,爲何會想加入這個事後一定會遭到咱們閻爺老板大力清算的地府地下員工自救會,更報名這項‘活回陽間談戀愛’活動?”

  “最近……師父跟師兄們常說,我對陽間因情感而生起的事由敏感度不足,預判性也不夠好,在工作上給他們帶來許多困擾,所以……我才想藉這次機會到陽間好好修練,希望以後不會再給師父跟師兄們帶來麻煩,加重他們的工作量……”靜默了許久後,女巡將低垂下頭呐呐說道。

  聽到女巡將這番話,小判官霎時明白了她師父及師兄們的心思,但對那群別扭又不會說話的笨蛋,他還是忍不住先在心裏痛罵上八百遍解忿——

  她哪需要修練啊?根本是她師父及師兄們心疼她十歲不到便入了地府當差,從不曾體會過當人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更不懂人世間的愛戀爲何,才會用這個爛說詞來逼她放大假!

  “我明白了。來,這拿好,明晚亥時到第十六層地獄右側那塊血池裏,參加最後一梯次的行前說明會。然後,這是我給你量身訂制的完美軀體,有意見可以提,但別像你那幫笨蛋師兄一樣,一個個口裏只會拚命嚷嚷著要更高、更富、更帥、更活龍。”

  “謝謝判官大人。”接過通知書,女巡將望也沒望上頭的“完美軀體”一眼,只是後退了一步低聲問道,“敢問大人,我這一去……大約幾載後才能回來工作?”

  “七十。”

  想不到都這時候了,這丫頭還滿心牽挂著工作,小判官毫不客氣的大筆一揮,給了個比她所有師兄都高的最優數值,然後打算一收工立刻跟月老通個訊,讓他好生照顧著她。

  聽到小判官的回答,女巡將有些淡淡的哀愁,因爲竟整整七十年都不能從事她最愛的巡將工作,也看不到師父跟師兄們……但沒關系,爲了能幫上師父跟師兄們的忙,不給他們扯後腿,她一定會好好努力、好好修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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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0 00:01: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陽世 定京城

  痛、熱。

  痛,好痛,只不過吞口口水,喉頭便痛得猶如萬針齊刺;熱,好熱,明明連動都沒動一下,全身卻熱得如同火灼。

  恍恍惚惚中,她聽得一個壓低著嗓音的年輕女子歎息聲響起。

  “徐嬸,這事兒發生還不到半個月,可外頭已傳得是沸沸揚揚,每回我前腳才剛出大門,就聽到有人在那兒東探西問、顛倒是非的,弄得我連鋪子都不想去了。”

  而後,一個中年女子的涼涼低語聲跟著響起,“想說就讓他們說呗,反正壓根沒人想知道事實真相,你又何必跟他們多費唇舌,自找罪受?要我說啊,你不如索性跟著東加點油、西添些醋,南搧點風、北燒個火,讓這事兒更引人入勝些。”

  這人……約莫就是那年輕女子口中的“徐嬸”吧。

  “這不好吧?會敗壞小相公名聲的……”

  “小娟,你什麽時候産生咱家小相公還有名聲可敗的幻覺了?”

  哦,原來年輕女子名喚小娟。

  “咦,我剛說啥了?”

  “你居然耽心起小相公的名聲來了。”

  徐嬸說得沒錯,她方才也聽到了。

  “唉,看樣子我真是累了,要不腦子怎會胡塗成這樣。等夫人醒來後,我一定得大睡個七天七夜才行。”

  “我勸你要休息最好現在就去,否則真等夫人醒來,她不繼續鬧騰個幾天才有鬼呢。”

  這兩人的對話還真是有趣呢。

  “這倒是……那我先去隔壁屋裏打個盹兒。徐嬸、李叔,這裏暫時麻煩你們了。”

  果然,她的感覺沒錯,這屋裏確實不只兩人,所以現在在替她把脈的那名男子,大概就是小娟口裏的“李叔”了。

  “且慢,小娟,你打盹前先去知會小相公一聲,說夫人今日脈象與氣息已平穩許多,約莫這兩日會醒。”

  嗯,這位中年大叔“李叔”說起話來還挺溫文儒雅的呢。

  “李叔,你也累啦?大相公前夜染了急性風寒,小相公一接到消息就趕了過去,現在哪可能會在府裏呢!”

  小娟說的真對,李叔的嗓音聽起來就是有些疲憊。

  “啊,是這樣沒錯,瞧李叔這腦子……那就先別告訴小相公了,畢竟夫人既然快醒了,就應無大礙,此刻自然先讓小相公安心照看大相公爲要事。”

  李叔,你腦子沒問題,只是累了。

  “嗯,那我就先去休息了,一個時辰後別忘了喚醒我。”

  當小娟的話語聲落下,耳畔又傳來一聲輕之又輕的關門聲時,早已幽幽蘇醒的榻上女子,一時間意識竟有些混沌,因爲她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靜靜思量了半晌,她決定悄悄微睜雙眸,先打量一下四周環境,看看是否能讓她擺脫這陣亦幻亦真的詭異恍惚感,但不知爲何,她的眼皮重得如同被巨石壓住,怎麽也不動一下,嘗試許久,眼前才終於微微出現一小道光縫。

  盡管周身沈重如鐵、火熱難耐,喉間更是沒來由地劇烈疼痛,古怪的是,她發現自己的意識其實很清晰,清晰得在尚無法視物時,便由床旁對話判斷出方才屋內一男二女的大致身分——

  那名輕輕並熟練查探她脈象、掀她眼皮,且在發現她已蘇醒後便迅速將手中五根銀針齊下、針無虛發的中年男子“李”,是名大夫,還是名醫術不錯的大夫。那名語氣戲谑,但此刻小心翼翼又駕輕就熟地替她將臉上長發攏開,將她頸處掉落繃帶紮拉好的中年婦人“徐嬸”,應是內房嬷嬷。而不知夜以繼日照顧她多久,如今終於得了空去小憩的“小娟”,雖表面看似內房丫頭,但由她行走時幾乎沒有聲音的腳步與矯健俐落的身手看來,應身懷武功。

  此外,雖只模糊看到一些景物,但由這屋內裝飾華美的家俱、身下異常柔軟的床榻,以及身上蓋被的輕暖度看來,這府邸絕非尋常人家。至於這三名家仆口中那位沒名聲可敗的“小相公”,毫無疑問是他們的主子,而那名受風寒的“大相公”,肯定對所有人的重要性,遠高過她這名被稱爲“夫人”,卻不知究竟是誰的夫人,又因胡鬧了什麽以至如今躺在榻上動彈不得之人。

  不過,縱使稍稍領略一些事,也了解這三名家仆聊天歸聊天,但照顧起她來卻相當盡心,可她還是很不明白,不明白她爲何躺在這裏、小相公是誰、這三人是誰,而她……又是誰。

  爲何明明意識清晰,她卻不知道自己是誰?又爲何這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樣陌生,而被人注視著的感覺,更讓她感到渾身不自在?

  她,還在夢中嗎……

  “夫人,您現在肯定覺得周身不適且四肢癱軟,但此不得已之下下策,全是爲了保全您的個人安危,所以請您稍稍忍耐些,待您心緒與脈象穩定後,在下定會爲您……咦?”發現榻上女子微微睜開雙眸,李叔連忙緩聲說道,但話才說到一半便斷在空中。

  “老李,怎麽了?”見此狀,徐嬸有些憂心地將李叔拉到屋角悄聲問道。

  “夫人體內寒氣雖未褪,脈象卻異常平穩,平穩得簡直不可思議。”李叔同樣壓低聲嗓答道。

  “沒探錯?”

  “自然。”

  “這不尋常啊……”

  “一點也沒錯,看樣子夫人若不是哀莫大於心死,便是死意甚堅……這事兒我們解決不了,爲今之計還是先讓她繼續睡上一陣,待小相公回來再作打算。”

  “如今也只能先這麽辦了。”

  哀莫大於心死,死意甚堅?

  她雖不清楚爲何心緒、脈象平穩反倒是件不尋常的事,但她卻知曉了方才徐嬸口中爲何會出現「胡鬧」二字,更明白自己喉頭那陣劇痛因何而來——

  她因某事輕生尋短了。

  難怪這三人會像軟禁一樣的死盯著她,更在發現她醒來後立即下針讓她徹底無法動彈。不過,尋短不是件小事呢,究竟是什麽樣的事,竟會讓人不惜以死相抗?

  盡管自己如今躺在這裏的真相令人有些震驚,可古怪的是,明明喉頭痛意那樣真實,更極可能因輕生後遺症而喪失所有記憶,此刻她卻一點也沒有遺忘了一切該有的恐慌與無助,反倒像個旁觀者似的,好奇著“自己”尋短的原由,好奇著“小相公”的名聲究竟敗壞到哪般田地,更好奇著所有的前因後果、是非對錯,還有……

  只可惜,未待她將心底好奇一一列舉,在一根金針紮入肌膚的微痛感中,她的眼皮又再次緩緩阖上,腦子陷入一片虛空。

  就這樣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她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幻海中沈沈浮浮了多少回,但她卻知曉,無論她躺了多久,照顧她的始終只有徐嬸三人,而這期間,盡管喉間疼痛已緩緩褪去,體力也慢慢恢複,但那名能下定奪的“小相公”,始終未曾回過府。

  “麻煩告訴……小相公,我要……見他。”

  這夜,趁著徐嬸爲自己餵藥的短暫清醒時分,她開口了,盡管那瘖啞的嗓音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

  她不得不開這個口,因爲雖當個只會呼吸的肉塊著實乏味,但若這三名盡責、忠心的家仆再不休息,她惟恐在她這肉塊萎縮前,他們便已先體力透支而亡。

  “這……是的,夫人。”聽到她的話,疲憊的徐嬸愣了愣,倏地望向李叔,待李叔沈吟了半晌終於點頭,才連忙回答。

  只不過這個“是的”,又讓她躺了兩天兩夜。

  待第三日入夜時分,當她發現自己四肢雖虛軟,卻已經能自如活動,而李叔三人更一齊退至門外後,她便明白,小相公到來了。

  在微微松了一口氣又莫名的忐忑中,她試著撐起身子想坐起,但她剛支起身,一個充滿怒氣的重重腳步聲,與房門被推開的聲響蓦地響起!

  聽到這聲音,她第一個反應便是身一扭、手一伸,然後在拉起床被時忽然一愣,詫異自己爲何會有這樣古怪的舉動。

  這種下意識想藏身、不想被人望見的反應,究竟是肇因於她心底深處對來人的沈沈恐懼,抑或是被她遺忘了的自己生性如此?

  在榻上女子不動聲色思考之時,“小相公”相起雲已沈著一張臉走入房內——他的腳步有一瞬的暫止,因爲房內竟無人。

  但他沒有離去,只是靜靜站在原地,眯起眼迅速四處搜尋了一下,最後便大步走至床前,手一伸——

  他發現,屋內並非無人,而是這人竟巧妙利用她身上的發色、膚色、服色,讓自己的身形與床榻上枕頭、被褥的花色,以及床柱陰影完美融爲一體。

  當覆在身上的床被被掀開,榻上女子在感覺到一股淩厲冰冷視線的同時,也聽到了比尋常男子更爲低沈、醇厚,聽似平靜,卻比怒吼更令人膽寒的嗓音——

  “辛追雪,若你當真需要,老子絕不介意助你一臂之力,讓你這回可以死得比上回更徹底且痛快!”

  原來她叫辛追雪。

  不過,由她自缢獲救後,便一直揮霍著上好藥材,更命三名忠仆夜以繼日照看她的人說出這樣的話,還真沒什麽說服力。

  盡管相起雲的話語威嚇意味極濃,但辛追雪壓根沒放心上,只是微微一擡眼,好奇地望向那張黝黑、陽剛、面無表情、眼底黑暈濃重得駭人,更一臉胡碴的純男子臉龐,然後發現,他那雙冷冽還布滿血絲的眼眸,此刻也正居高臨下地冷望著她。

  “我並不打算……在你面前……悶死自己,更不打算再尋短。”

  與相起雲對視半晌後,辛追雪便明白他誤會了,更由他眼底重重的疲憊,以及身上皺成一團的衣裳,判斷出大相公的病情並不樂觀,因此盡管開口說話時喉頭依然存在痛意,她仍努力長話短說,“請讓李叔三人各自休息……讓我可以下床走動。”

  “你認爲老子會相信你這個在與老子大婚當夜自缢之人的這番鬼說詞?”瞪著辛追雪,相起雲微微眯起眼,嗓音益發低沈、冷冽。

  “你會相信的。因爲我連自己上回爲何尋短的原由都不知曉,這樣的我,有何理由再度尋短?”

  盡管詫異著自己尋短的時機與動機,先前也多次思量過是否要道出自己失憶的事實,但不知爲何,辛追雪隱隱感覺,若要得到這名表面莽戾,實則作風果斷、有定見的男子信賴,實話實說方爲上策。

  她連自己上回爲何尋短的原由都不知曉?

  聽到辛追雪的話,相起雲眉頭一皺,闇黑眼眸不斷變幻著神色,更仔細望著她那張精雕細琢的白皙絕美容顔,以及那雙雖冰冷,但怎麽看都不屬於那名高傲女子的清澈雙眸。

  他知道的“她”,自視甚高、傲氣十足,不僅從不正眼看他,更連話都懶得同他說半句,若非迫於無奈,絕不可能上他的花轎。

  這樣的人,失憶?

  是事實,抑或是一場風雨欲來的陰謀鋪陳?

  緊緊盯著辛追雪自傷未癒的頸項,相起雲腦中急速轉動著,但未及他開口再試探虛實,便聽得門外傳來一聲急喚。

  “小相公,大相公府的總管派人來報,要您趕緊過去一趟!”

  “知道了。”

  簡短向外應了聲,相起雲起身便走,但走至房門前時他又停下了腳步。

  “婆娘,在老子回來前,你最好給老子活得好好的,否則老子就算追到地獄去,也一定會讓你徹底明白何謂生死絕望!”

  人走了,但那高大背影留下的駭人戾氣,卻令辛追雪不寒而栗。

  縱使他先前的話語威嚇大於實際,但她明白,這句話,他絕對說到做到。

  靜靜由夜風吹拂的黑暗花廊前走過,風中雖仍有一絲暑氣,但相比白日難耐的酷熱,這樣的淡淡清涼,已令辛追雪覺得自己的腦子終於不再像融成一灘的黏膩糖水,而得以運轉自如。

  半個月前那日,相起雲話雖說得狠絕,但令人詫異的是,她確實有了人身自由——縱使她完全相信這只是表面,因爲她不管走到哪兒,都有種被暗中盯視之感,盡管她也搞不懂爲什麽這盯視有一陣沒一陣的。

  好吧,至少是個好的開始,畢竟有在大婚當夜自缢這種前例,即便她號稱失了憶,但嚴防她再犯的措施總是不可少的。

  說來也怪,跟尋常人不同,比起白日,她更喜愛黑夜。白日時她總覺得頭昏昏、腦沈沈,睡意濃重得不得了,但夜裏,不僅空氣清涼,四周漆黑的一片總會莫名讓她感到心安,更不必耽心有人會盯著她,所以她自然而然便養成了晝睡夜醒的習慣。

  雖絲毫想不起過去的自己是什麽模樣,但才幾天,她便發現自己喜歡黑夜,喜歡獨來獨往,不喜歡被人盯著,而最不喜歡的,便是無所事事。

  剛能下床的頭幾天,爲了排遣那股滿滿的無所事事空虛感,她嘗試過女紅,但紮了手;也嘗試過磨墨,但磨滿了一桶也不知道做啥;更嘗試過撒一地豆子,然後再一顆顆撿起;還……

  最後她發現,無論做什麽,她的心底還是一片虛無。

  爲了別讓自己成爲只會呼吸與走路的肉塊,她向小娟要了份府裏及定京城地圖,仔細研究過後,鼓起勇氣走出房門,由小相公府內府開始探索,其次是外府,然後發現,確實有趣多了。

  “媽呀,鬼啊、有鬼啊!”

  這夜,當辛追雪向右一拐,走入花廊後方小徑時,突然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杯碗落地與駭人嚎叫聲,讓原本甯靜、黑暗的府邸更顯詭谲。

  又有人見鬼了?

  默默停下腳步,一身黑衣、黑面紗、連帽黑鬥篷的辛追雪轉頭向後張望了半晌,卻什麽也沒瞧見,聳了聳肩後,她繼續向前走去。

  怪了,這陣子她夜夜在府裏遊來走去,半個鬼影也沒見過,怎麽這幫仆役三天兩頭就說瞧見鬼,是八字太輕,還是疑心生暗鬼?

  老實說,她還真想瞧瞧鬼究竟長成什麽模樣,是不是真像傳說中那樣駭人呢?只可惜至今無緣得見。

  由小相公府仆役專用的側門走出後,辛追雪繼續在黑暗的巷弄中行進,今夜,她的目標是辛大將軍府——她出生、成長的所在。她相信,弄清自己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又爲何自缢,甚或因此想起些什麽,應能讓她由活動呼吸肉塊向人的方向更前進一些。

  會下這個決定,是因爲小相公府裏還真沒什麽好逛的。內府裏除了那夜急匆匆回來一趟便不見人影的相起雲外,便只有李叔三人。外府雖有仆役,卻經常都是生面孔,而據她暗地觀察與聆聽,發現之所以很少有人能在小相公府裏工作超過三個月,自因它的主人是無名聲可敗的“鬼見愁”相起雲,更因這棟最近益發多人活見鬼,而完全不辜負它“鬼獄”稱號的鬼宅。

  據說,“鬼獄”主人曾有過三妻四妾,但全不得善終——第一名正妻嫁入後,不到半年,便因難産導致母子雙亡。第二名正妻嫁入後,則於大婚期間突然暴斃。第三名正妻,便是在老父死後,循民間習俗於百日內嫁入,卻在大婚之夜上吊自缢的“她”。

  至於那四名侍妾,有色藝雙絕的名妓,也有好人家出身的小家碧玉,但傳說自入了小相公府的門後,便全數被相起雲淩辱、玩弄並虐殺至死,連屍首都無人得見。

  會知曉這些,並不是她有天眼、天耳通,而是她在無聊之余,閱覽京城出版的《小報》與《聞報》兩份隔日報得知的。
  與朝中發行的《朝報》不同,《小報》與《聞報》是以報導宮廷秘史、名人八卦爲主的民間小報,兩報消息均極爲靈通,經常朝中人事異動未出,兩報便爭先報導,競爭意味相當濃厚。

  據聞此二報出刊時間一到,京城裏是萬人空巷。《小報》的最大賣點,是小相公相起雲的殘暴聞見錄,而《聞報》的最大賣點,則是相起雲的兄長──大相公相初雲的詩文。

  一開始,她著實有些納悶爲何“詩文”竟能成爲賣點,但多看幾份報、多聽點仆役對話,她便明白了——大相公相初雲雖體弱多病,卻相貌出衆、風度翩翩,十五歲便高中狀元,之後更步步高升,現齡才二十有八,便居二品翰林高位。

  除此之外,他的文采更是驚天地、泣鬼神,是文壇公認的領袖不說,連太後都是他的頭號擁護者,經常邀他入宮對詩飲茶,更不時賞予各項奇珍異寶,與未曾參加過任何科考,僅靠兄長關系便被提升爲京畿路副提點刑獄司,官居五品,現年二十三歲的相起雲——《小報》中那位惡貫滿盈、戾氣沈沈、荒淫無度、殺人如麻,變態成性、豪取強奪——的不良性子與不良名聲有天壤之別。

  雖說民間報導誇張在所難免,不過兩報之中,她個人較偏好《小報》。此報雖不知爲何似與相起雲有仇,對他的撻伐完全不留余地,但主筆對朝中人事異動與政策方向不僅預測神准,更因它的出刊日較《聞報》晚一天,經常以異常精准卻譏諷的文字,與經過嚴密查證後的事實,糾正前一日《聞報》的錯誤、偏頗報導,看了實在令人拍案叫絕。

  “是這裏吧……”

  在以連自己也不明白爲何具有與景物融爲一體、幾乎不被人察覺的奇特行動能力下,辛追雪來到了“她”的家。

  靜靜站在石獅暗影中,她將篷帽稍稍拉高,擡頭望著那已然斑駁的“辛大將軍府”五字匾額。

  很陌生,真的很陌生,陌生得如同她第一回來到這裏。

  但由府邸的廣闊占地看來,這如今幾乎無人路過、藤蔓叢生的辛府,應也曾經風光過,也曾榮耀過,只是在老主人年邁癡傻、失勢後便開始凋零,更在老主人逝去、無男丁承繼家業的狀況下荒蕪。

  獨生女兒的出閣,是不是這老主人最後的一個心願?

  這獨生女兒,又是否不忍違背老爹爹遺願,才會在依言下嫁後,再選擇去與老爹爹爲伴?

  由於大門深鎖,因此辛追雪邊冥思邊繞著邊牆默默走著,想找尋一個可進入之處。當繞到南門,終於發現一個無人看顧、又無上鎖的小門,她毫不猶豫地推開門向內走去,在月光下東走走、西看看,最後依著一般府邸的格局,來到內府裏一間建築式樣極爲典雅、華美的房內。

  這應該就是“她”的睡房吧。

  就著月色,辛追雪望著屋內蒙塵的大銅鏡,望著堆放在地下一箱箱上了鎖卻又被撬開的衣箱,望著原本應放滿各式小珍寶、如今空無一物的珍寶閣,以及散落了一地的床紗。

  真是樹倒猢狲散,人走茶涼的最好寫照。

  靜靜站在那許久無人睡過的桧木床床柱陰影裏,辛追雪努力想記起些什麽,但依舊只是枉然,反倒她心底不斷升起不解,不解爲何相起雲甯可任它殘敗至此,也不出售這棟宅邸,畢竟依《小報》上他豪賭成性、揮金如土的描述,再加上小相公府裏老老舊舊的破敗模樣,這棟宅子早該易主了不是?

  正當辛追雪垂首思考時,突然發現腳下所踏石板似乎有些異樣,她好奇蹲下身去,隨手撿來一個小銅柄來回輕敲,發現確實有一處回聲較空悶之時,她又研究了半晌,才終於搬開了正確的石板,發現裏頭藏有幾本字體娟秀的手寫冊子。

  這應是“她”寫、“她”藏的沒錯。將本子藏得這樣隱密,裏頭記載著的約莫是“她”不想讓人知曉的私密之事,所以若她拿走它,應該算是物歸原主,而不是侵占……吧?

  想藉由這幾本冊子來了解“自己”的辛追雪,才剛將冊子拿至懷中,卻蓦地聽得遠處傳來一陣細碎的低語聲與踏葉聲。

  居然會有人來?!

  雖不知爲何有人會大半夜來這間破敗宅子,更不知曉自己幹嘛躲,但一聽到那陣腳步聲,辛追雪還是下意識蓋回鬥篷帽,抱起冊子,將石板移回原處,巧妙藏身至有半幕破窗簾的柱影與牆影交界處,並小心控制住呼吸。

  果然,不到半炷香時間,一抹小小的亮光與一個壓抑著興奮的女聲便出現在屋裏。

  “這就是辛小姐的睡房,東西就在這裏。”

  而後,是一個音調平板得無任何起伏的男聲,“確定辛小姐當真有我老板想要的那種翠碧石?”

  辛追雪不動聲色地望著那一對在屋內走動的男女,一邊悄悄在腦中記下他們的特徵,一邊專心聆聽他們的對話,然後發現自己做起這樣的事竟一點也不慌亂,還挺駕輕就熟、有條不紊的。

  “當然!我伺候小姐那麽多年了,雖然小姐從不在人前將它拿出來,但有一回我在夜裏經過時,碰巧就見著她手裏拿著那塊翠碧石靜靜望著……你等等,我找找,我記得上回最後她是放在這附近的……”

  原來這女子是來發財的,難怪要趁夜深人靜時偷偷摸摸的來了。但盜取舊主子的珍愛之物可不是件正確的事呢。

  “她會不會出閣時帶走了?”當女子蹲下身在桧木床旁東摸摸、西找找時,那名一身黑衣、面無表情的鷹勾鼻男子盯著她的背影問道。

  “不可能。她出閣時我一直在她身旁,嫁衣也是我幫她換上的,根本沒機會藏身上,更別提拿走……對了,若真找著了,你老板真會給我說好的五百金?”

  “自然。”鷹勾鼻男子先是這麽回答,然後突然一伸腿,將床下的一個小包袱踢出,“這是什麽?”

  “哦,幾件破衣服罷了。”女子回身望了望,有些不自在的忙又轉過身去。

  “這裏頭本該有首飾的吧?”

  女子的不自在引起了辛追雪的好奇,所以她仔細望著那個被踢開的小包袱,發現裏頭確實只有幾件衣服。但當聽到男子說“首飾”二字時,她腦中突然産生出一種怪異聯想。

  大婚之日的“她”該不會原本想逃婚,只是沒找到機會吧?

  而鷹勾鼻男子之所以這樣問,是早知曉“她”會逃婚,所以定會帶點盤纏,還是只是隨口說說?

  “沒、沒有,真沒有,真就幾件破衣裳……啊,我找到了,在這裏,是這個沒錯吧?”

  “我瞧瞧。”聽到女子說找到東西,鷹勾鼻男子的嗓音依舊平淡,卻微微有些波動,盡管這波動相當小,辛追雪卻聽了出來。

  “這東西真有這麽值錢?我怎麽看都只是個普通的定情物罷了。”把東西交到鷹勾鼻男子手中後,女子又問。

  “定情物?”

  鷹勾鼻男子雖聽著像隨口問道,可是辛追雪卻發現四周的空氣突然一下子古怪地凝結了!

  “是啊,辛小姐當初拿著它的時候,臉上笑得好甜美又好溫柔,若不是锺情之人送的定情物,我家那高傲的小姐哪可能笑啊!”深怕男子不相信自己的話,女子連忙補充。

  “是這個沒錯,跟我去拿錢吧。”

  “那我們快離開這兒吧,我已經訂好了一套首飾,跟人約好明兒個晌午去拿呢……”

  聽到女子的話,男子沒有再多言,與女子一道出了房門。

  隨著他們愈走愈遠,辛追雪卻發現自己有些不太對勁!

  自那名丫頭說出“定情物”三字後,她便由腳底開始産生一股惡寒,而後,她的頭,緩緩由太陽穴開始發痛,並且愈痛愈劇烈、愈痛愈迅猛,痛到整個頭像要炸開似的,痛得她幾乎連路都走不了,更痛得她視線整個模糊。

  怎麽了?爲何她的頭這樣痛……

  不只有頭痛,在同時,她的全身也開始莫名劇烈抖顫、冷汗直流,她的衣衫幾乎全被汗濕,胃部更是不明其由地不斷湧出一股酸液。

  雖幾乎走不動了,辛追雪還是踉踉跄跄地走出辛府。她想快些離開這裏,離開這個空氣已整個凝結扭曲的惡寒之處!

  不能倒在路上,會被人發現,而她,絕不能被人發現……

  在腦中那股不知究竟從何而起、爲何而生的緊迫警覺聲中,辛追雪扶著牆不斷跌走著。

  她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就在她覺得自己就要昏死在路上時,突然,她看到一輛停在路邊的無人馬車,而馬車棚上有一個模模糊糊,她卻難得熟悉的印記。

  完全沒有任何考慮,辛追雪跌跌撞撞地上了馬車,縮在馬車暗黑一角,用雙臂將依然不停顫抖的自己緊緊抱住……

  這輛行駛在路上會令人紛紛走避的馬車,確實屬於相起雲。當他由大相公府後門走出,上了馬車駕駛座時,雖什麽也沒看到,但他就是覺得馬車上不只他一人,而且那個他尚未看清的“人”還詭異的呼吸急促、牙關打戰。

  相起雲回頭定睛在黑暗中尋找,不多時,他便在黑暗角落裏發現了一個小小的黑色身影。

  這世間會這樣藏身,一出現便讓四周溫度陡然下降,並且還缺心眼到敢上他馬車的人,他只知道一個——

  “婆娘,給老子滾下車去,否則老子立刻在車裏強了你!”

    “抱歉,我……我……”

    當相起雲低沈的嗓音響起時,盡管用字遣詞還是一樣糟糕,辛追雪卻覺得四周的空氣突然變得好多了,而她心底的恐慌與急速心跳竟也莫名緩和。只不過,她胃部的那股作嘔感卻愈形強烈,強烈得她只能用手緊緊捂住嘴。
   
    “要吐快吐!”

    就在辛追雪努力壓抑著那股作嘔感時,她突然發現自己身旁多了一個人,那個人還強拉起她的手,按壓著她手腕處的內關穴。

    “唔……會弄髒……”

    “少羅嗦,吐!”
   
    在那股再抑制不住的作嘔感,以及穴道被壓的催吐作用下,辛追雪終于忍不住吐了。

    她大吐特吐,幾乎連胃汁、膽汁都吐了出來,然後在吐得四肢發軟之後,在那個被她吐了一身的男子懷中,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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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0 00:01: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李叔,什麽情況?”

    “回禀小相公,夫人脈象似乎沒什麽特別,請容在下再診診。”

    “徐嬸,這婆娘吐了半天,吐出來的只有胃汁和膽汁,全無食物殘渣,她吃飯還是用聞的?”

    “是的,夫人還是只喝我們特制的人參水,食物仍然用聞的。”

    “這沒腦子的笨婆娘若想用這法子餓死自己,你們就給老子硬塞,老子就不信她真能把自己餓死!”

    在衆人的低語討論聲中,幽幽由昏迷中蘇醒的辛追雪,發現自己又躺在那輕軟無比的床榻上。

    感覺到有人在把她的脈,她習慣性地動也不動,聽著屋內又響起相起雲不耐煩的低沈嗓音。

    “算了,那點破脈就不用再把了,估摸是有孕了。小娟,照過去老李開的方子,到藥鋪抓點安胎藥過來,老子要去睡了!”

    咦,她有孕了?不是吧!

    難不成相起雲在婚前就“強”過“她”了,“她”才會在明明有情人的情況下先委身下嫁、保全名節,然後再自缢報複,順帶對真正鍾情之人以死明志?

    還是他是在大婚當夜“強”了她,受不了這種淩虐、侮辱的她,才會憤而自缢?

    “這……”怪的是,聽到相起雲的話,小娟的回應竟莫名有些尴尬。

    “怎麽,安胎方子丟了?那讓老李再——”

    “咳……小相公,夫人還是名處子。”未待相起雲將話說完,辛追雪便聽得李叔輕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處子?!”

    “是的,小相公。”李叔又咳了一聲。

    在聽聞辛追雪還是處子之時,相起雲的嗓音難得詫異了。

    其實,辛追雪更詫異。

    她詫異的是原來相起雲並沒有碰過“她”,更詫異他在明明沒有碰過“她”的情況下以爲她有孕,居然毫不在意孩兒的爹爹是誰,更不以爲忤的想法子要給她安胎!

    他其實好像不如《小報》上說的那樣敗德呢。更何況先前她吐了他一身,吐得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可他居然半句都沒提,更沒抱怨,也沒揍她……

    “算了,老子要去睡了。對了,徐嬸,把它當寶的那幾本破冊子收拾好,省得這臭婆娘醒來後又煩人的尋死覓活。”

    “是的,小相公。”

     在辛追雪已無大礙且依然不動聲色的裝死情況下,相起雲先行離去,而後李叔與小娟也各自去忙,僅留下一個徐嬸照看著她。

    “徐嬸,今日的《聞報》到了嗎?”

    看了看天色,又等了好久,在終于沒人盯著自己的情況下,辛追雪緩緩坐起身問道,然後發現原本背著她小心將那幾本書寫冊子整好、放在她案桌上的徐嬸被她嚇得驚跳了一下,手中的冊子更全散落地上。

    “……抱歉。”

    知道自己嚇著人了,辛追雪靜默了半響後不太自在地說道。她的不自在並非拿喬,而是她覺得自己好像並不擅長與人日常交流,說話時機總拿捏得不太好。

    “到了,夫人,我這就給您拿來。”

    早由相起雲處得知辛追雪失憶的徐嬸,望了她一眼後,轉身向外走去,將《聞報》拿給了她,然後在她專心閱讀之時,愈發覺得自己的推斷比起老李與小娟來說,決計正確多了--

    如今坐在床上的辛追雪,絕不是像老李說的,是原本就存在,但由于承受不了現狀,更爲逃避現實壓力,所以出現第二人格;也不是小娟天真以爲的簡單失憶;根本就是一個陽壽未盡的魂魄,在辛追雪上吊自缢後進入了她的體內,簡單來說,就是“借屍還魂”!

    誰人都知道,貴爲“京畿第一美”、現年十九歲的辛追雪從小錦衣玉食、飽讀詩書、才色兼具,但她不僅眼高于頂,個性又好強,對下人更從沒好臉色,平常想由她嘴裏聽到“抱歉”二字,簡直有如登天之難。想當初送她入洞房時,小娟只不過不小心踏了她的衣角,就被她賞了兩巴掌。

    但根據自己這些日子的近距離觀察,她發現如今的辛追雪跟過去完全不同,不僅作風習性詭異,應對進退更是慘絕人寰,老以爲不睜眼就沒人發現她醒來,更連被當成鬼的事都弄不清楚。

    這個辛追雪,個性天天真真、純純淨淨,對事物充滿了好奇,凡事喜歡悄悄聆聽、靜靜求證,特別害怕無所事事,那雙眼眸更是如水晶般清澈,最重要的是,在聽了、看了那麽多關于她家小相公的惡形惡狀後,她看著他的眼神,並沒帶著一絲先入爲主的厭惡。

    感覺是個個性不錯的魂魄呢!

    若這位“夫人”真能這樣保持下去,不再被別的魂魄篡位,搞不好她家這個她打小看到大,睡不飽時火氣與起床氣大得駭人,更以自己的臭名聲爲榮、爲樂的小相公,因娶進第四名正妻而登上小報的機會,應該可以小些了……

    在徐嬸滿心期待之時,辛追雪卻因看到了《聞報》的頭條而整個愣住,因爲那名昨夜出現在辛府內的丫頭——死了。

    想起昨夜自己那股無端升起的惡寒,辛追雪急急追看著內文,卻發現《聞報》竟因爲有人見到相起雲的馬車由死者出事地點附近走過,而咬定那名跌落水塘致死的女子,死因絕對與相起雲的相逼有關,過程還寫得像親眼目睹一般!

    這什麽跟什麽啊,完全沒有證據,怎可如此信口開河?

    先不論扯上相起雲是不是想多賣幾份報,那女子之死真是意外嗎?又,整篇報道中,爲什麽全沒有提及那名鷹鈎鼻男子,也完全未提到女子身上該有的五百金?

    她雖尚不明白女子因何而死,但不該是這樣的,這報導完全不對!

    不明白爲何自己如此糾結在這篇不公允的錯誤報導上,但辛追雪難得的一個下午都沒睡,仔細翻閱著“她”過去寫的小冊,發現其中的確全是“她”訴諸相思,抑或抒發輕怨幽思的詩文,卻古怪的半字都未提及情人之名!

    瞪著那篇報導,以及那幾冊根本派不上用場的心情日記,辛追雪經過不斷思考,終于在戌時一咬牙,問清徐嬸相起雲確實在府中睡覺後,默默來到了他的房前。

    輕敲了兩聲,無人回應。

    再敲兩聲,依然無人回應。

    在房門前站了半天,自覺敲了門,應已算打過招呼的辛追雪,輕輕推開門進入房中,望見屋內大大的床榻上躺了一個渾身赤裸、僅用薄被覆住下身,雙手抱著枕頭趴睡,且睡得沈沈的男人。

    徐嬸方才特意提醒她,說“小相公睡起覺來不能吵,否則他會殺人”,所以辛追雪乖乖坐在榻旁,等他起床。

    由于等待的過程著實有些無聊,她先是好奇打量著屋內的物品,在發現屋內除了那張大床,真的沒有太多物品可打量,而她已來回打量了二十次,閉著眼都能說出所有物品的細節後,她只好打量起屋內最後一個還未打量的--床榻上的男人。

    辛追雪沒法追溯自己以前是否看過男子睡覺,但她不否認,不說話、不皺眉、不沈著臉、不眯眼更剃去一臉胡渣的相起雲,還挺賞心悅目的。

    濃濃的眉、挺挺的鼻、深深的眼窩、堅毅的唇讓他看起來陽剛味十足,而閉著眼時長長的睫毛與睡得憨沈的臉,讓他比醒時感覺柔和、舒服、好親近許多。

    由于他是趴睡,她看得到他健壯的手臂與精健的背脊,也看得到他腰間結實的肌肉。但他的下半身被薄被所遮,因此她只能看出他的腿很長,以及臀部的形狀。他的臀,不僅形狀優美,看起來還很結實有彈性,令人莫名興起一股想戳戳看、是不是真那樣有彈性的衝動……
  
    “婆娘,就你這身子骨也想爲民除害?!”

    當身子突然被人一扯並壓制在身下、徹底動彈不得時,辛追雪聽得頭上方傳來一個含著睡意八分,但怒意十二分的低沈爆氣嗓音。

    “我……見過那名女子。”

    從不曾被人如此強力壓制住的辛追雪,一邊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去戳相起雲的臀部,一邊更震撼著他精猛的力道與駭人的起床氣,然後在幾乎喘不過氣時,期期艾艾說道。

    “什麽狗屁勞什子女子?!”將臉湊到辛追雪小臉前,相起雲的神情跟嗓音更駭人了。

    “今日《聞報》上說意外跌入水塘致死的那名女子,她死前我見過她……”

    當相起雲陽剛的俊臉在自己眼前那樣近,近得他的唇幾乎與她的相碰,在感覺他堅實、光裸的胸膛擠壓著自己渾圓雙乳的古怪暧昧,聞著有他身上傳過來含著淡淡香皂的男人味,辛追雪有些不自在的瞥過小臉,並奇怪著自己臉上的微微灼熱因何而來。

    “那你跟《小報》說去,別來妨礙老子休息!”大吼一聲後,懶得再多說什麽廢話,只想好好睡上一覺的相起雲直接由辛追雪身上翻下,轉過身去直接拉來枕頭蓋在自己耳上。

    “你是……京畿路副提點刑獄司。”當相起雲離開,辛追雪松了一口氣的說道,語氣稍稍有些遲疑,但相當認真。

    雖然不是太了解相起雲平常究竟在做些什麽,但她知道他是副提刑官,而據她所知,提刑官專管這種命案。正因爲此,她才會在考慮了一下午後來跟他說這件事。畢竟人命關天,錯責與錯縱都是不好的。

    “老子不是!”

    “抱歉,那是我弄錯了。”

    在一聲震耳欲聾的暴吼聲後,辛追雪雖不太明白相起雲明明是副提刑官,卻爲何要說自己不是,但既然他不管這事,她確實不該再吵他。

    以著比平常更小心、輕微的動作,辛追雪由榻上爬起向外走去,但走著走著,她又忍不住小小聲問了一句,“請問……你知道怎麽跟《小報》接頭嗎?”

    之所以這樣問,是由于剛剛相起雲的話提醒了她,向來與《聞報》死對頭的《小報》,應該會對這個話題感興趣。

    “每夜醜寅交會時,你站到巴奈橋右邊數來第三根橋柱旁,向天高喊‘天王蓋地虎’,自然就會有人來跟你接頭……滾,不然老子立刻強了你!”

    猛虎咆哮,約莫就是這等模樣了。

    相起雲的回話雖暴躁至極,但原只是想碰碰運氣的辛追雪,沒想到他會真的知曉,還告訴了她。牢記他的話後,她輕輕打開門向外走去,又想起應該向他道聲謝,“謝謝。”

    “滾!”吼完這一聲,在終于再無人聲的全然甯靜中,相起雲安穩地睡去。

    只不過睡著睡著,屋外不知何時下起暴雨,被雨聲驚醒而煩躁的他突然猛一個翻身,穿上衣裳直接去至徐嬸處——

    “那婆娘幾時出的門?”

    “約莫醜時。”徐嬸有些納悶相起雲怎會起的這樣“早”,但還是如實告知。

    醜時?她該不會信了他被吵醒時胡亂吼的話吧?

    應該不會吧?正常人都不應該會相信那種一聽就是胡說八道、胡言亂語的話吧……

    “小娟跟上了嗎?往哪個方向走?”望著屋外絲毫沒緩和的雨勢,相起雲因長期睡眠不足,以至時刻都呈現凶神惡煞般神態的俊顔,竟難得出現了一抹無奈。

    “跟是跟了,向巴奈橋方向,但夫人高明的藏身技您比誰都清楚,所以不保證小娟跟得到終點。”

    聽著相起雲的話,再望著他臉上的神情,徐嬸真的超好奇辛追雪去了他房裏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就算不知道,光靠想象,也絕對是場好戲哪……

    徐嬸的回答令相起雲就算再不願,也只能認命頂著雨向外走去,因爲那傻婆娘現在應該、真的,在巴奈橋右邊數來第三根橋柱旁,一個人對天喊著“天王蓋地虎”……

    在夜雨中望著巴奈橋右邊數來第三根橋柱旁,那舉著傘、水淹及膝都不知道移動一下的小小身影,相起雲一方面惱著自己的胡言亂語,一方面更惱著那個臭婆娘的呆傻。

    真當自己是“抱柱之信”的主角不成?就不會換個位子站嗎?

    一個飛身,一身蒙面黑衣的相起雲先將辛追雪抱至平坦無水的第五根柱子旁,才與她背對背的分別站在柱子兩邊。

    “說。”

    “風王、龍王……不對,是……天王蓋地虎。”不知來人究竟是不是《小報》的接頭人,但辛追雪還是連忙說出接頭暗語。

    聽著那認真、卻已冷得的發顫的弱弱嗓音,相起雲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但他什麽話都沒多說,只是先將兩個熱騰騰的包子硬塞到她身旁。

    “這是……”雖拿住了那兩個包子,辛追雪卻納悶這是要做什麽用的。

    “當我《小報》線民的規矩。敢吃下這包子,才代表有誓死成爲我《小報》線民、並對自己所言負完全之責的承擔。”故意變了個古怪嗓音的相起雲信口胡謅著。其實她只是想讓這面對食物只聞不吃的臭婆娘往肚子裏塞點東西,畢竟讓她活著是他的絕對目標。

    “噢,好。”雖實在不明白爲什麽食物不能聞聞就飽,也真不愛吃什麽包子,但完全不疑有他的辛追雪爲了對自己的言論負責,努力一小口、一小口地,將那兩個溫熱包子硬吃下肚去。

    “我吃完了。”

    “我不會問你是誰,也不會問你如何得知你現今要說的事。好,你可以開始說了。”

    “《聞報》上說的那名意外跌落水塘致死的女子,她死去前一個時辰,也就是子時,我曾在辛大將軍府裏的辛小姐房內見到她,她當時並不是一個人,而是與另一名鷹鈎鼻男子一起。”

    聽到對方不會問自己是誰,又是如何得知此事,辛追雪心底著實松了口氣,因爲若對方問起來,她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們在那裏做了些什麽、又說了些什麽?”

    相起雲雖早知曉那夜辛追雪去了辛府,還取回了幾本她自己的日記,但他還真沒料到她可以這麽冷靜、清楚地描述細節,也讓他不禁懷疑,她這麽做的目的究竟爲何。

    可以這麽說,對于辛追雪所稱的“失憶”,他乍聽之下確實半信半疑。信的是,這個辛追雪在個性及行爲處事上,真的與過去的“辛追雪”判若兩人,畢竟她就算是裝,也不可能逃過他的法眼,因爲他曾在小娟跟丟她三次後,親自跟蹤過她多回,而那麽多次裏,她依然古裏古怪,沒有露出半點破綻。

    而疑,則是疑她根本就不是辛追雪,而是辛追雪找來的替身。但由于老李仔細檢查過,又鐵口判定她絕不曾動過易容改顔之術,所以到目前爲止,他傾向于相信老李“第二人格”的說法,至于她體內的兩個人格會不會互通有無,這就有賴時間判定了。

    “那名女子是辛小姐的近身丫鬟,他們在找一顆辛小姐擁有的翠碧石,因爲那名男子的老板願花五百金收購那顆翠碧石。找到石頭後,那名男子便要女子隨同他去領錢,之後,女子便死了。”

    聽到相起雲的問題,辛追雪又繼續答道,然後發現自己肩上不知何時被覆上一件黑色有些微濕,但卻暖暖的披風。

    “翠碧石?”聽到這三個字,相起雲眼微微一眯。

    匆匆浏覽過《聞報》,再由辛追雪的說法聽來,這件命案確實有他殺嫌疑。

    最重要的是,這玉石其爲珍貴,城裏擁有的人並不多,而他,相當熟悉其中一人。

    “是,據那丫鬟揣測,這顆石頭是……”原本只是順著相起雲的話往下說,但說著說著,辛追雪卻停下了口,然後有些懊惱自己的多嘴。

    畢竟定情物這種事極爲隱私,她著實不該將它說出口,特別這話還極有可能令相起雲再度登上《小報》頭條,成爲他虐殺第三任正妻的最好理由及說詞。

    就在她略略懊惱之際,耳畔卻傳來那個古怪的嗓音——

    “是辛小姐的地下情人送給她的定情物。”

    相起雲當然知曉“辛追雪”有個地下情人,當初若不是她的地下情人遲遲不肯娶,致使她蹉跎了婚期,再加上老父已無權勢,朝中具野心的才俊們雖依然垂涎她的美色,卻都因娶她完全無益于個人晉升而不肯娶她爲正妻,她才會直至十九歲都未出閣。

    若不是過去高傲、目空一切的她,受盡曾被她瞧不起的衆人嘲弄,再加上老父遺願,她決計是不會答應與他的婚事的。

    至于她選在大婚之夜自缢,是因當真不想活了,可又傲得不想讓人知曉她不想活,所以欲將這罪名栽給他,抑或還有其他特殊原因,雖還有待考證,但這一切過程他比誰都明了。

    其實,他一度曾懷疑她的地下情人極可能是自己的兄長相初雲,畢竟衆所周知,大相公向來多情,可又絕不可能再娶或納妾。

    如今看來,這事情比他想象的複雜多了。既有人願花五百金拿回那顆玉石,就表示此人不願自己地下情人的身份曝光。爲何不願?這問題相當值得深思。

    此外,若那丫鬟確實是因知曉那顆翠碧石是“辛追雪”的情人送的才遭人滅口,那麽難保有心人不會故意將這事牽扯到他兄長身上……
   
    “是……”沒想到《小報》的接頭人早知道這事了,辛追雪呐呐答道。

    “你爲什麽要把這事告訴《小報》?”思考了半響後,相起雲緩聲問道。

    由她走入他書房急急想告訴他這件事那刻起,他至今仍想不明白,就算此事是發生在辛府丫鬟身上,但她如此執著要讓這件事曝光的理由究竟何在?

    “我、我只是覺得,《聞報》在完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便指責他人、胡亂報導,這是不對的……更覺得若那女子真是被人傷害而失去了生命,必須有人還她個公道,那個傷害她的人也必須明白,傷害人是一件不對的事,他得爲自己做過的錯事負責。”雖有些詫異對方會問這個問題,辛追雪還是在仔細想過後這麽回答。她表達得或許不夠完整、清晰,但她真是這樣想的。

    “若真是小相公幹的呢?”沒有想到辛追雪的想法竟如此單純,相起雲半信半疑地問道。

    “他……他應該沒空。他那時忙著照顧……某人。”

    想起自己把相起雲吐了一身,而他不僅沒發火,還將她帶回府裏妥善照料,辛追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她覺得在跟相起雲有仇的《小報》前,她至少得將他做過與沒做過的事清清楚楚說明白,別讓《小報》藉此機會拿他做文章。

    “若你已說完,今夜到此爲止。這是線民費,拿好。切記,賣給我《小報》的線索不可二賣。”

    聽著她語氣中的內疚,相起雲又好笑又無奈地將一張銀票塞至她冷冷的小手裏,只希望她快些回府,別又受了風寒給大夥兒找麻煩。

    “我明白。”辛追雪先是很嚴肅地點了點頭,突然又接著說道,“不過,我可以不要這張紙嗎?”

    “嗯?”聽到這話,相起雲習慣性地皺起了眉。

    這婆娘又怎麽了?都如她意聽她說完,她拿錢走人不就得了。到底磨蹭些什麽!
  
   “我什麽都不要……但想當《小報》的固定線民,可以嗎?”
  
    將那張不知究竟可以幹嘛的紙往旁邊塞去,辛追雪很認真地說著,真的很認真,因爲她發現,由醒來至今,她幾乎虛無的心好像因做了此事而充實了些,若她繼續做下去,心中或許便再不會有那股令人難耐、內疚的無所事事感,並且,不知爲何,她對這樣的工作真的很感興趣呢。

    這婆娘在搞什麽鬼?!當線民上瘾了,還是另有他圖?

    聽到辛追雪的話,相起雲真是半狐疑半無語。

   “我……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我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特殊能力,可以不被人察覺而聽到、看到許多事,我相信這能力對除了與小相公相關的事外,向來要求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的《小報》來說,是可以提供一定幫助的!”當相起雲半天沒搭腔時,辛追雪急急說著。

   “好吧。往後接頭時間不變,但改爲三日一回,地點則改在東城城隍廟,廟中大城隍塑像後。”

    與生俱來?得了吧,過去的“她”哪有這變態能力啊!

    雖然完全不明白辛追雪爲何如此積極自薦,但眼見雨愈下愈大,那小小的影子更是顫抖的愈來愈厲害,再想及或許如此一來,自己也可以近距離觀察她體內兩個人格的相互影響性,不僅確保自己兄長安全,也確保她能好好活著,因此相起雲思索了半晌後,終于點頭同意,只是改換個地點,以免下回這個笨婆娘真把自己淹死。

   “好。”聽到對方終于答應,一想到自己往後總算有事做了,辛追雪真的安心不少。

    盡管如此,她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須先問清,“但若有像這回的突發重要事件呢?”

   “在城隍塑像後貼張寫著‘急急如律令’的字條,當夜就會有人與你接頭。”面對著異樣認真的辛追雪,相起雲忍不住又開始胡謅。

    辛追雪的這第二人格真的是太與衆不同了,讓人有種想生氣都不知道該如何生氣起,更莫名就想捉弄她之感。

   “我明白了,謝謝,那大後夜東城城隍塑像後見。對了,這位……天王蓋地虎兄台,天雨路滑,回程請多加小心。”

    順利結束今夜的接頭工作,辛追雪將身上的披肩取下疊好後,旋即撐著小傘融入一片黑暗中,獨留下再忍不住笑出聲的相起雲。

    老天!她該不會以爲他的名字真叫“天王蓋地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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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隔日,在第一時間便看完《小報》的辛追雪相當滿意,因爲除了她的證詞外,《小報》還找到了當晚曾見過辛府丫鬟與鷹鈎鼻男子同行的其他證據,並不忘對《聞報》及官府百般譏諷嘲弄,弄得官府不得不立即啓動調查,一方面尋找那名鷹鈎鼻男子,一方面暗中搜找那令人咬牙切齒已久的《小報》主筆,想私底下好好地教訓他一頓。

    只可惜這種民間小報無論出版、發行,本就機動性強,隱秘性佳,再加上定京城對此類刊物向來持自由、開放態度,因此官府也不敢有太大行動,以免遭筆主譏諷,城民不屑。

    此外,《小報》沒有提到所謂的“定情物”,也讓辛追雪很欣慰。但《小報》提到的相起雲部分,卻令她有些氣憤——

    小報雖澄清了他那日確實有不在場證明,卻將他那夜的行蹤寫成在“照顧”某位女子,並將那名女子“照顧”得死去活來後,那名女子再度行蹤成謎……

    沒關系,她可以忍,畢竟《小報》總要有點噱頭才好賣報,況且《小報》報了那麽久,相起雲也從沒有被逮過,更沒啥受害人家屬上小相公府前擡棺撒紙錢,了不起只是又多了一則關于他的京城怪談,讓城裏小孩啼哭時,爹娘們可以更輕易繼續用“小相公”三個字來遏止孩童哭鬧。

    至于自己在城民心中的各種“死因”,辛追雪倒是沒那麽在意。

    讓人們都認爲她死了也挺好,這樣就不會有人格外在意她,也不會有什麽遠親來投靠,更不必在白日起床,像其他官夫人一樣參加無聊的“夫人會”——盡管就算知道她活著,大概也不會有人敢來邀請。

    成爲《小報》線民後,辛追雪每夜都過得充實又精彩。每當她提供給《小報》的消息上了報,無論是糾正了《聞報》的錯誤,抑或是澄清了是非黑白,她總會覺得格外開心,而且《小報》有時還會加派給她特殊任務,讓她到一些她從未去過的場合出任務,比如屠宰場、酒肆、書坊、賭場等。

    爲了配合她的特殊任務,徐嬸幫她做了各行各業、並可隨時反穿以避追蹤的衣衫,李叔也給了她一種丟在地上會升起嗆人煙霧的怪藥丸,甚至連小娟也塞給她一堆人皮面具,還做了一張巨細靡遺的定京城暗巷藏身、逃跑示意圖,更要求她老老實實的練了幾招反擒拿術。

    收到這樣多的善意,辛追雪心底好是溫暖,可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他們因著她“夫人”的身份爲她做了這樣多,但實際付他們薪饷的確是相起雲,她根本什麽也不曾爲他們做過。

    該如何回報他們的這個問題,真的困擾了她許多時日,特別是不知爲何,他們看起來什麽都不缺……

    這夜,按慣例在東城城隍塑像後與《小報》接頭人見面,吃下兩顆熱包子,並做完例行彙報的辛追雪,在接頭人又塞給她那張紙後,第一次沒有退回,也沒有離去。

    “怎麽了?”發現辛追雪的異樣,相起雲邊打著呵切邊問道,等著看這個傻婆娘這回又能說出什麽樣的傻話。

    當起《小報》接頭人與辛追雪接觸的這段日子裏,他發現她的暗中觀察能力確實相當強大,對異常訊息具有高度敏銳性,資訊獲取的正確性更是沒的說,而知道多少說多少,從不加油添醋的態度更是讓人激賞,更好似具有趨凶避吉的本能,老可以人雖不在突發、隨機的出事現場,卻又剛好在附近。

    除此之外,她的少根筋真的很強大。

    到現在沒發現自己就是小相公府裏常駐的長發女鬼也就罷了,在夜晚街道上,她買東西時老付給店家一些不知道哪裏弄來的紙錢,嚇得定京城裏的店家一入夜便人心惶惶。此外,明明平常寡言低調的很,但有時夜遊遇到不平之事,藏身成性的她卻會忍不住在暗處出言勸阻,鬧出個“女鬼夜巡”的怪譚還不自知。更別提其他那些族繁不及備載,令人又好氣又好笑的小事。

    “那個……天王蓋地虎兄台,你見多識廣,我能不能請教你個問題?”

    聽男子話語中並無不耐之意,躊躇了半晌後,辛追雪終于鼓起勇氣問道。

    她雖不知道他是誰,但她的生活範圍外,除了他,她誰也不熟,所以她真的不曉得還能問誰。

    況且,自她當上《小報》線民這幾個月來,跟她接頭的都是他,雖然他塞給她的包子味道總是很怪,話也不多,但夜寒時,他總給她披風,天雨時,總問她帶傘沒,讓她覺得,這人應該是個好人。

    但有時,她也會有些矛盾與錯亂。不知爲何,有他在時,四周的氣總是格外清新,讓她幾乎要錯認他是相起雲,因爲圍繞在相起雲身旁的氣也是那樣的清爽。可在大部分人的觀點,相起雲絕非好人……

    “問。”相起雲又打了個呵切。

    “如果有人對你好,你想回報他,但又不知該如何回報,你會怎麽做?”

    “什麽都不用做。”相起雲淡淡說道,在心裏暗自罵了聲傻。

    不過就這點小事,弄得這傻婆娘成天愁眉苦臉、心事重重的,不罵她傻,他都過意不去了。

    “嗯?”聽到這個回答,辛追雪愣了愣。

    “一個人若真心想對你好,就絕不會圖你回報。一個人若不是真心想對你好,而是帶著目的的對你好,那你又何必回報他?”辛追雪那傻愣的回應,讓相起雲忍不住在心底又罵了聲傻。

    “嗯……”聽著好像很有道理,可辛追雪還是覺得什麽都不做是不對的。

    “你要真覺得那樣過意不去,就把自己照顧好,別給人惹麻煩就——”

    聽出辛追雪那聲“嗯”背後依然想回報他人好意的心思,相起雲在罵了第三聲傻後,耐著性子繼續說道,但話才說道一半,他卻突然手往後一伸,直接點住她身上的啞穴!

    一開始,辛追雪完全不知曉爲什麽他要點住她的穴道,但在聽到兩個腳步聲由遠至近時,她霎時明了。這個因廟內塑像造型恐怖、駭人,向來無人敢在夜裏前來的城隍廟,竟有人來了,然後在明了的同時,感覺四周的空氣不知爲何,像上回在辛府一樣,緩緩凝結了……

    “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當一個低語男聲在城隍塑像前響起時,辛追雪愣了愣。雖嗓音有些不同,但這說話的語氣跟調調,竟莫名讓她想起了曾在辛府看過的那個鷹鈎鼻男子。

    “拿了錢就滾,主子永遠不想再在定京城見到你。”

    當另一個中年男聲響起時,辛追雪發現,自己的頭又如上一回在辛府一般開始發痛,全身也同樣顫抖著、發著冷汗。

    爲什麽?爲什麽她心底又出現了那股令人腳底發寒的冷寒與恐慌,並且,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辛追雪突然全身顫抖並緊緊用手臂環抱住自己的反應,相起雲自然也感覺到了。他眯眼略略沈思一會兒後,手又往後一伸,這回確是點開了她的啞穴。

    那兩名男子又低聲說了些什麽,頭痛欲裂的辛追雪已幾乎聽不清,身後的男子是何時離去的她更不知曉。當城隍廟中只剩她一人,而她踉踉跄跄由廟後牆間破洞處走出時,她又看到了那輛熟悉的馬車,在無人街道上向她的方向哒哒而來……

    毫不考慮地跌撲至馬車前,在馬蹄踐踏自己身上的前一刻,辛追雪發現自己的身子被人整個抱起,那熟悉又暴戾的低沈嗓音也在她耳畔響起——

    “婆娘,撞老子的車作甚?”

    “我……迷路了……”渾身早被冷汗濕透且意識迷離的辛追雪胡亂說道。

    “迷你娘的路!快吐,要不老子立刻強了你!”

    依然是那令人安心的氣、懷抱、手腕穴道按壓,以及那同樣糟糕的用詞,但這回辛追雪不再忍耐。“抱歉……”

    又一次的大吐特吐,但這回,在吐出胃汁與膽汁前,她先吐出了那味道可怕的包子,然後一樣在吐得四肢發軟之後,在那個被她吐了一身的男子懷中,安心昏厥。

    都不好意思回想自己到底是第幾次在這軟軟的床榻上這樣醒來了,所以辛追雪只能繼續不動聲色的假裝沈睡,聽著屋內那一聽就是又很久沒睡飽的相起雲暴戾低沈的嗓音——

    “這蠢婆娘爲什麽還沒醒?”

    大概是聽習慣了,這嗓音如今聽來,竟讓人感到親切了呢。

    不過,他到底爲什麽天天都睡不飽啊?

    “在下也尚不明其由,小相公。”

    李叔,抱歉啊,她不是故意不醒的,只是不好意思醒……

    “大相公今夜想見她。”

    咦,人稱“天上谪仙人”的大相公想見她?爲什麽?

    “需要下針喚醒夫人嗎?”

    唉,好吧,既然李叔都這麽說了,她會配合醒來的,以免損了李叔的神醫之名。

    “暫時不必,讓這蠢婆娘睡,若到時還不醒,再下針不遲。”

    哦,這樣也好,這樣她就可以再多躺會兒,好好思考一下自己這種劇烈反常的反應,是否因爲聽到神似那名鷹鈎鼻男子的嗓音而起。

    “小相公,實在抱歉,夫人的這身怪病,在下真的診不出,是否要另請——”

    或許是看到相起雲竟沒抽空打盹,而是在房裏沈思踱步,李叔有些抱歉地緩緩說。

    “不必。若這婆娘當真有你診不出的病,這世間絕無人再診得出、治得了。”相起雲邊踱步邊打斷李叔的話,嗓音異常冷靜、沈穩。

    “小相公的意思是……”

    “她根本沒病,你自然診不出。老子現在在等消息,一會兒待小娟回來後,老子就知道自己是否判斷正確了。”

    原本努力獨自思考自己古怪反應究竟因何而起的辛追雪,在聽到相起雲的話後,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自以前便隱約存在、她卻沒有特別去思考過的一種感覺他雖開口閉口“老子”,沒事還老說要“強”了她,可除此之外的用字遣詞,絕非屬于沒好好讀過書的大老粗,更從沒對她胡來過,特別是她明明身爲他的妻。

    他究竟爲何“娶”她?

    又爲什麽人前的他,總表現的粗俗暴戾駭人,但人後的他——當然,除去睡中被吵醒時——又恍若另一個人的沈穩、果斷,甚至還讓人感到一絲絲睿智?

    按理說,照他前兩位正妻的離世速度,她也應該早不在人世,爲何她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至今還沒被虐殺,也沒被分屍于小相公府裏某個無人敢靠近,充滿恐怖變態刑具的秘密小屋?

    而在李叔三人都知道她在當小報線民之時,理應完全知道她在搞什麽鬼的他,又爲何如此放任她?

    娶了她又不碰她,不准她死,卻又放任她四處夜遊不怕她橫屍街頭,明明沒那麽笨也沒那麽壞,卻老愛裝成個目不識丁的凶惡大老粗,還天天睡眠不足,到底爲什麽……

    正當辛追雪不住思索著,往後是否該好好打探一下相起雲才對時,突然,小娟的嗓音由門口傳來。

    “小相公。”

    “如您所料,那名與您描述有九成九相似的男子昨夜慘死城外,身上無任何值錢的物品,官府正往強盜殺人方向追查。”小娟壓低嗓音急忙回禀。

    那名男子死了?爲何如相起雲所料?

    “果然。這婆娘蠢歸蠢,感受力當真一點也不可小觑……”微微眯起眼,相起雲轉眸盯向躺在榻上動也不動的辛追雪。

    “小相公?”完全不明白相起雲話中之意的李叔連忙問道。

    “殺機。”相起雲坐至椅上簡短回答。

    “是了……夫人上回這般劇吐、暈厥,是在辛府撞見了那名極可能被鷹鈎鼻男子殺害的丫鬟,這回則是在城隍廟裏撞見了這名死者。若小相公推測無誤,這就表示,那名死者極可能是被同行的另一名男子殺害的……”李叔喃喃道。

    什麽?昨夜城隍廟裏,那兩個男人其中之一死了?

    是那個語氣極似鷹鈎鼻男子的人,還是另一個?

    若死的是那名語氣近似鷹鈎鼻男子的人,那麽這就表明,由于上回命案細節曝光,再加上他的貪得無厭,這回,換他被他的老板——“她”的地下情人滅口了。

    閻爺啊,這消息太重大了!雖不知《聞報》會如何搶先報導,再順帶將罪歸于又不小心路過城隍廟附近的相起雲,但她一定記得,今夜要寫上“急急如律令”五字,趕緊告訴天王蓋地虎兄台這個消息……

    咦,爲什麽她是喊閻爺而不是喊上蒼?

    不過,她之所以會那樣難受,竟是因爲感覺到了殺機,相起雲這判斷還真有真知灼見呢。

    但話說回來,“她”怎麽會有一個這麽可怕的地下情人啊!

    “她”的地下情人,又爲什麽那樣害怕與“她”的地下情被人所知?

    這些都暫且先不提,這小相公府裏的人……怎麽一個個都跟《小報》密探似的,消息掌握的那樣及時、准確?難不成他們其實跟她一樣,全是小報的線民不成?

    若真是這樣,她得更努力才行,否則萬一《小報》不想用她,她就真的無所事事了……

    正當辛追雪的腦子因同時間湧出太多思緒而交雜成一片時,突然聽到耳畔傳來一個不耐煩的嗓音——

    “醒了就給老子起來,你這偷聽成性的臭婆娘!”

    “抱歉……”雖不知爲何自己向來自傲的裝睡竟然會被發現,辛追雪還是乖乖起了身,然後自動移身到床紗與床柱間。

    “小娟,讓徐嬸來給她梳洗打扮一下,大相公今夜要見她。”連找都懶得找辛追雪這回藏在哪,相起雲丟下話後回身就走。

    對于今晚相起雲與辛追雪會面一事,他還有事得先去打點打點。

    “是的,小相公。”

    “等等!”看見相起雲要走,辛追雪突然出聲喚住他。

    “嗯?”聽到這喚聲,相起雲雖照慣例不耐煩的眉頭一皺,腳步倒是停下了。

    “我……可以戴面紗嗎?”盡管要與大相公會晤之事,完全沒人問過她的意見,但她知道,依相起雲對大相公的重視程度,既是大相公開的口,他就算綁,也一定會將她綁去,所以她也認命了。

    只是,要她大喇喇出現在衆人面前,她還是做不到啊……能不能至少讓她戴個面紗,否則她真的很有可能會當場不自在到徹底失態,甚至瘋掉的。

    “你他娘的愛戴幾層就戴幾層,幹老子屁事!”

    早知曉辛追雪有除非昏死在床上否則必戴面紗的怪癖,再想及今夜她的出現勢必會引來衆人的側目與議論,戴個面紗反倒更有意思些,相起雲丟下這句話擡步便走。

    “謝謝,你真是個好人……”聽到相起雲的回答,辛追雪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只是在她真正熱淚盈眶前,卻看到屋子裏的人在聽到她的話後蓦地一愣,繼而一齊望向錯愕到臉微微有些僵掉的相起雲,然後全數轉身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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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有別于小相公府的暗黑與陰森,大相公府就算入夜也是燈火輝煌,多名仆役在其間來來去去,人人臉上都帶著笑。

    在府內仆役忙著爲今晚的宴會做准備之時,大相公府東南方一處較少人走動的小徑上,有兩個身影正一前一後的無聲進行著。

    “別扯老子的衣裳!”走著走著,小徑間響起相起雲不耐煩的低斥。

    “抱歉。”慌忙將小手收回,辛追雪跟著相起雲繼續向前走,但走著走著,小手又不自覺興起,拉住他別一側上裝的衣角。

    這裏真的太亮了,亮得好刺眼,並且她還感覺到有好多雙眼眸列盯著她,盯得她整個頭皮發麻,心底的不滿與委屈也益發強烈。

    憑什麽他就能穿得一身黑,她就得穿上這種根本與夜色、柱色、牆色、樹色、草叢色完全不搭的鮮豔粉嫩色彩衣衫?這樣子穿,根本就是想讓人大老遠就能鎖定她啊……

    “老子不是要你別扯——”發現自己的衣角又被拽住,相起雲的嗓音愈發不耐,可他話未說完,便聽到“嘶”的一聲,然後發現自己原本完整的衣角,如今有一半已隨風飄蕩之勢。

    “抱歉……”望著被自己扯掉的那半截衣角,辛追雪真心疚歉的低垂下小臉。

    瞪著辛追雪半晌,相起雲這回連話也不說了,板著臉直接轉身就走,就算那半截衣角在進行不久後仍然被輕拽住,也沒再開口。

    就那樣走了半柱香時間,又拐了幾個彎,辛追雪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及其悠然雅致的花園裏。

    這座花園,四周雖用了許多照明螢石,但由于布置得當,因此光線顯得柔和、舒服許多,而園裏不僅有小橋流水、涼亭怪石,涼亭對面更有一個寬大、中央鋪著絲制地衣的舞台。

    然而,這園中最引人注目的,自是那名獨坐在亭中,恍若石般靜靜不動、仰頭望月的男子。

    他身形單薄,僅著單衣,在夜風吹拂下,隨意束起的飄飄,衣袂也飄飄;當他整個人被身旁一個燃著熏香的麒麟爐袅袅上升的煙霧輕輕包圍住,分外顯得遺世而獨立。

    他的臉色雖然有引起蒼白,更只是靜靜坐著,但就是渾身隱隱散發出一股骨秀神清、高潔孤懸的特殊氣質。再仔細點看,辛追雪發現他的長相與沈睡時的相起雲其實頗爲相似,甚至連身旁的氣也同樣清新,只是身子骨比起相起雲明顯孱弱許多,但模樣卻反而年輕不少。

    這應該就是大相公相初雲了,難怪人們皆稱他“天上谪仙人”,確實名副其實。

    可不知爲何,辛追雪只是看著他,心頭便微微有些沒來由的酸楚,因爲他看起來好孤單、好孤單……

    “張總管?”望了一人獨坐的相初雲一眼,相起雲倏地轉頭喚道,話聲中隱隱含著怒意。

    “小相公息怒,小的早備好了,可大相公卻怎麽也不肯穿……”就見一名中年男子匆匆由花園另一端走來,捧著大氅的雙手微微發著抖。

    “大哥。”聽到這話,相起雲緩緩眯起眼望向兄長,嗓音那樣低沈。

    “好、好,我穿就是,行了吧。”慵懶又優雅地站起身,相初雲在胞弟的瞪初下乖乖任總管將大氅披覆在身上。

    望著這兩兄弟的互動及模樣,老實說,辛追雪還真有點分不清誰才是大哥,誰又是小弟了。

    “弟妹呢?怎麽沒瞧見她?”當穿完大氅,張總管在相起雲凶惡眼神的瞪視下又連忙退出花園時,相初雲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後納悶問道。

    “不會叫人嗎?”聽到大哥的話,相起雲口氣雖依然不怎地,但心裏還真佩服在這樣燈火通明之下,一身粉嫩色彩的辛追雪竟還能找得到地方躲。

    “大相公。”既然被點名了,辛追雪也只能認命由相起雲魁偉的身軀與他影子的重叠處走出,依徐嬸先前叮咛的,向相初雲欠身行了個禮。

    “嗯?怎麽還戴著面紗?在大伯面前不必拘這種俗禮,取下吧。”望著那名像憑空出現般,一身包得緊緊,粉紅外襖、粉紅衫、粉紅紗手套,還戴著粉紅面紗的辛追雪,相初雲眨了眨眼後笑言。
  
    取下?

    聽到相初雲的話,辛追雪遲疑了,但她遲疑的原因不是必須在與相起雲有相同清新氣息的大相公面前取下面紗,而是這花園外還躲著好多雙眼盯著她啊!

    一想到要在那麽多人的盯視下取下面紗,她的手就重到舉不起來……

    “怎麽了?”辛追雪突然的靜默令相初雲有些不解,但不一會兒,他的注意力便由她的靜默,轉移到她與弟弟間的互動。

    他饒富興致地望著她先早輕輕拽了拽弟弟的衣角,弟弟卻像沒感覺似的望也沒望她一眼,而後,她又用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弟弟的腰,可弟弟依然沒動靜,一直到她眼底的懇求意味愈來愈濃,他那終于再無法假裝無視的弟弟才總算有了回應,而他的回應就是——

    不耐煩地皺起眉朝天暴吼一聲:“被老子發現誰在園外偷看,老子今夜就挖了誰的眼!”

    吼完這句話,花園四周霎時響起了一陣碗盤掉落與四散奔走聲,而後,在全然的靜谧裏,相起雲徑自走至涼亭長椅旁,直接躺上,倒頭就睡。

    再忍不住地輕笑出聲,相初雲望著辛追雪像松了一口氣似的緩緩揭開臉上的面紗,然後靜靜、但有些緊張地望著他。

    “嗯?”

    眼眸如此澄淨,待人態度更與過往有天壤之別的辛追雪,令相初雲詫異了,所以他好奇地走上前去,仔細打量著她的臉、她的眼,眼眸中似是有些不解,又帶著些狐疑,半晌才緩緩漾起一股恍然大悟的笑意。

    “是個可人,又沒太多輪回經驗,但卻極受上蒼眷顧的稚嫩魂魄呢。”相初雲先是像自言自語般地笑著說,而後,用折扇碰了碰辛追雪的小臉。“來,站著多累,跟大伯坐那兒去聊聊天。”

    “好。”雖完全不明白相初雲口中“沒有太多輪回經驗”、“受上天眷顧的稚嫩魂魄”是何意,辛追雪卻發現他那悠悠然然、從容談笑的語氣與態度,就是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照著他的話做。
   
    “在小相公府過得可習慣?”順手將自己的茶碗遞給辛追雪,相初雲溫柔問道。

    “嗯,大家都對我很好。”輕輕點了點頭,辛追雪接過茶碗,聞了聞茶香後,又將茶碗交還給相初雲。

     雖然辛追雪從出現那一刻起,舉止便完全出人意表,但接回茶碗的相初雲只愈發覺得這個弟妹有趣、可愛極了,然後兩人便開始由他問一句、她答一句,一直聊到他一人侃侃而談各地奇聞轶事,而她好奇專心眨眼傾聽。

    半個時辰後,相初雲忽然見辛追雪用了一種像是忍了很久、終于忍不住的神情呐呐對他說道:“大相公,你身旁那個抱枕可以借給我一會兒嗎?”

    “淡然可以。”

    辛追雪的要求,相初雲自不會拒絕。更何況他還真想瞧瞧她想做的,是否與他心裏想的一樣呢!

    果不其然,拿了抱枕的辛追雪,就如同他所想那般,輕手輕腳走向睡在長椅上依然皺著眉的相起雲,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抱枕塞至他手指碰得到的地方。

    而原本一直在硬長椅上睡得極不安穩的相起雲,在手指觸及抱枕後,一家夥就將抱枕抱住,迅速拉至頭下,繼而翻身趴著繼續睡,接下來,他不僅不再來回變換姿勢,連微鼾聲都出現了。

    望著這一幕,相初雲輕輕笑了,然後在迷人到犯規的笑容中,繼續與辛追雪聊著自己漠匪友人及其同樣可愛的賭神妻,直至月上東山之時,才被遠處的張總管打斷--

    “大相公,歌舞絲弦隊與賓客已陸續抵達花廳,是否即刻請他們入園?”

    “請他們進來吧。”朝張總管方向點了點頭,相初雲徐徐答道。
    聽到相初雲的回答,辛追雪的小臉蓦地僵了,相初雲卻抿嘴輕輕一笑,用眼神示意她望向相起雲的方向,果然,原本還睡得沈沈的相起雲,此時竟睜開了眼,帶著慢慢的睡眠中斷怒氣,臭著臉朝外咆哮,“張總管,立刻滾過來把老子睡覺這塊用布陣圍上!”

    “是的,小相公,小的立刻就來!”

    被吼聲嚇得幾乎腿軟的張總管,一刻也不敢耽誤地親自一人手忙腳亂的將布陣圍好,才又趕去花廳將賓客接入。

    “過往我一直覺得,這世間睜眼瞎子太多,心眼清明之人太少,可今夜,我卻覺得足夠了。”

    當賓客的喧嘩聲遠遠出現在花園北面之時,相初雲緩緩站起身,毫不避嫌地伸出玉石般得修長手指,輕輕將辛追雪臉上的面紗挂回,俊目中有抹淡淡霧光。

    “弟妹進去裏頭玩吧,我保證有裏向外看,絕對別有一番風味。”

    “謝謝大相公。”雖然相初雲的話總讓她似懂非懂,但辛追雪感激著他的體貼與善解人意,在衆人到來前邊挪步至布陣中,坐至依然趴睡的相起雲身旁。

    賓客陸續入了園,絲弦隊開始演奏,歌舞伎開始歌舞,賓客開始閑聊、飲酒、吟詩、作對。

    辛追雪不知曉是否大相公府中經常舉辦這樣的夜宴,但她在大開眼界之余,也親耳見證了大相公無遠弗屆的暗力,以及人們更無遠弗屆的八卦力--

    “我聽下人說,辛小姐確實出現了,也有影子,但她一直圍著面紗,所以除了大相公,根本沒人瞧得見她的真面目。”

    “要我說,若她真是辛小姐,沒道理不在衆人面前露個臉,輕而易舉地用此舉破除傳言,所以我認爲她根本就不是辛小姐,只是大相公顧及手足情誼,不想讓小相公惡行曝光,受人非議,才會陪著他一道演出這場故弄玄虛的戲碼。”

    “沒錯,我也是這麽想,因爲我方才還聽下人講,小相公說,若有人敢偷看大相公與辛小姐聊天,他就要當場挖出下人的眼球生吞下肚!瞧,這分明就是怕人知道與大相公聊天的不是辛小姐本人嘛!”

    “還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最好寫照……不過先不說這事,你們聽說了嗎?太後最近鳳體欠安,皇上爲此已打算削發、齋戒半年,爲太後祈福呢!”

    “唉,我也聽說了。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太後鳳體欠安,北方那群野蠻子又蠢蠢欲動,就連石宰相跟林宰相爲了新法的事都徹底杠上了,弄得朝裏大夥各個爲難,表態或不表態都得罪人啊……”

    “大相公好像表態公開反對新法了。”

    “是嗎?可大相公的好友章翰林不正是新法派的?對了,他今天受邀了嗎?我怎麽沒瞧見他?”

    “肯定受邀了,只是會不會來就不知道了……”

    “咦,說人人到,瞧,章翰林來了!”

    這簡直就是……超級八卦集散地啊1

    聽著四周如海潮般不斷襲進耳內的大量訊息,辛追雪真是後悔自己的後知後覺,並立即決定往後一定要多到這樣的場合打探,如此一來,必定可以讓她的‘小報’線民身份更加鞏固。

    由于身前的布陣並非完全密不透風,辛追雪可以由縫隙處望見外頭的情景,也可以由薄薄的布陣望見外頭的人影,她發現,那名被稱爲“章翰林”的男子入園後,直接便走至大相公身前,然後很是激動地手足揮舞、長篇大論了起來。

    雖因距離太遠,她聽不真切他們在談論什麽,但由旁人的議論中她卻聽得出,與大相公是摯友,卻在這個議案上持相反立場的這名章翰林,似乎是個相當拗實,且說話毫不客氣的人,盡管明知大相公並不想談這個話題,他就是緊捉著不放,弄得旁人紛紛加入對談,勸阻的勸阻,支持的支持,反對的反對,搞得現場一片火爆。

    就在夜宴整個變調,爭吵愈發白熱化之際,辛追雪聽得耳畔傳來一聲巨吼--

    “要吵不會上朝時吵,在這兒吵個屁!誰敢再擾了老子清眠,休怪老子直接把人扔出園去!”吼完,相起雲重重踏步走出布陣,一屁股坐至布陣前的石椅上怒目望著衆人。

    看著他凶神惡煞的模樣,園中霎時靜得連根針掉地都聽得見,章翰林則在望了一眼相起雲及他身後的布陣後,一臉愠意的甩袖而去。

    “班主,聽說貴班來了名新舞伶,能否請她出來舞上一曲?”

    “自然可以的,大相公。”聽到相起雲的話,舞伶班班主連忙答道,立即將新舞伶喚了出來。”

    在相初雲那令人如沐春風的和顔悅語,以及台上的曼妙絲弦與優美舞姿中,花園恢複了它原有的和樂氣氛。而望著舞台上那名新舞伶,相初雲的眼眸竟緩緩化爲秋水,溫柔、含情至極,更在新舞伶舞畢,帶著滿臉的傾慕與嫣紅來到他身前致禮時,輕輕握住舞伶的手。

    這……

    望著相初雲那雙恍若墜入愛河的動人雙眸,辛追雪微微有些詫異。據她所知,大相公在他十八歲便娶了相國之女爲妻,且兩人鹣鲽情深。只可惜這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愛侶,在成親三年後,因女方病逝而生死永隔,大相公在哀恸之余,不僅寫下多篇令人聞之淚下的悼念詩文,更許下永生獨身之志。

    但在更仔細凝望相初雲的眼神後,辛追雪便發現,他眼中映著的並非那名舞伶,而是一名永世再見不到的女子,一份永世再追尋不回的愛情……

    心,真的酸了。

    原來她先前由他身上感受到的那份孤寂,是因這名在世人眼中才華洋溢、貴不可言卻又親切和善,更永遠保有一顆天真浪漫赤子之心的天上谪仙人,在永失所愛之後,卻還不斷想尋找、不斷想追回,且在這樣一次次尋找中迷失,在迷失中失落,卻依然不肯放棄地再度追尋、再度迷失、再度失落……

    “那名舞伶,還有圍在大相公身旁的所以姑娘,立刻過來服侍老子,誰敢不來就別怪老子不客氣!”

    在微微酸楚中,辛追雪有些意外地聽到了相起雲的吼聲,並看見幕外那名舞伶還有其他姑娘在聽到吼聲時全愣住,半晌後才頂著厭惡又不敢表露出來的表情,膽戰心驚地坐至他身旁。

    “不會餵老子喝酒、吃果子嗎?樓子裏的嬷嬷怎麽教的!”一把捉住一位姑娘的右乳,相起雲將她摟至懷中,用力親吻、輕薄著。

    這樣的相起雲,比起初次見面便對一名舞伶含情脈脈的大相公更讓辛追雪詫異。她不明白向來只會吼人、嚇人的他,爲何要無端在此時如此惡形惡狀。

    “這小相公也太不像話了……”

    “我一點都不意外。你會要求一頭畜牲穿了衣裳、戴個官帽就變成人嗎?”

    一定有原因,他絕不會無緣無故這樣的!

    在耳畔賓客們的低語譏諷與辱罵聲中,辛追雪的眼眸不住在園裏尋找,搜尋著讓相起雲公然如此乖張的最可能的原因,卻沒有發現什麽異狀,直到半柱香後,張總管的聲音在園外響起--

    “大相公,李漪姑娘來了。”

    “大相公。”張總管話聲落下不久,辛追雪便聽得一個柔和清潤的女子嗓音悠揚響起。

    “你來了,坐。”

    李漪?這好像是大相公故妻妹妹的名字啊……

    望著輕挪蓮步坐至大相公身旁,那名氣質出衆、容顔絕美的年輕女子,辛追雪眨了眨眼,努力思考著這名女子的到來與相起雲的作爲究竟有無關系。

    “這李二姑娘也真是傻,明知大相公在她姊姊去世後,絕不可能再娶妻納妾,但仍對他癡心一片,日日前來相伴不說,就算早過了出閣年紀,也不願收任何聘。”

    “你們說她傻,我倒是覺得她聰明。別忘了,她可是小相公唯一正式、公開說要下聘,甚至差點要到相爺府裏搶婚的人,小相公再無恥無德,也會礙于自己如今這由大相公身上得來的榮華富貴而不敢輕舉妄動,以免連大相公都得罪,現今一切全化爲烏有!”

    “李公您這話真是說到點子上了,仔細想想,事情還真是這樣!”

    對大相公癡心一片?是小相公唯一正式、公開說要下聘,甚至差點到府裏搶婚的人?

    聽著賓客們的閑言碎語,辛追雪愈發好奇了,望著李漪不知爲何竟起身到了相起雲身旁。

    “相起雲。”望著徑自尋歡作樂的相起雲,李漪冷冷喚道。

    “有事?”相起雲望也沒望李漪一眼地粗聲問道。

    “都多大人了,既然成婚了,夫人今夜也在,像話些。”望了望布陣內的小小身影,李漪輕歎了口氣。

    “知道了。”相起雲不耐煩地答。

    見相起雲口中回著“知道”,卻還是不斷調戲身旁女子,李漪又望了望布陣,長歎了口氣,才走回相初雲身旁。

    看著、聽著這一切,辛追雪再忍不住緩緩閉上了眼,眼中,好是熱辣。

    他,根本不是爲了自己,甚至根本不在乎自己,他之所以這麽做,是爲了不傷李漪的心啊,因爲他明白,大相公看著那舞伶的眼神,是永遠不會出現在看著李漪之時的,就像他先前爲了不讓大相公喜歡的夜宴變調,不讓支持舊法的大相公遭人爲難,甯可自己扮黑臉吼停一切。

    但就算必須扮黑臉吼衆人,就算必須在世人前惡形惡狀、暴戾恣睢,但面對著他唯一正式、公開求過親,甚至差點要到府搶婚的女子,他,卻吼不出來……

    他一直這樣做很久了吧?久到都習慣這樣的自己了吧?

    或許他不是文曲星下凡,但此刻辛追雪真的覺得,他何嘗不是與大相公一般,都是在天上犯了錯,才被貶到人世谪仙人?

    只是,他們一個必須在痛失所愛後,明白何謂孤寂,接受孤寂,接受失去;另一個則必須在衆人明顯又強烈的鄙視與疏離中,學著用冷靜與智慧,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

    “婆娘,走了!”

    在辛追雪的心因疼惜這兩人而輕輕抽痛之時,相起雲突然走入布陣拉起她。

    “嗯?”望著相起雲的大掌,辛追雪愣了愣。

    “不會看天色嗎?醜時了!”不耐煩地朝辛追雪粗斥一聲,相起雲又朝外喊道,“大哥,我回去了……張總管,讓人給老子架活動布陣!”

    醜時?是平常她出門巡查,或與<小報>接頭的時辰呢。他,知道呢……“她”

    “是的,小相公,小的馬上來。”

    活動布陣很快便架好了,一群下人與相起雲與辛追雪走出花園的道路兩側舉著不讓衆人見到他們身影的移動布幕。

    走著走著,辛追雪突然伸出小手輕輕牽住相起雲的大掌。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這麽做,但她就是想做。

    “拉著老子的手作甚,放開”當大掌被一個微冷的小手牽住時,相起雲納悶地皺眉。

    但無論他說幾回,辛追雪都沒有放開。

    “怕冷下回讓徐嬸給你買個手籠去,老子的手可不是給你當手籠用的,沒腦子的笨婆娘!”

    而相起雲,也沒有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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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0 00:02: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打由大相公府夜宴後,辛追雪便明白了夜宴的絕佳功能,因此有事沒事,她就混到各府的夜宴裏四處搜羅訊息,當然,特別不會錯過關于大相公與小相公的消息。

    直到那時她才明白,自己有多麽後知後覺——

    大相公跟小相公並非定京人,而且從小喪父、家境清苦,但由于大相公八歲那年寫的詩文,恰好被行軍經過當地、向來惜才的辛大將軍看到,驚異之余決心好好培養,他們母子三人才得已來至定京,住入辛府,才華洋溢的大相公學文,平庸的小相公習武,一家子總算安康了。

    只可惜,大相公十二歲那年,好不容易過上好日子的相母卻辭世了,兩兄弟從此更是相依爲命,讓後在大相公十五歲高中狀元後,一道搬出辛府。

    雖早知曉這兩兄弟感情好,辛追雪卻從不知道他們與辛家的關系竟如此密切,密切到可以說根本是與“她”青梅竹馬,並且就算搬出了辛府,大相公聲名益發遠揚,小相公聲名開始敗壞,但在辛大將軍年邁、失權、腦子糊塗後,兩人依然時不時回去與辛將軍作伴、閑聊。

    除此之外,她還知道了,由于辛大將軍惜才、愛才,因此現今朝中許多青年才俊都曾住過辛府,受過辛大將軍幫助。可惜的是,在辛大將軍開始糊塗到過世前的歲月,除了大小相公,一名長袖善舞、八面玲珑的現任禦史郎,以及她曾在大相公府有一“幕”之緣的章翰林外,幾乎就再沒其他人踏入過辛府。

    總算明白,原被衆人捧在掌心中的明珠的“她”,在爹爹失權失勢後,是如何由雲端一跌而下,成爲一名受盡衆人奚落、嘲弄的布衣女子,也才明白,爲何“她”的日記中會有那樣多的不平與怨慰。

    如今看來,人們口中的“她”雖傲,卻絕不笨,因爲“她”的地下情人極可能是一名曾受過“她”爹爹接濟的青年才俊。但就算兩人定下非君莫嫁、非卿不娶的海誓山盟,“她”爲他遲遲不來提親而蹉跎婚期之時,也不曾讓他碰過“她”。

    聽了很多、很多後,辛追雪恍恍有些明白,當初相起雲之所以會娶“她”,極可能是爲了報恩,就如同她在私下暗自查探、聆聽後,明白那些有小相公娶入的妻妾們,其實都是在大相公的愛妻逝去後,曾與大相公有過交集的女子們一樣。

    想必,相起雲由搬離辛大將軍府後五年緩緩出現的窮凶極惡,都是爲了保護才華高絕,卻天真浪漫、體弱多病,更不懂官場世故與進退的大相公不被眼紅之人欺辱、暗算吧。

    既然如此,她也幫著點吧,畢竟這事兒一個人做起來真有些累,更何況,大相公真的很值得人保護呢。

    只可惜,雖心裏這麽想,但在辛追雪還沒有真正幫上忙前,就先給相起雲找來了麻煩。

    這夜,她本是潛伏到某一個過去也曾受辛大將軍接濟的青年才俊舉辦的夜宴中想聽點消息,畢竟查清“她”那名已害兩人喪命的恐怖情人究竟是誰,也是件刻不容緩的事。

    但戴著人皮面具的她才剛進門,便被幾名男子攔下,非逼她喝下一杯酒才許她離去。

    爲了不讓這幾個人阻礙自己的工作,辛追雪一口飲盡那杯酒後便打算走,可喝了酒後她才發現自己走不了了,因爲她整個人陷入一股古怪的恍惚,向來冷寒的身子更發著古怪的熱。

    不行,一定得走,不然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在心底的警覺聲中,辛追雪踉踉跄跄的回身想走,但那幾名衣冠楚楚的男子卻露出一抹怪笑不住擋著她的路,讓她進也不得、退也不能。

    就在身子愈發火熱,心底愈發焦急之時,她突然感覺身旁一下子淨空了,耳畔模模糊糊聽到了幾句“這個殺星怎麽會來啊”、“快避遠點,瘟神來了”的耳語。

    殺星?瘟神?是他嗎……

    擡起幾乎沒有焦距的雙眸,辛追雪緩緩望著由入口外走人的一個黑色高大的身影,但還沒確定來人是不是相起雲,她便發覺自己被人一把扛起。

    “看,小相公又強搶民女了!”

    “就沒人能治治他嗎?大庭廣衆之下,也太不像話了!”

    “唉。不意外。這回又不知道誰家要因爲找不到自己家的閨女徹夜哭泣啰……”

     在耳畔的嗡嗡議論聲中,辛追雪被扛至那輛熟悉的馬車裏,然後在小臉被握住朝向一個不知打哪來的小木桶時,聽到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不耐煩低沈嗓音——

    “婆娘,要吐快吐!”

    “我今夜……不想吐……”

    聽到這個嗓音,辛追雪喃喃說著,發現相起雲的大掌碰觸到她的臉頰時,原本渾身難耐的燥熱突然緩解不少,讓她的臉頰一點都不想離開他寬大、冰涼、舒服的手掌心。

    不想吐?

    辛追雪的話讓相起雲微微皺眉。他大老遠就見著她一個人不知死活的,站在根本沒人敢站的地方發著抖,以爲她又感覺到“殺機”而不舒服,他想都沒想就扛起她離開現場,打算讓他吐個夠後,便把她丟回家再繼續代替兄長參加夜宴,但這婆娘居然說她不想吐?

    在心底的孤疑中,相起雲又發現,辛追雪的小臉竟不住在自己掌心裏蹭,不斷靠向他身軀的小小身子,溫度也不若過去一靠近就像進了冰洞一樣寒,反倒熱得離奇。

    她這種不尋常的反應令他心一凜、臉一沈——

    “你這蠢到天上去的蠢婆娘,沒人教過你不許隨便吃喝陌生人給的東西嗎!”

    “我……我……”不明白相起雲怎麽什麽都還沒問,就知道她喝了陌生人給的東西,但在發現不知何時自己整個人都快鑽到他懷裏時,她急忙往後一退,而當她這樣做,四肢百骸不知爲何,竟傳來一股劇痛,讓她不由自主地痛吟出聲,“唔……”

    這難道是……媚藥?

    回想著那名衣冠楚楚,眼眸卻滿是怪異邪念的男子,辛追雪暮地明了了。

    “喝了多少?”望著辛追雪驚恐的眼眸,相起雲也沒空罵了,劈頭便問。

    “一整杯……”

    聽到“一整杯”,相起雲臉都青了。

    聞著她唇間散發出的古怪氣息,那群老愛在夜宴裏下藥玩弄女子的纨绔子弟們給她喝的,絕對是“一口仙”無誤!

    要知道,“一口仙”之所以叫“一口仙”是因爲只要一小口,就足夠讓人意識全無的放蕩個半夜,而她居然還喝了一整杯?!

    連話都懶得再說,相起雲急匆匆將痛得全身冒汗的辛追雪送回家後,便趕忙找李叔要解藥,誰知李叔只看了一眼就搖頭,“解不了。”

    “怎麽可能解不了!”相起雲氣急敗壞地吼。

    “藥效入血脈前我還解得了,入了血脈後,神仙難解。”小心拉起辛追雪的袖子,李叔指著她雪白藕臂上浮現出的一條紅線。

    望著那條紅線,相起雲徹底無語,更在看到痛到縮成一團的辛追雪時,額上青筋都暴露了。但怪的是,聽到消息趕來的小娟與徐嬸居然沒什麽太大反應,只是與李叔一樣,齊瞪著他。

    “你……抱我吧。”在屋內全然的靜默,與那股怎麽都忍不住的劇烈痛意中,辛追雪顫抖著唇角緩緩擡眼望向相起雲。

    她明白是她不好,但這恍若由骨頭深處迸發出的痛意,真的太痛、太痛了……

    “老子不抱處子!”聽到辛追雪的話,相起雲猛地轉過身去。

    “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種蠢話。”瞪著相起雲,徐嬸站在一旁沒好氣地小聲說道。

    “就是,更何況他什麽時候真抱過女人了!”小娟輕哼一聲,涼涼附和著。

    “你忍一忍……我就不是處子了……”望著那個僵硬的背影,辛追雪艱難的繼續說道。

    “瞧,夫人有腦子多了。”聽辛追雪這麽說,一旁的徐嬸又忍不住開口。

    “那可不是。”小娟當然也忍不住附和。

    “你這婆娘腦子是長洞了嗎?!”假裝沒聽見徐嬸與小娟的氣人點評,相起雲暴吼一聲。

    “要不……我還能找誰?”不明白爲什麽相起雲會這樣生氣,辛追雪喃喃說。

    是啊,不找他,她還能找誰?他是她的夫君,不是嗎?

    “就是。早先說他蠢,還真是一點沒說錯。”聽到這裏,徐嬸一副再聽不下去似地,拼命搖著頭、歎著氣。

    “沒錯,自己的老婆不自己抱,難不成找別人抱去?”小娟則是再度恨鐵不成鋼的發出義憤之聲。

    “你是有情人的,老子不抱有情人的女人!”背著辛追雪,相起雲又吼一聲。

    “可我現在……是你的妻……夫妻圓房,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雖對于相起雲一次又一次的回絕,辛追雪的心有些受傷,但腦子已漸漸混沌的她,只能將浮上腦際的話直接說出來。

    “唉,這麽明事理的老婆,這年頭哪裏找去啊?”聽著辛追雪發自肺腑的心語,徐嬸都想舉起手來拭淚了。

    “你說得輕巧,萬一你哪天想起過去的事,又給老子尋死覓--”

    “我會寫份切結書……說我是自願的……更何況,我也有可能……永遠想不起來……唔……”

    “這小相公也真是,也不瞧瞧夫人都難過成什麽樣了,還淨說些廢--”相起雲的發言令小娟愈發不滿。

    “你們幾個全給老子滾出內院!”

    當辛追雪嗓音中的痛意愈來愈濃重,相起雲終于猛地一轉身,緊盯著躺在榻上小臉嫣紅、身子縮成球似的辛追雪,然後在李叔三人快速退出房、緊緊關好門後眯眼望著她,“你可考慮清楚了?”

    “嗯……”

    “無論老子用什麽方式強了你,你都不許給老子哭鬧!”

    “好……”

    “好個屁!”

    隨著最後一聲暴吼,屋內的燈火滅了,更再無話聲,有的只是徹夜的輕喘與嬌啼……

    究竟相起雲是怎麽“強”了自己,而自己又究竟有沒有哭鬧,辛追雪完全不記得了。

    她只知道,渾身酸疼地在榻上整整躺了三天三夜,終于可以下床的她卻依然賴在榻上,因爲她還沒決定好,下榻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先去向相起雲道歉,忏悔自己竟在意識不清中,要求他做他不願做的事,還是先去探查一下小相公即將第五度納妾的消息究竟從何而來,是真是僞。

    她不明白爲什麽這兩個問題會這樣困擾她,讓她始終拿不定主意,但未待她想出個所以然,另一件事卻一舉解決了她的難題,同時卻又給了她一個更大的難題——太後,賓天了。

    皇帝事母至孝,因此太後賓天後,立即下令國喪期間,民間禁止一切婚喪嫁娶,此外,三個月孝期內,樂坊妓院等娛樂場所一律停止營業,紅、紫色更不許出現在街頭上,《小報》與《聞報》也得暫時休刊,並且,整座城裏禁衛軍四處可見,就連號稱“不是副提刑使”的副提刑使相起雲都難得歸家。

    太後賓天雖是大事,但再大,對辛追雪個人而言,也大不過她迫切必須面對的窘境--

    皇上下旨,太後出殡當日,京城內七品以上官員須攜眷前往宮中拜祭,並于宮外跪送,違者斬。

    這就表示,就算再不願在世人眼前出現,被人像妖物般盯著不放,身爲五品官相起雲正妻的她,到時也不得不換上孝服,與他一同前去跪祭。

    閻爺啊,皇上、皇族、文武百官加上他們的眷屬,還有“她”恐怖的地下情人,她,怎麽做得到哪……

    但做不到也得做,畢竟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小相公的人頭落地啊!

    正因爲此,辛追雪根本沒空管其他事,只能夜夜在徐嬸與小娟的督促下,勤加練習如何用眼神與肢體動作,表現出眼高于頂、自視甚高的大小姐脾氣,因爲在這樣的場合中,她是絕不可能被允許配戴面紗的。

    是否要以過去的“辛追雪”出現,辛追雪在道出“她”的地下情人極可能便是那兩樁殺人案的幕後指使者之時,與露出一副早知道表情的徐嬸及小娟,確實有過一番討論。

    畢竟“她”的恐怖地下情人若知曉她還在人世,極可能會讓她位列他下一回暗殺名單的首位。但問題是,就算她對外宣稱失憶,也不見得能取信于人,所以不如索性咬牙豁出去,來個引蛇出洞,順帶杜絕相起雲“殺妻後請人易容頂替”的有可能新一波京城怪談。

    “只要不開口,差不多九成像了……夫人,記住,秘訣只有一句話——不做任何多余動作,全程當個下巴微微擡起,永遠不正眼看人的面癱!”望著坐在鏡前,一身白孝服,小臉幾乎僵硬的辛追雪,徐嬸做著行前的最後叮咛。

    “真的像嗎?”雖徐嬸說差不多了,辛追雪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傾頭問道。

    “夫人,不許看我,不許打呵欠,更不許發抖。”

    “噢,好。”不看徐嬸,不許打呵欠都容易,但不許發抖對她來說就真有些難了,畢竟一想到今天這場合會有那樣多人……

    “算了,還好今兒個天寒,你因身子虛,以至冷得不停發抖,這理由應該勉強蒙混得過去。”

    望著辛追雪雖穿著一身厚白襖,小小身子卻依然止不住微微抖動的模樣,眼見時辰差不多了,徐嬸也只能認命地歎口氣,“好,就這樣吧,一會兒小相公就會來接您。記住,就算見著他,也不許有表情,更不許臉紅!”

    “恩……”

    不太明白徐嬸爲何要特地追加那句“臉紅”,但在聽到“小相公”三字時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的辛追雪連忙模糊應聲,然後在屋裏只剩自己,小臉莫名微熱時,依然靜靜坐著不動,努力揣摩著那股屬于“辛追雪”的冷、傲、寒。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當房門又被打開,辛追雪耳畔傳來的自是相起雲不耐煩的低沈嗓音,“磨蹭完沒?准備好就走人,蠢婆——”

    相起雲的嗓音斷了,因爲此刻他竟有中錯覺,覺得坐在他屋裏的這名傲然女子是“辛追雪”。

    明知身旁這微微發著抖的女人,應是努力扮演著第一人格“辛追雪”的第二人格,但不知爲何,相起雲的心底蓦地有些寒,因爲經過他長時間觀察,這兩個人格間至今雖尚未出現任何相互影響的迹象,但由于這半年多來他實在太忙,忙得幾乎忘了去思考,若有一天,真正的“辛追雪”回來了……

    在車內靜得連根針掉都聽得到的緊繃與凝重中,馬車來到了南宮門前,而此刻,南宮門外早已滿是車潮、人潮。

    相起雲首先下了車,一臉不耐的在車旁等待著辛追雪,然後發現,當她才下馬車,就算再無知無覺的人,也可以感覺到四周那股倏地投射過來的異樣盯視有多迫人。

    他望著她就像“辛追雪”一樣高傲地下了馬車,望著她就像“辛追雪”一樣,不望地、更不望衆人地默然站在他身側;他望著她行禮如儀地隨他人入宮祭奠,然後在望著她的眼眸中由頭到尾沒有一絲一毫他熟悉的傻氣時,撇過了眼,再不看她……

    多想捉著他的衣角,但不行,絕對不行!

    好不容易熬過百官祭奠,由宮內走出的辛追雪如同衆多家眷,靜靜跪在大道一旁、相起雲的身後。衆人雖全看似低眉斂目,不發一語,但她還是感覺到那如箭般的銳利目光,不斷射向她的方向。

    由于百姓禁出,所以此刻北宮門外的道路兩側全跪滿大小官員,辛追雪決定藉觀察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否則在她當場變成刺猬前,恐怕會先發狂再昏厥。

    下定決心後,她小心翼翼、不動聲色地微擡起眼,望向道路最前緣的一、二品高階官員區,果如她所料,除了邊咳嗽、邊被一旁其他官員家眷扶跪著的相初雲外,大多都是年高德勳的白發老者。

    大相公沒事吧?

    這麽寒的天,非讓體弱的大相公跟這幫老太公出來這麽跪送,也真是難爲他們了。皇上想盡孝道雖說是人之常情,但他有沒有想過,他的這片孝心,卻極有可能讓許多人再無法進校,甚或,必須用于他同樣的方式盡最後孝道……

    在心裏歎了口氣,辛追雪繼續望向斜對道的三、四品官員區,這區裏中年人很多,但青年才俊也不少,且各個看起來都跟相起雲一樣,好像很久沒睡似的眼暈發黑。

    與先前相比,這區官員雖一樣沒人開口,但許多人表情及肢體動作上表現出的如喪考妣、捶胸頓足的沈重悲痛,確實讓人打開眼界,並且,品階愈低的官員,“表演”得愈激動。

    當個官到底有什麽樂趣?成天睡不飽不說,還得時不時的我鬥你、你鬥我,鬥個天昏地暗就算了,特殊情況時還得加碼演出,說真格的,他們累不累她不知曉,但她在旁邊看著都覺得好累……

    證當辛追雪收回視線,腦子裏胡思亂想成一團時,突然間,她身子微微一冷寒,因爲她感覺有一股與其他目光有些不同的古怪視線,由三、四官員區若有似無地投射在她附近。

    是他,一定是“她”的地下情人!

    一想及此,辛追雪的小手幾乎就要舉起拉住相起雲的衣角了,但在最後一刻,她還是忍住了,只是在大大、長長的孝服衣袖下握住拳頭,握得那樣緊,緊得掌心幾乎都痛了……

    不行,絕對不行,萬一她現在失了態,讓人看出端倪,她一定會給他兄弟二人惹上麻煩的!

    辛追雪低垂下頭,感覺隨著那道目光的持續盯視,她的拳頭愈攢愈緊,胃裏那般作嘔感愈來愈甚時,突然,她身前的相起雲看似等得不耐煩,粗暴地扯了扯身上的白色大氅,然後用力一甩,而那大氅向後一翻飛,在掉落之時,整個覆住了她的手。

    他……

    望著自在府裏入屋看到她,話語便斷在半空中那刻起,至今幾乎以完全不認識她的模樣冷漠以對,雖沒罵人,但也連半句話都沒說的相起雲,辛追雪發現他的背影雖依然冷峻,此舉卻讓她能在無人發現的情況下,拉住他的衣角。

    他明白,明白她的所有忐忑跟畏懼呢。而她,也進入了他的保護範圍呢!

    雖不知他這樣做是怕她漏了陷、捅簍子壞事,還是有其他原由,但在眼眸的微微濕熱中,她還是毫不遲疑的伸出了小手。

    只要有了他這半截衣角,她相信,這世間任何視線再傷不了她,這世間任何一種情緒,都再困擾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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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8-20 00:03: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忐忑中安然度過太後出殡日的辛追雪,由于《小報》還在休刊,而城裏無論日夜都有禁衛軍四處走動,爲了不造成衆人困擾,偶爾實在悶得發慌,想在半夜出門透氣的她,只敢在小相公府外附近活動,然後發現,除了固定保護她的小娟外,暗中盯梢她的視線變多了。

    她明白,這些人理所當然是相起雲布下的暗衛,畢竟如果連徐嬸她們都知曉那兩樁命案的始作俑者是“她”的秘密情人,那麽那日親眼目睹她幾乎失態的他,自然沒道理不清楚——縱使他表面上從來對她不聞不問。

    自太後出殡後,辛追雪再沒碰到過相起雲,甚至與他說上一句話,就算偶爾在府內看到他的身影,他也總是來去匆匆,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大相公又病了自是原因之一,但辛追雪明白,最主要的問題,恐怕是最近由宮內傳至城裏,那股風雨欲來的詭谲氣息。

    她從來不懂官場爭鬥,但正因爲不懂,卻還感覺得出有大事要發生,這才愈發顯得事態嚴重。並且,由于北方蠻族趁著國喪期間大舉扣邊,邊防戰事日益吃緊,朝廷近日極可能便要強制征兵的傳聞更是傳得城裏人人寢食難安。

    這樣壓抑的定京城,讓辛追雪的心情也跟著灰暗了起來,不知如何排遣的她也只能趁著夜深、四下無人時,悄悄出門散心。

    這夜無月,天下卻飄下了鵝毛,見她穿得不夠暖,小娟二話不說便回府取厚襖子。

    少了小娟的那道視線,辛追雪依然繼續向前走著,因爲她知道還有好多道默默跟隨著她。

    今夜,不知他會不會回來?她已經好久都沒有跟他說上一句話了呢……

    他會跟李叔他們說話,卻理都不理她,究竟是因爲她上回犯的錯,讓他做了他根本不願做的事,他還在生她的氣,還是其實她根本記不得的那夜,她真的哭鬧得太凶,讓他徹底煩了她?

    真有些冷呢,也該回了。

    就這樣邊傻想邊走著,快走到城隍廟時,辛追雪仰起臉望著由天上落下、完全沒有停歇迹象的雪片,將小手抵至唇前呵呵氣後,轉身便准備回府,但突然,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爲那幾道一直默默跟隨著她的視線,竟一下子全沒了!

    就在她心一凜,警覺地快步行走時,突然,一個低語聲在她身畔不遠處響起:“追雪,我可終于見到你了。”

    “嗯?”聽到這聲低語辛追雪愣了愣,但她旋及由話中的“追雪”二字明白,這個她似乎聽過,但一時又想不起屬于誰的嗓音,絕對發自“她”的地下情人。

    “別回頭。瞧見左前方那間破廟沒?我們裏頭說。”見辛追雪動也沒動,那個嗓音又低語道。

    雖完全明白自己已在無任何護衛的情況下被盯上,那些暗衛還極可能早被身後男子派人誘走或收拾了,但一來,她怕若錯過此回,極可能便會失去辨認出這男子真實身份的大好機會,二來,她身上還帶有李叔給她的嗆煙霧藥丸,因此只考慮了半晌,她便依言走至那間漆黑一片的破廟中。

    “追雪,你可讓我想苦了……”人才剛進破廟,辛追雪的小手便被人緊緊握住。

    “放開。”

    想及自己現在是“她”,辛追雪立即冷冷說道,順帶甩開那雙令他不舒服的手,背過身去,努力思考自己究竟在哪裏聽過這個嗓音。

    “追雪,別生我的氣。當夜我之所以沒有兌現承諾,前去小相公府帶你一起走,還在當夜與宗副宰相之女訂了親,實在有我不得已的苦衷,絕非有意負你啊!”

    發現辛追雪的態度極爲強硬、冰冷,男子的嗓音愈發低聲下氣,“你可知,那日在宮外見到你,我有多激動,激動得幾乎克制不住,就想上前緊緊擁住你。”

    “你的苦衷與我何幹?”

    男子的苦苦懇求,聽在辛追雪的耳中只覺得可笑,但可笑中,心底卻滿是悲傷與心痛,因爲她總算明白,那夜“她”爲何要自缢了……

    “她”,一定是在他甜言蜜語的說服與誘騙下,才答應與相起雲的婚事吧。
   
    “她”,一定徹夜都在等待他的到來,幻想著兩人一起遠走高飛後,再不問世事的神仙眷屬生活吧。

    “她”,一定是在苦等他許久,未等待到他,卻等到了他與副宰相之女訂親這個晴天霹雳的消息,才終于明白,一身官職的他,根本從頭到尾都在欺騙“她”。

    先騙“她”允了婚事,後騙“她”上了花轎,這些全爲了不讓“她”礙了他的好親事,明白一切後的“她”,才會在即將與相起雲圓房的全然絕望中,毅然決然走向自絕之路……

    那消息,一定是他故意派人放給“她”知道的,目的根本就是想逼死“她”,好一了百了地嫁禍給相起雲!

    這樣一個可惡、可鄙的男人,現在居然還奢望“她”原諒他?可能嗎?!

    “你該明白,我心裏自始至終只有你一個,但那夜若我不同意那樁親事,恐怕性命不保啊!所以除了忍辱負重,我也只能默默懇求上蒼,能將我的心意傳達到你心裏,但誰知,我得到的,竟是你死去的消息……”

    望著辛追雪動也沒動,卻也沒走,男子以爲她心軟了,于是在更加卑微的話語聲中,手緩緩向前伸去。“你可知,這陣子的我是如何哀痛欲絕?你可知,若非那日見著了你,我恐怕會步你後塵而去……追雪,你怎忍心不讓我知曉你的消息,怎忍心……”

    “別碰我!”

    當身子突然被男子由後方緊緊摟住聽著他到此時還繼續騙人的螺心言語,聞著由他身上傳來的那股奇怪異味,辛追雪在心底湧出一股作嘔感的同時,蓦地明白了他的身份--

    大相公的童年好友,拗實、特立獨行、不修邊幅。還以此自傲、沾沾自喜的章翰林!

    閻爺啊,位列三品官的他,竟就是爲一己之利奪去多條人命、“她”的恐怖地下情人!

    “他碰過你了?”當辛追雪開始掙紮時,章翰林突然臉一沈,厲聲問道。

    “與你無關!”

    怎麽也沒想到這個男人前一刻還含情脈脈,下一刻竟就這般無恥無德,辛追雪掙紮得更加劇烈了,也終于明白,這男子根本不是想要“她”的原諒,而是想騙“她”與他苟合,待過往無法碰觸“她”的願望了了後定會殺了她的!

    “你竟讓那頭畜牲碰你?!”感覺著辛追雪的抗拒,黑暗中,章翰林的嗓音變得那樣陰森,“過往,我求了你多少回,你連碰都不讓我碰一下,竟讓那頭畜牲碰你!”

    “他不是畜牲!”聽到這個男人居然還有臉罵相起雲,辛追雪對他的厭惡簡直到了極致,再忍不住舉起手用力推著他。

    “追雪,我明白了,你在生我的氣,氣我怪罪你已不是處子的事。但我明白,一定是那頭畜牲奸汙了你,你一定反抗了,但卻反抗不了……我說的沒錯吧?”

    一把拉住辛追雪的手,章翰林強力將她擁入懷中,完全不顧她的反抗,用力吻著她的臉、她的頰。“追雪,既然你還在生我的氣,就表示你的心裏還有我,我保證往後絕不再提起你被奸汙之事,相信我。”

    “放開我!”

    當臉被來回吻著時,辛追雪幾乎要吐了,而當他的手隔著毛衫,緊緊握住她的右乳,她再不管演不演"她",腳一舉便想踢他,卻又被他擋住。

    “追雪,我知道你心裏有我,我心裏也有你,但事情已走至這般田地,至少我們還能再續前緣,這也是幸事一樁。”

    當布帛撕裂聲響起,章翰林不住用他肮髒的手來回撫弄著她裸露在外的身子時,那股極厭惡感令辛追雪再忍不住吐了。

    這人根本就是個瘋子,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你這瘋女人竟敢吐我身上?!”

    趁著章翰林因被吐了一身而往後跳開一步,感覺到四周氣場開始凝結,自己的頭開始發痛,辛追雪連忙由懷裏掏出李叔給她的藥丸往地下一丟,然後在煙霧中倉皇逃走。

    她不住的跑、不住的吐,吐了又跑,跑了又吐,邊跑、邊吐又邊跌,一邊藏身,一邊往小相公府方向奔去。因不敢由大門進入,她選擇由一個被樹叢掩蓋的小洞鑽入,之後便什麽也不顧地,踉踉跄跄直朝相起雲的臥房跑去,最後,一把推開他的房門,跌入他的房內。

    “哪個天殺的竟敢連門都——”

    難得回府補眠,卻因聽到消息而匆匆起身穿衣服欲出去尋找辛追雪的相起雲,本是怒吼一聲,但當望見她一身狼狽,與慘白得不能再慘白的小臉,他連衣服也不穿了,二話不說便上前將她扛至房後的溫泉屋內,把她吐了一身、又沾滿雪泥的破碎衣衫全扒光,再把全身冷得如冰塊的她,一把塞進氤氲著熱氣的溫泉池裏。

    “抱歉……是他……他是……”

    在見到相起雲那一刻,辛追雪的心不知爲何便不再那樣恐慌。在熱熱的溫泉水中依然不住顫抖的她,望著被自己沾滿一身雪泥與穢物的相起雲,先是誠意十足的道著歉,而後急忙就想告訴他,“她”恐怖情人的真實身份。

    “少廢話,給老子閉上嘴用力的泡,泡到老子說起才許起!”

    相起雲的嗓音那樣暴戾,暴戾得辛追雪連忙阖上依然顫抖的慘白櫻唇,望著他也扒掉自己身上的衣物,用木桶裏的水衝了身上幾遍後,跟著跳下溫泉池,但卻背對著她。

    望著那個怒氣衝天的背影,辛追雪知道他又生氣了,氣她胡亂到處跑,讓他不得不在睡得香沈時起身救他,還氣她居然惹上章翰林。但她不是有意的,真不是有意的……

    一想起章翰林,辛追雪便想及他對她做過的事,在那股不停升起的作嘔感裏,她再也忍不住起身到池邊狂吐了起來。

    看到相起雲背脊肌肉一僵,她連忙漱了漱口,叢破碎衣衫裏的小盒中取出止吐的夜香丸扔入口裏,便又跳下溫泉池,環臂、縮腿地將自己整個團抱起,沈至溫泉池的池水下,不住用手背擦著被章翰林碰過的每一處。

    她真的覺得好髒、好惡心,更一點都不想被相起雲看到她如今狼狽模樣,一點都不想……

    “蠢婆娘,你在做什麽?想淹死自己不成!”

    感覺身後半天沒聲響,相起雲狐疑一轉身,卻蓦地發現辛追雪竟將自己整個人都沈進池底。心一凜,他連忙一把將她由水裏撈出,望著她咳了幾下後,低垂著頭沒任何反應,卻不斷用手背擦著臉頰與唇角,擦得臉頰紅迹斑斑,唇角都出血了也不知道痛,更不知道停手。

    “你——”

    望著這樣的辛追雪,相起雲阖上眼,緊緊咬住牙,半晌後再睜眼時,一把將她摟至身前,並將她雙手扣至身後,狠狠吻住了她!

    若她真無法承受,那麽,就由他來幫她徹底遺忘!

    相起雲的動作看似粗暴,但他的吻卻很溫柔、很寵溺,溫柔得辛追雪原本驚懼而狂亂的心跳逐漸和緩了,更寵溺得她僵硬的身軀,慢慢柔軟了……

    “呃啊……你……”當相起雲將唇由她的唇上移開,挪至她的眼、她的眉、她的耳垂,甚至用舌尖來回舔著她的耳廓時,那股陡生的酥麻感令辛追雪忍不住嘤咛出聲。

    她爲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又爲何發出如此羞人的聲音?

    上回他倆圓房時,她的意識根本一片混沌,醒來後除了渾身酸痛,她什麽都記不清。但不知爲何,她隱隱覺得那夜的自己並不痛苦,甚至似乎還徹夜領略著一種不明其由的歡愉。

    他,上回也曾這樣吻著她嗎?那時的她,也發出這般古怪又甜膩的聲音……

    “若論暴虐,這世間絕沒人比得過老子,老子就強得你這輩子除了老子的殘暴,再記不得任何事!”

    咬了那皎白無瑕的雪頸一口後,相起雲擡起頭望著小臉微微嫣紅、氣息微微淩亂的辛追雪狠狠說道,然後在她怯生生擡眼望向他時又一次吻住她,並趁她無助呢喃時,將舌整個鑽入她的檀口中,縱情吸允她口中所有的芳香蜜汁,溫柔且放肆地卷住她的丁香舌與他交纏,大掌更捧住她胸前的誘人渾圓不斷來回搓揉按壓、推擠。

    “嗯呀……”辛追雪完全沒有想到相起雲會這樣說、這樣做,但明明他對她做的事,不規矩的程度超越章翰林千萬倍,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厭惡、惡心,只覺得好羞,然後,在羞澀之中,感覺身子不斷熾熱、酥麻、抖顫,雙腿更虛軟得幾乎站不住。

    望著辛追雪眼底的驚懼雖已緩緩褪去,小小身子卻依然微微抖顫,相起雲又一咬牙,一把拉過池畔躺椅上的長軟墊,將它半墊在池畔、半落入池中,再撿起絲帶將她雙手捆綁住,然後將她抱坐至池畔,自己則站在水深及腰的池中。

    “你……你……”辛追雪想問相起雲究竟要做什麽,但一想及自己全身赤裸,而他又不知爲何一直用古怪的目光瞧著自己,她羞紅著小臉,半天說不出一舉完整的話。

    “你什麽你,老子什麽時候連個名字都沒了!”

    冷哼一聲,相起雲扣住她的柳腰,頭一低、唇一張,一口便含住她渾圓椒乳上最誘人的粉色乳尖,蠻橫又放肆的吐哺、吸吮,啃齧起來。

    “啊啊……起雲……”當右邊粉櫻乳尖被徹底玩弄之時,一股驚天戰栗瞬間竄至辛追雪四肢百骸,令她難耐的微仰起頭,弓起腰,但她卻不知此舉只讓她渾圓的雙乳更顯豐盈,嬌柔的體態更顯誘人。“那、那裏……沒有……他沒有……啊!”

    “少廢話!”聽到那句又甜又膩的“起雲”,從未聽她如此喚過自己的相起雲,心跳霎時漏了一拍;但當聽到“他沒有”三字,一股無名火又打心底升起,讓他不僅更恣意地吃著她右邊粉櫻乳尖,更用手指來回輕扯、擰轉、旋彈她的左半邊粉玉。

    “他真的沒……啊呀……”當雙乳尖一並被把玩,那股根本無法排遣的戰栗,與同時興起的一股古怪奇異快感,令辛追雪的雙乳脹痛又酥麻,全身更泛起一陣誘人紅雲,身下最私密之處更無助地緩緩濕了。

    被自己羞煞人的反應羞壞了的辛追雪,只能趕緊並住雙腿,就怕被相起雲看出自己的失態。

    雖然被她一口一句“他”弄得心情惡劣到不行,但她生澀又傻氣的掩飾,相起雲怎可能不知曉?

    她或許完全記不得了,但他怎可能忘卻那夜她所有的誘人呢喃以及嬌啼,又怎可能忘卻她滑膩柔肌在他掌心中的感覺!

    事已至此,他絕不允許記得的人只有他,所以他停下所有的動作,眯眼望著她,一語不發的望著,眼眨也不眨的望著。

    “你……我……”

    被這麽緊瞅著,完全無處可躲,雙手又被扣住,全身更是赤裸裸什麽都遮不住的辛追雪,整個人又慌又害臊,只好趕緊撇過眼。盡管如此,拿到灼灼視線卻久久都沒有消逝,讓她害臊德紅唇不住輕顫,雪白豐盈椒乳更因身子的抖顫,誘人至極地輕輕上下跳動著。

    由于她望也不敢望他一眼,所以她永遠不會知曉,此刻自己在他眼中是什麽模樣,而他的眼眸,又有多麽深邃……

    她一頭及臀的烏黑長發如絲緞般披散在身後,被捆綁住的雙手因幾乎支撐不住她虛弱的玲珑雪白裸軀而不斷在身後輕輕顫抖,讓她看起來異常楚楚可憐;她本就豐盈的渾圓椒乳,在他的玩弄下紅雲滿布,因身子輕顫而漾起的那陣誘人乳波,與她本就纖細得幾乎不經盈握的柳腰,更隱隱散發著一股等人愛憐的柔弱。

    此外,她修長、勻稱的大腿,雖緊緊並阖在一起,但由她花徑中汨汨泌出的動情蜜汁,卻早漫至她的腿面,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那樣淫媚動人。

    而最讓他移不開目光的,是她絕美小臉上那雙向來澄淨,而今再無驚懼,卻變得那樣迷離、且滿是羞意的迷蒙雙眸……

    相起雲當然知道辛追雪美,畢竟她“京畿第一美”的稱號絕不是浪得虛名。

    但過往,他從來不覺得她的美與他有任何幹系,直至此時此刻,因爲她如今會美得如此嬌羞,美得如此撩人,美得如此讓人怦然心動,全是因爲他!

    究竟過了多久,辛追雪不知曉,她只知道,當那道懾人目光終于消失,而她總算微微松口氣時,她纖細的腰,卻被他由水裏緩緩拉起。

    她一愣,轉頭望鄉不知意欲爲何的相起雲,竟發現他緩之又緩地將她的裸足舉至唇旁,而後在她眼前開始輕吻、輕舔她的足尖、貝趾。

    倉皇失措地望向相起雲,辛追雪才發現,同樣望著她的他,眼底竟有一抹惡作劇得逞般的歡快,而在意識到自己小腿被舉起的那一刻,身下所有的失態早已映入他眼簾,她的小臉無法克制的徹底通紅了!

    “嗯啊……”她急著想縮回自己的腿,他卻怎麽也不放,還好整以暇地由足尖吻至足背,再轉至裸踝。而當他來回啄吻著她的踩窩時,一股突如其來的酥麻令她吟哦出聲。

    聽到這聲嘤咛,他的舉動更邪肆了!

    他不住地親吻、愛撫著她足踝兩側的敏感點,還愈吻愈往上,愈吻愈過火,就那樣一直吻至她的小腿、膝蓋、後膝。吻得她渾身顫抖,更吻得她身下蜜汁完全失控地在他眼前輕淌至她的雪臀,及雪臀下的柔墊。

    “起雲……不要……”羞不可抑的辛追雪不住嬌求著,相起雲卻根本不理會她,反倒更惡形惡狀地將她輕推仰躺至軟墊上,然後將她的右腳挂至他的左肩,將她被捆綁的雙手扣在頭上,附至她耳畔狠狠說道“從來沒有女人敢在老子面前說這兩個字。”

    相起雲向來低沈的嗓音,此刻變得那樣性感。性感得辛追雪的心跳不斷加速。在愈發狂亂的心跳聲中,他又狠狠吻住可她的唇,沒有扣住他雙手的另一只大掌,再一回放肆地玩弄她的雙乳,玩弄得她的花徑中莫名地産生一股細碎疼痛,難耐得她不得不弓起柳腰,就爲擺脫身與心一起産生的不知名渴望。

    這是什麽?究竟是什麽……

    就在她意識迷離、柳腰微弓,不自覺地無助來回款擺時,突然,一個堅硬至極的火熱碩大,蓦地碰觸到了她根本無法阖攏的花瓣間!

    “你……”意識到那是相起雲,辛追雪的紅唇抖顫得不能再抖顫了。

    “就是老子,怎麽,不行?”明白辛追雪的驚詫因何而來,相起雲動也不動地冷冷說道

    一開始他並無侵犯她之意,只打算戲弄戲弄她,然後用手指令她歡愉,讓她忘掉那不痛快的回憶。

   但過程中,他卻爲她動情了。盡管他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分身埋藏在水面下,就怕嚇壞她,但爲了望清她羞澀眼眸而一時忘情的他,終究還是擦槍走火地與她的濕潤、柔嫩相觸了……

    “總算是明白老子的極惡,知道怕了吧!”
   
    “望著別過眼望也不敢望他一眼的辛追雪,相起雲也別過眼,然後將她的右腳輕輕放回水池,不動聲色地向後退開身。

    但未及他完全離開,卻聽得身前傳來一聲柔柔細細的天籁低喃——

    “不怕......”

    相起雲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辛追雪,發現不知何時,她也望向了他。然後在發現他又回眸看著她時,連忙再別過眼,而小臉顯現的並不是他以爲的畏懼,而是嫣紅得不能再嫣紅的羞澀。

    辛追雪確實不怕。在發現他也爲她動情時,她心底浮現出的,是一股連她自己都覺得羞澀的淡淡欣喜。

    在她心裏,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他們爲彼此動情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不是嗎?

    更何況,雖她看似是被他捆綁欺負著,過程更讓人想了都臉紅心跳,但他其實待她極爲溫柔,讓她不禁真的很想知道自己上回錯過的究竟是什麽,清醒著被他擁抱的她,又會有什麽樣的感覺......

    “嘴硬的蠢婆娘絕不會有好果果吃!”望著辛追雪雖並起了雙腿,卻不逃、不動,惹人愛憐的模樣,相起雲邊啞聲說道,邊一把側抱起她,故意將自己的分身抵在她的花叢間來回滑動。
  
    “嗯啊……”當整個人被抱起,兩人下半身又再度親密碰觸,辛追雪低垂下羞紅的小臉,被綁住的小手輕貼在他結實的胸膛上不住嘤咛著。“我沒……嘴硬……”

    “還敢回嘴!”當緊繃得不能再緊繃、火熱得不能再火熱的碩大堅挺被辛追雪身下的蜜汁整個浸濕,而她對他的輕佻之舉毫無抗拒,更將小手貼在他胸膛上時,相起雲再忍不住將分身輕抵至她的花徑端口處,微微一挺腰。“老子一定會讓你知道嘴硬的下場!”

    “呃啊……”當小小花徑被相起雲鋼鐵般的碩大刺入前端,那股極端暧昧與親昵感,令辛追雪忍不住吟哦出聲。

    “還嘴不嘴硬?”口中說得狠惡,相起雲的語調卻恍若調情,在低沈得不能再低沈的嗓音中,緩緩將分身頂入那雖緊致、窄小,卻全無抗拒的柔嫩花徑一寸深。

    “起雲……”柔嫩的花徑內壁因他的碩大而不斷被向外推擠,更因他的火熱而滾燙灼燒。辛追雪真的沒想到,原來上回圓房時,她與他進行的竟是如此深入的親密接觸。

     好羞人,但也好甜蜜……

     “現在求饒也沒用了,等一會兒你就會明白被老子吃幹抹淨,連渣都不剩的絕望感受!”

     輕嗅著辛追雪身上散發出的陣陣魅惑女人香,徹底被蠱惑的相起雲忘情地用力一挺腰,將自己送入她緊致、誘人、只與他歡愛過一回的小小花徑中,並直抵最深處!

     “啊啊……”當小小花徑整個被貫穿,當兩人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結合在一起,辛追雪忍不住仰頭嬌啼出聲!

     這……太不可思議了,她靜容得下他!

    當他整個埋于她體內時,她稚嫩的花徑雖有些微微疼痛,卻感到充實又滿足,而充實與滿足中,又有一種她不明白的渴望……

    當辛追雪的雙手緊緊環著他的頸項,還發出微微含著痛意的嬌啼,蓦然回神的相起雲連忙輕輕撤出自己,將她放回軟墊上,並不住懊惱自己的莽撞。

    他明知她是多麽清澀,加上上回圓房時幾乎無任何意識,他竟還不給她適應的時間,便一舉貫穿了她的花徑,以至弄痛了她都還不自知。

    “是不是我太小……所以弄痛你了?抱歉……”

    當相起雲離開,將她一人孤單放在軟墊上,辛追雪有些難受的背過身去。她記得他說過他不抱處子,而她雖不是處子,但也沒什麽經驗,小小花徑還將他裹得那樣緊,一定讓他不舒服了,所以他才……

    “抱歉個屁!你這小嫩瓜居然敢小看老子的能耐?給老子聽明白了,無論你再小,老子都能欺負得你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聽到辛追雪的傻話,相起雲真的又好氣又愛憐。

    他將她拉跪在軟墊上,輕輕由身後握住她的豐盈雙乳來回搓揉,拈弄著她的雙邊乳尖,並在她的嬌喘聲愈來愈急促時,又一回緩緩由她身後,將自己的火熱碩大一寸一寸埋入花徑中。

    “起雲……”當相起雲一邊玩弄著她脹痛的雙乳,一邊親吻著她的後頸,辛追雪感覺著自己花徑中那股原本不適應他火熱碩大的疼痛,不知爲何緩緩變爲一種古怪的細碎疼痛,不知如何排解的她只能無助地仰頭呢喃、吟哦著。

    “喚老子作甚?”當辛追雪不自覺地輕擺柳腰,並發出那甜膩、迷惘的誘人嘤咛,明白她想要什麽的相起雲悄悄撤出後,又猛地挺腰用力一刺!

    “啊啊……”辛追雪被這突然一刺,刺得花徑整個酥麻,連寒毛都豎起了,她不敢置信的放聲嬌啼。

    “明白老子的厲害了吧!”聽著耳畔嬌美又嬌媚的嬌啼,從不知醉意爲何的相起雲,竟覺得自己有些醉了。他緩緩地撤出自己,又緩緩地在那小小花徑前端搗弄,搗弄得她難耐地不住嬌喘、媚啼,搗弄得她身下的蜜汁整個泛濫成災,才又猛地一刺!

    而他,就這樣不斷重複著慢搗猛刺的舉動,直至懷中的她柔軀整個緊繃,直至池畔回蕩的啼聲,徹底淫媚。

    “起雲……起雲……”根本受不住相起雲這樣技巧的挑弄,更克制不住那連自己聽了都害羞的喚聲,意識四散飄飛的辛追雪只覺得身子愈來愈熱、愈來愈緊繃,花徑中那股雜揉著刺激、愉悅與古怪渴望的感覺,隨著他的回來搗弄,更是強烈到她無所適從,令她只能噙著淚,不住的喚著他的名。

    感覺著那小小花徑的緊縮頻率愈來愈密集,知道辛追雪將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徹底體會到他將帶給她的歡愉,相起雲也不克制自己了!

    “別怕!”

    在沙啞得不能再沙啞的嗓音中,辛追雪發現相起雲加快了穿刺自己花徑的速度,且回回都是完全撤出、完全刺入的猛力撞擊。當花徑深處的某點不斷被撞擊,敏感腫大的花珠被人快速揉弄,那股不斷盤旋、升高的奇異刺激,在抵達高點後,一下子炸開了!

    “啊啊……啊呀……”當一股驚天快感猛地由花徑中崩裂四散,竄至四肢百骸,並且持續又持續、加強又加強,在那巨大的歡愉與花徑的瘋狂痙攣中,辛追雪終于明白當初的自己體會過的是什麽,錯過的,又是什麽……
   
    “婆娘,知道被老子玩弄到高潮是什麽滋味了吧?”望著被自己疼愛到高潮後嬌喘籲籲、香汗淋漓,但卻媚眼如絲、春意滿盈的辛追雪,早已一身薄汗的相起雲並沒有放過她,他一把將她抱至身前,讓她的雙腿夾住自己的腰後,又一次將自己的火熱碩大刺入她的花徑中,然後抱著她不住來回走動、挺腰!
   
    “起雲……這……啊……”被用這樣羞人的姿勢占有著,辛追雪羞極地緊摟住相起雲的頸項。
   
     原以爲自己不會再體會到那種快感,後來她卻發現,她實在錯得太離譜。
   
     這一夜,在這個氤氲著熱氣的溫泉池畔,她被他用各種姿勢不斷占有著,高潮著,尖叫著。

     在不知第幾回高潮時,當她耳畔傳來“浪婆娘,給老子強了一夜,小花兒居然還這樣嫩濕,還裹得老子這般緊……怎麽,給老子強上症了?”的邪佞笑語,感覺到一股極強的龍陽之液射向自己的花心,讓她在高潮中再度崩潰,然後在徹底的羞不可抑之中暈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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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自那夜以後,再不敢夜遊的辛追雪,幾乎夜夜都嫣紅著小臉來至相起雲屋裏做折花小工,因爲徐嬸說這能打發時間也能賺錢,而小相公房裏也暖些,所以她沒玩都乖乖報到,乖乖折花,傻傻臉紅。

    有時,相起雲會回來,他回來後,總是一言不發的抟著她上塌,之後,要不是完全不理會她的呼呼大睡,要不就是徹夜不讓她睡。

    雖不明白他對她的態度爲何忽冷忽熱,理由是極端暧昧,有時卻又那樣冷淡,但他沒回來時,她還是習慣抱著他的枕頭睡,因爲那上頭有他的味道,而只要聞著他的味道,她便莫名地感到安心……

    就這麽紅著臉折花,折到徐嬸說大概足夠買個厚面紗,勉強這著她臉上那大概萬年都笑不去的紅雲時,三個月國喪孝期總算結束了。

    孝期一結束,定京城大街立即恢複舊有的的熱鬧景況,《小報》與《聞報》可照常出刊,所以辛追雪也開始繼續她的《小報》線民生涯。

    但定京城,終究不是原來的定京城了。

    城裏人心惶惶的氣氛,因邊防節節敗退而愈發濃重,朝中政策、人事、氣氛,也因太後走了而發生極顯著的變化,新法派似乎因臆測到皇上的意向而占上風,處處打壓舊法派。

    這些事原本辛追雪就不懂,也管不著,但當她看到最新期的《小報》與《聞報》後,平素難得生氣的她幾乎氣炸了。

    在這風頭上,《小報》與《聞報》居然難得有志一同地發了長篇大論,一致認爲在此非常時期,應派相起雲前去北方邊防領軍作戰,還說過去周處除三害,所以他們願意 給相起雲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這什麽跟什麽啊?

    擺明就是那些過去大言不慚的各將領,紛紛拿病重、能力不足爲托詞當縮頭烏龜時,有心人故意趁此機會落井下石,欲整掉,甚至收拾掉相起雲的陰謀!

    更何況這場仗,連那些將軍都不敢打,憑什麽叫平常根本無人聞問,只徒挂虛名的五品副提刑使去打?!

    這不僅過分,也對相起雲太不公平了!

    “過去,《小報》對小相公的錯誤報導,我從來不曾多說什麽,但這回,你們怎麽可以——”

    這夜,按慣例在城隍廟與《小報》接頭人見面,在結束一切例行公事後,辛追雪終于忍無可忍地開口了。”

    “你與他非親非故,何必如此在意此事?”未待辛追雪將話說完,相起雲邊打斷了她的話,近幾個月來一直緊繃著的臉龐微微松開了這些,嘴角有著一抹淡淡的笑。

    “這……我……”被這麽一問,辛追雪一時間還真不知如何回答。

    “我隸屬征兵之列,幾日後便將隨軍北伐,到時與你接頭之人雖不再是我,但規矩不變,你可聽明白了?”值此多事之秋,相起雲無心也無暇再聊天擡杠,在辛追雪語塞之時,他眼望廟頂淡淡說道。
    “聽明白了……”沒想到這個與她接頭那樣久,等于是她最熟悉的陌生人竟也要上戰場,辛追雪本就因擔心相起雲被陷害的心情更低落了。
    “聽明白就好,我走了。”
    聽到辛追雪的回答,相起雲起身便走,但遠遠的,他卻聽到一聲低語——
    “天王蓋地虎兄,你請多小心,上蒼一定會保佑你的……”
    眼微微阖了阖,但相起雲沒有停步,
    當太後尚未賓天時,這一切就已決定了,而他能做的,就是用生命去保護對他來說最最重要的人……

    雖心底早有不祥之感,但事情仍發生得太突然,突然得辛追雪完全手足無措。

    最後一次《小報》接頭兩日後的那個晌午,當她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總算在自己屋裏睡去時,相起雲被封爲征北將軍,在幾乎是被監押的情況下,披上戰袍立刻離京。

    醒來後聽到這個消息,辛追雪整個人都傻了。

    她狂奔至他屋內,望著裏面的空蕩,心,好難受、好難受。

    爲什麽沒人叫醒她?爲什麽不讓她對他至少說聲“保重”?就算她什麽忙也幫不上,至少她可以告訴他,她一定會日日去探望大相公,好讓他放心。

    但他,卻什麽都沒說就走了。要知道,他這一去,根本生死難蔔啊……

    一直以爲他雖對她愛理不理,有時冷來有時熱,沒事更總愛罵她蠢婆娘,可她怎麽也算是小相公府裏的人,可爲什麽他都有空跟李叔他們告別,卻沒空來罵她一句“蠢婆娘,不許給老子有個三長兩短,否則老子追到地獄去都饒不了你”?爲什麽……

    未待辛追雪心底那股沈痛又傷悲的濃濃分離感褪去,不到五日,另一個令她完全無法接受、不敢置信,更震撼整個定京城的消息傳來了——

    大相公入了獄,還被打入了死牢,罪名是以詩文譏諷新法,謗讪新政,並企圖謀反。

    聽到這個消息,幾日來根本沒好好休息過的辛追雪兩眼發黑連站都站不住了。

    這跟本就是強加罪名!是那群早眼紅,甚至看不順眼大、小相公之人,在過去瘋狂喜愛大相公。並愛屋及烏的太後賓天後,想一並除去他二人的大刺刺“陽謀”!

    先趕小相公離京,後讓大相公入獄,就算小相公有通天之能,也無法趕回營救。
      
    盡管徹底六神無主,連走路都像在雲端上似的虛浮,但知曉大相公向來體虛,最近又染上風寒,決計受不住牢獄之苦的辛追雪,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便連忙聚齊了李叔三人。

    “大相公入獄,他、他又出征了,我們一定得代替他照看好大相公才行!大相公身子本就不好,近來又染上了風寒,我們必須趕緊想辦法去看他,還得多帶點、帶點……”辛追雪在相起雲房中急得團團轉,慌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她用著顫抖的嗓音,邊說邊來回翻找著相起雲的衣箱,想看看其中有沒有相初雲可穿、可用上的衣物及被褥。

    “夫人,不要慌……”看著這樣的辛追雪,心底同樣沈重的徐嬸跟小娟紅著眼眶不斷勸著。

    “對了,襖子。徐嬸,大相公能穿的大襖子在哪裏?快找找,大襖子……”

   辛追雪哪裏聽得進勸,一想到素來體弱又養尊處優的大相公竟入了獄,那種環境他如何受得住?再者,相起雲若知道這件事,不知會心疼成什麽模樣……

    一想起相起雲會心疼、心急、心痛,搞不好還有可能急到違反軍令,她更是慌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可愈慌,就愈什麽都找不著。

    “婆娘,不許動!”望著不管怎麽勸都還是亂成一片的辛追雪,李叔突然大喝一聲。

    聽到“婆娘”二字,辛追雪下意識停下了動作。

    “夫人,恕在下踰矩了。”

    當辛追雪終于定住不動,不得不叫她“婆娘”的李叔先是道了聲歉,而後走至她身前說道,“小相公行前吩咐過,去看大相公時,什麽也不可多帶,因爲帶多了反而壞事”

    “他?吩咐?”聽到李叔的話,辛追雪先是愣了愣,而後整個人癱坐在相起雲的榻上,隱忍已久的淚再忍不住地滴落。“那他一定早想好救大相公的法子了,對不對?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

    原來他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也做好了萬全的准備。

    可他爲何什麽都不告訴她,要她這樣慌、這樣亂,讓她連覺都睡不著?

    在他的心中,她連李叔這三個家仆都比不上嗎?

   “夫人,該打點的我們全打點好了,一會兒入夜,在下便會陪你同去看望大相公。”當辛追雪總算聽得進話後,李叔又說。

    “夫人,千萬不許再哭了,若讓大相公看到你哭鼻子的模樣,他肯定要心疼的。”一旁的徐嬸則紅著眼拿起柔帕將辛追雪臉上的淚滴擦去。

    “嗯,我不哭,不哭……”

    盡管明了相起雲對她竟漠視至此,讓辛追雪心底好是酸楚,但她還是不住用手抹著淚,努力克制住淚意,在徐嬸及小娟的陪伴下,乖乖等著夜晚的到來。

    好不容易熬到入夜,李叔悄悄領著辛追雪來至禦史台牢獄前。

    當李叔去與管理的獄卒周旋、疏通之時,穿著蓋頭披風的辛追雪,遠遠便望見了眼眶整個通紅的李漪,在同行丫鬟的攙扶下,腳步踉跄地由內向外走來,而她身後的家丁,手裏拿著一堆顯而易見被拒絕了的厚襖與熱食。

    李漪同樣也望見了辛追雪,且在望見她的同時,淚,又滴落了。

    在這非常時期,根本無人敢前來探望相初雲,就連他過去的好友也因怕遭到池魚之殃而全數噤聲。但被強娶入小相公府的辛追雪竟還願來……

    盡管如此,李漪並沒有與她說話,只是對她感激的微微颔首,便靜靜離去。

    雖沒任何官員敢來,但喜愛大相公的老百姓可不管什麽升不升官、貶不貶職,在李叔與獄卒周旋之時,辛追雪便見著好多城民拎著熱食,帶著厚襖,話也不說一句,悄悄拿給獄卒轉身就走。

    大相公真的很受大家歡迎呢。

    這樣好的人,爲什麽有人就是不喜歡?這世間難道真容不下他這般純粹、清透、天真爛漫的人嗎?

    在心底的感慨與不舍中,辛追雪與李叔在一名獄卒的帶領下,輾轉來到了大相公牢前。

    望著牢裏的大相公,爲了不讓他擔憂,她很努力才忍住那股想噴淚的情緒,輕輕喚了句,“大相公……”

    向來喜愛熱鬧的大相公,如今竟如此的孤單、如此的憔悴。但縱使陷入囹圄,縱使明白他過去的友人都切割了他,他卻依然淡靜地仰頭望月,唇旁帶著一抹笑。

    “弟妹,你來了。”恍若早知道辛追雪會來,聽到喚聲回過神來的相初雲,緩緩坐至牢門前,先將手由牢柱縫隙間伸向李叔,在李叔爲他把脈之時,有些責備但更多愛憐的望向辛追雪,“怎麽瘦成這樣?再不好好吃飯,大伯要生氣了。”

    “我有吃。”因爲不能哭,所以辛追雪勉強擠出一個笑。

    “有好好吃臉會小了一圈?你別怪大伯要說你蒙人了,畢竟起雲出遠門去,大伯若沒有好好叮囑你,他回來後定要生我的氣。”用另一只手輕拍著辛追雪的小臉蛋,相初雲寵溺的睨了她一眼。

    “他……他不會的……”聽到相初雲提起相起雲,辛追雪的心微微抽痛,緩緩低垂下小臉。

    他怎麽可能會生這種氣呢。他連走都不讓她知道,又怎會爲她吃不吃飯而生氣?

    更何況,他真的能會來嗎?真的能嗎……

    “他,當然會回來。”恍若看出辛追雪心底的擔憂,相初雲抿嘴輕輕一笑,依然澄淨的眼眸中滿是自信與自傲,“無論旁人如何說,弟妹你只需聽大伯的即可,因爲這時間,若真有人能打贏這場險仗,只會是他。況且,他還有非打贏不可的理由。”

    雖這類事辛追雪向來弄不懂,但只要相初雲說可以,她便相信相起雲絕對可以。

    辛追雪就這樣隔三差五的悄悄去陪相初雲聊天,讓李叔給他診脈、送藥。雖相初雲日漸孱弱、消瘦的模樣實在讓人心疼,但由于獄卒們暗中對他也相當照顧,辛追雪也努力讓自己不再聽外頭的那些閑言碎語,一方面專心做自己《小報》線民的工作,一方面注意北方戰事的發展,然後在心情慢慢平靜之後,發現相起雲當初雖並未與她告別,但在她身旁保護她的暗衛卻比往常更多,小相公府裏的保護網也更爲嚴密。

    他還是記著有她這個人的,不是完全對她不聞不問呢……

    終于由離別愁緒與思念煎熬中走出的辛追雪,盡管不太清楚自那夜後便沒有任何行動的章翰林不再來騷擾她,是打算等著收拾完大、小相公再來收拾她,還是被她身旁那天羅地網的保護網暫拒于外,但夜夜在相起雲屋裏抱著他枕頭睡的她也不想管了,只日日緊盯戰況,等待著他的歸期。

    終于,四個月後,捷報傳來,相起雲大勝將歸。

    聽到這個消息,辛追雪驚喜交集的與徐嬸及小娟哭抱成一團,哭完後,她完全懶得理《小報》寫他是用如何可怕的方式恫嚇己軍,又是如何用極惡名聲嚇退敵軍,趕忙就去告訴大相公這個好消息,然後由那日起,便夜夜在相起雲過去出入的小門前等待——縱使所有人都說他要回定京城,再快也得一個月後。

    想他。好想他呢!

    不知道打那麽久的仗,他有沒有受傷,又有沒有機會好好睡覺?還有還有,平常就胡亂吃點東西果腹的他,有沒有好好吃飯?在軍營裏,他會不會也老不穿衣服嚇人……

    咦,站在這裏,他看的到嗎?

    這夜,發現自己在胡思亂想之際又下意識藏身至柱影旁,辛追雪連忙走至微微有光亮的門前。她擔心萬一他回來時,她恍了個神沒瞧見,就不能在第一時間看到他、恭喜他了。

    不過……萬一他其實根本不想見著她呢?她站在這裏好嗎?

    在心底的矛盾中,辛追雪就這樣一會兒藏身一會兒現身,但不管藏身還是現身,她就是不離開……

    令大部隊嚴格恪守行軍時間,卻自己一人披星戴月、策馬狂奔回定京城的相起雲,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看見一個完全不隱藏自己的辛追雪。這夜,才一入城,相起雲悄悄探視完兄長,便策馬回小相公府。

    遠遠的,他就望見一個小小的淡粉色身影,在他過往最常出入的小門前走過來又踱過去,一下發呆,一下翹首。

    她……是在等他嗎?

    雖是春天了,但半夜的,這笨婆娘也不會多穿件襖嗎……

    “婆娘,發什麽傻!”

    二話不說的策馬過去,相起雲腰一彎,一把便將辛追雪扛至肩上,然後拉了拉馬缰,讓馬用前蹄直接踹開門,直接騎馬入府。

    “你……回來了……”有些懊惱自己那樣努力竟還是錯過他出現的身影,但被他扛至相起雲肩上的辛追雪依然開心得不僅眼眶紅了,連話都說不清了。

    他真的回來了!安然無事,且比她料想的還早好多天的……回來了。

    “怎麽,老子回來還得先經過你這蠢婆娘的允許不成?”跳下馬,將辛追雪扛進屋裏,並輕輕丟至榻上的相起雲邊脫衣服邊粗聲說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坐在榻上的辛追雪期期艾艾地說,望見他又脫了個精光,小臉微微紅了。

    但爲了確定他沒有受傷,所以她還是紅著臉,仔細將他全身打量過一遍,發現他全身只有幾處無礙的小傷口,才松了一口氣的別開眼。

    “老子管你是什麽意思,老子困了,別啰哩叭嗦的妨礙老子睡覺!”完全不明白辛追雪在瞧什麽,但早疲累得不行的相起雲,上了塌後便猛地摟過她的腰,讓她躺至他懷裏,直接阖上眼。

    這蠢婆娘,又不知多久沒好好吃、好好睡了。眼底下的黑暈都快跟女鬼一樣,本來就夠細的腰,更膽敢給他細到仿佛風一吹就能吹走的柳枝——

    還有,她沒事臉紅個什麽勁兒,又不是沒看過他光著身子睡覺!

    更何況,都有經驗了還不知道記取教訓嗎?要知道,男人一見她臉紅,就會忍不住想欺負她啊!

    這沒知沒覺的笨婆娘!

    “嗯,晚安。”心疼的望著相起雲眼下濃重的黑暈,辛追雪乖乖阖上了眼,唇旁有一抹輕輕甜甜的笑。

    “晚個屁安,再多說半句話,老子就把你丟門外去!”

    雖然相起雲依然不在小相公府內,但至少他已平安回到定京城,所以辛追雪不像過去幾個月般的食不下咽、睡不成眠。盡管他回來後不管風霜雨雪地長跪在宮門前,跪到口唇都幹裂的模樣真的讓她好不舍、好心疼,但爲了能救大相公,無論他要做什麽、想做什麽,她都會默默支持他。

    相起雲的舉動自然引起了全城側目。他雖一語不發,甚至連半個要求都沒提,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會如此做,只爲了大相公。

    明明在無人敢領軍的北伐戰中,完成了幾乎不可能的任務,立下了那樣大的戰功,他卻只字未提,更沒有恃戰功而要求朝廷、要求皇上輕饒、輕判大相公,更由頭到尾對此事無半句微詞,只是卑微、無聲地跪求著,這樣的作爲,令就算過往對他惡形惡狀深惡痛絕,但卻同樣喜愛大相公的城民們也不忍了。

    此外,《聞報》對這事的視而不見,以及《小報》用了多則寓言指桑罵槐、譏諷嘲弄的言論,更讓城民們不滿。

    城裏感慨、不平的耳語愈來愈多,多到連皇上都受不了的讓內侍總管傳話,要相起雲立刻滾回他的小相公府去。

    相起雲自然明白,皇上要內侍總管傳話,已是極爲善意的表態;也早知曉皇上本人對大相公並沒有特別好惡,當初對囚禁大相公一事完全冷處理也只是爲了警告舊法派,讓那些老東西少拿太後過去的言論與恩寵當令箭,在他面前吵起架來沒半點節制。

    不過畢竟君威難測,爲了不過于刺激皇上,相起雲當然默默一路跪爬回小相公府。但他回府後有立即秘密出府,畢竟他的最終目的不僅是要救回大相公的人,更要還大相公一個清白,所以他必須做好萬全的安排與准備。

    但終究,他還是小看了人心陰沈與善變的深度及廣度。當他聯系上爲數不多的其中一位密友,欲與之共商大計,可他才剛坐下,喝了一盞茶,聽了兩句話,便覺察這名友人在他前去北方征戰時已被策反了,而策反之人,除了一身官癌、心眼比針眼還小,打小就妒忌大相公的章翰林,他想不出其他。

    當他發現那杯茶水摻了極強混亂神智藥物與媚藥,目的在于讓他發狂放縱,待明日他的惡行傳出,先前的所有努力都將前功盡棄,大相公更是這輩子再無機會可見天日,于是在那人動手將他囚禁起來前,他用盡最後一絲意志力狼狽逃回小相公府。

    好不容易逃回府中,意志力已幾乎渙散的他踉踉跄跄推開門,發現房內竟有一名他最不想在此刻見到的女子時,他幾乎絕望了……

    “你怎麽了?”望見相起雲跌撞進房的模樣,這陣子一直習慣到他房裏發呆、折紙花的辛追雪連忙上前扶住他。

    “給老子滾出去!”一把將辛追雪甩出門外,相起雲狂吼著,“老李呢?老李滾哪去了,讓他快點過來!”

    “李叔昨日就出門了,說好明日才會回。”雖被甩得全身都痛了,但辛追雪仍努力爬起身,對面目猙獰的相起雲完全沒有怒氣,只有無盡的擔憂。

    他一定是出問題了,才會變成這樣的!

    到底是什麽問題呢?她 幫不上忙嗎?

    “要你不要靠近,你這蠢婆娘是聽不懂嗎!”

    望著爬起身又想向他走來的辛追雪,相起雲一邊吼著要她退開,一邊終于記起,昨日他確實派老李出門。

    想及此,幾乎崩潰的他,只能咬牙對這名他永遠不想在她眼前如此狼狽的女子嘶啞狂吼,“你若真想幫忙,就快去告訴徐嬸,讓她去樓裏找十個嘴嚴的姑娘過來!”

    樓裏?十個嘴嚴的姑娘?

    聽到相起雲的話,辛追雪終于明白他是出了什麽“問題”。

    原來他與她上回一樣,著了“春”道了。

    “愣著做什麽?快去啊!”

    忍住下腹痛脹欲裂的驚天痛意,相起雲邊吼邊背過身,如何都不想讓辛追雪望見此刻他這不堪入目的醜陋模樣。

    望著向來頂天立地,如今卻痛得連站都站不穩的相起雲,辛追雪心疼得紅唇不住顫抖,然後毅然決然走入屋內,關上房門,脫下身上所有的衣裳。

    在徐嬸喚人來的這段時間,他只會愈來愈痛,而她,舍不得他這樣痛。

    更何況,明白了男女之間的親密接觸有多麽深入與特殊後,什麽都能忍的她,就是忍不了親眼見著他抱著別的女人,就算連想都讓她心碎!

    若這是一種自私,她願意承受自私後的所有錯與罰,以及他之後可能的怒火與厭惡,只要他不要再痛,只要被他徹夜擁抱的女子,僅她一人……

    “你、你在做什麽!”當大掌被輕輕拉起,掌心撫及之處竟是一對豐盈柔嫩的誘人滑膩椒乳,意志力已幾近瓦解的相起雲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但當他腫的發痛得分身被一雙柔夷輕握住,他什麽都再想不了了。

    大吼一聲後,意識已全然潰散的他,在本能與藥效作用的強烈欲念中,只能瘋狂摧殘著身下女子嬌嫩的柔軀,一回又一回,重創又重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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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相起雲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回這樣望著靜靜躺在榻上的辛追雪,但從沒有一回他是如此心痛,如此自責,如此悔恨。

    “小相公,這不是您的錯,請您別再責怪自己……”

    望著坐在床旁一日一夜動都沒動一下的相起雲,望著他臉上那副比砍了他自己一百刀還痛的神情,徐嬸不住哽咽勸著。

    “是我的錯。”連想都沒想,相起雲便幹澀答道,嗓音瘡啞得不能在瘠啞。

    當然是他的錯,若他能多留點心,不喝下那杯茶,若他有足夠的意志力可以控制自己,若他……她絕不會被他蹂躏、摧殘了整整一個日夜,不僅將她全身傷得青紫片片,花徑紅腫出血,更將他倆的孩兒都傷掉了……

    他們的孩兒……他從未敢期盼、奢望,卻讓他還來不及驚喜就消逝了的……

    他與她的……孩兒。

    “你們都出去。”不想再聽到任何人爲自己的暴行開脫,相起雲阖上酸澀無比的眼眸,啞聲說道。

    終于,當屋內只剩他一個清醒的人,聽著床上傳來的微弱呼吸聲,再也無法堅強的相起雲,緊閉的眼眸中滿是熱淚。

    他明白自己無心也無力擁有、保護像她一樣,如此特殊而可人的女子,可他真的忘了,忘在她澄淨明亮的眼眸中……

    他的前半生裏,眼眸確實從未爲任何女子停駐,更從沒想過能擁有自己的孩兒,因爲一直以來,他全心全意思考著的,就是如何讓拉拔他長大、那個天真爛漫、才華橫溢的大哥快快樂樂、開開心心,一生平安的率性展現真性情。

    他打小就敬佩大哥、景仰大哥,若不是大哥,他們一家三口過不上好日子,娘親在世的最後幾年也無法日日臉上都載滿笑容。更何況打娘親走後,更是大哥一手拉拔他長大成人,所以,不僅爲了娘親床前那句“好好照顧大哥”,更爲了這個今生有緣與他成爲兄弟的曠世奇男子,他誓言,無論做什麽,就算讓自己化爲惡鬼,都義無反顧的一讓大哥快樂。

    畢竟對全無家世背景,卻在官場上大放異彩的大哥來說,雖只是單純地想與同僚分享詩文,與興趣相投之人把酒言歡,但這險惡的官場卻永遠不懂大哥的單純,所以他必須成爲大國的後盾。

    成爲惡鬼對他來說並不難,甚至還有些樂在其中,幾個真假難辨的傳聞,一張惡臉,幾句惡語,就足以令人卻步,更方便嚇阻那群打小便因妒忌、眼紅而想欺負大哥的同僚,也讓他有更多的獨處時間好好充實自己、縱觀全局。

    之後,太後對大哥的喜愛,讓他一則以喜,一則以憂。這樣的喜愛是把雙面刃,大哥雖因此暫時不會再受到各方明槍暗箭所傷,但太後總有辭世的一天,因此,他早早就做好最壞的打算與布局。然後在難關真正到來的那天險中求生。

    但其實他早就明白,讓大哥受傷最深的,一直是大哥自己。

    在世人眼中,大哥是多情的。但他的多情,卻是來自于他的癡,癡傻地追尋著其實根本不存在的一種永恒與純粹,癡傻地在得到又失去後,依然癡癡尋找著那早已不複存在的靈魂伴侶……

    正因知曉大哥的癡與苦,他從不讓自己深陷其中,知道她的出現。

    他過往娶進門的妻妾,除“辛追雪”外,全是大哥短暫的伴侶。盡管大哥從來都會在同她們交往前直白說明自己的問題,與絕對無法與她們長相厮守的事實,但那些女子卻依然如同飛蛾撲火般,追尋那轉瞬即逝的火花。

    由于從沒想過自己會成親,因此當大哥與她們那一瞬間的火花消逝後,能遠走他鄉的,他便給她們一筆能讓她們一生無憂的金錢,無法走、舍不得走的,他便娶進門,任她們想幹嘛就幹嘛,好歹他也有五品官銜,也不會委屈了她們。

    只可惜,那兩個薄命女子,終究命薄。

    至于“辛追雪”,是對相家有恩的辛大將軍在去世前,他最後一回前去相伴時,恍若回光返照似的,清醒地將女兒交付給他,並請求他好好照顧再無依靠、且恐有遇人不淑迹象的“她”,他才點頭下的聘。

    盡管他應下這個承諾時,也曾懷疑“她”的情人是自己大哥,但他仍不動聲色,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在她們大婚之夜自缢,令他痛苦又自責。在終于救活“她”之後,不想重蹈覆轍的他不斷告誡自己,這回,一定要緊緊護住“她”。

    但醒來後的卻不再是“她”,而是一個天真、可愛、古怪又殺氣的女子。

    她完全不在意他的惡名,總是用澄淨的眼眸望著他;她完全弄不次清楚世事世情,挨他罵時完全不以爲忤,還老作出許多令人又想苦笑又覺得可愛的舉動,讓人想氣都不知從何氣起。

    連他自己都不知曉,究竟是由何開始,保護她已不再是無聊且刻板的義務,而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更在獲悉“她”曾經的情人不是大哥時,雖不想去思考爲什麽,卻莫名的暗自松了口氣。

    他知道她怕見人,心裏一忐忑就想拉他衣角,也知道她害怕無所事事,所以他一直持續著與她接頭,聽她侃侃而談她的新發現,慢慢的,她開始會依賴他,並以爲他們是真正地夫妻,與他過的是尋常人的夫妻生活,更在身受媚藥之苦時,理直氣壯、毫不猶豫的要求他抱她。

    他當然願意抱她,在她開始依賴他時,他的心早已隱隱爲他而動。只是他一直不願正視自己的心,畢竟他有他的顧慮,有他的矛盾——

    這個她,並不是真正的“她”,而“她”是有地下情人的,且過往從不會多看他一眼。

    但終究,他還是抱了她,然後,真真切切的悄悄戀上了這個傻婆娘。

    直至太後出殡那日,他在房中又看到了“她”。

    那一刻的冷寒,他至今難忘。他真的太久太久沒讓自己思考,若有一天當“她”醒了,他如何面對“她”,又如何收得回自己那顆在不知不覺中遺落在她身上的心?

    若這是種怯懦,他甯可怯懦,畢竟若那一天真的到來,他真的無法承受。所以他試著疏離她、冷淡她。

    但太難,真的太難。特別是在她懂事又可人的只敢悄悄遠望著他,從不過問、打擾他時。

    他告訴自己,咬著牙繼續怯懦,畢竟這對他們都好。

    但那夜,望著她一身狼狽地狂奔進他屋裏,那副想撲進他懷裏尋求安全與保護,卻又有所顧忌的怯生生模樣,他再也騙不了自己地緊緊擁抱住她,愛憐著她,將一切擔憂與矛盾遺忘身後……

    出征前不與她告別,是他的懦弱;不將大哥入獄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對她說明白,是因那個世界太醜惡、太陰沈,他不想眼神與心靈一樣清澈的她遭到汙染,受到傷害。
   
    但終究一切還是枉然。

    他這一生唯一戀上的女子,不論如何都想保護的女子還是被傷害了,並且還是被他所傷,傷得如此之深,如此之重……

    “抱歉,小雪,抱歉……”在慨然中,相起雲再忍不住將微顫的大手伸向她的小臉,追悔莫及又心疼不已地喃喃說道。

    可當他的手指尖碰及她的臉頰時,卻發現,她的身子先是猛地瑟縮,而後開始劇烈顫抖!

    手,整個僵懸在半空中,再動彈不得。

    雖不知她究竟是醒是睡,但他從不曾想過,有一天他會讓她只聽到他的聲音便瑟縮,只接觸到他的指尖便全身顫抖,甚至……害怕到不敢醒來!

    原來他真的成爲名符其實的鬼見愁了,竟讓這世上唯一一個曾那樣依賴者他的女人都怕了他……

    在如萬針齊刺般的痛意中,相起雲緩緩收回手,咬牙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如同一顆被飓風狂掃的深根老樹般輕晃著。

    也罷……反正一開始就是這樣,一切不過是回到最初罷了。

    她對他的依賴,或許根本就不是如同他對她的愛戀,只是由沈沈昏睡中蘇醒,卻發現世間一切對她來說是那樣陌生,恍若在大海中載浮載沈的她,發現手邊有一根浮木,自然會隨手抓住。

    更何況,在萬千人海中,比他優秀的男子有千千萬,以她的條件,若她走出小相公府,這世間願寵她的優秀男子絕對如天上繁星數不勝數。若非她恰巧醒在他府中,他這惡名昭彰,愛罵人,脾氣從來沒好過,起床氣更恐怖得跟鬼一樣的惡男子,恐怕走在路上,她也會與“她”一樣,連望都不願望上一眼。

    如今,他確實連看、連碰,都無法了……

    心痛得幾乎炸裂開來,相起雲僵硬地向門外走去。

    事已至此,他能做與該做的,就是遠遠地避開她,至少還給她一個不需要再擔驚受怕的環境,讓她的身與心緩緩複原,複原到她眼中沒有他,四周也不會有他,那個無喜無悲、無愛無傷的最初……

    沒有人告訴辛追雪她小産的事,因爲相起雲不准。

    看著他說“不准”時的神情,李叔他們沒有一個忍得下心開口說“不”。

    所以他們只告訴辛追雪,相起雲沒事,她卻大大傷了元氣,必須休息,好好的休息。

    辛追雪聽了乖乖點點頭,因爲他們的神情讓她不忍說“不要”。

    雖明白休息是爲了走更長遠的路,也不忍讓徐嬸他們擔憂,但令辛追雪格外難受的是,自她醒過來,就再沒有見過相起雲。

    他不僅從沒來看過她,更連小相公府都不回了。

    她一直告訴自己,他一定是在爲大相公之事奔波,才會忙得沒空回府;但她心裏又其實明白,不是這樣的,他定是不願見她才不回來,否則過往再忙也一定會抽空回來的他,絕不會像這段時間一樣,連覺都不回來睡……

    他還在生她的氣嗎?氣她不按照他的指示去喊徐嬸,讓徐嬸去找姑娘嗎?

    他是不是其實根本就不想抱她,更看穿了他的小小自私行徑,才會連家都不肯回?

    辛追雪就這樣成天躺在榻上胡思亂想,當她終于被允許下榻,繼續她的《小報》線民工作,已是一個月後的事,而與她接頭的,是由戰場平安而歸的天王蓋地虎兄台。

    “哪。”這夜,依例將包子遞給辛追雪,相起雲緩緩合上眼。

    只有在她完全不知他真實身份的此時,他才敢、才能靠近她方圓十尺內。

    “謝謝。”結果那兩顆熱包子,辛追雪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能吃多慢就吃多慢,畢竟這短短的半柱香時間,是她唯一能與他接觸、且他還願與她說話的機會了。

    這一個月來,她躺在榻上胡思亂想的唯一成果,就是她終于明白,這麽久以來,以《小報》接頭人身份跟她對話,甚至《小報》的發刊者兼主筆,就是相起雲。

    也難怪他不想理會她,誰讓她這樣笨,笨的連這麽簡單的事實都要這麽久後才明白……

    其實,讓辛追雪終于想通的起始,來自于相起雲身旁那股清新爽朗的氣場。

    她原以爲擁有那樣氣場的人很多,後來才發現,除了相家兩兄弟與天王蓋地虎兄,她根本不曾再遇上其他有這種氣場的人。

    難道,天王蓋地虎兄與相家兄弟又血脈關系?一開始,她這麽想歪過,但經過回想,慢慢整理、分析它過去說話的語氣,他的動作,他出現的時機、他不出現的時機,以及偶然發現小相公府裏一處專做摻雜了多種珍貴藥材的奇怪口味包子的偏僻廚房後,她才發現,他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小報》應該確實有線民,但她相信,他們的接頭工作絕不會像他們這樣定時定點,更不會吃包子。

    想來,當初相起雲一定是惱她煩他睡覺,隨口胡謅了一個借口想趕她走,她卻當真了,而清醒後有些自責的他不忍揭穿她的傻,只好繼續陪她演下去。

    想來,他早厭煩了這樣無聊的碰面,但又不得不來,才會最近出現時話都不說超過兩個字……

    將最後一口包子塞入口中,辛追雪眼眶已有些微濕。

    她已決定,今夜,她就會告訴他,她不當《小報》線民了。

    她實在舍不得他在這樣忙碌又承受巨大壓力的緊張生活中,還要勉強抽空陪她玩這種無聊遊戲,更何況她再不想讓他更討厭她,嫌她笨,嫌她麻煩。

    “那個……你是不是……喚過、喚過……”

    盡管決定已下,但她還是很想、很想知道,他是不是曾喚過她“小雪”。

    她模模糊糊記得,一個多月前,當她的意識仍在幻海中浮浮沈沈時,仿佛聽到有人喚她“小雪”。

    乍聽這個昵稱,她下意識便一縮身,身子更是微微顫抖起來,因爲過往相起雲只會喚她“婆娘”,而曾叫她“追雪”的,是章翰林!

    但一會後她又發現,那嗓音雖沙啞,卻不屬于章翰林,反倒與相起雲極其相似。

    是他在喚她嗎?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喚她“婆娘”,而是叫她“小雪”?

    他喚她“小雪”的感覺好溫馨呢,她喜歡他這樣喚她,能再多喚一聲嗎……

    只可惜,在迷迷糊糊中,她又睡去了。當她再度醒來,卻再沒等到有人喚她“小雪”,因爲相起雲再不出現在她放眼所及之地。

    “什——你留在這裏不許動,沒等到小娟絕對不許動!”

    聽到辛追雪嗫嗫喏喏的嗓音,相起雲本要問她想說什麽,但當鼻尖聞到一陣古怪的氣味,耳中更聽到遠處竟來回閃動著衣衫飄動聲,他神色一凜,丟下一句話,身子立即像箭一樣衝出廟外。

    廟外等待著他的,是奸計多次失敗後,章翰林布置的身背大量毒箭的殺手。

    由于探知皇上有意順應民意,可能在這幾日下诏,讓相起雲以戰功換取大相公走出死牢,更聽聞皇上似有意讓相初雲以策論好好分析新舊法的利弊,自治在文章策論上完全不敵大相公的章翰林明白,大相公出死牢已是大勢所趨,擋也擋不了。但若想讓大相公無法完成策論,保住他身爲新法第一人的位置還有一個法——殺死相起雲。

    向來與相起雲兄弟情深的大相公,在失去小弟之後,必然會徹底崩潰。

    盡管相起雲行蹤詭谲幾乎無法掌握,但與內場鷹爪有勾結的章翰林經過重金懸賞,並苦尋多時後,終于得到一個情報——

    雖不知究竟因爲何事,但相起雲每隔三日,在深夜醜寅之際,便會悄然出現于東城城隍廟附近!

    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章翰林在深思之後,咬牙請來殺手,于今夜埋伏于附近,就爲了讓相起雲一擊斃命!

    “他發現了,快追!”

    “我射中他的肩膀了!”

    “很好,繼續追!”

    完全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聽著廟外此起彼落的飛劍聲與叫嚷聲,辛追雪用手捂著嘴動也不動,淚早瘋狂奔流而下——

    又是她!都是她……

    若不是要陪她玩這場蠢遊戲,向來行蹤飄忽、小心謹慎的他,怎可能會被人盯上,又怎可能身陷如此險境?

    爲什麽她就不能不扯他後腿,好好幫上他一回?爲什麽只要她在他身旁,他總會發生不好的事?若她不是她,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夫人,快走!”      

    一直守在附近,收到暗號立即趕來的小娟,飛身至辛追雪的藏身處後,只丟下一句話就扛起她往相起雲逃逸的反方向奔走,無論身後傳來的飛箭發射聲與低語聲內容有多駭人,無論肩上哭泣聲如何令人痛徹心扉,都咬牙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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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7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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