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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昔邀曉 -【社恐在古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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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6 23:53:3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社恐在古代 作者:昔邀曉

內容簡介】:

  1.

  李暮,現代社恐,國家一級保護廢物,穿越到一本古代言情小說裡後,她只用了三秒就決定原地自閉,裝瘋賣傻,能過一天是一天。

  混著混著書中劇情突然開始變得奇怪起來。

  反派變成了小太陽,女主開啟朝堂鬥爭線,男主的夢想從搶奪皇位變成了探索海外……

  李暮:……我真的,沒做什麼。

  2.

  人盡皆知,李侍郎家的五姑娘是個傻子,只道李家慈悲,不曾把那小傻子拘在院裡,也沒把小傻子送到莊子上自生自滅。

  後來一道聖旨,李家五姑娘成了攝政王妃,便再也沒有人敢再明面上議論她,只在私下裡笑說:瘋子配傻子,倒也是絕配。

  再後來,攝政王行事不再那麼聳人聽聞令人髮指,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求著盼著攝政王妃能長命百歲,反正別死攝政王前頭。

  李暮:總覺得自己被人當成了栓瘋狗的鏈子

  攝政王:那王妃可要把本王栓牢了,別放本王出去咬人

  一句話簡介:裝瘋賣傻才能活下去這樣子

  立意:人要學會克服困難做自己

  李暮,現代社恐,國家一級保護廢物,穿越到一本古代言情小說裡後,她只用了三秒就決定原地自閉,裝瘋賣傻,能過一天是一天。

  混著混著書中劇情突然開始變得奇怪起來。

  反派變成了小太陽,女主開啟朝堂鬥爭線,男主的夢想從搶奪皇位變成了探索海外……

  李暮:……我真的,沒做什麼。

  2.

  人盡皆知,李侍郎家的五姑娘是個傻子,只道李家慈悲,不曾把那小傻子拘在院裡,也沒把小傻子送到莊子上自生自滅。

  後來一道聖旨,李家五姑娘成了攝政王妃,便再也沒有人敢再明面上議論她,只在私下裡笑說:瘋子配傻子,倒也是絕配。

  再後來,攝政王行事不再那麼聳人聽聞令人髮指,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求著盼著攝政王妃能長命百歲,反正別死攝政王前頭。

  李暮:總覺得自己被人當成了栓瘋狗的鏈子

  攝政王:那王妃可要把本王栓牢了,別放本王出去咬人

  一句話簡介:裝瘋賣傻才能活下去這樣子

  立意:人要學會克服困難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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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6 23:54: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永昌六年,正月初九。

  細碎的雪飄進廊下,潔白輕盈,像極了初夏時節河岸邊隨風飛舞的柳絮,緩緩掠過書房的外牆,落在李暮一大早剛梳好的頭髮上。

  李暮抱著膝蓋蹲在書房外的窗戶下邊,聽書房裡頭傳來兩個男人對話的聲音,焦急地等他們從書房裡出去。

  李暮原本不叫李暮,更不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去年三月,年僅十六歲的原主死於病榻,便宜了遭遇車禍的她。

  因為大學舍友鐘愛漢服,耳濡目染的她一眼就認出這裡的人的衣著,跟明制漢服很像。

  當時的李暮很絕望,她把手伸到被子裡,摸了摸自己的腳——幸好沒被裹成殘疾,這日子勉強還能過下去。

  但也只是「勉強」。

  原主沒有給她留下任何記憶,而且她穿越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十六歲了,無法把自己偽裝成什麼都不懂的稚童去慢慢熟悉適應這個時代,所以她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能解釋為什麼她對周圍的一切都毫無了解的理由。

  李暮平時也愛看網絡小說,深諳穿越文的套路,知道穿越者們面對她這種情況,最常用的辦法就是假裝失憶。

  不過她的情況稍微有點特殊,她有病——社交恐懼症。

  不同於網絡上稍顯泛濫的「社恐」,她所有患有的,是切切實實的恐怖性精神症。

  所以她只花了三秒就決定裝瘋賣傻,這比「假裝失憶」更適合她。

  不出兩天,李家上下都知道,纏綿病榻一年多的五姑娘被前陣子那一場高熱燒壞了腦子。

  李暮以為李家人會像各種影視作品或文學作品裡描述的那樣放棄她不再管她,或者乾脆找個屋子將她關起來,免得的她到處亂跑丟了家裡的顏面。

  誰知道李家的老太太格外疼惜她,不僅像對待原主那樣繼續留她在自己的院子裡住,還四處托人求醫問藥,因此她又陸陸續續看了不少大夫,慢慢認清身邊的人都是誰,並確定了這裡不是明朝——

  她所在的國家國號為「雍」,皇帝不姓朱姓顧,是歷史書上不存在的架空朝代。

  熟悉的設定讓她驚覺自己其實是穿越進了一本名叫《醉青鸞》的小說裡。

  出車禍時,李暮正在副駕駛座看這本書的完結章,所以她還記得小說的劇情。

  小說講的是女主李雲溪在十歲那年端午節後第二天被抄家,充入掖庭成為宮女,在宮中意外結識了身為皇子卻不受重視的男主,和男主一起成長奮鬥,最終登上后位的故事。

  原主李暮是女主的堂姐,她穿越過來時,女主剛過九歲生日,距離李家被抄家,還有一年零兩個月的時間。

  李暮浪費了幾個月來適應新環境,確定自己的求生欲不允許自己去死後,她開始了漫長而又艱辛的自救。

  《醉青鸞》開篇曾說過,女主會被抄家,是因為女主的大伯李聞道——也就是李暮的親爹——與其他大臣密謀刺殺燕王,刺殺行動失敗,所有參與此事的官員被盡數株連。

  後期擁有了權勢的女主翻閱過燕王刺殺案的卷宗,卷宗記載,謀劃此案的太傅曾通過禮部尚書給李聞道送了一本詩集,詩集中藏有密信,邀李聞道一同謀事。

  李聞道應邀參與其中,借官職便利,助太傅行刺。

  書中沒有細寫禮部尚書是什麼時候給李聞道送的詩集,李暮也不知道這個時候的李聞道是不是已經摻和進了刺殺燕王的行動中,她努力去調查自己這具身體的親爹,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摸索,才學會用「捉迷藏」來甩掉李家老太太給她安排的丫鬟嬤嬤,找到幾處李聞道經常用來待客的場所,其中就有李聞道的書房。

  李暮一有機會就蹲在書房外面偷聽,書房裡沒人的時候,她還會從窗戶爬進去,翻找有沒有關於刺殺燕王的密信或可疑的詩集。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李暮始終沒有聽見或找到任何有關刺殺的隻言片語。

  ——直到今天早上。

  李暮被照顧她的嬤嬤從被窩裡刨出來,隔扇門外傳來熱鬧的說話聲,是來給老太太請安的三位夫人,以及跟李暮同輩的幾個兄弟姐妹。

  李暮情況特殊不用早起,一般來講是遇不上他們的,偏偏今天是正月初九,佛教的帝釋天尊聖誕日。

  每年這一天,老太太都會帶上一家老小去參加明台寺的齋天法會

  李暮本就睡不安穩,昨晚記掛著今天要跟一大群人一起出門的事情,懷抱著在健全人看來過分多餘的緊張和憂慮,在床上翻來覆去大半宿才睡著。

  眼下被叫醒了也不覺得睏,只手腳有些冰涼,動作也比平時更緩慢,彷彿再慢些,她就可以不用踏出這個小房間,面對外面熱鬧談笑的李家人。

  相比李暮的慢慢吞吞,負責照顧李暮的丫鬟嬤嬤手腳麻利,很快就幫李暮換好衣服梳好頭髮,還端來了墊肚子的雞豆粥與糖糕。

  李暮安安靜靜地往嘴裡送東西,身後趙嬤嬤匆忙拿來火斗,一邊熨燙平鋪的衣服,一邊低聲訓斥纖雲、飛星兩個丫鬟,說這些衣服是李暮今日出門要帶的,萬一路上被雪水弄濕了衣裙也好替換,本該昨晚就熨好,定是她們偷懶,才落下了這樁要事。

  趙嬤嬤的訓斥混雜著外間的聲響,讓李暮第不知道多少回在內心嘆息——

  好想回家。

  「爹爹!」外間的談笑被一道脆生生的女童音打斷。

  李暮聽出那是女主李雲溪的聲音,老太太膝下三個兒子,李雲溪的爹爹排行最末。

  果然老太太也喚了一聲「老三」,問:「怎麼就你一個?不是說老大見客,讓你去做陪嗎,他人呢?」

  李家三老爺是個教書先生,一身儒雅氣質,說起話來也是斯斯文文。

  他回老太太,說來客是禮部的溫大人,禮部掌貢舉,聊著聊著難免說起了籌備春闈一事,他想避嫌,就先過來了。

  李暮蹲書房外面偷聽小半年也不全是白費功夫,至少她弄清楚了當朝的禮部尚書就姓溫,與李聞道曾是同窗,又因為他們都有收集字畫的愛好,李聞道偶爾會邀請溫大人去他書房品鑑他新到手的字畫拓本。

  過去每次溫大人登門都是虛晃一槍,沒給李聞道送什麼詩集。

  李暮不確定他們這次的會面還會不會和之前一樣無事發生,況且外間還有這麼多人等著一塊出門,她要是偷偷跑去李聞道的書房,肯定會惹得滿府上下都來找她。

  陣仗太大,還會成為焦點,光想想李暮就頭皮發麻。

  李暮不想去,但卻不得不去——距離李家被抄家僅剩四個月,她根本不敢賭。

  於是有了開頭她蹲在書房窗戶下的一幕。

  幸運的是,這次她沒白跑一趟。

  書房裡,溫大人給李聞道送了一本詩集,說其中收錄了他家小兒在詩會上做的兩首詩,讓李聞道有空幫著點評點評。

  隨後他們又聊了別的,李暮等許久才等到溫大人開口告辭,想著能趁著李聞道送客離開的間隙進去翻詩集找密信,不曾想溫大人還沒踏出書房的門就攔住了李聞道:「知道你今日要出門,耽誤了這麼些時間,便不勞你親自相送了。」

  李聞道也沒客套,吩咐管事送他,自己折回書房正要把詩集收起來,忽覺好友這次登門的表現有些異常。

  先前提起籌備春闈的事宜,簡直像是故意要把他三弟支走一般。

  他三弟在曇林書院教書,平日裡最好詩文佳作,若他三弟還在,定會當面翻開詩集,看看溫家小兒作的詩,難道……

  李聞道停下了要將詩集收起來的動作。

  他將詩集翻開,很快找到了溫家小兒作的詩,看來看去看不出什麼異樣,又去找第二首。

  不等他發現什麼,書房外頭傳來了喧鬧聲。

  李聞道下意識將詩集合上,心虛般靜了幾息,然後才問外頭發生了什麼事。

  外頭候著的小廝回說是五姑娘不見了,全府上下正四處找呢。

  李聞道猶豫片刻,最後還是先將詩集放到桌案上,轉身出了書房。

  書房門剛一關上,李暮趕緊從地上起來,她聽見有腳步聲朝這個偏僻的角落靠近,慌忙爬進窗戶。

  當尋人的丫鬟過來,看到的就是書房與院牆之間那一條因為太過偏僻無人打理,導致雜草叢生的小道,小道一眼望得見頭,空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

  ……

  書房裡,李暮一邊壓低急促的呼吸聲,一邊掃過書房內的陳設,很快就鎖定了桌案上的詩集。

  詩集裝幀用的是線裝,從外表來看就是古裝劇裡經常出現的藍皮線裝書。不過李暮也是穿越過來真正接觸了才知道,線裝書並不是她以為的那樣,把所有雙面印刷的紙張合在一起對齊,然後用線縫合裝訂這麼簡單。

  這個時代的書籍製作都是單面印刷,把有字的那一面向外對折,折痕邊朝外做書口,另一邊做書脊,用紙捻固定後再黏上書皮,最後用線縫合。

  別問她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問就是出於好奇親手拆過一本。

  這樣裝訂的書頁中間都有空隙,像個紙筒,故又稱筒子頁。

  李暮不知道溫大人的兒子叫什麼,只能把姓溫的人作的詩都找出來,果然在其中一首的筒子頁空隙裡找到了夾藏的密信。

  說是信,其實就是一張薄紙。

  紙上寫滿了字,李暮沒停下細看,直接將紙塞進懷裡,又把詩集放回原位。

  做完這些她快步回到窗戶邊,打開窗戶要翻出去,書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

  一腳踩上窗台的李暮回頭,與去而復返滿臉錯愕的李聞道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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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6 23:54: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隻白鴿撲棱著翅膀,飛出了李家。

  白鴿飛過一條條街道,掠過一座座房屋,飛了好一會兒才在一座宅子的屋頂上停下,小爪子踩著垂脊蹦了蹦,然後才又展翅,落入院中。

  於此同時,天樞營提督顧池騎馬從明台寺來到這座宅子門口,下馬把韁繩扔給門房,問迎上來的吳管事:「我哥在哪?」

  吳管事一邊領人進去,一邊苦著臉,沖顧池道:「王爺今日沒出門,在花園裡待著呢。」

  顧池蹙眉,本就肅冷的面容越發不近人情:「這麼冷的天,他不在屋裡,去花園幹什麼?」

  顧池快步入內,吳管事緊跟在後頭告狀:「誰說不是呢,出來吹風也就罷了,還非得讓人去長公主府的酒窖取酒,這要讓長公主殿下知道,可怎麼得了啊。」

  兩人來到花園,穿過一扇月洞門,顧池一眼就看到了在湖心亭內披著狐裘煮酒觀雪的兄長。

  他們兄弟二人長得並不相似,他像外祖和母親,幾乎把「不好相與」四個大字寫在臉上,而兄長則更像父親,哪怕此刻沒有整整齊齊地束髮,任由青絲散落,只在背後拿緞帶隨意綁了兩圈不叫寒風吹亂,看上去依舊是翩翩公子,溫其如玉的和善模樣。

  巧合的是,他自小隨了母親姓顧,兄長隨了父親姓林,彷彿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一般。

  管事在湖邊停下腳步,只有顧池一人踏進湖心亭,不等兄長反應,他拔刀便是一揮,削掉了亭子四周束竹簾的勾帶。

  竹簾倏地垂落,攔下了風雪,也遮住了亭外的風景與光線。

  隨著竹簾落下,一抹暗色打在了顧池的兄長——林卻臉上。

  林卻摸出一隻酒杯放到對面:「這麼好的景色,不看多可惜。」

  顧池噌地一聲收刀回鞘,嗓音比兵戈的嗡鳴還要冷上幾分:「等你身體養好了再看。」

  林卻眉目溫和含笑,左眼眼尾一點深棕色的淚痣,襯得他越發溫文爾雅、純良無害:「萬一沒養好便死了,豈不是抱憾終身?」

  顧池沉下臉:「別胡說。」

  林卻笑了笑,替他舀上一提溫酒,傾進杯中:「來,試試娘珍藏的白玉饒,我叫人去長公主府拿的,趕緊喝,等娘知道就喝不上了。」

  清澈的酒液倒入杯中,顧池卸下腰間的刀,在兄長對面落座。

  林卻給弟弟舀完酒,又給自己舀了一杯:「娘沒留你在明台寺多住幾日?」

  顧池盯著那酒杯:「說是佛門清淨地,讓我趕緊滾。」

  林卻樂出聲,酒提子還沒放下,他那杯酒就被顧池拿到了自己面前。

  「你不能喝。」顧池說。

  林卻的回答,是從桌邊又摸出一個乾淨的杯子。

  顧池額角青筋狂跳,還未來得及發作,碰巧趕上鴿舍的僕從跑來,遞上一枚剛從鴿子腿上拿下的蠟丸,低聲稟道:「是兵部左侍郎李聞道府上來的消息。」

  顧池按捺下怒火,替兄長接過蠟丸捏碎,從中拿出一張紙條,看過後眼中浮現一抹詫異。

  「溫秉仁偷送去李聞道那的信,被李聞道的女兒拿走了。」他想了想,問:「李聞道有女兒?」

  林卻重新給自己舀了杯酒,瑩瑩酒液裹著溫熱,散發出醉人的清香:「李聞道膝下兩子一女,唯一的女兒在家行五。」

  林卻對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幾乎了若指掌,他面上掛著溫和的笑意,心情不錯地品著酒,用一句話簡單概括了這位李家五姑娘——

  「聽聞,是個不會說話的傻子。」

  ……

  前往明台寺的馬車上,李暮抱著手爐打了個噴嚏。

  同車的老太太哎呦一聲,攬住穿了許多層衣服依舊難掩身形單薄的李暮:「定是著涼了,等到寺裡,你就跟雲溪、楹兒那倆丫頭一起去客舍待著,莫要跟在外頭吹風了。」

  李暮比老太太高許多,她彎著身子垂著眼靠在老太太懷裡,一時不知道該說謝謝她的照顧,還是該說對不起讓她擔心了。

  那封密謀刺殺燕王的信還藏在她衣服裡,在書房被李聞道撞見後,李暮一臉冷靜跳窗就跑。直到身後傳來李聞道一聲怒喝:「你還要往哪跑!!」李暮這才回過神,心想有道理,她也沒地方跑啊,於是停下腳步,乖乖被丫鬟婆子們圍著送回了老太太那。

  李聞道沒發現她從詩集裡拿走了信件,中途折回純屬巧合,見她在書房裡也只當她是誤打誤撞摸進來的。

  李暮穿在最外層的披襖和裙擺被雪水沾濕,趙嬤嬤將原本打算帶著路上換的襖子和裙子拿出來給她換上,飛星則去給她煮了碗薑湯。

  老太太一邊督促她喝下,一邊問她怎麼好端端的跑出去了。

  當時的場面對李暮而言堪稱地獄——滿屋子的人,無論是關切的還是不關切的,都看著她。

  李暮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喊「好想死」,狂飆至每分鐘一百二十的心跳聲和老太太的聲音一起擠進腦子,吵得她總要花上幾秒的時間,才能反應過來老太太在說什麼。

  幸好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個傻子,所以即便她低著頭喝薑湯不說話,也沒人會逼著她給出反應。

  後來老太太又問了負責照顧李暮的趙嬤嬤和纖雲飛星,態度比對李暮要嚴苛許多,並要罰她們板子,以示懲戒。

  李暮掙扎著伸出手,拉了拉老太太的衣袖。

  李暮的二嬸跟三嬸也在一旁勸,她們一個口快又迷信,說是為了老太太著想,今天這日子還是別太責罰下人的好,另一個性子軟乎柔善,平日裡無論遇到誰受罰都會勸上一勸。

  老太太拍拍李暮抓著她衣袖的手,終於改口,只罰了趙嬤嬤等人兩個月的例錢。

  李暮冷靜下來算了算,用自己的壓歲錢應該能補上。

  總之,這事就算這麼過去了。

  一家人整整齊齊,出發前往明台寺。

  李暮跟老太太一輛馬車,車上還有老太太身邊伺候許多年的喬嬤嬤。

  等到了地方,老太太便讓喬嬤嬤帶李暮去客舍歇息。

  被要求一起去客舍的,還有同輩排行第七的李楹,以及行八的女主李雲溪。

  她們一個十歲一個九歲,關係時好時壞,前幾日還在為誰的絨花簪更好看吵得臉紅脖子粗,今日就因「難得出門,只能在客舍待著好無聊」而湊到一塊找樂子打發時間。

  李暮知道,老太太是為了一碗水端平,不想讓別人覺得她在家中不受待見,才特意讓兩個堂妹和她一起待在客舍。

  李暮因此對倆小姑娘感到愧疚,所以當她們硬要拉著李暮當觀眾,看她們玩雙陸時,李暮沒有拒絕,安安靜靜地看她們玩了幾盤。

  玩膩了雙陸,她們又翻出牙牌玩猜枚,說好輸了的回去要把過年收到的東西都拿出來,給對方挑走一樣當彩頭。

  屋外雪還在下,李暮坐一旁看她們玩鬧,幾個丫鬟嬤嬤煮茶的煮茶,端點心的端點心,還有躲懶的圍在爐子邊烤火說悄悄話。

  李暮身邊最常跟著的就是趙嬤嬤與纖雲飛星兩個丫鬟,這次飛星沒來,纖雲膽子小,就和李雲溪身邊一個叫銀屏的丫鬟一塊在榻邊守著。

  屋內氣氛太好,李暮難得感到睏意,倚在一旁睡了過去,還做了個夢。

  書中曾說過,女主李雲溪有三個堂姐,其中年紀最大的二堂姐在李家被抄時已經出嫁,李家遇難後,二堂姐被休,出家當了姑子。五堂姐李暮——也就是原主——在李家被抄的前一年就病死了,死時年僅十六歲。七堂姐李楹和李雲溪一塊入掖庭當罪奴,沒幾年李楹就因得罪貴人被下令活活打死,死後拿草席一捲,扔出了宮。

  李暮夢見自己穿越過來,沒有成功阻止李家被抄家,和兩個孩子一起被抓進宮去當宮女,因為太蠢死得比李楹還早,而且是宮鬥劇裡最經典的死法——被人扔進井裡滅口。

  井裡很黑,井水很冷,李暮驚醒,才明白過來那只是一場噩夢。

  她還在明台寺的客舍裡,面前的李雲溪跟李楹還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在奴僕的伺候下無憂無慮地玩耍……咦?

  李暮緩慢地眨了眨眼,確定自己沒看錯——李雲溪和李楹身邊,平白多了個不認識的小女孩。

  鬧鬼了這是?

  李暮定定地看著那個女孩,從衣著判斷應該也是誰家的小姐,從外表判斷,女孩的年紀和李雲溪她們差不多大,剛開始留頭沒幾年,後邊與前額的頭髮太短梳不起來,所以留著劉海,半披著後邊的頭髮。

  見李暮睜眼,那女孩還特意跟李暮打了聲招呼:「姐姐醒了?」

  李暮沒有回應,而是慌張地躲開了對視,望向喬嬤嬤。

  喬嬤嬤耐心告訴李暮,說在她睡著的時候,這小姑娘和家人走散,誤闖了她們的客舍。

  小姑娘口齒伶俐,問她何時走丟、在哪走丟都能答上來,可當問到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小姑娘就支支吾吾,怎麼也說不明白。

  喬嬤嬤沒辦法,只能遣人去找寺廟的師傅幫忙為小姑娘尋找家人。

  寺廟師傅那來消息以前,小姑娘就先暫且留在她們這。

  小姑娘性格開朗,即便李暮沒理她她也不放心上,和同樣活潑的李雲溪你一句我一句,聊得非常投契。

  反倒是李暮,她為自己下意識躲避社交,無視對方的行為感到懊惱,並在之後的時間裡一遍遍回想自己不禮貌的行為,整個人如坐針氈,恨不得找台時光機回到片刻前,改寫自己下意識的反應。

  小女孩同李雲溪聊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湊到李暮身邊,仰著頭問她:「姐姐怎麼都不說話?」

  李暮又一次躲開了對方的眼睛,不過這次她強迫自己把視線拉了回來,落在小姑娘的眼睛上,完成了對視。

  小姑娘的眼睛很漂亮,帶著這個年歲的孩子該有的清澈透亮,還有幾分天不怕地不怕的稚氣。眼睛之上,修剪乖巧的額髮因為仰頭的動作微微往下撇,露出了藏在下面的潔白額頭,以及……額角那一抹鮮豔的紅。

  李暮愣在了原地。

  因為那是一塊形似鳳凰的紅色胎記,在《醉青鸞》這本書裡,有個在死前掄起大刀要殺男主的女配,她的額角就長著這麼一塊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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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6 23:54: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女配名叫林棲梧,是昭明長公主夫家那邊的侄女,先帝親封的康寧縣主。

  她與男女主角的糾葛,得從故事最開始說起。

  《醉青鸞》劇情開始的時候,是永昌十三年,女主李雲溪十七歲,朝中勢力分為三股,分別是擁護昏君的首輔,執掌兵權的昭明長公主,以及昏君那野心勃勃的弟弟齊王。

  最後這三股勢力都輸給了後來居上的男主。

  書中這四伙人,除了昏君以外人均八百個心眼,鬥得那叫個精彩紛呈。

  但從這些人回憶往昔的片段中能看出,朝中局勢本來沒那麼復雜,昏君從上位起就是傀儡,而在背後執掌大權的,是昭明長公主的長子——燕王林卻。

  書裡簡單提了一下燕王的「豐功偉績」,說他弄死先帝、假造聖旨領攝政之職、殺了不少的宗室和大臣,還端掉了東西廠和內行廠,就剩下個錦衣衛歸他所用,他弟弟也掌控了機動性最強的京軍天樞營。

  永昌元年至永昌六年,朝堂上下安靜地籠罩在燕王獨斷專行的陰影之中。

  永昌六年五月,女主的大伯——李聞道參與刺殺失敗,李家被抄,同年冬天臘月,燕王病逝。

  燕王一死,朝中局勢動蕩,昭明長公主從喪子之痛中強撐起來,在昏君的幾個兒子裡挑來選去,最後決定扶持表面懦弱沒主見的男主取代昏君。

  林棲梧自幼在長公主身邊長大,二人情同母女,她想要為嬸嬸分憂,就嫁給男主,就近監視操控男主這具傀儡。

  小說後期男主借著長公主的勢鬥倒了首輔及齊王一脈,登上皇位,林棲梧也當上皇后,但兩人之間始終沒有感情。

  男主愛的只有相識於微末的女主李雲溪。

  林棲梧眼裡則只有嬸嬸和跟親哥沒差的堂哥,男主在她這不過就是個懦弱無能的廢物工具人。

  直到男主羽翼豐滿,設下陷阱將彼時已經是攝政大長公主的昭明捉拿入獄,扣上通敵叛國的罪名,林棲梧才意識到自己和嬸嬸都看走了眼。

  林棲梧為了替嬸嬸爭取生機,想要拿李雲溪威脅男主,可惜沒能成功,反而惹得男主沖冠一怒為紅顏,不僅下旨廢除她的皇后之位,還將一杯毒酒送到她面前,告訴她只要喝下這杯毒酒,就放她嬸嬸一命。

  林棲梧沒有傻到繼續相信男主的話,男主便叫人給她灌酒。

  然林棲梧自幼學武,若非嫁給男主,她做夢都想像自家嬸嬸一樣上戰場殺敵寇,如今幾個宮女太監就想按住她,簡直痴人說夢。

  她輕而易舉掙脫了宮人的桎梏,奪過禁衛的佩刀就要弒君。

  男主見勢不妙,果斷命禁衛下死手,殺掉林棲梧。

  林棲梧最後死在禁軍的包圍之下。

  【燈景補子的皇后吉服上沾滿了鮮血,她用手中長刀作為支撐立在原地,看著禁軍身後負手而立面目清冷的皇帝,只恨自己當年選了嫁人這條路,而不是和她嬸嬸一樣在外領兵打仗。

  若是手握軍權,此刻她定能帶著軍隊殺進皇宮,宰了眼前這條噬主的惡犬!】

  ——直到死,林棲梧也沒有後悔幫自己的嬸嬸,她只後悔自己選錯了幫的方式。

  林棲梧不是主角,身份上又是男主的原配妻子,可能是怕讀者膈應,所以前期有關她的劇情並不多,對她的描述就是一個仗著娘家有背景,瞧不起男主的傲慢女配。

  只在死前,林棲梧表現出了瘋狂又凶狠的一面,哪怕以一敵多也不曾退縮,愣是快走到男主面前才被殺死。

  而現在,年幼的林棲梧就在李暮的眼前,還跟同樣年幼的女主李雲溪一見如故。

  李暮記得,書中沒寫女主和女配小時候見過面。

  所以……李雲溪因為她被拘在客舍,又因為被拘在客舍,提前認識了林棲梧?

  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

  燕王樹大招風,身為燕王的堂妹,昭明長公主的侄女,一個人走丟的林棲梧當然不敢隨便向陌生人報上自己的身份和名字,於是便假裝不知道糊弄過去,等家裡人聽到消息來找她。

  李暮捋清楚來龍去脈,回過神發現林棲梧還在等她回答。

  李暮不想無視她第二次,大腦飛速運轉,試圖找出一個不會在深夜裡突然攻擊自己的回答——

  「我不愛說話。」

  清淺的嗓音帶著長時間不出聲導致的沙啞,淡淡的,並不洪亮,卻引起了屋裡所有人的注意。

  就連坐在門邊煮茶低語的丫鬟也忍不住噤了聲,將目光投向李暮。

  ——平日裡幾乎不說話的人突然開口,著實有些稀奇。

  進入應激狀態的李暮:「……」

  要不我還是這輩子都別說話了吧。

  這邊李暮原地自閉,那邊林棲梧眨了眨眼,又問:「為什麼不愛說話?」

  李楹不太想讓外人知道自家堂姐是傻子,搶過話頭:「不愛說話就是不愛說話,你管這麼多做什麼?」

  林棲梧毫不客氣地白了她一眼:「我又沒問你。」

  年紀最小的李雲溪像模像樣地充當起和事佬,兩頭安撫,一口一個姐姐,總算沒讓她們倆吵起來。

  林棲梧扭頭又跟李暮搭話:「就在寺裡待著多無聊,寺廟出去往西不到三里有個冰瀑,好看的很,姐姐要去看看嗎?」

  李暮,搖頭。

  李雲溪很好奇,追問起來:「真的嗎?三里是多遠,要走多久?」

  又扭頭去問喬嬤嬤:「喬嬤嬤,能不能跟祖母說一聲,回去的時候去冰瀑那看看?」

  喬嬤嬤笑著應下,說等老太太他們辦完正事過來,一定替她問問。

  林棲梧見李暮對冰瀑不感興趣,又找了些別的話題來聊。

  然而李暮下定決心不再開口,遇到簡單的問題就點頭搖頭作為回應,遇到復雜的問題乾脆裝傻,一副「我在聽,可我聽不懂啊」的模樣。

  後邊林棲梧還是跟李雲溪聊,倆小姑娘聊得熱火朝天,讓被冷落的李楹發起脾氣,扭身獨自解起九連環,不再理會她們。

  李雲溪喜歡這個新認識的小伙伴,問她:「你家住哪?我以後還能找你玩兒嗎?」

  「來寺裡找我就行,我和嬸嬸住這呢。」林棲梧一時口快,說漏了嘴。

  好在明台寺有不少香客居士長住清修,所以喬嬤嬤聽了也沒往昭明長公主那想,只覺得若是寺裡長住的香客,找起來應該更方便。

  李雲溪:「你同你嬸嬸住寺裡?」

  林棲梧硬著頭皮,半真半假道:「……嗯,我堂哥生病了,我嬸嬸來寺裡為他齋戒祈福。」

  喬嬤嬤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李暮也很感慨。

  似乎每一個走投無路的人,都會在最後邁向祈求神明垂憐的道路,哪怕是昭明長公主這樣馳騁沙場刀口舔血的人也無法例外。

  可惜燕王注定活不長久,書裡燕王死後,長公主一直很後悔:早知道怎麼做都留不住他的命,還不如把抄經念佛的時間留出來,陪他度過最後的日子。

  回憶起這段劇情的李暮蠢蠢欲動。

  她剛剛對林棲梧說謊了,她不說話的真正原因是害怕自己說錯話,害怕出聲的自己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哪怕她很清楚就算說錯話被關注了也沒什麼,但她依舊會為自己想像中的場景感到恐懼。

  撇開這些,她本人其實很愛說話,甚至有點話癆。

  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刻,或者面對熟悉的人事物的時候,又或者是在某個恐懼短暫下線、衝動支配大腦的瞬間,她也會有屬於自己的表達欲。

  「比起神佛保佑……」李暮艱難地開口,頂著眾人看向自己的視線,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我生病的時候,會更想讓母親在我身邊,多陪陪我。」

  被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她根本說不出自己真正想要表達的內容,能順暢地說完一整句話,已經是了不起的壯舉。

  ——廢物啊。

  李暮絕望地閉了下眼睛,對自己的一時衝動感到後悔,也為自己說完後沒人搭腔感到尷尬。

  幸好外頭來人,解救了她。

  來的是喬嬤嬤之前派出去的丫鬟和丫鬟找來的僧人,以及一位面容和藹女官打扮的婦人。

  林棲梧一見那女官便從榻上跳了下來,趿著鞋朝她奔去:「秋珠!」

  李暮看了眼喬嬤嬤,果然喬嬤嬤臉色驟變——她就算沒見過,也聽過長公主身邊這位心腹女官的名字,結合林棲梧說過的話,想不知道林棲梧的身份都難。

  找到了家人,林棲梧與李雲溪告別,讓李雲溪記得下回來找她玩。

  李雲溪一口答應。

  「暮姐姐,你也要和雲溪一塊來呀。」林棲梧還不忘叫上李暮。

  一旁背著身擺弄九連環的李楹沒聽見林棲梧叫自己,重重地「哼」了聲,似有哭腔。

  畢竟是孩子心性,哪怕她與林棲梧玩不來,可要發現姐姐妹妹都有,獨獨自己被落下了,還是會難受鬧脾氣。

  林棲梧也不理她,道完別穿好鞋,拉著秋珠的手離開客舍,喬嬤嬤趕忙出門去送她們。

  喬嬤嬤送完人回來,同她們說有事要去找老太太,讓她們好好在客舍待著,切莫亂跑,又囑咐其他下人,確定沒有人敢懈怠,這才出了門。

  李楹還在不高興,怎麼都解不開的九連環在她手裡敲得叮當響,李雲溪湊過去哄她,反而被陰陽怪氣地嘲諷了一頓,姐妹倆又毫不意外地吵了起來。

  丫鬟嬤嬤們手忙腳亂地勸著架,李暮默默將案上的茶杯茶壺拿開,免得她們動起手來不知輕重,用滾燙的茶水潑對方。

  ……等等。

  安靜而忙碌的李暮突然想起來:林棲梧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耳邊傳來李雲溪和李楹稚裡稚氣的爭吵聲。

  唔……應該是這倆孩子在她睡覺的時候說的吧。

  ……

  另一邊,林棲梧回到她與嬸嬸昭明長公主住的客院。

  小姑娘一進院子就撒開秋珠的手,朝禪房跑去:「嬸嬸!」

  拱了尊佛像的禪房裡,昭明長公主衣著素淨,豔麗到充滿了攻擊性的面容讓她與此地格格不入,更別說她那即便脫去了盔甲也依舊難以遮掩的滿身煞氣,看著比那尊金塑的佛像還要令人敬畏。

  聽到林棲梧的聲音,昭明長公主頭也不抬,繼續謄寫經書,直到寫完一卷,才停筆抬眸,問她:「幹嘛去了?」

  林棲梧在桌邊坐下,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大哥讓我替他辦件事兒,但我沒辦好。」

  也不等昭明追問什麼事,林棲梧便把外頭人人懼怕的燕王殿下賣了個底兒掉:「他讓人把我帶去一間客舍,叫我去試探裡面一個叫李暮的姐姐,看她是真傻子,還是裝的。」

  昭明挑了挑眉:「什麼傻子?」

  林棲梧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哥的人是這麼說的。」

  秋珠端來茶水點心,開口解了這對嬸侄的惑:「奴婢倒是依稀聽人說過,似乎是兵部侍郎家的女兒,去歲生病燒壞了腦袋,想來就是這個叫李暮的姑娘。」

  昭明不知道自己兒子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還是問林棲梧:「沒試出來?」

  林棲梧搖頭,回憶起李暮總是安靜看著自己的模樣,眼睛暗沉沉的,認真又專注的表情彷彿能看進人心底。

  雖然很多話她聽不懂也不會回答,可她每次出聲總能讓人忍不住去聽,淺淡的聲音帶著些微沙啞,像風一樣,聽著不傻氣,內容也不似尋常傻子那般蠢笨。

  可要說她是不是傻子,林棲梧實在沒依據:「她就同我說了兩句話,一句是她說自己不愛說話,還有一句是我不小心說漏嘴,提到了你……」

  林棲梧心虛地降低了音量:「我說你是為大哥來寺裡祈福,求佛祖保佑的,她就說若是她生病了,會更想讓母親在身邊多陪陪她……我覺得這話不是沒有道理,我要是病了,我也會希望嬸嬸你能多陪陪我,而不是——」

  林棲梧看了圈冷清的禪室,抿了抿嘴:「而不是年還沒過完,就為了我冒著風雪搬去寺裡住。嬸嬸,或許大哥也是這麼想的呢。」

  昭明微微一愣,隨即嗤笑:「他哪裡會有這等柔腸百轉的心思。」

  林棲梧想了想,也沒法反駁嬸嬸的話,畢竟她哥心腸可硬了,連自己的命都能說棄就棄,誰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呢。

  沒能幫上哥哥的忙,林棲梧不再糾結,很快把這事拋到腦後,被秋珠牽著去換衣服。

  紙頁翻動的聲響在寂靜的禪房內響起,昭明將抄好的佛經歸攏,另研新墨,繼續抄寫下一卷。

  硯台中的墨汁越磨越濃稠,昭明低垂著眼,心思明顯不在眼前的事情上。

  ——林棲梧方才所言終究還是在她心裡留下了痕跡。

  她雖不認為自己那沒心沒肺的大兒子會如十歲的稚童般需要娘親在身邊陪伴,可……可他若忽然去了,在最後的時間裡,自己這個當娘的日日將自己困在寺廟,連面都同他見不上幾次。

  他當真不會覺得遺憾嗎?

  墨汁到了差不多的濃度,昭明沒有提筆,而是起身走到屋外。

  屋外風雪漸弱,遠處的天空散出稀薄的日光,無聲掠過屋簷,落在她的裙擺上。

  她的兒子並非如外面傳的那樣生病體弱,而是受她拖累身中劇毒,藥石無醫。

  她尋遍天下神醫,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忘了從哪一天起,她突然開始懷疑是不是像風言風語說的那樣,是自己征戰多年殺戮過重,以至於報應到了自己親人身上。

  先是她的母親,再是她的丈夫和夫家上下幾十口人,現在又是她的大兒子林卻……

  自責的念頭在心中越演越烈,林卻幾次毒發險死後,她終於還是低下了頭,祈求神明不要再從她身邊帶走誰。

  要再往前推十年,她肯定不會這樣想,她只會覺得那些說她殺孽太重的話可笑——她殺的是敵軍,是妄圖劫掠邊境百姓的匪寇,他們死,是因為他們該死。

  她身上不該有孽,該有功才是。

  敢這麼罵她的,不是愚蠢就是惡毒,若此等小人近在眼前,她多少得把人一刀砍了以正視聽。

  曾經的她啊……

  無聲的嘆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化作白霧,緩緩消散,昭明回憶起昔年的自己,但她並未因此幡然醒悟。

  而是在長久的佇立後轉身,回了禪房。

  下午雪停天晴,林棲梧在院子裡練劍,公主府管事送來消息,說燕王早上叫人到長公主府,拿走了兩壇白玉饒。

  昭明蹙眉:「早上的事情,怎麼現在才來報?」

  管事:「那兩壇酒剛到王府就被二爺拿走了,因怕殿下被王爺氣著,二爺不讓我等來送消息,可我等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便來稟報殿下,故而耽擱了些時辰。」

  秋珠聽得直嘆氣:「王爺平日裡都好好的,為什麼每次您一來明台寺,他就可著勁兒地作踐自己的身體。」

  昭明冷笑一聲:「兔崽子就是看準了我不會突然殺回去收拾他,等在這日子待夠了,看我怎麼……」

  話沒說完,今早林棲梧說過的話突然在她腦海裡閃過。

  鬼使神差地,她問管事:「當真是你們自己覺得不妥,才來告訴我這事的?」

  她那心眼比篩子還多的好大兒莫不是在通過這樣的方式告訴她,與其求神拜佛保他平安,不如實際點從寺裡回來,用藤條管他不讓他作死來得實際吧?

  從前沒往這方面想過,如今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不然又有誰敢違背林卻的意思,偷著把消息送她這來。

  管事沒想到長公主會這麼問,一時反應不過來露了破綻,想要找補結果說的越多錯的越多,最後撲通一聲跪到地上,不得不將背後的燕王殿下供出。

  昭明生生給氣笑了:「混賬東西!」

  宗室和朝臣都不夠他折騰了是嗎,耍心眼耍到她頭上。

  管事慌地背後直冒汗:「殿下息怒,老奴也勸過王爺,可王爺說、他說再沒有比這更適合的法子了,要麼早些逼你從寺裡出來,要麼他早些沒了,不做您的負累,害您日日以吃齋念佛為牢,將自己關在這。」

  「王爺也是心疼殿下啊!」

  昭明沒想到林卻是這麼想的,仔細一琢磨又還真符合那逆子這些年來的瘋言瘋語,只是這次瞞著她,沒在她面前說。

  昭明眉心緊皺,半晌過去,閉眼低聲罵出一句:「又一個不長嘴的!」

  以前怎麼沒發現他有這臭毛病?

  心情極差的昭明揮退管事和秋珠,一個人在屋裡靜默沉思,平復紛亂的心情。

  過了許久許久,窗外天色漸暗,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秋珠。」

  一直候在屋外的秋珠:「奴婢在。」

  昭明:「收拾東西,回府。」

  現在回去,還能趕在晚飯前打一頓。

  秋珠歡喜地應道:「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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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6 23:54: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李暮不知道林棲梧就是沖著她來的,也不知道自己的話真給昭明長公主帶去了影響。

  從明台寺回到家,回到老太太院裡,趙嬤嬤要給李暮換身在家穿的衣服,可她只脫了最外面的披襖,便不肯再讓趙嬤嬤繼續替她脫下去。

  趙嬤嬤總是責罵飛星纖雲,但對李暮耐心十足,她問:「姑娘可是累了,想先坐著歇歇,遲點再換?」

  李暮停頓一會兒,才慢慢點下頭。

  於是李暮就坐在桌邊,手裡捧著杯熱水歇息。屋子裡丫鬟嬤嬤來來回回地走動,將這次出門帶的東西都一一歸置回原位,並把從外面帶回來的東西商量著找地方放好。

  忙碌間,飛星牽起話頭問纖雲有沒有遇上什麼好玩的,纖雲便說起這一路上發生的零碎瑣事,提到了那個和家人走散後誤闖客舍的不知名小姑娘,還埋怨七姑娘和八姑娘又鬧矛盾吵了一架。

  飛星手裡拿著李暮三哥在路上折來的幾枝梅花,將其中一枝插瓶,剩下的趁新鮮摘了花瓣做蜜漬梅花。她一邊摘,一邊不解道:「她們吵她們的,你待在姑娘身邊就是,又與你無關,怎還平白埋怨上了?」

  纖雲這才講起那小姑娘提到的冰瀑,說李雲溪跟李楹吵架之後,全然忘了要央求老太太回家時繞路去看冰瀑的事情,害她白期待一場。

  兩人輕著聲嘰嘰喳喳地聊,直到趙嬤嬤累煩了嫌她們做事不細心還聒噪,她們才安靜下來。

  整個過程李暮跟雕像一樣坐著,一聲不吭,靜靜地緩解社恐出門帶來的精神損耗,順帶醞釀情緒,等待機會——一個能將懷中藏著的書信妥善處理的機會。

  李暮又不是真傻,她很清楚即便拿走藏在詩集裡的信,李家依舊沒有完全逃離被抄家的命運。

  李聞道沒有回應,太傅那邊不一定會認為李聞道拒絕了他們,也可能會猜測李聞道根本沒有發現密信,從而想別的辦法避開燕王的耳目再來接觸他。

  李暮要想讓李聞道不摻和進這場會被抄家砍頭的刺殺案,光拿走信還不夠,還得從李聞道身上入手,讓他自己斷了參與刺殺的念頭。

  待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飛星讓纖雲和趙嬤嬤歇一會兒,自己去給李暮換衣服。

  其他院裡的人都覺得李暮言行舉止異於常人,定然不好伺候,只有老太太院裡的人知道,李暮雖偶爾會做出些匪夷所思的舉動,但她性子沉悶鮮少吵鬧,反倒比她那幾個弟弟妹妹更讓人省心。

  偏偏她今天跟中了邪似的,先是一大早偷跑出院子,再是眼下不肯換衣服,為了躲開飛星的手甚至爬上了床,躲在床腳縮成一團以示抗拒。

  飛星在床邊怎麼勸都沒用,趙嬤嬤和纖雲也過來幫忙,他們三人連哄帶騙都拿不下李暮,只能乾著急。

  一個院裡隔著幾扇門的動靜,很快就鬧到了老太太那。

  老太太杵著拐杖進屋往床邊一坐,開口喚了聲「暮丫頭」,招手讓李暮到自己身邊來。

  此前誰說話都不聽的李暮終於動了,她挪到老太太身邊,一隻手捏住老太太的衣袖,另一隻手始終抓著自己的衣襟,垂著腦袋不肯說話。

  老太太看了眼喬嬤嬤,喬嬤嬤會意,將趙嬤嬤她們叫去屋外院子裡候著。

  一時間屋內就剩下老太太、喬嬤嬤和李暮。

  老太太輕聲哄問李暮為何不肯換衣服,是不是受了誰欺負。

  李暮搖頭,接著鬆開衣襟,解開襯襖衣領上的雙蜂采花紐扣,又鬆開汗衫的領口,從裡面拿出那張被她藏了許久,早已染上體溫的薄紙。

  老太太抬手接過,初時還滿臉疑惑,後來看清紙上寫的什麼,立時嚴肅了神色,將紙張攏進掌心遮住內容,同時轉頭看了看門與窗,又讓喬嬤嬤去打開查了一遍,確定外頭沒人偷聽,這才回頭低聲問李暮:「這是從哪拿來的?」

  李暮的聲音比她更低:「書房。」

  老太太想起李暮今早是在大兒子的書房裡被找到的,遂再次確認:「你爹爹的書房?」

  李暮點頭。

  老太太緩緩深吸一口氣,沉默著想了片刻,又問李暮:「你可看見上面寫了什麼?」

  李暮垂著頭,搖了搖。

  一旁的喬嬤嬤出聲提醒老太太:「五姑娘病癒後許多字都忘了,想來是看不明白的。」

  李暮和絕大多數從小學簡體的內地人一樣,即便沒有學過繁體字,也能聯繫上下文看懂大概意思,可要把繁體字單獨拎出來,總會有那麼幾個是她看不懂的。為了盡快掌握這個時代的常用字,她在看書時遇到不確定的字就會寫下來,湊夠一大張,再硬著頭皮去問別人。

  問得最多的,就是老太太和常來老太太這的李雲溪,那是她少有會主動開口的時候,故而這事在老太太院裡不算什麼秘密。

  老太太想起來了,她攬著李暮的肩拍了拍,安撫道:「暮丫頭不怕,告訴祖母,你為何要去拿它?」

  李暮又是搖頭。

  老太太:「那你又為何不肯換衣服,不敢讓別人發現它呢?」

  李暮沒有再搖頭,她收緊了拽住老太太衣袖的手,語速比平時還要慢上幾分:「我,偷了……東西。」

  一副自知做錯事,不敢面對只想逃避的模樣。

  老太太心口的石頭終於落地:「好孩子,偷拿爹爹東西確實不對,這事兒祖母替你瞞著,你千萬不能告訴其他人,明白嗎?」

  李暮乖巧地點了點頭。

  晚上,一家人到老太太院裡用飯。

  李暮安安靜靜埋頭吃喝,飯後眾人聚在一塊閒聊一陣便散了,唯獨李聞道被老太太尋了個藉口留下。

  李暮被趙嬤嬤帶回東梢間,房門關上時回頭看了眼,視線掠過東次間與廳堂,落在了跟隨老太太進西梢間的李聞道身上。

  房門徹底閉合,李暮收回視線,被趙嬤嬤拉去洗漱喝藥。

  經過一年的相處,李暮知道老太太很看重全族的利益,所以老太太極大可能會勸阻李聞道不要捲入燕王與保皇黨之間的鬥爭,免得牽連全家。

  在古代,一個「孝」字還是挺能壓人的。

  但她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畢竟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萬一。

  萬一老太太沒辦法讓李聞道聽話,萬一老太太反而被李聞道說服,萬一老太太也想讓燕王死,萬一真的遇上萬一……那該怎麼辦?

  喝完藥換好寢衣的李暮坐在床頭想了許久,直至李聞道離開,正堂熄燈,她才默默滑進被窩,翻身將臉埋進被子裡。

  李暮算是這個家最早歇息的人,老太太都沒她早。

  一是因為古代適合社恐的夜間活動有限,燭火又暗,看書練字容易近視,二是因為她睡眠質量不好,經常失眠睡不夠,索性早些躺下醞釀睡意,預防猝死。

  歇下後,屋裡就剩下她與今晚守夜的丫鬟——飛星。

  跟膽小怕事的纖雲不同,飛星活潑大膽,滿府就沒她說不上話的,還時常能從別人院裡帶八卦趣聞回來說給她們聽,是跟李暮完全相反的社交達人。

  但凡飛星守夜,哪怕李暮不回她,她也能跟李暮閒扯幾句,今天也不例外。

  飛星這裡說幾句那裡說幾句,末了還提起早上李暮偷跑出院子的事,問她什麼時候學會了翻窗戶,正好挑在她們都手忙腳亂沒注意的時候,可把她們嚇壞了。

  「對不起。」輕啞的嗓音在昏暗中突然冒出來,打斷了飛星的喋喋不休。

  屋子裡一下就安靜了,李暮從床上起來,借著桌上微弱的一豆燭光,把枕頭下的壓歲錢分好,接著下床走到榻邊,把分成三份的錢遞到一臉驚疑不定從榻上起來的飛星手中。

  李暮想要多說點話,可惜憋了半天,還是只憋出一句剛剛已經說過的:「對不起。」

  因為我要改寫李家被抄家的劇情,害你們差點被打板子,還被扣了兩個月的工資,對不起。

  飛星拿著那三份碎銀,愣在榻上呆呆地看著李暮。

  李暮轉身回床,蓋好被子,平躺幾秒後又把自己藏進被子裡縮成了一團,懊惱自己不敢多說幾句,光那兩聲輕飄飄的對不起,當真是顯得敷衍又傲慢。

  李暮陷入了日常的自我厭棄,但她已經盡力了,她甚至很雞賊地把錢都給了飛星,讓飛星替她把另外兩份轉交給纖雲和趙嬤嬤,避免了之後跟纖雲和趙嬤嬤的接觸。

  ——等等。

  李暮從被子裡冒頭,她就這樣把錢交給飛星,別人發現了會不會誤以為飛星偷她的壓歲錢?

  多思多慮的李暮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糾結,沒發現自她說完對不起,飛星再沒有說過話。

  時間在寂靜無聲的夜色中悄然流淌,李暮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在老太太那邊過個明路,讓老太太知道她補上了趙嬤嬤她們的月錢,免得好心辦壞事,給她們惹麻煩。

  之後李暮不斷告訴自己「別想了別想了有什麼事情明天睡醒再說」,努力放鬆身體捕捉睡意。

  過了不知道多久,意識終於緩緩沉入夢鄉,就在她即將睡著的時候,她那叛逆的大腦主動替她回憶了一下白天她對林棲梧說過的話,她當時全憑衝動開口,沒人接話的尷尬隨著記憶席捲而來,讓她瞬間清醒。

  李暮:「……」

  李暮暴躁又羞恥地踹了幾腳被子,試圖將這段記憶給踹走。

  踹完又怕吵到飛星,她安靜幾秒,悄悄拉開床幔往榻上看了眼,愕然發現榻上沒人。

  飛星不見了。

  ……

  正月十一,燕王府。

  林卻坐在黃花梨圈椅上,左手支著腦袋,神態懨懨地翻著林棲梧剛寫完的功課。

  一旁的林棲梧則神清氣爽,高高興興地吃著南邊走水路運來的蜜橘,桌上除了筆墨紙硯,就是剝下後堆成小山的橘子皮。

  吃完屬於自己的那份,林棲梧還沒過癮,把目光落到了林卻身側的香几上,那裡擺著一盤幾乎沒動過的蜜橘。

  林棲梧起身溜達過去拿走一顆,見林卻沒反應,便高興地將橘子皮剝下。

  果盤邊還放著一幅巴掌大的卷軸和一封拆開的信件,林棲梧餘光一掃,注意到卷軸的簽條上寫著「兵部左侍郎李聞道之女李暮」,便問:「是前兩天你讓我去試探的李家姐姐?」

  林卻眼都沒抬一下:「自己的功課都做不好,還有心思管別人?」

  林棲梧覺得自己的功課做得挺好的,哪裡不好了,但她不敢反駁,哼唧兩聲,又問:「能不能讓我看看?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李家姐姐到底是真傻還是裝的。」

  林卻抬眸瞥了她一眼:「不許把紙弄髒。」

  「好嘞。」林棲梧一口吃完剩下的小半個橘子,轉身把揣手心的橘子皮扔到自己方才寫功課的桌上,又去洗了手擦乾淨,這才跑回來拿起卷軸。

  此時距離昭明長公主從明台寺回來已經過去兩天,有關李暮的信息也都被收集起來,送到了林卻面前,全在林棲梧拿著看的卷軸與那封展開的信裡。

  卷軸上寫,李暮是庶出,生她的姨娘難產而亡,她自幼便在嫡母錢氏院裡被養大。錢氏端莊持重,滿心滿眼都是兩個親生的兒子,對李暮這個唯一的「女兒」不算差,但也沒多親近。

  十五歲那年開春,李暮因為貪玩著了涼,自此落下病根,三不五時便要病上一場,請了許多大夫都看不好。

  十六歲那年三月初,李暮因病險死,痊癒後身體好轉,人也傻了。

  對於李暮著涼生病這件事老太太反應很大,不僅怪罪了自己一向愛重的大兒媳,還把李暮接進自己院裡照顧,至於那些疏忽大意的下人,更是能發賣的俱都發賣了。

  錦衣衛的暗探飛星便是那會兒趁著空缺被安排到李暮身邊的。

  李暮能這麼順利用「捉迷藏」跑去李聞道待客的地方蹲點偷聽,也是多虧了飛星在暗中推波助瀾,因為飛星也需要更多屬於自己的時間,打聽收集李家的情報。

  為了保證李暮不會在捉迷藏時出意外,飛星早早便摸清李暮最喜歡藏在李聞道書房邊上那條小巷子裡,所以正月初九那天早上,李暮前腳剛從老太太院裡跑出來,後腳飛星就找到了李暮。

  但飛星沒有馬上把李暮帶回去,因為她也想知道書房裡的李聞道和溫秉仁會說些什麼。

  等李聞道跟溫秉仁離開書房,她正要把李暮帶回去,結果李暮先她一步跳進書房,拿走了那封藏在詩集裡的信。

  事後也是她放飛信鴿,將李暮偷信這一消息送到了燕王府。

  正月初九那天夜裡她又另外送了張小紙條過來,紙條上字字篤定,說李暮就是個傻子。

  除了這些以外,還有一樁發生在六年前的舊事,因是剛打探到的,方才送來,故沒能被集中抄錄在卷軸裡,而是寫在信上。

  信上說李暮十一歲那年跟老太太去明台寺燒香拜佛,馬車行至半路,遇上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和尚向她們討水喝。

  老太太命喬嬤嬤送了碗水,恰逢年幼的李暮出於好奇掀開車窗簾子,那和尚一看見她的面容便愣在當場,隨即嘆息不止,嘆得喬嬤嬤心裡七上八下,趕忙詢問緣由。

  和尚喝過水,也不答自己嘆什麼,轉而說了句「相隨心轉」的佛偈,把李暮誇得天上有地下無,最後才說了句「待到及笄,便是闔族遇劫,也定可逢凶化吉。」

  喬嬤嬤被前頭的好話給繞了進去,等反應過來,那和尚已經不見蹤影。

  老太太將此事告知明台寺的師傅,寺裡的師傅也不曉得那落拓和尚什麼來路,觀李暮面相也觀不出什麼,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直到兩年前李暮開始生病,老太太又想起那討水的和尚。

  此前老太太注意力全在那句「闔族遇劫」上,李暮病了才發現前半句暗藏的意思。

  待到及笄,那要是……沒法活到及笄呢?

  所以老太太才會在李暮生病後如此惱怒著急,又是責備錢氏照顧不周,又是發賣僕從,最後還把李暮挪到自己院裡照料。

  林棲梧看完,對李暮的印象又多了幾分玄而又玄的神學色彩,就連質疑的話語也問得小心翼翼:「這真不是話本子上撕下來的?」

  也太離奇了。

  而且:「她真是個傻子?」

  林卻:「你不信?」

  「錦衣衛送來的消息我自然是信的,可我總覺得暮姐姐不像傻子。」林棲梧想了想:「要不我請她來家裡玩兒,再試探試探?」

  多接觸幾次,總能看出來吧。

  「你敢請,李家未必敢放她來。」林卻話鋒一轉:「我聽說你與李家另一位姑娘聊得很投契?」

  林棲梧:「嗯,她叫雲溪,李雲溪。」

  林卻將林棲梧的功課丟到果盤邊上:「如今你搬回公主府,不寫封信同她說一聲?」

  「哎呀!你不提我都忘了,我先前還讓她去寺裡找我玩呢,」林棲梧把卷軸和信放回去:「我這就寫信和她說一聲,那功課……」

  聽林棲梧提到功課,林卻瞬間又憔悴了幾分:「滾吧。」

  林棲梧眼睛都亮了:「你說的啊,那我走了,嬸嬸問起來你可得替我遮掩幾句。」

  說話間,她又順手拿走了兩個橘子,最後一句話話音還沒落地,人已經跑出屋外。

  ……

  第二天一大早,兩封來自長公主府的信件被送到了李家,據說都是林棲梧寫的,一封給李雲溪,一封給李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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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兩封信來時,李暮在做熱身。

  當傻子的好處之一就是無論你做什麼,只要不傷害自己,也不妨礙到其他人,他們就不會浪費力氣去阻攔你。

  所以除了「玩捉迷藏」和看書寫字,李暮每天還會做一套熱身操,之後再來一套八段錦,或者兩套。

  當然她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放飛,剛穿越過來那會兒她很拘謹,什麼都不敢做也什麼都不敢說,加上面對陌生環境的害怕與焦慮,她成宿成宿的失眠,天天都在發呆,精神狀態一度瀕臨崩潰。

  那時的她甚至想過:穿越到古代這種鬼地方,還不如死了算球。

  可無論環境有多糟糕,求生始終是人類的本能。

  她想活著,至少眼前還沒到必須要死的絕境。

  經過一番漫長的消沉與掙扎後,她短暫地戰勝了陌生環境帶來的恐懼,主動且艱難地向老太太表達自己喝了安神湯也睡不著的苦惱,並開始進行一些不那麼劇烈的運動,以緩解壓力調節心情,同時增加身體的疲憊感,促進睡眠。

  不好說是大夫給她新換的安神湯和新添的安神香效果好,還是運動緩解了她的焦慮,又或者是兩者相輔相成,總之她的睡眠狀態比起最初大有好轉。

  於是李暮把運動的習慣保持了下來,並在身體適應後又增加了一些運動量,直到去年年底又換成了熱身操加八段錦。

  李暮做熱身的時候,纖雲拿了個裝著彩繩繡線的小竹簍,坐在一邊的繡墩上給一枚蓮花玉墜打結子。

  玉墜是老太太送的,知道李暮把自己的壓歲錢補給趙嬤嬤她們後,老太太把趙嬤嬤和纖雲飛星喚去敲打了一番,好叫她們對李暮這個心善的小主子心懷感激,又額外給了李暮這枚玉墜,算是補上她給出去的壓歲錢。

  李暮熱完身打完一套八段錦,老太太也回來了。

  此前老太太去了花廳,聽說是府上來了位貴客,錢氏那邊匆忙喚人請老太太過去的。

  李暮不認為這位貴客會和她有什麼關係,就沒太在意,誰曾想老太太回來後直接到她這,還給了一封寫明要她親啟的信。

  李暮第一反應便是恐慌。

  在現代,李暮不僅不喜歡別人給她打電話,甚至連看到不熟的人給她發文字信息她都會難受,回復起來小心翼翼字字斟酌,因此回復速度特別慢,為了不讓對方覺得自己回得慢不禮貌,她偶爾還會撒謊說網速不好,信息發送太卡。

  每次和陌生人交流完,哪怕是很尋常的對話她也需要用很長的時間來平復心情。

  穿越過來後,李暮也看到過一兩封信,來自原主曾經認識的遠房親戚或朋友,內容是慰問原主的病情。

  後來李暮傻了的消息傳開,那些信就再也沒來過。

  李暮如臨大敵地看著老太太拿來的信,還沒打開,就先向老太太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老太太慈愛地摸了摸李暮的頭,告訴李暮這是前幾日他們在寺裡遇到的那個小姑娘寫給她的,還叫她自己收好,莫要讓旁人拿了去。

  老太太似乎也不希望她回信,特地道:「我同送信的秋珠女官仔細談過你的難處,且雲溪丫頭那邊也收到了信,我叫她在回信上替你說一句,想來不回也是無妨的。」

  李暮如釋重負。

  可即便不用回信,李暮還是拖到第二天做好心理準備才將信件拆開,並根據信的內容做了篇文言文翻譯。

  翻譯過來的內容大概是說:幾天沒見,姐姐還好嗎,之前在寺裡迷路,多虧遇到姐姐和雲溪,如今我跟著嬸嬸從寺廟回家住了,姐姐和雲溪可以到長公主府找我玩。對了對了,我昨日新得了一匹白色的小馬駒,還沒起名字,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要叫什麼好,姐姐有什麼主意沒有?如果有的話,姐姐一定要告訴我。

  內容很普通,李暮盯著最後那句「盼即賜復」,知道這是對方希望能得到她回信的意思。

  李暮:謝邀,已經感受到了煎熬。

  午後,本該因上元節而忙碌不已的嫡母錢氏把她叫了過去,問她看沒看昨天送來的信,提醒她:「那康寧縣主是養在長公主府裡的姑娘,便是正經的公主娘娘見了也要避讓她三分,切記不可怠慢,更不要在言語上有所得罪。」

  李暮局促又安靜地聽著,時不時點個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可錢氏哪裡會信一個傻子的反應,她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很想把那信討來,自己代筆替李暮回上一封。

  可昨日老太太跟來送信的女官秋珠說了李暮的情況,對方倒也體貼,委婉告知康寧縣主已經曉得李暮是個傻子,還說以她對縣主的了解,李暮就算不回信,縣主也不會著惱。只是縣主性子霸道,要是讓她知道自己的信被不相干的人看了去,那才會生氣。

  錢氏也不笨,明白秋珠話裡的意思是不回也沒什麼大礙,只要別為了替李暮回信,叫李暮以外的人翻看信件,窺探她跟李暮說的悄悄話就行。

  錢氏猶豫來猶豫去,最後還是沒有懷著僥幸心理去給李暮代筆。

  她退而求其次,叫下人端上許多小姑娘喜愛的首飾香囊等物,擺了一桌,讓李暮挑一樣回給林棲梧。

  李暮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不用回信,也免得小姑娘得不到回應而失望。

  至於具體要送什麼……李暮把桌子上的東西都看了一遍,首飾太貴重了,而且有點莫名其妙。

  林棲梧在信上提到了什麼來著?

  白色小馬駒。

  李暮試圖找出能跟白色小馬扯上關係的物件,可她找到了白兔的布偶,也找到了棕紅色的小瓷馬,就是沒有白色小馬。

  錢氏在一旁坐著聽管事回話,李暮不敢主動出聲打斷,就拿著布偶和瓷馬在那等。

  錢氏見她這幅模樣,便以為她選好了,讓她把這兩樣都拿去。

  錢氏也知道不能顯得太過殷勤討好,免得叫人看低,便叮囑:「送一樣便可,剩下的你自己留著吧。」

  李暮:「……」

  沒說出口的詢問只能被憋死在肚子裡。

  社恐是這樣的,能將就就絕不溝通,可李暮總覺得這兩樣東西都跟白色小馬沒關係,回哪樣她都不舒坦。

  遇事不決先運動。

  她回到自己的屋裡,一邊做今天份的熱身操,一邊尋思,做到左右擰臂的時候,纖雲拿打好結子的玉墜給她戴,說是昨天打的如意結寓意雖好,可配色太重,樣式也顯得老氣了些,剛拆掉重新打了,看長短合不合適,不合適還得再調整。

  新打的蝴蝶結子樣式俏麗,李暮盯著復雜的繩線交織看了一會兒,忽然就有了想法。

  纖雲試過長短,回去抱著小竹籃準備將結子改短些,李暮也不繼續熱身了,她走到梳妝桌前一通翻找,找出了一支形狀單調又古怪的銀簪。

  這枚簪子是她用一隻梅花銀鐲同飛星換來的,簪子兩頭細中間粗,細細的簪頭有點像耳挖簪,只是末端並非耳挖的形狀,而是往裡彎出一個小小的弧度。

  李暮當初換它,是因為這個簪子很像鉤針。

  找到這枚銀簪,李暮又湊到纖雲身邊,在纖雲向她投來疑惑的目光時,伸手捏住了小竹籃裡的一團白線。

  纖雲:「姑娘想要這團線?」

  李暮點頭。

  纖雲捏了捏線團,確定線裡沒混進繡針,就讓她拿去了。

  李暮先適應了一下新工具,還掰了掰簪頭調整弧度,起針後不過半個小時就把那一小團白線霍霍完,又去找纖雲拿了一團。

  後續她又拿了棕色、黃色和黑色的線,還有一小把金線,並一團棉花。

  拿到後來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是纖雲看她鉤的東西新奇,主動將籃子擺她面前催她拿的。

  最後她花了一個半小時做出了一匹只有半個巴掌大小的鉤針小馬。

  白色的馬身、鬃毛和尾巴,背上是棕色圍黃邊的馬鞍,為了讓顏色不那麼單調,小馬整體的邊緣還勾了一圈細金邊,塞上棉花圓鼓鼓的,相當可愛。

  就是不知道現代鉤針製品符不符合古代小姑娘的審美,反正她已經盡力了。

  為了讓成品像樣,她還打了個從纖雲那學來的、最簡單的團錦結子,並剪了一枚穿越前從網上學來的流蘇,給小馬串上。

  因為製作速度夠快,整個過程只有李暮、纖雲,還有中途進屋倒水送點心的飛星三個人知道,所以等東西拿出來,老太太還以為這隻小馬是錢氏準備的,錢氏也以為是老太太準備的,二人只覺得這玩意兒做工少見又樸拙可愛,誰也沒找對方和李暮身邊的丫鬟嬤嬤細問。

  小馬送出去後便迎來了上元節慶的第一晚。

  整個京城從正月十三開始解除宵禁,正月十七恢復宵禁。

  李暮的兄弟姐妹們都趁著宵禁解除出門游玩看燈,李暮實在好奇古代的上元節是不是想像現代影視作品裡拍攝的那樣繁華熱鬧,因此在鉤針小馬做好送出去的當天,也就是正月十三張燈那天晚上,李暮被全家上下最不務正業的三哥一起帶著踏出了家門。

  好奇心給了她外出的勇氣,可才一出門她就感覺到了不妙,等她下車,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人群裡,她的心跳已經徹底超出了正常的跳動頻率範圍,手腳因心跳異常而發麻,耳畔的嗡鳴和渙散的注意力讓她聽不清纖雲飛星的聲音,就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好不容易遠離人群,三哥同他的小廝不知道被人群擠到了什麼地方,只有丫鬟嬤嬤護在李暮身邊,李暮面色蒼白地扶著牆乾嘔,大冷的正月天裡硬是出了一身的汗。

  之後幾天她就學乖了,最多換一身合時宜的白綾襖藍緞裙,陪在同樣不出門的老太太身邊當個沒有感情的吉祥物,吃碗被叫做「圓子」的湯圓,喝口豉湯,其他的就算了吧。

  上元節落燈後,林棲梧又給李暮寫了封信,主要內容就倆,一是謝謝李暮送的小馬,她很喜歡,甚至都捨不得拿出來佩戴,還告訴李暮自己給小馬駒想好了名字,叫「甲光」;二是前幾日上元節很熱鬧,可惜最熱鬧的一晚她同嬸嬸入宮赴宴去了,不然一定邀請李雲溪和李暮一起去街上看遊龍燈和大鰲山。

  李暮:「……」

  還好你入宮赴宴去了。

  隨信而來的還有一盞精緻小巧的珠燈,大概是鉤針小馬的回禮。

  自那以後,林棲梧像是養成了給她寫信的習慣,隔三差五就會給她來一封。

  好在內容都是些瑣碎的日常,即便有問句,也沒像第一次那樣表明讓李暮給她回信。

  她也想過林棲梧無緣無故給自己寫這麼多信做什麼,直到聽李雲溪說她跟林棲梧也經常通信,還總隨信給對方捎帶好吃好玩的東西,也就釋然了。

  可能林棲梧是在跟李雲溪交好的同時,把她當成樹洞了吧,李暮想。

  日子還是一天天的過,除了會收到林棲梧的信,一切都跟平時大差不差。

  正月初九後,李暮又「玩」了三次捉迷藏,第一次明明聽說李聞道在花廳待客,過去卻沒見著人,書房裡也是空的。第二次李聞道一人在書房不知道幹什麼,中途起身走到窗戶邊看了眼,幸好李暮警覺跑得快,沒被捉到。

  李暮當時沒跑很遠,就在小道拐角的地方蹲著,蹲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也就是十分鐘左右,期間李聞道來來回回開窗看了不下三次,估摸著是被李暮偷信給整出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李暮第三次再去,發現那條偏僻的小道被李聞道命人給封了,小道前後兩堵牆,治癒了李聞道的心理陰影,讓他不必再時時懷疑窗外有人,也徹底斷了李暮蹲書房窗戶下偷聽的可能。

  春分這一天,李雲溪來老太太院裡請安,完事沒走,一直等到李暮起床,拉著李暮陪她一塊立雞蛋。

  現代很少過節氣,李暮也是穿越過來才知道不僅端午,春分和秋分也有立雞蛋的習俗。

  李雲溪拿著雞蛋試了好幾次,怎麼立都立不起來,便懷疑是屋外有風,或者桌子不正,拉著李暮進了屋內。

  然而到了屋裡還是一樣的結果,她往桌上一趴,小動物似的朝李暮投來求助的目光:「五姐姐……」

  李暮:……啥意思?

  李雲溪:「你幫我想想辦法吧,我和七姐姐打了賭,我不想輸。」

  李暮:什麼辦法?讓雞蛋更快立住的辦法?

  她怎麼可能知道……等等,她好像還真知道。

  李暮不是很想說,可李雲溪就這麼充滿期待地看著她,似乎是覺得她一定能給出答案。

  李暮:「……」

  太可愛了,有點難頂。

  李暮扭頭別開視線,李雲溪用她的小手硬是把李暮的頭轉回來,用孩童獨有的稚嫩嗓音沖她撒嬌:「若是我能贏,七姐姐便會去央柳姨娘給我做百果糕吃,到時候我也分你一些,好不好嘛?」

  百果糕,書裡說這是李雲溪最喜歡吃的糕點,糕點本身並不名貴,只是各家有各家的做法,李雲溪最愛的,是她二伯伯房裡的小妾——出身杭州府的柳姨娘做的口味。

  李家被抄後,她便再也沒吃到過味道一樣的百果糕,哪怕男主登基後為她找了杭州最有名的糕點師傅來做,她也始終找不回年幼時最愛的那份香甜,過了許多年她才明白自己想念的並不單單是那好吃的糕點,還有父母俱在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

  「……生雞蛋。」李暮的聲音響起,帶著一貫的輕淺。

  李暮大學時期沒參加過任何社團,但她舍友參加了漢服社,籌備端午節社團活動時李暮還幫忙在網上搜適合的遊戲項目,其中之一就是立雞蛋,相關內容裡還附加了立雞蛋的技巧,那就是必須要用生雞蛋。

  怕生雞蛋打碎了不好收拾,嬤嬤給她們拿的是熟雞蛋,熟雞蛋重心已經固定,自然沒有生雞蛋容易豎起來。

  「是要用生雞蛋嗎?」李雲溪得到答案,撐著桌子直起身讓丫鬟銀屏給她拿枚生的來。

  被撒開的熟雞蛋險些滾下桌,李暮伸手接住,默默祈禱生雞蛋真能立起來且別摔了,不然有一半的鍋是她的,畢竟這是她的主意。

  李雲溪拿到擦洗乾淨的生雞蛋,屏氣凝神開始新一輪的挑戰,頭兩次還是失敗,第三次她成功把雞蛋立了起來,高興地直拍手。

  這時屋外傳來丫鬟的聲音,告訴她們七姑娘李楹到了。

  聽見丫鬟通報,李雲溪拿起雞蛋就往外跑,說什麼都要給李楹表演一手,好讓對方輸得心服口服。

  李暮沒有馬上跟出去,李雲溪不要的那枚熟雞蛋還在她手裡,她摸了一下雞蛋表面,突然想起能快速把熟雞蛋立住的辦法。

  這個辦法從哪看來的她不記得了,似乎是帶圖的腦筋急轉彎書上,又好像是某本無釐頭的搞笑漫畫裡……

  李暮一邊回憶來源,一邊照著記憶中的方式,將雞蛋放到桌上……

  一旁的飛星以為她會鬆手,都已經做好了伸手去接的準備,卻不想李暮動了動手腕,將雞蛋重重地磕在了桌面。

  雞蛋底部的蛋殼被敲裂,李暮沒有拿起雞蛋,而是鬆開手,碎裂的底部形成一個圓,讓蛋立在了原地。

  「五姐姐!你快來呀!」屋外傳來李雲溪催促的聲音。

  李暮這才起身往外走,期盼著倆小姑娘千萬別把生雞蛋摔一地,難收拾不說,主要是浪費糧食,她心會痛。

  飛星愣愣地看著李暮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眼桌上那顆立住的雞蛋,過了好一會兒才表情恍惚地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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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李暮從屋裡出來,聽見李雲溪雀躍的聲音:「說好了,可不許耍賴!」

  樹下的石桌旁,李雲溪和李楹一人坐一邊,且都帶了雞蛋,只是李楹的熟雞蛋還握在手裡,李雲溪的生雞蛋已經立在桌上,誰贏誰輸,一目了然。

  「我才不會耍賴。」李楹雖然脾氣不好,但在輸贏方面那是相當痛快,況且柳姨娘是她的生母,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回去央求幾聲做幾份糕點根本不在話下。

  李暮坐下看她們玩鬧,聽了一會兒才知道這百果糕並不是李雲溪馬上要吃,而是準備在三月初三那天找幾個小姐妹來家裡做客品嘗的。

  三月三,上巳節,也是李雲溪的十歲生日。

  本朝不興過這節,邀人也比別的節日好邀一些。

  李雲溪像模像樣地準備好了請帖,把已經出嫁的二堂姐、母親娘家那邊的表姐妹,還有關係不錯的朋友都叫了來。

  李雲溪還正兒八經地邀了李楹和李暮。

  李楹很受用,回頭認認真真準備了給李雲溪的生辰賀禮。

  李暮則費勁婉拒了李雲溪,只在李雲溪生日當天,讓飛星替自己把禮物送了過去。

  李暮給李雲溪的生日禮物有兩份,一份是老太太替她準備的一對鐲子,另一份是她自己做的鉤針小捧花,沒有鐵絲做花梗,她直接用了曬乾的枝條,拿漿糊固定再纏上綠線加固,看著還算可以。

  送完禮物的飛星帶了些吃食和一碟百果糕回來,同李暮說起了李雲溪那邊的熱鬧。

  李雲溪邀請的人裡頭包括了康寧縣主林棲梧,錢氏怕出差錯得罪人,專門騰出了招待女客的院子,老太太也讓人搬來她那套不算很大,但足夠十幾個小姑娘玩的流杯池桌①,給李雲溪辦了場流觴席應景。

  李暮聽形容,感覺流杯池桌很像穿越前在社交媒體上看到過的曲水流觴桌,桌上做出可盛水的凹渠,倒水後能讓杯子和裝著食物的碗碟順著水渠在桌上漂轉。

  小院子裡還有鞦韆、紙鳶、蝶翅几②、毽子等物,飛星去送生辰賀禮時,幾個小姑娘說什麼都不要丫鬟嬤嬤幫忙,硬是自己動手把紙鳶放飛,這會兒站在老太太院子裡都能瞧見那風箏在天上高高地飄著。

  「康寧縣主知道我是替姑娘去送禮的,特地問起姑娘,知曉姑娘不會過去,還挺遺憾的呢。」飛星隨口提起林棲梧,李暮埋頭吃午飯,假裝聽不見。

  反正她都傻了,偶爾聾一聾也正常。

  飯後李暮在院子裡走了幾圈消食,嘗試午睡失敗,索性找了本書來看。

  沒看一會兒就聽見屋外傳來動靜,李暮猜是出門赴宴的老太太回來了,起身走到門口,聽見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翠蓮催促下人燃上平日不大用的香,還叫人去吩咐廚房,備上待客的點心茶水。

  李暮僵在原地。

  來客人了?

  翠蓮行色匆匆,顯然是提前趕回來的,她瞧見李暮,怕李暮驚著,便學喬嬤嬤的樣子好聲跟李暮解釋:「五姑娘,老太太在宴上遇見了二姑娘婆家的寧老太太,正巧今早二姑娘回來給八姑娘慶生,老太太便也邀了寧老太太來府上做客,這會兒馬車應該已經到了大門口,你……誒!五姑娘!」

  李暮動作難得快了幾分,回屋抄起桌上沒看完的書就大步往外走——得在老太太領客人進院之前跑路。

  纖雲和飛星趕緊放下手中的東西追上李暮,三人一陣風似的出了屋子,又出了老太太的院子。等趙嬤嬤端著碗灑滿桂花乾的酥酪回來,就發現堂屋忙得熱火朝天,她們東梢間卻空空蕩蕩,連個鬼影也不見。

  李暮避開從大門口到老太太院子的路,直往另一個方向的小花園裡鑽。

  小花園偏僻,初春風景勉強還行,主要是假山怪石多,容易迷路的布局讓李暮很有安全感,為了避開拜訪老太太的客人,她曾往這跑過不止一次。

  纖雲飛星對這裡也不陌生,知道李暮每次來都會固定去一個地方坐著看書,且待上許久,路都走熟了。

  纖雲望了望天,見日頭還算溫和,也不見雨雲,便讓飛星跟著李暮,自己折回院裡去拿些點心飲子來。

  纖雲離開後,飛星又跟著李暮往裡走,到了李暮常待的地方,飛星出於暗探的職業習慣觀察四周,忽然動作一頓,扭頭看向一處假山,思忖幾息,蹲下來對已經在平坦大石頭上坐下的李暮低聲說道:「姑娘在這坐著別亂跑,我回去替你拿個驅蟲的香囊來。」

  草長鶯飛的時節,確實多了不少蟲子,但為什麼要小小聲說話?

  李暮有些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

  飛星離開後,獨自一人的李暮慢吞吞地翻著書頁,努力去翻譯書上的內容,學習這個時代的行文和常識……

  過了許久,一道輕輕的抽泣聲乘春日的涼風而來,李暮一個激靈,起了一手臂的雞皮疙瘩。

  什麼動靜?

  李暮抬起頭,一邊尋找抽泣聲傳來的方向,一邊安慰自己。

  別怕別怕,往好處想,不一定是人,沒準鬧鬼了呢。

  李暮很快鎖定了自己五步開外的假山方向,她輕手輕腳走到那,踩著石頭爬上去看,發現在假山另一頭,一個看起來最多不過二十歲、梳著婦人髮髻的女孩正倚著假山另一邊,抽抽搭搭地哭著。

  那女孩李暮在過年的時候見過,是李暮的二堂姐李枳,也是書裡那個在李家抄家後,被夫家休棄的可憐姑娘。

  李枳比李雲溪大十歲,同李雲溪那些年幼的小姐妹都不認識,之所以應邀來參加李雲溪的生辰宴,不過是想找個藉口回娘家。所以她給李雲溪送完禮物,略坐一坐就去了二房的院子,找她娘親說說話,還一道用了飯。

  李枳的娘親是李暮的二嬸,平時說話就不大中聽,今日大約是心情不好,便對自己的女兒刻薄了幾句。

  李枳忍下委屈,不願繼續在母親那裡待著,又不想馬上回夫家,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小花園,索性不讓丫鬟跟隨,一個人躲進幼時玩捉迷藏的假山群,呆坐許久後終於忍不住悄悄哭了起來。

  確定了是人,李暮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從石頭上下來,不想被發現。

  一隻腳要落地的瞬間,李暮腦子裡閃過了古裝劇最經典的情節——偷聽必會發出聲音被察覺。

  然後李暮就踩到了草叢裡的碎石,往外滑出一大步。

  好在她手快扶住身後的假山,穩住了身形沒摔出個劈叉。

  壞在空氣突然寂靜,就連李枳的哭聲也沒了。

  李暮:「……」

  假山那邊傳來李枳哭過後沙啞的聲音:「誰在那?」

  李暮又一次拔腿就跑,且又一次逃跑失敗。

  李枳可比她熟悉這片小花園,提起裙子隨便一繞就從一個隱秘的缺口繞了過來,攔在了李暮面前。

  「小五?」

  紅著眼睛的李枳對上李暮那張哀莫大於心死的臉,問:「你怎麼一個人在這?」

  李暮沉默以對。

  李枳誤會了李暮的反應,強撐起笑容,溫和道:「嚇著你了?」

  雖然不是很熟,但李枳的反應還是讓李暮滿是恐懼的心裡多了幾分心疼。

  別呀,都這麼難過了,幹嘛還要強顏歡笑管別人的死活,多累啊。

  李暮無措地抬了抬手。

  李枳見她這樣,真的樂了一下,抓住她的手說:「別怕,姐姐沒事的,姐姐就是……就是愛哭罷了。」

  說著,語氣慢慢變得輕鬆起來:「你不知道,我可愛哭了,明明沒什麼,就是忍不住。」

  李枳淺笑著,用輕飄的口吻奚落自己:「我自己都嫌煩呢。」

  未盡之言,是她這般愛落淚,也不怪婆家和母親都嫌棄她,對她不耐煩。

  不過這些苦惱她自己在心裡想想就好了,真要對自家妹妹說出口,實在太難堪。

  她調整好心情,正要問李暮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自己送她回老太太那,話音還未出口,她聽見李暮說:「會哭,不是一件壞事。」

  李枳愕然,她曉得李暮因為生病傻掉的事情,過年那會兒也從沒聽李暮說過話,突然聽見,多少感到驚訝。

  大約是眼前只有李枳一個人的關係,李暮說起話來順利很多,就是聽著沒有古人那味,而且太久沒說過長句,措辭有些生硬:「哭不是軟弱和無理取鬧,哭是發洩情緒的一種方式,會哭的人比不會哭的人情緒更穩定更好相處,而且哭也是能讓人最快冷靜下來的辦法。」

  李暮好久沒說過這麼多話了,有點上頭,怕李枳聽不懂,她還打了個比方:「要是把人比作麻袋,難過的心情就是裝進麻袋裡的東西,東西裝多了肯定會滿出來,你不倒掉一些,一直往裡頭裝,麻袋會壞掉。」

  「所以會哭不是一件壞事。」李暮的語氣和表情始終沒什麼變化,唯有耳朵不受控制地紅了。

  李枳愣愣地點了點頭,還沒把李暮方才說的話都拆解進腦子裡,又聽見李暮補上兩句——

  「讓你變得愛哭的人和事,才是壞的。」

  「你沒錯,不要怪自己。」

  李枳眨了眨眼,消化了幾秒,終於把微啟的唇合上,嘴角輕輕勾起,眼底卻不由得泛起了水光:「嗯,小五說的,姐姐記住了。」

  已經開始為自己的叨逼叨感到後悔的李暮瞬間治癒:好會捧場,是天使。

  「姑娘,你怎麼到這來了?」久久未歸的纖雲端著食盒從一個拐角繞出來,瞧見李枳,又喚道:「二姑娘。」

  李枳側過身,用手帕按了按眼角,深呼吸一下才又側回來,問纖雲:「為何把你家姑娘一個人丟在這?」

  「我去給姑娘拿點心,我留了飛星在這的,飛星呢?」話音剛落,飛星抓著一包艾草香囊從纖雲方才出現的拐角跑了出來,喘著粗氣埋怨道:「你走這麼快作甚,喊都喊不住。」

  接著一副才看見李暮和李枳的模樣,忙道:「姑娘,二姑娘,我看這裡有蚊蟲,就給我家姑娘拿驅蟲的香囊去了。」

  纖雲不疑有他,被騙了過去。李枳在婆家吃過不少虧,並不全信,但畢竟已經出嫁,不好插手管娘家小妹屋裡的下人,只能盤算著待會跟老太太提一嘴,免得李暮被丫鬟欺負。

  李枳以為就是丫鬟伺候不上心,並不知道那包艾草香囊飛星早就帶在身上,她人也根本沒有離開,一直躲在暗處。甚至就連假山後面有人這件事她也早就發現了,雖不知曉是誰,但她想著無論是誰,在沒有丫鬟嬤嬤照顧的情況下,李暮單獨遇見了,或許會表露出些許與平時不同的情態。

  因為這裡是後院,出現的必定是女子,所以飛星並不怎麼擔心李暮的安危,即便李暮真的遭遇心懷不軌之人,她也會及時現身救人。

  這番粗略的謀劃並非上頭指使,而是她自作主張。上頭甚至從來沒叫她去確認李暮是否是裝傻,只讓她查去年三月,李暮因病險死那段時間,李家有沒有來過生人,老太太院裡是否有可疑的人進出,以及給李暮看病的大夫都有哪些。

  此外她要做的就是跟著李暮,看李暮周圍有沒有不是他們錦衣衛的眼線,又或者李暮有沒有跟來路不明的人接觸。

  她本只需要做好這些就行,偏偏正月初九那晚她一時衝動,想著若非傻了怎麼可能會有對僕役道歉的主子,且又私心不願錦衣衛那邊因為懷疑對李暮做出過激的試探,就在送回去的情報中主動添了幾句,篤定李暮是真傻。

  直到最近她越發動搖,想著若能查辨真偽,也算將功補過,這才有了剛剛那一幕。

  飛星在心裡回憶李暮方才的表現,面上沒有暴露分毫,在一個轉頭的時候,對上了李暮若有所思的表情。

  飛星心頭一跳,還來不及感到慌,李暮便淡淡地移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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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明萬歷年間徽州版畫《環翠堂園景圖》裡有流觴曲水桌,當時的名字叫啥我查不到,搜來搜去只搜到古人在地面開鑿流杯池的資料,就取了個「流杯池桌」的名字。

  ②蝶翅几:七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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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李暮還想繼續在小花園待著,李枳也不想走,就跟李暮一塊留下了。

  身邊人數超過一個,李暮又變回了啞巴,她回到原處繼續看書,李枳坐她身旁,時不時給她拿塊點心,或在她遇到看不懂的字句時柔聲教她,彷彿又回到了出嫁前那段輕鬆無憂的時光。

  還是老太太遣人來問,李枳才起身去了老太太的院子,同老太太請過安,跟著自己婆家的寧老太太一塊歸了家。

  李枳離開小花園前問過李暮要不要一起回老太太那,可李暮就是為了逃避訪客才跑這的,當然沒有答應。

  李枳也不勉強,叮囑幾句便走了,剩李暮在小花園裡窩著,等到家裡客人散盡才回到老太太院裡。

  慶生宴後,李雲溪與林棲梧的關係肉眼可見的熱絡起來,李暮經常聽飛星帶消息回來,說八姑娘又被康寧縣主帶出門去哪玩了云云。

  李雲溪也經常邀請林棲梧來家裡做客,倆孩子時不時就跑來找她。

  李暮躲了幾次後實在沒躲開,只能硬著頭皮招待。

  書中對成年林棲梧的描述是性格高傲,有眼無珠看不出男主的厲害,且武功高強手段強硬。

  而李暮眼裡年僅十歲的林棲梧不過是個神采飛揚活潑好動又講義氣的小姑娘,她會戴李雲溪用彩繩給她編的手環,也會給李雲溪帶她打獵獵回來的小兔子。

  有一次林棲梧看李雲溪幫李暮認字,便埋怨了一句,說自己的功課多到做不完。李雲溪替好朋友發愁,便出了個餿主意,讓林棲梧偷偷把功課記下帶來,兩人一起做總比一個人做得快,這樣她們就有更多的時間在一塊玩兒了。

  林棲梧一聽,覺得可行,兩人真就湊一塊做起了功課,萬萬沒想到第二天女官秋珠登門李家,同李家老太太、錢氏,還有李雲溪的娘說了會兒話,接著李雲溪就被打包送去陪林棲梧一塊讀書,據聞教書先生還是位大儒,李雲溪的爹聽了那位大儒的名字,時常跑去長公主府接李雲溪下學,就為了能與那位大儒說上話,得幾句指點。

  一人份的功課變成兩人份的,李雲溪幫人不成,反而把自己給搭了進去,每天忙忙碌碌,連來李暮這的次數也少了。

  這天李雲溪和林棲梧不用上課,她們倆哪都沒去,就待在李暮的小屋子裡趕功課,說是去別的地方總沒法專心,這裡清淨,待著舒服。

  林棲梧還帶了從宮裡拿來的新奇食材,說是來自外邦異域非常稀罕,已經吩咐小廚房去做了,等做好就讓老太太和李暮也一塊嘗嘗。

  李暮見她們把自己這當自習室,各做各的不用招待,也就放鬆下來,在一旁看書練字。

  李暮的屋子白天不點香,但還是能聞到熏了一宿的安神香殘留的氣味,柔和緩淡,被窗外落進來的日頭一曬,顯得格外靜謐溫暖。

  一陣風吹過,珠玉碰撞的細碎脆響讓本就不愛寫功課的林棲梧抬起了頭,順著聲音看去,是一盞小巧的珠燈。

  珠燈上的珠子比米粒還小,一顆顆晶瑩剔透,圍著燈架穿成宮燈的樣式,精致非常。

  纖雲喜歡極了這盞燈,怕燈落灰暗淡,又瞧今天陽光明媚,就拿布仔仔細細擦了一遍,晾在屋裡等遲些再收回去。

  林棲梧覺得這盞燈眼熟,剛想問一問李暮這盞燈的來歷,突然聽見飛星彷彿提醒一般說道:「這盞燈還是縣主你給我家姑娘送的呢。」

  被打破的靜謐讓李暮和李雲溪都看了過來,林棲梧一愣,隨即想起什麼,生硬道:「對,這是我送的。」

  李雲溪把腦子從功課裡拔出來,讚嘆:「真好看,」

  林棲梧緩緩點頭:「唔,這是……是我大哥替我尋來的,我也覺得好看,就送給暮姐姐了。」

  林棲梧說完,難得表現出幾分不安定,心虛地看向李暮,小聲且莫名其妙地補上一句:「我大哥雖然缺德,但人還是不錯的。」

  李暮:「……」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

  李雲溪也沒聽明白,一臉懵懂地看著林棲梧。

  好在小廚房把林棲梧帶來的新奇食材煮好送了來,林棲梧趕緊轉移話題,拉著李雲溪和李暮去外間吃東西。

  小廚房送來的食物用湯盅裝著,老太太那邊已經送了一盅過去,她們這邊一人一小盅。

  盅蓋上有透水蒸氣的小孔,還沒打開李暮就先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李暮恍惚,懷疑自己聞錯了。

  蓋子打開,撲鼻的熱氣裹著食物的香彌散開。

  李暮盯著碗裡和肉一起燉煮的東西,心跳默默地快了起來。

  夾起一塊送入口中,李暮確定了。

  林棲梧從宮裡帶來的新奇食材,就是土豆。

  ……

  「你別再裝成我給暮姐姐寫信了!」從李家回來,林棲梧氣勢洶洶地跑去隔壁燕王府,警告林卻。

  林卻隨手翻著通政使司那邊送來的奏本,並未多說什麼,只「唔」了一聲。

  林棲梧沒想到林卻反應這麼平淡,答應得這麼乾脆,不是很信:「真的?你真的不會再寫了?」

  林卻抬眼,如她所願多說了一句:「早前不見你叫我別寫,如今知道著急,是不是太晚了些?」

  這都幾個月了。

  林棲梧哽住:「我、我之前和暮姐姐也不是很熟,只聽了你的話,好奇她到底是不是傻子……」

  林卻:「如今不好奇了?」

  林棲梧擲地有聲道:「如今覺得無所謂了。」

  「怎麼說?」

  林棲梧頓了一下。

  「我不知道怎麼說,」她想了想,「暮姐姐性子寬和又淡漠,不僅對我,對別人也是這樣,你知道我最煩旁人因你和嬸嬸對我另眼相待,可她和雲溪都不會,所以我和雲溪是朋友,和她也是朋友,無論傻不傻,她都是!反正你別寫了,要查什麼自己去查,不許再裝成我去騙暮姐姐!」

  林卻:「好,不寫了。」

  林棲梧這才滿意,扭頭回了長公主府,遇上剛回來的顧池。

  顧池問她幹嘛去了,她也沒瞞著。

  顧池聽完,蹙眉:「他還在以你的名義,給李家五姑娘寫信?」

  林棲梧:「以後不會寫了,他答應我了的。」

  顧池沒再說什麼,只在稍後去了趟燕王府。

  林棲梧年紀小,沒那麼多心眼,只會順著林卻的話一頭扎進去探究李暮到底是不是傻子,還以為這就是林卻真正的目的。

  但顧池不是小孩,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的兄長,他能察覺出其中的異樣,知道兄長對那位李家五姑娘的關注有多不尋常。

  若那李家五姑娘只是偷信裝傻,兄長最多叫手下的人去查,絕不會耗費如此多的時間,還親自寫信,這背後一定有其他原因,所以他來問他,想知道答案。

  林卻拿出兩封信,遞給顧池。

  其中一封信林棲梧看過,就是寫了李暮六年前遇到落拓和尚那封。

  另一封是上個月送來的,錦衣衛暗探潛入明台寺,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終於在主持的禪房裡找到了一個密道入口,密道中段坍塌,花時間清理後發現密道通往皇宮大內,出口就在距離傳心殿不遠的大庖井旁。

  顧池看完那封信,不敢置信的嗓音下帶著難以遮掩的輕顫:「是無渡?」

  出現在明台寺附近,衣衫襤褸擅長看相且舌燦蓮花的和尚……這番形容,當真有幾分像護國寺大師無渡,且六年前傳心殿失火,無渡就是在這場火災中失去了蹤跡。

  失火的日期跟信上李家老太太遇見落拓和尚是同一天,林棲梧不知道這個日子匆匆一眼就掠過了,顧池則是一看便想到了那天。

  況且護國寺與明台寺關係向來不錯,無渡曾嫌護國寺氣氛森嚴不自在,裝成衣衫襤褸的行腳僧去明台寺掛單,還常拉著寺裡僧人看相抵房錢,一眾明台寺僧人心知肚明他的身份,不過是懶得理他。旁人聽見李家老太太形容的落拓和尚,說不知道來歷也就罷了,明台寺的和尚絕不可能聯想不到無渡,可他們竟一口咬定不知道那落拓和尚的來路,其中肯定有問題。

  顧池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得沒錯,至於他為何如此激動,因為無渡不僅會看相,還會治病解毒,醫術卓越。

  先帝臨終前幾個月曾召他入宮為林卻醫治,可惜就在先帝駕崩那日,傳心殿起了火,無渡沒能逃出來,在大火中被燒死的人太多,屍骨雜亂無法辨認,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當時的皇宮很快被林卻和昭明長公主控制,司禮監秉筆太監曹全安為了活命,告訴昭明長公主無渡找到了能為林卻解毒的法子,只要留他一命,他就獻上無渡給的解毒之法。

  林卻越過昭明長公主,沒有猶豫直接把人殺了。

  所以別說外人,就連昭明長公主和顧池都懷疑林卻是不是瘋了,不然怎能如此心狠,連自己的命都不放在眼裡。

  與顧池相反,林卻相當平靜,要不是昭明長公主近些年為了他開始求神拜佛,他也懶得去探究那禿驢是不是還活著,更不會讓飛星去確認李暮去年三月重病瀕死後突然痊癒是否和無渡有關,私下裡是否與無渡有聯繫。

  一連寫了幾個月的信,也是想看看李暮身邊有沒有藏著無渡的眼線,畢竟是來自長公主府的書信,內容在李暮看來不過是日常瑣碎,但在想要殺林卻的人看來,那些信每隔幾封就會在無意間透露些真實且有用的信息,隨便哪一條,都足夠他們策劃一場刺殺去奪林卻的性命。

  無渡不願救他,身邊多半還跟著樂意看他死的人,想來不會浪費那麼好的機會。

  如今已確定李暮就算裝傻也與無渡沒有往來,背後也沒藏著什麼不得了的陰謀詭計,他自然答應林棲梧,不會再給李暮寫信。

  至於明台寺那邊,他已經使了法子,逼迫外出雲游的主持趕回明台寺,算算腳程,大約五月便能回京,剩下的不過就是等罷了。

  「先別告訴娘,免得叫她白高興一場。」林卻提醒顧池。

  顧池點頭,又問:「那李家五姑娘能偷到信,真是巧合?」

  林卻笑了笑:「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讓崔萬馳把她抓去詔獄審審?」

  顧池:「……當我沒問。」

  林卻沒再給李暮寫信,然而七天後,林卻收到了來自李暮的,第一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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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實際上,某社恐只躊躇了兩天,就向土豆做出了屈服。

  這兩天李暮的睡眠質量差上加差,每每閉上眼,要麼夢見穿越前吃薯片薯條土豆泥的自己,要麼夢見歷史紀錄片裡那些講述古代百姓遇到天災人禍容易吃不飽肚子,不得不去啃樹皮吃觀音土,甚至易子而食的悲慘畫面。

  第兩天下午,李暮聽說那位溫大人來了,就在花廳和李聞道說話,好像還屏退了下人。

  李暮又一次假借捉迷藏跑去偷聽,她到那時,正趕上二人話中藏話在那爭辯,若不是李暮知曉劇情,還真聽不出他們是在吵刺殺燕王的事情。

  最後溫大人怒氣沖沖揮袖而去,李聞道沖著他的背影大喊他的全名,也是一副氣得不輕的模樣。

  雖然對不起這二位的友誼,但李暮還是為他們的決裂感到鬆一口氣。

  只要李聞道不連累全家上下,什麼都好說。

  李暮偷聽完往回走,路過一處偏角,撞見趙嬤嬤同其他院子的嬤嬤趁空閒私下聚一塊吃酒嘮嗑回憶往昔,說起家鄉遇災餓殍遍野,兒子兒媳都沒了,就連小孫子都險些被鄰家偷了去煮,要不是祖孫倆被人牙子輾轉賣來京城,遇到好心的老太太,哪有如今這樣的好日子過……

  透過歷史長河與屏幕講述的苦難並不輕飄,卻也始終比不上從苦難中掙扎出來的人就站在你面前,親口說出來來得震撼。

  所以就算不是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李暮也很難說服自己閉上嘴巴繼續裝傻,不告訴任何人土豆的高產和價值。

  說起來李暮也是運氣好,沒有穿越成艱難度日的平頭百姓,而是穿越成了兵部侍郎的女兒,又住在老太太院裡,吃穿不缺,不然也不至於到現在才發現自己過去一年根本沒見過土豆。

  她自認做不到因為運氣好就明哲保身高高掛起,穿越前所接受的教育也不允許她這麼做。

  至於為什麼又過了五天她的信才到林卻手裡,主要還是因為寫信對她而言難度太大。

  誠然幾個月過去,李暮對收信的反應從一開始的驚恐到後來的焦慮不安、再到麻木,如今她收到林棲梧的信,已經不會感到恐慌,但這不代表她擁有了回信的勇氣。

  她拿開桌上的字帖,鋪好信紙,磨好墨,又翻出林棲梧以前送來的信,借鑑其格式和行文用詞,努力醞釀半晌,卻半天下不去筆。

  李暮不會像古人一樣寫信,而且只要一想到自己寫的字句是用來交流的,會被另一個人看到,她就無比焦慮和煎熬,跟穿越前通過社交軟件和不熟的人聊天一模一樣。

  而且內容也是問題,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說土豆很好,對土壤適應範圍很廣,產量高,周期短,是很牛逼的高產作物,能餵飽很多人的肚子,你要不要跟你的燕王大哥說一聲,讓他研究一下怎麼在民間推廣?

  李暮:「……」

  不行,她還是想掙扎一下,穩住自己的傻子人設。

  李暮糾結了幾天,期間她從未想過與林棲梧當面商量,一是李雲溪說林棲梧又加了騎射課,最近都沒空來,二是身為社恐,能夠間接傳遞的信息,她是絕對不會選擇當面表述的。

  磨蹭了五天時間,李暮的第一份回信終於送到了長公主府上,又被長公主府上的人送到了燕王府,由燕王府的吳管事遞到了林卻手中。

  林卻起初對這封回信並不是很感興趣,況且他答應了林棲梧,不再用她的名義給李暮寫信,看了也不好回,還不如直接把信送到林棲梧那,讓林棲梧自己處置。

  可轉念一想,李家那小傻子薄涼無情,這信是他連著寫了幾個月人才回的,多少也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憑什麼讓自家妹妹白撿了去?

  林卻接過那封信,信上的字並不算好看,像極了才剛拿筆不到一年的孩童,光有筆畫,大體也端正,就是有形無神,力道也不夠。

  除去抬頭落款,信上就一行字,大體意思是:土豆很好吃,能給我幾個嗎?

  林卻:「……」

  哦,小傻子是為了林棲梧帶去的土豆才給他回信,所以他才是白撿便宜的那個。

  林卻隨手把信扔到一邊,讓吳管事去西苑,拿一筐土豆送去李家。

  就當是小傻子被他騙了幾個月的賠禮。

  「記得提醒他們土豆長芽有毒,免得把人毒死了。」林卻淡淡道。

  土豆送到李家,李暮開始了廚房冒險之旅。

  好在老太太疼她,由著她突然發癲,只不許她碰刀和火,她就這樣完成了聲控烹飪。

  除了半夜需要不停在心裡重復:「我是傻子我是傻子我是傻子,有些離譜的行為和要求也很正常,真的真的很正常。」來抵禦記憶的攻擊,其他都很順利

  幾天後,李暮裝模作樣地把這幾天做過的土豆美食整理成菜譜,寫進將要送去長公主府的第二封信裡。

  之前吃土豆的時候,李雲溪誇土豆好吃,林棲梧說也就和肉燉煮好吃,單獨燉食沒什麼滋味,能成為宮裡珍品,主要還是因為土豆來自異域。

  似乎在林棲梧的觀念裡,土豆只能燉煮,可能是土豆太少見,廚子怕浪費,不敢冒險嘗試其他做法的緣故。

  要是出現土豆的其他做法,這個做法又正好對了林棲梧或者昭明長公主的胃口,在達官顯貴間掀起潮流,是不是能讓原本只供給宮中的土豆出現在更多人的餐桌上?

  有需求就有供給,萬一有誰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了土豆高產的好處,或者就這樣推廣開,那問題不就解決了?

  李暮將信折好放進信封,讓纖雲拿給喬嬤嬤,說是她給林棲梧的回信。

  信送去出後李暮又開始渾身不舒坦,可惜這裡沒有撤回鍵,也沒有聊天記錄,讓她沒法一遍又一遍地看自己寄出去的內容,琢磨是不是哪裡還得再補充或者改一改。

  林卻拿到李暮的第二份信時,人剛從宮裡出來。

  昭明長公主有心替他操勞,讓他在家好好修養,而他自知命不久矣,也早就想讓娘接過他手中的政務,免得他死後有誰趁亂奪權。

  母子倆一拍即合,可惜這事兒需要時間慢慢來,也總有些事情得他出面辦。

  而他最近幾日實在沒精神,頭也疼,等馬車在燕王府停下,他已經徹底累了,連飯都沒吃就先散開頭髮去睡了一覺。

  睡醒吳管事問他要不要用飯,他擺了擺手,說沒胃口。

  吳管事勸了幾句沒用,又拿出一封早上從長公主府那邊送來的信:「秋珠姑姑說是李家送來的,問如何處置。」

  李家?李暮?

  那傻子又想要什麼?

  林卻拆開信件,上頭第一句直奔主題,就五個字:酸辣土豆絲。

  開頭一點客套話沒有,一連全是好幾種土豆的做法,偶爾還會來兩句味道描述,最後才說這是她收到土豆後怕放壞,讓廚房研究出來的菜譜。

  這封信落別人手裡多半也就笑一笑,覺得李家五姑娘是真的傻,哪有給十歲縣主寄菜譜的,偏偏這信落在林卻手中,給沒吃飯的林卻看餓了。

  「再叫人去西苑拿些土豆來……嘖,也不知道這會兒還有沒有,有就給我照著上頭第一樣來做。」

  吳管事接過信看了眼,說:「可這菜要放胡椒和茱萸,大夫說過,王爺你吃不得這些啊。」

  林卻,面無表情:「那就不加。」

  吳管事趕緊領命去了,免得過會兒林卻又改變主意,說沒胃口不想吃。

  沒辣味的土豆絲也很好吃,又酸又脆又開胃,林卻吃完飯有了些精神,把信上的食譜謄抄一份,讓廚房把上頭寫的都做出來,送一份到長公主府去。

  之前是李暮不給林卻回信,現在成了林卻不給李暮回信。

  好在林棲梧來了一趟,說土豆片很好吃,讓她知道這份食譜沒白費,至少第一階段算是成功了。

  後續不知道要多久,在那之前,端午節先到了。

  端午節當天下午,外頭便有風聲說宮裡出了事,具體什麼情況也不清楚,反正許多官員被扣在宮裡沒能出來,其中包括李聞道。

  好好的節日就這樣被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風聲鶴唳的一晚上過去,府裡氣氛越發凝重,李聞道的兩個弟弟和李暮的哥哥堂哥都在外面四處奔走打聽消息,中午戚太傅家與溫大人家被官兵包圍抄家的消息傳來,錢氏險些沒暈過去,硬撐著撂下狠話約束奴僕,這才沒讓府裡也跟著亂起來。

  老太太從溫大人被抄家的消息傳來起,就一直讓李暮待在她身邊,哪也不許去。

  三個兒媳帶著孩子著急忙慌來她這,她也始終讓李暮坐在她身旁,一隻手攬著李暮的肩膀,一隻手握著串紫檀佛珠,讓兒媳們都冷靜,莫要嚇著孩子。

  老太太的鎮定安撫了眾人,接著又過去三日,期間又有兩家被皇帝下旨查抄,但府上的人沒有全部被抓,還有一些官員從宮裡被放出來。

  老太太趕緊讓李聞道的兩個弟弟帶上東西去其中幾位平時交好的官員府上打聽,可對方一聽是兵部侍郎李聞道家的人,連門都不敢開。

  李家二老爺三老爺一頭霧水地回到家,發現已經出嫁的李枳哭著回來了,手裡還攥著一封寧家給的休書。

  「欺人太甚!」李枳的爹——李家二老爺氣得差點沒打上寧家的門,好險被老太太叫人給攔住了。

  李枳雖被休棄,但也從寧家帶回了重要的消息,原來戚太傅與溫大人參與刺殺燕王,李聞道之所以遲遲沒能從宮裡出來,可能是因為他和溫大人素日交好,也因此根本沒人敢給李家說明宮裡的情況,生怕被當成同黨抓走。

  李枳的話讓他們不再像無頭蒼蠅那樣在外頭亂撞。

  當晚李枳睡在李暮屋裡,李暮看著那封皺巴巴的休書,恍惚了一下。

  書中李枳沒有被抄家牽連,因為李家被抄的時候她還沒有被休,算外嫁女,當然她也不知道古代刺殺皇室宗親的罪會不會累及外嫁女,反正《醉青鸞》裡的設定是不會,李枳被休,單純是因為夫家害怕繼續留著李家人會被昭明長公主遷怒。

  可現在李家還沒被抄家,李枳就被休了,很大可能是因為按照書裡的時間線,李家和溫大人家是一塊被抄的,趕在了李枳被休之前。

  所以,李家現在的情況可能沒那麼糟。

  果然第四日早上,林棲梧往李家送了封信,讓李雲溪不要擔心,中午時分,李聞道歸家。

  李家上下歡欣不已,老太太和錢氏也忍不住喜極而泣。

  從獄中歸來的李聞道形容不大好,神色格外憔悴,見母親和妻子這番模樣,也跟著掉了幾滴眼淚。

  隨後老太太讓他先去吃點東西洗漱休息,有什麼等休息好了再說。

  兩頰凹陷眼下發青的李聞道張了張嘴,終是沒能發出聲來,走前他還看了老太太身旁的李暮一眼。

  李聞道休息了半日,醒來聽聞溫府被抄沒家產,男丁十五以上問斬,女眷淪為罪奴,頭暈目眩地躺下,半夜發起熱來,病了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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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李聞道病癒後,虔誠的老太太堅信李家能逃過一劫一定是佛祖保佑,說什麼都要去寺裡住上一段時間。

  李暮是一定要跟著去的,另外還有被寧家休棄的李枳。

  李聞道平安歸家後,李家二老爺也冷靜下來,雖覺得面上無光,卻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兒真的被休,他甚至都決定了,只要寧家的長輩親自登門賠禮道歉,好生接李枳回去,那封休書他就當沒看見。

  然而李聞道纏綿病榻那幾日,寧家一點動靜都沒有,甚至不肯派個人來李家做解釋,就這麼一直拖著。

  李二老爺從他的狐朋狗友那得知,寧家在等刺殺案結案,他們既捨不得這門親事,又怕被李家連累,所以才會這樣拖著,氣得李二直接讓人打上門,討要李枳那日被趕時沒來得及帶上的嫁妝,還叫去的下人在寧家門口大罵寧家卑鄙無義,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徹底斷了這樁姻緣。

  老太太怕李枳想不開,便把她也帶去了明台寺。

  沒住幾日李暮就發現,明台寺的日子比在家裡自在多了。

  沒有動不動就來老太太院裡請安做客的人,每天看書練字運動,還能找條偏僻的小路散散步透透氣。

  李雲溪忙於功課很少過來,倒是李暮的三哥和六弟,他們一個是李暮同父異母的哥哥,不務正業慣了,一個是李枳同父同母的胞弟,心疼姐姐,總會帶些東西來寺裡給她們。

  李枳也看得開,每日除了陪老太太抄誦佛經,就是教李暮煮茶調香做胭脂,偶爾也讓李暮教她鉤針,發現李暮看的書裡有醫經,她也會跟著看幾頁,日子過得還算鬆快。

  前幾日家裡送了許多輕薄的夏衣和新首飾過來,錢氏做主給李枳多添了幾件,不知道是出於心疼還是愧疚,總歸沒有怪李枳被夫家休棄的意思,畢竟寧家的做法實在不好看,怪不到他們李家的女兒頭上。

  至於李枳未來如何,目前還沒個說法,但有家人在,必是不可能把她扔去明月庵做姑子的。

  李暮覺得這樣挺好,至少不會像書裡一樣掉進水裡淹死。

  李暮換了份新字帖開始練字,練著練著,她的思緒又隨著自己回憶起的劇情飛走了。

  書中李枳被休,在明月庵出家做了姑子,然而她的故事並沒有就此止步。

  她在小說後期殺了一個人,那個人是燕王的弟弟顧池。

  初遇是顧池受傷被李枳撿到,李枳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出於好心救了他。

  二人就此相識,書中並未對他們之間的相處有任何情愛方面的描寫,就是一個靜靜地修行,一個默默地報答救命之恩,替她趕走了意圖不軌的歹人。

  他們認識了整整了八年,直到李雲溪成為男主的后妃來找自己的二堂姐,意外發現了燕王弟弟竟與李枳有往來,就把他的身份透露給了李枳。

  後來昭明長公主入獄,林棲梧死於後宮,顧池從外趕回,被男主派出的人一路追殺。

  顧池再厲害也抵擋不住沒完沒了的圍殺,最後他重傷逃到了明月庵附近,又遇到了李枳,時間彷彿回到了二人初見那日。

  不同的是,當初李枳救了他,這次李枳拔出他的佩刀,捅進了他的胸口。

  顧池口吐鮮血,卻還是在死前掙扎著拉扯李枳,讓李枳躲開了一枚暗箭。

  隨後便有趕來接應顧池的人拿著弓從暗處走出,那人是全文最後的反派,見顧池不願李枳有事,他也懶得再做什麼,徑直帶走了顧池的屍體。

  至於李枳,她明明是個愛哭的人,可自從知道顧池的身份她就再也沒哭過,殺顧池時她沒哭,被顧池救了也沒哭,直到顧池的屍體被帶走,她依舊沒掉一滴眼淚,只在某個風和日麗天氣晴朗的午後,她縱身跳進河裡,結束了在她自己看來並不為人稱道的一生。

  非常俗套的故事,但足夠經典。

  李暮看文的時候就懷疑,《醉青鸞》作者設定外嫁女不會被娘家連累,是不是就是為了安排這段劇情,故意刀讀者。

  想到這,李暮落筆都重了幾分,在心裡罵了幾句愛發刀的無良作者。

  李暮練了幾張字,感覺最近都沒什麼進步,加上剛才又吞了口陳年舊刀,一時心煩決定到外面走走。

  明台寺的客院非常清淨,李暮又專門觀察過,知道下午這個時間日頭高照,基本沒什麼人出來溜達,加上今日有講經,人就更少了。

  李暮身後跟著纖雲,手裡拿著一個三哥給她帶的風車,走的方向正好著風,看風車呼啦呼啦地轉,她腳步越來越快,直到纖雲喊她她才重新慢下來。

  小路盡頭有個亭子,李暮和往常一樣到那坐了一會兒便起身要往回走,正高興這一路上一個人都沒撞到,然後便遇到了今天的第一件倒黴事——

  她下台階時沒看路踩空,直接摔下來,蹭破膝蓋還扭傷了腳踝。

  腳踝腫了,李暮覺得問題不大,忍一忍能走回去。

  纖雲急忙扶她回亭子裡坐著,說扭傷這事不能輕視,一個弄不好可是會瘸了的。

  李暮:「……」

  真的假的。

  李暮真不覺得扭傷算什麼大問題,又怕是自己習慣了現代醫療才這麼有恃無恐,想想還是決定聽纖雲的,等纖雲去叫趙嬤嬤和寺裡懂醫術的和尚過來給她看看。

  纖雲最初的想法是背李暮回去,李暮想也不想拒絕了,她小學畢業後就沒被人背過,況且她穿越過來一年多時間裡,身高從一米六躥到了和穿越前一樣的一米六八,比纖雲還高半個頭。

  讓纖雲背她,怎麼想都很別扭。

  纖雲朝來時的路跑去,李暮倚著美人靠乾等,無聊地在心裡唱起了歌。

  她想應該沒有穿越者可以忍住不在心裡唱現代的歌,畢竟考試做題的時候都忍不住。

  李暮在心裡從流行音樂唱到搖滾,又從搖滾唱到古風,後面實在等得無聊,伴著風車旋轉的動靜,輕輕地哼出了聲。

  「阿彌陀佛,燕王殿下,這邊請。」

  相隔甚遠的一條路上,一和尚指引林卻順著路走下去,並攔下了與燕王同行的顧池和侍衛:「主持只見燕王殿下,還請諸位在此稍候。」

  顧池蹙起眉頭,一眾凶神惡煞的侍衛也將手放到了腰間佩刀上,氣氛霎時劍拔弩張,反倒是林卻,沒心沒肺地吩咐:「那你們就在這等著吧。」

  顧池:「兄長。」

  林卻沒理他:「勞煩帶路。」

  和尚領著林卻往裡走,一路越走越偏,原先還能看見幾間寺院的房舍,到後來只剩鬱鬱蔥蔥的樹林。

  林卻彷彿沒察覺到異樣,閒聊似的問:「大師可曾去過洛陽?」

  那和尚:「阿彌陀佛,小僧不曾去過洛陽。」

  林卻笑道:「是嗎,聽大師口音,像洛陽人。」

  和尚陷入了沉默,林卻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本王去過那,不怕大師笑話,本王去那殺了母家的小舅舅,把他府邸的金銀財寶搜刮一空,可算解了朝廷沒錢的窘境。」

  「本王瞧這法子當真不錯,又挑了幾個舅舅來殺,沒有舅舅表兄弟也行,再遠些的表親,雖不大好意思,但也沒辦法。」林卻語調輕鬆,彷彿在說自己過年走親戚的事,而不是殺親戚:「好在先帝子嗣眾多,本王又先後挑了就藩武昌、成都……」

  和尚的吐息微微一滯。

  「唔?是成都府嗎?楚王那支應該殺乾淨了才對,難道是阿池疏忽了。」林卻忽然話鋒一轉,自言自語一般,驚得和尚直接頓住了腳步。

  隨後林卻才想起告訴和尚他是哪裡漏了陷:「你知道明台寺的和尚都愛管本王叫施主嗎?」

  和尚轉身陰惻惻地看著他,同時樹林子又跳出十幾個手持刀劍的黑衣刺客。

  林卻看這陣仗,真心實意地笑了。

  和尚被他笑得心裡發虛,面上不顯,也不同林卻囉嗦,徑直對刺客下令:「殺!」

  ……

  遠處忽然刮來了大風,李暮哼著歌舉起風車,順著哼歌的節奏晃了晃,結果一個沒拿穩,遇到了今天第二件倒黴事——風車脫手了。

  脫手的風車被風吹進小樹林,要不是沒有手機,李暮都想拍下來p雙線條腳上去做成「溜了溜了」的動圖表情包。

  李暮沒有馬上起身去過追,她等了等,等風車停下,確定不會再跑了,她才扶著美人靠站起來,單腳跳出亭子,一蹦一蹦向風車靠近。

  她將扭傷的腳落到地上,彎腰去撿風車,突然聽見一聲重物倒地的悶響。

  她輕輕一顫,拿著風車直起身,略有些僵硬地扭頭朝悶響傳來的方向看去。

  就見搖曳著點點璀璨金光的婆娑樹影下,一身形挺拔的男子遠遠地背對著她,男子腳下倒著一個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暈了的黑衣人,視線再放遠一點,零星還有幾個倒地的黑衣人,再遠一點,李暮視力有限,但她猜那幾個黑色的東西應該也是人。

  這是……一路打過來的?

  鮮紅色的血從男子手中握著的長劍劍刃上滴落,李暮默默在心裡改了口。

  是一路殺過來的。

  李暮遇到了今天的第三件倒黴事——她撞見了殺人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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