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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昔邀曉 -【社恐在古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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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07: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屋外雨還在下,屋內,顧池恍惚了許久,終於跟上林卻的思路,問:「兄長不反對這門親事?」

  林卻嗤笑:「你有事沒事就往明月庵跑,該幹的不該幹的都‌幹了,還是我叫人替你們打的掩護,你要敢不娶人家姑娘,呵,娘定一刀把你宰了。」

  顧池也知道自己不該還未把心上人娶進門,就先和其有了肌膚之親,不敢辯解,也沒臉對著兄長剖析什麼情難自禁的少男情懷,總之他的目的達到了——

  兄長不反對這門親事。

  聽兄長的意思,娘那邊似乎也好說話‌的很。

  來這之前,李枳與他‌互訴了衷腸,彼此許下了承諾,那麼最後就剩李家。

  顧池雖然寡言,但行動力一向很強,這就準備去找娘親攤牌,請阿娘為‌他‌去向李家提親。

  顧池面上不顯,還是那副沉穩的模樣,實際整顆心都‌快飛到‌天上去了,恨不得立馬把李枳從明月庵接出來,三書六禮八抬大轎娶進門,此後他‌們便是正兒八經的夫妻,他‌也能將自己‌對她的那份喜歡和愛意晾曬在太陽底下,光明正大地對她好。

  離開前,顧池還特意同林卻說了一句:「兄長,瓊實定不好意思管你叫妹夫,且她也叫慣了嫂嫂『小五』,不若,還是你們夫妻各論各的吧。」

  說完就跑,徒留一杯蓮子心茶砸在他‌身後的地上。

  林卻砸完茶杯,施施然拿出條帕子擦手,想到‌弟弟之後會去找娘說明情況,冷笑:他‌本還想替顧池在娘面前求求情,現在?這麼大的雨,他‌好好待在家裡,手把手教他‌家微曦下棋不好嗎?

  林卻暫時將他‌與顧池之間‌的兄弟情拋到‌了腦後,第二天果‌然聽林棲梧說顧池被長公‌主揍了一頓,揍得還挺狠,天樞營那邊都‌告了兩天的假。

  原因自然不是顧池要娶李枳,而是顧池竟在成婚前就越了界,昭明長公‌主捨不得打妹妹,不代‌表她捨不得打皮糙肉厚的小兒子。

  揍完,昭明長公‌主這關便算過了,剩下李家那邊。

  昭明長公‌主挑了個日子,為‌了有個好藉口,她還捎上了李暮,並帶著一堆東西,登了李家的門。

  李暮知道自己‌就是來當吉祥物‌的,什麼話‌也不用說,坐在一旁吃湃過的果‌子就成。

  主位上的昭明長公‌主和李家老太太在那敘家常,一句搭著一句,很快就搭到‌了李枳身上,李暮吃果‌子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心情跟著有些緊張。

  「枳丫頭可憐,沒能遇上好夫家。」老太太感嘆著,試圖帶過話‌題。

  尋常人也知曉不揭人短這個道理,說到‌這也就順著聊起別的了,偏昭明長公‌主不,還問:「不是說那孩子到‌庵裡住去了嗎,有佛祖保佑,日子定能好起來。」

  昭明長公‌主說的是「到‌庵裡住」,而不是說李枳出了家,不同的說法‌,含義截然不同。

  不等老太太回過味,她端起茶盞,狀似不經意道:「就是庵裡清苦,微曦早前去探望那孩子,回來同我說起,聽得我都‌心疼了。孩子再不懂事,家中長輩也該管管,盡早接回來,哪能由著她在庵裡住這麼許久。」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出家,傳出去多讓人誤會。」

  老太太聽得一愣一愣,看看淡定喝茶的長公‌主,又看看李暮,遲疑著問:「殿下的意思是……」

  長公‌主並不一味含糊其辭,她笑著:「李枳那孩子的年歲與我兒顧池相當,老太太要是不嫌棄,何不與我親上加親?」

  向來能說會道的老太太被震得不輕,直接沒了聲。

  一旁的李暮沒參與對話‌,但她快緊張死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老太太強笑著,說:「枳丫頭的親事,自然還是要叫她爹娘來決定的。」

  長公‌主點了點頭:「也是,那能否現在就把人叫來?」

  老太太有些招架不住,讓人去喚了李枳的生‌母,李家的二太太。

  二太太再怎麼管不住嘴也不敢當著當朝長公‌主的面胡咧咧,也是聽了長公‌主的來意,才一下放開來,拍著大腿就想應下,最後是老太太打岔,說李枳的爹不在家,得等人回來,他‌們夫妻一同商議才好。

  昭明長公‌主也不著急,就這麼帶著李暮離開了李家。

  李暮走後,二太太掩不住興奮,老太太則長籲短嘆,也不知道這門親事如果‌應下,會不會讓李家姑娘的名聲雪上加霜。

  即便再怎麼顛倒黑白,說李枳不是出家,只是去長住,也難免會被人嚼舌根。

  一個運氣不好被說得再難聽些,就怕連明月庵也要受牽連。

  把李暮送回王府,昭明長公‌主留下喝杯茶歇了歇,同林卻說的也是這個意思。

  「這有何難,」林卻說:「只要你同意了我的提議,阿池便是名正言順的儲君,誰還敢議論他‌們夫妻。」

  林卻自從有了讓昭明長公‌主當皇帝的想法‌,沒幾天就去隔壁說了,理由也很完美‌:「娘也姓顧,又是皇室血脈,且阿池自幼便隨了國姓,定是老天爺的意思,阿娘何不順了天意?」

  結果‌毫不意外,被親娘從長公‌主府扔了出來。

  林卻也不氣餒,三天兩頭地提,經過這小半年的努力,如今就算說了也不會被呵斥,畢竟就昭明長公‌主現在做的事情和手上掌握的權利而言,旁人或許不清楚,可無論是他‌們自身還是朝中長點眼睛的大臣都‌知曉,確實跟一國之君也差不到‌哪去。

  眼下再聽林卻提起這茬,昭明長公‌主也只是說:「容我再想想。」

  又過了幾日,李家那頭總算同意,說是會先把李枳接回來,到‌時候長公‌主府這邊再叫媒人帶著聘禮上門提親。

  李暮心想還挺順利,結果‌在李家說好要去接李枳的當天,收到‌了鴿舍緊急送來的消息。

  老太太最後還是點了頭的,二太太雖然聽婆婆分析了利害,可依舊覺得女兒能再嫁,還是嫁進長公‌主府,那是天大的好事。

  二老爺起先也是跟二太太差不多的想法‌,所‌以‌才會同意把李枳接回來。偏偏李暮的爹——李聞道多了幾句嘴,二老爺聽後頓時改了想法‌,覺得這門親事有損門楣,又不敢在答應後反口拒絕,便於今早吩咐了去接人的嬤嬤,讓其勸李枳自盡以‌避免這門親事,還狠下心說李枳若不肯,便親自動手,對外說是李枳自己‌糊塗。

  鴿舍那邊已經同時將消息送往明月庵,林卻派去明月庵保護李枳的人定然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可是……

  李暮氣得叫飛星備車馬,換好衣服抄起弓箭就往外走。

  ——可是一旦讓李枳知道了自己‌親爹要她去死,她該多難過。

  李暮緊趕慢趕,後半程的路比較偏僻,她索性下車,改換騎馬。

  這是她第一次在外頭騎馬,中途也後悔過,心想自己‌是不是不該就這麼過來,也不該帶弓箭,衝動是魔鬼。

  可在下馬時,她還是拿上了弓箭。

  她上回來過這裡,怕明月庵的姑子聽到‌什麼不該聽的,就沒讓人領路,自己‌帶著飛星往李枳的住處去,中途還遇見了李家派來接李枳的丫鬟。

  那些丫鬟告訴李暮,嬤嬤自己‌先進去了,讓她們在這裡等吩咐。

  李暮聞言加快了腳步,她到‌時,嬤嬤已經把不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李暮在門外邊停下腳步,握著弓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

  為‌什麼這世上,總有那麼幾個不配當爹的畜生‌,李暮心想,視線低垂著,定定地看著幾步之遙的門檻。

  她有些邁不動腳步,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樣,為‌了能喘氣,她的呼吸不由得快了起來。

  直到‌——

  「勞煩嬤嬤回去告訴我爹,我不會自盡。」

  「若是……」

  李枳還是愛哭,哪怕她本意不是想哭,哪怕她此刻語氣堅定平緩,眼淚還是會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她都‌給自己‌氣笑了,流著淚笑完,她接著道:「若是因為‌這門親事影響了明月庵與七妹八妹,我必用盡餘生‌去償還,可我絕不會……絕不會因為‌爹的一句話‌,就去死。」

  李暮的手慢慢卸了力道,呼吸也跟著平緩下來。

  屋內嬤嬤又勸了幾句,李枳毫不退讓,李暮冷靜了一下,等手不抖了,才繼續邁步,想要拐進屋裡。

  結果‌才看清屋裡的景象,她就被嚇得心跳漏了一拍。

  李枳坐在床邊收拾自己‌的衣物‌,那嬤嬤站在李枳身後,嘴裡還在勸,一邊勸,一邊從身上掏出藏著的麻繩,要從上至下往李枳脖子上套。

  李暮忘了這裡還藏著林卻的人,她衝進去就把李枳拉開,還將手中的弓重‌重‌往那嬤嬤身上砸。

  緊跟著李暮的飛星動手將嬤嬤制住,用那根本是拿來勒死李枳的麻繩將嬤嬤捆了起來。

  暗處的人直到‌飛星將嬤嬤捆緊,才悄悄收回了搭上弓的箭。

  李枳乍一瞧見李暮還很高‌興,突然被李暮從床邊拉扯開,正疑惑就看到‌了嬤嬤手中高‌舉的麻繩,哪裡還能想不通對方要做什麼。

  眼下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身子不住地顫抖,還是李暮抱著她,不停對她重‌復「沒事了」三個字,才叫她緩緩回神。

  「小、小五……」李枳開口,出聲的瞬間‌淚如雨下,在李暮懷裡嚎啕大哭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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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08: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林卻‌跟顧池都在宮裡,因此晚了一些收到消息。

  看完鴿舍送來的紙條,林卻‌隨手將其給了顧池,顧池一看,果然丟下句「我去看看」,轉身就出宮,往明月庵去了。

  林卻心嘆弟弟還是不夠穩重,又派人去知會昭明長公主,請她去實豐苑探望沁陽郡主。

  沁陽郡主的孫子就是去年夏天因為玩捉匪牌一時上頭,失手打死了人的大理寺卿之‌子。

  能和‌這種官宦子弟混在一塊的,自然也不是什麼平頭百姓,殺人者與被殺者兩邊家世旗鼓相當,都和‌皇家沾親帶故,兼之‌被殺者爹娘豁出一切死咬不放,終於還是讓沁陽郡主的孫子償了命。

  打那以後‌沁陽郡主就一直纏綿病榻,在實豐苑養著。

  昭明長公主先去實豐苑探病,回頭再到明月庵看看,反正京城裡的人都知道她信佛,聽聞附近有庵廟去拜一拜,合情合理。

  到時昭明長公主把顧池也帶回來,對外‌就說‌顧池是去接她,並跟著一塊去了明月庵,正好‌撞見今日歸家的李枳,又碰巧發現李枳被家僕蓄意謀害。

  他們兩家本就是姻親,順路將受了驚嚇的李枳送回李家,也算情理之‌中。

  後‌面再編造幾個‌顧池因此對李家二姑娘一見傾心的傳言,日後‌上門‌提親也就有了說‌法。

  林卻‌算盤打得‌啪啪響,突然收到王府來的消息,說‌他家王妃一得‌知情況就往明月庵去了。

  林卻‌剛還說‌顧池不穩重,眼下卻‌不見絲毫猶豫,立即出了宮。

  ……

  明月庵,飛星把被綁著的嬤嬤拖了出去。

  屋裡就剩下李暮和‌李枳兩個‌人,坐在床邊。

  李枳大哭過一場,沒能像之‌前那樣哭過就振作‌起來,而是靠在李暮肩頭,整個‌人都很沒精神。

  李暮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能靜靜地陪著,陪了許久也不嫌煩,更不催促,直到窗戶那邊傳來動靜,李暮猛地扭頭,李枳也如驚弓之‌鳥般望過去,就見顧池翻窗進來,站定後‌沒有馬上靠近。

  李枳驚慌地看了李暮一眼,見李暮面無表情,很是無措,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李暮:「……」

  我走?

  顧池:「可否勞煩嫂嫂,讓我與瓊實說‌會話。」

  好‌吧,我走。

  李暮起身,拿上自己帶來的弓箭出去,還替他們關上了門‌。

  飛星在更外‌頭守著,李暮走到距離門‌口不遠的樹蔭下,檢查了情急之‌下被她當成投擲武器扔出去砸人的弓,確定沒有損壞,鬆了口氣。

  不知道等了多久,李暮從站著改成蹲著,實在閒得‌無聊,又用箭在地上擺圖案,撿了顆石頭跳房子。

  才跳了兩個‌來回,屋門‌就開了,顧池不見蹤影,李枳打起了精神,看清李暮在幹什麼,回憶起方才說‌到最後‌,她心中鬱結已解,又同顧池互表心意,氣氛正濃,顧池想要‌低頭親她,卻‌被屋外‌蹦蹦跳跳的聲音煞了風景。

  想到顧池滿是挫敗地把額頭磕到自己肩膀上的模樣,李枳展顏,笑出了聲。

  李暮看李枳面露笑容,總算把心放回肚子裡。

  之‌後‌李暮陪著李枳把行李收拾好‌,在李枳換下僧衣將頭髮重新梳起時,李暮出去找飛星,結果看到飛星在向昭明長公主回話,李家的丫鬟在旁邊跪了一地,邊上還有那個‌被綁著的嬤嬤。

  昭明長公主瞧見李暮,大步流星走過來,一副才知曉發生了什麼的模樣,問她有沒有受傷。

  李暮搖頭。

  昭明長公主:「沒事就好‌,湊巧我在附近探望沁陽郡主,也是聽說‌這裡有個‌明月庵才來看看,誰知道你二姐就在這裡住著,還遇到刁奴害主,幸好‌你一時興起要‌來接她,順道回娘家看看老太太,這才機緣巧合救了她一命,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昭明長公主三兩下就把劇本透露給了李暮,也把前因後‌果講給了在場的其他人聽,李暮愣愣地接住了劇本,帶著昭明長公主進去見李枳。

  李枳也沒想到長公主會來,慌忙行禮被扶了一下,離開時還被昭明長公主拉去坐了同一輛馬車。

  長公主府的馬車旁,顧池騎著馬,他面上不顯,手中緊握韁繩,克制著不讓自己的目光在李枳身上停留。

  可惜他沒能堅持到李枳進馬車,因為‌在李枳上馬車的時候,他下意識擔心李枳踩不穩會摔,實在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看了過去,等李枳站穩要‌進馬車,兩個‌人不經意間對了一下視線,輕輕一纏很快又各自收回,壓著,裝著,彷彿沒有那許多個‌纏綿的夜晚,真是第一次見面一般。

  昭明長公主本想把李暮也帶上自己的馬車,奈何大兒子親自來把妻子領了回去,她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兒子哪涼快哪待去,索性只‌跟李枳同車。

  於是回程路上,長公主府的馬車在前頭,顧池騎馬護送,燕王府的馬車在中間,李暮和‌林卻‌一起,最後‌才是李家來接李枳的車。

  長公主府的車裡,昭明同李枳說‌著話,對彼此有了初步的了解。

  燕王府的車內,李暮直把自己的頭往林卻‌懷裡撞,滿腦子都是:啊啊啊啊啊拿上弓箭出門‌的時候有多帥氣,後‌面只‌會用弓砸人的表現就有多憨啊啊啊啊啊!!!

  林卻‌滿肚子勸李暮下回不要‌這麼冒險的話,全都變成了安慰,給李暮一通洗腦,說‌她很勇敢,砸弓怎麼了,那是為‌了救人,多仗義。什麼?暗中有人保護李枳不需要‌她?沒發生的事情誰能說‌得‌准,萬一出了意外‌呢,反正李微曦就是最厲害的。

  李暮被誇得‌面紅耳赤,抬手把他嘴捂了才讓他停下。

  馬車一路行向李家,經過的街道也越來越繁華,在李家門‌口停下時,已經有李家的僕役跑回去通風報信,把庵裡發生的意外‌悄悄同老太太說‌了。

  老太太多精明,哪能猜不到是誰授的意,況且她早把二兒子反悔的想法看在眼裡,對方也來求過她,希望她捨下老臉出面反對,只‌是她沒答應,畢竟這事已經給了準話,不是捨了臉面就能成的,保不齊要‌將他們全家都賠進去。

  可她沒想到二兒子居然能這麼狠心,當下就遣人去把他從外‌面叫回來,說‌要‌是不肯回來,她明天一早就收拾東西回老家去,他們母子二人日後‌再不相見,自己就當沒生過他。

  待到昭明長公主與李枳踏進李家的門‌,匆忙趕來的老太太更是顧不上同長公主行禮,杵著拐杖抱著李枳一通哭,愣是把本已經平靜下來的李枳也惹哭了。

  一起來的三位太太在一旁勸著,李枳怕老太太身體‌撐不住,哭著一起勸,好‌不容易叫老人家緩和‌下來,同昭明長公主行了禮,請人隨她們一起移步後‌院,留下唯二在家的李暮三哥李亭午和‌李枳同父同母的六弟李術,招待林卻‌和‌顧池。

  李亭午社交能力滿點,早些‌年對林卻‌還是怕的,如今已習慣了這個‌來頭不小的妹夫,甚至跟寡言的顧池也能搭上話。

  李術是李枳的親弟弟,顧池有意不冷著他,幾番攀談下來,發現李術雖然靦腆,但學識不低,對李枳也很關心,好‌像是因為‌爹娘不靠譜,所以更親溫柔的姐姐,就連幼時啟蒙沒遇上好‌先生,總被罵愚鈍,也是姐姐耐心引導,才不至於讓他對讀書失去興趣。

  得‌虧沒人告訴他李枳遭遇了什麼,老太太哭得‌厲害,他和‌其他三位太太還以為‌老太太是心疼李枳在庵裡住了這麼久,他也心疼來著,故不疑有他,不然這會兒也沒法坐著好‌好‌待客。

  四人相處起來氣氛還算和‌諧,直到李枳的親爹和‌李暮的親爹李聞道出現,氣氛才驀地冷了下來。

  ……

  「老大也回來了?」後‌院,老太太聽說‌大兒子跟著二兒子一塊歸了家,眼皮直跳。

  好‌在前頭沒發生什麼嚇人的事情,昭明長公主等老太太把三個‌兒媳都支走,又讓李暮陪著李枳去收拾從明月庵帶回來的東西,單獨同老太太說‌了幾句話。

  怕李枳再遇到什麼不測,老太太讓李枳住到了自己院裡,就睡李暮曾經睡過的東梢間。

  李枳帶回來的東西不多,早在她們陪老太太時,就叫飛星與另外‌一個‌丫鬟給收拾完了。

  李枳把李暮拉到梳妝台前,替她把有些‌亂的頭髮重新梳了一遍,一邊梳,還一邊謝謝李暮,謝謝她特意趕來救她。

  李暮搖頭,她想告訴李枳,「就算我不來你也不會有事」。

  沒等她說‌出口,李枳摁住了她的腦袋,讓她別‌亂動,又說‌:「我知道,他……阿池同我說‌了,庵裡藏著人,是專門‌保護我的,可即便如此你也還是來了不是嗎,你心疼我,我知道的。」

  李暮想了想,覺得‌她二姐就是天使,不接受任何反駁。

  梳好‌頭髮,長公主喚人叫她,她起身去跟老太太道別‌,和‌長公主一起離開。

  外‌頭林卻‌和‌顧池早就在等了。

  顧池沒什麼表情,林卻‌則是心情不錯的樣子。

  馬車上,李暮問林卻‌怎麼這麼高興,林卻‌:「你爹同你二叔一起歸家,我讓阿池找藉口把你三哥和‌六弟帶走,將你偷信的事情跟他們仔細說‌了。」

  李暮:「啊?」

  林卻‌:「我告訴你爹,就算當年你沒偷信,他和‌溫秉仁一同參與行刺也不會成功,因為‌我早就知道了他們的謀劃,他參與其中,李家的下場不過就是第二個‌溫家。」

  「你二叔險些‌跟你爹吵起來,因我還在,硬生生忍下了,想來後‌頭應該還有熱鬧。」林卻‌說‌完才想起李聞道畢竟是李暮的親爹,於是收斂了笑容,小心翼翼地問:「我這麼做是不是不太好‌?」

  李暮搖頭,像林卻‌誇她那樣,對林卻‌說‌:「你做的很好‌,特別‌好‌。」

  林卻‌又笑起來,用自己的額頭碰了碰李暮的。

  第二天李暮看了鴿舍來的消息,說‌昨天他們走後‌,李家大老爺和‌二老爺關起門‌鬧了一場,主要‌是李枳的爹,鬧著要‌跟李聞道分家,甚至還鬧到了老太太面前,見老太太屏退了下人,就當著勸架的小輩的面,把李聞道幹的事全給抖摟了出來。

  「要‌不是燕王妃傻人有傻福……」怒火中燒的二老爺口不擇言,反應過來,想著府裡或許還有燕王的眼線,給了自己一嘴巴子,接著沖李聞道說‌:「要‌不是她偷拿了密信給老太太!你是不是要‌拉全家陪葬!」

  女眷們被嚇得‌不輕,政治嗅覺已經足夠敏銳的李雲溪回頭勸了滿腦子詩詞文‌章且格外‌敬重兄長的爹,讓他只‌管做好‌自己的教書先生,莫要‌被大伯利用,寫出什麼危險的文‌章來。

  李暮的嫡母錢氏也對李聞道生了懼怕之‌意,一想到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全家都要‌像溫家那樣,她的兩個‌兒子——李旭和‌李亭午都會被牽連陪葬,她連站都站不穩,還是兩個‌兒子扶住了她,才沒叫她失態跌坐到地上去。

  當晚二房自己個‌兒又鬧了起來,其他兩房的人趕到時,二老爺臉都被抓花了,二太太又哭又罵,嚷嚷著要‌和‌丈夫同歸於盡。

  相比之‌下沒什麼存在感的李術手裡拎著燭台,要‌不是李旭眼疾手快搶了過來,很難說‌那燭台上的尖刺是不是要‌落在本就已經很狼狽的二老爺身上。

  到底發生了什麼並無多少人知曉,還是李亭午軟硬皆施撬開了李術的嘴,才知道因為‌李聞道的幾句話,二伯差點殺了李枳。

  李旭看著自己親爹的眼神越發冰冷,兩人不像父子,更像仇人,一向習慣從中調和‌的錢氏再也不多說‌什麼,任由兒子遠著他爹,只‌不要‌太過明顯,免得‌落下個‌不孝的名聲,影響仕途。

  李枳差點被殺的消息老太太本是想要‌瞞住的,同昭明長公主談過後‌打消了這個‌念頭,第二天李家刁奴險些‌殺主的消息就傳了開來。

  那嬤嬤早就被處置了,老太太對外‌說‌那嬤嬤貪了許多家裡給明月庵送去的錢財物品,見李枳回家怕事情敗露,因此起了殺心。

  好‌在那嬤嬤果真貪了不少,也算是把謊圓了過來。

  李家這一陣腥風血雨過去後‌,三位老爺雖然相處不再那樣兄友弟恭,卻‌沒怎麼影響底下已經長大懂事的小輩。

  甚至因為‌和‌李聞道疏離,李亭午終於不再有所顧慮,進了錦衣衛。

  李亭午文‌不成武不就,只‌會玩,他那堪稱恐怖的社交能力是李暮羨慕了很久的,林卻‌自然也能看出價值,想把人弄進錦衣衛,不會武功沒關係,可以去經歷司,那是個‌負責文‌件收發的文‌職部門‌,不需要‌懂武藝。

  林卻‌私下裡早早就同李亭午提過,但因為‌李聞道反對,李亭午不敢忤逆父親,這才作‌罷。

  如今李亭午和‌他哥一起疏遠了父親,快快樂樂地扎進了錦衣衛,也不怕自己靠裙帶關係進來會被鄙視,不就是和‌人相處嗎,給他點時間,他能把鐵面無私的指揮使都處成哥們。

  轉眼六月末,距離李枳歸家沒多久,長公主府請了媒人,帶上聘禮敲開了李家的門‌。

  至此,李枳那被後‌世記載,堪稱傳奇的婚嫁經歷,也正式迎來了最後‌的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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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七月初,林卻和李暮終於碰上了一個泛舟游湖的好天氣。

  這個月份,荔枝楊梅是別想了,好在‌還有甜瓜,以及從南邊送來的龍眼和李子,用冰盛了,跟冰涼涼的飲子一同被放到了船篷裡。

  小舟上就他們倆,李暮一開始還挺害怕,在船篷裡坐定了不敢亂動,隨著小舟離岸越來越遠,游進荷花叢中,她才慢慢適應,讓林卻拉著從船篷裡‌出‌來,還被教著怎麼摘蓮蓬剝蓮子。

  李暮自己上手才知道,新鮮的蓮子不去芯也不會苦。

  李暮一邊吃喝玩水,一邊還不忘追問林卻方‌才與她閒聊提到的義安教:「所以,義安教只是暫時沒了?」

  先帝時期就已經將義安教列為旁門左道,寫入律法‌,禁止信仰。去年年初林卻身體剛好一些,就完善了這條律法‌,加重了刑罰,令首者絞,從者杖責流放。另外派人潛入各地義安教,利用伊王世子的狼子野心,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從內部瓦解,將義安教折騰得元氣大傷。

  今年快入夏的時候,義安教各地分舵舵主聚集在‌洛陽開大會,伊王世子本想借機整合教眾,鏟除異己,不想其真實身份被當眾揭露,偏巧洛陽不僅是義安教的起源地,更是伊王當年的封地,就數恨透了伊王的老教眾最多‌。

  而且知道了他的身份後再去想義安教這幾年的變化,誰還不明白‌他就是在‌借義安教報私仇,於是他以一己之‌身承受了過去一年義安教上下積壓的怨氣和怒火,被義憤填膺的教眾煮了來吃。

  考慮到李暮正在‌吃水果,林卻隱去了細節,單說伊王世子死於義安教教眾之‌手,自那以後義安教人心渙散,短短兩個月便‌徹底敗落下去。

  林卻知曉這時出‌手能將他們都鏟除乾淨,但他沒有這麼做。

  「若再過個百年,又有了像當初藩王吃得滿肚子油水,百姓和國庫都沒錢的日子,有他們再起來,未必是一件壞事。」林卻笑著,說了一句對這個時代的統治階級而言十分炸裂的瘋話‌。

  李暮則忽然有些明白‌,在‌發現伊王世子背後操控義安教之‌前,林卻為什麼一直都沒有採取快速有效的手段將義安教鏟除。

  ……

  後頭出‌了太陽,李暮撐起了船篷裡‌早就備下的傘。

  因為雙手很忙,得抱著荷葉荷花和蓮蓬,還時不時要剝蓮子或拿果子來吃,李暮為了方‌便‌,把傘搭在‌肩上,扣在‌臂彎裡‌,林卻只能委屈巴巴矮下身,才能蹭一片陰涼。

  李暮見他這樣辛苦,就挑了一片大大的荷葉,連梗摘下來,讓他拿著遮陽。

  林卻接了但沒用,反而把李暮的傘拿過來,自己舉著,挨在‌李暮身邊,讓傘面投下的陰影把他們都罩住,說:「我不是想遮太陽。」

  李暮:「?」

  「我是想找個理由,離你近一些。」

  遊湖就這點‌不好,岸邊總要站著擅鳧水的人,以防他們翻船溺水。

  眼‌睛太多‌,但凡他舉止親密一些,李暮都會不好意思,還會刻意躲開他。

  李暮聽林卻這麼一說,果然第一反應就是往遠遠的岸上看。

  林卻托著李暮的下巴,把李暮的臉轉回來:「看他們幹嘛?看我。」

  李暮就這麼撞進林卻眼‌底,可能是陽光太明媚,襯得那雙眼‌睛越發好看,也可能是游湖玩水摘蓮蓬太快樂,又或者是他們這個位置夠好,一邊有高長的荷葉荷花影影綽綽地替他們擋著。

  李暮鬼使神差地開了口‌:「你把傘,往下一點‌。」

  林卻雖不解,還是依言壓了壓傘。

  李暮:「再往下點‌。」

  又壓了壓。

  李暮餘光掃不見岸上,趕緊湊過去,往林卻唇上碰了碰。

  李暮心跳飛快,碰完就撤,結果傘面一斜,徹底偏向沒遮擋且岸上有人的一面,林卻把她拉過去,兩人躲在‌傘後,沐浴著半邊陽光親了個痛快。

  除了後來李暮的髮飾鉤到了傘骨上,整場遊湖都非常輕鬆愉快。

  最後還是燕王殿下親自撐桿,把小舟推回岸邊。

  李暮從小舟上下來,習慣了在‌水上搖搖晃晃的感覺,站穩後居然不太習慣,腳下有些發飄。

  兩人衣服上都沾了湖水,回去換好衣服,林晏安又找了來。

  林卻去見林晏安,剛落座便‌撂下一句:「想都別想。」

  林晏安無奈:「父親,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林卻端起茶杯:「你要殺顧禹文我不管,能把人殺了也是你自己的本事,可船隊出‌海是你母親盼了許久的,不會只有這一次,若因年幼的皇子死在‌海上致使中途返航,影響後續第二次、第三次出‌海,你看我揍不揍你。」

  林晏安這才低下頭:「知道了父親,七殿下那邊,我就說我沒能說服你。」

  斷了林晏安的念想,林卻又好奇:「他哪得罪你了?」

  讓你殺他幾次都沒殺成‌,轉而改了更加委婉的方‌式,引誘其對出‌海充滿了嚮往。

  成‌年大漢上了海船都不一定‌能活著回來,顧禹文一個嬌生慣養的十五歲少年……林晏安想幹嘛,林卻不用分析都能猜出‌來。

  林晏安不知道何時學來了李暮的面無表情,說:「哪都得罪了。」

  林晏安走後,林卻回去跟李暮埋怨:「越來越不懂那孩子的心思了。」

  李暮算了算林晏安的年歲,心想是不是青春期了。

  畢竟林卻還活著,林晏安的性子也越發陽光開朗,就算是書中反派,有個青春期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直到她聽林卻說出‌林晏安的算盤。

  李暮:好凶殘的青春期!

  這算什麼,書中男女主一定‌會相遇,所以書中反派也一定‌會想要殺了男主?

  不過顧禹文的命是真的硬啊,任憑林晏安怎麼用盡手段,他總能依靠各種巧合活下來,真不愧是男主角。

  以及:啥情況?原男主不要皇位,要去征服浩瀚大海?還為了出‌海,不惜通過林晏安,求到林卻面前?

  李暮恍惚得不行,林卻倒不意外:「去年解飢荒,今年救旱災,外來之‌物如此有用,也難怪他會對海外產生這麼大的興趣。」

  其實敏銳的商人們早就動了起來,以至於船隊中多‌了許多‌商賈。

  七月下旬,船隊出‌發,行至福建駐泊,伺風開洋。

  八月,遭遇旱災的地區逐漸出‌現了一種說法‌,說往年都好好的,為什麼今年皇帝一親耕,老天‌爺就不下雨了?是不是皇帝做錯了什麼,惹怒了上天‌?

  類似的說法‌越傳越廣,但因為朝廷救災及時,並未掀起太大風浪。

  另一邊,林卻找了個藉口‌,將被關在‌京城的年輕藩王和世子們放了幾個出‌來,還讓他們接觸朝政,朝堂上下都因此嗅到了要變天‌的氣息,身居皇位的顧由洵更是差點‌被嚇瘋。

  都不需要林卻再做什麼,朝堂之‌上的風雲便‌湧動起來。

  所有人都以為林卻不滿顧由洵,要換個更加聽話‌的皇帝,年輕的藩王和世子們更是使勁了渾身解數,有的裝勤勉,有的裝無能,還有的裝也不裝,一個勁地討好林卻和昭明長公主。

  突出‌一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李暮注意到齊王——書中跟昭明長公主和首輔裴思遠並列的另一大勢力,也是書中最早敗落的那方‌勢力。

  齊王屬於矮子裡‌頭拔高個,本身無能,奈何會裝賢明,也有野心,所以不願扶持昏君也不願歸順昭明長公主的能人,都投到了齊王門下。

  後期齊王連連敗落裝不下去,擁護之‌人散盡——其中不少便‌宜了男主顧禹文——被淘汰出‌局。

  書中的他如何,如今的他也是那樣,沒什麼本事,但裝得不錯,籠絡了不少人心。

  皇帝也沒閒著,沒有裴思遠教他之‌前,他總想殺林卻,如今調轉矛頭,哪個風頭盛,他就想辦法‌殺哪個,一廂情願地以為只要他們都死了,自己就可以繼續坐在‌皇位上。

  李暮每天‌看鴿舍來的消息,每次看都要念叨:「陰險,太陰險了。」

  林卻這是在‌養大他們的野心,讓他們自相殘殺。

  就在‌李暮以為這樣的亂局要持續到明年的時候,林卻突然動了手。

  他以齊王謀逆為由,興起了大獄,甚至把一些沒放出‌來的藩王及世子都抓進了牢獄,其中還有不少朝臣,進了一批又一批,嚇的滿朝文武都打‌了個寒噤,終於想起燕王是個連血親都殺的瘋子,他的心思,哪裡‌是他們能揣摩的。

  恐怕從一開始,燕王就打‌算殺這些人。

  這個時候他們再想阻止也來不及了,皇帝過去幾個月戰戰兢兢,突然看見潛在‌的威脅接連下了獄,哪裡‌還有理智,當即就要把他們通通都斬了。

  李暮以為這些都和她無關,直到那天‌去上課,戶部尚書樓勤在‌下課後叫住了她。

  李暮在‌竹簾後僵住:怎麼還有我的事?

  大概能猜到樓勤找李暮幹嘛的李雲溪,笑容和煦地提議了一句:「樓先生要跟我姐姐說什麼,不如直接同我姐夫說去。」

  林棲梧也走到了竹簾前,擋在‌樓勤和李暮之‌間,冷冷道:「樓先生要是不知道我大哥在‌哪,我可以帶你去。」

  被倆孩子護住的李暮:感!動!

  樓勤無法‌,只能當著她們倆的面,對竹簾後的李暮鄭重地行了一禮,接著說了一堆大道理,闡明其中厲害關係,希望李暮這個燕王妃能勸一勸燕王,不要興大獄,這也是為燕王好。

  李雲溪出‌言,依據理法‌將樓勤的話‌一句句辯駁回去。

  樓勤知道李雲溪聰慧,卻沒想過這麼一個年僅十二的小姑娘,也能言辭犀利到這個地步。

  李暮聽李雲溪和樓勤辯論起來,坐著聽了一陣,直到他們辯無可辯,心想自己應該能溜了,才起身隔著竹簾略施一禮,轉身離開。

  「謝先生賜教。」李雲溪也朝樓勤行了一禮,跟林棲梧一起追上了離開的李暮。

  樓勤:「……」

  利益衝突時翻臉不認人,別開衝突又能維持禮貌笑臉相迎,雖然很荒謬,但他確實在‌李雲溪身上看到了某些官場老狐狸的影子。

  樓勤說出‌這番話‌,就沒想過能全身而退,讓他意外的是,燕王並未發落他,甚至還允許他繼續來王府上課。

  李雲溪和林棲梧待他也是原來的模樣——林棲梧不愛上課,對他本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最重要的是,他那番勸解竟然起了作用:那天‌他與李雲溪辯論的結果,就是涉案的王爺世子都不該輕饒,被抓官員裡‌也有確實該死的,但也有些,罪不至死。

  那些能放過一命的,但凡他有跟李雲溪說出‌依據,都逃過了死劫,還有一些他沒提到的官員,其中最輕的無罪歸家,最重的被流放。

  這讓他知道,李暮把話‌聽了進去,而且她確實有能力約束燕王。

  此事傳了出‌去,鴿舍帶回來的有關李暮的傳言越發神乎其神。

  李暮捧著鴿舍的消息,滿臉的滄桑:「明明你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李暮為自己存在‌感太強而感到焦慮:「總覺得被人當成‌了栓瘋狗的鏈子。」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把林卻比喻成‌狗不太好,剛要道歉,就聽見燕王殿下半點‌不在‌意地笑了一聲,隨口‌道:「那王妃可要把本王栓牢了,別放本王出‌去咬人。」

  李暮:「……」

  ……我欣賞你被罵狗還能坦然接受的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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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08: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死裡逃生‌的‌官員中,有本該前途無限的裴思遠。

  皇帝徹底厭棄了他。

  皇帝認為,要不是他勸自己親耕,就‌不會‌出現老天爺對天子不滿的‌說法,林卻也就‌不會‌把他那些‌個兄弟侄子放出來。

  後頭裴思遠被牽涉入獄,更讓皇帝失去了對裴思遠的信任,覺得‌裴思遠從一開始就‌別有用心,是他那些兄弟侄子派來的‌人。

  林卻以無罪為由放了裴思遠,皇帝權力受限,弄不死裴思遠,只能找個藉口,把裴思遠貶謫去了外地。

  「等娘繼位,把人再調回來?」李暮嘗試揣測林卻這麼做的‌用意。

  林卻:「到時‌娘為帝王,官員任免自然是由她做決定。」

  林卻不喜裴思遠,雖說李暮是為了解決裴思遠不肯為他們所用的‌問‌題,才提出讓昭明長公主登基,但實際上,林卻更在意昭明長公主可否順利繼位,裴思遠能不能用,反倒不那麼重要了。

  過完年,開春便是李枳與顧池的‌婚期。

  李暮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去隔壁婚宴上坐一坐,露個面。

  男女分坐的‌席面,林卻照顧不到她,又知道她一定會‌怕,就‌叫林棲梧無論如何跟緊了李暮,還拜托了昭明長公主和懷淑長公主,聽得‌懷淑直笑,說他恨不得‌將李暮揣懷裡護著。

  林卻也不否認:「我倒是想。」

  好在兩位長公主對‌家人都是靠譜的‌,尤其‌是懷淑長公主,她名聲‌不好,會‌特地來與她攀談的‌幾乎沒有,特別適合社恐的‌李暮。

  李暮一開始神經高度緊張,沒有林卻看‌著,她陪她的‌懷淑姨母喝了半壺酒,緊張感降低到中度,有了仔細觀察四周的‌勇氣,把宴席上的‌人同鴿舍消息上出現過的‌一一對‌應,也算自得‌其‌樂。

  社恐的‌精力總是特別容易在人群中消耗乾淨,宴席還未過半李暮的‌注意力就‌已經開始渙散,明顯有些‌疲憊的‌樣子,昭明便喚她去休息。

  李暮快樂地回了王府,再晚一些‌林卻回來,坐到床邊,把床上蜷縮的‌李暮挖出來:「明明你先比我回來的‌,怎麼感覺你比我還累。」

  李暮順著林卻的‌動作坐進他懷裡,連說話的‌聲‌音都高不起來:「不知道,好累,這輩子都不想動了。」

  林卻一把捂住她的‌嘴,難得‌蹙著眉凶她:「不許胡說。」

  這輩子都不動,那不就‌是死了嗎。

  李暮被凶,反而笑了,她拿開林卻的‌手,把腦袋靠到林卻肩上,帶著醉意,道:「我就‌說說,你才是……」

  「林卻,你要好好的‌,多‌陪我幾年,要是能一起白‌頭,我就‌最最最最最喜歡你了。」

  林卻眉頭舒展,輕輕地問‌:「那我要是做不到呢?」

  李暮有些‌睜不開眼睛,嘴裡含糊道:「那就‌只是最喜歡了。」

  少了四個「最」,一聽就‌很嚴重。

  林卻笑著:「那我可得‌加把勁,和你一起白‌頭,成為你最最最最最喜歡的‌人。」

  李暮得‌到了承諾,噌地一下抬起腦袋,努力睜著眼睛,嚴肅地點了點頭:「嗯!」

  「嗯」完眼睛一閉就‌睡過去了,整個人往後倒,硬是給林卻拉了回來,才沒一腦袋撞到地上去。

  第‌二‌天醒來,李暮睡眼惺忪地看‌了會‌兒床頂的‌承塵,記憶慢慢回籠,她努力克制用被子蒙頭的‌衝動,語氣認真‌地對‌林卻說:「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手動斷片。

  林卻一手撐著腦袋,忍著笑:「沒關係,我記得‌也不是很清楚。」

  然而李暮並沒有對‌林卻的‌配合感到滿意,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說實話:「我說謊了,其‌實我都記得‌。」

  林卻:「哦?」

  李暮:「所以你,加把勁。」

  多‌陪我幾年,我們,一起白‌頭。

  林卻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好。」

  ……

  顧池完婚後不久,林卻拎起屠刀,把獄中官員和皇室宗親陸陸續續地殺了一批又一批。

  細細綿綿的‌春雨比往年更多‌了幾分料峭,李暮不出門不待客,並不受影響,隔壁新婚的‌李枳壓力反而比她大許多‌,好在李枳已能撐得‌起事,長公主也越來越忙,就‌把府內事務都扔給了她,讓她學著如何應對‌,成長得‌很快。

  三月初三,李雲溪生‌辰過後,林棲梧帶著無渡的‌兩個孩子又來了李暮這,照例是抱著一堆花花草草,做花環的‌手藝沒有半點長進,一邊粗暴地摧殘著花朵,一邊跟李暮埋怨。

  先是埋怨她送李雲溪的‌生‌辰禮物被顧禹文‌偷偷送的‌比了下去,又埋怨這些‌日子刻意討好接近她的‌人比往年任何時‌候都多‌,煩不勝煩,還有個投她所好,玩得‌一手好捉匪牌,叫她差點上套,最後終於說到了重點——

  「我都十三了,十三歲了!」

  「大哥十三歲就‌入了軍營,為什麼我不行?」

  林棲梧不知道林卻十三歲入軍營的‌內情,只覺得‌林卻可以,那她也行。

  無渡的‌兩個孩子年紀比林棲梧還大兩三歲,也都懂武藝,平時‌還會‌跟著林棲梧去上幾節課。

  去年年初他們的‌母親血娘子去探望了沙嶺寨的‌舊人,發現一個個褪去了匪氣,在軍營裡發光發熱,很是意動,沒多‌久也入了昭明長公主麾下,留下倆孩子給留守王府的‌無渡看‌著。

  如今倆孩子也都跟林棲梧一樣想入軍營,林棲梧埋怨時‌在一旁幫腔,這樣十三歲的‌林棲梧都可以,那他們當然也行。

  埋怨著,林晏安不請自來,他很自然地拿起了桌上的‌花花草草,編著花環,替李暮跟他們講道理,說他們年紀還小,若實在閒不住,過陣子賑災會‌派幾隊人馬,他想法子讓他們也跟去歷練一番。

  林棲梧:「真‌的‌?」

  林晏安把編好的‌花環戴到林棲梧頭上:「我何時‌騙過你?」

  林棲梧毫不客氣地拆台:「太多‌次了,我數都數不過來。」

  「那必然是誤會‌。」林晏安篤定,並望向李暮,期盼李暮能看‌在他替她解圍的‌份上,幫他說說話,哪怕打個圓場,說句類似「不管以前如何,只要這次守約了就‌行」的‌話。

  然而李暮站隊講究證據。

  她問‌林棲梧:「比如呢?」

  林棲梧掰著手指頭就‌開始數,還真‌就‌記得‌清清楚楚。

  被翻舊賬的‌林晏安:「……」

  ……

  林晏安等人離去後,李暮忽然想到一件事:林晏安怎麼知道會‌有災?

  李暮記得‌書中提過,燕王死後幾年裡有過幾場天災,書中的‌昭明長公主因長子的‌死大受打擊,又遇到這幾場天災,不像現在熟悉政務,才讓裴思遠和齊王鑽了空子。

  因為書裡只是簡單提了一句,所以李暮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什麼地區什麼災禍。

  鴿舍也沒送來哪裡近期有災的‌消息,林晏安怎麼知道的‌?難道是鴿舍太忙,把她這邊漏掉了?

  應該是,總不能林晏安會‌預知吧?

  林晏安不會‌預知,但他做的‌那場夢和現實無比貼近,人禍可改,天災卻是怎麼也避不了的‌。

  去年旱災貼合了他的‌夢境,所以他猜今年也會‌和夢裡一樣,出現蝗災。

  果然到四月,陝西一帶出現了蝗災,禾苗噬盡,雖然早就‌在去年旱災時‌就‌開始防治蝗蟲,行了很多‌捕蟲的‌政策,又是挖溝渠養鴨子,又是以蝗蟲換米麵來鼓勵百姓去抓還未成群的‌蝗蟲。

  各地官員若瞞報虛報,一律嚴懲,再囤上紅薯,把該備的‌能備的‌都備齊了。

  因此和去年一樣,災禍雖至,損失也很大,但卻不至於像過往那般,受災地區淒慘到彷彿人間煉獄。

  朝廷這邊也很快指派了賑災的‌官員,林棲梧三人改換身份,如願跟了過去。

  這次的‌天災讓早前的‌流言再度盛行,說是皇帝德不配位,以至於老天發怒,才有了這兩年的‌災禍。

  也有人試圖把過錯怪到手上沾了許多‌血的‌燕王頭上,可救災送糧的‌是昭明長公主的‌軍隊,能抗蝗蟲,又不與稻麥爭地,讓農民不至於半點收獲都沒有的‌紅薯也是燕王妃發現的‌。

  又有傳言說燕王殺的‌都是貪官,畢竟早些‌年也是燕王殺掉了許多‌藩王,才叫他們這些‌老百姓的‌日子比原來好過一些‌,這次沒準也一樣。

  百姓們傳來傳去,還是覺得‌是皇帝的‌錯。

  朝中無人敢言,心裡都在猜,當今這次下的‌會‌是罪己詔,還是禪位的‌詔書。

  燕王就‌算是公主所出,也不能改變他是外姓的‌事實。

  若要禪位燕王,那便是改朝換姓。

  大雍,自此便算亡了。

  許多‌老臣即便豁出身家性命,也不願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以至於朝中的‌氣氛越發緊張,像一根緊繃的‌線,隨時‌都會‌斷。

  皇帝顧由洵也快瘋了,林卻這半年下來殺人就‌沒停過,他生‌怕哪天屠刀落在自己的‌脖頸上,怕到後頭,連皇位都不想要了,偏心裡又有不甘,故一直拖著,每天都過得‌惶惶不安,幾欲瘋魔。

  直到七月,聽聞顧池的‌妻子李枳有孕,他心裡浮現一個餿主意,要是……要是他把皇位禪讓給顧池呢。

  燕王不能生‌,顧池能啊,想來要是燕王登基後也會‌過繼他弟弟的‌孩子,這才叫顧池一心為燕王賣命。

  要是他直接把皇位傳給顧池,他們兄弟倆會‌不會‌因此反目,叫他漁翁得‌利?

  顧由洵蠢蠢欲動,還是身邊新得‌寵的‌太監提醒,才想起來就‌算反目也不大可能兩個都死了,到時‌說不定還會‌拿他血祭。

  那怎麼辦,除了禪位燕王還能怎麼辦?

  又是那新得‌寵的‌太監,給了個不可思議的‌提議:「不若,禪位於昭明長公主?」

  顧由洵都懵了。

  無論是他還是先帝,防過昭明長公主的‌母家,防過林家,防過燕王,也防過顧池,就‌是沒防過昭明長公主本‌人。

  要防也是防她身邊的‌男人,怕那些‌男人因她的‌本‌事,謀權篡位。

  如今乍然被提起,顧由洵都懷疑那太監傻了。

  女子如何為帝?

  那太監奉命而來,只管循循善誘:「昭明長公主是燕王的‌母親,長公主殿下繼位,一則燕王必不敢因此為難陛下,否則就‌是不孝,就‌是對‌新帝不滿,二‌則……燕王姓林,顧統領才姓顧,儲位之爭不也和陛下方才的‌想法一樣嗎,待他們兄弟鬥得‌你死我活,即便留下了一個,昭明長公主也未必能容忍手足相‌殘之輩,而長公主畢竟是女子,待他們兄弟氣數盡了,一個女子如何能坐穩皇位,到時‌候還不是要復位於陛下?」

  顧由洵越聽,越覺得‌有道理。

  可女子為帝實在是驚世駭俗,他又猶豫了許久,終於在南方大水,民怨沸騰之際,下了道石破天驚的‌禪位詔書。

  詔書上繼位的‌,不是燕王林卻,而是昭明長公主。

  那些‌願以身殉國的‌老臣們都被震得‌傻了眼,後又心思各異,有的‌想法和那太監說的‌一樣,也有的‌認為哪怕女子登基也比大雍亡國來的‌好,最終竟無一人出面勸阻。

  八月,昭明長公主繼位,定年號,凰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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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08: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李暮從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角度,圍觀了昭明長公主奪得皇位的全過程。

  也清楚明白,這期間林卻和昭明長公主之間曾有過多次意見相左的時候,最嚴重的一次,她見‌識到了林卻被昭明長公主追著打的場面,林卻躲到她身後‌,才‌逃過一劫。

  那次起爭執的主要原因,是昭明長公主不同意用這麼委婉曲折的方式,把自己的兒子襯托得像個惡人。

  「既然是我的皇位,我自己可以去拿。」昭明長公主是這麼‌說的。

  要放去年,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

  如今把「我的皇位」說出口,竟是這麼‌的理所當然。

  看不見‌的枷鎖一旦打破,想要的就會越來越多,本來野心這種東西就不分性別。

  且憑她的本事,隨便挑個良辰吉日入宮,把大刀往顧由洵脖子上一架,逼他寫下退位詔書也能成事,剩下的阻礙她自己能面‌對。

  林卻躲在李暮身後‌,堅持自己的做法‌,因為:「獄裡那些‌人是我要殺的,我有我的考量,可在娘你的眼裡,那些‌人可以不死,是因為我想這麼‌做,你才‌縱容我這麼‌做。」

  「如此,我就不該讓你來承擔我殺那些‌人的後‌果。」

  後‌世必然會對這次大獄有不同的看法‌,知道這一切都是在為昭明長公主登基鋪路。

  如果昭明長公主當真去逼宮,後‌世對她的評價一定不會好聽,甚至有可能以為是她授意自己的兒子去殺了這麼‌多的人。

  林卻不想讓母親背負自己所殺的人命,又無論如何都想殺了那些‌人,所以他想出了這樣曲折的法‌子,讓朝臣都以為是他要篡位,先有了最壞的打算,以為要改朝換姓,再‌退一步,讓他們知曉大雍還在,只是由長公主繼位。

  能省去很多麻煩,也能把昭明長公主奪取皇位的過程美化成救國。

  林卻同李暮說時,李暮一下子就想到了在現代相當有名的「拆屋效應」。

  昭明長公主冷笑:「你以為你這麼‌做,就沒人罵到我頭‌上?」

  後‌世功過評論,誰說得準。

  這場爭執最後‌是怎麼‌平息的呢,主要還是昭明長公主自己想通了——

  「你的做法‌根本沒用,不用等到我死,朝臣便會明白,我不是那個被推出來制衡你的『權宜之計』。」

  「是我,放縱你殺了這麼‌多人。」

  「是我,為了鏟除異己拿自己的兒子當刀使。」

  「也是我,要奪那皇位。」

  「滿朝文武都會以為,他們不是被你林不畏玩弄於鼓掌,而‌是被我顧姝給‌耍了。」

  「只要我這皇帝當得名副其實,你濫殺的惡名,就有我的一半。」

  「身為人子,別總想著衝在你老‌娘前頭‌。」

  ……

  女帝登基,把小兒子和兒媳,以及自己的侄女,都捎進了宮裡。

  昭明長公主準備在李枳生產後‌,就把宮內事務都交給‌她,一如當初把長公主府內的事務交給‌她一樣。

  在這之前李枳要做的就是好好保胎,因為連無渡都說李枳是不易受孕的體‌質,第一次嫁人三年無孕並非巧合,住庵裡與顧池歡好多次也沒懷上更不是運氣好。

  相反,這次能懷上才‌是萬中無一的湊巧,日後‌能不能有這樣的湊巧誰都說不準,所以需要費心去保。

  李暮對皇宮的陰影也在皇宮易主後‌消減不少,李枳孕中想她,她也入宮去探望了一回。

  李枳有孕的消息是七月傳出去的,實際五月就懷上了,六月那會兒她因天氣悶熱整個人都不舒坦,請了大夫來看,診出喜脈後‌便一直小心養著。

  「無渡大師說我運氣好,這胎多半是個女孩。」

  到了孕晚期,女胎會有比男胎小一些‌的可能,生產起來多少比胎大的好受一些‌。

  如果是以前在寧家,知道自己以後‌可能再‌也懷不了,這胎又是個女孩,李枳可能會擔心自己的孩子出生後‌受盡白眼。

  好在她如今改了嫁,婆婆自己就是女帝,又教出了像林棲梧那樣自信張揚的姑娘,唯一有血脈關係的孫輩是女孩,想來也不用怕會受到冷落和苛責。

  李暮入宮還遇到了李雲溪,女帝很愛把她帶在身邊,讓她幫著寫東西或帶個口諭,小小年紀就在朝中大臣面‌前混了個眼熟。

  年底老‌太太身體‌不好,李暮去探病,準備離開的時候,遇上了專門來找她借錢的七妹李楹。

  李楹和李枳同父不同母,去年她們的爹說出李聞道險些‌害了全家的話,讓李楹也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李楹的生母柳姨娘當時不在場,問她怎麼‌了她也不敢說,老‌太太心疼她,就讓柳姨娘娘家那邊的人帶著孩子出去散散心。

  柳姨娘娘家是行商的,早年並不富裕,可自從李暮拿出捉匪牌,他們趕了一趟東風,把牌帶去南邊賣,賺了一大筆。

  此後‌又陸續做其他生意,慢慢發了家,與李家來往也多了起來,李楹的表哥常年走南闖北,與李亭午也是無話不談的好兄弟。

  李楹跟著去了一趟南邊,見‌識了江南那邊與京城不同的繁華,又認識了許多富商家的姑娘。

  她頭‌一次出遠門,想著不能被比下去,帶了不少首飾衣裳,後‌頭‌那些‌首飾被她賣了不少,換回來的錢加上與林棲梧打賭刻意攢下的月錢,借著表哥的渠道,買了許多當地才‌有而‌京城不常見‌的首飾和繡品布料,回到京城又借舅舅家的店鋪轉手一賣,手中的錢翻了幾倍。

  起先她也不確定自己這麼‌做行不行,因為她表哥先前也這麼‌幹過,賣得並不好,貨都砸手裡了,最後‌只能拿來送人。

  李楹收到過,當時便覺得表哥送來的首飾布料不好看,做工再‌少見‌也不討人喜歡,因此躍躍欲試,覺得換她來選貨說不定能有不同的結果。

  可萬一她挑的也不好怎麼‌辦?

  賣不出去,她花的錢可就全白費了。

  李楹也有過懷疑自己的時候,然而‌就像李暮發現的那樣,李楹骨子裡就是有股賭勁兒。

  這次還愣是給‌她賭贏了。

  之後‌她又拿著這筆錢到處搗鼓,有虧有賺,終究是賺得多,還從中慢慢積累出了經驗,想悄悄幹筆大的嚇死所有人,故偷偷借錢借到了李暮這。

  李暮通過鴿舍知曉了李楹幹的事兒,覺得孩子願意自己做生意賺錢是好事情‌,就借了一筆錢給‌她。

  李楹一口一個「五姐」的謝她,性子比小時候圓滑許多,並承諾事成之後‌一定連本帶利地還,末了又厚著臉皮問:「五姐身邊那個叫纖雲的丫鬟,能借我用用嗎?我記得她結子打得好……你放心,我坑誰也不會坑自家人,就借一陣,不會對外說她是你身邊的丫鬟,而‌且會給‌酬金的。」

  李暮:「……我回去,問問。」

  纖雲其實比李暮還小兩歲,即便如此也早就到了這個時代要嫁人的年紀,但不知道是李暮社恐不出門,加上飛星也一直不嫁人,連帶著她也安於現狀,還是她本身就太膽小,趙嬤嬤給‌她尋了幾個合適的,她都拒絕了,每每看到趙嬤嬤就躲,別提過得有多艱難。

  飛星替李暮說明了情‌況,問纖雲要不要去李楹那賺點外快。

  纖雲既心動能躲開趙嬤嬤,又害怕一個人去,很猶豫。

  李暮問飛星:「你要不要,一起去。」

  飛星轉頭‌對上李暮的視線:「啊?」

  李暮:「叫李楹,給‌你付錢。」

  飛星可是會武功的,當個保鏢不得多付點錢?

  飛星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李暮總能表現出已‌經知道她身份的模樣,可從來不開口確認她的身份,也沒有怪她的意思,以至於飛星根本不知道李暮究竟是何時看穿了她。

  飛星頂著纖雲祈求的眼神‌,緩緩點了下頭‌。

  有了飛星一塊,纖雲總算同意去李楹那待一陣。

  過年時,李暮跟著林卻一同入宮去吃家宴,當晚在宮裡住了一宿,第二天有大朝會,她就等到林卻忙完了,兩人再‌一起出宮。

  上午外頭‌開始落雪,李暮練了會兒字,回頭‌去書架前找書,聽見‌窗戶外頭‌傳來宮女的竊竊私語:「如何如何?瞧見‌了嗎?那燕王妃是不是和廟裡的菩薩長得像?」

  「小聲‌點兒,我都沒能進去呢。」

  剛說兩句便有侍衛問她們在這鬼頭‌鬼腦地做什麼‌,嚇得她們解釋幾句,趕緊跑了。

  大概知道那倆宮女在說什麼‌的李暮原地蹲下,把手中的書拍到了頭‌頂,露出的耳朵泛著紅。

  說來羞恥,她好像被神‌化了。

  雖然早年就被閩中地區的百姓稱作菩薩,可她沒想到隨著後‌續的蝗災和水災,以及有關她的戲文的傳播,將她稱作活菩薩的聲‌音越來越多,還有人給‌她建生祠,相當離譜。

  紅薯抗蝗不難理解,水災是因為她提出的不喝生水,以及傳染病的傳播途徑等,讓水災後‌的疫情‌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控制。

  她跟林卻提出過抗議,讓林卻別老‌把她往人前推。

  林卻從不勉強她,唯獨這次沒聽她的。

  他說:「你這麼‌好,不能叫我死後‌的惡名,帶累了你。」

  ……

  下午雪停了,林卻踩著晚霞來接她。

  林卻換下了繁復的冕服,出宮前還帶她登上闕樓,從高處去看被白雪覆蓋的巍峨皇宮。

  日暮籠罩大地,落日餘暉照耀在皚皚白雪上,為雄偉的宮殿群覆上一層璀璨的金色。

  李暮看得入神‌,突然轉頭‌去看林卻,想起上學的時候,談戀愛的同桌總會在課上扭頭‌去看同班的男朋友,當時她沒辦法‌理解,現在總算有點明白了,原來喜歡一個人,真的會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去看他。

  最快樂的是,每次李暮看向林卻,總會發現林卻也在看她。

  林卻亮出右手——方才‌他把這隻手搭圍欄上,被圍欄上殘留的雪水弄髒了掌心,問:「借張帕子?」

  李暮一愣,驀然察覺林卻穿著一身出爐銀色的大氅,而‌她最外面‌穿著一件竹青色的披襖,顏色正好與當年初見‌對應,不過當時是夏天,他們穿得都比現在輕薄。

  算算,居然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李暮想了想自己那時的回答,說:「沒有帕子。」

  林卻故作苦惱:「那可怎麼‌辦?」

  李暮:「我住處不算遠,要不,我帶你回去洗洗?」

  林卻:「那就勞煩姑娘了。」

  李暮演不下去,笑著拿出帕子給‌林卻。

  林卻也跟著笑起來,接過帕子把掌心擦乾淨,握著李暮的手下闕樓回家。

  「要知道你會是我的妻,當初第一次見‌面‌,我肯定和你解釋是那些‌人要殺我,我為了自保才‌動的手。」

  「說了我也不信,我們又不認識。」

  「小小年紀,戒心真強。回去給‌你帶個吉祥輪?」

  「好。」

  「順路去白象齋,他們家對面‌新開了間鋪子,叫什麼‌我忘了,就記得他們家賣的蘿蔔餅你愛吃,就是棲梧上回給‌你帶過的那個。」

  ……

  他們一步步走下朱紅色的樓梯,夕陽落在他們身上,微涼的風襲過,掠上他們尋常親暱的話語,奔向遠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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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發表於 2024-10-7 00:09:04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 (一)

  中毒受傷落入河中的那一刻,顧池想的是自己不能死。

  無論是被水淹死,還是流血過多而亡,又或者被刺客追上,死於刀劍之下,他都不要。

  他要活著,他得活著。

  從傷口湧出的鮮血彌散在湍急的河水中,很快就被沖散,意識混亂間,他想起了自己這輩子都無法遺忘的一天:耳邊滿是哭喊尖叫和求救的聲音,年幼的他被拉扯著帶出林家,出林家大門前,所到之處,目之所及,都是死在屠刀下的林家人,甚至他臉上還帶著他父親的血,是滾燙的……

  那時的他年紀太小,什麼都做不到,得等兄長來救他,需要兄長賠上性命喝下毒藥,才能把他帶出皇宮。

  如今他長大了,他想做到的,一定能做到。

  比如眼下,他想活下去。

  母親和兄長,還需要他……

  顧池拼盡全力從河裡爬了出來。

  當時他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耳邊只剩下水流湍急的聲音,身體也越來越冷。

  他甚至懷疑自己已經死了,爬上岸只是他死前的臆想,直到他聽見一聲短促的尖叫。

  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睜開眼,顧池從夢中醒來,他知道他又夢到了被刺殺落水的一幕。

  那日遇險,他被一個尼姑救了。

  對方給他包扎了傷口,之後他也慢慢恢復了一點力氣,在那尼姑的幫助下,被藏在了明月庵外一處廢棄的木屋裡。

  第二天遇見刺客餘孽要來搜木屋,他提前從木屋裡出來,可軟筋散還有殘留,傷也很重,加上那好心的尼姑說過會給他帶吃的來,他怕她跟刺客撞上,所以沒走很遠,就躲在木屋附近。

  接著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刺客發現了小尼姑,他只得再博一次,還好這批刺客的武功沒有他在茶館殺掉的那些高,勉力解決後,他便吐血暈了過去。

  再醒來,他已經被兄長帶回了王府。

  並得知那尼姑是嫂嫂的二姐,李家那位被休棄後不願再嫁,於是選擇出家的二姑娘。

  據說也是因為嫂嫂想到了她二姐所在的明月庵,兄長才能這麼快找到他。

  後來他在王府養了小半個月的傷,兄長、妹妹和侄兒常來看他,嫂嫂倒是沒來。

  對此顧池並不介意,因為他知道嫂嫂怕人,兄長也縱著她,有多縱呢,有一次兄長來看他時說了:「你嫂嫂多膽小一個人,今早居然主動問我要不要來探望你,這份好意你心領一下。」

  顧池無言以對,只覺得成婚前那個隨口說要把李家五姑娘扔去詔獄的兄長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嫂嫂怕人,所以他沒有托嫂嫂替他答謝李家二姑娘,準備等傷再好些,挑個空閒的日子,帶上謝禮,親自去道聲謝。

  然而在那之前,兄長倒下了。

  先是隱瞞兄長倒下的消息,後又四處尋醫,還得顧一下三年一次的地方官朝覲,他忙昏了頭,等過完年,兄長醒來,他才想起自己還有救命之恩未曾去答謝。

  顧池不是拖拖拉拉的人,他問過兄長安排在明月庵保護李二姑娘的人,了解情況後沒有進尼姑庵,而是去了他被李二姑娘救起的那條河邊。

  李枳經常會在下午到河邊洗衣服。

  她是單獨住的,庵裡的井離她住處最遠,一桶一桶打水太麻煩,而且她還沒剃度,隨時都有可能離開,師太怕她離開會影響庵裡其他人修行,便有意無意將她同她們隔開。

  李枳並不在意,住的時間長了發現從後門出去有條小河,直接拿盆裝著衣服去洗比打水方便,就養成了去河邊洗衣服的習慣。

  年前她在河邊撿到了被追殺的妹妹婆家的弟弟,嚇得不敢再去,打了一陣子的井水。

  到了年後開春,她想著應該沒事了,又去河邊洗起了衣服。

  河水湍急,冷得刺骨,她掄著洗衣木用力錘衣服,雙手被凍得指節發紅僵硬,不小心讓一件衣服被河水沖走了。

  她「誒!」了一聲,急忙丟下洗衣木就去追衣服,跑出沒幾步就看見遠處有一男子從水上掠過,替她把衣服從河裡拿了起來。

  李枳心頭一跳,想起年前連燕王弟弟都敢追殺的刺客,下意識往後退,被自己丟下的洗衣木絆倒,跌坐在了地上,掌心也被蹭破了皮。

  那人撿回了她的衣服,見她跌倒又加快了腳步過來,她的呼救聲卡在喉嚨裡,又驚又懼,心想自己怕不是要死在這裡。

  好在隨著對方的靠近,李枳看清了那人的模樣,正是被她救過的燕王弟弟,顧池。

  顧池也看清了李枳臉上的懼怕,保持距離停下,等李枳自己從地上起來,朝他靠近,他才將衣服交了過去。

  李枳:「多、多謝。」

  「是我該謝你。」顧池淡淡道,把另外帶來的謝禮遞給李枳。

  李枳沒接:「救人是我應當做的,顧公子……顧施主不必放心上。」

  李枳雖然在庵裡住了許久,可因為和她說話的人太少,她還沒能習慣改換出家人的稱呼。

  拿回衣服,李枳在「馬上回去」和「把衣服洗乾淨了回去」之間掙扎了片刻,最終選擇後者。

  她來都來了,洗得手都僵了,總不能就這麼白白回去。

  她把剩下的衣服洗完,中途顧池安靜離開,李枳洗好衣服才發現對方悄無聲息地留下了謝禮。

  她抱著盆,看著地上的謝禮,有些鬱悶:這個人,怎麼一聲不響的。

  李枳想了想,決定先把東西拿回去,等什麼時候小五派人給她送東西,就讓小五的丫鬟替她把這些還回去。

  做好決定,李枳拿起對方留下的謝禮回了明月庵,沒發現那個一聲不響的人就藏在附近,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才離開。

  顧池回去後,入宮到太醫院要了一瓶傷藥,給藥的太醫建議:「要是傷得嚴重,還是來看看比較好,若不方便進宮,我出宮看也是行的。」

  顧池回憶了一下:「不算嚴重。」

  太醫:「不嚴重?」

  顧池:「只是擦破了點皮。」

  太醫很想把藥拿回來,給顧池換一瓶普通點的,奈何燕王弟弟長著一張不好相與的臉,他思來想去,還是把話給咽回了肚子裡。

  又隔了兩日,顧池去到那條河邊。

  正在洗衣服的李枳遠遠看見他,甩乾手站起身,等人走近些,就說:「你等我一下,我把你前天給的東西拿來,你帶回去。」

  顧池:「不用。」

  李枳:「可是……」

  顧池走向李枳:「你救了我的命。」

  他彎下腰,把傷藥放到李枳洗衣服的木盆裡,哪怕李枳手上擦破皮的傷明顯已經好了:「那些東西不算什麼,你要是不收,我再托嫂嫂送來,不過多麻煩一趟。」

  李枳對顧池的印象又多了一分不講理的霸道,心裡多少有些不喜,偏她也不是那種會爭理的人,索性不再言語,自去洗自己的衣服,洗完見人和昨天一樣不聲不響地走了,心中越發鬱悶:她跟他置什麼氣?

  又不是什麼熟人,以後也不會再見,說到底還是她雜念太多,回去晾好衣服,趕在晚課前把昨夜沒抄完的佛經抄完吧,她想著,將顧池拋到了腦後。

  當晚李枳做了個奇怪的夢,這個夢給李枳感覺很難受,胸口像是被大石頭壓著,喘不上來氣。

  夢裡她救了顧池,不同的是,燕王沒有那麼快找來,顧池在木屋殺了刺客後,她把顧池帶回了自己的住處養傷。

  夢裡的她已經削掉了頭髮,且整個人都好安靜,即便有一天突然發現顧池不見了,她也一如往常那般去上早晚課,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第二年開春,夢中的顧池也如早前那般來謝她,夢裡的她什麼都沒說,顧池放下的謝禮她也沒帶回去,就跟沒看到似的,任由那禮物在河邊放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另一邊,顧池也做了個奇怪且難受的夢,夢裡他被李枳救下,兄長遲了幾日才找到他,找到後沒讓李枳知曉,悄悄把他帶了回去。

  夢裡兄長沒有娶嫂嫂,毒發倒下的日子也比他記憶中的還要早一些,且沒能熬過臘月,就這麼離開了人世。

  兄長的離世讓朝局變得動蕩,好不容易安穩一些,他才想起李枳,帶著東西去和人道謝。

  夢裡的他和自己一樣,選擇了河邊,可夢裡的李枳卻和他認識的李二姑娘有些不同。

  夢裡的李枳如同已經死了一般,空蕩蕩的軀殼裡什麼都不剩,任何事物都難以勾動她的情緒,哪怕衣服被水沖走了也只是慢慢站起來,並不會追,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在他替她拿回衣服時說了聲謝謝。

  而且她看到被強留下的謝禮也不會露出鬱悶鮮活的表情,沒有過多停留就走了,背影單薄蕭索,彷彿風一吹,就會消散在人世間……

  同一個夜晚,相隔甚遠的兩人一同從夢中驚醒,一個淚流滿面,一個臉色鐵青,卻怎麼都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夢見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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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09:20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 (二)

  噩夢接連糾纏了他們數日,每一次從夢中醒來,他們都不記得自己到底夢見了什麼,僅剩夢醒後殘留的情緒氳繞心頭,難以忘懷。

  好在夢境給他們帶來的感受並不僅僅是空蕩蕩的窒息,夢到後來,他們從無聲的煎熬中感受到了少許的安寧,對應被遺忘的夢境,那是他們彼此沉默相伴長達十年的歲月。

  夢外的李枳和顧池像是被折磨出了怪癖,竟然會在夢醒之初,產生「能這樣一直下去也挺好」的荒唐念頭。

  待徹底清醒,這樣的念頭便消散了。

  噩夢就是噩夢,不做噩夢才是最好的。

  為此顧池去找無渡,李枳去尋明月庵的師太,各自尋求幫助,想要擺脫噩夢。

  顧池從無渡那裡討來了安神的方子,李枳虔心聽師太為她開解。

  也就是在當晚,李枳夢到了李雲溪告訴她顧池的真實身份。

  他是燕王的弟弟,李家大伯當年就是為了殺燕王,才被抄家問罪。

  誠然是李家先犯的錯,可李家已經沒了,她們的祖母父母兄弟姐妹都沒了。

  滅門的災禍和全家的鮮血就這樣橫在兩人中間,她又如何能說這一切與她跟顧池無關。

  醒來李枳雖什麼都不記得,卻還是發熱病了一場。

  病中,噩夢混亂地纏繞著她,昔日那些逐漸填滿她內心的陪伴在這一刻比捅進心窩的刀子還疼,攪得她鮮血淋漓。

  夢境的最後,她看見自己殺了顧池,顧池到死都還記著自己這條命是李枳救的,死前又護了她一次,從林晏安手中保下了她。

  日子又變回夢境最初的模樣,破舊的小屋裡只剩她一個人,背影單薄,彷彿一陣風就能吹散。

  而她也確實讓風吹進了河裡,那條她曾救下顧池的小河,成了她安息長眠之地,讓她終得解脫……

  顧池倏地一下掀開眼,心跳飛快。

  過往每一次他都不記得自己夢見了什麼,唯獨這一次,他記住了一些零星的片段。

  ——他夢見李枳投河自盡。

  就是李枳救他的那條河。

  顧池坐起身,帶著寒意的二月天裡,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忘了自己在夢中被李枳用刀捅入胸口時的了然,也忘了死前希望李枳能就此解脫,日後好好活著的期盼。

  他只記得夢境突然轉到了一個奇怪的視角,那個視角裡沒有他,只有李枳孤零零一個人,還有不知從何而起的心疼。

  後來李枳落水,肝腸寸斷的哀慟幾乎將他淹沒。

  李枳為何要想不開?

  顧池帶著夢境贈與的情緒陷入思索,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只是一場夢。

  僅僅只是一場虛無的夢罷了,當不得真。

  他想著,憶起白天明月庵那送來的消息,說李枳病了。

  救命之恩,他不可能隨便送幾份貴重的謝禮,就當是還完了,他吩咐過保護李枳的人,但凡李枳遇到任何麻煩,都得通知他。

  那些人雖然負責保護李枳的安全,但為了不暴露自身的存在,遇到小事都會當沒看見,比如那日李枳的衣服被河水沖走,他們就沒管。

  李枳病了也一樣,最多就是給他嫂嫂帶個信。

  明台寺有位專門替女香客看病的女大夫,醫術很好,嫂嫂剛收到李枳生病的消息,就叫人去請大夫到明月庵走一趟。

  整個過程都沒他什麼事,但他又想親自去看看李枳。

  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讓她這麼想不開……不對不對,那是夢,那是夢。

  顧池倒回床上,滿身的煞氣與不耐煩,心裡怪那糾纏不休的噩夢,把他腦子都搞糊塗了。

  明台寺的女大夫醫術了得,李枳兩碗湯藥喝下去,第二天就退了燒。

  大夫說她沒什麼大礙,再調養兩日就能好。

  還有些虛弱的李枳謝過大夫,等大夫走了,她倚在床頭,久久不能回神。

  她和顧池一樣,終於記住了一點夢裡的內容。

  夢裡,她殺了顧池。

  李枳感到不可思議,她殺顧池做什麼,就算是夢,也得講究個日有所思吧,她只是不喜歡顧池的霸道,怎麼在夢裡,就到了要殺人的地步。

  李枳不懂,心想一場夢罷了,無論夢醒時殘留的情緒有多叫人哀傷,哭過便罷了,不該放在心上。

  可自那以後,他們再沒做過噩夢。

  這讓他們對唯一記得的夢境內容越發在意起來。

  這一日,顧池去了夢裡李枳墜河的地方,將此處與李枳墜河的一幕交疊,他心裡有些不舒坦,正要離開,忽然聽見不遠處林子裡傳來兩個男人鬼鬼祟祟的聲音——

  「就是這就是這,那小尼姑就是來這洗的衣服。」

  「明月庵的尼姑?」

  「管他什麼庵,反正等那小尼姑過來,我們一起綁了她,轉手賣去春桂院,錢不就有了嗎。」

  「一個尼姑,能值錢嗎?」

  「細皮嫩肉的,怎麼不值錢,要不是你大哥給春桂院送菜,用送菜的車運過去省事,我還懶得叫上你呢,你就說幹不幹吧。」

  「幹,白來的錢誰不幹誰是孫子。」

  「嘿嘿,要是個破了身子的,還能給咱哥倆先樂一樂,說好了,我找到的人,要來也是我先,你幫我……」

  髒人耳朵的污言穢語沒能說完,就被一柄長刀從後頭刺穿了胸膛。

  顧池拔出長刀,鮮血濺了他滿身滿臉,另一個男人被嚇得臉都扭曲了:「殺、殺殺殺人了!!」

  一邊喊著,一邊連滾帶爬地想要逃。

  顧池擦去長刀上的血,漠然道:「殺了。」

  話落,一支弩箭從暗中射出,正中男人後心。

  自從在茶館被暗算後,兄長便不再管他習不習慣,硬給他塞了兩個暗衛。

  如今看來還是挺方便的,至少不用他親自動手挖坑埋屍。

  把屍體交給暗衛處理,顧池收刀回鞘,走到河邊洗去臉上的血跡。

  河水冰涼,他忍不住去猜,夢中李枳投河,會不會跟他剛殺的那兩個人有關。

  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猜測——李枳身邊藏著的人不至於連這兩頭牲口都搞不定。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

  顧池起身,看見了抱著木盆遠遠走來的李枳。

  顧池先是回頭看了眼,確定林子裡的屍體已經被拖走了,然後又蹙眉:她病不是剛好嗎?

  李枳正是因為病剛好,才出來洗衣服。

  臥病在床時她喝藥發汗,換了兩回衣服,再不洗,可就沒衣服穿了。

  李枳走近看清顧池衣服上的血,想起對方在夢裡受傷後被她殺死的場景,忍不住問:「你又受傷了?」

  顧池:「……」

  他看起來,很孱弱嗎?

  顧池:「沒有。」

  李枳怕對方逞強,仔細打量了一番,確定是真沒受傷,才說:「那就好。」

  李枳挑了個地方,放下木盆洗衣服。

  她以為顧池會像之前兩次一樣,不聲不響地離開,誰知道對方沒走,就這麼站在距離她不遠的上游,安安靜靜地,直到她洗完衣服。

  李枳把最後一件衣服洗好擰乾放進盆裡,抱起木盆,對顧池說:「我回去了。」

  顧池還是點點頭,沒說什麼。

  李枳轉身離開,顧池靜靜地看著她離開的背影。

  打那時起,李枳常常會在河邊看到顧池,對方不愛說話,她也沒多說什麼,每次都是洗了衣服就走。

  半個月後,師太問她有沒有在河邊遇到什麼人,她心虛地撒了謊。

  師太沒看出來,叫她這段時間別到外頭洗衣服。

  李枳:「發生什麼事了嗎?」

  師太告訴李枳,附近山腰上挖出了兩具屍體,方才官府的人來庵裡問話,說可能是盜匪劫財,叫她們夜裡都把門戶關緊。

  李枳一下就想當了那日滿身血的顧池,點了點頭說記住了。

  顧池去河邊沒有遇見李枳,問了才知道那兩具屍體讓帶著狗上山的獵戶給挖了出來,本想著也沒什麼,不過是見不著人,本來他就怕李枳投河,如今李枳沒法從庵裡出來,不是正好嗎。

  顧池想得理所當然,完全不把心底那點失落當回事。

  又過了幾日,他聽說李枳打水時摔了一跤,傷了膝蓋,又入宮去拿了一瓶傷藥。

  這次他進了明月庵,敲響了李枳的窗戶。

  很奇怪,李枳一下就猜到了是誰,一瘸一拐地去開了窗,看著窗外的顧池一言不發地將一瓶傷藥放到窗沿上。

  李枳提醒道:「你之前給我的我還沒用完。」

  顧池沒把傷藥收回去,李枳無奈地拿走了那瓶藥,又一瘸一拐走去櫃子裡翻出一個沒繡任何紋樣的草藥香囊,給他:「我沒什麼東西可以答謝你的,這個你拿去吧,裡頭是我自己學著配的草藥,可以驅蟲。」

  李枳都想好了,顧池要是不收,她就直接拿回來,才不會像他勉強她一樣,硬要對方收下自己的東西。

  結果顧池根本沒有拒絕的意思,直接就把草藥香囊給收下了。

  李枳看那香囊太素淨,又說:「你要是嫌不好看,可以自己找個好看些的,把裡頭的草藥換進去就行。」

  顧池蹙眉,他又沒嫌不好看,幹嘛要換。

  偏他就是不愛說話,只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卻不想他的反應在李枳看來,就是覺得她的香囊確實不好看。

  李枳面上不顯,心裡越發不喜歡他,同時也很奇怪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氣,明明對別人也不會這樣。

  此後李枳又發現,門外的水缸總會隔幾日就被人趁夜打滿了水。

  她猜是顧池做的,覺得顧池總來庵裡不好,所以等膝蓋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她便自己去打水,不讓水缸有空下來的時候,以此委婉地拒絕顧池的好意。

  顧池對此有些煩躁,同樣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在煩什麼。

  三月春暖花開,林棲梧在心情不好的顧池面前炫耀自己頭上的花環。

  顧池看見,去問了問他那信過佛的娘:「摘花草算不算殺生?」

  忙於政務的昭明長公主,頭也不抬:「草木無情,不算。」

  顧池點了點頭,去摘了一堆花花草草送給李枳,還給自己找了個這麼做的理由:收到花草應該能開心些,日子過得開心了,必然不會像夢裡那樣自尋短見。

  顧池抱著一堆花去敲李枳的窗,敲窗戶時,他還注意到邊角的窗戶紙被蟲蛀了,入夏容易有雨,得叫李枳記得把窗戶紙糊上。

  李枳正在想,三月三是李雲溪的生日,去年這個時候,她還是寧家的媳婦,因為三年無所出,性子又軟弱愛哭,被婆家嫌棄。

  時間過得真快,眨眼一年就過去了,那時的她哪裡能想到自己會被休棄,更想不到她會因為父母逼她再嫁,選擇出家。

  也不知道外頭的花,今年開得怎麼樣。

  李枳隨意想了想,便將心裡那點想法揮散了。

  她自己選的這條路,沒什麼好埋怨的。

  所以當李枳打開窗戶,看見顧池滿懷的花草,她心中的情緒,實在難以向人言表。

  她第一次沒有拒絕顧池的好意,可她不知道怎麼去接這滿懷的花草,直接去抱嗎,那樣他們會靠得很近。

  於是李枳從窗邊退開,讓顧池進屋,把花放到桌上。

  「謝謝。」李枳說。

  顧池放下花草,在護臂上拍打兩下:「不必同我說謝謝。」

  李枳注意到他的動作,問:「手上不舒服嗎?」

  顧池:「……被蟲子咬了。」

  李枳看了看桌上的花,猜到應該是摘花草的時候被咬的,就去拿了瓶治蚊蟲叮咬的藥來。

  顧池接過小瓶子:「也是你自己配的?」

  顧池不過隨口一問,沒有其他意思,然而李枳想起了她上回送的草藥香囊,她說了能驅蟲,可顧池還是被蟲子咬了,他如今又這麼問,像是在懷疑這瓶藥的效果會不會和那香囊一樣差。

  李枳有些氣:「你現在就塗。」

  你塗了就知道這瓶藥效果有多好!

  顧池頓了頓,依言去解護臂,護臂上繩子纏繞,單手解有些慢,李枳著急,想他能快點解了護臂塗了藥就出去,索性上手幫他去解。

  李枳解得專注,沒發現顧池的視線定定地落在她手上,看著那雙靈巧的手替他把護臂解開,喉頭輕輕滾動。

  李枳絲毫不覺,解完把藥塞給他,讓他自己抹。

  顧池明明能自己把藥瓶的蓋子打開,可他偏偏不肯動那隻解了護臂的手,非要單手去開瓶蓋,動作故作笨拙,果然李枳又替他拿過藥瓶,幫他把蓋子打開。

  他將衣袖挽起,露出被蟲子叮咬留下的好幾個包,李枳伸手就把藥往上頭倒,倒完順手又抹了兩下,柔軟的指腹在結實的小臂肌肉上打圈轉,突然僵住動作,隨即燙傷似的把手抽了回來。

  李枳抬頭,另一邊顧池也跟著抬頭看她,還是那張冷峻到玩捉匪牌撒謊也不會被人識破的面容,李枳見了稍稍放心,明白應該只有自己一個人想歪了。

  李枳放下藥瓶,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正要說話,門口傳來一道聲音,嚇得她魂飛魄散:「靜亭,你家裡來人了。」

  雖然還沒正式剃度,但師太給李枳取了法號靜亭,寺裡其他人也都這麼叫她。

  李枳嚇昏了頭,居然把桌上的花草都抱起來塞進了顧池懷裡,又左右看了看,飛快鎖定衣櫃,把顧池連帶他滿懷的花草都塞進了衣櫃中。

  顧池本想跳窗離開,以他的力氣完全能輕易掙脫李枳,可他沒有這麼做,他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尼姑,推進了衣櫃裡。

  櫃門關上,幾息後又打開,他的護臂被李枳扔進來,正巧砸他臉上。

  櫃門再度關上,顧池覺得自己該生氣的,卻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居然還不錯。

  衣櫃外頭,李枳見了李家派來給她送東西的嬤嬤。

  那嬤嬤進屋同李枳說話,李枳聽得心不在焉。

  這會兒她冷靜下來,也明白自己的行為錯得有多離譜,生怕被人發現她衣櫃裡藏著個大男人,直到嬤嬤留下東西離開,她的心跳才慢慢緩和下來。

  再三確認門已經關好,她去把衣櫃打開。

  櫃子裡,身軀高大健壯的男人不得不把自己縮成一團,懷裡還抱著七零八落的花草,摘下一隻的護臂落在花草上,格外顯眼。

  李枳不是很想面對眼前這一幕,又把櫃門給關上了。

  顧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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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09:36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 (三)

  太不像話了。

  衣櫃外,李枳閉上眼,試圖將剛剛看到的一幕清出腦海。

  衣櫃裡,顧池抱著花繼續縮著,也不主動出去,就等李枳給他開櫃門。

  黑暗中,他回憶起李枳方才和李家嬤嬤的對話,終於發現李枳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至少對別人是這樣的,就算心不在焉,也會問家裡人過得如何,會托嬤嬤帶話叮囑老太太春寒料峭,要多添幾件衣裳。

  不難看出,她已經把對別人好當成了習慣。

  唯獨到他這,本該溫和的水就像是被煮沸了,格外燙人。

  衣櫃裡頭有股老舊木頭的味道,中間夾雜著淡淡的清香,不是他懷裡的花,是洗衣用的茶籽餅殘留的香氣,李枳身上或許也有這股味道。

  思緒行差踏錯,顧池忽然有些待不住,想要主動出去。

  幸好櫃門也在這個時候被打開了。

  給他開櫃門的李枳轉身退開,背對著他,說:「你快點走吧,以後別再來了。」

  顧池從櫃子裡出來,又一次將花放到桌上,一同落到桌面上的,還有那隻護臂。

  顧池拿起護臂往手上戴,李枳等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嫌棄顧池的速度,走過去替他把護臂繫上了。

  繫完她把那瓶治蚊蟲叮咬的藥塞給顧池,催他快走。

  顧池跳出窗戶,餘光瞄到窗角,說:「窗戶紙破了,你記得找時間補上。」

  「知道了知道了。」李枳很不耐煩,心裡說不出的焦躁。

  她意識到,自己與顧池之間的相處太奇怪了,無論是顧池大老遠來給她送花,還是她情急之下把顧池藏衣櫃,又或者剛剛她給顧池繫護臂,顧池提醒她糊窗戶紙,都奇怪得不行。

  若她沒穿這一身僧袍,若所處之地不是尼姑庵,他們倆這般相處,當真是像極了小寡婦與情人私會。

  終於把顧池送走,李枳又覺得自己發脾氣趕人的模樣也奇怪,或者說她對顧池的態度本身就和對待其他人不同。

  頗有幾分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的成見和怨氣

  以至於她忍不住在深夜裡胡思亂想:難道真像夢中那般,她會在日後殺了他嗎?

  清晨起來,又不免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她怎麼可能會殺人呢。

  況且——李枳想到那夢,即便過去許久,依然會因為夢中那想要嘶吼哭泣,結果卻平靜地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的哀傷感到心悸——會有這樣的心緒,想來她殺人的理由,也不會這般兒戲。

  李枳說了讓顧池以後別再來明月庵,但她知道顧池一定還會再來,她嘗試像對待旁人一樣對待他,讓他們之間的相處變得更加尋常,不那麼古怪。

  可是不行,她做不到。

  比如顧池見她糊不好窗戶紙,非要幫她,結果越糊越糟,要是別人,她反而會去安慰對方,說這不是什麼大事,下回再弄也來得及,可要遇上顧池,她會當著面抱怨:「都說了我來,你偏不聽。」

  顧池也不辯駁,低著頭讓出位置,方便李枳重新來,自己則在旁邊端漿糊,時不時幫著摁一下高處的邊角,好歹算是糊上了,就是看著不那麼牢固。

  再後來顧池不知道從哪學了糊窗紙的手藝,總算在雨季到來前,糊嚴實了李枳的窗戶。

  又比如端午節,庵裡燒香、煮菖蒲茶、包素粽子,還有師太為她們講法,一日下來不得空閒,李枳滿身疲憊睡得也早,偏顧池又來敲她窗子,她被擾了清夢惱得想罵人,最後沒罵成。

  因為顧池給她送了南邊來的荔枝。

  顧池還在離開前摸出了一支筆和一瓶雄黃酒,點了酒往她額上畫。

  月光灑落在他們身上,李枳愣愣地仰著頭,待顧池收筆才斂下眸,喃喃道:「我又不是孩子。」

  她非但不是孩子,還是一個嫁過人的尼姑。

  幹嘛要像對孩子那樣對她。

  顧池毫無與女子相處的經驗,純粹是看嫂嫂給妹妹林棲梧點雄黃,林棲梧喜歡,才想著李枳會不會也喜歡。

  聽李枳說自己不是孩子,顧池還「嗯」了一聲,表示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他當然知道。

  他只是想讓她像林棲梧那樣高興,哪怕只有一點可能,他也想試試。

  李枳聽不見顧池的想法,只聽到那一聲「嗯」,心裡又好氣又好笑,唯獨不感到意外。

  端午節過後,顧池逐漸來得少了。

  李枳認為這樣也好,再過些日子,顧池徹底不來了,她的生活就能恢復原來的模樣。

  ——是啊,她先前怎麼沒想到,顧池又不可能為了報恩糾纏她一輩子。

  想通了這一點,李枳竟然學會了怎樣溫和地去對待顧池。

  面對李枳的轉變,顧池心底沒有絲毫的高興。

  為什麼不對他甩臉子了,為什麼不沖他發脾氣了,為什麼不再趕他走叫他下次別來了?

  為什麼要像對待別人那樣對待他?

  是他哪裡做錯了嗎?

  顧池心中升騰起不安,一日他聽手下的人閒聊,說是早前跟家裡的媳婦吵了架,對方一直不肯搭理他,近日忙於公務,媳婦心疼他,兩人總算是和好了。

  「女人最容易心軟。」下屬是這麼說的。

  顧池想到了自己的娘,覺得也不一定。

  之後得空,他又一次去明月庵,給李枳帶了隔壁王府池子裡摘的荷葉荷花跟蓮蓬。

  兄長從行宮送來的信中有提到,說他府上荷花開得不錯,可惜這次見不著,還說顧池要是願意,可以替他去賞一賞。

  顧池對賞荷花不感興趣,但他記得李枳在學習認識草藥,荷花荷葉蓮子乃至取了蓮子的蓮蓬都算藥材,他想李枳可能會喜歡。

  李枳確實很喜歡這些,她好好同顧池道了謝,又說:「外頭天氣熱,喝杯茶再走吧。」

  顧池應邀,從窗戶那翻了進來。

  李枳去替他倒了杯茶,接著便去找那本寫了如何曬荷葉荷花的醫書,翻開來看。

  兩人中間僅僅隔了一張桌子,顧池卻有種李枳離他好遠的錯覺。

  顧池慢慢喝完了茶水,起身告辭。

  李枳沒像最初那樣,張口閉口讓他別再來,而是目送他離開,彷彿……彷彿這次就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顧池不喜歡這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讓李枳提前明白,他還會再來。

  顧池走後,李枳回到桌邊,拿起醫書繼續翻看,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從一開始就拿錯了書。

  李枳合上書,不懂明明事情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為何她心裡會不舒服。

  可能還是太熱了吧,李枳心想。

  煩悶的夏日有些過於漫長,顧池再來時,李枳早已經把曬乾的荷花荷葉都收進了櫃子裡。

  顧池這次給她送的是李子,李枳收下,又問要不要喝蓮子心茶,用的是他上回送來的蓮蓬裡摘出的蓮子心,曬乾後泡水喝,可以降心火。

  降心火嗎……顧池點頭,進屋坐下了。

  李枳泡好茶,自去抄佛經,顧池一個人坐那,喝完了茶就準備離開。

  可那蓮子心茶並未降去顧池的心火,見李枳還是那副溫溫和和的模樣送他,他心中的不安累積到了極限,又想起許多日前下屬說過的話,終於對李枳道了一句:「我阿娘和兄嫂都去行宮避暑了。」

  李枳疑惑,為什麼提起這個?

  顧池:「我妹妹和侄子也都去了,就放我一個人在京城留守。」

  「很多事情,很煩。」

  顧池也是頭一回這麼幹,他不熟練地問李枳:「你會,心疼我嗎?」

  李枳一時說不出話。

  所以……顧池是因為家人都不在京城,需要擔的事情太多,所以才來的少了?

  明白了這點,李枳反而有些絕望,絕望自己心中因此而起的歡欣。

  如此一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李枳側過身,閉了閉眼,不願讓顧池看見她濕潤的眼眶。

  良久,她深吸一口氣,給出回答:「不會。」

  她聽到了顧池邁步繞到她身前的動靜,果然睜開眼,顧池就在她面前,一向冷硬的面容上,出現了驚慌無措的情態,眼底倒映著眼眶通紅的她。

  李枳索性破罐子破摔,反問顧池:「我一個、我一個為了不被爹娘逼著再嫁,不得已出家的棄婦,去心疼你一個阿娘是長公主,哥哥是王爺的提督大人?」

  李枳話音裡的哭腔越來越重,每一個字都砸在顧池心頭:「你想什麼呢?」

  看著李枳淚水溢出眼眶,劃過臉龐。

  顧池心都慌了,對啊,就算心疼,也該是他心疼她才對。

  「我錯了。」顧池不知所措地伸手去觸碰她的臉頰,想替她將眼淚都拭去。

  可李枳根本止不住,淚水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顆顆往下落,顧池指腹上的繭子把她臉都擦紅了,也沒能將淚水都擦乾。

  那雙寬大的手捧著李枳的臉,擦拭的動作緩緩停下,李枳以為顧池看她哭太久不耐煩了,想把對方的手甩開,結果剛搭上顧池的手腕,顧池便在她臉上落了一吻。

  他們之間從未有過這樣近的距離,李枳驚了一跳,眼淚也停了下來,就這麼由著顧池一點點,把她臉上的淚水吻去。

  親乾淨李枳下巴上的淚,顧池注意到她張了張唇,沒有多想,吻就這麼落了下去。

  李枳抓著顧池手腕的手收得很緊,卻沒把人推開。

  「唔……嗯……」

  聒噪的蟬鳴聲壓下了令人浮想聯翩的水聲與李枳喉間的細碎低吟。

  李枳切身體會顧池從只會一味的舔吮到學會撬開她的牙關,追逐糾纏她的舌,最後實在受不住,腿都軟了,連忙把顧池往外推。

  一如最初李枳把他拉進衣櫃那般,顧池的力氣比李枳大,可只要李枳用了力,他便會順著她的力道去做。

  李枳推開顧池,低著頭喘息,緩了許久,才用被顧池親吻過的唇,對他說:「你、你快走吧,下回、下回別再來了。」

  此時,鴿舍已經起草好了卷軸,準備送去行宮給李暮,讓李暮體會一下狗糧暴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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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發表於 2024-10-7 00:09:52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 (四)

  趕走顧池,李枳滿腹心事,當天晚上整宿沒睡。

  顧池也睡不著,他滿腦子都是李枳含著淚的模樣,被碾磨紅潤的唇一張一合,叫他下次別來了。

  下次……要不是李枳趕他,他這次都不想走。

  事到如今,他就是再遲鈍也明白自己對李枳到底懷著怎樣的心思。

  李枳發現自己對顧池有非分之想,第一反應是絕望,絕望自己那顆心怎麼如此不講道理,在不該心動的時候動了心。

  而他則是豁然開朗,明白自己喜歡李枳,想要和李枳成為夫妻。

  他想他們能日日相見,他想光明正大地對她好,想不用翻窗就能進她的屋子,想把她帶回長公主府,想讓她成為他的妻子、他的家人。

  他還想繼續親她,想知道一直親下去,李枳是否會再一次落出淚來。

  應當會的吧,他被推開時,李枳的眼角又紅又濕,像是被欺負狠了,好委屈的樣子。

  都是一夜未眠,李枳整個人沒精打采,顧池反倒精神百倍,嘗試著去了解起了此前從未在意過的嫁娶之事。

  他阿娘兄長那關是必然要過的,但最重要的還是得讓李枳點頭。

  再一次去明月庵,他準備問一問李枳是否願意嫁他,結果李枳並不在屋裡,桌上的經書抄到一半,硯台上的墨還沒乾,唯獨人不見了。

  顧池感到奇怪,又聽見有小貓在叫,就順著貓叫聲繞到屋子另一頭,終於在屋外另一邊的樹上,看到了抱著貓下不來的李枳。

  李枳想過,等顧池再來,她就把窗戶關緊,表明態度斷了兩人的來往,誰知道顧池這麼會挑時候,偏偏這會兒來了,哪怕再早一刻鐘呢。

  因為就在一刻鐘前,她聽到貓叫聲出了屋子,發現一隻小貓用爪子抓著樹幹懸在上頭要掉不掉。

  她說了許多遍讓小貓把爪子鬆開,她在下頭接著,可小貓哪裡聽得懂人話。

  李枳沒辦法,只能自己爬上去,把小貓撈到懷裡。

  她小時候還挺好動的,否則也不會對家裡的小花園這麼了解,提著裙子就能繞過假山輕易攔下李暮。

  爬樹她也會一點,可把小貓撈到懷裡後,她騰不出手來,便被困在了樹上。

  李枳為自己的處境感到窘迫,樹下顧池伸手對她說:「我接著你。」

  李枳想起一刻鐘前,她也是這麼對樹上的小貓說的。

  小貓聽不懂人話,她能聽懂,可要不要就這麼跳下去,她還是有點猶豫。

  最後是小貓待不住,扒拉著要從她懷裡下去,她怕樹這麼高摔著小貓,才毅然決然從樹上跳了下去。

  顧池接住了她,小貓嚇一跳,驚叫一聲,從李枳懷中跳下去就躥走了。

  剩下李枳還在顧池懷裡,顧池沒有放下她,而是低了低頭,兩人的呼吸一下就撞在了一塊。

  他們就這樣看著彼此,在陽光照不見的樹蔭下,越湊越近……

  那日的一幕再次重演,不過這次,他們離得比上回還近,身子貼著,親得比上回還深還久。

  李枳好不容易找回一絲理智,讓顧池把自己放了下來。

  顧不上腿有多軟,也不管自己喘得有多厲害,李枳一落地就埋頭往回走,最後甚至小跑進了屋子,把門牢牢關緊,又去把窗戶關上。

  顧池走到窗前,正好看見李枳關窗戶的模樣。

  關好窗子,李枳總算有時間去調整自己的呼吸。

  誰知不等她呼吸平穩下來,又聽見窗外的顧池說:「李枳,我想娶你。」

  李枳一下就被嗆住了,躲在窗子後頭咳了半天,喝水都壓不住。

  顧池有些擔心,手放到了窗子上。

  李枳咳著:「不許、咳咳……不許進來!」

  顧池不情不願地停下了動作。

  許久,李枳止了咳嗽,屋內陷入了漫長的寂靜。

  顧池就這麼一直在窗前站著,直到他聽見李枳說:「我不能嫁你。」

  聲音很低,也不知道是說給顧池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又過了一小會兒,她像是說服了自己,稍稍提高音量對窗外的顧池說:「我不會嫁給你的。」

  且不說她上回嫁人後過得有多辛苦,就說她嫁過一次人,又入了庵廟,再嫁……恐怕無論是娘家還是婆家,都要遭人議論。

  何必因為她一個人,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呢。

  李枳說了「不能」,也說了「不會」,就是不說自己想不想。

  顧池:「那我下回再來問你。」

  李枳那滿腔的哀愁被顧池氣得一散而盡,壓著聲凶他:「不許來了!」

  顧池沒聽她的話,一有空就來,被關在窗外就留下東西再走。

  而且每次來他都會問李枳,願不願嫁給他。

  李枳也總是拒絕他。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快到中秋時,御駕回了京城,顧池想著日後多些空閒,能常去明月庵,卻被兄長告知中秋後需要他帶人去一趟安州。

  顧池:「……知道了。」

  中秋當天,到處都掛著好看的燈,顧池在回家路上瞧見了賣貨郎車上的球燈籠,想買一個給李枳帶去,又怕林棲梧瞧見了也想要,索性按著晚上家宴的人數又多買了幾個。

  到家後他又囑咐廚房給他另外多備一份月餅,要不是李枳住在庵裡,不能見葷腥,他連螃蟹和鱖魚也想帶一份過去。

  夜裡吃席,水榭內還擺著許多開得正好的菊花,這是他經手置辦的,其中最好的兩盆早已經被他拿去明月庵。

  晚宴吃到後半下起了雨,他怕夜雨趕路耽擱時間,到了地方李枳已經睡下,敲窗子會惹她不高興,因此心不在焉,坐立不安起來。

  好在他兄長也累了,宴席提前結束,他來不及去換防雨的油綢衫,直接用油綢把球燈籠跟裝月餅的盒子包好,騎馬出了門。

  中秋團圓的日子,李枳卻並不高興。

  昨日李家送了東西來,還帶來了一位年紀不小的老婆婆,說是大夫,給李枳看看身體。

  今日家裡又來了信,李枳讀完信才知道,那老婆婆是李家看李暮久久沒能懷上孩子,怕外頭說李家女一個兩個都不好生養,專門請來給李暮的,就等李暮大哥的孩子周歲宴,把李暮叫來給老婆婆看看。

  對外說是請來給老太太調理身體,故而早了半個月,免得被人猜出來。

  李枳的娘性子要強,怎麼都不肯信外頭說李枳不能生的傳言,就趁著中秋送東西,把老婆婆請去了明月庵,要她偷偷給李枳也瞧瞧。

  昨日老婆婆回去,說李枳的身體確實不易受孕,李枳的娘不敢沖老婆婆發火,怕把人氣走了老太太發落她,便將滿肚子的怨氣都發洩在了李枳頭上,信中對她一通亂罵,說自己怎麼生下了她這麼個不中用的東西,叫她便是死在庵裡也別回來。

  李枳曉得她娘只是嘴上罵得難聽,她要真死在庵裡,她娘會鬧得比誰都厲害。

  可她心裡還是難受極了,從看完信開始就渾渾噩噩的。

  夜裡下起了雨,李枳想到那兩盆顧池送的菊花還擺在外面,起身去把菊花搬進來,又看著菊花呆坐了許久許久,打了個寒顫才意識到身上的衣服被雨淋濕,得快些換掉。

  她從衣櫃裡拿乾淨的衣服出來,期間實在忍不住哭了一回,哭完還沒來得及脫去外衣,就聽見了敲窗戶的聲音。

  李枳猛然驚醒,傻呆呆地看著窗子,等敲窗戶的聲音又響了一次,她才去開窗。

  夜風夾著雨落進來,那人就在窗外,看她一身濕衣,滿臉淚痕,沒有猶豫就翻了進來,還順手把窗子關上,免得她吹風著涼。

  「怎麼哭了?」他問李枳。

  李枳搖頭,不肯告訴他。

  顧池拿李枳沒辦法,只能先讓她去把衣服換了。

  李枳回到床邊,轉頭看了眼窗戶的方向,見顧池背對著她,於是脫下了濕透的僧袍和內衫,換了身乾淨的。

  頭上的帽子也脫了,濕掉的頭髮被拆散,青絲垂落,與素淨寬大的僧袍格格不入。

  「我換好了。」顧池聽李枳這麼說,轉過身,看見李枳散髮的模樣,眼瞳微微一顫,整個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你的衣服也濕了。」李枳提醒他。

  「……無妨。」他這麼回答,李枳也就不再說什麼。

  兩人一個在窗邊,一個在床邊,各自站了一會兒,顧池又說:「我給你帶了東西。」

  李枳:「說得好像你哪回來不帶東西一樣。」

  顧池從油綢裡拿出球燈籠和月餅,見李枳不過來,他就自己走了過去。

  離得越近,他越沒法把自己的眼睛從李枳身上挪開,見李枳拿著球燈籠擺弄,心情似乎變得好了些。

  燭燈下那雙他知道有多軟嫩的唇吐露出熟悉的埋怨:「都說了,我不是孩子。」

  別總拿孩子的東西哄我。

  顧池問她:「喜歡嗎?」

  不管是不是孩子的東西,你喜歡嗎?你會因為收到這個,而感到高興嗎?

  李枳第一次聽顧池這樣問她,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有違心撒謊,說:「喜歡。」

  顧池低頭觸碰她的唇,像是要把那一聲來自李枳的「喜歡」吃進肚子裡。

  李枳頓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應該推開顧池,可是……

  為什麼要推開呢,反正她又生不了,且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她為什麼要怕,為什麼不能……不能放縱一次,讓自己也快活一回。

  這次,她被親得腿都軟了也沒把人推開,反倒是顧池,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停下問她「怎麼了」。

  李枳輕輕喘著,也不說話,就這麼看著他,看得他無力招架,又低頭含住了她的唇

  李枳站不住了就伸手去抓顧池的衣服,在顧池托住她時不再壓抑喉間的嗚咽,因為實在受不住,眼角都沁出了淚。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就坐到了床上,衣服一件接一件地往床褥上落,落到後頭李枳在雨夜的寒涼下帶著哭腔喊冷,顧池便用自己的身子去暖她,暖得彼此大汗淋漓也不見分開,反而越纏越緊密,由著陳舊的床架子在雨聲的遮掩下吱呀作響了一晚。

  第二日風停雨歇,窗外映著暗藍色的光,是天還沒大亮的早晨,洗得發白的舊床幔將床內床外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床外是簡樸的庵廟住房,一應家具都很老舊,唯一色彩鮮豔一些的,便是門邊那兩盆菊花。

  床內,柔軟的身軀被結實健壯的雙臂緊緊抱著,肌膚相貼,髮絲糾纏,說不清的旖旎繾綣。

  顧池沒睡,李枳也沒睡,雖然她很累很累,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了,可就是睡不著,每次閉一會兒眼睛就睜開。

  李枳嫌顧池身上太熱,稍微往後讓了讓,那溫度立馬又跟了上來,像隻纏人的小狗,一刻都擺脫不開。

  李枳想說時間不早了,讓他快些離開。

  不曾想顧池比她先開口,說出那句不知道提了多少次的話語:「瓊實,嫁給我吧。」

  昨夜溫存時,顧池讓李枳喚他阿池,李枳便也說了自己的表字。

  李枳靜默片刻,用夜裡哭啞的聲音回他:「你該走了。」

  顧池沒想到李枳這樣無情,天亮之前還在抵死纏綿,天亮之後就能把他趕下床,還要他忘了昨晚發生的事情,快些離開。

  顧池無法,穿上衣服又收拾了一下屋子,告訴李枳自己要去趟安州,十一月回來。

  床上,李枳輕輕地「嗯」了一聲。

  顧池從窗戶那翻了出去,不過他沒走。

  庵裡有早課,李枳沒去一定會有人來問,他聽李枳對來問她的人說自己病了,那人不曾起疑,也知道李枳這有藥,還替她拿了煎藥的爐子來,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顧池說他十一月回京,別說李枳,就連他兄長林卻也是怎麼認為的。

  安州之事,算上處理的時間和來回路程,怎麼也得等到十一月。

  可顧池太想李枳了,他沒在事情處理上草率,而是在往返的路途上日夜不休地趕路,硬是在十月末的時候回了京。

  李枳一看到顧池就聞到了一股藥味,顧池說是他從南邊給她帶的藥材的味道,李枳冷下臉,逼得顧池不得不說實話。

  ——他趕太急,路上出了意外,受了點傷。

  「不嚴重,已經處理過了。」顧池說。

  李枳不信,讓他把衣服脫掉。

  顧池沒撒謊,傷確實不嚴重,就是面積有點大,也上了藥,不過已經兩天沒換藥了。

  李枳板著臉給他換了藥。

  顧池看著近在咫尺的李枳,想起那晚,不免心猿意馬,便在李枳給他換好藥後,抬起手臂環住了李枳。

  他喚了一聲李枳的名字。

  然後……然後他就被李枳給轟出去了。

  連帶送來的藥材也被李枳從窗戶拿了出來,重重地放到了窗下:「拿走!不拿走你下回就別來了!」

  說完砰地一聲把窗子關上,老舊的窗戶險些沒給震散架。

  顧池:「……」

  她這次,是真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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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完)

  顧池沒敢像兩人最初認識的時候那樣不講道理。

  而且李枳說了,不拿走下回就別來,換句話說,拿走了,下回就可以來。

  顧池帶著那幾盒藥材回了家,滿腦子都是李枳發火的模樣,心裡慌張,最終決定到隔壁王府找嫂嫂幫忙,也問問,遇到李枳真生氣的情況該怎麼辦。

  嫂嫂答應替他送東西,也告訴他自己從未遇到過李枳生氣的時候。

  走時,嫂嫂還叫住了他,一臉認真地叫他多和李枳說心裡話。

  多說心裡話嗎……顧池不大確定嫂嫂的提議是不是對的。

  雖然阿娘也嫌棄過他話少,說他和爹像,都沒長嘴,可他就是不愛說話,也不懂能直接去做的事情,為什麼要專門說出來。

  所以他並沒有馬上採納嫂嫂的建議,為此他後悔了很長一段時間。

  顧池不好好說話的結果就是,李枳在收到李暮帶去的東西後更加生氣了,一個多月沒理他。

  其實李枳並不是這樣氣性大的人,她只是在見到李暮後反應過來,自己不能為了一時歡愉,就不顧家裡的妹妹。

  她有心借著這次生氣和顧池斬斷聯繫,偏偏顧池鍥而不捨,被冷了一個多月也不見退卻,只要有時間就雷打不動地到她跟前。

  這日大雪,李枳不忍讓顧池下雪天大老遠跑來放下東西就走,無奈還是讓人進屋喝了杯熱茶,想著好好和他談談。

  「你我之間的私情若是被撞破,會害了她們的。」李枳認真道:「顧池,我們……就這樣算了吧。」

  顧池喝了口李枳給他倒的茶,茶水溫熱,卻怎麼也撫不平他心中的慌亂。

  不出意外,他還是會和之前一樣,就這麼離開,沉默著下次再來,讓李枳知道自己不會就這麼算了。

  可李枳的模樣實在叫他不忍心,他垂眸看著茶杯,努力在腦海中搜刮可行的辦法,許久,他終於想起嫂嫂的勸告。

  「……算不了。」屋外風雪大作,顧池放下茶杯,起身走到李枳面前蹲下,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對她說:「瓊實,我們之間,算不了。」

  李枳愣愣地望他眼底,淚珠子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李枳心裡難受極了:「可是、可是我……」

  「不會讓人發現的。」顧池又說:「你早前救了我,兄長怕你被報復,特地安排了人保護你。」

  李枳傻了:「什麼?」

  顧池:「有他們把風,不會讓你我的事情被人撞見的。」

  李枳漲得滿臉通紅,眼淚都不流了,推搡著就要顧池走:「你、你出去!出去!」

  她越想越羞得厲害,蹲著的顧池被她這麼一推,不僅自己坐到了地上,還把椅子上的李枳一塊拉了下來。

  李枳跌進顧池懷裡,想要起來卻被顧池緊緊抱著。

  顧池心想說都說了,不妨多說一些。

  且他也是這會兒才發現,他對別人說話很容易會厭煩,但對李枳,多說一些,似乎並不難。

  「我不想出去,也不想走。」他把每次被李枳趕走時的感受說了出來,還有之前非要早些趕回來見她的原因:「去安州那段時日,我好想你,每天每天都在想你,想得快要瘋了。」

  李枳聽不下去,捂住他的嘴:「你別說了。」

  是誰教顧啞巴說的話!

  顧池見李枳不再轟他離開,心裡隱隱體會到了有話直說的好,可惜還不熟練,所以李枳捂了他的嘴,他便沒再說下去。

  兩人從地上起來,李枳想問什麼,又有顧忌,於是頭一次主動湊到顧池身邊,小小聲問他:「那些人……他們還在嗎?」

  李枳問的是暗中保護她的人。

  顧池:「不在了,每次我來,他們都會離很遠。」

  當然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好像是在他親了李枳以後,每次他來,暗中藏著的人都會識相地退走。

  李枳心想這樣也不是不能接受。

  有了顧池這番話,李枳又開始動搖,並重新考慮了一下他們之間的關係。

  若是不會被發現,繼續下去好像也可以。

  畢竟會想念對方的,又不止顧池一個。

  她也很想他。

  李枳知道這樣不好,卻又忍不住去貪戀顧池給她的一切。

  後來他們又見了幾次面,時隔數月再一次滾到床上,李枳聽著床架發出的聲音,沒有任何遮擋,嚇得她喊了停。

  那次妹妹來看她,妹妹的丫鬟不小心撞到了床柱上,老舊的床架也是發出了這樣的聲響,當時她見那膽小的丫鬟被嚇了一跳,想要安慰,脫口就說這床架子聽著嚇人,實際很結實,讓她別怕。

  說完反應過來自己是如何曉得這點的,李枳介懷得不行,眼下重新想起,說什麼都要從床上起來。

  顧池停得不容易,但見李枳堅持,他就抱著李枳到了桌邊。

  李枳從未在床以外的地方做過這樣的事情,羞得眼淚直往下掉,喊他慢些。

  顧池最近說話越來越多,見狀對她來了句:「你別哭了。」

  放在以前,旁人叫李枳別哭,李枳會跟著懊惱自己為什麼這麼愛哭,現在聽見這樣的話,她只想把顧池從自己身上踹開。

  幸好在她動腳前,顧池吐著炙熱的呼吸在她耳邊接著道:「你越哭,我越慢不下來。」

  李枳的腿曲在顧池汗津津的腰側,不由得懷念起了曾經那個不愛說話的他。

  至少那時的顧池,不會直白地令她毫無辦法。

  顧池還是會問李枳願不願意嫁給他,不同以往的是,問句後邊總會跟著許多顧池此前未曾對她傾訴的愛意。

  李枳一開始不適應,隔了一段時間才學會跟顧池說自己的想法,也花了很長時間克服心理障礙,告訴顧池自己不能生,娶了她不僅要面對流言蜚語,還可能會沒有孩子。

  然而顧池的家庭環境和成長經歷注定了他不會在意這個,左右不過再收養一個孩子,林棲梧跟林晏安也都不是親生的,不照樣一個是他妹妹,一個是他侄子。

  話雖說開,李枳還是沒能立馬就跨過心裡的那道坎,之後又磨了半年,李枳才鼓起勇氣,答應嫁給顧池。

  顧池沒耽擱,回去就跟他娘和兄長說這事,李枳忐忑地等著消息,等了好幾日,顧池回來,坦白自己被揍了,剛能下床就往她這跑,怕她等久了心裡不安。

  李枳看了顧池被打出來的傷,問:「還痛嗎?」

  顧池點頭,不忍讓李枳心疼,又說:「其實我娘打的對,我不該還沒娶你,就先和你有了肌膚之親,那樣對你不好,是我不對。」

  李枳輕著聲:「也不全是你一個人的錯。」

  兩人都心虛,總覺得再來一回,他們還是會忍不住做些壞規矩的事情。

  但無論如何,他們可以在一起了,顧池和李枳都很高興,他們說著對未來的想像和打算,以此緩解心中急不可耐的期盼。

  李枳讓顧池學會了吐露心聲,同樣的,顧池的愛也讓李枳變得和以前不大一樣。雖然還是喜歡哭——這她實在控制不住,可她變得不那麼懦弱,不會一味地為了別人去犧牲自己。

  因此在李家派人來接李枳那天,來接她的嬤嬤帶來她爹的話,叫她自盡以全家人時,她拒絕了。

  她難受得心都在滴血,可她堅定地選了自己要走的路,只是她沒想到她爹會這麼狠,讓嬤嬤動手殺她。

  李暮衝過來救她之前,她還想著時間會向她爹證明她沒錯,直到看見那嬤嬤手裡用來勒死自己的繩子,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

  她大哭了一場,哭完還是心灰意冷,靠著李暮出神。

  顧池出現時,她很無措,怕李暮受到驚嚇,後來才知李暮原來早就知道她跟顧池的事情,只是體貼她,故意不說罷了。

  李枳有時候會想,都是不愛說話,為什麼她家小五就算不說話也那麼惹人憐惜,顧池不說話就怪討人厭的呢。

  討人厭的顧池等李暮出去,快步走到李枳面前,檢查她有沒有哪裡傷著,眉頭蹙得很緊,讓那張本就冷冰冰的臉越發不近人情。

  「我沒事。」李枳說。

  顧池仔細確認李枳真的沒事,伸手捧著李枳的臉,用額頭抵著她的,和她說:「對不起。」

  李枳:「你道什麼歉?」

  是她爹要殺她,又不是顧池要殺她。

  顧池也說不清,明知道李家派來的嬤嬤不可能得逞,他還是又害怕又擔心,害怕李枳真出什麼事,擔心就算沒出事,李枳心裡也會難受,還擔心……李枳經此一遭,又不要他了。

  「我不會不要你的。」李枳說:「就是心裡不太好受,那是對我爹的,不是對你的。」

  兩人頭挨著頭說話,說了許久。

  顧池不善言辭,卻也努力地紓解了李枳心中的愁緒。

  他們輕聲說著,不免又表了番心意。

  氣氛正好,顧池想親李枳一下,李枳也閉上了眼,卻被外頭李暮等得無聊跳房子蹦來蹦去的聲音煞了風景。

  顧池:「……」

  李枳:「……」

  妹妹(嫂嫂)還在外頭,他們擱屋裡親親抱抱,確實不成體統。

  顧池把頭磕到了李枳肩上,惹來了李枳的笑。

  這場意外雖然傷了李枳的心,卻也給了他們一個機會。

  對外,顧池有了合適的提親理由,就說他們是此番初見,他對她一眼鐘情,求了長公主來為他上門提親。

  沒人會發現,他們相遇的時間遠比世人想的要早得多。

  采納、問名、納吉、納征、請期……

  很快他們定下了婚期,就在來年開春。

  期間朝堂上出了許多事,顧池忙得團團轉,就連中秋這麼重要的日子也沒能留在京城。

  好不容易趕在年前回來,又因為成婚前各種準備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法騰出時間去見李枳一面。

  終於等到成婚那日,顧池騎馬迎親,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地把自己的心上人接回了家。

  成雙的喜燭靜靜地燃著,紅蓋頭被掀起,顧池眼底映出新娘打扮的李枳,李枳也見著了一身紅的顧池,那一刻,他們的心也一同跟著塵埃落定。

  他們早就忘了昔日那怪異的夢境,夢裡落水的李枳,和被李枳殺死的顧池,都與他們再無關係。

  【番外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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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枳:是誰教顧啞巴說的話!

  李暮: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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