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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昔邀曉 -【社恐在古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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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6 23:56: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完了,李暮想,她該怎麼在腳踝扭傷的情況下,跑贏眼前這位1挑N的殺人犯呢。

  如果只有屍體,李暮不會那麼怕,問題是,製造屍體的人就在她眼前。

  自己可能成為下一具屍體的恐懼讓李暮的身體出現了短暫的罷工,這讓她沒有第一時間轉身就跑,也讓她有更多的時間反應過來屍體都穿著明顯不日常的黑色衣服。

  或許,有問題的是這些黑衣人?

  怎麼說也是從小看著各種武俠劇長大的,稍微這麼一想,李暮冷靜了下來。

  這時背對著她的男子像是清楚有李暮這麼一個人,側過身,望向了她。

  男子有一張不該在樹林裡殺人的臉,或者說長著這張臉的人就該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拿也是拿一桿寫字的筆,或一把琴,而不是一柄剛劃破過血肉的利劍。

  男子的臉頰上還被濺了幾滴血,銀色的衣袍上也沾滿了血漬。

  李暮看著林卻的時候,林卻也在看李暮。

  一個……沒有表情,不知道害怕的小姑娘。

  和站在樹影下的他不同,小姑娘冷冷清清地站在陽光下,一身竹青色的短衫,牙白色的花鳥裙,手裡拿著一支色彩鮮豔的吉祥輪①。

  林卻猜她住在寺中客舍,沒多客套,徑直問:「姑娘的住處離這兒近嗎?」

  李暮幅度很小地歪了下頭:「……?」

  他對李暮舉起那隻沒有握劍但還是染了血的手,彷彿手上只是沾了林間的泥一般,問:「可否借水洗個手?」

  身為社恐,李暮逼自己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拒絕,拒絕的判斷標準簡單粗暴,不是別人會不會不高興,而是自己願不願意。

  不在預料內的展開讓李暮的思考方式回歸到這套最原始的模板,她啟唇,言簡意賅:「遠,不行。」

  說完李暮就後悔了,實在不該在沒確定對方會不會傷害自己的情況下,直接硬剛的。

  誰知對方很好說話,又問:「那能借張帕子嗎?」

  他實在不喜歡滿手黏膩的觸感。

  李暮不想惹怒對方,可也不希望對方借著拿帕子的理由靠近她,於是她委婉了一下自己的措辭:「沒有帕子。」

  這番有商有量的對話聽起來不對勁,也不像是殺人者和目擊者之間該有的交流。

  更像是……

  淦!為什麼他們倆看起來像一伙的。

  李暮在心裡爆了句粗口。

  恰逢此時,李暮身後傳來纖雲的聲音:「姑娘!」

  李暮心中一緊,期盼著纖雲不止帶趙嬤嬤一個人來,最好還有明台寺的和尚。

  李暮的運氣似乎在之前三件倒黴事後觸底反彈了,她回過頭,發現纖雲身邊除了趙嬤嬤,果然還有一個和尚和一個抱著藥箱的婦人。

  李暮不自覺地鬆了口氣,接著就聽見男人的聲音:「原來你不是不怕。」

  李暮嚇得後背一緊,沒理他也沒回頭,一瘸一拐地朝著向自己奔來的纖雲和趙嬤嬤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注意身後,確定沒有傳來腳步聲,便一直維持勻速。

  溜了溜了溜了。

  纖雲跑到她身邊,方才離得遠有樹擋著沒看清,這會兒看清了地上倒著的屍體和手中握劍的林卻,她嚇得小臉煞白失聲尖叫,要不是李暮扶了扶,她能直接跌坐到地上去。

  趙嬤嬤也被嚇得不輕,一邊念著最近念慣了的阿彌陀佛,一邊把李暮往自己身後拉。

  和尚則是臉色有些難看地問林卻:「林施主?你怎麼會在這?這又是怎麼回事?」

  「兄長!」怕是嫌場面不夠熱鬧,顧池也帶著人姍姍來遲。

  顧池等人在踏進明台寺時就派了人去接觸錦衣衛在寺裡的暗樁。

  結果一個都找不到,又聽說主持在法堂講經,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對,趕了過來。

  和尚大約是怕李暮被牽連,便讓趙嬤嬤等人先帶李暮去亭子那看一看腳踝上的傷,抱著藥箱的婦人是他們從附近雇來的人家,家裡開藥堂的,會些醫術,長年待在他們寺裡,免得遇上女香客身體不適,他們一群和尚總歸是不方便。

  李暮被扶著回到了亭子裡,落座時,她猶豫了一下,多走幾步故意挑了個一側頭就能遠遠看見那黑衣人屍體的角度

  李暮上一回在現實中遇到屍體是穿越前,她去醫院看病,下停車場的時候走錯了通道,差點闖到醫院太平間。

  有關那段回憶,李暮雖有畏懼,但並沒有做什麼噩夢,就是感覺相當的……難以忘懷,有時候甚至會忍不住刻意去回想。

  就像巨物恐懼症患者看到巨大的物體會感到不適,卻又忍不住看一遍,再看一遍。

  眼下她看見屍體的感覺和當時差不多,屍體手腳俱全,也不見特別明顯可怖的傷口,要不是林卻手中的劍上有血,她甚至都不確定這些人是不是死了。

  沒有多大的視覺衝擊,就是「他已經死了」這個概念,讓李暮心裡泛起異樣,在確認自己的生命不會受到威脅後,她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

  婦人說她的腳踝沒什麼大礙,就是腫了看起來有些嚇人,這幾日莫要走動,明天再拿熱水泡過的巾布敷上幾天,慢慢會好的。

  另外還給了她兩瓶外敷的藥,一瓶抹腳踝的扭傷,一瓶抹膝蓋的擦傷,一天兩次。

  婦人還有別的事,叮囑完抱著藥箱就先走了,走前還同她們說了自己的住處和平時曬藥的地方,若沒出診,一般都能找到她。

  趙嬤嬤與纖雲連忙道謝,李暮也混在她們的道謝聲中,壯起膽子跟著說了聲「謝謝」。

  婦人離去後,纖雲在一旁紅了鼻子,顯然是嚇得不輕,緩過勁兒後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李暮心裡有愧,要不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哪有這麼多事。

  她不敢出聲安慰,只能從自己身上摸出一方帕子,笨拙地替纖雲擦了擦眼淚。

  結果纖雲哭得更凶了,搞得李暮好一頓手足無措。

  待安撫好纖雲,李暮將帕子收起來,同時又朝屍體的方向看了一眼,卻見屍體已經被抬走了,剩下的一群人也準備離開,她的視線由不得落到了人群裡最顯眼的那個人身上。

  那人也正好看過來,瞧見了李暮收帕子的動作。

  撒謊被撞破的李暮尷尬地把頭轉了回去。

  「兄長在看什麼?」

  林卻的話音染上了莫名地笑意:「看騙子。」

  要做的事情還沒做完,林卻帶著弟弟跟和尚去法堂見主持。

  之後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才從明台寺離開。

  回到燕王府,又有許多消息通過鴿舍送來,其中一條上頭寫著因為巧合撞見林卻殺人的李暮的身份。

  林卻很意外,又問了一句,才知寺廟不好帶太多下人,所以飛星被留在了李府,但凡飛星也在,隨便敲幾個錦衣衛的暗號,林卻能更早確定李暮的身份。

  林卻出門一趟有些累,看完那些零零散散的情報,預感頭又要疼了,就準備把頭髮散了回屋歇歇。

  不湊巧宮裡來了人,說是皇帝見今年上貢的李子品種繁多,就辦了個品李宴,召了一些大臣入宮一起品嘗。

  林卻直接拒了不去,剛躺下沒多久,宮裡又來人,等了半晌連林卻的面都沒見到就回去了。

  宮裡第三次來人時,吳管事去叫醒了林卻,林卻從床上起來,扶著額神志不清道:「皇帝終於對我起了殺心,想用這種法子熬死我嗎?」

  吳管事心說殺心怕是一直都有的,熬死未必,很可能是怕不多來請幾次,顯示不出對你的尊重。

  「要不讓二爺去?」

  「阿池忙得很,有這空閒做什麼不好,非要進宮去陪皇帝喝酒做戲,他瘋了還是我瘋了?」若非顧池堅持和他一同去明台寺,他甚至都不想讓自家弟弟擠出時間來跑這一趟。

  「那……」

  說話間,第三批來請林卻的人還沒走,第四批又來了。

  林卻面色極差,表情卻是笑著的:「更衣,入宮。」

  林卻那邊心情不佳,皇帝顧由洵的心情也沒好到哪去。

  第一次第二次也就罷了,第三次第四次已經給足了面子,若還不來,豈不是完全不把自己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六年過去,顧由洵早就忘了自己是怎麼成為那把龍椅上最終的贏家,對林卻也不再像剛登基那會兒那麼乖順聽話。

  畏懼還是有的,但在畏懼之下,多少生出了一些別的念頭。

  這讓他在假借更衣離席時,遣退了身邊一眾的宮女太監,把偏殿內目之所及的東西都砸了個稀巴爛。段公公來時,他已經出完了氣,段公公趕緊端著酒杯和酒進去,熟練地哄著他,給他倒酒。

  顧由洵喘著粗氣連喝了幾杯,冷冷地問他剛剛去哪了。

  作為皇帝身邊最得用的太監,走開一下也不算什麼大事,段公公知道顧由洵並不是真的要發作他,不過是心裡不舒坦,隨便找個人遷怒罷了。

  他從善如流地做出一副恐慌的模樣,求顧由洵息怒,彎著腰請罪道:「奴婢②瞧陛下愛吃湖北上貢的玉皇李,就下去叫人再多拿一些到席上,回來的時候不小心衝撞了李大人,這才回來晚了。」

  段公公不著痕跡地把皇帝問的「去哪了」,答成了「為什麼回來得這麼晚」。

  先帝時期宦官當道,東西二廠那是何等威風,可自從燕王掌權,殺了一大批宦官,控制宦官數量,又廢了宦官手中的權利,新設「內府」對宦官進行管理,只許他們做雜務,不得干涉朝堂。

  這可把經歷過官宦橫行的官員們高興壞了,其中許多恨透了宦官的,很難不借此對宮裡的公公們大擺臉色。

  早幾年這樣的風氣更嚴重,最近兩年好多了,特別是在皇帝身邊伺候的太監,他們雖然無權把手伸到前朝,可要在皇帝耳邊多念叨幾句,還是能讓那些刻意為難他們的官員倒黴。

  段公公就沒少用這種法子給得罪自己的官員使絆子,看那些人不好過,他心中快意,看朝臣因此對他討好巴結,更是養高了他的心氣,像李聞道這樣被他撞到後什麼都沒說,僅僅是面露嫌棄,彷彿碰到了什麼髒東西的,也會被他記恨上。

  他掩下眼底的陰冷,朝著皇帝自省道:「都怪奴婢不小心,待會還得去給李大人賠罪才是。」

  「哪個李大人?」顧由洵根本記不住朝臣的名字。

  段公公:「兵部侍郎李聞道啊,聽聞燕王府前陣派人去西苑要了筐土豆,就是送去李大人府上的。」

  林卻當時讓吳管事派人送的土豆,忘了多吩咐幾句,可哪怕是李家也以為送土豆的是長公主府,唯有段公公為了討好貪圖享受的皇帝,沒少親自跟西苑那邊打交道,意外知曉了此事。

  顧由洵橫眉豎目:「燕王專門叫人給他一個小小侍郎送西苑的土豆?為何?」

  段公公仗著皇帝在宮裡是瞎子聾子,胡謅道:「這、這奴婢也不曉得,只依稀聽聞,康寧縣主與李家的姑娘交好,李聞道有個女兒,今年十七,還未婚配……」

  段公公笑道:「既然燕王喜歡,不如陛下下旨,給燕王與李家姑娘賜婚?」

  顧由洵就跟被針扎了似的:「不行,絕對不行!」

  顧由洵早就提議過給燕王賜婚,找個聽話能掌控的女人,把她跟燕王綁起來,興許還有機會下毒把燕王毒死,但太傅說了,不能讓燕王成婚,生下有血脈相連的親子……

  想到因謀劃刺殺案而死的戚太傅,顧由洵對林卻的憎惡與懼怕又多了幾分。

  端午節後的幾天,林卻拉著他去審官員,要他下旨給那些參與刺殺的官員定罪,甚至就連戚太傅被抄家問斬,都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顧由洵面目猙獰,甚至拿起酒壺砸到了段公公身上,卻連喝問都只敢壓著聲,不讓人聽見:「你個狗東西,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也是同燕王一伙的!」

  段公公趕緊跪下,連連磕頭求饒,一邊讓皇帝別氣壞身子,一邊說錦衣衛眼線眾多,千萬莫要讓燕王知曉陛下這番作態。

  顧由洵終歸是怕燕王更多,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時憋屈極了,五臟六腑都如同被人擰住了一般。

  段公公還在那說:「陛下息怒,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沒說清楚,那李家姑娘去歲生病燒壞了腦袋,是個傻子。」

  「什麼?是個……是個傻子?」顧由洵恍恍惚惚地想了許久,突然問:「你說……傻子生的,會不會也是個傻子?」

  段公公不知道,他只知道,沒人願意娶個傻子,讓燕王受這般羞辱,那李家姑娘多半會死在出閣前,李聞道也定會被燕王所厭惡。

  他既能揣摩心思擺布皇帝,又為何不能去擺布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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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祥輪:風車,因為是林卻的視角,所以換了古人的叫法

  奴婢:清朝以前的太監自稱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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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00: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林卻出現時,酒酣耳熱的大臣們一下就醒了,隨即紛紛起身,向林卻行禮。

  先前還在偏殿發火的顧由洵也擺出一副等他等了許久的期盼模樣,讓林卻快快入座,嘗嘗各地獻上來的李子。

  「今年的李子比去年要多許多,朕想著從中評出最好的,封為御李,正好燕王你來了,朕也聽聽你的意思。」

  桌上擺放的李子品種繁多,綠的紅的黃的紫的,大的有雞蛋那麼大,小的如彈丸一般小。

  林卻用大夫的醫囑推脫自己身體不好不能吃,聽著像模像樣,可說完就喝了口宮人替他滿上的金盤露,也不知道是哪的大夫,不許病人吃李子,卻讓病人喝酒,若非遇到庸醫,那就是他故意這麼說,找皇帝的不痛快。

  一時間,大臣們也不敢再拿桌上的李子來吃,還有已經拿了的,都悄悄放回到桌邊。

  顧由洵險些掛不住臉,強笑著道:「既然是大夫說的,那當然要聽大夫的話,你養好身體,朕和昭明阿姊也能安心。」

  顧由洵努力撐起自己身為皇帝和燕王舅舅的架子,說完也跟著喝了幾杯酒,心底那點猶豫遲疑在逐漸上頭的醉意與眾臣更怕林卻的表現中消磨殆盡。

  席上氣氛僵硬得讓人難受,唯獨林卻不受影響,認認真真地品起了那壺金盤露——皇帝叫了四撥人去催他來,他要是砸完場子就走,豈不是辜負皇帝的美意?

  況且過去幾個月昭明長公主和顧池都管他管得太嚴,一滴酒沒叫他碰上,好不容易有機會喝上幾杯,坐下聽幾句廢話也不虧。

  林卻的心情因美酒逐漸有所好轉,對顧由洵的問話也都給出了姑且還算和善的回應,直到……

  「說來你也年紀不小了,聽聞你與兵部侍郎李聞道的女兒關係匪淺,不如由朕做主將其賜婚於你,你看如何?」

  皇帝的語速在說到後面的時候突然快了起來,像是害怕說慢了會被打斷一般,待最後一個字落下,滿座寂靜,僵硬的氣氛徹底凝滯,李聞道更是在明白過來皇帝說了什麼後,錯手打翻了酒杯。

  酒杯落地碎裂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明顯,李聞道慌忙起身,也不顧滿地的碎瓷片,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臣、臣御前失儀,還望陛下恕罪。」

  他的手正正好壓在了一塊鋒利的碎片上,鮮血洇了滿掌。

  哪怕是不知道李暮的人,也被皇帝這突如其來的賜婚給驚著了,他們著實不明白,陛下為何一拍腦門就要給燕王賜婚,能不能賜成不知道,這李聞道要倒黴是肯定的。

  而聽說過李暮、知道她去歲就因病痴傻了的人,個個都恨不得自己今天沒進過宮。

  皇帝給燕王和一個傻子賜婚,這不是羞辱是什麼?

  席上用來降溫凍果子的冰鑑彷彿在這一刻失去了作用,許多人都冒了冷汗,其中也有不少林卻的人,生怕林卻不知道李暮的情況,答應這門婚事。

  另一邊,顧由洵也在說完後起了後悔之心,不是後悔自己的衝動,而是後悔自己徵詢了林卻的意見。

  何必問呢,當年先帝為他選王妃,直接下道聖旨就定了,如今他給自己的外甥選燕王妃,也該如此才對。

  顧由洵壓根沒管跪在地上的李聞道,端起段公公給他倒的酒又喝了一杯,借著越發濃烈的醉意壯膽,正要改口直接下旨,就聽見林卻問他:「陛下當真要為臣賜婚?」

  皇帝竟被嚇得打了個酒嗝,一旁段公公趕緊端來一碗熱甜湯,皇帝喝下幾口止了嗝,忙道:「朕、朕君無戲言,既然說了要賜婚,自、自然沒有收回的道理!」

  林卻不知道在想什麼,居然笑著應下了:「既然如此,臣謝陛下恩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朕這就擬旨!來人!拿筆墨來!」皇帝竟是一刻都等不得,在滿座詭異氣氛中,寫下了賜婚的聖旨。

  這門怪異的婚事就這麼在幾天內傳遍了京城,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都因燕王要娶一個傻子而嘖嘖稱奇。

  看熱鬧的多了,也就沒人再想起皇帝要給燕王賜婚時,曾提到燕王與李家姑娘關係匪淺的渾話,總歸是訂上親了,即便此前關係不清白那也是未來的燕王妃,誰敢在這上面嚼舌根。

  而在宮裡,皇帝下旨的時候有多愉快,第二天起來看到段公公的腦袋被人用托盤呈上來時就有多驚懼。

  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的為自己酒後衝動給林卻和李暮賜婚的行為感到後悔,生怕林卻今天悄無聲息地斬了段公公的腦袋,明天就來斬他的。

  可他身邊已經沒人了,戚太傅死了,段公公也死了,大臣們畏懼燕王,太監們也都怕成為下一個段公公,如今他身邊,竟是連個出主意的人都沒有。

  顧由洵呆呆地坐了片刻,忽又急忙起身叫人伺候筆墨。

  他想既然林卻不喜歡這門婚事,那就不要這門婚事了,尋個由頭賜死那李家姑娘,或者仁慈些,說是他這個當皇帝的失察,不知道那李家姑娘德行有損痴傻醜惡配不上燕王,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顧由洵很快就寫好了廢除賜婚的詔令,卻被六科封還。

  送回詔令的太監還帶來林卻的一句話:「燕王殿下的意思是,那李家五姑娘不日就要成為燕王妃,有些話,還請陛下好好想過再說。」

  另一邊燕王府,昭明長公主登門,冷冷地問自己的好大兒:「發生了什麼?我怎的突然就要當婆婆了?」

  近來天氣越發炎熱,林卻的身體是太冷不行太熱也不行,他坐在離冰鑑不近不遠的位置,給自己倒了杯熱的紫蘇飲,又給昭明長公主倒了杯從冰鑑裡拿出來的冷荔枝膏水:「如今才讓你當上婆婆,說來還是兒子的不是。」

  昭明:「滾蛋!」

  林卻無奈:「你兒子我難得對一個姑娘起了憐憫之心,好歹也誇一誇,哪有一味罵的。」

  昭明果然沒再罵他,只直直地看著他。

  林卻並沒有刻意隱瞞的打算,見昭明長公主非要知曉,便如她所願地說了:「我早想處置了那姓段的,陛下又欠敲打,索性一並。況且晏安也許久沒回來了,我大婚,他總該回來吧。還有阿池,我未成家,他這個做弟弟的也只能陪我拖著,我若早些沒了還好,要再拖個三四年的,等我死了他又要替我守孝,便是有了喜歡的人,人也未必等得起他,不如我早些成婚,還能救一個姑娘,多好。」

  昭明蹙著眉,不知道是反感兒子對死亡的坦然,還是不滿他如此決定,只為能達到所有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

  林卻笑道:「放心吧娘,我向來不愛委屈自己,至於李暮……她既是我的妻,我自會好好待她。」

  ……

  明台寺,因為腳扭傷幾天沒出門的李暮看著收拾東西的眾人,陷入了迷茫與不捨。

  來之前不是說要多住段時間嗎?怎麼這麼快又要回去了?

  而且……

  「這是白象齋的棗泥糕和金縷酥,你拿著在馬車上吃,渴了就喝這個,知道你不能沾茶,是酸梅漿。」

  李暮的三哥李亭午也來接老太太回家,出發前給李暮塞了一包糕點和一竹筒飲子。

  李亭午經常給李暮帶東西,李暮不習慣總接受別人的好處,不然心裡會慌,慌到後頭就算抗拒社交,也會忍著害怕把自己的東西送一些給他,有時候李亭午花錢快,她還會借給他應急,都是常事,這沒什麼。

  問題是不止李亭午,她那不是很熟的大哥李旭也給她帶了九連環之類的小玩意兒,讓她路上消遣。

  回府後錢氏更誇張,把她屋裡的東西都新添了一遍,還總是一大早將她拎過去,也不管她聽不聽得懂,反正就是當她面管家,每一處都掰碎了和她解釋為什麼要這麼做,像是要把自己畢生所學都塞進她腦子裡。

  期間李暮還遇到過一次二嬸,二嬸向來心直口快,就算沒有壞心眼也難免說些不好聽的話,這幾天卻看見她就閉嘴。

  後來就連李枳也對她強顏歡笑,李暮明白肯定是有什麼倒黴事落她身上了,才會讓李家人表現如此異常。

  可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都沒說,不像是要瞞著她,更像是要挑個良辰吉日,找幾個適合的人,慢慢同她這個傻子解釋明白。

  他們也沒讓李暮等太久。

  這天,回了二房住的李枳和李暮的大嫂一塊來看老太太,老太太把她從錢氏那裡叫了回來。

  李暮的大嫂姓吳,與李暮的大哥李旭是青梅竹馬,兩人早早定下婚約,可惜運氣不好,先是遇上六年前的國喪,後又有吳氏家裡長輩去世,婚期一推再推,直到前年才成的婚。

  去年年底吳氏診出身孕,預計九月臨盆,這些李暮都在書裡看到過,因為在書裡,吳氏還沒生下孩子,就因為五月李家被抄家而受驚流產,死於獄中。

  每次瞧見她,李暮都挺高興的,因為她還活著,還有未來。

  李暮坐在老太太身邊自顧自地開心,聽她們說話,聽著聽著,眾人好像突然沒話聊了一樣,喝茶地喝茶,整理衣袖的整理衣袖,面上都有些為難的樣子。

  最後還是李枳,醞釀了一下措辭,開口對李暮道:「小五啊,有件事,一直沒同你說。」

  李暮抬頭,終於要來了嗎。

  「你聽了也不要害怕……」李枳差點沒說下去,她心想怎麼可能不害怕,端午節大伯被扣在宮裡的時候,他們一大家子聚在老太太這著急,沒少說那燕王的手段有多可怖,連她已經十五歲的六弟都被嚇到做了幾宿的噩夢。可再瞞下去也不行,他們得留時間出來讓小五有個準備,還得隨宮裡來的女官學規矩,不然大婚當日出差錯,小五的日子怕是會更不好過。

  李枳心裡不忍,偏這門婚事是皇帝賜的,想退也退不得,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再不忍也得說。

  李枳深吸一口氣:「前陣子,宮裡來了旨意,將你……」

  「將你許配給了燕王殿下。」

  李暮:「……」

  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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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00: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李暮現在的心情,就跟走大街上突然接到爸媽電話說她其實有個未婚夫一樣,荒謬、恐懼,且迷茫。

  旨意?許配?

  誰的旨意?誰許配誰?

  她?和燕王?

  誰能告訴她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五?」

  李暮煞白的臉色嚇到了李枳,老太太趕忙把她攬進懷裡,拍著她的背安撫她,就連大著肚子的大嫂吳氏也扶著丫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滿臉都是擔心。

  屋內氣氛愁雲慘淡,丫鬟嬤嬤們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發出一點動靜。老太太想了想,還是輕聲哄著她,只是再違心也不敢提那燕王人品如何,單說燕王當年也是十三、四歲就入了軍營的少年將軍,龍章鳳姿,器宇不凡。且燕王府是頂頂的高門大戶,燕王之母是昭明長公主,皇帝的姐姐,有這麼兩座靠山,日後出門必不會再有人敢笑話她。

  李暮雖然還很混亂,但依舊在心裡婉拒了「出門社交」這個情景假設。

  終於同李暮說了賜婚的事情,李暮雖然能聽懂,但反應並沒有他們預想中這麼激烈,眾人心中的石頭也算落下了一半,剩下一半不好說,恐怕李暮嫁過去後,都會一直懸著。

  畢竟李暮要嫁的不是哪個門當戶對的公子少爺,而是權傾朝野手段狠辣的燕王。

  老太太她們同李暮說了許多,主要話題都圍繞李暮要嫁的那個人身上,她們都覺得聖旨賜婚不是問題所在,問題是李暮要嫁的那個人,實非良配。

  但在李暮眼裡,結婚對象是燕王這件事遠不及自己要被結婚來的震撼。

  倒不如說幸好是燕王——李暮知道這樣想很減功德——書裡明確寫了燕王會死於今年臘月,就算結婚,他們的婚姻也可以在今年冬天結束,不然李暮真想找口井投了算了。

  等等,今年冬天的話……

  李暮張口,緩緩問道:「什麼,時候?」

  李暮的聲音比之前更加沙啞,愛哭的李枳一聽便知李暮並非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霎時紅了眼眶,又趕忙轉過身去擦了眼睛,免得影響李暮的情緒。

  大嫂告訴李暮:「婚期定在七月二十二。」

  她的生日在七月初八,七月二十二,她生日過後的第十四天。

  七月二十二到十二月。

  四個月,一學期不到的時間,當年地獄高三都撐過來了,現在也不是不能忍上一忍……等等,現在距離七月二十二撐死就兩個月的時間,這麼趕的嗎?

  李暮不知道自己這門婚事是怎麼來的,自然也不曉得皇帝迫切的心情。

  幸好是賜婚,大多物件都由宮裡準備,全程按照親王成婚的儀制來安排,沒叫李家太為難。

  李暮被錢氏帶在身邊填鴨教育,早前因為還沒同她說賜婚的事情,怕貿然說穿會讓李暮在宮人面前失態,所以錢氏會在宮人來送東西之前,叫嬤嬤把李暮領到另一個地方去學看賬目。

  如今說開了,錢氏不再特意支開她,宮裡的女官們也開始教起了李暮規矩。

  李暮在這一重重的規矩中,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封建社會的窒息,她的理智告訴她,不喜歡也要學,她得好好活下去,不能在婚禮上出醜,也不能在需要用到宮廷禮儀的時候手足無措,落人口實。

  而她感性的那一面則在不斷重復同一句話——

  去他大爺的規矩!

  感性與理性的衝突讓她學得並不順利,宮裡的女官對此完全不意外,誰讓未來的燕王妃是個傻子呢,她能不哭不鬧,她們已經很欣慰了。

  李暮白天被抓去緊急培訓,夜裡躺床上睜眼失眠。

  知道燕王活不過今年是一回事,懼怕婚禮儀式跟結婚後的未知生活是另一回事。

  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婚期能晚一點就好了,定在明年,她甚至都不用出閣。

  偶爾被失眠折磨得道德值清零,她還會想定在十二月也行,剛出嫁就能喜提亡夫。

  但婚期急也有急的好處。

  比如她能理所當然地推掉所有請帖。

  自從去年三月她裝傻開始,李家就很少很少收到給李暮的請帖,即便收到了,老太太也會替她推掉,免得有些人是想看李暮一個傻子的笑話才請她,同時避免李暮在外頭遇到什麼危險。

  甚至就連自己家裡舉辦的宴會雅集,李暮也不用特地出現,或者只需要跟在老太太身邊當個不會說話的吉祥物就行。

  宮裡賜婚後,給李暮的請帖驟然多了起來,其中好些人家身份尊貴,李家得罪不起。

  這個時候只要搬出「婚期太急忙於籌備走不開」,就能把請帖退了。

  七月初七乞巧節的邀約最多,然後是七月初八李暮的生辰。

  李暮光是看到那些雪花片一樣飛來李府的請帖就想死,一一推掉後,李暮對婚期太近的不滿消弭了許多。

  李暮穿越前的生日和穿越後是一樣的,都是農曆七月初八,生日當天李暮收到了許多禮物,就連錢氏娘家那邊也給她送了支累絲百寶嵌花卉的金簪。

  昭明長公主聽林棲梧說李暮總在練字,就送了一塊金鑲玉的瑞獸鎮紙,一道送來的還有顧池的白玉荷葉水洗,和林棲梧的剔紅茶花紋毛筆。

  燕王府那邊,吳管事也早就提醒了林卻,說七月初八是李暮的生日,長公主府都備下了禮物,他們這邊自然也不能少。

  林卻哪裡知道要送自己的未婚妻什麼禮物才算好,索性讓吳管事去準備,就連禮單也只是略略看一眼,只在當天吳管事出門送禮物前去了趟花園,在開滿荷花的池子裡剪了幾支讓他一並帶上。

  到了李府,錢氏同吳管事說著客套話,李暮僵在一旁做背景,視線掃過一堆禮物,最後停在了那幾支嬌豔欲滴的荷花荷葉上。

  她定定地看了許久,發現其中一支好像還是並蒂蓮。

  牛哇,就算穿越前她也只在照片上看過並蒂蓮,實物可是第一次見。

  吳管事注意到李暮在看什麼,笑得見牙不見眼,回去後樂顛顛地把李暮喜歡那捧荷花的事情告訴給林卻聽。

  「老奴可沒說那荷花是王爺你親自剪的,但李姑娘就是喜歡,不錯眼地看著呢。」

  林卻被吳管事那副恨不得他們倆百年好合恩恩愛愛的模樣給逗笑了:「不必如此,就算她不喜歡,我也不會勉強她。」

  明明是大度的話,吳管事聽了卻有些愁:哪有丈夫不在乎妻子喜好的,不過是還未放心上罷了。

  相比送禮的熱鬧,李暮的生日宴就要簡單許多,並未大操大辦,宴上也只有自家人,主打一個穩字。

  七月十六那日,不用去上課的林棲梧來李家玩,自從知道李暮要成為自己的嫂嫂,她比以前更黏李暮,錢氏也會在林棲梧來的時候,放李暮過去見她。

  林棲梧還是和李雲溪形影不離,倆小姑娘賴在李暮這,到了傍晚都不想走。

  電量耗盡的李暮開始走神,回過神聽見林棲梧問能不能讓她在李家住幾天。

  李雲溪:「你不想回家嗎?」

  林棲梧一臉悲憤:「不想回,這輩子都不想回了。」

  李暮看向林棲梧,林棲梧怕李暮誤會,忙說:「不是家裡不好,是有個我討厭的家伙回來了。」

  「誰呀?」李雲溪問。

  林棲梧咬牙切齒道:「林晏安,我大哥的養子,我大哥不滿他久不歸家,故意叫人不給他收拾屋子,他現在暫時住長公主府。」

  李雲溪沒明白,看看李暮又看看林棲梧:「你大哥不是燕王嗎?他的養子?」

  林棲梧點頭:「嗯,就比我大兩歲,還得叫我姑姑,但他人心眼忒壞,所以我想在你這住幾天,等他回了燕王府我再回家去。」

  倆小姑娘就能不能住下這件事展開了討論,還準備去問問大人,沒再聊那個燕王養子。

  一旁的李暮則是才想起書中這號人物,心裡默默地,裂開了。

  燕王養子,《醉青鸞》後期最大的反派,先前說過,書中三分勢力,還有一個假裝傀儡的男主,除了昏君人均八百個心眼子。

  林晏安一個人就不止八百個。

  李枳殺了顧池後,便是他在暗中放箭,差點射殺李枳。

  是個在小說後期,能憑一己之力把整盤棋局都掀翻的狠人,作者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讓主角除掉他,居然寫他最後因為家人死光,覺得活著沒意思,自己選了條必死但能給主角留下許多麻煩的路,死得相當草率,根本配不上他前面展現的實力和高智商。

  而他留下的那些麻煩,比如各地起兵叛亂之類的,也被作者用時光大法一筆帶過,說句幾年後某某地和某某地的叛軍被平,國家又恢復了海晏河清云云,再加男女主這些年的辛勞和功績,一本書就蓋上了完結戳。

  堪稱全書最大敗筆,這還是李暮出車禍時看的完結章裡面的內容。

  林棲梧說林晏安比她大兩歲,林棲梧今年還沒過生日,是十歲,那林晏安今年是……十二歲。

  唔……十二歲的大反派。

  李暮把裂開的自己又拼了回來。

  林棲梧如願在李家住了幾天,七月二十那日才被秋珠帶回去。

  期間李暮失眠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安神香都快加到致死量了,還是睡不著,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婚禮流程,一想到要全程在別人的目光下走完這套流程,她又是緊張又是害怕,每天飯也沒吃多少,好不容易吃下還會吐出來,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瘦了很多,把老太太等人急得團團轉。

  好在,李暮熬到了婚禮當天,從床上被人刨起來的時候,她還有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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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00: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李暮的大腦從被叫起那一刻自動關機。

  洗漱換衣上妝梳頭,穿的第一套衣服不是成婚的禮服,因為早上她得先去祠堂跪祖宗牌位,跪過牌位後她可以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再換上親王妃的冠服,等迎親的人下午過來。

  李暮最近吃什麼吐什麼,最後也只喝進幾口甜湯,勉強墊了墊肚子,又被拉去換了身衣服。

  本朝親王妃的冠服與皇妃相同,大衫霞帔、花釵鳳冠,另外還有燕居服之類的,都在先前走六禮的納征時從宮中送到了李家。

  待到下午,燕王府的人來迎親,燕王入堂,對李暮的父母行四拜禮儀。

  李聞道和錢氏立受二拜,答二拜,然後才是李暮入堂,對正坐的李聞道和錢氏行四拜禮。

  李暮垂著眼,沒有去看燕王究竟長什麼模樣,走完整套出閣的流程,做夢一般離開了穿越後一直居住的李府。

  和民間婚禮不同的是,親王結婚除了六禮,還需要在迎親後帶王妃入宮朝見受冊,出宮後才能去王府。

  整個過程李暮都像一台輸入了程序的計算機,只知道順著一串串早就編好的代碼走,其他一概不知,不吃東西也不覺得餓,穿著厚重的衣服汗濕了裡衫也不覺得難受,甚至不會覺得累。

  好在李暮本就塑造出了一個不愛說話的傻子人設,因此並沒有多少人發現李暮的異常。

  至於那些發現了李暮異常的人,他們會裝作沒看見。

  等繁復的儀式都結束,抵達燕王府時天已經黑了,又走了一套流程,府中喜宴終於開席,李暮被帶去新房,坐在了幾日前讓好命婆鋪好的婚床上。

  婚床上撒了許多喜果,李暮初時還不覺得,等大腦慢慢開機,她才隱約感覺到膈屁股,然後是腹中的飢餓、汗濕全身的悶熱、墜腦袋的頭疼,以及隨時都要暈過去的疲憊。

  幸好這個時代的夏天不像李暮穿越前那麼熱,不然李暮早就中暑休克和這趟糟心的穿越之行說拜拜了。

  李暮難受的腦子剛開機就當機,思緒跟被吹散的蒲公英似的胡亂飛舞——

  這個朝代很多地方像明朝,不會連撞上小冰河時期都一樣吧。

  聽說小冰河時期連廣東都在下雪。

  說不定還是早點嘎了比較好。

  李暮混混沌沌地想著,隨她一同來到燕王府的纖雲飛星叫了她好幾聲她才聽見。

  李暮茫然抬頭,聽見飛星說:「王爺讓人準備了熱水給姑娘你洗澡,還讓人捎話,說已經到家了,不必拘那些折磨人的禮,怎麼舒坦怎麼來,有需要直接吩咐劉嬤嬤就成。」

  纖雲在一旁補充:「那劉嬤嬤就在外頭候著呢,說有事只管喊她。」

  李暮沒說話,在纖雲飛星的幫助下卸掉花釵鳳冠,又脫去厚厚幾層的大衫禮服,慢慢吞吞地泡進了浴桶裡。

  她累得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了,也就沒跟往常那樣搶纖雲飛星的活,任由她們替自己打濕頭髮,擦拭後背。

  溫熱的水氣撫慰了她今日飽受摧殘的心靈,等從水裡起來,換上輕薄的短衫和裙子,李暮恢復了一點精神,胃也不再一拱一拱,催得她想吐。

  這時屋外的劉嬤嬤又送來了吃的,纖雲還挺高興:「都是姑娘愛吃的呢。」

  飛星聞言心虛了一下,乾笑著給李暮盛上了一碗芙蓉豆腐,又夾了藕片和雞湯煨出來的蝦圓。

  李暮慢慢吃了個五分飽就停了,怕餓太久吃多了會難受,也怕之前的毛病還在,吃什麼吐什麼。

  好在這次吃完後胃很平靜,並沒有吐出來。

  床上放的喜果在李暮吃東西的時候就已經被收拾走了,吃完李暮本想按照習慣在屋裡走一走,可剛走兩步腿就軟得不行,想想還是坐回床邊,錘了錘自己酸軟的大腿和小腿肚。

  不知道是過去幾天實在太累,還是終於邁過最艱難的一道坎,李暮心裡卸下了一部分重擔,錘著錘著手就沒再抬起來,人也慢慢朝著一側倒去。

  飛星眼疾手快扶住李暮,將李暮輕輕放到了床上,纖雲則幫李暮把鞋脫了,將李暮的腿也挪到了床上。

  纖雲動作俐落,心裡卻遲疑,小小聲問飛星:「姑娘就這麼睡著了,可以嗎?」

  飛星:「應該可以吧,王爺不是說了怎麼舒坦怎麼來嗎?」

  兩人都拿不準,卻也不知道問誰,李暮嫁來燕王府,她們倆和趙嬤嬤是都跟著來了的,可趙嬤嬤被吳管事叫去了,就剩她們倆和門外根本不熟的劉嬤嬤。

  思來想去,纖雲飛星還是決定讓李暮睡一會兒,等王爺來了,她們再把李暮叫醒。

  怕李暮著涼,她們還坐床邊細細替李暮擦乾了頭髮。

  李暮就這樣睡到了月上中天,聽說前頭宴散了,她們趕緊把李暮叫起來,給李暮倒了杯熱水喝。

  熱水下肚,李暮也徹底清醒了,纖雲還想給李暮重新梳個頭上個妝,可惜才剛洗了把臉,還沒來得及拿胭脂水粉和梳子髮油,門口便傳來了劉嬤嬤的聲音:「王妃在裡頭呢。」

  接著門被打開,李暮順著聲音望去。

  此前為了逼自己順利走完整個婚禮流程,不在半途嘔吐或暈過去,李暮把所有雜念都摒棄了,人就和死了一樣無欲無求,更別說抬一次眼,去看燕王的長相。

  因此在看清來人的容貌時,她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隨即想起林棲梧對燕王的評價,不是那句缺德但人還不錯,而是林棲梧借住李府期間,曾憂心忡忡說過的一句:「我哥體弱,你別嫌棄他。」

  體弱……以一殺多的體弱嗎?

  林棲梧那孩子,是不是對體弱有什麼誤解?

  李暮無語凝噎,她看著那個曾經在明台寺樹林裡見過的男人走到自己面前,還在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瞧見他殺人才有這麼一樁婚事,就聽見他問:「剛睡醒?」

  李暮餘光瞧見纖雲飛星退出去,緩緩地點了點頭。

  對方笑了笑:「臉色比下午那會兒好多了,看來你也不是很討厭我。」

  李暮吃不下睡不著的消息早就同步到了林卻跟前,他還頭疼呢,李暮要真這麼討厭他,婚後的日子怕是沒法像他想的那樣好過。

  可李暮在他們的新床上放下心睡著了,想來李暮未必是討厭他,也可能是不喜歡那套繁瑣的婚禮儀制。

  李暮聽了林卻的話,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對婚禮表現出的恐懼,大概被很多人誤會成了對結婚對象的不滿。

  李暮心底升起愧疚——從壽命角度來講,這個陌生的結婚對象她是滿意的。

  為了澄清這點,她搖了搖頭,說:「不討厭。」

  至少現在是這樣。

  林卻心情越發不錯:「那就好。」

  說話間,又有人抬了熱水進來。林卻喜淨,他剛從酒席上下來難免沾染上不好聞的氣味,就先去洗了個澡。

  洗完澡,林卻散著簡單擦過後微濕的頭髮出來,周身都氤氳著潮濕的熱氣,一步一步踱到李暮身邊坐下。不等李暮應激退開,他拿過劉嬤嬤端來的藥,遞給李暮。

  藥味很熟悉,是李暮每晚都要喝的酸棗仁安神湯。

  李暮接過藥一口喝完,又見林卻遞來一碗溫水。

  李暮不是很習慣地接過溫水漱口,一邊漱一邊想要不要搶在對方之前拿托盤上的帕子來擦嘴,這麼近的距離她也能搆到,實在沒必要讓別人來幫自己拿。

  可轉念一想,萬一那帕子不是給她用的呢,她直接搶了,豈不是很尷尬?

  社恐人的謹慎讓李暮沒有動作,最後林卻把帕子遞給她擦嘴,她又隱隱後悔自己沒動作。

  劉嬤嬤端著碗出去,屋裡就剩下他們倆,林卻讓李暮幫他擦頭髮,李暮剛剛被伺候著喝了藥,正不自在,聞言禮尚往來地拿著一塊巾布在他背後盤腿而坐,替他把微濕的頭髮一點點擦過去。

  喜燭還在靜靜地燃,屋內氣氛平靜祥和到不像兩個陌生人成親,也無半分新婚洞房該有的曖昧和春情,林卻還問她:「可有字?」

  有,巧合的是,她的表字與她穿越前的名字一模一樣。

  李暮緩緩念出那兩個字,帶著難以言明的熟稔——

  「微曦。」

  李微曦,筆畫特別多,可見父母取名的時候根本沒管過她的死活,小學那會給發下來的課本寫名字,她永遠都是最遲寫完的那一個。

  古人取表字有很多規律,有的表字和名意思相同,也有的表字和名含義完全相反。

  微曦是早晨太陽剛出現的情景,正好跟「暮」相反。

  更巧的是,及笄禮是在她穿越過來之後辦的,沒有大辦,就一家人吃了桌飯,各自給李暮送了賀禮。

  後來也沒多少人叫她的表字,多是喊她的排序,或者名。

  「微曦?」林卻重復了李暮的表字。

  李暮又一次愣住,恍惚間彷彿回到了穿越前,過了好一會兒才應道:「嗯。」

  林卻:「我叫林卻,字不畏。」

  李暮聽教她規矩的女官說過。

  林卻又道:「我有一養子,名晏安,早前在揚州求學,近幾日才回來。」

  李暮也知道。

  「我收養他時,他才三歲。」

  這個李暮還真不知道,書裡也沒說。

  林卻:「那年先帝派兵圍了林家,還帶走了我弟弟,用來威脅在宣府帶兵的我和我娘,整個林家只有棲梧一個逃了出去,被奶嬤嬤托給了鄰居家照看。」

  李暮的思緒連滾帶爬才跟上這巨大的信息量。

  林卻:「我趕回來時林家已經沒了,奶嬤嬤一家和她隔壁的鄰居也都被殺了個乾淨,只剩鄰居家三歲的孩子和一歲的棲梧被從狗洞推了出去,直到入夜宵禁那孩子才不得不帶棲梧回到家中,忍著害怕越過他爹娘的屍體,把自己和棲梧藏進了米缸裡。」

  「後來我娘帶著棲梧,我收養了那個三歲的孩子,便是晏安。」

  林卻講述完林晏安的來歷,又側身回頭解釋了一下他說這些的原因:「我想著,總得叫你知曉家裡的事情,免得兩眼一抹黑。可家裡的事情太多了,一時說不完,今晚先說這些,其他的以後再慢慢同你講,好嗎?」

  李暮對上林卻溫和含笑的眼,緩緩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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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李暮算了下時間,事情發生在林晏安三歲的時候,也就是九年前,九年前的林卻,才十七歲。

  放現代不過是個高二的學生,回來發現父親一家被外祖父殺沒了,就剩下一歲的堂妹,還連累了許多無辜……

  「嘶——」

  李暮扯到了林卻的頭髮,林卻倒抽一口冷氣,順著頭髮被拉扯的方向傾了傾身,握住她的手:「輕點。」

  林卻的掌心很涼,皮膚觸碰的一瞬間,李暮渾身的汗毛都炸開了。

  李暮習慣隱藏自己的負面情緒,林卻也發現李暮善於對自己的恐懼進行包裹,不讓任何人發現,不讓任何人評價,但他還是從李暮垂下的眼眸和凝滯的呼吸聲中察覺到了蛛絲馬跡。

  他鬆開李暮的手,李暮果然抬起了眼,呼吸也恢復了順暢。

  林卻:「累了一天,時間也不早了,行完合巹禮便睡吧。」

  李暮:「……」

  你說的這個「睡」,它正經嗎?

  李暮問不出來,她與林卻行合巹禮,飲交杯酒,躺下前林卻還問她習慣睡裡側還是睡外側,她選了外側的位置,萬一發生點什麼也不至於被逼到床裡面。

  戰戰兢兢躺下後等了許久,李暮終於明白這個「睡」是正經的。

  感恩。

  至於對方為什麼沒與她行夫妻之禮,李暮沒發現林卻那細緻到可怕的觀察力,只當林卻身體不好,所以沒這方面的想法。

  不管怎麼樣,李暮心情大起大落,總算可以結束這地獄模式的一天。

  李暮想事情的時候喜歡在床上把自己縮成一團,偶爾還會用被子蓋住頭,可真要入睡的話,她的睡姿很端正,她失眠出了經驗,知道側躺容易翻來翻去,反而怎麼都睡不著,不如仰躺著,雙手交疊放在肚子上,整個人就像躺在棺材裡似的,更容易入眠。

  她睡著之後也不怎麼動,可能是因為入睡困難中途總會做夢醒來,真正睡著的過程太短,沒時間變換睡姿,也可能是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放鬆下來過,每天都是躺板板睡,躺板板醒。

  如今換了個地方,身邊躺著個男人,又有前幾天一直失眠的情況在,李暮以為自己又要無眠到天亮,結果出乎她的意料——她睡著了。

  雖然沒睡多久,但她居然睡著了,而且沒有做亂七八糟的夢。

  好神奇。

  為什麼?

  李暮回顧昨晚,想到了睡前喝的交杯酒。

  李暮穿越前確實聽說過,睡前淺喝一杯酒是可以助眠的,沒想到效果這麼好。

  晚上再喝一杯吧,也不知道會不會跟她的安神湯起衝突。

  李暮想著,側頭看了眼身邊的男人,相比她的躺板板睡,對方的睡姿自在許多,正好朝李暮這邊側躺著。

  外頭天已經亮了,濛濛的光透過窗戶與薄紗床幔照進來,光線不算很暗,李暮的視線落在他左眼眼角的那顆痣上,終於有心思去想,原來不是血,是痣。

  初見時林卻臉上沾了血,李暮一直以為他眼角那點是血來著。

  李暮仗著林卻沒醒,肆無忌憚盯著他打量許久。

  直到林卻忽地睜眼,李暮心頭一跳,臉上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慢慢收回視線,掀被子起床。

  「這就起了?」林卻翻了個身,仰躺著,一隻手手背蓋在眼睛上,一副沒睡夠根本不想起來的模樣。

  李暮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敬茶。」

  錢氏怕她嫁到燕王府記不住,同她說了好多遍新婚第二天要早起給婆婆敬茶,就連給夫家小輩送的禮物也替她準備好了,生怕她出岔子,李暮想忘都難,也怕不照做錢氏會在她回門的時候問她身邊的丫鬟嬤嬤,索性主動提了,求個痛快。

  林卻「嗯」了一聲,又躺了一會兒才跟著從床上起來。

  外間候著的丫鬟聽見動靜,問了一句,很快洗臉的熱水和要穿的衣服就都被送進屋裡。

  洗漱後,他們倆一人一邊換衣服,李暮不僅要梳頭還要被拉著上妝,比林卻多花了點時間,林卻便坐在桌邊等她。

  桌上放了熱騰騰的早飯,林卻早起吃不下東西,吳管事也知道他的習慣,所以這些是給李暮準備的。

  李暮被丫鬟在臉上搗騰許久,坐下後吃了一碗鮮蝦小餛飩,因為只有自己在吃,就多看了林卻兩眼。

  林卻同她解釋:「剛起沒什麼胃口,過會在吃。」

  李暮得到答案,也就沒那麼不自在,吃飽後收拾一下,兩人一同去見昭明長公主。

  李暮以為經過昨天那一遭,自己的社恐閾值已經被強行拉高,區區敬茶不會叫她感到害怕,直到跟著林卻走在去敬茶的路上,她才明白自己還是太天真。

  熟悉的忐忑與緊張塞滿了她的心臟,好幾次她都想停下腳步,可稍微放慢一點,林卻就會察覺到,然後回頭看她。

  李暮硬著頭皮跟上,心裡有點後悔,或許她就應該裝傻忘了敬茶這件事。

  另一邊,昭明長公主也是頭一回當婆婆,兒媳是當過,可過去太久,許多事都記不清了,還是秋珠提醒,她才帶著棲梧留下,在燕王府住了一晚。

  對於李暮這個兒媳,林卻說會對她好,昭明自然也沒什麼可置喙的,本來他們兩府這日子過得就湊合,要還自己給自己添不痛快,乾脆不活得了。

  所以當看見李暮,昭明的反應不過就是覺得李暮太瘦。

  也不知道吃得多不多,可別和她那倒黴兒子似的不愛吃飯。

  昭明注意到李暮先前一直是垂著眼的,在給她敬茶時看到她手背上的疤痕,才抬了一下眼。那雙眼睛看到她後忽然一下就亮了,給晏安遞見面禮時還不忘偷偷瞧她一下,瞧得她都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有髒東西。

  回到公主府,左右無事,便遣秋珠去問了問林卻,秋珠帶著笑回來,說:「王爺當面問了王妃,王妃耳朵都紅了,就說出『漂亮』兩個字,許是覺得殿下好看,這才忍不住瞧個不停呢。」

  昭明也樂了:「都多大年紀了,哪還漂亮不漂亮的。」

  林棲梧在一旁咬筆頭趕功課,聽見昭明這麼說,搖頭晃腦地反駁:「嬸嬸就是漂亮,嫂嫂說的沒錯。」

  李暮也是沒想到,昭明長公主這麼好看,美豔鋒利,身材高挑,又是戰場上廝殺過的,體格充滿了力量感,是李暮穿越前在網絡上刷到照片都要沒羞沒臊喊一聲「姐姐我可以」的健美型御姐。

  因為昭明長公主的美貌,李暮甚至都沒那麼緊張了,唯一的缺憾是她在給初次見面的林晏安遞見面禮時,忍不住又偷看了一眼,被抓個正著。

  為了掩飾尷尬,她腦子一抽,做了件更尷尬的事情,就是抬手摸了摸林晏安的腦袋。

  好好一個溫和有禮笑容和煦的少年,對她喊「母親」都能面不改色,愣是被她摸得沒了笑臉。

  李暮毫不懷疑自己將要用一生去遺忘少年懵逼的表情,直到不會在半夜想起時踢被子。

  相比起來,當著林卻和秋珠的面承認自己總看昭明長公主是因為人長得漂亮這事根本不值一提,雖然她耳朵不爭氣地紅了。

  秋珠回去復命,林卻和李暮換好衣服準備入宮,因為是皇帝賜婚,按照規矩他們得入宮一趟。

  前朝的規矩是皇帝給宗室賜婚後需要新人第二天入宮謝恩,皇帝會有賞賜,宮裡也會大擺宴席。本朝太祖崇尚節儉,硬是把皇帝出行乘坐的玉輅都改成了木輅,自然也改了給宗室賜婚的規矩,只讓被賜婚的新人第二天入宮謝恩即可,宴席什麼的統統免了。

  昨天的經歷給李暮留下了陰影,使她對入宮抗拒異常,明明平時很愛惜自己的身體,此刻卻難以遏制病態的思維,想著要是能出門就摔斷腿便好了,那就可以不用入宮……

  耳朵一涼,是林卻摸了摸她還紅著的耳朵,拇指上的玉扳指還碰到了她的臉頰。

  林卻想知道李暮的耳朵是不是燙的,秋珠一走沒忍住,還試圖說些別的轉移李暮的注意力:「我方才是不是不該當著秋珠的面問你?」

  李暮漠然地看著他,沒說話。

  林卻思量一番:「要不,不進宮了?」

  正好昨日睡得晚,李暮不習慣身邊多了個人,他也不習慣,所以李暮睡著前他都是醒著的,還數著時間,算下來李暮和他都只睡了一個半個時辰,不如把入宮的時間剩下來補覺,免得他又犯頭疼。

  李暮睜大了眼睛。

  林卻故意逗她:「還是你想去宮裡看看?昨日受冊沒時間,這次去可以慢慢逛。」

  李暮搖頭搖得飛快。

  林卻笑了:「行,那就不去。」

  李暮去把入宮衣服換掉,不再追究林卻方才摸她耳朵的事情,快樂的背影上寫著明晃晃的兩個大字——

  好!耶!

  林卻則叫人去同林晏安說一聲,讓他替自己入宮謝恩,皇帝若問起來,就說自己又病了,出不了門。

  林晏安收到吩咐,熟練地帶上林卻的親王腰牌朝宮裡去。

  他笑吟吟地同宮門口等候的太監說明了情況,那太監擺出憂心的模樣,彷彿關心極了燕王的身體,領著林晏安去見皇帝。

  十二歲的少年,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常有宮裡老人說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年幼時的燕王。

  年輕的宮人不信,二者差太多了,林公子對誰都很溫和有禮,那燕王……

  不敢說,不敢說。

  「林公子腰間這枚玉佩可真精巧。」太監注意到林晏安腰間的白玉鳥銜花佩,誇道。

  「這是母親送給我的。」林晏安想起自己收下這枚玉佩後,還被人摸了摸腦袋,眼底思緒不明,嘴角習慣性地勾著一抹淺淺的笑:

  「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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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三朝回門前,李暮對燕王府有了初步的了解。

  這期間雖然只有兩天加一個新婚夜,但李暮經歷了很多。

  比如趙嬤嬤試圖讓她對燕王府的地形有個大致的概念,起手就給了她一張燕王府的地圖,說是吳管事給的,專門讓她認路用。

  李暮打開地圖看了幾秒,安靜合上。

  好大。

  為什麼會有人住這麼大的宅子啊!!

  來自現代的李暮被深深震撼了。

  除了中軸線上一進又一進的屋子,東西兩側還有建築和花園,其中甚至有跑馬場和一個冬能湖心亭看雪,夏能划船採蓮的湖泊,湖泊邊上還有兩座大到可以用來擺酒席的水榭。

  李暮根據地圖邊上寫的王府面積,換算了一下單位,個十百千萬……

  李暮頭暈目眩地閉上了眼睛。

  她收起這份地圖,心想如果條件允許,她可以把探索王府加入日常,也算是給自己未來四個月的王府生活找點消遣,至於四個月後……林卻沒了,她或許會從這座宅子搬出去。

  除了燕王府的地形,趙嬤嬤還嘗試讓李暮管理府內各種事務。

  李暮:「……」

  您還記得我是個傻子嗎?

  錢氏確實教了她許多,也讓她明白,要想管家,每天都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李暮覺得還是殺了她更簡單一點。

  吳管事與劉嬤嬤在這件事上成了趙嬤嬤的助力,他們似乎都很希望李暮能作為王府的女主人發光發熱,直到三朝回門,李暮還在同他們進行拉鋸,王府的賬冊也還擺在她的書房。

  對,她的,書房。

  王府主屋五間大正房,進門中間是堂屋,東邊是李暮和林卻的臥室,西邊的西稍間用夾天青色軟煙羅的冰裂梅紋隔扇門做了隔斷,給她隔了一間書房。

  李暮可以在這裡午睡、看書寫字,以及健身運動。

  她很喜歡這裡,像是有了獨立的小空間,甚至想過晚上要能單獨睡這就好了,可惜暫時還沒能說出口。

  她不確定她的失眠有沒有影響林卻,她希望沒有,因為社恐最怕給人添麻煩,又希望有,因為有的話,林卻就會抱怨,林卻先抱怨,她才能順理成章地提出分房,搬去西邊的書房睡。

  李暮確實對林卻的睡眠造成了影響。

  李暮睡不著,林卻就睡不著,但林卻始終沒有向她抱怨什麼。

  三朝回門前一天晚上,李暮睡得比平時更晚,林卻也對她怕人的性子,有了更徹底的了解。

  三朝回門當天,李府上下熱熱鬧鬧,他們先是一同見了李聞道與錢氏,又一起去拜見老太太。然後李暮就留在了老太太那,林卻則被請去前面和李聞道說話。

  老太太這邊不僅有錢氏和李暮的兩個嬸嬸,還有李暮的二姐嫂嫂與妹妹。

  李暮聽她們講話聊天,發現李聞道那邊也是這麼多人,李暮的兩個叔叔和哥哥都來給燕王這位特殊的姑爺作陪。

  李暮由此意識到:對這場回門感到緊張的原來不止她一個人。

  飯後小憩時,李暮與林卻去了錢氏特地為他們騰出來的院子。

  李暮的社交指數已耗盡,整個人精疲力竭,直接躺到床上縮成一團,被子蓋過腦袋,只剩一個頭頂。

  林卻這邊有侍衛送來一冊奏本,林卻看完吩咐幾句,又處理了一些事務,這才走到床邊坐下,隔著被子拍了拍李暮。

  李暮慢吞吞把被子掀開,滿臉疑惑地坐起來。

  林卻問:「你對你大哥有多少了解?」

  李暮:「……」

  李暮不好說。

  老太太三個兒子,因為老人家迷信,三個兒子的兒女雖然都在一塊排序,但名字的規律都不一樣。

  李暮三叔的兒女名字從水,比如李雲溪;李暮二叔的兒女看李楹和李枳就知道,都從木。

  剩下李暮這邊,李暮同父的大哥叫李旭,三哥叫李亭午,都從火。

  大哥李旭這個人,李暮在實際生活中和他沒怎麼相處過,但要說書裡的他,那李暮可是太了解了。

  李聞道參與刺殺皇室宗親,李家被罰抄沒家產,十五歲以上的男性全部問斬,李家曾孫輩的孩子還沒出生就胎死腹中,年紀最小的二房老六——李枳的親弟弟已經十五歲了。

  可以說沒一個能逃過。

  但李旭逃過了。

  他是李家唯一活下來的男性,因為他三弟李亭午不務正業結交了許多在家人看來算是狐朋狗友的人物,這些人得了李亭午死前相托,費勁力氣幫李旭逃了出來。

  李旭改名換姓逃去邊境,棄筆從武花了七年時間在軍營裡摸爬滾打,終於在李雲溪十八歲那年帶著軍功回京,與李雲溪偷偷相認。

  書中李旭對李雲溪一直心懷愧疚——如果不是他爹參與刺殺,也不會連累全家受難,所以李旭自然而然站到了李雲溪和男主的陣營。

  林棲梧想要抓李雲溪當人質的時候,也是李旭救了李雲溪。

  在小說後期,李旭可以算是男主陣營裡的主要戰力,同時也是李雲溪登上后位的最強靠山——雖然在反派林晏安的謀劃下,這個最強靠山差點成為最大的阻礙。

  李暮知道書中的李旭都經歷了什麼,但對現實生活中的李旭,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說實話:

  「不熟。」

  林卻猜到是這樣,他曲起指節,往李暮額頭上輕輕叩了兩下:「待大嫂臨盆,你回家來看看?」

  李暮當然會回來,古代醫療水平這麼差,生個孩子相當於走鬼門關,她和大哥不熟,和大嫂還是有接觸的,也被大嫂照顧過,即便回來當個柱子杵著,她也得回一趟才安心。

  不過林卻為什麼要專門提起她大哥?

  林卻看出了李暮的疑惑,耐心同她說:「你大哥對你心懷愧疚。」

  李暮打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林卻:「你大哥從你三哥那得知,是你爹得罪了宦官,才會讓那宦官攛掇皇帝給你我賜婚。」

  因為端午節打聽不到宮裡的消息,李亭午大大擴充了自己的交友圈,其中甚至有宮裡某些宦官在宮外認的乾兒子,因此李暮被賜婚的前因後果,也被他想辦法捋了出來。

  林卻順了順李暮睡亂的頭髮,替她把鬢邊落髮挽到耳後。

  李暮對他這些接觸逐漸免疫,也沒太抗拒,繼續聽他說:「你大哥因此去質問你爹,爭吵中又意外得知,若非你拿走了書房裡的那封信,李家也會被牽涉進刺殺我的案子裡。」

  李暮整個人僵了一下。

  林卻跟討論天氣似的,語氣尋常道:「你爹似乎覺得,如果你沒把信給老太太,讓他迫於孝道無法參與其中,有他幫忙,未必不能殺了我,溫秉仁一家也不會淪落到如此下場。」

  林卻甚至笑了一下:「你大哥怨他不顧全家性命,方才他有意為難我,都被你大哥擋下了,要不是我還在,他們父子倆怕是會打起來。

  這個走向和書裡的劇情很像,書裡李旭針對昭明長公主,同時也怨恨自己那個連累全家的父親。

  不過現在問題不是這個,問題是,林卻怎麼知道這麼多事情???

  李暮愣愣地看著林卻,林卻就像個老師一樣,繼續教她:「李旭慶幸有你偷信,令全家避過災禍,又愧於無法阻止你我的親事。他想對你好,你無需躲著,也不用上趕討好,我自會替你安排妥當。」

  ……安排,什麼?

  李暮隱約有種男女主的主要戰力從此被林卻收為己用的預感。

  這邊李暮CPU都被乾燒了,那邊林卻還在說:「王府有一鴿舍,常有各處的消息傳到那,我會叫人把李家發生的事情和京城裡的大事報於你聽,劉嬤嬤和吳管事是我心腹,府上的事情,他們會同你說。」

  「知道你怕人,我不求你多八面玲瓏,也不逼你出門應酬,但外面發生了什麼,身邊的人是如何想法,你得有數。」

  「好嗎?」

  類似的場景似乎在新婚夜當晚發生過,當時林卻說會慢慢把燕王府的事情告訴李暮,李暮記得林卻洗澡前身上是帶著酒味的,因此就算點了頭也沒把他的承諾當真。

  這次他又問了李暮「好嗎」,李暮依舊不確定他是不是認真的,只知道這麼做對她沒有壞處,便和那晚一樣,對林卻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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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01: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林卻是認真的。

  從李家回來後,劉嬤嬤與吳管事受了林卻責罰,再也沒有幫著趙嬤嬤勉強李暮管家,而趙嬤嬤也被林卻叫到跟前問了幾句話,完事哭著撲到李暮腳邊再三保證自己是為了李暮好才想讓李暮把管家權攥手裡,絕對沒有利用李暮把持整個燕王府的意思。

  趙嬤嬤是李暮的人,林卻讓李暮自己決定要不要留下趙嬤嬤,還是遣人將趙嬤嬤和她的賣身契一並送回李府。

  送回李府,李府必會將其發賣。

  李暮知道趙嬤嬤沒那個心思,林卻是故意嚇她,也是故意讓李暮來做這個好人。

  李暮拍了拍趙嬤嬤的肩,讓她別怕,又說:「留下。」

  「謝、謝王妃,謝王妃開恩。」趙嬤嬤連忙磕頭謝恩,李暮扶都扶不住。

  此後再沒人逼迫李暮管家,不過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府上的賬冊隨著李暮每日要看的鴿舍信息一起送到李暮的書房,讓李暮過個目,管事也會把府中大事拿來同李暮匯報,讓李暮有個數。

  李暮本以為看鴿舍送來的情報會很費功夫,真上手了才發現跟穿越前刷微博吃瓜沒有太大區別,有的甚至配了圖,還是形象簡練的白描,非常好看懂。她只需要在看書寫字運動的間隙拿起來看看,很快就能把今天份的情報看完,還能根據情報中提及的關鍵詞,讓鴿舍找出關聯的陳年老瓜。

  有了這些信息輸入,李暮對這個時代的了解一點點變得清晰飽滿起來,因未知而帶來的恐懼和抵觸,也變得沒有最初那麼強烈。

  ……

  「少爺,拿來了。」燕王府一處名叫白榆齋的院子裡,小廝喧風拿著兩幅巴掌大的卷軸回來,如果林棲梧在,一定能認出這是鴿舍歸檔信息用的卷軸。

  不知道在寫什麼的林晏安放下筆,問他:「怎麼去了這麼久?」

  喧風把卷軸放到桌上,埋怨:「我去的不巧,正好趕上鴿舍那邊整理給王妃送去的消息,所以等了許久。」

  林晏安聞言沒說什麼,倒是喧風不滿起來:「鴿舍那伙人也忒會見風使舵,往日少爺你要的東西,從來都是最先準備好的。」

  林晏安來了句:「我怎麼不知道?」

  喧風:「啊?」

  林晏安:「鴿舍那邊不都是先聽父親,之後是祖母和小叔,然後才是我嗎?」

  喧風:「可、可是……」

  林晏安笑容依舊,只是不及眼底:「若哪天小姑姑要用鴿舍,論起來我也還是要排在她後頭,更何況現在不是小姑姑,是母親,鴿舍將她排我前面也是理所當然,記住了嗎?」

  喧風低頭:「記住了……」

  林晏安伸手去拿卷軸,喧風趕緊遞過去,還替他解開了上面的軸帶。

  林晏安見他臉上還有不忿,索性挑明了問:「想說什麼?」

  林晏安對待下人向來寬和,喧風年紀又小,難免無所顧忌,嘀咕了起來:「傻子也是有好惡的,王爺喜愛王妃,王妃又對少爺這般冷淡,日後有了親生的,這王府哪還有你立足之地。」

  林晏安靜聽他說完,徹底收了笑,淡淡道:「你要這麼想,日後就不用留在我身邊了。」

  喧風一驚,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少爺!不、我、我胡說的,我以後不敢了少爺!」

  林晏安:「自己去領罰。」

  喧風趕緊滾了,生怕慢一點林晏安會改變主意,把他攆出王府去。

  林晏安展開卷軸,心思卻並不在上面。

  父親教過他,不是所有猜測都必須訴諸於口,無論多有道理,多有依據,有些想法,就該爛在肚子裡。

  所以他方才只讓喧風去領罰,並未多說什麼。

  能說什麼呢,說父親對母親好,若母親當真是個普普通通的閨閣姑娘也就罷了,即便是個真傻子也無妨,若母親背後有誰指使,嫁來王府別有目的,這般呵護縱容之下,或可策反,或可使其昏了頭,盡早露出破綻。

  父親對母親的好是真的,這番好的背後帶著試探是他猜的,無論結果如何,對王府都不是一件壞事,他也確實沒必要說出來。

  林晏安將自己的思緒拉回到卷軸上,沒看幾個字,哐當一下,一隻蹴球從外頭砸進來,正正好砸到硯台上,飛濺的墨汁沾了他滿身。

  「糟了!怎麼踢白榆齋裡頭去了,跑跑跑!別被那個誰抓到了!」

  「那蹴球是四哥送我的。」

  「沒事沒事,我待會讓吳管事替你去拿。」

  林晏安起身走到窗邊,朝窗戶外頭看去,就見那位比他還小兩歲的姑姑拉著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一陣狂跑逃出了他的視線。

  沒過一陣,吳管事果然來了,故意不換衣服的林晏安笑著問:「什麼蹴球,我怎麼不知道?」

  吳管事好說歹說,最後還是空手而歸。

  那隻蹴球是李雲溪親哥送她的,李雲溪不肯捨下,林棲梧又實在不敢單獨帶著她進白榆齋要,只能求到李暮跟前,拜托李暮幫幫她們。

  林棲梧想得很好:「嫂嫂去往那一站就行,他要不給,我就跟大哥告狀,說他不敬重你!」

  李暮突然有點好奇少年大反派對林棲梧做過什麼,能讓林棲梧對他這樣避如蛇蠍。說起來在書裡,這倆也是表面看起來不太合的樣子,但能從少量的文字描述中看出他們默契十足,主打一個你挖坑來我推人,你滅口來我埋屍。

  中間有個情節是林晏安詐死,不知情的人裡頭,只有林棲梧堅信沒看到林晏安的屍體,就等於林晏安活著。

  後期林晏安在外地聽到林棲梧死在宮裡的消息,趕回京城想辦法將林棲梧的屍體弄了出來,看到林棲梧的遺體時,他差點沒站穩還噴了一大口血。

  所以李暮總覺得林晏安的結局太草率了,他既然在乎家人,就不該這麼輕易放過男女主,這裡頭邏輯不通順。

  李暮被拉著去了白榆齋,少年像是知道林棲梧一定會去找李暮搬救兵,半點不掙扎,拿出了那隻蹴球,上頭還帶著墨跡,與少年衣服上的墨跡正好相襯,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且少年自己也解釋了:「母親見諒,這隻蹴球正好砸到了我寫字的硯台上,毀了我剛寫好的東西,又弄得我滿身污髒,我實在氣不過,才扣下了這隻球。」

  林棲梧心虛不已,可一想到林晏安是怎麼從小捉弄自己長大的,又硬氣起來,嚷嚷出一句:「我讓嬸嬸替我賠你一件就是!」

  說完搶過蹴球就要拉著李雲溪跑。

  李暮難得眼疾手快,拉住了慢一步的李雲溪,跟拉葫蘆藤蔓似的把兩個孩子都拉回來。

  李暮蹲下,和她們視線齊平,認真對她們說:「要道歉。」

  李雲溪跟林晏安不熟也沒仇,知道這事兒是她們錯了,很乖巧地說了聲「對不起」。

  林棲梧怎麼都不肯道歉,林晏安等了會,才帶著縱容的笑臉,對李暮說:「沒關係的母親,我氣也已經消了,姑姑不道歉也無妨。」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林棲梧直接暴怒,蹭地轉頭看向李暮,生怕李暮也和其他人一樣,聽到林晏安這句以退為進的話,反過來摁著她的頭逼她道歉。

  然後她就看到李暮對林晏安點了點頭,表示她明白了,接著站起身,一副這件事情結束了的模樣,帶著李雲溪和林棲梧離開。

  林晏安:「……」

  林棲梧:「……!」

  對嘛!既然他都說氣消了不用道歉,那當然就是不用道歉啦!

  林棲梧的腳步輕盈歡快起來,拉著李暮的手一晃一晃,走到門口還回頭對林晏安做了個囂張的鬼臉。

  拿回蹴球,隨行的丫鬟就近用太平缸①裡的水洗掉了蹴球上的墨跡,擦乾還給李雲溪。

  李雲溪和林棲梧謝過李暮,又手拉著手跑遠玩去了,幾個丫鬟在後頭緊緊地追著。

  李暮嫁來燕王府後,昭明長公主把這倆孩子上課的地點從長公主府挪到了燕王府,有根本不出門的李暮在,可以幫著看顧一二。

  李暮對這個變化沒有太大感覺,孩子們上課的時間更多,空閒時間更愛在燕王府各處撒歡,只有要寫功課了才會跑來李暮這蹭一下自習室的氛圍,和以前在李府區別不大。

  傍晚林卻從外面回來,還帶了一盆說是今晚會開的曇花,要李暮陪他一起看。

  李暮許久沒有過夜間娛樂,對熬夜看曇花很感興趣,廚房那邊也準備了足夠的零嘴點心和飲子,兩個人就從九點看到凌晨,期間多是氣氛自然的靜默夾雜一點嗑西瓜子的響動,林卻也會說話,李暮聽了點頭或搖頭,偶爾不好意思只讓林卻一個人嘚嘚,她也會出聲應上一句。

  曇花垂落,李暮知道該睡了,怕沒有提早醞釀睡意,睜眼半宿,不由得想到了新婚夜喝過的交杯酒。

  新婚夜後李暮一直想試試睡前喝杯酒,起初不知道怎麼跟丫鬟嬤嬤提,後來終於提了,卻被告知府裡沒酒。

  李暮想一下就想到了原因:林卻愛喝酒,但他身體不好不能喝。

  這也是李暮在書裡看的,書中顧池祭奠燕王總會帶酒,回憶中燕王去世那年正月,顧池去王府找他,遇見他作死,邊喝酒邊賞雪景,顧池景也不讓他賞,酒也不讓他喝,還讓他養好身體再出來吹冷風看雪景。

  當時燕王說了句非常扎心的話:「萬一沒養好便死了,豈不是抱憾終身?」

  結果那年臘月真就死了。

  李暮覺得,身體不好就是不能喝酒,但沒必要連累能喝酒的她。

  於是趁著今晚夜色不錯,她對林卻說:「想喝酒。」

  提到這個,林卻有些沒精打采:「府裡沒酒,娘不讓喝。」

  李暮看著他,林卻:「要不明日讓你的丫鬟去街上買幾壺,就說你想喝,吳管事應當不會攔著。」

  李暮遲疑,總覺得背後有坑。

  果然林卻又說:「看在你我的夫妻情分上,到時候也分我一壺?」

  李暮裝聽不懂,扭頭送給他一個側臉。

  婉拒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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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缸:儲水消防的水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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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林卻沒死心,後又問了李暮幾次,在床上躺下的李暮被吵得靜不下心,罕見地用了長句來反問他:「為什麼不讓你喝酒?」

  昭明長公主為什麼不讓你喝,你心裡沒點數嗎?

  林卻跟李暮談條件:「說了你會同意分我一壺嗎?」

  李暮的回答是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李暮準備等林卻消停了再翻回來,畢竟還是仰躺著比較好入睡,誰知等了不一會兒,背後傳來林卻的聲音,不似方才討酒那般輕快,但也沒有很沉重,跟講睡前故事一樣。

  「因為我中過毒,身體不好。」

  咦?不是因為生病身體不好嗎?明明書裡就是這麼說的。

  第一次遇到和書裡不同的設定,李暮帶著疑惑,緩緩地翻過了身。

  林卻一手支著腦袋看著李暮,一手用手肘壓著枕頭,指尖在纏枝靈芝紋的枕面上一下一下地輕點:「先前說到哪了來著,唔……林家沒了,阿池也被先帝帶進宮,娘一時離不開,只有我趕了回來。」

  「先帝越老越信宦官,我一路風塵僕僕不敢耽誤,冒大雨入宮,卻只見到司禮監的鄭德詳,那是看顧先帝長大的老伴伴,你要感興趣,可以讓鴿舍整理他的生平給你看。總之我因他幾句話就被先帝叱罵不敬尊長、不知在進宮前修飾形容,叫罰跪了兩個時辰才讓先帝消氣,允許我去見阿池。」

  深夜總是比白天靜上許多,林卻的聲音浸在漆黑的夜裡,平靜中帶著些許的漫不經心,彷彿在講別人的故事。

  「阿池當年也就比現在的棲梧大點,被帶進宮前親眼瞧見阿爹死於刀下,後又被關在無人的殿宇中一連數日。你猜他看到我第一句話是什麼?」

  李暮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林卻笑了笑:「阿池七歲上便嚷嚷著自己長大了,不讓人隨意背他抱他。可那日他撲進我懷裡,流著淚咬著牙問我他若不是一出生就隨了娘姓顧,外祖父是不是會連他一起殺。」

  李暮一下又想到了顧池和李枳的結局。

  心想這位燕王弟弟,怪慘的。

  林卻:「最後我與阿池從宮裡出來了,先帝的說法是林家謀逆,我娘是公主,我與阿池是公主子,自不會受到牽連。只是鄭伴伴……」林卻微微一頓。

  皇帝身邊伺候多年的太監,又稱伴伴,林卻小時候常跟著母親入宮,見鄭德詳的次數比見先帝還多,一口一個伴伴,早喊慣了。

  哪怕後來喊的都是名字,哪怕林家覆滅後的時間裡他拖著半死不活的身體布局謀劃,讓先帝親口賜死了他,也依舊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習慣稱他「鄭伴伴」。

  林卻改掉稱呼,繼續說道:「鄭德詳端來了一碗藥叫我喝下,以證明我母子三人一心忠君,確無反叛之心。」

  「無人說那是毒藥,不過都心知肚明。」

  這就是林卻為什麼會中毒的全過程。

  李暮:「喝了毒藥就能證明嗎?」

  「喝了毒藥至少能讓我死。」林卻放下支著腦袋的手,將腦袋枕在了手背上:「是我娘的胞妹,現在的懷淑長公主救了我。」

  「收養晏安,一方面是可憐他無辜受到牽連,沒了父母,一方面也是讓先帝知道我就算沒死也廢了,日後注定無嗣,只能收養一個,對大位沒有威脅。」

  李暮:「……」

  啊,這也是可以說的嗎?

  廢了?

  真的?還是為了讓先帝放下警惕編的?

  李暮有一咩咩的好奇,但又不敢問,主要氣氛不太適合,而且她穿越前也是看過R18的,總覺得這種問句後面一定會跟上「你要試一試嗎?」的回答。

  相當危險。

  所以李暮沒問,被輕紗床幔包圍的空間一時陷入了沉寂。

  李暮有些尷尬,正琢磨是該再說些什麼,轉移話題,還是該保持安靜就這麼睡過去的時候,她聽見林卻問:「都同你說了,那酒能分我一壺嗎?」


  李暮哽住。

  你說這麼多就是為了討酒喝嗎?!

  李暮頓覺方才不想破壞氣氛的自己是個真傻子。

  林卻見她不答,伸手扯了扯她落在枕上的頭髮:「你看我這麼可憐,如今只是想喝壺酒。」

  還賣慘。

  李暮:「不行。」

  她才不要因為給林卻酒喝被昭明長公主叫去說話,身為一個懂拒絕的社恐,她要杜絕這方面的風險。

  不好說他們因為這壺還沒買進王府的酒談判到了多晚。

  反正第二天兩人都很遲才起床。

  李暮特意等林卻不在的時候,讓纖雲飛星出門買了酒,回來同吳管事打了聲招呼,又尋了個地方藏酒,免得讓林卻發現。

  李暮試了幾次,發現睡前喝酒確實能助眠,而且喝上一小杯心情也會像氣球一樣飄起來,便愉快地拋開了安神湯。

  然而藏酒這件事進行的並不順利,林卻總能找到酒,李暮後頭刻意避開了所有人,只有自己知道酒在哪,可依然會被林卻找出來。

  這天林棲梧和李雲溪來李暮這趕功課,見李暮盯著桌上兩個巴掌大小的酒壇子發愁,便有些好奇發生了什麼。

  纖雲飛星知曉李暮在藏酒,還覺得挺好玩的,就做了解釋。

  李雲溪:「聽起來和藏鉤一樣。」

  如今藏鉤並不流行,卻也是李雲溪和李楹在家會玩的小遊戲之一,玩法有簡單有復雜。

  簡單的便是許多人一起玩,分成兩個陣營,一個陣營猜一個陣營藏,猜鉤子在誰手中,復雜一點便是猜把鉤子藏在何處。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①。

  其中「送鉤」說的就是藏鉤這個遊戲。

  據聞前朝有人特別擅長在宴席上玩這個,通過察言觀色,就像破案抓賊那樣,每次都能找到鉤子。

  李暮聞言悟了,藏哪都沒用,對手是林卻,藏不過的,有些事情該麻煩還是要麻煩別人。

  想通這點,李暮把酒交給了劉嬤嬤。劉嬤嬤和吳管事一樣得了昭明長公主的命令,不讓林卻喝酒,只要酒在劉嬤嬤那,林卻知道也沒用,就是得勞煩劉嬤嬤每晚給她送一杯來。

  解決了藏酒的問題,李暮回想李雲溪說的藏鉤能手,隱約感覺這種察言觀色的遊戲,很像她穿越前想玩但不敢玩的桌遊狼人殺。

  其實不止狼人殺,線下的劇本殺和線上的鵝鴨殺都是她只敢遠觀不敢褻玩的白月光和朱砂痣,身為社恐,這輩子注定和社交遊戲無緣,即便她是真的很想玩。

  李暮想到這,不由得蠢蠢欲動,反正每天都要練字,她索性寫起了狼人殺的規則,只是其中許多名稱放這裡都要改,民還是「民」,狼人可以換成「匪」,預言家換成「欽天監」,守衛換成「侍衛」,女巫換成「大夫」,丘比特換成「月老」……

  李暮沒寫專業術語和那些亂七八糟的潛規則,說到底,那些所謂專業的門檻,也是李暮望而卻步的原因之一,她只想玩個遊戲,並不希望因為自己說錯什麼而被指責不會玩。

  李暮寫得相當開心,被林棲梧看到內容時,她甚至沒躲,期待林棲梧會喜歡這個遊戲。

  其實光看這麼多字,林棲梧並沒有感受到遊戲的魅力,但她看出李暮好像很喜歡這個,上頭還寫了可以用紙箋來做牌子。

  嗯……不如她做一套木頭的,送給嫂嫂好了,林棲梧想到就做,還跟李暮要走了寫滿幾張紙的遊戲規則和身份介紹。

  李暮期待林棲梧能給她帶遊戲體驗的反饋,卻不想在中秋那日,收到了用梨花木做的身份牌子。

  往年中秋節林卻都是帶著林晏安到隔壁長公主府過節,今年也不例外。

  林卻跟李暮說過是家宴,除了兩府的人,還有懷淑長公主,要是加上李暮就一共七個人,問李暮去不去。

  李暮知道林卻已經很照顧自己了,每天送來燕王府的請帖她都能假裝看不到,一個人在府裡宅著,如今一個中秋家宴,她不想掃大家的興,去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她裝傻不說話就是。

  當晚宴上除了各色佳肴和月餅,還有正值時節的螃蟹。

  李暮低頭拆蟹的時候,林棲梧把牌子送給了她。

  懷淑公主本就對李暮好奇,見狀問起來,林棲梧替李暮解釋,還拿出了那幾張李暮寫的紙。

  李暮眼皮一跳:她的字還不太好看來著。

  好在林卻伸手接過了那幾張紙,沒給別人,而是簡單看過後問李暮:「要玩嗎?」

  李暮心中一動:「我不玩,你們玩嗎?」

  李暮就差把「你們玩一個給我看吧」寫在臉上。

  林卻失笑,同其他人簡單講了一下遊戲的玩法:「民抓匪的遊戲,誰民誰匪,抽牌子決定。」

  在場除了李暮一共六個人,李暮怕身份太復雜難入門,就只拿了四張民和兩張匪的牌,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身份。

  吳管事來做法官,這裡用的名稱是「青天大老爺」。

  然後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如果林卻是民,第一晚被殺的就是他,哪怕拿到匪牌的是昭明長公主,也會毫不留情地將屠刀揮向林卻,如果林卻是匪,一定能活過第一夜,那被眾人判有罪入獄的第一個就是他。

  反正大家都默認了,這個遊戲,不能讓林卻留下。

  李暮咬了咬唇,想忍沒忍住,對著林卻一通笑。

  林卻翻著特殊身份的木牌,淡淡道:「一會兒就不會了。」

  如他所言,後頭眾人發現昭明長公主也很厲害,下手狠,眼光也毒,其次林晏安小小年紀也不容小覷,便不再針對有可能被匪故意放過的林卻,轉頭防起了他們倆。最後林卻還往裡頭加了張特殊身份的牌,讓遊戲變得越發有意思起來。

  不過林卻在好人陣營時,在第一晚被殺的概率還是很高。

  一晚上下來,眾人都玩得意猶未盡,本來還不感興趣的林棲梧打算再去做一副牌,懷淑長公主也問能不能給她一副。

  離開前懷淑長公主還很高興,同昭明說李暮的奇思妙想真有意思,聽聞如今在京中流行的土豆宴最初也是李暮在娘家搗鼓出來的,可見李暮不傻,只是想的和旁人不一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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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無題》李商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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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林棲梧迷上了狼人殺,偶爾她來李暮這趕功課,李暮還能聽見她跟李雲溪嘀咕。

  李暮聽了一耳朵,發現她們管古代版狼人殺叫「捉匪」,為了湊人頭玩遊戲,林棲梧竟還叫上了和自己關係不怎麼好的李楹和林晏安,就這樣人還不夠,到處找人組局,因此結交了不少新朋友。

  而捉匪也像一陣風似的,在京城傳開了,就連鴿舍送來的消息裡,也提了一嘴相關的信息。

  有人說這遊戲打打殺殺,有辱斯文,也有人不在意這個,只覺得驚險刺激,總要在酒桌上玩兩局,旁的人便是不愛玩也愛看。

  連牌的材質也多了好幾種,民間常用竹子做牌,富貴人家用貴一點的木材,邊上雕刻各色花草紋路,到後邊連玉質和銀鎏金的都有,還有腦子活絡的商人找了畫師,做了有人像的牌子,價值不菲。

  李楹的生母柳姨娘家裡是行商的,聽聞也借此掙了不少,有把捉匪牌往南邊帶的架勢,還托人送信給李楹,說你那做燕王妃的堂姐要是再有什麼主意,可千萬同他們那邊知會一聲,做生意嘛,就是要快人一步才有錢掙。

  李楹也是膽子大,真敢問到李暮面前,問得李暮無言以對。

  玩捉匪的,都知道捉匪牌是她弄出來的東西,不是古人的版權意識好,玩個遊戲都會標注遊戲來源,而是燕王妃的身份夠高,容易產生名人效應,所以總要被提一嘴。

  李暮為此羞恥了好長一段時間:原版狼人殺不是她創造出來的東西,換個時代換個名字就說是她的創意,李暮很難不尷尬,穿越前怎麼都抹不滅的想玩狼人殺的心,居然在這份羞恥之下逐漸熄滅,甚至開始刻意逃避有關捉匪牌的信息。

  且這樣比起來,土豆的擴散還是太慢了。

  李暮看著鴿舍給的內容,鬱悶不已。

  土豆已經在喜好新奇的世家大族餐桌上流行,南方富商最愛花錢跟京裡的潮流以彰顯財力,因此土豆的種植也從宮內流向宮外,其中一小部分高價賣往南方。

  她先前還覺得挺好,直到捉匪牌在短時間內迅速火起來,她很難不替土豆感到委屈。

  且這個時代這麼像明朝,一想到這裡可能會和明朝一樣遇上小冰河期,導致作物減產,她就恨不得趕緊把畝產量高的土豆推廣開。

  要不,跟林卻談談?

  畢竟她穿越前就是個打工人,在推廣作物改善百姓生活方面,林卻應該比她更加擅長。

  有了這樣的想法後,李暮經常在林卻面前走神,林卻問過三次,第一次她下意識搖了頭,表示自己沒事,第二次她想說,沒做好心理準備,說出口的話語臨時改成了:「我想學騎馬。」

  林卻帶她去府內的跑馬場,給她挑了一匹性情溫順的,教她怎麼和馬培養感情,怎麼上馬,怎麼坐在馬背上,怎麼讓馬兒走起來又怎麼停下……林卻是個很好的老師,沒幾天李暮就已經能在無人幫忙的情況下自己上馬,騎著馬在草地上慢慢溜達。

  林卻還帶著她跑了兩圈,讓她適應在馬背上馳騁的感覺。

  等從馬背上下來,李暮臉色煞白,腿都是軟的。

  林卻:「我下回慢些?」

  李暮先是點頭,然後又搖頭:「適應就好。」

  她的恐懼都點在社交上了,其他反而很容易克服,穿越前她曾去學滑雪,當然是一個人,教練通過對講機的關心比坐纜車的時候機器故障停在了半空中更讓她感到害怕。

  去做手術,最痛苦的回憶不是一個人住院,也不是術後切口感染發炎還排線,她最痛苦的回憶是局麻躺在手術台上聽主刀醫生和護士閒聊,聽到自己熟悉的領域,腦子一抽跟了句話。

  所以騎快馬什麼的,她還能接受,反而是林卻在背後抱著她,過於貼近的姿勢讓她不太習慣。

  林卻第三次問她,她還是沒能把土豆的事情說出口,答的是:「想吃白象齋的金縷酥。」

  林卻:「正好我要出趟門,回來給你帶。」

  李暮點頭,心想等林卻回來她再說也行。

  然而三次失敗讓她對自己不抱太大希望,她沒辦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知道土豆高產,一想到可能要面對的追問,她真說不出口。

  要不還是算了吧,反正土豆已經進入民間,任其發展,或許也能有不錯的結果。

  李暮懷抱著糾結的心情等到了傍晚,吳管事帶來了林卻的小紙條,上面表示他要夜裡才回,原先說好的金縷酥怕是只能帶回來給李暮當宵夜。

  除了小紙條,吳管事還帶來幾樣讓李暮看了眼皮直抽抽的東西。

  那幾樣東西分別是已經被廚房料理過的兩份食物和一個盆栽,吳管事是這麼說的:「王爺瞧王妃這陣子心情不好,記得王妃先前喜歡土豆,特意讓人到西苑搜羅了些外邦來的食材,這個叫番麥,這個叫甘薯,都是地方進貢的稀罕玩意兒,還有一盆番柿,雖然不能吃,但果子紅通通的,可喜人了。」

  李暮:「……」

  那盆番柿,就是西紅柿。

  而那兩樣經過烹飪的食物,一樣是煮玉米,一樣是蒸紅薯。

  這跟棄游前夕單抽兩次,兩次都抽出UR(極端稀有)有什麼區別?

  而且:「稀罕玩意兒?」

  李暮重復吳管事說的這個詞,都種到民間地裡去了,卻還是沒能推廣開嗎?

  為什麼?因為是外來的東西,所以很難推廣?

  還是這會兒的紅薯玉米沒經過現代培育不好吃?

  吳管事以為李暮好奇,強調:「可稀罕了。」

  李暮坐下吃了兩口,玉米沒有現代的那麼甜,但也不至於被嫌棄到無視高產這一優勢的地步。

  吃紅薯的時候吳管事說了,不能多吃,容易脹氣。

  可紅薯抗旱耐澇又能抵抗蝗蟲,她以前還聽人說過,紅薯煮前泡鹽水可以減少腹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暮起身去書房,準備把這幾樣東西和自己對它們的了解都寫下來,要實在說不出口,她寫總可以了吧。

  走到半路李暮又折回來坐下,決定吃了再去,不能浪費食物。

  ……

  「林狗賊!你不得好死!!!」

  潮濕陰暗的詔獄內,響起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吼。

  林卻坐在一派斯文儒雅氣的圈椅上,不緊不慢地喝著從王府帶來的玉葉長春,與整個詔獄的氛圍格格不入。

  空氣中緊接著傳來皮肉炙烤的滋啦聲與撕心裂肺的慘叫,林卻面不改色,又等了許久,才等到錦衣衛從罵他那人口中撬出東西——

  「義安菩薩?」

  「是,那人暈過去前嘴裡念著『義安菩薩』。」

  林卻起身離開,隨行的侍衛連忙跟上。

  後頭被刑訊之人讓一桶水潑醒,竟又掙扎著沖林卻的背影嘶啞地喊了幾聲諸如「不得好死」「天打雷劈」的話。

  彷彿已經將對林卻的恨刻進了骨子裡。

  潑水的趕緊把人嘴給堵上。

  林卻還是反應平平,連腳步都沒停,也沒否認自己會不得好死,而是自言自語似的隨口接了句:「死也不是現在,我家王妃還等著我帶金縷酥回去給她添宵夜呢。」

  又吩咐:「拆了吧,叫另外那幾個看著,沒準能嚇出點有用的東西。」

  深夜,林卻拎著一包金縷酥回到府中,進屋前又看了看身上,確定沒有血跡之類的污髒,這才踏進屋門。

  屋子裡,李暮還在看自己寫好的文字,進行第不知道多少遍的確認。她手邊放著一個小小的酒杯——她提前喝了平時睡前才喝的酒,讓自己不那麼緊張,然而林卻進來的時候,她還是險些一個用力把紙給撕了。

  林卻的視線掃過那隻酒杯,問:「不是不愛在燭火下看字嗎?」

  一張口就能聽出林卻對李暮的了解。

  他將金縷酥放到李暮面前的桌上,李暮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林卻又笑著:「是根本沒想到我真會給你帶,還是想著別的事情,把這個給忘了?」

  李暮:「……」

  你這麼能猜,不如直接把我寫紙上的內容猜了?

  在酒精加持下飛揚起來的不僅有李暮的心情,還有思緒。

  林卻去面盆架那洗了手回來,瞧見李暮不似他剛進來那麼緊張,還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對他翻了個白眼,心情不錯地在她身旁坐下,準備蹭一口妻子愛吃的金縷酥,順帶等她將這幾日心不在焉的原因告訴自己。

  不知道她喝了酒能不能膽子大些,把想說的說出口,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麼,這幾日可把他急死了。

  纖雲在林卻去洗手的時候就已經把金縷酥拆包裝到青花瓷盤中,這會兒已經跟飛星一起退了出去。

  屋裡就剩他們倆,李暮悄悄地深呼吸兩下,毅然決然將下午寫好的東西遞到了林卻面前。

  林卻接過紙張,可能是長時間相處染上了李暮的毛病,竟然也覺得燭火下看字不太舒坦——哪怕屋裡的燭火已經因為李暮方才看字,比平時點得要多許多了。

  林卻把紙上的內容一點點看完,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變得認真起來。

  李暮等了許久,終於聽見他說:「這些東西可以種在土地貧瘠處,甚至是坡地丘陵,那豈不是不與稻麥爭地。」

  李暮:……好像是哦。

  李暮只知道紅薯玉米土豆的土壤適應性很強,沒想到這方面。

  「土豆種久了對土不好容易害病,中間需換種。」李暮這次用的幾乎都是大白話,林卻念了一句,問她:「害的什麼病?」

  李暮:「忘了。」

  她真沒記住,就以前看科普視頻的時候聽說某個國家以土豆為主要作物,結果害病,產量和品質都大幅下降,原因是種久了導致土壤出問題,解決辦法就是兩到三年換一次種,避免連續種植。

  之後林卻又陸陸續續問了李暮一些問題,李暮把自己知道的都答了,話也逐漸多了起來。

  林卻心情明朗:「真是巧了,早許多年便下了開荒令,這些東西要和你說的一樣,還真能派上不小的用場。」

  李暮苦惱的問題,在林卻面前彷彿什麼都不是,李暮聽著林卻的話,看他這幅輕鬆應對的模樣,心中升起嚮往。

  她拉住林卻的衣袖,又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林卻見她面露疑惑,還是對自身的疑惑,靜靜地等了許久,看她緩緩鬆開了手,才狀似不經意地問:「我準備找內閣學士安穎給棲梧講課,你八妹也在,你要一同去聽嗎?」

  李暮豁然開朗:她想多了解這個時代的政治民生。

  李暮點頭。

  林卻:「不是怕人嗎?」

  李暮倔強:「我坐遠點。」

  她是社恐,但人總要活著,不然她怎麼上大學、怎麼找工作、怎麼考駕照、怎麼養活自己,生病了還去不去醫院看病?

  且她很早就懂了一個道理:越是什麼都不會,才越需要向別人求助,產生社交。

  盡可能多學點,反而能獨自生活,只是先前對這個世界還不熟悉,她學習的手段比較單一,只有練字看書運動,最低限度保證自己的文化水平和身體健康。

  不過李暮只會在生活需要的壓力以及道德的脅迫下逼著自己在恐懼中前行,其他的就算了,她心臟承受不住那麼多。

  「在那之前,」林卻揮了揮手中還拿著的紙張:「先說說你是從哪知道這些的?」

  李暮僵住,林卻的反應太自然,差點忘了還有這茬。

  她不復方才的硬氣,輕輕道:「……書上。」

  林卻很是和藹地問:「看的哪本書?」

  彷彿他真信了李暮的話,想借那本書來看一看。

  李暮囁嚅,不敢對上林卻的眼睛:「不記得,書不見了。」

  林卻伸手,替李暮正了正髮間的珍珠花釵:「我可是把我的事都和你說了,你卻要瞞著我嗎?」

  李暮靜默許久,與人交流時會產生的焦慮被酒精緩解,讓她敢反問他:「你告訴我那些,是為了讓我也把我的事告訴你嗎?」

  林卻看著李暮,微笑著。

  對此,李暮反而鬆了口氣。

  感到意外的人成了林卻:「還以為你會生氣,怎麼是這個反應?」

  李暮扯了扯嘴角,她感覺自己今晚的狀態很好,很有勇氣,順帶就把內心藏了很久的吐槽說了出來:「你對我太好了,好到不像一個真實的人,令我很不安。」

  林卻:「如今安心了?」

  「沒有,」李暮搖頭,她鬆了口氣但沒有安心。無論林卻是為了什麼,自己確實得到了好處,這點無可更改,三哥對她好她會不自在,努力還回去。林卻對她好,她也是一樣的感覺,所以:「你對我的好,我會努力還給你。」

  林卻把桌上的金縷酥往李暮面前推了推,又給她滿上了溫水:「何必為難自己?我只是希望你過得開心。」

  李暮還是搖頭:「不算為難,有來有往很正常。」

  她很久沒說這麼多話,且又喝了酒,身體微微發燙,嘴巴也很乾。她端起溫水喝了一口,又補充:「欠太多我也還不起,所以你有不樂意的地方可以直接告訴我,不用再為我委屈自己。」

  林卻向她確認:「真的?」

  李暮點頭:「嗯。」

  做你自己吧,比如我晚上睡得晚你也睡不著什麼的,一次兩次發現不了,近一個月下來想不知道都難,說出來,我正好也搬到書房睡去。

  林卻向李暮傾了傾身,果然做了一回他自己:「酒分我,不然我同娘說你為了喝酒不肯喝藥,到時候我們誰都別想喝。」

  李暮:「……」

  別過臉:「不喝就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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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02: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李暮說到做到,當晚就讓劉嬤嬤把剩下的酒都收好,不用再給她。

  反正她不會把酒分給林卻,也不要因為喝酒不喝藥被告到昭明長公主那去。

  第二天,李暮醒來整個人都在為自己昨晚的言行感到炸裂,她遊魂似的度過了一個上午,時不時就會有昨晚的回憶冒出來攻擊她,而她一邊在心裡重復「不該說話,我不該說話的,還是找碗毒藥把自己毒啞了吧」,一邊又忍不住重復想起自己昨晚對林卻說過的話,特別是那句——

  「你對我的好,我會努力還給你的。」

  說的時候有多認真堅定帥氣,回想起來就有多想找面牆撞一撞自己的腦袋。

  還?

  李暮捂住眼,她可真敢說啊。

  怎麼還?人能不能活過今年冬天都不一定,她要怎麼還?

  「姑娘怎麼了?」外頭院子裡,透過窗戶看到李暮捂眼的纖雲小小聲問身邊的飛星。

  在她們倆身旁是趙嬤嬤,趙嬤嬤做的桂花乾和桂花醬比外頭買的好吃,還在老太太院裡的時候,每到桂花盛放的時節,她們就要去買點鮮桂花來做桂花乾和桂花醬。

  今年不用特地去買,因為王府裡就種著桂花,還是最香的金桂,便叫上幾個人去摘了許多回來,準備挑揀洗淨放外頭曬,做好可以往甜粥、酥酪、糯米藕之類的食物上撒著吃。

  聽見纖雲叫錯稱呼,趙嬤嬤瞪了她一眼,纖雲縮縮脖子,低頭專心挑揀桂花,不再亂問。

  坐在榻上的李暮沒注意到外面的動靜,她放下手,拍了拍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別這麼尷尬。

  林卻活不長,不是還有昭明長公主和顧池、林棲梧和林晏安嗎,李家沒有因為參與刺殺燕王而遭殃,李雲溪也沒入宮當宮女認識男主和男主綁定,她可以幫昭明長公主避開男主,勸林棲梧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不是犧牲自己嫁給男主。

  這也算……還了吧。

  李暮思索著,側頭看向窗外,外頭秋風涼爽,帶著桂花的香味拂過她的臉龐。

  李暮意識到現在已經是九月了,距離書中林卻死去的時間越來越近,但她看林卻好像沒哪不舒服。

  或許有從寺廟回來的昭明長公主管著,他能活的比書中長一些吧。

  事實證明做人不能亂立旗子,李暮剛這樣想完,回頭去騎馬弄髒了衣服,想進屋換一身,就看見林卻散著頭髮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李暮腳步一頓,原地想了沒三秒,床上的林卻就睜開眼看向了她。

  李暮察覺到了明顯的異常,她揮手示意身後的纖雲飛星先出去,自己出於禮貌走到床邊,表達了一下關心。

  「頭痛。」林卻說。

  他微蹙起眉頭,整個人都散發著不好惹的氣息。

  李暮:「找大夫了嗎?」

  「沒用。」林卻閉上眼,一副不想再說話的模樣。

  李暮很少遇到林卻話這麼少的時候,她出了屋,正好遇上劉嬤嬤。

  劉嬤嬤一看便知道發生了什麼:「王爺又頭疼了?」

  又?

  劉嬤嬤:「老毛病了,前陣子大概是怕嚇著王妃,頭疼了就躲到沁心居去,就主院邊上那小院子。」

  李暮明白了,不是林卻身體沒有不舒服,而是不舒服的時候躲開了她。

  昨晚她讓林卻不用委屈自己,他就沒再費心躲開。

  李暮:「他說,找大夫沒用?」

  劉嬤嬤:「是沒什麼用,藥也喝了許多都不見效,反而弄得不舒服,索性不喝了,倒是有個大夫給了套按腦袋的手法,有些許用,不過王爺頭痛時脾氣不太好,不樂意讓人近身,不如王妃去試試?」

  李暮:「……」

  不了吧,林卻既然不喜歡頭疼的時候有人靠近,憑什麼覺得她能是那個例外。

  李暮是這麼想的,可昨晚她說了,會努力把林卻對她的好還回去,所以她還是硬著頭皮學了那套手法,聽著也簡單,就幾個穴位記住就行。

  至於林卻讓不讓她靠近……再說吧,反正她努力了。

  李暮先去書房換下了那套騎馬弄髒的衣服,然後才回兩人的臥室。

  她走得很慢,社恐的本能讓她非常抗拒批評,和對象無關,無論那個人是誰,她為那個人去學了按摩手法,結果對方讓她出去,她大概要花上很長時間去調節自己的心情。

  她人還沒走到床邊,就已經被自己想像中林卻可能會有的反應嚇得停下了腳步。

  明明只要去問一下就好,對方同意就給他按按,不同意她就出去,再簡單不過了,根本沒有什麼好猶豫的,可李暮就是邁不出去,甚至想要後退,掙扎間心煩意亂,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此時屋裡有兩個病人,一個林卻,一個李暮,一個身體上的問題,一個心理上的問題。

  就在這時,林卻又睜開了眼睛,還是那副滿臉難受的模樣,他問李暮:「你在那站著做什麼?」

  李暮視線落在別處,張了幾次嘴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還是那樣的緩慢輕啞,能藏下所有的焦慮和恐懼:「劉嬤嬤說,給你按腦袋可以緩解頭疼。」

  林卻:「……去學了?」

  李暮:「說了要還你的。」

  林卻那邊傳來了一聲笑,李暮終於拉回不聽話的視線看向他,就看見他朝自己伸出了手。

  李暮一時沒反應過來,林卻催促:「不是說要還我嗎?」

  李暮終於邁開步子走到床邊,難得一次握住了林卻的手。

  林卻把頭枕在李暮腿上,李暮不是很熟練地用著剛學來的手法,根據他的反饋調整位置和力道。

  李暮能明顯感覺到隨著時間流逝,林卻確實沒有原來那麼難受了。

  證據就是林卻的話又多了起來:「過幾日就是棲梧生日,我想著送一個安穎就差不多了,昨晚又尋思你和你八妹也去,便另外備了套馬具給她,你若拿不準送什麼,可以送把弓。」

  安穎?

  李暮想了想,終於反應過來是林卻昨晚說的內閣學士安穎。

  李暮無語凝噎。

  感情你昨天說的請內閣學士講課,就是給林棲梧送的生日禮物?生日禮物送一套專業講師課給孩子,真有你的。

  林卻:「等棲梧生辰後,我打算讓晏安去做七皇子的伴讀,免得他又到處亂跑,不肯回家。」

  李暮:去唄,等等這個「七皇子」有點耳熟,誰來著?

  林卻:「希望他在宮裡少惹事兒,至少別把哪位皇子給弄死了。」

  李暮:你對他要求還挺低的哈。

  林卻:「他入宮讀書,你別忘了送他點什麼。」

  李暮終於出聲:「筆墨?」

  小孩上學那肯定就是送文具了吧。

  林卻:「你看著送就行。」

  林卻絮叨一通又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忽然喚了李暮一聲,嗓音帶著一絲絲倦意:

  「微曦。」

  李暮很難拒絕林卻這樣叫她:「嗯?」

  林卻:「你說我對你的好,你會還我。」

  李暮:「嗯。」

  林卻:「為什麼不換個說法?」

  李暮:「?」

  什麼說法?

  林卻抬起右手,手指微曲,用指背輕撫李暮的臉頰:「我對你好,你也會對我好。」

  李暮愣愣地看進林卻明明不帶笑,卻溫柔似水還帶著幾分繾綣的眼。

  當下的氣氛讓李暮感到熟悉,她想起之前經歷過一次類似的情況,腦子裡突然冒出來一句話,於是她說了——

  「我不會把酒給你的。」

  「嘖。」

  ……

  李暮大嫂的產期也在九月。

  發作的消息來的猝不及防,李暮聽說後便往李府去了,林卻還從宮裡找了個擅長接生的御醫,一並送去李府。

  李府上下忙亂不已,李暮本來只想當一根杵在產房外面的木頭,結果在屋內開始往外端血水後,老太太就讓李暮的二姐李枳跟李暮到別處待著。

  李枳雖然出嫁三年,可直到被休回家也沒生過孩子幫不上什麼忙,因為這個,寧家遇到有人說他們休妻的事情,總要辯駁是因為李枳無所出,而不是他們膽小怕事,一聽說李枳大伯被扣在宮裡,就巴巴將人送回娘家撇清關係。

  因著李暮嫁入了燕王府,他們還曾私下裡說過類似「燕王妃的姐姐又怎麼樣,此女不好生養,便是燕王來也阻不了他們休妻。」以此推翻自家畏懼強權的罵名。

  這樣的話當然也被送到了燕王府的鴿舍,轉頭李枳的前夫就掉進河裡淹死了,寧家像一隻被揪住脖子的鵝,總算消停一陣。

  可這也阻止不了外頭的風向轉變,原還說是寧家做事不厚道,現在也鬆了口,同情起了寧家。

  李枳的爹氣夠嗆,催著讓妻子再找個人把李枳嫁了,也不拘什麼身份,只要讓李枳嫁出去趕緊生一個,好證明不是李枳不能生,是寧家那短命鬼不中用,出他這一口惡氣。

  李枳為此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回,此前擔心大嫂還好一些,如今和李暮被趕到一處,沒有了產房外人人著急憂心的氛圍裹挾,她不免又心中苦悶,坐著發起了呆。

  李枳和李暮的丫鬟嬤嬤都被叫去幫忙了,屋裡就剩她們倆。

  李暮在一旁解七妹李楹的九連環——李家還是習慣拿孩子的東西哄她——低著頭沒有說話。

  得益於現代網絡科技的發達,李暮曾看過九連環的講解視頻,還拿舍友拍攝漢服的道具九連環練過手。

  雖然時間過去很久,但她還記得一些步驟,多試幾次也就找回了記憶。為了防止九連環叮鈴哐啷的聲響太擾人,李暮還盡可能避免了金屬環之間的碰撞。

  她解了復原,解了又復原,後面實在累了才放下九連環,一抬頭就發現李枳愣愣地看著屋外院子裡的那一口井。

  李暮心頭一跳,手比腦子快,一把抓住了只是呆坐著的李枳,放在腿上的九連環因此掉落在地上,發出嘈雜的聲響。

  李枳如夢初醒,回頭望向李暮,遲鈍幾秒才勉強自己勾起唇角,問:「小五怎麼了?」

  李暮腦子飛速轉動,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麼。

  李枳彷彿看出了李暮對她的擔憂,反過來安撫李暮:「我沒事,我……」

  李枳沒說幾句就濕了眼眶,她最近總這樣,明明好好的,也沒父母在跟前逼她,可她就是會說著話突然就淚意上湧。

  往日她一定會把心頭的情緒壓下去,忍著不哭,不叫人厭煩,這次她想著是李暮,是曾經說過哭不是她的錯的李暮。

  她終究沒忍住抱著李暮嚎啕大哭起來,難過地問李暮該怎麼辦。

  李暮任由她抱著,聽她哭訴這些日子的經歷,手在李枳背上輕輕拍著,無聲安慰。

  半晌,李枳發洩完心中的情緒,同李暮道了歉,又同李暮道了謝

  李暮不知道她謝她什麼。

  李枳只說:「我想明白了。」

  父母曾撂下話,說她若不肯嫁,就盡早出家當姑子去,省得丟李家的臉。

  原先她是懼怕的,李暮來了才想起,剛被休的時候她與李暮一起陪老太太去明台寺,那竟是她出嫁後過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或許,當個姑子也沒那麼嚇人。

  不過她沒同李暮說,怕李暮誤會是自己害她去出家。

  而李暮也是回到王府第二天從鴿舍那裡得到消息,知道李枳同父母說了要出家去,信佛的老太太雖然心疼李枳日後要常伴青燈,卻也替她攔下了父母,做主將她送去了明月庵。

  正是書中李枳出家的那座明月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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