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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喬恩 -【爸爸,聽說你愛我(月老說了算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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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喬恩 - 爸爸,聽說你愛我(月老說了算之三)

雖然我無法成為妳的養父,但我會一輩子照顧妳,所以別再難過了……
一場意外,讓十七歲的巫蘭失去雙親,人生頓時陷入黑暗中,
就在這時,薛仁厚出現了,他以騎士之姿,將她拉離深淵,
即使因為年齡差距不符,讓他無法收養她,但仍給了她溫暖的家!
是他在惡夢醒來的夜裡,為她抹去眼淚,撫平難以抹滅的哀痛……
她從不知道,自己會愛上一個大她十二歲的男人,
更不知道,說出這宛如求婚台詞的男人竟是呆頭鵝!
她整整苦戀了六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愛他,
這木頭卻微笑說他也是,還說她是他最驕傲的女兒?!
誰要當他女兒啊,最好十二歲就生得出小孩啦!
明明她可以感覺到彼此間變質的情愫,為何他就是不承認?
既然如此,就別怪她軟硬兼施,展開陰謀追男計畫!
哪怕使出渾身解數「下猛藥」,都要逼出他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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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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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巫蘭從小就喜歡愚人節這一天,因為只有這天她才可以惡作劇,好報復那些歧視他們家的壞鄰居。

  因為鄰居總看不起她跛腳肢殘的父親,甚至老用閩南語嘲諷有語言隔閡的越南籍母親,所以在七歲愚人節的那天早晨,她偷偷潛入廟裡開啟鄉里廣播器,用道道地地的閩南語將所有壞話一五一十朗誦出來,揭露那些三姑六婆的真面目。

  哪句話是誰說的、哪句話又是怎麼樣的笑聲語調,她一字不漏,模仿得維妙維肖,除了聽不懂閩南語的母親,全村的人都被嚇傻了。

  雖然後來她的屁股被父親揍得快開花,但一想到那些人憤恨的嘴臉,她就忍不住爽快大笑。

  她巫蘭是囂張、是狡詐,但她就是不容許任何人羞辱她的親人。

  只要有人敢在背後說她家一句壞話,每年愚人節她一定加倍奉還,徹底遵守中國人禮尚往來的良好美德,沒想到拜這良好美德所賜,十歲那年她被迫搬家了,從此再也看不到那些人青白交錯的嘴臉。

  太可惜了。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很喜歡愚人節,只是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被惡作劇。

  那一年她十七歲,放了學正在學校宿舍寫功課,誰知卻被臉色凝重的導師帶到訓導處,還留在學校的導師和訓導主任莊重且謹慎的告訴她,她的父母親發生車禍過世了。

  那時她睜大眼,腦中閃過的念頭就是——原來老師也會惡作劇。

  吃晚餐之前她才剛跟爸媽通完電話,怎麼可能會發生車禍?

  她還撒嬌說她討厭寄宿學校,就算他們希望她考上好大學將來出人頭地,也不用強迫她從國中起,就要唸這所私立中學,他們聊了好久好久,怎麼才吃完晚餐,他們就發生車禍了?

  她茫然不敢置信,導師陪著她直奔學校停車場,再開車載她來到醫院太平間,走到尚未推入冰櫃的父母親身邊。

  那是她第一次進到太平間。

  也是第一次看到血淋淋、遍體鱗傷的父母。

  四周好多聲音嗡嗡作響,像是瀑布流水擊入水面的水力轟炸聲,又像是梅林裡蜜蜂振翅採蜜的噪音,所有聲音都是斷斷續續、模模糊糊的,她聽不清楚,只隱約聽見什麽撞擊力道太強、救護車趕到前已經死亡的話語。

  她的心臟劇烈震動,收放之間全是痛,痛得她不停顫抖、眼眶泛紅,天旋地轉,幾乎就要暈厥。

  她討厭這個玩笑。

  更討厭蒼白冰涼、動也不動的父母親。

  這些人一定是聯手起來騙她的!

  一定是爸媽受不了她的頑劣,才會這樣懲罰她,所以她倔強地不肯讓淚水落下,不肯屈服於撕心裂肺的疼痛。

  所有擱在她面前的文件全都拒簽。

  所有勸慰之語全都不聽。

  她不顧一切地趴在屍袋上,抗拒任何人將父母推進寒冷的冰櫃。

  她要等,一定要親眼等到她最愛的父母睜開眼,向她宣佈這只是一個愚人節玩笑,然後帶她回家。

  只要他們肯起來,她發誓以後再也不惡作劇。

  她會做個循規蹈矩的乖小孩,做個令他們驕傲的好孩子,再也不惹他們生氣,然後陪伴他們到老……

  「巫大哥、簡大姊……」

  低沈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淡淡的,卻充滿哀慟,一個男人忽然來到擔架邊握住父親垂落在外的大掌。

  她抬起頭,看著那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的陌生男人,不禁憎恨起他臉上的哀傷,她的父母根本沒死,他怎麼可以露出這種表情?

  他怎麽可以!

  「走開!不准你靠近我爸媽,不准你在這裡亂哭夭!」強烈的心痛和打擊毀損了她的理智,讓她口不擇言,吐出平常絕對不會出口的粗鄙的字眼。

  薛仁厚卻沒有憤怒,只是將目光從摯友夫婦身上緩緩轉向她。

  深邃的黑眸像是兩汪靜潭,波瀾不興的水面下反映著濃濃的沈痛,剛硬端正的臉龐縱然面無表情,卻依舊讓人清楚感受到他散發出的悲傷。

  他無言的哀傷,宣佈著她始終不願面對的事實。

  巫蘭只覺得腦門轟然一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很狠斷裂,讓她一直苦苦壓抑的負面情緒全都奔騰而出,淹沒她的理智。

  「我爸媽才沒有死,不准你這樣看我,不准!不准!不准!」

  她像隻負傷的小獸突然撲向前,發狂嘶咆,對眼前的男人又捶又打,一旁的導師連忙架住她。

  「巫蘭!」

  「你們怎麼可以幫我爸媽演戲,難道不知道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嗎?你們都是大人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為什麼!」她嘶吼著、尖叫著,再也顧不了身邊還有多少人,又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自己,只能徹底崩潰。

  她不相信,她才不相信這場惡劣的玩笑!

  「巫蘭冷靜一點,別這樣……」導師又是心痛又是哀傷的抓著她,從沒看過她如此失控。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放開我!放開我啊啊啊啊……」巫蘭掙扎著,過度的刺激讓她力大無窮,再次奔到薛仁厚面前對他拳打腳踢。

  她想要打掉他臉上的哀傷、踢掉他眼中的哀慟,但其實她最想做的還是撲回擔架邊喚醒沈睡不醒的父母,要他們不要再折磨她。

  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再也不要這麼心痛了!

  薛仁厚似乎發現她的想法,竟張臂捉住她,將崩潰的她擁入懷裡,任由她拳打腳踢,即使尖銳的指甲抓傷他的臉龐、脖子,也不阻止。

  他人高馬大,又是個二十九歲的木匠,力氣頗大,但也只能狼狽的任她宣洩,不敢反擊。

  導師在一旁急得跳腳,他卻始終沒有放手。

  他緊緊抱著她,直到她筋疲力竭再也喊不出任何聲音,揮不出任何拳頭,他才稍微鬆開手,將四肢癱軟的她圈扶在臂彎裡。

  昏暗的日光燈下,懷裡的小女孩就像一尊陶瓷娃娃。

  虛軟、狂亂、悲傷、絕望,卻依舊美麗得令人屏息,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碎裂,讓人心疼不已。

  「我是妳父親的摯友,根據妳父親的生前遺囑,從今天起我就是妳的指定監護人,晚一點會有律師過來宣佈遺囑,請妳節哀順變。」薛仁厚一字一句說著,端正剛硬的臉上有紅腫的巴掌印,也有被她抓傷滲血的五指抓痕。

  巫蘭一臉木然,毫無反應地看著他傷痕累累的臉龐,雖然聽得懂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卻又下意識排斥「生前遺囑」、「指定監護人」這些詞彙。

  她知道一旦接受這些詞彙,就必須接受這令人絕望的事實。

  「雖然法律上我無法成為妳的養父,但我發誓會一輩子照顧妳,永遠對妳好,所以別再一個人難過了……」細小血珠凝聚在一塊兒,從抓痕裡無聲淌下,薛仁厚哀傷地看著臂彎裡蒼白精緻的女孩,從不知道會以這樣的形式兌現對摯友的承諾。

  他們是木造傢俱上的師徒關係,更是無話不談的忘年之交,因為彼此都沒有其他親戚可以依靠,所以曾經許諾意外發生時,一定會全力照顧彼此的家人,但他卻萬萬沒料到自己還沒結婚生子,最敬愛的師父、師母卻意外過世了。

  眼前的女孩是這樣年輕弱小,要怎麼承受死別之痛?

  除了安慰擁抱,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給她什麼,又該怎麼做,才能抹去她眼底的傷痛?

  他寧願她嚎啕大哭,掏光心裡的痛,也不願她壓抑情緒……

  心裡深處某根弦彷彿被人狠狠扯痛,他不自覺地收攏臂彎,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將她納入臂彎,代替摯友夫婦永遠守護她。

  「我不要什麽監護人,我也不需要你對我好……」淚水終於浮現在眼眶邊緣,在沈默許久之後,巫蘭終於再次發出聲音,卻不是咆哮,而是令人心疼的破碎哀求。

  薛仁厚心痛,卻只能沈默地看著她。

  「我只要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場惡劣的玩笑,我爸媽其實沒有死。」美眸淚光閃閃,像是一眨眼就會匯聚成河。

  「巫蘭……」黑瞳驟縮,薛仁厚本能地將她摟抱得更緊。

  「不要逼我面對這麼殘忍的事實,求你不要這麼殘忍,不要……」一滴淚淌下,接著是更多更多的悲淚。

  壓抑許久的悲傷終於瓦解她脆弱的逞強,從她的心裡、眼裡嘩啦嘩啦奔騰而下,讓在場眾人都忍不住紅了眼眶,吐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薛仁厚只能全身緊繃地摟緊她,堅定的越過她的頭頂,看向長眠的摯友夫婦,在心中大聲宣誓──

  巫大哥、簡大姊別擔心,我會替你們好好照顧巫蘭,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她一分一毫!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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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父母的喪禮結束後,巫蘭覺得自己的心也死了,失去最深愛的父母,她不懂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她不在乎任何事,甚至不在乎那個突然成為她監護人的男人。

  她不想吃、不想喝、不想哭也不想睡,對於每一件事都很麻木,偏偏那個叫做薛仁厚的男人卻總是逼迫她過「正常生活」。

  她不想吃他就親自餵,她不喝他就努力灌,甚至每天晚上準時十點鐘搬張椅子到她房間當獄卒,她若不乖乖睡覺就等著被他押上床,然後聽著他坐在床邊數綿羊——

  她從來沒有這麼討厭過一個人。

  他總是將她當成小孩,強迫她搬來跟他一塊兒住,甚至處處干涉她的生活,不過她最討厭的還是他近乎二十四小時的監視,所以在搬來這裡的第十天,她終於爆發了。

  當他再次強迫她上床睡覺,並坐在床邊替她數羊時,她再也受不了他的霸道,拿起床上的枕頭撲打他。

  一直處在麻木狀態的心臟因為怒氣而劇烈跳動,就像注入了新生命,重新活了過來,可她的手腳卻因為長時的飲食不正常而變得虛弱,彷彿重病之人。

  「走開,我才不要你管我!」

  突然被襲擊,薛仁厚一臉錯愕,卻沒有動怒,只是默默任她發洩怒氣,直到她筋疲力盡的跌坐在床上,再也沒有力氣洩憤,他才伸出手,輕輕抽出她手中的枕頭,替她放回原位。

  「時間到了,妳該睡覺了。」他輕聲細語,聽不出絲毫火氣,只有滿滿的包容和忍耐。

  「我不睡!你憑什麼強迫我睡覺,還一直監控我的生活,我就是不想睡覺,難道不可以嗎?」她憤怒嘶吼,覺得更憤怒了。

  這段日子不管她怎麽反抗,他總是表現得雲淡風輕、無動於衷,只是看著她的眼神會變得柔軟憐憫,但他愈是憐憫,她就愈覺得憤恨。

  他根本什麼都不懂,不懂她的心情,更不懂每當她睡著之後總會夢到血淋淋的父母,然後那天雙親毫無生氣躺在擔架上的畫面就會再度重演,一次次狠狠撕裂她的心。

  他什麼都不知道,卻一直強迫她睡覺,她真的好討厭、好討厭他……

  她真是恨死他了!

  「妳需要睡眠,妳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

  「我才不需要睡覺!」

  「妳需要,再這樣下去妳會生病的。」薛仁厚漠視她憤恨的眼神,煩惱地輕輕蹙眉,他知道睡眠對於健康有多重要,不過短短十天,她就瘦了一圈,要他如何不擔心?

  縱然答應過巫尚、簡莉會一輩子照顧她,但他不知道該怎麼和十七歲的少女相處,他知道剛失去父母的她很悲傷,但他向來沈默寡言,實在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好凡事親力親為,偏偏她卻不接受,甚至崩潰憤怒——

  老實說,他真的是黔驢技窮,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不要睡覺就是不要睡覺,你只是我的監護人又不是我父母,憑什麼處處對我頤指氣使,我有人身自由權,你無權強迫我!」她嘶吼著,實在好恨他的多管閒事。

  「我確實不是妳的父母。」他無奈,卻也承認。「但是我答應過他們會照顧妳,如果妳傷心,可以跟我談談——」

  「我不想談,我討厭這裡,討厭這個陌生的環境,更討厭這種不生不死的生活,你為什麼非要管我?為什麽不乾脆讓我跟爸媽一起死了算了!」

  「妳不會死,我也不會讓妳死!」他加大音量,一點也不喜歡她說這種話,雖然神情依舊平和,眼神卻變得銳利懾人。「巫大哥和簡大姊雖然去世了,但他們會一直活在妳心裡,妳傷心他們也不好受,他們含辛茹苦把妳養大,妳不該這樣折磨自己。」

  「我折磨自己?」巫蘭怒極反笑,卻笑得滿臉悲愴。「你到底懂什麼?你失去過父母嗎?你失去過最重要的東西嗎?你根本就不明白那種痛!每當我閉上眼睛就會夢到爸媽血淋淋的樣子,我何嘗不想睡?但是我根本不敢睡,我——」怨怒的發言戛然而止。

  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巫蘭連忙咬住下唇,卻收不回已經說出口的話。

  薛仁厚一愣,這才明白她為何總是不睡覺,一顆平靜的心不禁狠狠揪疼。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他憐憫的眼神再次刺傷了她。

  「對不起,我不知道……」

  「對,你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可不可以請你好心一點,不要再管我了!」

  薛仁厚啞口無言,卻無法如她所願不再管她,他沈默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說話。

  「無論妳相不相信,但我明白妳的感受。」

  她譏誚地看著他,一臉不信。

  他繼續道:「我從小就被父母拋棄,是祖母把我拉拔長大,後來她過世了,我開始自暴自棄,上帝卻讓我遇到妳的父母,他們用愛拯救了我,還教我謀生技能,他們就像上帝對我的恩賜,我早已把他們當作親人,誰知道他們卻……我和妳一樣都不想面對這個事實,這幾天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那天的事,我幾乎天天都作惡夢。」

  沒料到他會自爆內幕,巫蘭先是一愣,然後有所防備,懷疑他只是在演戲博取她的信任。

  「我沒有一天睡得安穩,但是巫大哥、簡大姊把妳託付給我,妳是他們唯一的女兒,我發過誓會好好照顧妳,或許妳很討厭我,但在他們把妳託付給我的那一天起,妳就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一輩子都會照顧妳。」

  「不要把話說得那麼好聽,你知道人的一輩子有多長嗎?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輕易允諾!」她不屑冷哼,才不相信這個素昧平生的男人是真心的,就算父母信任他,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他是不是居心叵測的傢伙。

  總之,她就是不信任他!

  「我說到做到。」

  「我不信!」巫蘭別開臉。

  承諾的話誰不會說,就像爸媽也曾答應過會陪她一輩子,誰知道一場車禍卻輕易帶走他們——

  什麽誓言都是假的,她只知道這輩子再也沒有人會愛她,永遠……都不會再有了。

  眼眶突然一陣灼燒疼痛,彷彿有什麼東西要衝破那層乾澀倔強,再次將她變得脆弱,她揪緊棉被忍下那股突如其來的淚意,他卻可惡的繼續道——

  「我開始和巫大哥深交沒多久,妳就去住校了,妳或許不認識我,但我見過妳好幾次,妳不在家的時候他們最喜歡聊到妳,他們對妳的事如數家珍,關於妳的一切,全都記得牢牢的。」

  本以為彼此應該是素昧平生,誰知他竟見過自己,巫蘭聞言一愣。

  「他們曾經跟我說過,他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生了妳這個女兒。」想起往事,薛仁厚有些悲傷,也有些懷念的斂下眼睫。

  「他們說妳很聰明,不像他們都不會讀書,雖然他們一直很想給妳更好的生活,卻總因為身分的關係讓妳受委屈,他們懲罰妳惡作劇,但其實很感動妳能勇敢的保護他們。」

  「不要說了……」沒料到父母連這種事也跟他說,強忍的悲傷裂了一個大洞,巫蘭哽咽一聲,幾乎就要壓抑不住那股淚意。

  那些惡作劇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沒想到爸媽竟然一直記得,她還以為他們嫌棄她頑劣,誰知道……誰知道他們表面上是生氣,心中卻很感動……

  「他們很愛妳,總說妳是他們這輩子唯一的驕傲,所以妳真的別再折磨自己了。」

  彷彿沒發現巫蘭壓抑的神情,薛仁厚有意無意的提及往事,果然下一秒,就見一顆淚水從她的眼裡落下。

  這是喪禮過後她第一次流淚,也是她第一次放縱悲傷。

  看著不再壓抑麻木的她,他雖然鬆了口氣,但也更疼了。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摀著紅唇,巫蘭再也忍不住滿腔悲傷,大聲的哭了出來。

  自從父母過世後,她就一直苦苦忍耐,她不想哭,因為一哭,悲傷就會像漩渦般將她吞沒,讓她更加思念父母,然後又更悲傷。

  那就像是脫離不了的可怕漩渦,但是不哭,心中的傷口愈來愈深,甚至逐漸潰爛,所以她選擇讓自己麻木,逃避可怕的事實,他卻硬生生敲碎了她的自我保護。

  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的!

  「嗚……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怒到極點,她開口嘶吼,甚至轉身捶打他的胸膛,就像是負傷的小野獸。

  「討厭我也沒關係,我一輩子都會照顧妳。」他默不作聲的任她捶打,只希望她這一哭,能將心中的悲傷通通哭掉,再也不悲傷。

  「為什麼要逼我哭……嗚……為什麼……」

  「妳不能永遠逃避。」他有些遲疑的伸出雙手,像在太平間時那樣抱住她,藉此安慰她。「妳必須面對傷痛,然後才能跨越。」

  「我不要這樣……」她好累,她怕自己根本跨越不了。

  「妳可以的。」相同的經歷讓他明白她心中的恐懼。「不要忍耐,就這樣哭吧,哭一哭妳會覺得好一點。

  「我不要……不要……」話是這麼說,她卻阻止不了眼淚的滑落。

  她壓抑太久,早已疲憊不堪,面對潰堤的悲傷壓根兒無能為力,只能無助的顫抖失控,任由悲傷淹沒心房。

  一開始她還能壓抑哭聲,但很快的,她再也克制不了的嚎啕大哭,幾乎是用盡力氣把滿腔的悲傷、恐懼、思念、忍耐通通傾洩而出,淚水很快沾濕了她的臉龐,同時也沾濕了薛仁厚的衣服,但他始終沒有鬆開她。

  她就像個孩子般在他懷裡放聲哭泣,彷彿他是這世上唯一的避風港。

  不知過了多久,她哭到幾乎沒有聲音,連日來的逞強讓她筋疲力竭,再也沒有力氣對抗滿身疲憊……

  「睡吧。」

  恍惚間,熟悉的嗓音在她耳邊安撫著她,竟讓她的眼皮逐漸沈重,可就在意識渙散的瞬間,連日來的惡夢襲上腦海,讓她驚懼的睜開眼。

  「不,我不想睡覺,我不要睡覺!」她再也不想作惡夢,再也不想看到爸媽血淋淋的樣子了。

  「別怕,我會一直陪妳。」薛仁厚將她抱得更緊,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帶給她溫暖。

  「我不要!」她還是恐懼,卻無法忽略幾乎將她壓垮的疲憊和壓力,她已經很多天沒有睡好覺了,她的身體太過虛弱,無法對抗這股兇猛的睡意。

  「噓,別怕,我就坐在這裡陪著妳,妳作惡夢的話我馬上把妳叫醒。」她的驚懼讓他更加心憐她。

  「真的嗎?」

  「真的。」

  「你真的不會離開?」雖然不想依賴他,雖然依然無法信任他,但卻無法自拔的緊緊揪住他的衣服。

  「當然。」

  「你說到……做到……」得到他的保證,她終於安心一些,下一秒濃厚的睡意再次襲來,讓她連說話都有些口齒不清,縱然還想再掙扎一會兒,最後還是不支睡去。

  看著懷裡因為筋疲力竭而昏睡過去的少女,薛仁厚憐惜地嘆了口氣,本想將她放躺到床上,她的小手卻始終揪著他的衣服,即使在昏睡中也一直處在惶惶不安的狀態下。

  他再次嘆了口氣,試了幾次,始終扳不開她的小手,他不禁悄悄加大力氣,她卻眉頭一皺,眼角又落下一滴淚,嚇得他不敢再施力。

  眼看一分一秒過去,都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連日來的惡夢和疲憊也讓他的體力達到極限,最後只好無可奈何地抱著她一塊兒躺下。

  原本他只打算閉眼假寐,誰知這一躺卻讓他一塊兒進入夢鄉。

  ※※※※

  就算再怎麼傷心難過,地球也不會因此停止轉動。

  隨著光陰不斷前進,巫蘭再過幾個月就要從高中畢業了,晚餐過後,薛仁厚卻得到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妳不想考大學?」薛仁厚腦門一轟,還以為自己聽錯。

  「嗯。」巫蘭點頭,證實他沒聽錯。「我家本來就窮,為了讓我讀私立中學更是花了不少錢,我知道我爸媽沒留下多少錢,我不想造成你的負擔。」

  「只是大學學費而已,我付得——」

  「我不想讓你付。」巫蘭截斷他的話。「這半年來你已經為我付出夠多了,我不能再依賴你。」

  半年多的時間足夠讓她看清一個人,經過相處,她對他早已改觀,從一開始的懷疑逐漸變成信賴,從陌生到親近。

  眼前的男人看似冷漠粗獷,但其實比誰都細膩溫柔,雖然沈默寡言,但品行忠厚端正,難怪當初爸媽會這麼信任他,指定他當她的監護人。

  但信任是一回事,她卻不能一輩子依賴他。

  木匠這份工作她知道,就算手藝才華再好,沒人欣賞就賺不了幾個錢,雖說他在台東小有名氣,但真正的收入卻不算多。

  他已經對她夠好了,她的食衣住行育樂全算在他頭上,知道她討厭住校,他也萬般遷就她,寧願每天開一個小時的車接送她上、下學,也不希望她覺得孤單。

  他一直竭盡所能的營造一個「家」,一個能夠溫暖她的家,替她尋回失去的幸福,她對他……真的無以回報,只能早點自食其力,減輕他的負擔。

  「可是……」

  「我知道我爸媽一直希望我能上大學,但我不想把他們留給我的錢通通花掉,所以決定先工作幾年,等存夠了錢再繼續進修,雖然會晚個幾年,但我一定會達成他們的願望。」她信誓旦旦的保證,就算他反對,也不會改變決定。

  「妳為什麼不想讀大學?」薛仁厚還是一臉震驚,他以為她會繼續升學,他知道巫尚、簡莉對她的期望有多高。

  「因為我長大了。」

  「妳才十八歲。」他緊緊皺眉,依舊清楚記得這半年來她脆弱哭泣的模樣,隨著悲傷漸漸沈澱,她愈來愈堅強,但在他眼中,她永遠是個需要被人呵護疼愛的孩子。

  「已經夠大了。」她也跟著皺眉,心中隱約有股道不清也說不明的不悅,她喜歡他疼愛她,卻不喜歡他一直把她當小孩。「總之,我已經向幾家廠商投了履歷,一旦錄取,畢業後我就會直接去報到。」

  「巫蘭,這件事我不太贊成。」眼看她口氣變硬,薛仁厚雖然不想和她硬碰硬,卻也忍不住說出心中想法。

  「我心意已決。」

  「我們還是再溝通溝通?」

  「我不想溝通。」她斂下眼睫,早就知道這件事不會那麼容易通過,但是她不想和他爭執。

  就好像他總是無怨無悔的對她好,她當然也想替他著想。

  她不想永遠當個孩子,她想早點和他站在對等的地位,培養能力,也為他付出點什麼。

  「巫蘭……」

  看著他頭疼的表情,她有些逃避的站起身,將餐桌上的碗盤收拾到廚房,就在流理檯邊默默洗起碗盤。

  他也跟了上來,幾次張口欲言,卻欲言又止,只好接過她手中洗好的碗盤,拿布擦乾淨。

  他們都知道彼此的脾氣,他固執剛毅,她倔強有主見,都是吃軟不吃硬的個性,所以許多事總是彼此遷就,但這件事……

  薛仁厚煩惱的嘆了口氣,實在好煩惱下次去掃墓時,究竟該怎麼向巫尚、簡莉交代?

  等擦乾所有碗盤後,他從冰箱拿出水果削起果皮,腦中卻依然煩惱著這件事,沒注意到巫蘭默默從角落拉了張凳子,站上去,打算從橫在頂部的櫥櫃裡拿東西,更沒注意到她拿的那張凳子椅腳早已鬆脫歪斜。

  啪!

  巫蘭才剛站到凳子上,早已鬆脫的椅腳因為承受不住重量,竟斷裂了,緊接著一個劇烈搖晃,她還來不及發出驚呼,就從凳子上摔了下來。

  薛仁厚連忙丟下手中的水果伸手接她,卻還是差了零點幾秒的時間,結果人是抱到了,但兩人也失去平衡,一起摔到地上。

  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在墜地的瞬間,他只來得及將巫蘭用力往自己的懷裡拉,打算用雙手護住她的後腦和背部,卻阻止不了地心引力的牽引,重重壓到她身上。

  咚的一聲,巫蘭摔疼了屁股,他則是壓痛手肘,劇痛襲來,兩人都嘶的一聲叫了出來,下一秒又同時為唇瓣上的異樣感而瞪大眼。

  深邃的黑眸近在咫尺,清楚倒映出彼此錯愕的表情。

  此刻他們不只身體疊在一起,四肢鼻尖也湊到一塊兒,甚至連他們的嘴唇也……也……

  轟!

  薛仁厚腦中一片空白,巫蘭則是面紅耳赤。

  一股難以形容的羞窘震驚讓他們都懵了,身體不由自主的戰慄起來,彼此都感受到一股強勁的電流劃過體內,讓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巫蘭不懂這究竟是什麼感覺,只能傻傻的盯著薛仁厚看,可薛仁厚卻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子,他交過女朋友,懂得什麼叫做異性相吸,更懂得什麼叫動情,雖然晚了兩、三秒,他也臉紅了。

  他觸電似地從她身上彈了起來,為了心頭那乍然而起的波瀾悸動,感到六神無主。

  「妳……妳妳妳、妳沒事吧?」他結結巴巴的跪在她身邊詢問,好不容易才說完一句話。

  巫蘭根本發不出聲音,只能捂住那微微酥麻的唇瓣,依舊傻傻地盯著他,只是一張小臉卻更紅了。

  「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也不知道……不知道……」他語無倫次的解釋,明知道這是場意外,可心中的悸動卻愈演愈烈,怎樣也無法停歇。

  他今年三十歲,早已不是什麼血氣方剛的少年,雖然許久不曾交過女朋友,但面對女人一直都是清心寡慾,可剛剛他竟然覺得……覺得……

  該死的,明知不該回憶,偏偏大腦卻不斷浮現她那柔軟的唇瓣,以及迷人的芬芳,即使他一直把巫蘭當作孩子般看待,卻無法否認她早已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他糊塗從未發覺而已。

  「沒……沒……沒關係……」巫蘭還是捂著嘴,好半晌才能夠回應他的驚慌和抱歉。

  縱然得到原諒,薛仁厚的臉卻更紅了,連心臟也不停怦怦跳,但他卻不敢深思,只能逃避似的略過這些反應,擔憂的轉移話題。

  「妳沒事吧?起得來嗎?有沒有摔疼哪裡?」

  「我沒事。」她輕應一聲,在他想碰又不敢伸手攙扶的情況下,緩緩從地板上坐起身。

  她知道剛剛只是一場意外,也知道他是個很……不會裝模作樣的男人,所以為了不讓彼此尷尬,她應該要表現得自然一點,甚至大方的安慰他,但是唇瓣相依的感覺令人印象深刻,直到現在,那觸電似的酥麻感依舊揮之不去,讓她無法裝作若無其事。

  老天,她一直都將他當成誠信可靠的長輩,但為什麼她會這樣心慌意亂,甚至隱隱覺得竊喜呢?

  他們不是只是照顧者和被照顧者的關係嗎?他們應該,也只能是這樣的關係吧?但為什麼……為什麼……

  心跳劇動間,腦中驀然浮現這半年來他對她的每一分好、每一分的溫柔體貼。

  他的懷抱、他的安慰、他犧牲睡眠的擔憂與陪伴,還有無數他包容微笑的畫面,像是走馬燈似的在腦間迴繞,讓她的心更加悸動了。

  強烈的感動、明確的好感、龐大的信任,讓她隱隱約約產生一種想法——

  難道她是喜歡上他了,才會那麼排斥他將她當作小孩,才會因為這意外的一吻,而臉紅心跳,甚至渴望為他付出些什麼?

  是這樣嗎?

  原來她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他了嗎?

  這個領悟就像一道閃電劈進她的腦裡,讓她整個人傻了,但又有種恍然大悟的驚喜。

  「真的沒事?」薛仁厚就跪在她身邊,見她瞬也不瞬的看著自己,不禁更擔憂了。「妳的樣子怪怪的,要是哪裡痛千萬不要忍,妳——」

  「你討厭我嗎?」她緊急打斷他。

  他一愣。「怎麼可能,妳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那你覺得我任性強勢嗎?」她接著問,忽然好想知道這半年來他究竟是怎麼看待她的。

  「妳一直都是個乖女孩,妳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問這些問題。」他的目光游移到她的後腦,不禁擔心她撞到了腦子,否則怎麼會文不對題。

  「你別管我為什麼要這麼問,你只要回答我如果……如果……如果我喜歡上你了,你會討厭我嗎?」

  心頭一震,他定定的看著她,彷彿從她的言語察覺到了什麽,卻不敢確認。

  「我當然不會討厭,對我而言,妳就像我的女兒一樣。」

  「女兒?」她一愣,眼神既錯愕又黯然。

  「對。」他點頭,卻覺得喉嚨有些乾澀,心底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正要破土而出,他卻下意識的用力按下它。

  巫蘭緊緊皺眉,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喜歡他的回答,他們不過相差十二歲,誰要當他的女兒啊!

  她咬著牙,雖然生氣卻沒有當場發作,因為她沒有資格生氣,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和模糊,她需要更多時間確認,但是唯有一件事她再確定不過,那就是她似乎、好像、真的喜歡上他了。

  「可是我一點也不想當你的女兒。」深吸一口氣,她用再確定不過的口吻告訴他。「我永遠都不會把你當成我爸爸的。」

  咚!

  薛仁厚彷彿感到自己的心臟忽然失重墜落,但他知道那不是失落。

  而是淪陷。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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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輛跑車吱的一聲在薛家門前緊急停下,在皎潔的月光下,流線尊貴的名牌跑車就像一團焰火,紅得發亮,也紅得搶眼。

  薛仁厚原本正坐在院子裡靜靜刨著木頭,聽見動靜,擱下木頭起身推開一旁的雕花木門,走向名牌跑車的副駕駛座邊,趕在駕駛者之前將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

  一開車門,巫蘭跌跌撞撞的走了下來,就在她即將跌倒的那一刻,他眼明手快地將她攔腰抱起。

  月光下,懷裡的小女人柳眉彎彎如月,淡濃適中,眼如燦星,嫵媚水靈,秀挺俏麗的鼻子就像雕工細緻的白玉,通體剔透,映著淡淡月光,一張小嘴更是粉嫩飽滿,紅豔精緻,搭著粉嫩無瑕的瓜子臉,就像從古代仕女圖走出來的典雅美女。

  不用任何妝點,就足以令人驚艷。

  「仁厚!」巫蘭綻笑,宛如月夜下盛綻的粉豔曇花,皎潔晶瑩、清雅撩媚。

  「回來了。」薛仁厚低頭凝視他精心呵護了六年的女孩,向來沈默寡淡的臉龐難得露出笑容。

  「嗯,我回來了。」巫蘭笑得好甜好甜,雙手極其自然地攀上他的脖子,將整張臉埋入他乾燥卻溫熱的頸間,感覺到身下那健壯身軀有一瞬的僵硬。

  她暗自竊笑,卻故意將他攀得更緊。

  「喝酒了?」粗獷低沈的嗓音在耳畔落下。

  「一點點。」

  「吃飯了嗎?」

  「吃飽了。」

  薛仁厚沈默點頭,然後便抱著她走向自家大門。

  「那、那個……」一旁徹底被忽略的「司機」連忙向前自我介紹。「薛先生你好,我是范亮寬,是小蘭職場上的朋友,聽說你是個有名的木匠師傅,我一直很想和你見面,最近我買了棟房子,正需要添購一些傢俱……」

  薛仁厚停下腳步,看著眼前喋喋不休的男人,很想告訴他,他的東西都是純手工製作,從來不接受現場購買,訂單也已經排到兩年後,他實在愛莫能助,但想了想,他只是淡淡換了話題。

  「謝謝你送巫蘭回來。」

  「呃……不客氣,那個我看你正在忙,要不巫蘭就交給我吧,我送她上樓。」范亮寬熱忱說道,迫不及待想把心愛的女人納入懷裡。

  他追巫蘭追了好久了,早打聽過她的家世背景,知道她父母雙亡,從十七歲開始就和監護人同住,可他本以為監護人肯定是個年過半百的老男人,誰知道眼前的男人竟然這麼年輕。

  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相貌雖不出色,但端正剛毅自有一股味道,體格高大魁梧,就像一尊武神,那魄力、那氣勢乍看之下還真有些嚇人,可偏偏當他彎腰抱起巫蘭後,那份懾人的魄力卻變溫柔了,一股難以名狀的親密氛圍圍繞在兩人之間,讓他不禁焦躁起來。

  這兩個人應該只是被監護人和監護人的關係吧?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

  他無法形容兩人間旖旎微妙的氛圍,只能急切的伸出手,試圖將巫蘭搶回手中,誰知薛仁厚沒有鬆手也沒有說話,只是沈默地看著他。

  「薛先生?」伸出的雙手被晾在涼涼的空氣裡,范亮寬覺得頭皮有些發麻,尤其當那雙深邃黑眸瞬也不瞬的直盯著自己瞧時,他連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時間不早了。」薛仁厚淡淡提醒。

  噗哧!

  巫蘭在某人的懷裡偷偷竊笑,就算看不到,也知道范亮寬的表情有多錯愕。

  「可是現在還不到十點……」他呆呆眨眼。

  「所以我說不早了。」

  「可是我……」

  不待他把話說完,薛仁厚再度邁開步伐拋下范亮寬,筆直穿過前院,抱著懷裡的小女人走向她位於二樓的房間。

  從六年前把她接到這間房子後,他就對她萬般疼寵,為了填滿她失去的父愛、母愛,他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無微不至,因此在她工作了一天,又喝得酩酊大醉的現在,他自然不可能讓她自行跌跌撞撞上樓。

  八坪大的開闊空間,滿鋪著上等紅檀木木條,芬多精的清香繚繞在臥房內,令人心曠神怡,紅花梨木製成的沙發臥椅、矮几、桌子、衣櫃、梳妝檯,在澄亮壁燈的照映下流淌著熠熠瑩光,在象牙白的牆壁襯托下,更顯典雅清逸。

  幾乎全由原木傢俱組成的臥房,大多會給人笨重老氣、黯淡死沈的感覺,但這個房間他整整打造了一年多。

  他用心把每一件傢俱琢磨得流暢優美,沒有多餘花紋雕飾,只有簡單的曲線搭配天然木紋,卻奪目吸睛,比美術館裡的藝術品還令人心動驚豔、雋永回味。

  他竭盡所能把每件東西打造成她最喜歡的模樣,只為了讓她更喜歡這個「家」。

  他將她放在玉檀木製成的大床上,伸手卸下她隨意綰起來的長髮,並替她蓋上輕薄柔軟的蠶絲被。

  「睡吧,明早還要上班。」

  「我還不想睡。」她撒嬌似的捉住他的手,不讓他離開。

  「妳喝了酒,早點休息比較好。」他沒有撥開她的手,只是微微起身。

  「我想要聊天。」見他要走,她乾脆整個人鑽進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他勁實窄健的腰部,光明正大地享受他因為職業而鍛鍊出的腹肌人魚線,大吃他的豆腐。

  「……妳想聊什麼?」高大健壯的男性身軀再度暗暗緊繃,僵硬程度就像花崗岩石。

  「你覺得剛剛那個范亮寬怎麼樣?」巫蘭竊笑,自然而然就把頭側枕在他結實的大腿上,粉嫩臉頰隔著丹寧布料蹭啊蹭的,只要再往某個角度前進一點,就能形成某種程度上的活春宮。

  僵硬身軀更加緊繃,但薛仁厚卻沒有將她推開,而是默默的逆來順受。

  「還算誠懇。」

  「我也這麼覺得。」巫蘭點頭附和,轉過頭裝出我見猶憐的模樣,由下而上的看著他。「我今天一直在想要不要乾脆就選他當男朋友好了,否則一天到晚被人約吃飯也是挺麻煩的,早點名花有主省得麻煩。」

  薛仁厚眉頭緊皺,並沒有馬上回應她的話。

  如果這些話出自於其他女人口中,他一定會覺得虛偽做作,但巫蘭卻是例外。

  她很美,從十七歲那年就是個美人胚子,每天都能收到一大疊情書。隨著年紀漸長,她的美麗褪去了稚氣青澀,多了難以形容的芬芳韻味,嫵媚而誘人,出了社會後更是有好幾卡車的男人在追,又因為工作需要,總免不了要應酬一番,她會這麼煩惱也是理所當然。

  雖然他一直細心呵護她,但從不干涉她的私事,畢竟二十歲之後她就是成年人了,他不再是她的監護人,她應該有自己的想法和自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巫尚、簡莉生前的請託,繼續將她照顧好。

  只要她快樂,他什麼都好。

  「妳高興就好。」半晌之後,他才低聲吐出不曾改變過的行事準則。

  「那你也會高興嗎?」麗眸閃閃,巫蘭笑問著他。

  他看著她美麗年輕的臉龐,又沈默了許久,才又低聲吐出回應,可語氣中隱含著令人不易察覺的壓抑。「如果妳高興,我就高興。」

  麗眸再閃,巫蘭掙扎著從他懷裡起身,再次伸手攀上他的脖子,柔軟豐滿的上半身幾乎就要貼上他的胸膛,對著他氣吐幽蘭。

  「真的嗎?」

  「巫蘭……」他屏住呼吸,輕輕拉下她的雙手,拉開彼此的距離。

  「我已經二十三歲了。」她也不硬纏,他不讓她靠在胸膛上,她就軟軟抱著他的健臂,像無尾熊似的依貼著他。

  「……我知道。」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

  「你不喜歡我嗎?」

  「……」

  「為什麼不回答我?」麗眸一閃再閃,就像天邊最璀璨的星辰,但眨眼間那對星辰忽然放大,湊到薛仁厚面前,瀲灩紅唇就要覆上他。

  某人低喘一聲,連忙伸手捂住那張嬌豔紅唇。

  「妳喝醉了!」說完,連忙放手,像是火燒屁股似的從床邊起身。

  「我有沒有喝醉你心知肚明。」巫蘭不滿地瞪著那逃到門邊的男人。

  人家不都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結果他那是什麼表情?

  她只是想偷個香而已,又不是想強暴他!

  「很晚了,妳還是早點休息吧。」他落荒而逃的拉開門板。

  「薛仁厚!」她大叫他的姓名,將他的腳步釘在門外,卻沒有死纏爛打的追上去。「都已經六年了,你到底還想裝傻多久,你明知道我對你──」

  砰!

  不等她把話說完,薛仁厚竟然當著她面用力關上門板,徹底阻絕她接下來的話。

  巫蘭瞪大眼,簡直不敢相信他會這麼做。

  六年了,她整整喜歡他六年了,這期間她不知道暗示過他多少次,他卻總是裝傻、裝糊塗,一開始她還猜想他可能不喜歡「幼齒」的,所以只好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加有女人味,她努力鍛鍊身材,並學習怎麼吸引男人,偏偏這些年來他就是不肯上鉤。

  無數次的失敗讓她心灰意冷,若不是他總是獨寵她,對其他女人異常冷淡,而他的肢體反應洩漏出一些端倪,她幾乎想放棄了。

  他明明就對她那麼溫柔,處處體貼,面對她也不是無動於衷,為什麼她一靠近,他就想逃,她到底哪裡不好了?

  為什麼那麼多男人喜歡她,他就是不肯表明態度?

  她忍不住抓起放在床頭的相框,對著照片裡的雙親嬌聲抱怨。「爸媽你們看,他這還算是男人嗎?我都已經把話說得那麼白了,連吻都主動奉上,他竟然把我推開,還一副怕我強暴他的模樣!」

  面對她的抱怨,相片裡的男女只是無聲對著她微笑,相片凍結了歲月,讓他們始終停留在那美好的快門瞬間。

  「我就不相信他不知道我喜歡他,可為什麽我都長大了他還是想逃?」

  相片裡的男女還是微笑,從六年前開始就無法再回答她的話。

  「難道他喜歡男人?」這個可能讓她面色一緊,但想到他這六年來清心寡慾,宛如和尚般的規矩生活,隨即又推翻這種可能。

  他幾乎每天都待在家裡製作傢俱,附近鄰居又全是她賄賂好的眼線,要是他跟某個野男人有曖昧,根本不可能逃出她的法眼。

  「還是他嫌我太幼齒,沒有熟女的嫵媚風情?」看著相片裡的雙親,巫蘭非常無奈的喃喃自語,確實無法改變十二歲的年齡差距。

  如果不是那麼在乎他,她大可以霸王硬上弓,她知道以他的個性一定會負起責任,偏偏……

  偏偏她就是不想這樣的卑鄙索討。

  她要他的感情,但前提是他要給得心甘情願。

  六年了,是他陪她走過這哭哭笑笑、悲傷難斷的六年,是他慢慢治癒她心中的傷痛,在每個惡夢醒來的夜晚,為她抹去那似乎永遠無法停止的悲淚。

  是他的溫柔疼寵滲入她的靈魂,填平那些被悲傷撞擊出的傷痕。

  是依賴也好,是依戀也罷,她只知道如果沒有他,她絕不會是現在的巫蘭。

  如果沒有他,她的人生早已崩潰,更不可能在重傷後再愛上一個人。

  除了依賴、信任、感激、欽慕,她對他有著更多更多的愛,一開始她還懵懵懂懂,但隨著年紀漸長,她知道就是喜歡他,就是愛他。

  是他一手造就這樣的她,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接受?

  「爸媽,我覺得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嘆了口氣,她忍不住伸手撫上記憶中的慈愛臉龐,眼裡交織著悲傷與幸福、緬懷與釋然、無奈與謀算。「明明是他把我寵得這麼無法無天、貪心任性,沒道理我還要繼續裝乖任他逃避,我覺得我應該耍賤招,將他手到擒來,你們覺得呢?」

  相片裡的男女繼續微笑,彷彿非常贊同她的話。

  「既然投直球不行,那麼也許該來個變化球?」

  就算沒有聽到任何回答,巫蘭還是大受鼓舞,不禁賊溜溜地轉起靈活的眼珠子,在腦中盤算起各式各樣的勾引計劃。

  凡事有因有果,誰叫他的百般疼寵養大了她對他的愛,當初既然種下這份因,自然就要承受這份果。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總會找到讓他愛上她的辦法!

  ※※※※

  自從五年前考取芳療師證照後,巫蘭就一直在「意態」任職。

  「意態」是全台灣最知名的SPA芳療會館,專門提供各種芳療課程,內容有臉部保養、指壓按摩、色彩療法、瑜伽課程、各類心靈講座,服務多樣,針對不同客層有不同的配套服務,產品更是不勝枚舉,全台各大都市都有據點。

  這五年間,她半工半讀,終於獲取大學文憑,並在公司的嚴格栽培以及自己的苦心自修下,慢慢爬上「意態」台東分公司公關主任一職。

  雖然她依舊熱忱的為VIP顧客提供芳療服務,但因為「意態」和許多五星級溫泉飯店、度假村都有合作,所以更多時間她必須周旋在客戶和合作業者之間,對兩方提供服務企劃,解決問題糾紛,所以每天總有參加不完的應酬。

  也許接觸的都是一些飯店小開、貴婦名媛,所以貌美如她,從進入「意態」後,就不乏各家貴公子的追求,但是她的心始終放在薛仁厚身上。

  為了刺探薛仁厚,她會故意讓追求者送她回家,但後來她發現這一點也沒效。

  那個呆頭鵝自始至終都不曾表現出忌妒,但只有一點,那就是他絕不讓任何男人踏入他們的「家」,甚至不喜歡她邀請朋友到房間玩樂。

  那個他親手打造出的小天地,唯一進入過的異性只有他,彷彿他才是唯一能夠踏入她閨房的男人。

  但她可無法因此滿足。

  只是踏入閨房有什麼用,他連個吻都不肯給她!

  所以在擬定一系列的「擒君」計劃後,這天晚上巫蘭故意套上新買的性感蕾絲襯裙,在外頭加上一件再保守不過的浴袍,徹底遮掩不懷好意的春光,接著便拿著特別調配的精油,來到某人的臥房門前。

  咚咚咚,她規矩地敲了三下門板。

  作息向來正常的薛仁厚很快有了回應。

  他總是十點洗澡,然後花半個小時看書,接著便關燈睡覺,現在正好十點十五分,是他剛洗完澡的時間。

  「怎麼了?」臥房門板很快被人打開,隨著光線射出,薛仁厚高大的身影也隨之籠罩在她身上。

  他就站在門後,高大的身材幾乎將門框填滿,墨黑剛硬的短髮在工作時總是用頭巾包著,所以很少人知道他其實有點自然鬈,只要一遇水髮尾就會翹起,就像是古希臘的性感髮型。

  此刻他前額有幾綹黑髮鬈鬈的,身上的T恤也貼黏在他身上,顯示她時間抓得剛剛好。

  面對薄T恤勾勒出的厚實胸肌,巫蘭必須費勁才能把視線轉移,並極力壓抑惡羊撲狼的衝動。

  「我睡不著。」她暗暗吞了口口水,裝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又作惡夢了?」薛仁厚果然心疼的蹙起眉頭。

  「不是,只是工作上……」

  他沒有追問,只是耐心等她把心事說出來。

  他總是樂於分享她的喜怒哀樂,貼著她的心。

  「有客戶投訴我按摩技術差勁。」她委屈地低下頭,彷彿對這件事無比在意。「上頭說如果下次我再被同樣的原因投訴,就要撤銷我今年的考績。」

  薛仁厚眉頭皺得更緊了。「妳的實力眾所矚目,任何人都不該聽信一、兩個客戶的片面之詞。」

  「但我被投訴是事實,也許這陣子我真的太忙了,忘了磨練技術,以至於有所退步,所以我想……」她抬起頭,一臉期待地看著他。「你可不可以讓我練習一下?」

  「……練習?」薛仁厚壓著嗓子逼出這句話。

  他當然知道她會怎麼練習,五年前當她接受「意態」的嚴格培訓時,他就是她專門的練習對象,雖然男女授受不親,但她白天要工作,晚上還得到大學夜間部進修,唯一能夠練習的時間只有半夜睡覺前的短短幾分鐘。

  夜深人靜,她沒有太多選擇,而他也無法忍心拒絕她,所以只能強忍尷尬地半裸躺著,任由她熟悉人體的各處穴道,複習各式各樣的按摩技巧,但那個時候她才剛滿十八歲,在他眼中還是個需要被人呵護的孩子。

  可如今她已經長大了。

  她再也不是脆弱悲傷,一到夜晚就會因惡夢尖叫,需要他安撫才能安然入睡的小孩。

  她已經是個嫵媚嬌俏的小美女,多少男人渴求著她,就連他也……

  他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但在她遇到委屈困難的現在,他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

  「不行嗎?」遲遲等不到他的答應,巫蘭裝得更加可憐了。

  「當然可以。」在理智思考得更多之前,答應的話已脫口而出,讓他連後悔的機會也沒有。

  「真的嗎?」巫蘭眼睛一亮,興高采烈的向前抱住他,彷彿深怕他會反悔,在他伸手推開她之前,她率先鑽進他的臥房,拍著他的床墊。「那你快脫掉衣服躺下,今天我們先練習背部。」

  今天?

  難道她明晚還要練習?!

  這個想法讓薛仁厚渾身僵硬,體內卻竄起熾熱的火苗,某一股他苦苦壓抑的慾望漸漸死灰復燃。

  「快啊!」巫蘭一臉無邪的站在床邊,早已打開精油準備好。

  他騎虎難下,卻找不出拒絕的藉口,最後只能硬著頭皮脫掉T恤,翻身趴到大床上,任由她拿捏宰割。

  冷涼的精油一滴滴落在他的背上,明明是令人放鬆的青草芬芳,卻讓他更加緊繃,尤其當一雙柔軟小手落到他的背上時,更是引起他無限遐想。

  那種感覺就好像無數玫瑰花瓣落在水面上,撩起點點漣漪,威力卻像是熱油澆在火焰裡……

  「你好緊繃,最近工作很累嗎?」巫蘭感受到他的身體變化,不禁勾起唇角。

  他苦笑一聲沒有回話,只是暗自咬牙任由她的小手或輕或重的揉捻按壓,一路沿著風門穴、肺俞穴、厥陰俞穴、心俞穴向下。

  「你的最長肌也很緊繃,如果工作不趕的話,明天就休息一天吧。」她氣吐幽蘭,有意無意的在他耳邊吹氣。

  他還是沒回話,只是不斷偷偷深呼吸,強迫自己別太注意她撩起的點點星火。

  可愈是想要忽略,全身感官愈是在意她的動靜。

  他能感覺到她說話時輕輕噴拂在耳邊的熱氣、她髮絲搔過他背部肌肉時的酥麻癢意,還有她的女性馨香在他鼻間若有似無的勾引,他甚至能感覺到她愈來愈靠近,那飽滿的胸部就要貼上他的後背——

  「仁厚,我愛你。」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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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仁厚,我愛你。」

  柔嫩如蝶翼的嗓音翩然而至,在耳邊緩緩落下,那一聲「愛」卻像箭矢正中紅心,將他如標靶的心震得幾乎碎裂。

  瞳仁驟縮,薛仁厚全身僵硬如石,沈默了大概有一世紀之久,才能夠擠出一丁點聲音。

  「我也是,妳一直是我最驕傲的女兒。」

  這次換巫蘭沈默了

  她瞇眼瞪著這個口是心非、總是把頭埋在土裡的男人,扯著嘴角,彎腰在他耳邊甜聲道:「你知道嗎?我今年二十三歲,而你卻只有三十五歲,最好你十二歲的時候就能生得出女兒!」

  「就算如此……在我心中妳依然是我的女兒。」低沈粗獷的嗓音再次悶悶的從床墊裡傳來。

  「我才不想當你的女兒!」巫蘭不爽了,紅唇一張,就狠狠在他的耳廓上咬了一記,逼得他全身再次一震,然後像隻受驚嚇的小綿羊,翻身面對面正視她。

  「你心知肚明我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她瞪著他,從我見猶憐的小紅帽變身為作惡多端的大野狼。

  薛仁厚無言以對,只能沈默的看著她,她的嬌顏因為憤怒而暈上美麗的嫣紅。

  「我也從來不曾把你當成爸爸,我的爸爸只有一個,他早就去世了,不要再跟我玩父女關係那一套,你明知道我喜歡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接受我?我到底哪裡不好,你說啊!」她打開天窗說亮話,雖然早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但面對他的「父女論」,還是讓她很抓狂。

  「妳……很好。」他目光複雜的看著她,哪裡不知道她看著他的目光早就不再單純,而他對她的感覺也不再純粹。

  但,這是不對的。

  他和巫尚亦師亦友,若不是巫尚,他還是那個因為隔代教養而自甘墮落、毫無人生方向的原住民少年,是巫尚拯救了他,並將一生所學毫無私藏的傳授給他,但除了技法和木頭,他什麼也不懂。

  他不懂時尚潮流、不懂交際應酬,更不懂商業賺錢,他甚至沒有良好的出身,但巫蘭不同。

  她美麗又聰明,心思玲瓏,什麽東西總是一學就會,那些男人就是相中這一點,才會前仆後繼的追求她——

  美好如她,值得更好的。

  「那就接受我!」

  「我不能。」他喉頭苦澀,簡單的三個字在喉間滾了又滾,好不容易才能乾澀的滾出舌尖。

  「為什麼?」她火冒三丈,再也顧不了禮節爬上床墊,咄咄逼人的把某人逼縮到牆邊。

  「巫蘭別這樣……」

  「為什麼?」她打斷他。「我到底哪裡不好,為什麼你總是拒絕我?今天你一定要給我個答案!」

  「我說過,我對妳……對妳只是純粹的父女關係。」薛仁厚繼續鴕鳥的自欺欺人,避重就輕。

  「騙人,如果你對我只是純粹的父女關係,為什麼每次我碰你的時候,你總是全身僵硬,不要以為你皮膚黑,我就沒發現你的耳朵跟煮熟的螃蟹一樣紅!」

  薛仁厚全身一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小秘密會被人發現。

  「你明明就對我的挑逗『很有感覺』,為什麼還要裝清純?」她目光灼灼的瞪著他,趕在他辯駁前,唰地一聲拉開浴袍衣襟,露出性感蕾絲襯裙,接著惡霸的坐到他的大腿上,緊緊攀上他的脖子。「不准再裝傻否認,否則我們現在就來個化學實驗!」

  薛仁厚雙眼大睜,被那雷霆萬鈞的春光嚇紅了臉,手忙腳亂的替她把浴袍攏好,一雙眼完全不知該往哪裡看,卻無法狠心推開她,就怕力道控制不好,將弱不禁風的她推得倒栽蔥,滾到床下。

  「你今天就把話說清楚,要是你不說清楚,我就不放開你!」巫蘭說到做到,不僅將手攀得更緊,一雙美腿也緊緊夾在他的大腿外側。

  她的軟嫩對照著他的剛硬,白皙纖柔對照著他的黝黑健壯,霸道勾引對比他的手足無措,幾滴冷汗從他的額頭上滲出淌下,她無限風情的勾起紅唇,終於滿意的轉怒為笑。

  「你、快、說、啊。」邊說,她還故意在他的耳邊吹氣。

  冷汗更多,縱然薛仁厚還能勉強維持表面上冷靜,卻無法控制失速的心跳聲,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聰明如她,他早該知道自己無法裝傻一輩子,也許今天把話說開也好。

  垂下肩膀,他終於如她所願的苦笑出聲。

  「妳……是巫大哥唯一的孩子,我答應過他會竭盡所能照顧妳,一開始我真的把妳當成自己的孩子疼愛……」

  「然後呢?」再次聽見他的「父女論」,她不再輕易抓狂,只是忍耐的瞇起水眸。

  「然後妳長大了,妳……美麗又聰明,很多男人也都發現到這一點,像那個范亮寬就很好,妳應該值得更好的。」

  「值得更好的?」她嘲諷一笑,怎樣也不敢相信他會為了這種白癡理由拒絕她,要不是他從來不看愛情小說,她還真懷疑他是瓊瑤悲劇看太多,這種自以為是的「替對方著想」,他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若不是知道他天生就是這種呆木頭、死腦筋的超頑固個性,她還真想大吼他一頓。

  但她不打算吼他,因為她知道這個男人向來吃軟不吃硬。

  「你知道嗎?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她深情款款的看著他,對他吐出真心話。

  瞳仁驟縮,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薄唇幾度張合,臉龐更紅了,好不容易才能吐出一點聲音。「妳知道,我沒有辦法讓妳過富貴奢華的生活。」

  「我才不喜歡富貴奢華的生活,你根本就不知道上流社會有多難混,要不是工作需要,我才不想一天到晚跟那些貴婦裝孝維,比起豪華大餐,我更喜歡和你一起在家吃清粥小菜。」她輕輕眨眼。

  「我沒有什麼家世背景。」心臟撲通撲通愈跳愈快,他卻忍不住提醒她。

  「正好,我也沒有,而且我才不喜歡富二代,他們只會開跑車,但是你會做傢俱、會做飯、會疼我、會寵我,你總是把我放在心中的第一位,讓我幸福得像個公主。」若不是這樣,她又怎會愛上他?

  「但我二十二歲的時候,妳才十歲。」他甘澀的蠕動雙唇,永遠都無法忽視彼此的年齡差距。

  她再次眨眼,格格輕笑,接著像是分享什麼秘密似的將紅唇緩緩貼到他的耳邊輕聲道:「放心,只要你答應我,當我四十歲的時候,你依然能夠勇猛得像二十二歲,那就沒問題了。」

  轟!

  薛仁厚不只臉紅,連脖子都紅了,簡直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種話。

  他知道她長大了,也知道她曾在外頭過過幾次夜,但從她口中吐出這樣露骨大膽的挑逗之語,還是讓他覺得……覺得……

  發現他的片刻失神,巫蘭眸光一閃,猝不及防傾身吻上他的唇。

  相較於她的軟嫩,他的薄唇乾硬粗糙了些,就像是不曾打磨的原木,摩得她的紅唇生疼,但她喜歡他的味道,清新自然且充滿男性粗獷的味道。

  她喜歡他強健有安全感的臂彎、無奈卻總是縱容她的眼神,還有坐在院子裡替她做傢俱的專注神情,甚至在每一個惡夢醒來的夜裡,他輕輕吐落在她耳邊的低沈安慰。

  她一直好喜歡他,一點一滴,宛如聚沙成塔、積土成山,終究化成濃烈的愛。

  「唔!」薛仁厚睜大眼,健壯高大的身軀瞬間石化,動也不敢動,只能任由自己的薄唇被人封緘,感受那如花瓣般的柔軟、如蜜糖似的香甜,一股深埋於火山深處的岩漿轟的一聲擠破岩石,爆發而出。

  胯下的男性慾望很快有了反應。

  黑眸熾烈,慾望勃發,他趕在失控之前推開她的嬌軀,疾速扭頭逃避她的芳唇。

  「巫蘭,住手!」他的聲音破啞得像是風乾幾十年的老羊皮。

  「不要!」她任性的瞪著他,紅唇再次大膽的朝他進攻,用著看似熱情大膽,事實上卻毫無技巧的方式再次纏上他的唇。

  她緊緊「吸」住他的唇,又啃又咬,丁香小舌急躁的在唇瓣間鑽舔,妄想撬出一絲裂縫乘機而入,大舉攻佔他濕潤的男性腹地。

  因為她的霸道大膽,被「餓羊撲狼」的薛仁厚再次僵硬了好幾秒,向來就不會轉彎的腦袋更加凝滯,腦間不斷迴盪她剛剛的認真告白。

  她說在她心中他才是最好的,還說她根本不稀罕奢華的生活。

  她不喜歡那些富二代……

  她一定不知道這些話有多震撼人心,讓他再也無法卑怯,只想擁抱她的熱情,和她一起沈入愛情海,但是……但是……但是……

  該死的,不行就是不行!

  他不能背叛巫尚、簡莉對他的信任,他們將巫蘭託付給他,為的就是讓巫蘭過更好的生活,即使他再怎麼愛巫蘭,她依然值得更好的。

  她才二十三歲,經歷得還不夠多,根本就不懂什麼叫做「最好的」!

  「巫蘭,夠了!」堅定的拒絕驀地響起,他再次推開眼前的小女人,一雙黑眸因為慾火和掙扎而稍嫌狂亂。

  巫蘭迷濛地睜開眼,在對上他強硬的眼神後,原本熱情如火的一顆心不禁涼了。

  「以後不要再這樣子了,妳……」他五味雜陳的凝視著她,狠狠逼自己硬下心腸。「妳這樣只會弄擰我們的關係,我一直把妳當作女兒,除此之外沒有多餘的想法,我不希望以後變得尷尬,所以我會忘記今晚的事,妳以後也別再進我的臥房了。」

  巫蘭瞳眸驟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為了這番告白,她不知鼓起多少勇氣,如今告白也告白了,勾引也勾引了,甚至不顧女性尊嚴企圖「霸王硬上弓」,他竟然還是執意做個埋頭鴕鳥?

  好,很好,非常好,雖然她也不認為他是會被慾望牽著鼻子走的色胚,但被他這樣狠狠拒絕,還是讓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到底是為什麼喜歡上這種呆頭鵝啊,嗚……

  因為太過傷心,也因為惱羞成怒,她往他的手臂上狠咬了一口,然後睜著淚眼婆娑的水眸,捶打起他的胸膛。「你這個騙子,你明明發誓過會一輩子照顧我,永遠對我好,我只不過跟你真情告白,希望你能愛我,你就不准我再靠近你,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我沒有討厭妳。」他開口澄清。「我沒有說不准妳再靠近我,我……我只是希望以後妳別再……我們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看著她泫然欲泣的模樣,他不覺得被咬的手臂疼,而是心疼不已,好後悔說話不經修飾,一點也不懂委婉。

  所以他才覺得她值得更好的,畢竟他連說話都會傷到她。

  「你就是那個意思!」她無理取鬧地說道。「你就是討厭我,所以才不希望我靠近你對不對?好啊,既然你討厭我喜歡你,又覺得我的存在讓你不自在,那……那我就如你所願,收回我的愛,再也不讓你為難!」她傷心欲絕的推開他下床。

  「巫蘭!」他焦急的想伸手捉住她,又怕捉住她後會再也放不開,一雙大掌停在空中,不知該伸該縮。

  「你放心,我說到做到。」她冷冷地看著他,再也不主動握住他的大掌。「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會讓你為難了!」兩串淚水無聲落下,她頭也不回的轉身奔回臥房,不理會他緊追在後的解釋,恨恨甩上門板。

  ※※※※

  八點了。

  平常這個時間薛仁厚早已把早餐準備好,然後上樓把總愛賴床的巫蘭挖起來吃早餐,但是昨晚她哭得那麼慘,無論他怎麼懇求都不肯把門打開,一直到凌晨兩點多鐘才停止哭聲,像是哭累睡著了。

  也許他應該讓她多睡一點,甚至幫她跟公司請個假。

  又或許他應該把早餐放在她門前,畢竟她可以繼續對他生氣,但絕不該讓自己餓肚子。

  坐在前院,薛仁厚拿著雕刻刀不斷雕琢眼前的桌腳,一雙深邃黑眸卻始終沾黏在二樓的某扇窗戶上,壓根兒沒注意手中的桌腳早已被鑿出一個大洞,直到一輛計程車突然在門前停下,他的注意力才被迫轉移。

  一身筆挺制服的計程車司機下了車,非常訓練有素的對他摘帽微笑。

  「您好,我是鳳凰計程車派來的計程車司機,車號543,有位巫小姐叫車,問她準備好了嗎?」

  計程車?巫蘭叫了計程車?她從來不曾坐計程車上班啊。

  薛仁厚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巫蘭拖著大行李箱從屋裡走了出來,然後無視他的存在,筆直走向計程車。

  她的無視攪亂了他的冷靜,不過更讓他驚慌的,還是她拖在身邊的行李。

  「妳要去哪裡?」他捉住她的手,不容許她再往大門多走一步。

  「我要搬家,經過昨晚,我想我們若是繼續住在一起,只會更尷尬。」她非常冷靜的和他對話,語氣雖然冷淡,但表情絕對稱得上心平氣和,彷彿在經過一晚的深思熟慮後,真的打算慧劍斬情絲,再也不強人所難。

  可薛仁厚卻慌了,他萬萬沒料到她會突然搬走,甚至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準備好這個行李箱。

  「巫蘭,不要這樣,妳明知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她打斷心急如焚的他。「你要我忘了昨晚的一切,我真的辦不到。」她深深看著他,眼裡閃爍著依戀和心碎。

  「我的心沒辦法收放自如,更沒辦法自欺欺人,我說過不會讓你為難,所以搬出去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薛仁厚全身僵硬,心裡咚的一聲像是被岩石擊中,令他痛徹心腑。

  因為這一抹痛,再也擠不出千言萬語。

  她說得沒錯,在經過昨晚後,他們不可能再假裝若無其事,他不接受她的愛,卻還希望她假裝不愛他繼續一起生活,是他太自私了,但就算如此,他也從未想過與她分開。

  他不想她離開,但憑什麼阻止她?

  眼看他不說話,巫蘭也沈默著,計程車司機尷尬的一下看這個,一下看那個,也不敢貿然出聲催人。

  「妳……打算住在哪裡?」在沈默好幾秒後,薛仁厚再次發出聲音。既然他沒有資格阻止她,那麼唯一能做的就是問清楚她的去處,就算不能再住在一起,她依舊是他在這世界上最關心的人。

  「暫時先住朋友家,等找到適合的房子就會搬過去。」巫蘭低著頭,柔亮長髮垂散在兩頰,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妳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

  薛仁厚差點把心中問題問出口,若不是連忙咬住舌頭,那無處可去的妒火就要脫口而出。

  是他沒有勇氣接受她的愛,到底還想介意什麼?

  他酸澀苦笑,明知自己真的應該鬆手讓她走了,卻無法輕易放開她。

  天邊閃耀的是初夏朝陽,身邊拂過的是乾熱夏風,樹葉婆娑搖曳,遍地碎金,他的心卻像陷入冬天的陰霾,蕭瑟冰冷,孤絕黯淡。

  「謝謝你這幾年的照顧,等我安頓好了會再聯絡你。」最後還是巫蘭打破了沈默,只是聲音有點哽咽。語畢,她用力抽回手,然後拉著行李箱頭也不回的朝計程車奔去。

  刹那,掌心落空,薛仁厚覺得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也被挖空了。

  他驚慌的追上前,想要伸出手,卻沒勇氣挽回眼前的纖柔背影,不捨和卑怯在心中交雜,讓他無法下定決心。

  腦海中驀然浮現好多的她,傷心哭泣的她、笑逐顔開的她、橫眉豎目的她、不懷好意的她、生氣彆扭的她、討好耍賴的她、蒼白無助的她、含淚沈睡的她……

  無論哪個她,都是他心中最珍貴的寶藏,但問題是他真配得上這份珍寶嗎?

  猶豫掙扎間,計程車司機已俐落接過巫蘭手中的行李箱放進後車廂,並訓練有素的替她打開車門,自己也上了車。

  引擎再次發動,薛仁厚只能心如刀割的站在門口,直直望著計程車車窗,希望巫蘭能搖下車窗再跟他多說一句話,但他卻失望了。

  直到黃色計程車消失在街角轉彎處,他始終沒等到她的最後一眼。

  心徹底的被掏空,他踉蹌靠在門邊的石牆上,生平頭一次確定自己犯下無法挽回的大錯。

  少年時他曾經墮落過、學壞過,甚至曾被保護管束,從來不曾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但此時此刻他卻後悔極了。

  他後悔自己的卑怯懦弱、優柔寡斷,但他最後悔的,是這麼輕易鬆開她的手,讓她離開身邊。

  就在薛仁厚後悔不已的時候,坐在計程車上的巫蘭揪緊裙襬,低著頭不斷顫抖。

  就在計程車司機第N次看向後視鏡之後,終於忍不住出聲安慰。「小姐妳別傷心了,那個後座有面紙,妳……」

  唉~~

  一聲哀怨嘆氣自紅唇逸出,巫蘭傷心的抬起頭,臉上卻沒有淚水。

  該哭的她昨晚都哭過了,再難過還是必須面對事實。

  他拒絕了她的愛,所以接下來她應該思考怎麼改變現況,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沮喪哭泣上。

  哭泣是永遠都無法改變事實的。

  「小姐?」計程車司機傻眼了。

  「我沒事。」發現司機古怪的表情,巫蘭連忙解釋。

  沒事?

  雖然非常懷疑她所說的話,卻不敢分神太久,他連忙把視線挪回前方路況,縱使心中問題萬千,也不好問出口。巫蘭沒打算解釋太多,只是目光晦黯的靠著車窗,不斷回憶薛仁厚那面如灰土的模樣。

  知道痛了吧,他現在有多心痛,昨晚她被拒絕就有多難受。

  雖然早料到他這隻呆頭鵝不容易攻陷,但被他用那些理由拒絕,她還是無法接受,什麼叫她值得更好的,什麼叫他沒辦法給她富貴奢華的生活,什麼叫沒家世背景——

  BULLSHIT!

  說來說去,還不是他沒自信,又把她看得太美好,然後就傻傻的故步自封,若不狠狠給他來個當頭棒喝,他永遠都不會知道痛!

  如今他一定後悔極了,只可惜……

  只可惜她的計劃才剛要開始呢。

  如果他夠聰明,最好馬上把她追回去,否則就別怪她狠心,從此和他分居冷戰!

  ※※※※

  鈴鈴鈴~~

  晚上八點才剛下班回到租屋處,悅耳的手機鈴聲就突然響起,巫蘭掏出手機看了眼上頭的來電顯示,開心的邊脫高跟鞋邊將電話接通。

  「乾媽,好久沒接到妳的電話了,最近過得好嗎?」

  「少來,前天我才剛打給妳,妳明知道我是為了什麼打給妳,妳少在那邊裝傻。」電話那頭立刻傳來蔡滿雪輕巧的埋怨。

  巫蘭輕笑了幾聲,果然乖乖切入主題。「好吧,也許我該問仁厚最近過得好嗎?」

  「他好不好妳還不知道嗎?妳說搬家就搬家,害仁厚那小子成天失魂落魄的,客戶指定的傢俱都做壞了好幾件,眼看交貨日期就要到了,妳乾爹急得頭髮都要白了。」

  「又做壞了?這個月已經第幾件啦?」聽到薛仁厚又把傢俱做壞,巫蘭沒有擔憂關懷,反倒樂不可支的格格低笑。

  「妳少在那邊幸災樂禍,仁厚不善交際溝通,向來都是妳乾爹出面和客戶周旋,屆時要是無法如期交貨,被炮轟的可是妳乾爹,妳這個罪魁禍首還不幫忙,有妳這樣的乾女兒嗎?」蔡滿雪連忙斥責,語氣卻沒有太多怒氣。

  丈夫開設藝廊,早在好幾年前就慧眼識英雄相中薛仁厚這個人才,不斷鼓勵他創作,並瞞著他把他製作的紅檜仿唐傢俱送到大陸參展,果然榮獲中國傢俱設計最大獎。

  默默無聞的台東小木匠一夕之間一炮而紅,多少人慕名而來,競相採買他的作品,甚至開口指定要他幫忙製作傢俱,偏偏薛仁厚卻相當淡泊名利。

  他不喜歡出名、迎合權貴,更無法為了賺錢草率創作,他只喜歡安靜待在屋前的小院子裡,全心全意把靈魂注入作品。

  結果那些有錢人得不到奉承就不高興了,除了真正懂藝術的大老闆願意屈就薛仁厚的規矩,多數人都不再當他是風雲人物,薛仁厚也不同意她丈夫再將作品參展,結果他的名氣就像曇花一現,少了媒體炒作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所幸還有不少大老闆賞識薛仁厚的手藝,私下不斷幫他介紹好買家,所以在傢俱設計這一行上,薛仁厚還算小有名氣,雖然不到大師級的人物,但訂單也相當可觀,懷德居木工實驗學校常常邀請他去講學。

  就因為合作久了,彼此又住得近,所以他們夫妻對薛仁厚和巫蘭之間的關係比誰都清楚,更別說巫蘭從不曾隱藏對薛仁厚的感情,他們又怎麽不知道她的心思?

  男未婚女未嫁,彼此又都成年了,再加上巫蘭態度堅定,他們也從一開始的遲疑、不確定,變成後來的樂觀其成,奈何薛仁厚那傻小子就是不開竅,上個月他們竟然還接到巫蘭搬走的電話。

  雖然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但大家都是過來人,每天看薛仁厚悵然失落、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用問,他們都猜得到是怎麼一回事。

  「我也不想見死不救,但我不認為我可以幫助他多少,我已經讓他夠苦惱了,我不想……」
巫蘭沒有把話說完,但語氣裡的苦澀任誰都感覺得到。

  蔡滿雪沈默不語,好一會兒才又開口。「仁厚只是有點固執,卻不是不懂妳的感情,有一天他總會想通的。」

  「我已經等了六年了,我不認為再繼續等下去會有什麼效果。」巫蘭忍不住苦笑,癱倒在床墊上。

  這是一間不到十坪大的小套房,是她同事才剛買下的投資型套房,因為她有所需要,所以先租賃給她,這裡什麼東西都是新的,卻少了原木的芳香。

  她已經太過習慣薛仁厚幫她打造的小天地,就算這間套房新穎乾淨,卻總是讓她輾轉難眠,她想念那間充滿他身影的房子,想念他敲敲打打的刻木聲音,還有每天早上他叫她起床的低沈嗓音。

  不過她最想念的,還是那隻不解風情的呆頭鵝。

  她不過想任性刁難他一下,所以漏接幾通電話又故意不回,誰知道他後來竟不再撥電話過來,真是氣死她了!

  「那妳就真的不回來了?」蔡滿雪很苦惱。

  「乾媽,不是我不願意回去,而是他希不希望我回去,如果他始終無法接受我,那我再搬回去也只會徒增彼此痛苦,還不如保持距離。」巫蘭嘆氣。

  她已經搬出來一個月了,可那隻呆頭鵝竟連一次探望都沒來過。

  「妳確定?」

  「再確定不過了!」

  「可是妳家隔壁的童寡婦──」

  「她又怎麼了?」一聽到童寡婦這三個字,巫蘭立刻升起戒備。「她都已經四十二歲了,整整大仁厚七歲,難不成還妄想老牛吃嫩草,之前我不是才幫她介紹一個男朋友嗎?難道又想把歪主意打到仁厚身上?」

  電話另一頭的蔡滿雪陷入沈默,暗地裡卻差點笑到腸子打結。

  才相差七歲,就說人家老牛吃嫩草,她和仁厚差十二歲,那豈不是嫩草反撲老牛?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孩子也真夠霸道了。

  不過這孩子也就是這點率直,一遇上仁厚的事就會變成另一個人,怎麼勸都不聽,十頭牛也拉不回。

  「不是,那個童寡婦在愛情海裡游得自在,所以打算拉人一起下海,一聽說妳這『小拖油瓶』搬走了,最近忙著幫仁厚相親呢。」

  「相親?」巫蘭的嗓音變得好甜、好輕、好迷人,可惜她一抬頭,卻看見鏡子裡的女人一臉殺氣騰騰的瞪著自己。

  「嗯,雖然仁厚婉拒了,可童寡婦的個性妳是知道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竟然就把人帶在身邊跑去妳家串門子,仗著仁厚不好意思趕人,童寡婦就得寸進尺把人帶進門,現在人家照三餐噓寒問暖,連宵夜都沒落掉。」

  「連宵夜也沒落掉?」巫蘭的嗓音更輕甜了。

  蔡滿雪努力忍住爆笑的衝動,縱然隔著電話看不到她的表情,卻也猜得出她一定氣炸了,難怪這孩子適合當公關,表面上愈是雲淡風輕,心裡愈是風雲變色,卻總是能和顏悅色的把對手治得服服貼貼。

  「是啊,正所謂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雖然我看仁厚沒那個意思,但童寡婦可不是省油的燈,誰知道她會唆使對方做出什麼事。」

  「她敢!」巫蘭終於忍不住從床墊上跳了起來,在房間裡暴走。

  「所以我不就特地提醒妳了?我打聽過了,那女人和童寡婦有點親戚關係,她八成是想肥水不落外人田,妳最近要是有空,還是回來清理家園吧。」

  巫蘭氣到說不出話,難怪最近某人都不再打電話給她,敢情是在溫柔鄉裡太舒服了?

  那個童寡婦還真是活膩了,不過最不可饒恕的還是那隻呆頭鵝,虧她滿心期待他能自己想通,一直傻傻等他接她回家,結果沒想到……沒想到……

  一股心酸妒火湧上心頭,讓她好想尖叫,同時也難過得想哭,但卻硬生生忍住了。

  電話裡蔡滿雪又吩咐了幾句,她根本沒辦法聽進去,只能心煩意亂的勉強回應,然後才草草結束通話。

  還以為那隻呆頭鵝遲早會想通,沒想到半路突然殺出程咬金,雖然她並不擔心薛仁厚會心動,但乾媽說得沒錯,天曉得童寡婦會唆使那女人做出什麼事。

  要是霸王硬上弓怎麽辦?

  開玩笑,她都沒成功,怎麽可以輪得到她們!

  話說回來,要是乾媽沒有通風報信,難不成那隻呆頭鵝就任由別人鳩占鵲巢,傻傻被入侵攻佔嗎?

  「薛仁厚,你這個大笨蛋!」握緊手機,巫蘭實在恨極了他的遲鈍,她等不到他出現,反倒等到這種壞消息,事情再這樣下去還得了?

  不行,她得趕快回去把事情搞清楚,要是乾媽說的是真的,她一定得先防患未然才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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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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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若衰,喝水有時候也會意外嗆死。

  雖然巫蘭急著趕回去「捍衛家園」,卻在途中發生車禍,當她迷迷糊糊醒來時,人已經躺在醫院裡了。

  「巫小姐妳醒來啦,太好了!」

  半夢半醒間,身邊彷彿有人在走動,巫蘭循聲望去,卻被光線刺得連忙閉上眼。

  「別急著睜開眼,妳發生車禍,有輕微的腦震盪,這裡是醫院,我是這個樓層的陳護士,沈醫師交代過,妳若甦醒一定得馬上通知她,妳先適應適應病房內的燈光,我現在馬上通知她。」語畢,不等她反應馬上就離開了,巫蘭只能撐著昏沈的腦袋消化所聽到的消息。

  她知道自己遇到了車禍,因為在昏迷之前,她親眼看到那輛失控的休旅車迎面撞來,當時她還以為自己死定了,誰知道幸運之神還是挺照顧她的,雖然頭有點昏沈,但身體沒有疼痛,所以她應該沒被截肢,或是裹石膏吧?

  呃……是吧?

  不想還好,一想恐懼襲上心頭,顧不得眼睛還有些畏光,她立刻掀開棉被察看狀況。

  嗯,四肢健在,皮膚完好如初,衣服底下也沒有纏上繃帶的感覺,除了手臂有些擦傷,幾乎沒什麽大傷害──

  「妳總算醒了。」

  就在巫蘭鬆口氣的同時,病房門外也走進一抹纖長人影,她抬頭一看,先是一愣,接著才露出苦笑。

  「平常都是妳來『意態』光顧我,沒想到今天我也來讓妳賺錢了。」

  「胡說什麼,什麼『光顧』?妳當我搞蕾絲邊啊。」沈白靈瞪了好友一眼,表面上看似不悅,心中卻為了她的甦醒而慶幸。

  她是神經科醫生,因為工作壓力大,所以經常到「意態」舒壓,因此認識巫蘭這位芳療師。因為彼此興趣相投,所以幾年下來交情愈來愈好,誰知道巫蘭卻突然躺在擔架上被人送進醫院,嚇了她好大一跳。

  幸虧在經過多項檢查後,除了輕微腦震盪,好友並沒有受到其他傷害,甚至才剛推入病房,人就清醒了,真是太好了。

  「我也不過隨口說說,妳就立刻想歪,真是思想齷齪。」巫蘭取笑好友,其實也很高興能遇到令自己安心的人。

  「妳再耍嘴皮子嘛,才剛醒來精神就這麼好,看來我也不用擔心了。」沈白靈快步來到病床邊。

  「我哪有精神好,我頭暈得很呢。」

  「妳有輕微的腦震盪,晚點就會好一點,不過記得妳今天最好別喝太多的水,沾沾唇就好。」

  「我知道。」看著好友關心的模樣,巫蘭很是窩心,卻忽然想起車禍的事。「對了,我昏睡多久?和我同車的計程車司機情形怎樣?那輛朝我們撞來的休旅車還好吧?」

  沈白靈深深看她一眼。

  「司機先生脾臟破裂,肋骨和左小腿骨折,現在還在手術房裡,至於那輛肇事的酒駕休旅車,車上只有駕駛一人,當場去世。」

  沒料到會這麼嚴重!

  巫蘭重重一愣,看著好友竟說不出話來。

  「醫院已經通知薛仁厚了,他應該很快就會抵達醫院。」看著好友怔愣的模樣,沈白靈暗中嘆了口氣,只好轉移話題。

  誰知道不轉還好,一轉反倒讓巫蘭更慌亂,竟唰地一聲坐了起來,又因為暈眩而倒了回去,嚇得沈白靈連忙按住她的肩膀,就怕她還想亂動。

  「你……你們打電話給仁厚了?什麼時候的事?」

  「妳轉出急診室的時候就打了,這是正常程序,妳轉入病房,需要有人來辦理一些手續。」沈白靈沈聲回答。

  「那仁厚人呢?」巫蘭尖聲又問。「電話是什麼時候打的?」

  「我不確定,妳是一個小時前被送到醫院的,若是妳家住得不遠,人差不多也該到了。」

  聞言,巫蘭更不安了,仁厚家距離這間醫院差不多四十分鐘的車程,若是醫院一個小時前就打了電話,為什麼人到現在還沒到?

  當初爸媽就是因為意外車禍去世的,現在她也跟著出車禍,那隻呆頭鵝一定擔心死了!若是……若是他亂了心神,開車開到一半也發生車禍怎麼辦?

  不行,她得馬上打電話確認他的狀況!

  「我的手機呢?」想也沒想,她轉頭尋找電話。

  「妳的手機因為車禍摔壞了。」

  「我要打電話,妳身上有手機嗎?」

  「醫院裡不能隨便使用手機……」沈白靈有些為難。

  「那求妳扶我去打電話,拜託!」巫蘭心急如焚的看著好友,語帶哀求。

  「妳有輕微腦震盪,不能輕易走動……」沈白靈蹙起眉頭。「妳要是有什麼緊急要事,我去幫妳打吧。」

  巫蘭雙眼一亮。「好,那請妳幫我打電話給仁厚,我想知道他開車開到哪裡了,人是不是很安全?還有叫他千萬別緊張,我一點事也沒有,他一定得小心開車,慢慢來沒關係。」

  「然後呢?」看著好友焦急的模樣,沈白靈被逗笑了。「瞧妳這模樣,不知情的人,恐怕會以為出車禍的其實是妳『養父』呢。」

  因為交情好,關於巫蘭家中的情形,她其實是知道的,包括好友的感情對象也略知一二,沈白靈笑著走出病房,聯絡薛仁厚去,待確定他安然無恙,正在前往醫院的途中後,才返回告知巫蘭。

  「呼——」聞言,巫蘭才安心,一放鬆,看著好友似笑非笑的調侃表情,某種想法從腦中一閃而逝。

  人們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危機就是轉機,她出了這場車禍,仁厚必定很擔心,也許……也許她可以利用這次的事,逼出仁厚的感情?

  之前她每逼近一步,他總是後退一步,但如果這次她以退為進呢?

  如果她可以想出辦法讓他拋下顧忌,主動朝她靠近,那麼他是不是就不會再逃避她了?

  瞇著水眸,巫蘭強忍暈眩,腦中閃過無數想法,然後她撫著昏沈的腦袋,靈光一閃。

  「妳怎麼了?怎麼突然不說話了?」沈白靈奇怪的瞥了她一眼。

  「白靈,我可以另外麻煩妳一件事嗎?」咚咚咚,心跳突然加快。

  「什麼事?」

  「待會兒仁厚來的時候,妳可不可以……幫我演一場戲。」巫蘭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心跳愈來愈快,興奮、緊張、罪惡、不確定……各式各樣的感覺在心中翻攪,讓她連指尖都顫抖了起來。

  如果可以,她一點也不想欺騙仁厚,但是她再也不想把他逼得愈來愈遠。

  六年了,她再也無法等下去了,就算她強迫自己繼續等待,可是別人等得住嗎?

  薛仁厚今年三十五歲,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時候,這幾年以來名氣也愈來愈大,這一次是童寡婦幫他相親,那下次呢?下次又有哪個女人覬覦他?

  與其一次次碰壁,倒不如狠下心,讓他變成自己的!

  沈白靈一愣。「演什麼戲?」

  「如果仁厚待會兒來了,我想要妳幫我……」深吸一口氣,巫蘭下定決心,卻顧及隔牆有耳,於是壓低了嗓音。「幫我演一場失憶戲碼。」

  「什麼?!」聞言,沈白靈失聲大叫。

  「我知道這會讓妳很為難,但是我真的無計可施了。」巫蘭酸澀苦笑,眼神卻是灼亮堅定。「我對仁厚的感情妳是知道的,無論如何,我就是不想放棄他,這次車禍正好是個機會。」

  看著好友堅決的眼神,礙於職業道德,沈白靈本能就想拒絕,但是彼此的交情卻讓她吞回到口的話。

  她一直都知道巫蘭有多麼深愛那位薛仁厚先生,甚至不止一次因為他的遲鈍固執,找她大吐苦水,如果只是演演戲又不涉及違法的話,其實也未嘗不可。

  想了又想,她才勉強的點頭答應。「要幫可以,但是妳知道我的難處,絕對不能為難我。」

  「我當然不會讓妳為難,妳只要……」巫蘭招招手,要好友將耳朵湊到自己嘴邊,然後才低聲說出計劃。

  ※※※※

  巫尚和簡莉是車禍去世的,所以當薛仁厚接到巫蘭車禍的消息後,他簡直被嚇得魂飛魄散。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開車來到醫院,更聽不下醫生叨叨絮絮的解說與交代,他只想趕快看到巫蘭,好確定她安然無恙。他不顧醫生、護士的阻攔,問了病房號碼後,便一路衝進電梯,闖進樓上的病房裡。

  那是一間雙人病房,原本另一床的女病患正和親友聊天,因為他的貿然闖入,他們全愣住了,他不顧一切直衝入內,直到看見那個令他魂牽夢縈一個多月,卻又在一通電話後,把他嚇得魂不附體的小女人,他的一顆心才回到原位。

  巫蘭,他珍愛了多年,卻又不敢輕易去愛的小女人。

  此刻她就坐在窗旁,身上如醫生所強調的,沒有明顯外傷,然而一雙水眸卻迷茫空洞的看著窗外,彷彿迷路的孩子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因為頓失依靠,顯得脆弱木然。

  剛失去巫尚和簡莉時,她就是這樣的神情。

  她總是把自己偽裝得很堅強,但只有他知道,她總是在半夜裡偷哭到睡著,又總是因為惡夢尖叫醒來,那段日子她瀕臨崩潰邊緣,他總要將她抱在懷裡不斷誘哄,才能讓她獲得一點安全感。

  他永遠忘不了好幾個夜裡,她就像是個七、八歲的孩子蜷縮在他懷裡哭喊著爸爸媽媽,不管他怎麼安慰仍是不斷哭泣,直到哭累了、倦極了、才能勉強再次入睡。

  他從一夜好眠到習慣被她驚醒,從安於一個人的生活,到習慣半夜起床當保母,隔天再頂著一雙熊貓眼苦笑工作。他從最先的手足無措、尷尬倉皇,轉為之後的駕輕就熟、認命順從。

  她是巫尚和簡莉最後的請託,他沒有辦法撇下她不管。

  照顧她,是他應盡的責任和義務,但不知何時,這份責任變了質,逐漸變得心甘情願、掏心掏肺,甚至無法自拔……

  「巫蘭……」

  他輕聲呼喚她的名字,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臟劇烈跳動。他多想衝向前將她緊緊擁入懷裡,好確定她是真實存在、毫髮無傷的,但她臉上脆弱的表情卻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巫蘭沒有回頭。

  她甚至沒有任何反應。

  她始終看向窗外,彷彿窗外有什麽有趣的事物吸引她的注意,而他不過是剛好經過的路人,無足輕重、陌生遙遠,對她再也沒有半點意義。

  沈白靈終於追進病房,她氣喘吁吁的來到他身邊,對他「再三強調」——

  「薛先生,我說過巫小姐因為車禍衝擊到大腦中的海馬迴,幸虧腦部斷層掃描顯示她的大腦顳葉並沒有任何損傷,智力反應也不受影響,只是很不幸的失去了車禍前的記憶,所以你……恐怕必須做好心理準備,巫小姐她已經不認得你了。」

  薛仁厚全身一震,縱然是早就知道的事實,但真正看到巫蘭那波瀾不興的眼神,仍讓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一個月前,她還曾經那樣霸道固執地說愛他,可如今卻連他的呼喚都不再有所回應。

  她遺忘了他的聲音,遺忘了對他的愛,甚至遺忘了他,以及他們六年來共同經歷的一切——

  呼吸凝滯,他心痛如絞,高大的身軀連站都站不穩。

  「薛先生!」沈白靈連忙攙扶他。

  「抱……歉,我失態了。」他抽回手,臉色雖然微微發白,卻仍深吸一口氣,勇敢的朝巫蘭走去。

  「巫蘭。」他再次輕聲呼喚她的名字,不死心的想要喚起她的注意。

  這次巫蘭終於回頭,但她卻只是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下一秒卻對他身邊的沈白靈露出燦笑,彷彿直到現在才發現她來到。

  「沈醫生妳來啦。」她從椅子上起身,越過他,一把揪住沈白靈的醫師袍。「沈醫生妳說我的家人今天就要來接我回家,他們來了嗎?」

  薛仁厚全身一震,再次受到嚴重打擊。

  沈白靈心生不忍,忍不住暗中對某人使了個眼色,誰知某人依舊若無其事的裝無辜,精湛的演技足以媲美奧斯卡影后,歹毒的心腸也足以媲美梅莉史翠普所扮演的「穿著PRADA的惡魔」。

  薛仁厚轉過頭,一臉蒼白的看向巫蘭。

  沈白靈嘴角微微抽動,在心中把某個沒良心的惡魔大罵了N遍,才勉強開口配合。「當然來了,眼前這位薛仁厚先生就是妳的家人。」

  她輕輕拉著巫蘭轉身,手指著薛仁厚道:「妳父母過世後,這六年來就是這位薛先生一直照顧妳。」

  「我父母過世了?」

  沈白靈嘴角再次抽動,臉上努力擠出悲傷。「我知道妳一定很難接受,但這位薛先生一直把妳當作家人看待,他很疼愛妳,你們在一起生活了六年。」

  巫蘭揪緊衣襬,一臉不敢置信,一雙水眸才接觸到薛仁厚,就驚懼的挪開,彷彿非常畏懼高大又陌生的他。

  「巫蘭妳別怕我,我……我……我……」薛仁厚急壞了,多麽想要把她摟進懷裡,卻又怕嚇壞她,一張薄唇張合了好幾次,才勉強擠出一句苦澀的自我介紹。

  「我是妳父母的好友,在妳二十歲之前,一直是妳的監護人,我不會傷害妳的。」

  「是啊,薛先生人很好,左右鄰居都稱讚,還是我們台東頗有名氣的木匠師傅,多少大老闆搶著請他製作傢俱啊,可說是台東之光呢。」沈白靈接著道,簡直想為可憐兮兮的薛仁厚掬一把同情的淚水。

  巫蘭抬頭看了薛仁厚一眼,又很快的把目光移開,甚至躲到沈白靈身後,抗拒疏離的態度是那樣明顯,傷人於無形。

  「巫蘭……」薛仁厚瞳仁收縮,盈滿苦澀。

  他總是想著怎麽做才對她最好,甚至閃躲她的愛,可從來沒想過她會像巫尚、簡莉那樣遇到車禍,縱然她只是失去記憶,並沒有危及性命,但那疏遠懼怕的舉動,仍叫他悔不當初。

  她那陌生的眼神就像一把銳刀,捅進他的心。

  他可以忍受她的無理取鬧、耍賴任性,但他沒有想過她會這樣陌生驚懼地看著他。

  他們應該是這世上最親密的兩個人,他好不容易才走進她的心扉,撫平她的傷痛,讓她習慣他、信任他、依賴他,他以為這輩子他就是她最信賴的人,就算她將來嫁了人,這份信賴也永遠不會變,誰知道……

  「巫蘭妳別怕,薛先生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沈白靈不斷強調,一雙手則是在背後用力捏著某人,警告她不要「演」得太過分。「聽到妳車禍的消息後,他馬上趕到醫院,妳看他多麼關心妳。」

  受到某人的警告,巫蘭雖然不忍,卻不肯發出聲音。

  她這是以退為進、扮豬吃老虎,所以「失憶後」的她,當然不可能馬上接近他,但其實她也不否認自己有些賭氣。

  前些日子,他一直對她不聞不問,要不是她出了車禍,他是不是打算永遠都不理她了?

  想起這段時間的苦楚心酸,以及乾媽所透露給她的消息,心中雖然充滿愧疚及罪惡感,卻硬逼自己狠下心腸。

  現場陷入一片沈默。

  夾在兩人中間,沈白靈真是頭痛極了,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發現隔壁床聊天的聲音停了,扭頭看去,就見隔間的布簾下露出好幾雙鞋子,顯然一家子正津津有味的躲在布簾後方聽戲。

  很好,戲才開演就大受好評,看來某人的演技還真不是蓋的。

  「巫蘭,妳真的忘了我嗎?我是薛仁厚啊……」因為一直等不到回應,薛仁厚乾澀出聲。「我知道妳失去記憶一定很害怕,但是妳別擔心,家裡除了妳和我,沒有第三人了,等妳出院回家後,不用擔心還要適應其他人。」看出她的退縮,他忍不住安慰。

  可惜巫蘭依舊沈默,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看。

  「鄰居也都很好相處,不過要是妳覺得陌生,我就不讓他們進來吵妳,妳出院後……我會好好照顧妳的。」他繼續說道。

  巫蘭還是一聲不吭。

  「妳……別怕我,我真的不會傷害妳,妳是我……非常重要的人,我……」

  重要?既然如此,為什麼不來接她,還讓不三不四的女人闖進他家?

  巫蘭的心愈來愈彆扭,也就更不想開口。

  沈白靈實在看不下去,只好暗中又捏了她一下。

  巫蘭吃了痛,這才不著痕跡的瞪她一眼,猶豫了一下,才往薛仁厚的方向小小跨出一步,心不甘情不願的打破沈默。「我真的沒有其他親人嗎?」

  「沒有。」薛仁厚雙眼一亮,緊接著又小心翼翼的看著她。

  「妳的雙親六年前……意外過世了,雖然沒有其他親戚,但妳有一對很疼愛妳的乾爹、乾媽,他們是我工作上的夥伴,經常過來串門子。」

  他幾乎是眼放光彩的看著這個「嬌怯可憐」的小女人。

  出了一場車禍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敢,跟之前任性霸道的個性截然不同。如果他夠聰明,就應該知道,一個人就算失去記憶,也不可能性情大變。

  好不容易得到她的回應,他只顧著開心,無暇思考太多。

  「那他們為什麼沒有來?」巫蘭繼續問。

  他一愣,然後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我接到電話後就馬上趕來醫院,還來不及通知他們,如果妳想見他們,待會兒我就去打電話?」

  事實上在接到電話後,他整個人都嚇傻了,壓根兒沒想到要聯絡其他人,只想早點看到她,好確定她安然無恙。

  巫蘭點點頭,突然將話鋒一轉。「你說家裡只有我和你,你……沒交女朋友嗎?」就擔心童寡婦早已幫他相親成功。

  可惜薛仁厚卻不知道她背後的意思,反倒升起一種近乎作賊心虛的不自在感。「沒有。」

  她看他一眼。「為什麼?」

  「這……」薛仁厚無言了。

  不是不曾交過女朋友,但那都是年少輕狂的放縱,後來和巫尚拜師學藝後,他便不曾心動過,直到巫尚、簡莉過世,直到朝夕相處讓他愛上她──

  事到如今,要他怎麼開口,他不交女朋友全是因為她?

  雖然她年滿二十歲之後,他就不再是她的監護人,但一直以來,他們就像家人般,家人愛上家人……她會怎麼想?

  她看起來是這麼的怕他,要是讓她知道……

  他既尷尬又恐懼,卻不得不故作淡定。「我不懂得說話,一個人比較自在。」

  巫蘭再次點頭,一雙水眸卻沒有忽略他複雜的眼神,不禁在心中偷笑,臉上卻仍是嬌怯可憐的模樣。「那你也不打算結婚嘍?」

  沈白靈眼裡也泛出賊光了,就等著薛仁厚回答。

  「我從沒想過這種事……」

  薛仁厚侷促回答,腦中卻想起童寡婦最近一連串的行為,縱然他從沒想過要結婚,但被迫相親的事是不是該告訴她?

  若是以前,她會因此而生氣,可現在……

  看著始終和他保持距離的小女人,薛仁厚只覺得五味雜陳、滿心焦慮,一個衝動,竟向前握住她的手,急著想拉回彼此的距離。

  「巫蘭,妳……」

  「不要!」巫蘭低叫一聲,竟甩開他的手,再次躲到沈白靈身後,像是受到驚嚇的小兔子。

  薛仁厚一臉僵硬,瞪著被甩開的大掌,這輩子從來不曾這麼失落過。

  要是知道她會發生車禍,那一天他絕不讓她搬走,即使厚著臉皮他也要把她留下,如今她會這麼害怕他,全是他咎由自取。

  誰叫他總是自欺欺人,不肯好好面對她的感情,這全是他應受的懲罰,怨不得人!

  「呃……薛先生你別在意,別在意啊,巫蘭失去記憶,難免會很不安,一時不敢接近你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多相處幾天,等她習慣你後,自然就不會緊張害怕了。」

  眼看薛仁厚一臉大受打擊,沈白靈只好跳出來打圓場。

  「我知道。」薛仁厚目光晦黯,卻硬是擠出一抹牽強的笑。「剛剛是我太冒失了。」

  「其實也不算冒失啦。」正確說來應該算你倒楣。

  「總之這種事總是讓人難過,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不過你千萬別氣餒,要是有時間,就多來陪陪巫蘭和她說話,也許能幫助她喚回記憶。」沈白靈繼續安慰。

  「她有可能恢復記憶?」薛仁厚猛地一愣。

  「機率很高。」沈白靈微笑點頭。「我說過,巫小姐是因為車禍衝擊,才會暫時失去記憶,但大腦顳葉沒有任何損傷,智力反應也不受影響,只要契機到了,自然就能回復記憶,醫學上像她這樣的病例不少。」重點是某人根本就沒失憶啊,這一切都只是戲啊,戲啊!

  「是嗎?」薛仁厚雙眼湛亮,因為這好消息再度恢復神采。

  「雖然斷層掃描顯示她的腦部沒有受創,但安全起見,我還是安排她住院三天觀察,薛先生你要是有空……」

  「我當然會留下來陪她。」不等沈白靈把話說完,薛仁厚逕自接道。

  「那就好,那接下來……」話還沒說完,沈白靈鷹爪一伸,便把躲在身後的小惡魔捉出來。「你們就好好聯絡感情。」語畢,轉身就要走。

  「沈醫生,妳要走了嗎?」巫蘭立刻捉住她,並可憐兮兮的「瞪」著她,眼神清楚寫著:冰友啊,戲還沒完呢,妳要去哪裡?

  「對不起喔,還有其他病人等著我,等我忙完了再過來陪妳。」沈白靈回以一笑,背著薛仁厚用眼神回道:妳夠了喔,當我是不用上班捏!

  「可是我……」巫蘭繼續可憐兮兮。

  「別怕,薛先生真的不是壞人,而且隔壁還有其他人在,不信妳看。」話還沒說完,便把隔間布簾用力一拉。

  躲在布簾後偷聽的四個人一愣,只好囧著臉和巫蘭、薛仁厚揮手打了聲招呼,便轉身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巫蘭佯裝「大吃一驚」地收回視線,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薛仁厚打斷。

  「沈醫生,不好意思耽誤妳那麼多時間,這邊有我,妳有事就先走吧。」

  「也好,你們就好好談談吧。」沈白靈嘆了口氣,不理巫蘭那看似可憐,實則飽含威脅的眼神,轉身離去。

  直到聖潔的醫師袍消失在門口,薛仁厚急切的走向巫蘭,想要再拉近一點距離,可惜後者給他的回應卻是驚慌失措的跳上病床,拉起棉被把自己藏起來,哪裡願意和他多說一句話。

  高大的身影再次僵硬,見狀,隔壁一家子也尷尬極了,只好同情的朝他一笑,唰地一聲主動拉上布簾。

  看著那躲在棉被裡不願露臉的小女人,薛仁厚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只好站在原地,低聲下氣的問——

  「巫蘭,妳餓不餓?」

  不理人。

  「妳口渴不渴,要不要我倒杯水給妳?」

  還是不理人。

  「妳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就是不理人。

  「巫蘭,妳……」

  棉被裡的小山丘微微一動,巫蘭再也受不了他的嘰嘰喳喳,終於探頭出來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躲進被子裡,小小聲的道:「我累了,要睡覺了。」

  薛仁厚閉上嘴,再也不敢吵她,卻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在無形中被她制約,從今天起,正式掉入一個名叫「陷阱」的洞裡。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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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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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巫蘭住院三天,薛仁厚也跟著在醫院照顧了她三天。

  為了避免讓她不自在或是不適應,薛仁厚只把巫蘭車禍失憶的事透露給蔡滿雪夫婦,夫婦倆知道消息後,也和薛仁厚一樣驚訝極了,連忙奔到醫院探病,並試圖喚回她的記憶,可惜成效不彰。

  巫蘭的智力並沒有受損,只是忘了車禍前的記憶。

  她的記憶只從車禍後開始,這一點讓三人相當沮喪,但幸虧在三天的朝夕相處後,巫蘭總算不再那麼「怕生內向」,願意接觸外人,雖然無法回到以前的親密,但不再一見薛仁厚就躲。

  這一天,終於來到出院的時候。

  「這裡就是我們的家,妳有印象嗎?」當車子停在自家門口,薛仁厚下車後,第一件事就是繞過車頭,替巫蘭打開副駕駛座的門。

  他小心翼翼地牽著她下車,彷彿她是什麽易碎寶物,一雙黑眸充滿希冀盯著她,期望熟悉的景物能幫助她恢復記憶。

  「對不起……」巫蘭嬌怯怯的環觀四周一圈,「可憐兮兮」地對他搖搖頭。

  「沒關係,不急,慢慢來。」他截斷她的自責,語氣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

  「我以前真的住在這裡嗎?」她依舊一臉自責。

  「當然。」

  「我好像聞到木頭的味道。」

  「我在院子裡堆了原木。」

  薛仁厚牽著她走進前院,說話的語氣不敢太重,也不敢將她握得太用力,她願意讓他靠近就是進步,他不能太過心急。

  巫蘭點點頭,滿意地看著熟悉的一草一木,嘴角不禁偷偷揚起。

  繞了一大圈,總算回來了,太好了,從今天開始,她終於不用再因為認床而失眠,金窩銀窩果然不如自己的狗窩啊,要不是要把戲做足,她真恨不得馬上奔上樓,倒在自己的大床上呼呼大睡。

  收回視線,她有點希冀的問:「乾爹和乾媽今天也會來看我嗎?」

  薛仁厚的表情一僵,看著她只有談到蔡滿雪夫婦時,才會閃閃發亮的水眸,酸澀回答:「會,但是藝廊今天有客人預約,他們晚上才能過來。」

  「幾點?」

  「不確定,不過應該是八點過後。」

  「喔……」她失望的低下頭,也不知道要和他說什麼。

  雖然明白感情不能做比較,但薛仁厚還是滿心不是滋味。

  同樣都是失憶後重新認識、相處的人,但很明顯的,比起和他共處一室,她更喜歡蔡滿雪夫婦的陪伴,無論他怎麽小心討好,她對他就是很疏離。

  他們中間好像隔了層膜,再也無法回到往昔的親密。

  他一直在想,她的潛意識是不是還記得那晚的爭吵,所以即便失去記憶,他也故意隱瞞那段爭吵,偷偷把她搬出去的東西搬了回來,她仍然不願靠近他。

  一步錯,步步錯,後悔的滋味……果然不好受。

  「如果妳想乾爹、乾媽的話,要不然待會兒我打電話問問,也許他們可以早點過來。」

  他壓抑苦澀,儘管得不到她的重視,仍裝作若無其事。

  「真的嗎?」巫蘭雙眼湛亮的抬起頭。

  「當然。」他口是心非的點頭,牽著她繼續往前走。「來吧,外頭熱,我先帶妳回房休息。」

  巫蘭點點頭,沒有拒絕他的建議。

  只可惜就在兩人進入屋內,正打算要踏上樓梯時,一串嬌滴滴的嗓音從外頭傳了進來。

  隨著大門被推開,早在童寡婦家裡埋伏許久的江翠,連忙闖進門。

  「薛先生你回來啦!今天我幫你做了咖哩飯,你看——」嬌嗲嗓音戛然而止,江翠意外地看著站在薛仁厚身邊的巫蘭,很快就反應過來。「欸,這位一定就是我姑媽所說的小巫蘭吧,妳回來啦!」

  巫蘭一臉「困惑」地看著她,一雙麗眸隱隱將江翠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最後定格在她手中的便當盒上。

  這個女人就是童寡婦介紹的相親對象?

  嗯哼,住院三天,她原本想休息一天再上門算帳,沒想到這會兒竟主動送上門來,這樣也好,省得她多跑一趟。

  「江小姐,我說過不用再麻煩了,妳——」沒料到江翠會突然闖入,薛仁厚既尷尬,又困擾。

  「唉唷,不過就三餐加宵夜,哪裡麻煩了?你工作那麼忙,小巫蘭又搬出去,實在需要一個人好好照顧你,反正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就不用跟我客氣了~~」江翠笑呵呵的斷話,哪裡肯給薛仁厚撇清關係的機會。

  「不是的,我——」

  「小巫蘭今天放假嗎?怎麼有時間回來?」江翠話鋒一轉,立刻將話題拉到巫蘭身上,心知肚明眼前的女人就是她和薛仁厚在一起的最大阻礙。

  這些日子,姑媽沒少說過這小女人的壞話,聽說這小女人既陰險又卑鄙,是個惹人討厭的小惡魔,還交代一定要小心她,最好能把她從這間房子趕出去——

  其實就算姑媽不說,她也不想和個拖油瓶住在一起。

  這個拖油瓶年紀都這麼大了,要是將來她和薛仁厚生了孩子,她也想分一杯羹怎麼辦?薛仁厚雖然不帥,但好歹挺會賺錢的,為人又老實正直,只要她能和他結婚,以後一定可以過上好日子。

  雖然八字都還沒有一撇,江翠已經妄想起未來的生活,並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巫蘭除之而後快。

  「對不起,請問妳是誰?我才剛出院,好像……不認識妳。」巫蘭和氣微笑,即使對江翠反感死了,卻保持著無害恬靜的模樣,她可沒有忘記自己正在「失憶」中呢。

  「欸,瞧我,只顧著說話竟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江翠,是妳隔壁鄰居的親戚,也是仁厚的『好朋友』。」

  「好朋友?」巫蘭眨眨眼。

  「就是……妳知道的嘛~~」江翠朝薛仁厚送了記秋波,神情曖昧,看得薛仁厚臉色微變,開口就想要解釋,豈料卻慢了一步。

  「聽我姑媽說妳搬走了,該不是和男朋友在外面同居吧?呵呵呵~~也對啦,妳都已經二十三歲了,遲早都要嫁人,趁早搬出去,才能和男朋友培養感情啦!」江翠笑得花枝亂顫,可那語氣、眼神卻充滿嘲諷,甚至有種挑撥離間的感覺。

  巫蘭眼裡掠過一抹不悅,壓抑住想要罵人的衝動。

  這種人她根本不想與她一般見識,就當作是瘋狗亂叫,順便看看她到底是什麽德行。

  「巫蘭並沒有搬出去。」

  薛仁厚忍不住皺眉插話,一點都不喜歡他人討論家中的事情,就算是隔壁鄰居的親戚也不行,但他最不喜歡的,還是江翠對巫蘭那若有似無的誣衊。

  同居的事可以隨便亂說嗎?

  縱然現代風氣再開放,他也不容許任何人破壞巫蘭的名聲,他可以忍受江翠剛剛那故意為之的「曖昧不明」,卻無法忍受她抹黑巫蘭!

  「沒有?」江翠一愣。「可是我姑媽明明說——」

  「她只是出差。」薛仁厚眉頭皺得更緊,眼角餘光始終注意著巫蘭的反應。失去記憶後,她對他已經夠疏離了,他可不想讓她知道他們曾經爭吵過,她甚至因此氣到離家出走。

  「出差?」江翠再度怔愣,原來這段日子這個小惡魔只是出差?

  這代表,接下來她若是還想親近薛仁厚,只會更加困難?

  「江小姐,午餐的事真的多謝了,但我和巫蘭早已約好要出去吃,所以這個便當就請妳帶回去吧。」

  薛仁厚毫不留情的下逐客令,再也不想讓江翠待在這間屋子裡,早知道她是這麽口無遮攔的女人,之前就不該顧及童寡婦的面子,對她太客氣。

  江翠臉色微變,看著薛仁厚不高興的表情,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惹火他了,趕緊補救。

  「哎唷,出去吃多浪費啊,既然巫蘭回來,那我再從家裡拿一點飯菜過來就好了,大家一起吃,快樂又省錢,也好增加感情啊!」

  「不用麻煩了。」薛仁厚臉板得更難看了。

  「不麻煩,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江翠討好笑著,一點也不懂哪裡惹薛仁厚不快了,想要嫁人的渴望讓她變得焦躁急迫,只想快點征服這個未來金主。「巫蘭妳說是不是啊,今天天氣這麼熱,妳應該也不想冒著大太陽出去吃飯吧?」深怕會被拒絕,她轉頭尋求巫蘭的支持。

  「呃……」巫蘭無辜眨眼,一臉為難。「今天太陽雖然很大,但我……我一點也不想吃咖哩飯。」

  「什麼?」沒料到期望落空,江翠又愣住了。

  「對不起,我真的不想吃咖哩飯,所以我……我……」巫蘭沒有把話說完,只是一臉為難的抬頭看向薛仁厚,後者也很快給予支持。

  「便當的事真的不用了,我們會自行解決,所以江小姐還是請妳回去吧。」一頓,忍不住補充:「接下來我工作會很忙,恐怕沒辦法接待客人,怠慢到妳就不好了,妳若是有空也不用上門,我會把院子的門鎖起來。」

  鎖起來?

  江翠臉色微變,哪裡聽不出薛仁厚話中的厭惡。

  之前薛仁厚雖然一直拒絕她,但態度都很溫和不傷人,哪像今天完全不給她面子,這其中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

  她看向巫蘭,不禁懷疑是她從中作梗。

  她倒追薛仁厚那麼久,這件事他一定告訴過這個小惡魔,如果巫蘭聰明一點就不該拒絕她,現在卻一點機會也不給,還裝得可憐兮兮的,一看就討人厭。

  哼,既然這個小惡魔不給她面子,她也不想惺惺作態,想起姑媽曾經說過的閒言閒語,她想也不想就藉此發火,反擊回去。

  「大白天的幹麼把大門鎖起來?薛先生不是我說你,小巫蘭都已經二十好幾了,你也不過才三十五歲,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不是什麼好事,你都不知道外面的人把你家說得多難聽,為了你們的名聲著想,你是不是該避嫌哪?」

  薛仁厚臉色鐵青,簡直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種瘋話。

  他好不容易才將巫蘭從醫院帶回來,讓她接受他,現在她污水隨手一潑,接下來要他怎麼再博取巫蘭的信任?

  「避什麽嫌?我和巫蘭清清白白,同住六年從來沒聽過什麼閒話,我倒是想請問,妳這些話是從哪兒聽來的,該不會是妳姑媽吧?」滔天怒火讓他再也克制不住脾氣,說起話來火藥味十足,讓一旁的巫蘭徹底傻眼。

  相處六年,她從沒看過他發脾氣,更不曾看他和誰針鋒相對過,此刻他卻為了她的聲譽,對江翠發火,這番舉動比任何甜言蜜語都還要令人感動,她真的好想哭……

  摀著發脹的胸口,她差點想失控的抱住他,幸虧及時忍住。

  她還以為她得費一番功夫才能趕走江翠呢,現在可好,她還沒來得及出手,他就先出手了。

  「當、當然不是,你別血口噴人!」江翠作賊心虛,連忙否認。

  「到底是誰血口噴人?」薛仁厚瞪著江翠,事關巫蘭的聲譽,他一定要查出造謠者是誰。「事情不可能空穴來風,既然妳敢說,就應該知道這些瘋言瘋語是從哪裡來的。」

  「無……無風不起浪,我怎麼知道那些話是哪裡來的,反正……反正就是有人說就對了。」從沒看過薛仁厚如此憤怒,江翠也被嚇住了。

  「那妳到底是聽誰說的?」薛仁厚緊咬著不放。

  「我……我……」江翠真的慌了,哪知道隨口幾句話會引來這麼大的麻煩,想起誹謗也是一種罪,又怕薛仁厚一直追問,她就沒有勇氣留在原地,哪裡還敢妄想他這個人?

  她腦筋緊急一轉,決定先明哲保身,故意「失手」摔落便當,同時也朝門邊大退三步。

  「啊!抱歉,我不小心把便當摔到地上了,飯都撒出來,我這……這就回去拿抹布過來幫你擦,對不起喔。」

  語畢,人也轉身逃開,看得薛仁厚、巫蘭皆是一愣。

  薛仁厚氣得想追上去理論,巫蘭卻拉住他。

  「別追了,這種人……不需要太計較,而且有些事情只會愈描愈黑。」重點是他已經捍衛了她,這就足夠了。

  「妳不介意?」他小心翼翼觀察她的臉色,就擔心她會相信江翠的話。

  巫蘭心滿意足,卻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斂下眼睫,慢條斯理的回應。「我失去記憶,很多事和人都不記得了,但是這三天你一直……對我很照顧,我覺得她說的不是真的,那一定只是流言而已。」

  「真的?」沒料到她會這麼回答,薛仁厚激動得差點伸手握住她,但想起她對他的懼怕,又連忙把手縮回去,與她保持距離。

  她有些不自在的點頭。「話說回來她究竟是誰?她剛剛喊我小巫蘭,是這附近的鄰居嗎?」

  「不是,她只是隔壁童太太的親戚,最近才剛搬來這裡。」

  巫蘭點點頭,接著又問:「既然才剛搬來,她為什麼會說是你的好朋友,還幫你送飯,你和她……你們是不是……」雖然看得出他不喜歡江翠,但她還是想確定他接下來的態度。

  「我和她根本不是好朋友,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一直送飯來,但從明天起,我絕不會再讓她上門了。」薛仁厚反應很大,既想澄清誤會,又怕愈描愈黑,乾脆避重就輕。「算了,她的事先不提,我還是先帶妳上樓吧。

  她深深看他一眼,哪裡會看不出他的狼狽。

  他原本就是不擅言詞的人,難怪會被問得這麼緊張,她忍住滿腔笑意,靜靜跟著他上樓,轉身之前,瞥了那便當一眼。

  人雖然走了,東西卻還留著,真礙眼。

  「對了,便當的飯菜都撒出來了,要是不處理乾淨的話,會引來蟑螂、螞蟻。」直到進入自己的臥房,她才若無其事的繼續話題。

  「我待會兒就去處理。」談及江翠,薛仁厚臉色還是難看。

  「喔。」她低下頭,有一下沒一下撥弄戴在腕上的水晶手鍊。「可是便當盒怎麼辦?雖然江小姐說會回來打掃,但真的會來嗎?」

  「不用管她,我會把便當盒送到隔壁,童太太自然會轉交。」

  「要是江小姐在童寡婦家裡哭呢?」

  薛仁厚頓了一下,雖然很高興她一掃先前的疏離和他聊天,卻不想討論江翠的事。

  虧他之前還保證絕不會讓鄰居上門打擾她,沒想到第一天諾言就破功,她和他關係已經夠生分了,實在不想讓她不高興。

  看著巫蘭,他一臉歉意。「抱歉,妳明明需要休息,我卻讓外人闖了進來,我以後絕不會再讓其他人隨便上門,妳別介意。」

  「我沒介意啊。」她無辜眨眼。「沈醫生也說要我多和親友往來,這樣才對記憶有幫助,可惜我誰都不記得,連以前的同事好友都忘了。」

  「不會一直這樣下去的,如果妳無聊,過幾天我就開車帶妳到『意態』走走。」他出言安慰。

  「可以嗎?」

  她雙眼一亮,接著又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有些彆扭又有些害羞的低下頭,小小聲問:「那……那……」

  欲言又止,欲語還休,最後還是把話問出口。「那我有男朋友嗎?」

  薛仁厚再次停頓了下,心情滯悶了起來。

  因為尊重,他從來不過問她的私事,他只知道追求她的人很多,卻不知道確切情況,她也許有男朋友,也許沒有,也或許……有好幾個……

  「我不知道。」他聲音低沈的回答,語氣泛著忌妒。

  巫蘭開心偷笑,表面上卻瑟縮的低下頭,好像發現自己問錯問題,感到手足無措,其實就是想要逗逗他。

  他後悔的繃緊下巴,幾次張口欲言,實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只好逃避似的走出臥房。「妳先休息一下,等還完便當後,我再回來煮午餐。」

  巫蘭輕輕點頭。

  他心情沈重的走下樓,一路走到門口撿起江翠遺落的便當,突然察覺到不對勁。

  巫蘭剛剛說,江翠可能就在童寡婦家哭,她怎麼知道童太太是寡婦?他和江翠都沒告訴她吧?

  難道……

  難道她的記憶開始恢復了?!

  劇烈的狂喜讓他想奔上二樓,但大腳才剛跨出去,卻又僵住。

  恢復記憶固然是件好事,但假如巫蘭真的恢復記憶,甚至想起他們之間的一切,到時他又該怎麼面對她?

  愛與不愛、佔有與放手間,他該如何選擇?

  ※※※※

  因為巫蘭希望早點看到蔡滿雪夫婦,所以在接到薛仁厚的來電後,向來視巫蘭為親生女兒的蔡滿雪夫婦立刻和客戶重新約了時間,特地提早來到薛家。

  四個人一起用過晚餐,因為丈夫有生意上的事和薛仁厚談,蔡滿雪便帶著巫蘭來到院子裡乘涼。

  屋簷下的貝殼風鈴被遠處拂來的海風吹得鐺鐺響,圍牆外隱隱約約傳來海浪破碎的聲響,四周還充斥著椰子樹葉搖晃、馬路喧囂的聲音,以及隔壁鄰居的喁喁細語、貓狗叫聲。

  紅磚圍牆攀滿了橙紅色的炮仗花,紅花綠葉自牆頭軟軟垂落下來,在月光的照映下,就像流動的花瀑,賞心悅目。

  蔡滿雪和巫蘭就躺在圍牆下的竹編涼椅上,迎著涼爽夜風,愜意地看著那懸掛在夜幕上的皎潔明月,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蔡滿雪突然話題一轉——

  「其實妳根本就沒有失憶吧。」

  「乾媽真聰明,我就知道瞞不過您。」巫蘭無奈的嘆了口氣,沒有慌張,也沒有意外,只是老老實實的點頭承認。

  「少來,我這哪叫聰明,又不是看電影,哪有這麼剛好妳一車禍就失憶了,也只有仁厚那小子關心則亂,被妳嚇得魂飛魄散,還信以為真。」蔡滿雪似笑非笑的轉過頭,衝著巫蘭笑。

  巫蘭被看得很心虛。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騙他,但是他老把我當成孩子,總是用對我爸媽的承諾拒絕我,每次我一靠近他就裝傻,把話說白他就逃跑,如果我不想個辦法改變現況,他還是會一看到我就跑。」她忍不住苦笑。

  「所以妳就決定演戲?」蔡滿雪一臉同情。

  巫蘭咬著下唇,很無奈,她也不想欺騙自己最愛的人,但她真的無計可施了。

  「我知道這麼做很不好,但與其把他愈逼愈遠,倒不如利用這次的機會,現在我什麽都不記得了,還成了『弱女子』,這樣子他就不能再把我推得遠遠的了。」

  「所以妳這是以退為進?」蔡滿雪意味深長的挑眉,並沒有斥責她的所作所為。

  「還有扮豬吃老虎。

  巫蘭直言不諱,走下躺椅,很是不安的搖著她的手臂。「乾媽,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瞞妳和乾爹的,求你們幫幫我。」既然乾媽都能看得出她是假失憶,那乾爹肯定也瞞不過。

  「妳都把戲演到這分上了,能不幫嗎?」蔡滿雪笑著點了下她的鼻子。

  巫蘭目光一亮,滿懷感激的看向蔡滿雪。

  「雖然騙人不好,但是仁厚的確太固執了,妳的情意付出我和妳乾爹都看在眼裡,他哪裡會不知道,他就是……就是……」

  「就是一隻冥頑不靈的呆頭鵝。」巫蘭接話,語氣既無奈又甘願。

  若不是他固執不通,她也不會出此下策,這陣子看他小心翼翼的討好她、親近她,她雖然心虛愧疚,卻又忍不住竊喜。

  如果她不是出了車禍失去記憶,恐怕那晚的爭吵還會繼續影響著他們,就算她避而不談,他也會避著她,哪能像現在這樣關愛她?

  「沒錯,就是呆頭鵝!」蔡滿雪哈哈大笑,覺得這個形容詞真的用對了。「這隻呆頭鵝我和妳乾爹看了快十年,實在拿他沒辦法,他現在都已經三十五歲了,確實該結婚了,再晚我還真擔心他生不出孩子。」

  「所以我不就回來『幫忙』了嗎?」巫蘭害羞的小聲道。「只要這次我能夠逼出他的感情,也許我和他就可以……」

  話沒說完,弦外之音卻是不言而喻。

  蔡滿雪先是一愣,才爽朗的哈哈大笑。

  也是,像薛仁厚這樣彆扭固執的愣木頭,就是要巫蘭這樣主動熱情又帶點強勢的女人,這兩個孩子的個性簡直合到不能再合了。

  也許仁厚和巫尚能成為師徒,就是注定好的緣分,而巫蘭之所以能和他相遇,更是冥冥中注定的好姻緣。

  想起巫尚、簡莉這對早逝的木匠界好友,蔡滿雪不禁傷懷的看向滿天星子,想著這對夫婦是不是正笑看著巫蘭的人生故事。

  她伸出手,慈愛的摸了摸巫蘭的髮頂,同時也向著天空上兩顆最亮的星星微笑。

  「乾爹、乾媽絕對支持妳,加油。」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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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雖然薛仁厚曾說過要帶巫蘭去公司,但一想到她曾經問他,自己在公司有沒有交男朋友的事,他就彆扭的不想帶她去,因此這一天,他瞞著她到公司,幫她正式請假,卻聽到一個消息。

  之前他曾幫「意態」做過好幾套原木傢俱,所以和「意態」的人事經理頗有交情,他才剛抵達,那位人事經理一看見他,就問他和巫蘭去了哪裡度假,怎麼會發生車禍。

  他起先還困惑不解,後來才得知巫蘭在車禍之前,曾請過三天假,請假理由竟是和家人度假,但這怎麼可能?那段期間他們早已吵架鬧翻,她甚至連他的電話都不接。

  開車回來的路上,他一直在心中糾結著這件事。

  巫蘭搬出去後,他對她的事一無所知,他竟完全不知道她曾經向公司請過假,也不知道在車禍發生之前,她到底做了哪些事,更不知道她究竟和誰去了哪裡度假──

  這種一無所知的感覺真是遭透了。

  他明明承諾過巫尚、簡莉會好好照顧巫蘭,然而卻沒有保護好她,讓她發生了車禍,甚至想不出陪她度假的人到底是男是女。

  薛仁厚五味雜陳地握著方向盤,才駛近家門,遠遠就瞧見自家門口停著一輛豔紅色的跑車。

  那熟悉的流線車形喚起他的記憶,同時也讓他的心蒙上一層霜。

  范亮寬,巫蘭眾多追求者中最鍥而不捨的男人,半年來經常送巫蘭回來,對她非常執著。

  果然,當他停好車,快步衝進家裡時,就看到范亮寬端坐在客廳裡,和巫蘭談天說地,巫蘭笑逐顔開,與他相處得和樂融融,可惜那融洽的氣氛卻因為他的闖入而消失。

  他就像是個冒失的闖入者,驚亂了和諧氣氛,巫蘭臉上那消失的笑容,更將他狠狠凍結。

  「薛先生你好,不好意思沒事前通知就上門打擾。」范亮寬從木製沙發上起身招呼,一臉不好意思的向薛仁厚謝罪。

  薛仁厚木然斂睫,扯了扯嘴角,才擠出一點回應。「不會。」

  「我聽巫蘭的同事說,她發生了車禍,好幾天沒上班,幸虧只是輕微腦震盪,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自從上次碰了一記軟釘子後,范亮寬早已不奢望他會熱情歡迎自己,所以面對他的冷淡也就不以為意。

  巫蘭只說了輕微腦震盪?

  難道沒有和他透露失憶的事,為什麼?

  薛仁厚忍住滿腔不悅,詢問似的轉頭看向巫蘭。

  「他來後,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是我不確定該不該說出來。」

  巫蘭畏怯解釋,而他立刻明白她的想法。

  她還沒完全想起范亮寬,所以不確定該不該把失憶的事說出來,但是又迫切需要他來幫助她恢復記憶,才把他留下作客。

  這樣的解釋合情合理,偏偏聽在他的耳裡,卻像一記悶棍,打得他心疼骨裂,腦門嗡嗡作響。

  她一直想不起關於他的事,卻記得范亮寬這個人?

  這到底是為什麼,他才是那個和她相處六年,最親近她的人不是嗎?

  「什麼不該說出來,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啊?」范亮寬不知個中原由,只好似笑非笑的在兩人間好奇張望。

  「沒什麼,是說早上來的另一名客人。」巫蘭有些緊張的解釋,一雙水眸卻在瞥見那張僵硬的端正臉龐後,掠過一抹異光。

  「原來如此。」范亮寬當然聽得出她沒說真話,卻聰明的不多問,只是乘機將話題一轉。

  「巫蘭,既然妳今天沒事,那要不要出門走走?我手邊正好有兩張舞台劇的票,就是之前妳說過很有興趣的那一齣。」

  「舞台劇?哪一齣?」巫蘭微微一笑,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眼角餘光始終注意著薛仁厚的反應。

  「就是那齣『小丑的皇冠』。」

  「聽起來好像不錯,那──」

  「巫蘭,妳和乾爹、乾媽約好今天要到藝廊參觀,妳忘了?」薛仁厚忽然插話,雖然是提醒的語氣,眼神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量。

  巫蘭眸光微閃,她看向他那難得強硬的表情。「真的嗎?我和乾爹、乾媽約的日期剛好也是今天嗎?」

  「就是今天。」

  薛仁厚筆直走向兩人,龍行虎步,無聲無息,全身上下散發著懾人的魄力,他毫不猶豫的貼著巫蘭坐下,意有所指地看著坐在對面的范亮寬。「為了妳,乾爹、乾媽還特地推掉一些客人。」

  「這樣啊,糟糕,怎麼會這麼剛好呢……」巫蘭喃喃自語,一臉為難。

  見狀,范亮寬知趣的表現出紳士風度。

  「既然妳另外有約,那就改下禮拜吧,下禮拜還有加演一場。」

  「可是你手中的票應該是今天的吧,要是今天不去,那兩張票不就……」巫蘭一臉過意不去。

  「沒關係,只是兩張票而已,只要妳喜歡,我隨時以妳為主。」范亮寬深情款款的看著她,再也不隱藏心中的情意。

  縱然巫蘭曾經婉拒過他好幾次,但他始終無法斬斷這份情絲,總是藉由彼此工作上的合作關係纏著她,他相信只要自己堅持下去,總有一天就能打動她的芳心。

  「說什麼以我為主,大家都是朋友,幹麼這麼客氣。」巫蘭裝傻乾笑,彷彿沒有聽出他話中情意。

  天主保佑,范亮寬這一番告白來得真是時候,以前她就是不曾把某人逼到絕境,他才不知道這種痛苦,可如今范亮寬都當著他的面把話說開了,她不相信他還能無動於衷。

  她就是要賭。

  賭他對她的一片真心!

  他總說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她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親手把她往外推,如果他能,那麼就當她愛錯了人,認賠心死;但如果他不願意,哪怕只是表現出那麽一點點獨占慾,她都願意等他。

  他哪天開竅,她就等他到那天。

  至於范亮寬……她也只能說抱歉了。

  該說的話她很久之前就和他說清楚了,她只當他是朋友,絕不可能接受他的愛,偏偏他就是不死心,還那麼剛好選在今天上門,公然在薛仁厚面前大方示愛,既然如此,她也只好「人盡其才」了。

  巫蘭微微臉紅的低著頭,感官全放在薛仁厚身上,滿心期待他的反應。

  「巫蘭,不要裝傻,妳明明一直知道我的心。」

  范亮寬繼續釋放情意,一點也不在乎薛仁厚就坐在一旁,或者該說他根本就是故意這麼說的。

  雖然巫蘭從未明說,但他可以感覺得出來,她早已心有所屬,自從上一次看見她對薛仁厚那親密的撒嬌姿態後,他就一直有所懷疑。

  他懷疑巫蘭所愛的那個男人,就是眼前這個照顧了她六年,曾經是她監護人的薛仁厚。

  「你、你怎麼突然……我……我……」

  巫蘭小臉一紅,把頭垂得更低,讓人看不出她的表情,但儘管如此,她那嬌羞可人的模樣,卻足以讓一旁的薛仁厚噴出妒火。

  明白她有人追求是一回事,但親眼看到那人追到家裡又是另一回事。

  以前他總是尊重她的選擇,從來不干涉她的感情,但如今她失去記憶,又怎能理智判斷,最重要的是,他發現自己無法眼睜睜看著巫蘭被追走!

  「已經中午了。」

  原本該是緊閉的薄唇打破沈默。

  「什麼?」范亮寬一愣,清楚感覺到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曖昧氣氛,被破壞掉了。

  「我和巫蘭差不多也該出去吃午餐,很高興范先生來探望巫蘭,下次有時間再過來吧。」薛仁厚口是心非的邀請,任誰都聽得出來,他根本是在破壞氣氛兼趕人。

  范亮寬愕然看著他警告的表情,心中警鈴大響。

  倘若巫蘭只是單戀,總有一天他會讓她改變心意,可萬萬沒想過,眼前的男人可能也喜歡巫蘭——

  該死,就算法律上他不是巫蘭的養父,但他們可是相差了十二歲啊,巫蘭的雙親就是因為信任他,才會把女兒託孤給他,這個男人怎麼可以……

  「還有,你的車子停錯位置,恐怕會影響隔壁鄰居的進出,你要不要出去挪一下?」薛仁厚無視他晦黯不明的表情,一心只想將他驅逐出境。

  一直以來,他總是很能控制脾氣,但此刻他只想把眼前的男人趕出家門,再也不讓他接近巫蘭。

  「薛先生,你這話有點雙關,除了移車,我怎麽感覺你還有其他意思?」范亮寬冷冷一笑,再也無法保持紳士風度。如果這個男人以為他會就此認輸,那麼就是太小看他對巫蘭的感情了。

  「你說呢?」薛仁厚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我不會放棄的。」范亮寬深吸一口氣。

  「就算這樣,你還是必須把車子移開。」薛仁厚眸光更冷,縱然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大馬金刀的端坐著,卻足以讓范亮寬感覺到那嶽峙淵渟的氣魄。

  「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呢!」因為顧慮巫蘭,范亮寬隱忍著怒氣,卻不知道他的顧慮根本是多餘的。

  一直在隔岸觀火的巫蘭早已心花怒放,一雙水眸黏在薛仁厚那充滿妒意的臉上,整顆心不斷撲通撲通狂跳。

  「你們究竟在說什麼,車子很難移嗎?」

  縱然狂喜不已,她還是不忘打岔,看起來像是打圓場,事實上卻有種煽風點火的味道。

  范亮寬不知道該怎麼回,只能無言以對。

  薛仁厚只好幫忙回答:「還好。」

  「喔。」巫蘭似懂非懂的點頭。「那還是快點去移車吧,要不然讓鄰居生氣就不好了。」

  既然目的達到,還是快點把人送走吧,省得衝突變大。

  「沒錯,妳說得對。」得到巫蘭的附和,薛仁厚總算笑了。

  范亮寬氣到差點吐血,卻找不到話反駁,只能臉色難看的起身擠笑。「好吧,我這就去移車。」

  「不好意思喔。」巫蘭一臉歉然的跟上。

  「不會,既然妳和薛先生要出去吃飯,我改天再找時間來看妳。」其實他也想約她一起出去吃午飯,但他知道眼前的男人絕對不會如他所願。

  就算他再喜歡巫蘭,也突破不了他們六年來的深厚情誼,所以他只能暫時先退一步,但他發誓一定會贏得巫蘭的心。

  「嗯……」巫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再次假裝害羞的低下頭。

  薛仁厚也跟上,卻在門口捉住巫蘭的小手,不肯讓她再往前一步。「多謝你來探望巫蘭,我和巫蘭就不送你了。」

  「沒關係。」范亮寬繼續勉強擠出笑容,瞥了眼兩人交握的小手,才心情鬱悶的大步穿過院子,上車離開。

  ※※※※

  即使范亮寬離開了,薛仁厚依然心情鬱悶,因為就在范亮寬走了之後,巫蘭也迅速把手抽回。

  她總是和他保持距離,再也沒有以往的親密信賴。

  她可以在蔡滿雪夫婦、范亮寬面前笑得燦爛,但在他面前,她頂多只是微微淺笑,帶點拘謹、不自在,甚至是不敢靠近他的疏離。

  「你要帶我去哪裡吃午飯?」

  他低下頭,看著空落落的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什麼時候來的?」

  「什麼?」

  「范亮寬。」他點出名字,承認自己再也無法壓抑心中忌妒。

  他可以把頭埋在土裡,佯裝不知道她在外頭的感情,卻無法忍受她和其他男人在自己面前談笑風生,因為他從來就不是真的無動於衷,只是一直假裝。

  巫蘭眨眨眼,佯裝羞澀的斂下眼睫。

  「差不多一個小時前,他突然上門,我本來想打電話給你,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腦中浮現一些畫面,我想起他是我們公司的合作商,我和他一起吃過幾頓飯,他還開車送我回家……」

  鬈翹睫毛就像翩然張合的蝶翼,一抬眸,蝶飛起舞。「我和他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他想也不想就否認。

  「可是范先生他……」

  他再不想從她嘴裡聽到那個男人。「所以妳就讓他進門?」

  「難道我不能讓他進來嗎?」她眨眨眼,眼裡羞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的慌張。

  「不是不能,只是……」他咬緊下顎,忍著不要嚇到她。「妳以前從來不曾這麽做過。」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立刻道歉。「我什麼都忘了……」

  對,她忘了,卻獨獨想起范亮寬,這究竟代表了什麼?

  她怕他、畏他,甚至遠離他,卻對范亮寬笑得那麼燦爛,甚至還想起了他的事,這是不是代表范亮寬在她心中占了一席之地?

  以前不管有多少人追求她,她從不曾讓外人進門,那是他們共有的默契,這份默契她也忘了。

  「巫蘭,妳怕我嗎?」他深深看著她,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濃濃苦澀。

  出院後他們整整相處了六天,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疏離和陌生卻沒有改善,他曾是她信賴的對象,如今卻成了令她不安的人,多麼可笑。

  他實在不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如果這是上天給他的懲罰,那麼他願意認錯,他後悔逃避她的情感,後悔因為自卑而將她拒於心房之外,但就算他認錯了,卻不知道她的記憶和感情是否還能回得來?

  「你為什麼突然這麼問?」巫蘭閃躲他的眼神,心裡其實有點罪惡。

  她也不想讓他這麼痛苦,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根本無法回頭,除了忌妒懊悔,她還想要得到更多。

  她要他親手打破心中的禁忌藩籬,全心全意、不顧一切。

  她要他在她「恢復記憶」之後,繼續愛著她!

  「因為我想知道。」聽他這麼說,她為難的輕咬下唇。

  「大家都說你很好,在我父母去世之後一直照顧著我,對我用心體貼,我車禍之後,也是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我真的很感謝你。」

  「妳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要的從來就不是她的感謝!「妳只要老實講,究竟怕不怕我。」

  她雙肩微微一顫,看起來是那樣脆弱無助,但在他的灼灼目光下,終究無法逃避。

  「我不知道,你一直對我很好,但每次你靠近,我的心不知道為什麼就會……撲通撲通跳得好快,彷彿有什麼東西快要衝出來,明明很開心卻又莫名擔心,想要靠近你卻又不敢靠近你,這種感覺真的好奇怪,其他人從來不會讓我這樣,所以我才會……」

  「妳的心跳會加快?」

  沒想到她對他竟是這樣複雜的感覺,他先是一愣,接著彷彿領悟了什麼,眼底迸射出耀眼光彩。

  「很快。」她摀著胸口,一臉迷惘。「只要你一笑,就會跳得更快。」

  眼底光彩更盛,他接著又問:「面對其他人從來不會這樣?」

  她的小臉慢慢紅了。「嗯,只有你……」

  「所以妳不是討厭我,也不是怕我?」

  她雖然彆扭,卻還是老實點頭。「我怎麼可能會討厭你,我想……我頂多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種心慌意亂的感覺。」

  心慌意亂……

  原來這陣子她的閃避躲藏,全是因為心慌意亂。

  薛仁厚一陣狂喜,原本滯悶在胸口的不快竟奇蹟似地煙消雲散,終於明白這一切又是自己自作自受。

  即使失去記憶讓她忘了對他的愛,但顯然潛意識還是記得他的,她並不是不愛他,更不是畏懼他,而是因為心裡還留著當初被他拒絕的痛,才會如此膽怯害怕──

  如今真相水落石出,看來他必須快點想辦法才行,以前是他太過固執想不通,但他再也無法忍受和她漸行漸遠,最終視同陌路的結局。

  他絕不能重蹈覆轍、一錯再錯!

  看著臉頰微紅的小女人,薛仁厚想要告訴她過去發生過的一切,包括他的感情以及她的,卻又擔心會嚇到她,只能硬生生壓下這股衝動,重新牽起她的手,指著眼前大門道——

  「六年前的春天,妳第一次踏進這個大門,那時是我強硬地抱著妳走進大門,一路上妳一直在我懷裡哭泣,罵我是個大壞蛋,還詛咒我不得好死。」

  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往事,巫蘭原本只是有些薄紅的小臉,又添上三分羞意,以及七分心虛。

  她也記得那件事,那時候她剛失去父母,因為傷心過度,把所有負面情緒都發洩在他身上,簡單來說就是遷怒,但他不但沒生氣,還很有耐性的安慰她,將她圈在臂彎裡誘哄,她從沒看過像他這麼好脾氣又好欺負的男人。

  往事歷歷在目,讓她也放柔了目光。

  「為什麼我會這麼生氣?」她配合的和他對話。

  「因為我不讓妳回去原本的家。」

  想起過去,他既懷念又傷感。「那時候妳的父母……剛過世,而妳才剛滿十七歲,亟需要被人照顧。」

  沒錯,所以他接手照顧她,六年來一直把她照顧得很好,無論她怎麼叛逆,他從不曾對她生氣,他實踐了對她雙親的承諾,儘量給她最好的生活,將她當成心肝寶貝。

  他容忍她的任性、治癒她的傷痛,在每個惡夢醒來的夜裡,他的安慰和懷抱永遠都在,然後可怕的記憶退潮,張牙舞爪的暗夜終於回歸平靜,懵懂脆弱的心卻……動了。

  不確定究竟是什麼時候愛上他的,就只是不由自主、那麼自然的愛上了他。

  「然後呢?」她接著問,目光卻從大門游移到他身上,眼底盡是化不開的愛戀。

  「然後妳嫌這間房子又老又舊,到處都是木材木屑,連朵花也沒有,又嫌我煮飯難吃,鋸木頭的聲音很吵,成天說不到幾句話,悶死了。」他沒有發現她愛戀的眼神,只是一心一意看著庭院,懷念過去。

  巫蘭笑了,有點不好意思,心底卻是甜蜜的。

  沒錯,那時候她真的很愛找碴,所以老實的他開始默默整修房子,在院子裡種上花朵,私下精進廚藝,每天努力和她找話題,還替她打造了一個夢幻又華麗的原木臥房。

  「但我知道妳其實不是真的生氣,妳只是太懷念以前的日子,妳嫌鋸木頭的聲音吵,也只是因為那聲音會讓妳想起也是木匠的父親。」他收回目光,低頭看著經歲月淬鍊洗滌而更加美麗的她。「每次一想家,妳總是偷偷躲在屋裡哭泣,卻又倔強的不肯承認。」

  她臉紅了,有些無法直視他調侃的笑容,總覺得他的眼裡有某種火焰在跳躍,有點危險,有點懾人,卻讓人心跳加速。

  「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她困窘的低下頭。

  「因為不想妳再怕我。」

  「我說過,我不是害怕……」

  「但還是陌生。」

  他將她的小手握緊,再次奪回她的視線。「我們是家人,但現在我卻令妳很陌生,所以我應該多說點過去的事,也許對妳的記憶有幫助。」

  她眨眨眼,直到這一刻才明白他為什麼提起往事。

  看來范亮寬的示愛宣言出乎意料的有效,他終於決定面對自己的感情,和她「拉近距離」了!

  她幾乎壓抑不住喜悅,卻不忘再把范亮寬拿出來利用,刺激他的感情。

  「你是不是……不喜歡范先生?」她故意改變話題,語氣帶點小心。

  「為什麼這麼問?」

  「你剛剛好像不大高興。」

  他沒有回答,只是伸手輕輕撫摸她的眼眉輪廓,用指腹摩挲她瓷骨般細緻涼滑的肌膚,六年來第一次放下顧忌描繪她的美麗。

  二十三歲的她出落得成熟美麗、端雅幹練,但老實說,十七歲的她……還真是令人頭疼。

  他永遠捉不住她多變的心情,生氣的時候她就像是一團火,璀璨奪目又燙手無奈;安靜的時候像是一團空氣,彷彿一個不注意就會消失不見,總讓他惴惴不安、放心不下。

  一個人的生活因為她而亂七八糟,卻也因為她而多采多姿。

  一開始,他真的把她當成孩子照顧,但每一天她都在長大,雖然叛逆,卻也逐漸懂事,就算任性,仍有所節制,然後她學會成熟,但就算如此,他的目光依然離不開她。

  接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當他猛然覺醒,才發現她早已占據了他的心,成為他最在乎的那個人,他再也無法忽視她的美麗光芒,以及她眼裡深深的愛戀。

  究竟是什麼時候愛上她的?

  其實也說不出來,好像就是一直把她放在內心,像顆種子似的種在心裡,日夜細細呵護,看著她萌芽、破土、茁壯、綻放,然後就再也捨不得將她移出心房之外。

  「你……」

  巫蘭有些緊張的後退一步,縱然歡喜他靠近,卻還是害羞,豈料他卻張開雙臂將她圈進懷裡。

  「以後別再讓其他男人進來。」他霸道下令,多麼高興她沒有推開他。

  「為……什麼?」心弦震撼,她貪戀的感受他的體溫和懷抱。

  「因為我不准。」一句話,沒有解釋,卻是唯一的答案,同時也是他最真實的感情。

  心情更加激越,巫蘭心跳如擂鼓,整個人忍不住顫抖。

  這是他一次表現出佔有慾,也是他第一次不再故步自封,這讓她如何不感動?

  沒有任何猶豫,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抱住他,向他承諾。

  「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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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自從薛仁厚跨出心裡的那一步後,巫蘭自然不再避著他,相反的,她恨不得能成天和他黏在一起,就像熱戀中的戀人一樣,可惜薛仁厚個性老實,之後竟再沒有更多的表示,讓她既無奈又失望。

  雖然她早知道他是個慢郎中,做事不慍不火、不急不躁,為了達到理想,更是習慣按部就班、循序漸進,可偏偏她就是忍不住。

  人果然都是貪心的,得到一點之後,就還想得到更多,但她心知肚明,這其中不乏來自心裡的罪惡感。

  雖說是無可奈何,但她終究欺騙了他,有好幾次她想開口坦承一切,但是話到嘴邊,卻怎樣也說不出口。

  他們之間好不容易進步了一些,她實在不想讓他失望難過,更怕他生氣厭惡,因此她總逼自己把話吞回去,可愈是這樣,她愈是覺得罪惡。

  所以這陣子她總是睡不安穩,甚至作了可怕的惡夢,沈陷在惡夢中,無法脫身——

  半夜時分,一聲尖叫劃破寧靜,沈睡中的薛仁厚被驚醒了。

  當黑暗墜入視線,耳邊再度恢復寧靜,薛仁厚還以為那聲尖叫來自夢境,但過去的經驗提醒他,要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果然,不久之後,黑夜裡再次傳來模糊的啜泣聲。

  那聲音非常微弱,彷彿隔著層層障礙,聽得不真切,若不是因為夜晚太寧靜,恐怕難以發現,但下一秒,他寧願自己不曾發現那哭聲,因為那熟悉的啜泣聲竟來自巫蘭!

  掀開被子,他沒有任何猶豫的衝出房門,直奔隔壁臥房。

  那用柚木製成的門板並沒有上鎖,他順利的衝進去,就見巫蘭正躺在床上慌亂地哭泣,她彷彿陷在某個惡夢裡無法脫身,美麗的小臉上早已淚痕滿布,原本該是舒展的眉心緊緊蹙著。

  「巫蘭快醒醒,別哭,那只是夢。」

  「不……不要……爸爸,媽媽……」巫蘭不斷哭泣,瀲灩紅唇呼喚著早已過世的雙親。

  「巫蘭快醒來,一切都過去了。」薛仁厚心疼如絞,不禁握住她揪緊被子的小手。

  「不……不……」

  「巫蘭!」

  他加大音量,將她從床墊上抱進懷裡,利用姿勢改變的震動,強迫她從惡夢中脫身。

  「仁厚?」

  半夢半醒,略帶哽咽的沙啞嗓音低低響起,巫蘭透過稀薄的月光,看清眼前男人的相貌,眼角又溢出一滴淚。「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妳作了惡夢——」話語聲突然一頓,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她。「等等,妳剛剛叫我什麽?」

  巫蘭眨著淚水,一時反應不過來。

  「妳剛剛叫我仁厚,妳竟然叫我仁厚!」他整顆心咚咚咚咚的狂跳。「妳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失憶前,她就是這麼叫他的!

  她聞言一愣,才後知後覺想起自己「失憶」了,剛剛的惡夢讓她無法保持理智,只能恐慌的緊緊捉著他。

  「我……忘了,我只是作了一個夢,那是一個很冷、很恐怖的地方,可爸爸媽媽卻躺在我面前,他們好像……死了,我一直哭一直哭,然後你突然出現把我抱在懷裡。」

  健壯的身軀驀地一僵,他神色複雜,竟不知道該歡喜還是難過。

  這不只是個夢,那是一段血淋淋的往事,她好不容易想起來,沒想到卻是悲傷的過去。

  「他們死了,全身都是血,我想碰他們可是又好害怕,我覺得……覺得我好不孝!」

  明明不想哭的,可淚水卻無法抑制的落下,她已經很久沒作過這個惡夢了,沒想到今天又再一次想起當年的恐懼。

  「胡說,妳只是無法再次面對失去父母的傷痛,那不是妳的錯!」他連忙安慰她,可是巫蘭卻聽不下去。

  欺騙他的沈重壓力讓她感到很對不起他,更對不起他這些年來的照顧。

  「不,不,你聽我說,夢中我還是個高中生,而你是我父母最要好的朋友,那時候你一直安慰我、照顧我,可我卻對你很任性,還惡劣的欺騙了你……」

  薛仁厚不懂她為什麼覺得自己欺騙他,卻無暇多想。

  「妳別胡思亂想了,我從來就不覺得妳任性,妳很好,一直都很好,那只是一場惡夢,忘了它吧。」

  「我忘不了……」

  她捉住他的睡衣,哪裡忘得了自己一直在欺騙他,不禁把臉埋得更深,哭得更難過了。「我不是故意要欺騙你的,對不起,對不起……」

  「別哭了。」見她愈哭愈凶,薛仁厚急得都慌了。

  「對不起,不要離開我,不要對我生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乘機告解。

  「我當然不會離開妳,妳別一直哭啊。」

  「你真的不會離開我嗎?」聽到他的保證,她抬起頭來,眼底的淚水盛映著月光,流轉動人。

  「當然。」

  「那你可以……留下來陪我嗎?我不想再作惡夢,我很不安,不想一個人。」她無助地看著他,因為滿腔罪惡,更加害怕他的離去。

  她必須藉由他的存在,才能確定他不會拋棄她;需要藉由他的安慰,才能平復心中的罪惡,她知道這種行為就像是飲鴆止渴,卻無法停止。

  他愈是溫柔,她愈是沒有勇氣坦白一切。

  薛仁厚沒料到她會這麽要求,不禁為腦中那一閃而過的旖旎遐想,自我唾棄。

  「好,我就坐在這裡陪著妳。」他鬆開手,正想將她放回床上,她卻突然伸出手,緊緊揪住他的袖口不放。

  「我不想一個人睡。」她不想這麼快離開他的懷抱。

  「什麼?」目光一閃,他還以為自己聽錯。

  「我……喜歡你的懷抱,讓我很溫暖、很有安全感,所以……所以你可不可以也躺下來,再抱我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她輕咬下唇,止不住這份渴望。

  薛仁厚依舊一臉傻愣,心臟撲通撲通加快。

  明知道她只是單純陳述心情,並沒有其他想法,但他卻控制不住氣血洶湧,甚至想起她熱情告白的那一晚。

  那時候她就坐在他的大腿上,雙腿將他夾得死緊,雙手也緊緊勾著他的脖子,霸道又媚惑的低頭吻住他——

  「……妳才剛車禍,需要好好休息,我就坐在這裡,哪裡都不會去,妳真的不用擔心。」他幾乎是從齒縫間逼出聲音,卻怎樣也壓抑不了腦中那撩人媚惑的粉紅色畫面。

  沒想到會被拒絕,巫蘭明知不該強人所難,卻控管不住自己的情緒。「可是我想要你抱我,就像夢中那樣。」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薛仁厚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得更快了。

  如果他夠理智就該斷然拒絕,她不懂男人,更不懂他不再把她當作孩子看待,他不該玩火自焚幹蠢事,但無論他怎麼在心中警告自己,拒絕的話就是無法說出口。

  在她充滿期盼的目光下,他的身體終究背叛了大腦,意志薄弱的鑽進被窩,乖乖在她身邊躺下。他全身僵硬,敏銳感覺到柔軟的嬌軀靠近,像隻愛撒嬌的小貓偎靠著他。

  「謝謝你。」她感動地道謝。

  他沒有說話,只是瞪著黑暗的天花板,無聲苦笑。

  慾望和理智,男人似乎總是偏向前一個,他也不例外。

  「如果接下來又作夢的話,我希望還能夢見你。」

  她壓低嗓音說話,不再哭泣。

  略帶沙啞鼻音的細語就像情人間的呢喃,身上淡淡馨香若有似無,像是看不見的裊裊輕煙,撩撥著他脆弱的理智。

  體溫逐漸攀升,心跳也愈來愈快,他只能故作鎮定的拍拍她的髮頂,溫柔低勸。「睡吧,如果又作惡夢的話,我會把妳叫醒。」

  「嗯。」

  她乖巧的低應一聲,一雙水眸依戀的盯著他。

  來到這個家之後,每次她作惡夢他總會抱著她安慰,但自從那個意外的接吻事件後,他卻像是意識到什麼,有意無意地拉開與她的距離。

  她才剛發現自己的心意,就被他屏除在心房外,讓她很難過,所以這幾年她才會經常假裝喝醉,讓他抱著她回房。

  「我會一直在這裡,睡吧。」

  他繼續誘哄,心中卻暗自希望她不會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也許他真是世上最愚蠢的男人了。

  「可以再說一些過去的事嗎?」她小聲要求,實在不想這麼輕易睡去,她還想好好體會他的體溫。

  「妳想聽什麼?」

  「都可以。」

  「那我就說說妳和乾爹、乾媽的事吧。」

  他隨意挑了個主題,慶幸她這要求來得正是時候,可以轉移他「偏差」的注意力。

  「好啊。」

  她在黑暗中微笑,感覺到一直籠罩在心中的惡夢陰霾,終於因為他的陪伴而消失。

  薛仁厚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開始低聲說起過去。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語氣卻是悅耳的溫柔,她聽著聽著,竟覺得眼皮沈重。

  雖然捨不得這樣溫馨幸福的時光,但她的體力卻再也支持不住,緩緩失去意識。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朦朧月光中,薛仁厚還在低聲說著,身旁的可人兒卻傳來勻淺的呼吸聲。

  他輕輕轉過頭,試探性的喚了一聲。

  「巫蘭?」

  暗夜無聲,回應他的只有輕淺的呼吸聲,以及徘徊不去的女性幽香。

  他頓時鬆了口氣,接著以最輕最輕的動作起身,然而雙腳落地後,他卻捨不得馬上離去,只是坐在床邊看著恬然美麗的小女人。

  相處六年,他一直以為她會遇到更好的男人,所以不斷自欺欺人,逃避她的感情,沒想到事到臨頭,他卻怎樣也無法放開她的手——

  連他都覺得自己可笑。

  說來說去,他就是個膽小鬼,想愛卻不敢放手去愛,若不是她失去記憶讓他看清了許多事,也許他還是那隻把頭埋在土裡的鴕鳥。

  錯過一次就夠了,他再也不會愚蠢的推開她,就算將來她可能會遇到更好的男人而離開他,他也不後悔,他一定會給她幸福,好好愛她,就算天上的巫尚和簡莉會不高興,他也管不了了。

  粗糙手指緩緩探出落在那誘人的紅唇上,如花瓣般柔軟的感覺挑起他的心弦,讓他再次想起那晚的吻。

  他看著看著,終於忍不住緩緩俯下身,第一次放縱慾望,在她唇上印下輕吻。

  兩唇相印,幸福得令人沈醉,他卻不敢放肆,親吮了幾下便迅速離開。

  暗夜中,他幾次深呼吸,刻意壓抑腹間的火熱騷動,許久之後,才又傾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替她蓋好被子。

  「晚安,希望妳一夜好眠,不再惡夢。」

  ※※※※

  翌日醒來,巫蘭本能的伸出手摸向身邊,沒想到卻只摸到一片空,讓她悵然地嘆了口氣。

  她還以為他會陪她一整晚呢。

  就在巫蘭看著天花板發呆的時候,一樓客廳傳來熱鬧的談話聲,讓她狐疑的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一大早的,究竟是誰?這個時間向來是仁厚的工作時間,他通常不跟人約這時間見面的……

  就在巫蘭沈思的時候,房門被人敲了三聲,不等她反應過來,蔡滿雪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巫蘭,是我。」

  乾媽?

  一聽見外頭的人是蔡滿雪,巫蘭也不避諱身上穿著睡衣,起身衝到門邊把門打開。

  「乾媽,妳怎麼來了?乾爹呢?」她歡喜地看著蔡滿雪,沒料到一早拜訪的客人竟是他們。

  「妳乾爹在樓下和仁厚討論工作的事。」

  蔡滿雪直接走進房間,直到坐在床邊,才回答她第一個問題:「妳既然失去『記憶』,我和妳乾爹自然要經常上門『關心』,正好妳乾爹今天要來收一張椅子,我就跟過來了。」

  「原來如此。」巫蘭理解一笑,也坐到蔡滿雪身邊。

  「怎樣?這幾天妳和仁厚相處得還好吧?」蔡滿雪微笑挑眉,開門見山切入主題。

  巫蘭回以一笑,那表情就像隻偷腥成功的壞貓兒。「好極了,他終於『開竅了』。」

  蔡滿雪雙眼一亮。「真的?」

  「嗯。」

  巫蘭加深笑意,把范亮寬上門後發生的事簡單敘述一遍,連昨晚惡夢的事也說了,兩人感情好得像是親生母女。

  蔡滿雪聽得眉開眼笑,實在不得不讚美巫蘭惡夢來得正是時候。

  自從巫蘭年滿十八歲之後,仁厚一直和她保持安全距離,可如今他既然會為了一個惡夢躺到她床上,可見心中必定有了不同想法。

  「看來仁厚已經慢慢想開了,既然如此那就一切順其自然吧,欲速則不達,妳千萬別再想什麼歪主意了。」她忍不住提醒。

  「我知道,我已經騙了他一次,不想騙他第二次,等時機再成熟一點,我會跟他坦承一切。」巫蘭理解點頭。

  「對,就是這樣,以仁厚的個性,應該不會對妳太生氣。」

  「就算他生氣,我也會求得他原諒。」巫蘭苦笑。

  蔡滿雪無奈的看了她一眼,不想讓她太難受,乾脆轉移話題。「先不說這個了,我問妳,那個童寡婦最近還想幫仁厚相親嗎?」

  「這幾天我一直待在家裡,她哪敢?」

  說到這個,巫蘭心情總算好了一點,也就順勢提到那天薛仁厚對江翠發脾氣的經過,聽得蔡滿雪眉開眼笑。

  「仁厚很少發脾氣,看來那江翠是沒希望了。」

  「是啊,之後江翠連門都不敢上,那個童寡婦一聽說我請長假在家,這陣子也沒有再幫仁厚相親,一看到我就沒好臉色,八成在記恨江翠的事。」

  「記恨也好,省得她上門討人厭。」

  蔡滿雪不以為然的冷哼,其實她同樣不喜歡童寡婦。

  姑且不論童寡婦曾經企圖倒追薛仁厚,光是她複雜的私生活,就讓人忍不住皺眉頭,可偏偏礙於鄰居關係,有些事他們看在眼裡,嘴巴上卻不好亂說,只能忍著。

  「對了,她應該不知道妳失去記憶吧?」蔡滿雪又問。

  「當然,我沒露出破綻,仁厚也不會主動跟她說這種事。」巫蘭一雙眼睛眨啊眨的,滿臉精明。

  「那就好,省得她又想搞什麼名堂。」聽到童寡婦不再動歪腦筋,蔡滿雪心中大石總算放下。

  「好了,既然妳醒來了,那就一起下去吃早餐吧,我和乾爹買了妳最愛的那家鹹粥,妳快點刷牙洗臉,下去趁熱喝。」

  「哇!乾媽謝謝妳,就知道妳和乾爹對我最好了!」聞言,巫蘭撒嬌地抱住蔡滿雪。

  「甜言蜜語,貧嘴!」

  話是這麼說,蔡滿雪卻開心的摸著巫蘭的頭,真心把她當作親生的寶貝女兒疼愛。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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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自從那天惡夢之後,巫蘭發現薛仁厚對她更溫柔了,看著她的目光總是帶著淡淡的情意,偶爾還會抱抱她,他們之間的關係遠比以前還要親密,她一直覺得很幸福。

  可惜這份幸福始終帶著一股隱憂。

  她是不是應該馬上跟他坦承失憶的事?

  如果他生氣了,她該怎麼向他求饒?

  乾媽也說了,以他的個性,應該不會太生氣,但如果他很生氣呢?她會不會全盤皆輸?

  嘆了口氣,此刻巫蘭就坐在屋內窗台邊,愁眉苦臉、舉棋不定地看著前院裡的薛仁厚。

  此刻陽光熾熱,連院子的花草都被曬得有些萎靡,就算有大樹的庇蔭,仍然承受不住。

  薛仁厚早已習慣豔陽的曝曬,儘管汗流浹背,手中的鋸子仍沒有絲毫停頓,飛快地在紅檜木間穿梭,鋸落一地木屑。

  因為長年勞動,他的手臂健壯粗實,搭上那寬肩窄臀、魁梧英偉的體格簡直就是極品中的極品,讓人忍不住心猿意馬了起來——

  鈴鈴鈴~~

  就在她思想歪曲、滿腦子幻想著薛仁厚的裸體時,一串手機鈴聲打斷她的思緒,她有些不悅的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不看來電顯示就把電話接起。

  「巫蘭,謝天謝地妳總算接電話了。」

  呃,范亮寬?

  巫蘭眨眨眼,後悔了。

  因為答應過薛仁厚不再讓范亮寬進門,為了避免麻煩,這幾天她乾脆連他的電話也不接,省得他像上次那樣突然上門,或是打算跟她約會,誰知她竟一時大意接了電話。

  說實在話,她不想搞壞和他的關係,畢竟他是「意態」的合作廠商,身為公關主任,她有責任和他維持友好關係,所以就算後悔接了電話,也不好直接掛斷,只能硬著頭皮打招呼。

  除此之外,非關情愛,作為朋友,她其實滿欣賞范亮寬的,於公於私,她都不希望弄擰關係。

  「嗨,你還真會抓時間,我才剛遊玩回來你就打電話,難道你有通眼術,知道我這幾天都沒帶手機出門,特地挑在這個時機打給我?」

  輕鬆幾句話就為之前沒接電話的行為找到合理解釋,巫蘭滿心感謝這個社會對她的栽培。

  「沒帶手機出去?」范亮寬被唬得一愣一愣。

  「對啊,怎麼,你找我有事?」不說自己去了哪裡,也不多加解釋,她直接切入問題核心,避免他問東問西。

  「沒有事情就不能找妳嗎?」范亮寬的語氣有些哀怨。

  「當然可以,大家都是朋友嘛。」她笑了笑,再次把立場表明。

  電話那頭一陣沈默,許久之後才有聲音傳來。

  「巫蘭,難道妳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不是不給,而是不希望浪費你的時間,你明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巫蘭低聲嘆氣,因為薛仁厚不在身邊,也就不裝失憶了。

  「那薛先生呢?」沒料到會再次被拒絕,范亮寬的語氣變得陰暗。

  「為什麼突然提到他?」

  「因為妳喜歡他。」

  他說得很直接,但巫蘭一點也不意外。

  其實對於薛仁厚的感情,她從來就不會刻意隱藏,只是追求她的男人總是來去匆匆,所以沒有人發現過。但范亮寬追了她至少半年,再加上仁厚強硬的態度,他會發現一點也不奇怪。

  原本她還希望他能知難而退,誰知他不肯放棄。

  「對,我喜歡他,或者應該說……我愛他。」她直言不諱,再也不裝瘋賣傻,既然他想把話說開,那就說開吧。

  「他整整大妳十二歲。」

  「那又如何?」她失笑。「我愛的不過是他這個人,無關年齡背景,就算他大我二十歲那又如何。」

  范亮寬被堵得啞口無言,只覺得一顆心狠狠揪疼。

  為了得到她,他凡事遷就忍耐,只要有出色的人追求她,他就一定會想盡辦法比那個人更出色,偏偏她的心早已落在區區一個木匠身上。

  無論身分地位、財富能力,那個男人沒有一樣比得過他,這種事他怎麼可能容許。

  「他根本就配不上妳,妳值得更好的男人!」因為太不甘心,他脫口說出偏激的話。

  「是嗎?我倒覺得剛好相反。」

  巫蘭臉上還是微笑著,語氣卻泛出冷意。

  「你知道嗎?我父親其實是肢體障礙者,我母親則是越南來的外籍新娘,從小左右鄰居就看不起我們,我們甚至為此搬家,如果我父母現在還在世的話,恐怕不會有人覺得我值得更好的吧。」

  「誰說的,我就會!」范亮寬反駁。

  「就算你會,你背後的家族絕對不會。」巫蘭一針見血。

  「我喜歡妳,我——」

  「別把我當作公主,我根本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我很壞,如果不是仁厚,根本就不會有現在的我,所以從來就不是他配不上我,而是我強求他,除了他我誰也不要,對我而言,他就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他做得到的,我一定也能做到,妳不能不給我機會就判我出局!」

  范亮寬聽不下去,只想馬上衝到薛仁厚面前一較高下,證明自己不輸他,卻只換來巫蘭的一聲嘆息。

  「亮寬,別固執好嗎?」

  她放軟語氣,不想跟他硬碰硬。

  「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時光不可能倒流,我們也不可能提早相遇,就算可以,你也絕對不會喜歡那時候的我。」

  連她都受不了那時候的自己,這世上恐怕也只有那隻呆頭鵝願意對她好了吧。

  她很感謝爸媽讓她遇到了他,那樣溫柔敦厚、重情重義的他。

  彷彿感應到她的視線,正在院子裡鋸木頭的薛仁厚停下動作,起身看向她,她對他彎唇一笑,他也溫柔的回以一笑,目光短暫停留在她頰邊的手機,疑惑她在和誰說電話。

  她假裝沒看見他的疑惑,只是微笑著。

  「我確實不能讓時光倒轉,但只要妳肯給我機會,我一定會讓妳愛上我的。」電話另一頭的范亮寬繼續固執。

  「亮寬,你……」

  「巫蘭我求妳,別這麼快把我封殺出局,至少……至少出來和我見一面,我們談談好嗎?」

  「該說的我都說了。」巫蘭又嘆了口氣。

  「但我還有很多話想跟妳說。」范亮寬低聲懇求,就算隔著電話,也能讓人感覺到他的無奈和卑微。

  巫蘭知道最好直接拒絕他,卻又擔心在這種情況下,他會追上門,到時礙於「失憶」問題,她又要在他和薛仁厚之間演假戲,這樣太麻煩了。

  還是早點讓他死心比較好。

  況且薛仁厚之所以能夠開竅,他厥功甚偉,她曾經利用過他,無論如何,她都欠他一份情——

  「好吧,那你想什麼時候見面?」

  想了想,最後她還是答應了。

  「現在!」

  「現在?」

  「對,妳好不容易才接我電話,如果不趁現在跟妳見面,接下來妳是不是又要出門遊玩了?」

  巫蘭乾笑,原來她的謊言還是騙不過他,自作自受啊……

  無可奈何,她只好爽快答應,但掛上電話之後,她卻後悔了。

  仁厚就在院子裡工作,而她正在「失憶」中,早把朋友忘光光,她該用什麼藉口才能說服仁厚,讓她獨自出門又不會起疑?

  ※※※※

  最後巫蘭求助蔡滿雪,由蔡滿雪隨便找了個藉口,充當司機把她從家裡領出門,讓她有機會跟范亮寬把話說清楚。

  這原本只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有乾媽護航更是天衣無縫,誰知她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蔡滿雪前腳才載著她離開餐廳,范亮寬後腳就撥了通電話給薛仁厚,親口向他認輸,並希望他好好善待巫蘭。

  早在發現巫蘭喜歡的人是薛仁厚後,范亮寬就派人暗中調查過,因此知道他的電話,但巫蘭哪裡料得到這件事,所以本該是秘密的會面曝光了,善意的謊言也被揭穿了。

  當傍晚巫蘭回到家後,迎接她的是一張諱莫如深的冰冷臉龐。

  她從沒看過這樣的他,即使當年她再叛逆使壞,他也不曾生氣,但現在他卻生氣了,冰冷的神情沒有灼人怒氣,卻讓人寒顫不安。

  她的腳步凍結在門口,與客廳沙發上的他遙遙相望,莫名心虛,不敢向前一步。

  「你……怎麼了?」她一臉小心翼翼,後悔沒讓乾媽陪她進來,而是請她開車離去。

  「為什麼要說謊?」薛仁厚深吸一口氣,壓抑心中妒火。

  「什麼?」

  「妳和范亮寬出去見面。」他開門見山的道,用的還是肯定句。

  「妳根本不是和雪姊逛街,妳竟然為了范亮寬說謊,妳是怎麼說服雪姊,讓她這樣幫妳?」

  老天,他是怎麼知道的?!

  巫蘭一愣,還沒想好說詞,薛仁厚卻從沙發上起身,快步來到她面前,眼底有兩簇火焰跳躍。

  「為什麼要偷偷和他見面?妳是不是想起他所有的事了?」

  他知道范亮寬一直在追求巫蘭,也知道巫蘭和他來往密切,甚至考慮過要讓他當男朋友,就因為他知道得太多,所以接到范亮寬的電話後,他才會這麽焦躁不安。

  他擔心她早已想起一切,並決定接受范亮寬的情意。

  雖然范亮寬說他願意退出,但並不能證明那是真是假,他也不知道他們見面的情形,所以他只能坐在家裡等待巫蘭回來,同時壓抑打給她,把話問清楚的衝動。

  他知道必須先沈澱情緒。

  他不想和她爭吵,所以他只能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她回來把所有事情說清楚。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巫蘭試著解釋,一顆心跳得亂七八糟,除了作賊心虛,更是不適應這樣的他。

  「下午他打電話過來,說無論如何都想和我見面,但你又不希望他上門,所以我才會……才會……」

  她手足無措的解釋,亡羊補牢,乾媽是絕對不可能出賣她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范亮寬露了口風——

  那個王八蛋!

  「他為什麼想約妳見面?」

  「因為他……呃……」

  她思考著該怎麼回答,就怕令他不悅。

  「他想約妳出去看舞台劇,繼續追求妳是嗎?」他一針見血,還記得范亮寬之前說過的話。

  巫蘭乾笑。

  「他這次沒有提到舞台劇,而且我已經正式拒絕他了。」

  薛仁厚一呆,鸚鵡似地重複她的話。「妳拒絕他了?」

  「我和他只是朋友。」

  見他臉色稍霽,她打鐵趁熱補充。

  「而且我對他也沒有感覺,他是『意態』的合作廠商,下半年公司還打算和他合作一項重要開發,這個時機點我絕不能得罪他,所以才會和他見面,把話說清楚。」

  「妳怎麼知道公司打算和他合作重要開發案?妳是不是又想起什麼了?」薛仁厚一聽就抓出她的語病。

  巫蘭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多說多錯,噢,她真是個白癡!

  「是……是想起了不少事,我的記憶好像慢慢在恢復了。」話都說出口了,她也只能別無選擇的說下去。

  薛仁厚雙眼一亮。「那我呢?妳也想起來了嗎?」

  「也……想起了一些,但還有許多模糊和空白……」

  她支支吾吾地答,現在已經不是扮豬吃老虎了,而是深刻體會到何謂騎虎難下。

  「是嗎?那妳想起了哪些?」他有些高興,卻也有些失望。

  「只是一些生活瑣事,大多是片段,我也不知道怎麼說……總之你別生氣好嗎?我只是不想讓你不高興,畢竟上次范先生來的時候,你不太開心,所以我才會這樣,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

  她含糊把話題帶過,就怕他繼續問下去。

  「我不是生氣。」

  他深深看著她,明白自己根本沒有資格生氣。

  從以前到現在,他只不過算是她的監護人,之所以會這麼憤怒,全是因為他自私又膽小,總害怕她忘了對他的愛意,接受范亮寬。

  也許他終究還是錯了。

  他根本就不該等她恢復才追求她,他已經錯過一次,再也不想、更不容許自己再次錯過。

  「我只是忌妒。」

  看著眼前清麗嫵媚的小女人,他終於坦承情意。

  巫蘭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半晌說不出話。

  「我忌妒,因為范亮寬追求妳,妳以前可能喜歡過他,而我明明也一直愛著妳,卻無法說出口。」

  他懇切告白,聲音不高,語調很輕,卻是她這輩子聽過最美妙的聲音。

  他一直都是隻沈默寡言的呆頭鵝,只會做不會說,所以她從來不奢望他會說出什麽甜言蜜語,她只希望他可以誠實一點,別老是拒絕她的愛。

  她真的已經做好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誰知道他卻突然說愛她?

  噢!老天爺,她應該不是在作夢,真的不是吧?

  巫蘭想伸手狠狠捏自己一把,他又接著道——

  「我知道這些話一定讓妳覺得很惶悚,我竟然對妳有男女之情,但是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神情很緊張,額頭上還滲出冷汗。「我本來想等妳恢復記憶再說出口,但我覺得……也許讓妳早點知道比較好。」

  巫蘭高興得幾乎想顫抖了,現在她一點也不想捏自己,只想喜極而泣!

  「我雖然大妳十二歲,又只是個木匠,但我……我……我對妳是認真的,在失憶以前,妳也曾經對我……我是說我們其實是……」

  「兩情相悅嗎?」她激動的接下去。

  「妳想起來了?!」他睜大眼,一臉驚喜。

  「不,我只是一直有這樣的感覺。」

  她摀著熱脹的胸口,早已淚眼婆娑。

  他說他愛她、他說他愛她、他說他愛她、他說他愛她……

  噢,他真的這麼說了!

  她等了那麼久,他終於徹徹底底的開竅了!

  什麽扮豬吃老虎、假裝失憶勾引他的計劃通通在腦海消失了,她欣喜若狂的踮起腳尖環上他的脖子,火辣辣吻上他的薄唇,再也無法冷靜扮演「柔弱」的失憶女子。

  過度的喜悅讓她無法思考太多,只能順從本能表達狂喜,而被人封住嘴唇的薛仁厚,則是瞪大眼,呆若木雞的盯著她。

  「仁厚,我愛你,我也愛你……」

  她微微抽開距離,激動道出自己的感情,緊接著她不顧他的反應,再次仰頭吻上他。

  他的唇因為長期曝曬有點粗糙,全身上下充滿汗水和木頭的味道,但她就是喜歡他的粗糙和汗味,再好的精油都比不上他的觸感和氣味。

  就是這張唇總能說出安慰她的話,就是這個人一直溫柔呵護著她,她好愛他,一輩子都愛他!

  她熱情如火的親吻著他,那柔軟的紅唇像是花瓣,誘人的彈性又像是果凍般,薛仁厚先是全身僵硬,緊接著強烈的男性慾望很快接管了本能。

  他回抱住她,徹底感受她柔軟窈窕的身段,讓彼此再也沒有距離,他甚至伸手扣住她的後腦勺,比她還熱情的加深這個吻。

  失控的火焰在他們之間蔓延,奔騰洶湧,銳不可當。

  她忘了演技,他也忘了理智,兩人就像乾柴遇到了烈火,轟的一聲,徹底燃燒。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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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5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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