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娓 -【玻璃城】《全文完》

為了一口餓

第四十章　英仙座流星雨（八）

　　宋曦醒得挺早的。

　　昨夜和裴未抒吃過晚飯，他先把她送回酒店樓下，才打車去了機場。

　　上樓時，正好遇見有新房客入住。

　　是一對年輕的情侶，拖著兩個巨大的、貼滿貼紙的行李箱，和她同乘電梯。

　　宋曦按下自己的樓層，見他們東西多，禮貌詢問他們是否需要幫忙按樓層。

　　女孩很開朗，笑著說我們剛好和你同一層的。

　　出電梯，又同行過一段路，宋曦停在門口翻找房卡時，餘光看見他們進了之前裴未抒住過的那間。

　　有那麼一個瞬間，忽然覺得很不習慣。

　　鷺島今天又是微雨的天氣，想到裴未抒並不在這裡，出去吃早飯的興致也沒了，宋曦裹著雪白的被子，不願起床。

　　原本明天結束出差後，回帝都能夠有個單休。

　　結果昨天很晚的時候，工作群裡突然跳出好多條新消息。她直覺不是什麼好事，果然接到通知，後天單位有培訓，所有人必須參加。

　　別說雙休，單休都泡湯了。

　　酒店房間有些悶，她敞開窗子，潮潤清新的空氣湧進來，來往車輪碾壓過窪涔馬路的聲音也隨之而來。

　　宋曦把枕頭豎在床頭，靠在上面，點開航空公司的app，查看機票。

　　不確定明晚幾點能結束工作，計算過時間後，她決定買裴未抒昨晚乘坐過的那趟航班。

　　就算臨時有事耽擱，也能保證趕上飛機。

　　可能是閨蜜間的心有靈犀吧，她這邊才剛準備訂票，楊婷已經發來信息，詢問她什麼時候回帝都。

　　宋曦把訂票信息發過去：

　　【明晚回，剛看完機票，你就來問了。】

　　楊婷說帝都降溫降得厲害，害得她這次經期都格外疼。

　　雖然痛經，也絕不輸出負能量，楊婷轉念又說自己淘到一種很不錯的止痛藥，買了兩盒，另一盒留著給宋曦試試。

　　關心閨蜜的情況，宋曦像個操心的老母親，苦口婆心地叮囑楊婷，天氣那麼冷，不要再穿露臍裝。

　　【可以穿在外套裡面呀。】

　　【放心吧，我已經打算把棉衣翻出來備上了。】

　　【為了青春美，凍死不後悔！】

　　宋曦當然不讚成「美麗凍人」，準備再勸幾句，楊婷那邊卻火急火燎地發來語音：

　　「曦曦，我先不和你說了，我們部門今天開早會，說是要提前一個小時到，我剛才沒看時間，完蛋了，我要遲到了！」

　　「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掛斷語音，宋曦右手拿著手機訂好機票，左手在枕頭下面摸索，找到髮繩。

　　綁頭髮的時間，手機又連著震了好幾下，悶在床褥間，聲音細微。

　　不是說要遲到了？

　　這是又想到什麼事要和她分享了？

　　以前大學時，楊婷也做類似行徑。

　　上一秒才說自己在圖書館自習，要努力努力再努力；下一秒就又發來信息，連環轟炸宋曦，說是遇見了個帥哥，陽光型，就坐對面，看得好心動，想去要電話號碼。

　　宋曦想當然地以為是楊婷，畢竟閨蜜是有過「前科」的。

　　她好笑地拿起手機查看，卻意外看見了裴未抒的名字，心跳霎時漏掉半拍。

　　裴未抒發來好多張照片。

　　點開來看，漫天星河中有淡淡的白色軌跡，是英仙座流星雨。

　　他一定是用了專業的設備，當年宋曦她們也嘗試過用手機拍照、錄像，效果都不太理想，要麼模模糊糊，要麼烏漆麻黑。

　　裴未抒問她：

　　【翻到些看流星的照片，那年是8月9日去的，你呢？】

　　具體日期宋曦已經忘記了。

　　想到楊婷應該是發過朋友圈，她便從對話框點進頭像去找。

　　閨蜜的動態實在太多太多，估摸著有上千條。酒店網絡又沒那麼好，向下翻一翻，就要等加載。

　　期間裴未抒又發來過什麼，她沒辦法退出去看，怕前功盡棄。

　　費了好一陣工夫，才翻到2014年。

　　那天楊婷的動態是一張純黑照片，配文：

　　「這確實是流星雨，沒騙你們。」

　　宋曦看了眼時間，是7月31日。

　　她給裴未抒回復：

　　【我們是7月31日去的，比你早幾天。】

　　裴未抒那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但很快又消失，只隔兩秒，他直接打了電話過來：「早，昨天睡得好麼？」

　　「早……」

　　聽到裴未抒的聲音，她還是有難以箝制的雀躍。

　　裴未抒在電話裡問她什麼時候回帝都，宋曦把加班的事情和他說了，也告訴他，自己訂了和他一樣時間的晚班航班。

　　「是明晚21點50分，鷺島航空公司那班？」

　　「嗯，就是那班。」

　　掛斷電話，宋曦才看見之前裴未抒發的後面幾張照片。

　　有一張拍的不是流星，是便利貼。

　　那是山頂小店那面貼滿便利貼的牆，最中間那張，字跡眼熟，是她寫的。

　　周圍幾張被拍得都不太全的，依稀能辨認，有幾張是楊婷的願望。

　　雖然只有部分，宋曦仍然能在心裡補足閨蜜那些願望的全部內容，「美豔性感」、「遇見絕美愛情」、「閨蜜也遇見絕美愛情」……

　　當時楊婷拍了好幾張照片，說是要留紀念。

　　只是這張照片，怎麼會在裴未抒那裡？

　　她猜測照片是楊婷發給裴未抒的，也許去看過英仙座流星雨這件事，他也和楊婷提過吧。

　　但楊婷趕去公司開早會了，宋曦也就暫且擱置下疑惑，沒有詢問。

　　她的工作依然忙忙碌碌，一開始辦公就像個陀螺似的。

　　裴未抒也會聯繫她，抽空和她聊幾句。

　　他們甚至在晚上空閒時間裡，一時興起，通著電話玩了「Situation puzzle」。

　　「Situation puzzle」俗稱「海龜湯」，是猜謎類的小遊戲，但也有挺多「湯面」、「湯底」，都涉及恐怖和血腥元素，挺嚇人的。

　　只玩了幾個，裴未抒已經拒絕再繼續下去。

　　宋曦玩笑著問：「不會吧，你害怕啦？」

　　裴未抒卻說，他是對這些不太敏感，但擔心宋曦自己在酒店會覺得怕，畢竟她在密室裡，面對NPC時，也沒表現出膽子很大的樣子。

　　其實宋曦確實膽戰心驚。

　　她是有點又慫又愛玩的性子，玩到第二個「海龜湯」時，已經悄悄去把酒店的燈都打開了。

　　這會兒被說中，她索性也不逞強了，坦白地說：「那不玩了，我心裡毛毛的，總覺得屋裡有點什麼。」

　　裴未抒笑道：「開始自己嚇自己了？」

　　她說害怕。

　　他就陪著她打了好久的電話。

　　宋曦自己也隱約感覺，他們現在聯繫，好像是有些……過於密切了？

　　細思起來，從她酒後去他房間吃夜宵，就已經頗有些曖昧的味道。

　　她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忍不住在裴未抒面前哭，特別不爭氣，特別丟臉，哭起來就停不下來。

　　最後裴未抒都嘆了一聲。

　　他倒沒有不耐煩，只是拿她沒辦法似的：「就會這麼幾句哄人的話，都說光了，宋曦，你挺難哄啊。」

　　宋曦沉湎於裴未抒嘆氣時的溫柔，卻也仍然反省自己：

　　在問答軟件上回答寫小作文，是酒後；去找裴未抒吃夜宵、聊暗戀，還是酒後。

　　她以前怎麼就沒發現自己有這種毛病？

　　於是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戒酒。

　　到宋曦回帝都這天，飛機落地時，就已經播報了機艙外溫度，竟然才-1攝氏度。

　　才幾天而已，氣溫比她離開帝都時低得太多。

　　機艙門打開，只穿著單薄襯衫的宋曦感到微涼，她關掉手機飛行模式，想著盡快用軟件約個出租車，卻發現裴未抒在幾分鐘前，發來過信息。

　　【落地聯繫我。】

　　已經是夜裡1點多，宋曦跟著人群向外走。

　　邊走邊給裴未抒回了電話：「裴未抒，你怎麼還沒睡？」

　　他根本不像要睡的樣子，周圍和她周圍一樣嘈雜，說了聲「稍等」，隨後找了相對安靜的地方，才繼續開口：「我在到達出口等你。」

　　「你說你在哪兒？」

　　宋曦幾乎以為她聽錯了，直到裴未抒又重復了一遍，才敢相信，他真的來接機了。

　　原本慢慢走在人群裡的人，忽然急切地跑起來，她沒有托運的行李，穿過行李提取處的轉盤，一口氣跑出去。

　　接機的人有很多，裴未抒安靜地停駐其中。

　　他穿了淺駝色的長款風衣外套，單手提著飲品店的紙袋，小臂上搭著外套模樣的衣服。

　　看見她，裴未抒笑起來，對她招手。

　　那笑意簡直勾人。

　　跑得有些喘，宋曦平復幾秒才開口：「你怎麼來了？」

　　裴未抒的動作很自然，把小臂上搭著的外套，披給她：「在鷺島時小宋導遊那麼照顧我，做人總不能太忘恩負義。」

　　宋曦轉頭看向裴未抒。

　　他垂著一雙含笑的眼睛，把紙袋裡的熱飲拿出來，也遞給她：「這不，我來報恩來了。」

　　已經分不清此刻的心跳是因為劇烈運動，還是因為裴未抒的笑容。

　　只能用低頭喝熱飲的動作，掩飾心動。

　　車子停在T3停車場B區。

　　裴未抒前天晚上的這個時間才剛來過，相同的停車場氣味，相同的乾燥冷空氣，於是他開著玩笑和宋曦說，有些像是進入循環，又重來了一遍。

　　時間太晚了，其實宋曦已經忍下好幾次呵欠，腦子轉得也不快，隨口就說：「前天沒有我。」

　　說完噤聲了，總覺得有些曖昧。

　　人家憑什麼就總得和你在一起啊？

　　裴未抒似乎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還應了一聲「嗯」，隨後解鎖車子，幫宋曦拉開副駕駛座位的車門：「你可以睡一會兒。」

　　宋曦披著裴未抒的外套坐進去，搖搖頭：「不睡了，時間這麼晚，我陪你聊聊天吧，免得你犯睏。」

　　他們兩個在一起，尤其是熟悉之後，確實難有冷場的時候。

　　聊著聊著，宋曦忽然想起那張便利貼的照片，問裴未抒：「對了，昨天早晨那張照片，是楊婷發給你的麼？」

　　「我只和楊婷在群裡聯繫過。」

　　裴未抒打開轉向燈，在路口轉彎，「你說哪張？」

　　「等等，我找一下。」

　　裴未抒順著她的話，無意間看過去一眼。

　　看到她換了屏保，頁面上明晃晃的四個大字：

　　「再喝是狗」。

　　他笑了一聲，被宋曦察覺到，手上的動作停下來，很不滿地問：「你笑什麼？」

　　屏幕上的app都分類過，在歸納模塊裡。

　　每個模塊名字都是相同的，是emoji表情裡的「小蘑菇」圖案。

　　裴未抒開著車，也只是潦草一眼，收回視線：「沒什麼。」

　　「就是這張。」宋曦說。

　　裴未抒抽空去看：「是我拍的。怎麼了，你那天也看見了？」

　　宋曦覺得很意外。

　　她茫然片刻，才猶豫著開口：「……但這個，是我寫的。」

　　裴未抒忽然想起那年，他和裴嘉寧去看流星雨。

　　山頂夜裡寒風重，氣溫也低，

　　他們在商販手裡租了棉大衣，裴嘉寧猶嫌不足，裹在棉衣裡哆哆嗦嗦，指揮著裴未抒去小店，給她買熱杏仁露喝。

　　店老板是殘疾人，面部有燒傷，說話很費力。

　　姐弟倆為了支持老板的生意，沒吃自帶的食物，又泡了兩碗泡麵、買了烤腸。

　　店裡有一面牆，貼滿便利貼，他們端著泡麵過去，就坐在牆旁邊的那桌。

　　正值英仙座流星雨的觀看時期，山頂遊人很多。

　　裴嘉寧閒不住，抱著熱杏仁露東張西望，瞧見一群漂亮姑娘嘻嘻哈哈在說笑，她興奮地轉過頭，問裴未抒：「這麼多女孩，你說如果讓你選，你會喜歡哪種？」

　　裴未抒正在調試照相機，他舉著相機抬頭，鏡頭對準的卻是滿布便利貼的牆面。

　　有一張便利貼上，字跡工工整整地寫著：

　　祝老板生意興隆，餘生平安。

　　裴未抒對著那張便利貼，按下快門：「會喜歡這種的。」

為了一口餓

第四十一章　英仙座流星雨（九）

　　由於光污染的原因，夜空呈現出一種摻雜著紅色的黑，像髹塗過。

　　街道敞靜，漆過反光塗料的警示牌遇見車燈，短暫而清晰地顯示著圖文。

　　裴未抒沉吟片刻，忽然對宋曦說：「給你講個有意思的事吧。」

　　車子裡開著暖風，吹散車載香薰的味道。

　　天氣轉涼之後，裴嘉寧給裴未抒換過一款車載香薰，不再是清新的番茄藤，是木質調的安息香冷杉，帶有些許松針的味道。

　　被暖風烘著，讓人聯想到國外電影裡，立在爐火旁的聖誕樹。

　　宋曦就是在這樣沁人心肺的柔和芳香中，聽裴未抒講了他拍下便利貼時的故事。

　　「當時就覺得，會寫下這種心願的女孩，一定善良又可愛。」

　　路口紅燈，車子穩穩停下。

　　裴未抒轉頭看她：「果然沒猜錯。」

　　車裡沒開燈，他的輪廓隱在一片昏暗中，顯得目光格外深杳。

　　宋曦被誇得很不好意思，偏開視線，顧左右而言他：「太巧了，沒想到你會看見我的便利貼。你看旁邊這個，是楊婷寫的，這個也是她寫的……」

　　「是很巧。」

　　裴未抒用了一句「我們好像很有緣分」做結束語，之後沒再提起過這個話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過熱飲，又披著他的外套，她感到很熱。

　　宋曦想起去程熵家喝酒那次，裴未抒站在一架古箏前，用指尖撥動琴弦的樣子。

　　她此刻就像慌張的弦，大腦都在嗡鳴。

　　好像真的在嗡鳴啊。

　　連手都有些振了……

　　「宋曦？」

　　她被喚回神，聽見裴未抒提醒她：「你手機在震動。」

　　之前在鷺島出差期間，宋曦和裴未抒寄回過不少特產。

　　朋友們得到投餵也都開心。

　　尤其程熵，知道宋曦今天回來，大半夜不睡覺，特地在群裡呼叫宋曦，問她落地沒有。說是讓她和裴未抒這幾天抽個空閒，要請他倆吃飯。

　　【明天後天都行，我們幾個商量過了，就看你倆了。】

　　宋曦舉著手機，問裴未抒：「明天晚上，還是後天晚上，你哪天有空？」

　　「我都可以，看你。」

　　「那……後天可以麼？明晚我想去陪家人吃個飯，把寄回來的特產給他們送去。」

　　「好。」

　　回來之後，「劇本殺王者六人組」確實聚餐頻頻，只要碰上大家都有空的機會，就會湊在一起吃個飯什麼的。

　　朋友的劇本殺店也已經開業，生意不太好。

　　老板急頭爛額找原因，他們也經常被請過去體驗。

　　11月的帝都秋風蕭瑟，銀杏樹葉金黃，爬山虎橘紅。

　　在斑斕的秋色裡，其實宋曦見裴未抒，比見其他人更多。

　　那句深夜裡的「我們好像很有緣分」之後，他們雙方都默許著在鷺島時的頻率，幾乎日日聯繫。

　　宋曦會在加班後接到裴未抒的電話，跑出辦公樓，就能看見他的車子已經等在馬路對面，他為她拉開車門，帶她去吃晚飯。

　　見不到時也會通電話，大多沒什麼正經事，只是隨便聊幾句。

　　轉眼到11月的最後一個週末，宋曦雙休，裴未抒也不太忙，兩人約著逛了商場。

　　一起走過人行橫道時，宋曦恰好收到領導信息，習慣很不好地低頭回復。

　　被裴未抒抬手輕輕扶住臂肘，像大人拉著孩子：「你回吧，我帶路。」

　　隱約想到，和裴未抒過街時，好像從來都是他走在左側。

　　宋曦從手機裡翻出領導需要的文件，發過去，邊操作邊說：「那今天你來當導遊。」

　　裴未抒似乎說了一句「我恐怕不太像導遊」，宋曦回完信息，把手機收回包裡，才慢慢從工作中回神，後知後覺地半重復著去問：「不像導遊，那像什麼？」

　　「導盲犬？」

　　宋曦被他逗笑：「一下子罵兩個！你自己要當『犬』我不管，我才不要當盲人。」

　　他們站在商場前的廣場旁，微風襲來，金黃的銀杏葉下雨般灑落，有一片落在宋曦肩上，被裴未抒撣落。

　　商場三層的幾家兒童店在做聯合活動，不少小孩子湊在那邊，宋曦張望兩眼，忽然停下，拉拉裴未抒的衣袖：「他們在賣蘑菇呢……」

　　是那種蘑菇盆栽盒子。

　　紙盒裡面有菌包，據說每天噴水就能長出可食用的蘑菇。

　　見宋曦感興趣，裴未抒陪她過去看。

　　可選擇的種類還挺多，除了常見的幾種菇類，還能種出粉色的平菇和金色的榆黃菇。

　　裴未抒問：「你喜歡蘑菇？」

　　「喜歡啊。」

　　宋曦視線還停留在那些蘑菇盒子上，順口給裴未抒講，說她以前居住的南方小鎮盛產蘑菇，只不過她們不叫蘑菇，叫菌子。

　　每年到季節，她們都會去山上摘菌子，回來煮菌子湯、煮菌子火鍋。

　　「我媽媽很拿手這些的。」

　　宋曦想說「有機會帶你嘗嘗」，但及時剎住了，只拿起兩盒蘑菇盒子，換了話題：「看著好有意思，我也買兩盒吧，看看能不能種出來。」

　　總覺得眼下的熟稔輕徙鳥舉。

　　讓人不敢妄言妄語。

　　某天下班前夕，群裡又有人提出聚餐。

　　裴未抒大概在忙，暫時沒回復，蔡宇川艾特了他：

　　【@Yamal.裴哥，今晚加班麼？】

　　他今晚不加班。

　　很自然地在心裡回答完，宋曦驀然發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成了比蔡宇川和程熵更了解裴未抒時間的人。

　　因為聯繫頻繁，他們現在的時間表是互通的。

　　幾點鐘起床、幾點鐘準備睡下、午飯吃了什麼、是否加班等等，這些他們彼此間都一清二楚。

　　就算是跟著朋友們一起出去聚會，散場後裴未抒也一定會開車送她回去。

　　宋曦租住的小區都是小戶型公寓樓，大多都是租給了附近的上班族。

　　之前有單身女孩被跟蹤，小區很注重這個問題，發了門禁卡，必須刷卡才能進入小區，外來車輛也不再被允許隨意出入。

　　裴未抒每次送宋曦回來，都會把車子停在附近，然後陪她步行一段路程，送她到樓下。

　　這天又是裴未抒送她回家，走進小區時，他們談到了宋曦的蘑菇盒子。

　　宋曦喜滋滋地自誇，說她的蘑菇長勢驚人：「你要不要來看看？」

　　裴未抒反問：「方便麼？」

　　宋曦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邀請異性去她家裡，臉皮也微微發燙，但又不好再改口：「方便的。」

　　同乘電梯時，她突然就對自己坐過無數次的電梯嫌棄起來：

　　小廣告貼得過分，亂糟糟的；

　　地上還有不知道誰買菜掉下的一截蔥葉，好邋遢……

　　宋曦帶著裴未抒回家，推開防盜門時，她壓著有些快的心跳，玩笑著說：「今天小宋導遊帶你參觀住處。」

　　房子不太大，但收拾得很整潔。

　　飄窗上擺著金魚缸和日曆，已經是12月中旬，這一年即將過去，日曆也撕得僅剩下十幾張，露出了接近完整的紙藝地球形狀。

　　宋曦抱起沙發上的綠毛小怪物，給裴未抒騰地方：「請坐。」

　　小怪物是楊婷送的，說是怕閨蜜一個人住夜裡害怕，送給她守夜的。

　　她把它暫時挪到床上，轉頭對裴未抒說：「你看，我的蘑菇長得不錯吧？你先坐一下，我去給你拿喝的。」

　　蘑菇盒子擺在沙發旁的矮書櫃上，長得確實不錯。

　　肥厚的菌蓋乾乾淨淨，肉嘟嘟地挨著擠著，簇生在一起。

　　宋曦還給它們掛了卡紙做的小名牌，粉色平菇叫「小粉」，榆黃菇叫「小黃」。

　　裴未抒看著，都不由地笑了一聲。

　　書櫃只有三層。

　　最上面是阿加莎‧克莉斯蒂的整套書籍，和幾本阿瑟‧柯南‧道爾。

　　中間層是英文原版的名著；

　　最下面就比較雜，什麼都有幾本，詩集、小說、雜誌......居然還有兩本中醫養生，書脊堆著小字，「食療聖經，吃出好身體」。

　　宋曦這時從廚房探頭出來，很是歉意：「冰箱裡一瓶飲料也沒有了，裴未抒，我點外賣給你吧，檸檬茶還是什麼？」

　　「別麻煩了。」

　　宋曦很堅持：「那好歹讓我燒一壺熱水招待你，不然我太丟臉了。」

　　重回廚房前，她看見裴未抒的指尖搭在某本推理小說的書脊上，還和他玩笑：「小心我在第一頁圈出凶手，劇透你。」

　　裴未抒笑笑：「我們書單很相似。你看的這些，我也看過，劇透不到我。」

　　等宋曦再從廚房出來，看見他手上的是阿婆的那本《底牌》，頓時慌了神。

　　那本書裡夾著信封。

　　「裴未抒，等等，這本先……」

　　見她半吞半吐地臉又紅了，裴未抒突然意識到什麼。

　　他把書放回書架裡，非常禮貌地道歉：「抱歉，不該動你的私人物品。」

　　宋曦很懊惱，急忙搖頭：「不是的，其實都沒關係，我沒有和你太見外的意思，只是……」

　　「只是」了半天，她的聲音小下去，「只是，那本書裡夾了些東西。」

　　廚房的水沸燒好了，沸騰後自動斷電。

　　不用猜也知道原因。

　　宋曦只會為一件事藏藏掖掖。

　　裴未抒默然片刻，忽然叫她：「宋曦。」

　　她還在苦思冥想地想著方法，想要打破眼下的尷尬，神情不大自然地應了聲：「嗯？」

　　「你上次說，和喜歡的人有些生活上的差異，為此而不安過，對吧？」

　　裴未抒靠回沙發裡，挺無奈地說：「其實讀過國際學校、能說流利英語、能出國讀書旅行……真遇見喜歡的人，還是會自我懷疑。我最近發現，暗戀確實不容易。」

　　宋曦猛然抬頭：「你在暗戀？」

　　「嚴格來說，不太算暗戀，我覺得我挺挑明的了，不過……」

　　裴未抒頓了頓，看向宋曦，目光帶著深意：「你不是沒太看出來麼，暫時算暗戀吧。」

　　宋曦反應了幾秒，有些難以置信：「你是說……」

　　裴未抒點頭，替她把後面的話補全：「我喜歡你。」

為了一口餓

第四十二章　英仙座流星雨（十）

　　直到裴未抒的手又一次落在髮頂，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宋曦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眼淚來勢洶洶，她幾乎說不出話，只能慢慢蹲下，以手掩面。

　　從10月下旬去鷺島出差，再到回來的月餘時間裡，他們走得如此近，其實宋曦也有察覺，覺得裴未抒對她不太一樣。

　　可她也沒敢有過太多憧憬。

　　聽到裴未抒這些話，猝不及防，還是忍不住那些眼淚，哭得比上次還慘。

　　《活著》裡生活貧苦的「苦根」，突然有了煮豆子可吃，吃得太多，被豆子撐死。

　　在這個微雪的冬夜，宋曦也意外地得到了太多「豆子」。

　　那些感情，就像被水泡發的乾豆子，爭先恐後地膨脹，擁擠在每一處神經裡，令她一時間難以負荷。

　　2010年的這個時節，她每天晚上拿著信封跑去裴未抒家門前，趁著四下無人，把心事投遞進信箱。再雀躍著，和「超人」一起蹦著跑著，踩上積雪回家。

　　當時並未想過，自己會在6年後的又一個12月份，在一個平凡的夜晚，聽到回音。

　　不只是喜極而泣。

　　還有那些她努力向上、拼命成長的時間裡，曾有過的不甘心和委屈，此刻統統湧出來。

　　宋曦邊哭邊想：

　　裴未抒一定會覺得她很奇怪吧？

　　會覺得她莫名其妙吧？

　　但裴未抒只陪著蹲下來。

　　他不知道宋曦為什麼哭，聲音比她更慌亂：「好了好了，不哭……」

　　曾在國外頂級律所裡侃侃而談的法律人，愣是像被下了降頭，詞窮語塞。

　　一句「不哭」反復幾遍，裴未抒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言語。

　　他語調很溫柔，怕嚇著她似的：「宋曦，我說喜歡你，不是想索取什麼，只想告訴你，你很好，值得被喜歡。」

　　宋曦抬起頭，淚水漣漣。

　　視線模糊，看不清裴未抒的表情。

　　他用溫暖的指腹剮蹭掉她的眼淚，然後說：「知道你有放不下的人，放不下就不放，沒逼你做什麼，不哭。」

　　他說，讀過國際學校、能說流利英語、能出國讀書旅行……真遇見喜歡的人，還是會自我懷疑。

　　他說，我喜歡你。

　　他說，只想告訴你，你很好，值得被喜歡。

　　……

　　那些成長道路中，生怕自己被落下的焦慮與不安，在經過漫長歲月之後，終於得到治癒。

　　宋曦很想和裴未抒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太難以啟齒了。

　　難道告訴他，她這麼多年喜歡著的人就是他？

　　那裴未抒會怎麼想呢？

　　不得不承認，在之前的相處裡，她曾有過一絲慶幸，慶幸自己是在這個時間點認識他的。

　　也曾有過私心。

　　她不想讓裴未抒知道那些過去，也不想讓他知道「Yamal」和「阿加莎‧克莉斯蒂」，從最開端就和他息息相關。

　　宋曦寧願在裴未抒眼裡，那些都和鷺島山頂的便利貼一樣，只是緣分。

　　玄關櫃子上的手機不斷震動，裴未抒走過去幫她拿了手機。

　　屏幕顯示來電人是「煩人精」。

　　他可能不太好說是「『煩人精』給你打電話了」，只把手機遞到她眼前：「電話，要接麼？」

　　哭成這個樣子，宋曦不想接聽任何人的電話，本能地搖頭。

　　可裴未抒剛把手機拿開，她又反悔了，拉住他的袖口。

　　這個善良的女孩抽抽噎噎地說：「我、我得接電話，我弟弟在國外讀書，萬一他是有什麼事……」

　　宋曦擦了兩把眼淚，把碎髮掖到耳後。

　　裴未抒和她動作同步，在她準備好的瞬間，他已經幫忙把手機劃到接聽，貼在她耳側。

　　宋曦努力壓下哭腔。

　　況且，宋思凡「命令」般的語氣，也確實足夠讓人冷靜，他在嘈雜的背景中大聲說：「喂宋曦，我在機場，你過來接我。」

　　「……哪個機場？」

　　「還能是哪個機場？帝都啊，T2航站樓，我等著取托運的行李呢，你快點過來啊。」

　　也是，都已經是12月中旬，宋思凡肯定是放假了。可是大半夜的，連招呼都不打，突然叫人接機，鬼才會想去。

　　宋曦拒絕道：「你自己打車吧。」

　　宋思凡那邊鬼嚷起來，聲音抬高八度，說得像好像宋曦才是那個良心被狗吃掉的人：「我腿傷了啊，我媽沒和你說嗎？」

　　宋曦自己這邊都還有事情沒處理明白，腦子裡纏著一團亂麻，哪還記得宋思凡的腿傷。

　　她蹙眉想想，好像是有那麼回事兒。

　　上上次回去吃飯，張茜說宋思凡去騎馬，摔到腿了，聽張姨的語氣，只是小傷來並不算嚴重，大家都沒放在心上。

　　可那是11月底的事情，都過去半個多月了，腿還沒好麼？

　　宋思凡堅持說自己腿傷未癒，已經是夜裡11點多，總不能折騰家長們去接人。

　　涉及到安全問題，宋曦畢竟是做姐姐的，年長人家5歲，不好拒絕，只能應下來。

　　接電話時，裴未抒就陪在她身邊。

　　宋思凡在電話裡的聲音還挺大的，他應該也聽見了，詢問宋曦，是否需要陪著去機場。

　　托宋思凡的福，宋曦徹底冷靜了。

　　她拒絕了裴未抒的提議，對他說自己思緒很亂，想要一個人靜靜：「機場我自己去吧，你別陪我了。」

　　裴未抒點頭：「行。」

　　到底還是招待不周，廚房燒好的水也沒空給裴未抒倒上一杯。

　　倒是他陪著宋曦下樓，走出小區，在便利店買了罐冰鎮過的飲料，用消毒濕巾擦過，才遞給她：「在車上敷敷眼睛。」

　　又從羽絨服口袋裡摸出一罐熱飲：「這個路上喝。」

　　「裴未抒。」

　　「嗯？」

　　天冷，宋曦開口時呵出一團白霜，小聲說：「你好平靜啊，我……我情緒起伏還挺大的。」

　　「我看上去平靜？」

　　「嗯，還挺平靜的。」

　　方才下過一陣輕雪，路面潮濕。

　　裴未抒站在路燈下，仔細揣摩了一下自己的狀態。

　　其實他理應平靜，畢竟是學法律的。

　　以前在律所見過太多奇葩的人了，有扯著律師褲腿不讓律師走，被拖行出去半米仍不鬆手的；也有那種哭天搶地、要死要活的。

　　做他們這一行的，如果太心軟，會被表象蒙蔽雙眼、被利用。

　　萬事平靜對待，該是職業習慣。

　　但他今天，真不能算平靜。

　　只是他不擅長表達負面情緒，看上去像波瀾不驚……

　　其實他快「驚」死了，他極少有束手無策的時候，剛才宋曦哭時，算是體驗過了。

　　且剛告白過，也沒收到什麼答復，看人家女孩的樣子，餘情未了的可能性更大。

　　怎麼可能平靜。

　　於是裴未抒說：「你看錯了。」

　　打車軟件時提醒著，出租車到達前面路口，已經能看見車燈。

　　再有1分鐘，就能停到他們面前。

　　宋曦把冰鎮過的飲料瓶放在右眼上，只用一隻眼睛看著裴未抒。

　　她鼓起勇氣，聲音仍然很小：「那我晚上能和你通個電話麼，等我從機場回來以後？」

　　「能。」

　　「可是我回來應該很晚了，你會等我麼？」

　　裴未抒對她笑笑，伸手幫她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頭髮：「等多久都行，別再哭了。」

　　去機場的路上，宋曦坐在出租車後排，安靜地看著夜色。

　　一直到行程過半，她才突然覺得很開心。

　　她獨自馱著那些無望的期盼走了太久，以至於在突然得到回應時，顯得如此驚慌失措。

　　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裴未抒真的真的說過「我喜歡你」。

　　宋曦很不合時宜地想起2008年冬天，來自南方小鎮的她，第一次見到漫天雪花。

　　她對朋友李瑾瑜說：「我第一次見這麼大的雪，好美啊。」

　　課間李瑾瑜把她叫出去，用積雪團了個雪球，砸在她身上：「宋曦，來呀，我們打雪仗啊。」

　　此刻的心情，就像被那團蓬鬆的雪球砸中。

　　既新奇又興奮。

　　她想快點回去，想和裴未抒通電話，也想告訴他，她也是喜歡他的。

　　不過眼下，她得先把腿腳不好的煩人精接回家。

　　到機場後，宋曦才發現，宋思凡口口聲聲說的腿傷未癒，全都是誆人的。

　　她在機場找到宋思凡時，大少爺正坐在他那個巨大的行李箱上玩手機，手邊還擺了超大杯的飲料，喝得只剩個底。

　　見到她，宋思凡還有臉埋怨，隔著好幾米遠的距離說：「你可太慢了。」

　　宋曦要被氣死了。

　　要是沒有宋思凡的電話打岔，她在家裡哭完，冷靜下來，這會兒應該也已經和裴未抒溝通完了。

　　怪宋思凡，也更怪自己反應遲鈍。

　　越想越和自己賭氣，也就更沒有心情搭理人。

　　宋曦站在原地叫了宋思凡一聲，垮著臉招招手，示意他，「走」，然後就轉身徑自往等出租的出口那邊去。

　　「宋曦你，喂——」

　　宋思凡眼睛瞪大，瞬間從行李箱上起身，自己絆了自己一下，狼狽地追在後面：「不是，你吃錯藥了？！你等會兒……」

　　可能宋思凡自己也知道，大半夜折騰人的行為有些惡劣，在出租車上反倒消停了。

　　過了挺久，宋思凡從寬鬆的大羽絨服裡掏出個毛絨公仔，塞給宋曦。

　　是國外挺貴的一個品牌，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公仔，就要200多塊。

　　宋曦整個人裹在羽絨服裡，心不在焉，只以為宋思凡是在道歉，把公仔遞回去：「沒生你氣，留著吧，拿回去給宋思思玩。」

　　宋思凡卻沒接。

　　只不耐煩地丟下一句：「也給那小鬼買了，這個就是給你的。」

　　「……謝謝。」

　　進家門時，客廳燈火通明。

　　宋曦媽媽和張茜熬夜等在沙發上，怕長途航班吃不飽，還給宋思凡準備了夜宵，湯也怕冷掉，一直在爐子上小火煲著。

　　「曦曦餓不餓，也來吃點吧？」宋曦媽媽問。

　　宋曦說自己晚飯吃得挺飽的，同他們聊了幾句，拿著手機躲回閣樓，給裴未抒發信息：

　　【我回來了。】

　　都凌晨2點多鐘了，裴未抒竟然秒回。

　　還不是信息，是直接把電話撥了過來。

　　宋曦心跳快得要命，臉皮燙得像發高燒。

　　接起電話，聲音簡直不像自己：「你還沒睡呀？」

　　「沒睡，不是說好了等你回來麼，你弟弟的腿怎麼樣？」

　　「完全沒事，跑得比我還快，他就是裝的。」

　　說完，宋曦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換掉話題：「裴未抒，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嗯，你說。」

　　可能是熬夜原因，電話裡裴未抒的聲音有那麼丁點低啞，聽得宋曦更緊張。

　　她蹲在高中時期的書架旁，看著那本《陌生女人的來信》，手壓在心臟處，能感覺裡面像住了勤勞的鼓手，三更半夜還「咚咚咚咚」，敲個不休。

　　「裴未抒，我也喜歡你。但有件事，說起來挺麻煩的，其實我還沒想好要怎麼和你說，所以現在我有點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裴未抒那邊沉默片刻，忽然問：「剛剛是在說喜歡我麼？」

　　宋曦幾乎脫口而出：「喜歡的。」

　　說完，臉更燙了。

　　感覺現在就是往她腦門上磕開個生雞蛋，她也能憑體溫給「滋啦滋啦」燙熟掉。

　　閣樓的房門被宋曦緊緊關著，安靜得能聽見冬風輕輕拍打著玻璃窗。

　　窗外懸著一輪溫柔的下弦月。

　　月亮它見證過幾千年的悲歡離合，對閣樓裡的慌張視而不見，不動聲色地散發著它皎潔的光。

　　宋曦緊緊攥著手機，用力到指腹泛白，她聽見裴未抒的聲音從小小的電子設備裡傳來——

　　他說：「宋曦，我們在一起吧。」

為了一口餓

第四十三章　英仙座流星雨（十一）

　　夜裡風停了，閣樓陷入一片寧靜。

　　宋曦睡得不安穩，精神上的亢奮打敗了生物鐘，短暫入睡，頃刻間又要醒來，如此反復。

　　腦海裡始終縈繞著裴未抒的那句話，「我們在一起吧」、「我們在一起吧」、「我們在一起吧」……

　　裴未抒這樣問時，她連考慮都沒超過三秒鐘，非常遵從內心，迅速回答：「那在一起吧。」

　　太過激動，聲音沒控制住，大了些。

　　隨後閣樓門被敲響，宋曦媽媽回推開門，困惑地問宋曦，這麼晚了在和誰說話。

　　「沒誰！」她嚇得不輕，慌亂中竟然把電話掛斷了。

　　總覺得不真實。

　　甚至產生了荒謬的念頭——

　　會不會是自己還是在18歲，投遞過信封之後，因為貪念太重，才蒙著被子做了這樣長長的夢。

　　宋曦忍不住從枕側摸出手機，怕光亮吵醒同睡在閣樓的媽媽，她把頭蒙進被子裡。

　　手機上顯示著日期和時間。

　　睡前最後的聯繫人是裴未抒，點進微信就能看見他的頭像。

　　所有事情都是真實發生過的，畢竟對話框裡還留存著他們剛才的話：

　　【我答應了的，你聽見了吧？】

　　【嗯，聽見了。】

　　【我媽媽回屋睡覺了，不能和你說啦，你睡吧，晚安。】

　　【晚安。】

　　只是看著這麼幾句對話，心跳又開始亂起來，更加睡不著。

　　這就算……開始談戀愛了麼？

　　想來想去，這份特別的心情，也還是只能說給他聽。

　　宋曦又給裴未抒發了信息。

　　本來想打「我好興奮」「興奮到睡不著」，又覺得太不矜持，反反復復刪減，最後只剩下七個字：

　　【裴未抒，我睡不著。】

　　其實也沒指望他回復的，畢竟已經快要4點鐘了。

　　可她很快發現，對話框上方的「Yamal」，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

　　裴未抒回復她：

　　【一樣。】

　　【我也睡不著。】

　　手機屏幕在被子裡，發出長方形的光亮，宋曦卻覺得它此刻像月亮。

　　她喜歡裴未抒說他也睡不著。

　　終於不再是唱獨角戲了，她的緊張、開心、激動、失眠，都會有人和她同頻。

　　好高興呀。

　　真的好高興好高興。

　　宋曦想到一句很喜歡的英語俚語，以前在英文讀物裡見到過幾次。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初見時覺得驚恐，直白地翻譯成「我胃裡有蝴蝶」。

　　後來結合書裡的劇情發現，這句話好像是在表達，一種面對心上人的緊張和高興，像「小鹿亂撞」的感覺。

　　而且越看越妙，那種開心，像胃裡都住進了翩翩蝴蝶，怦然，又令人緊張。

　　她把這句短語發給裴未抒：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裴未抒回復的是：

　　【on cloud nine。】

　　不是在九號雲上。

　　是他在說，他也極度開心。

　　不行了，她開心到快要爆炸了。

　　整個人密不透風地悶在被子裡，有種缺氧感，可宋曦還是忍不住想要打滾、尖叫。

　　又不得不壓抑著，只能抿嘴偷笑。

　　要是今晚沒有接宋思凡就好了，她就住在自己租住的房子，說不定……

　　對話框裡又冒出一句：

　　【宋曦，突然挺想見你。】

　　宋曦被戳中心事，頓時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竟然想要半夜偷偷跑出去，去見裴未抒。

　　幸好還殘留了一絲理智，想著他不一定在他爸媽那邊，先發了信息問他要定位。

　　裴未抒發來定位。他就在這邊，距離她不過才1公里。

　　至於走過去需要多久，她太熟悉了。

　　【裴未抒，我今天住得很近。】

　　【15分鐘後你出門在外面等我，我去找你！】

　　怕吵醒家人，宋曦沒穿拖鞋，只套上襪子，躡手躡腳下樓去。

　　「超人」睡在一樓，她不敢有太多動靜，緊繃著神經摘掉掛在玄關處的羽絨服，團一團抱在懷裡，又悄聲溜出門。

　　到院子裡，她才把羽絨服套在睡衣外面。

　　這條路她在高中三年裡，走過成百上千次。

　　只有這一次，她是有「終點」的。

　　外面很冷，但宋曦感覺不到。

　　合歡樹叢早已經光禿禿，那些金屬鴿子雕塑在月色下泛著冷清光澤。

　　她的「終點」站在雕塑前，牽著薩摩犬，在等她。

　　一路奔跑的腳步逐漸慢下來，真正見面反而不如在手機裡聊天自在。

　　宋曦有些迷茫。

　　「在一起」之後的相處，應該是什麼樣的？

　　又有些忽如其來的慌亂，想到自己出來的草率：

　　昨晚哭過，儘管用冰飲料敷過眼睛，應該也還是會有點腫；寬大的羽絨服裡套著的是睡衣；頭髮也沒有顧得上照照鏡子，理一理……

　　這個時間段，路燈還未亮。

　　隱約能看清裴未抒的身影，他走過來，面容越近越清晰，眉眼間漫著笑意。

　　是他先開了口：「我大概是瘋了。」

　　裴未抒走到宋曦面前，幫她理理頭髮。

　　他笑著說：「見你過來，我還挺緊張的，過去沒體會過這種感受。感覺像夢。」

　　宋曦眨眨眼。

　　好神奇，她十幾分鐘前，才剛有過和他一模一樣的想法。

　　裴未抒伸出手：「過來。」

　　宋曦不明所以地伸出小指：「……什麼意思？」

　　手指被他勾住，裴未抒說，怕你睡醒反悔，先拉個勾吧。

　　「駟馬難追，就別反悔了。」

　　裴未抒知道宋曦有過很辛苦的暗戀，因為太用心過，也許現在仍然未能放下。

　　所以相處中，他願意把自己的緊張、衝動等情感，也都和她說一說。

　　想要以這樣的方式，告訴她：

　　你看，我遇見喜歡的人也會這樣。感情的事，本來就是沒辦法獨善其身的。

　　我是你的盟友。

　　也是裴未抒的坦誠，給了宋曦極大的安全感。

　　她那些不知道如何相處的忐忑，在他妥當的言辭中，逐漸消失了。

　　宋曦不擅長運動，熬夜又跑步，好半天都沒調整好呼吸。

　　她在冷空氣裡喘出團團白霧：「可是，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邊的？」

　　「不知道。本來在門口等的，聽見你的腳步聲，就過來了。」

　　裴未抒說著，把手裡羽絨服抖開，給宋曦穿上。

　　他猜到她不會穿得太保暖，帶了自己最厚最舒適的一件長款羽絨服，鵝絨的，直接把宋曦裹成了竹筒粽。

　　「雪球」一直好奇地繞著宋曦圈，左聞聞、又看看，尾巴搖成晃影。

　　裴未抒說，他出門時「雪球」非要跟著，怕吵醒家人，索性帶著它一起來了。

　　他拍拍它的頭：「電燈泡，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宋曦，我女朋友。」

　　電燈泡……

　　女朋友……

　　宋曦臉又紅了，很不好意思地蹲下去，和「雪球」打招呼。

　　狗狗像是聽懂了主人的話，居然熱情起來，躥著直往她懷裡鑽。

　　比起那時，「雪球」胖了些，也老了些。只是躥跳過幾下，已經有些喘喘的。

　　宋曦抱著毛茸茸的薩摩犬，像在擁抱一位老朋友。

　　這真是毫無準備的衝動見面。

　　深更半夜，他們其實也無處可去，宋曦穿著睡衣，也不好出現在裴未抒家裡。

　　兩人就帶著莫名興奮的「雪球」，走在寂靜無人的小區裡，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裴未抒，你之前談過戀愛麼？」

　　「沒有。」

　　可是應該有很多女孩喜歡他吧？

　　她都撞見過有人和他表白呢。

　　宋曦也沒談過戀愛，不懂什麼情侶間的禁忌。

　　她非常沒心機，實實在在地在好奇：「為什麼不談呢？」

　　裴未抒認真思考，做出回答：「沒什麼這方面的心思，也沒什麼時間。」

　　「蔡宇川說你大學修了雙學位，都有空學計算機，沒空談戀愛的麼？」

　　「也可能是受到些我姐姐影響。」

　　裴嘉寧有點戀愛腦，很小的時候就談戀愛，談了挺多次。

　　而且她比較追求那種轟轟烈烈的感情，還因為戀愛被請過家長。

　　「她戀愛時，情緒非常容易被戀愛對象左右，吵了架回來會大哭、絕食、把自己關在屋裡不出來……這些在我看來，十分不理智。」

　　宋曦看看四周模糊的景色，樹木房屋皆隱在昏暗中。

　　她喃喃自語：「可是我們這個時間出來，好像也不太理智呢……」

　　「是啊。」

　　裴未抒忽然笑了：「但感覺很不錯。」

　　兩人在冰天雪地裡散步。

　　北方的冬季有些蕭條，萬物凋零，宋曦卻覺得心裡有一顆種子迅速生根發芽，枝椏盤亙交錯，開出朵朵桃花。

　　宋曦問裴未抒：「那這算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嗎？」

　　裴未抒評價說，過於簡陋，約她晚點再來場正式的。

　　「什麼時候？」

　　「等你睡醒。」

　　在天濛濛亮時，宋曦溜回家裡，帶著一身愉悅的冷氣，鑽回被窩。

　　反正是星期六，她睡了個懶覺，到9點多才爬起來，下樓和宋思凡、宋思思兄妹一起吃了早飯。

　　飯後宋思凡叫住宋曦。

　　他昨晚送宋曦的公仔，被「超人」拖回了狗窩裡，只露出半顆腦袋。

　　宋思凡指著那半顆腦袋，語氣很差：「宋曦，我昨晚是把公仔送給狗了？你就這麼對待別人送的東西？」

　　宋曦心情好極了，頗有點百毒不侵的意思，見誰都笑。

　　被宋思凡陰陽怪氣說幾句，她也沒懟他，跑過去把公仔拿出來，拍掉狗毛，連聲調都是上揚的：「那我拿回閣樓收起來吧～」

　　回閣樓正好能給裴未抒發信息。

　　本來這對新晉情侶要在睡飽之後去約會，程熵突然從群裡跳出來：

　　【@所有人，來我家聚餐啊？】

　　【我買了個德國心臟病，玩桌游啊？】

　　【烤肉怎麼樣？】

　　【今天有雪，就說下雪天和烤肉配不配！】

　　蔡宇川回復：

　　【就你家那冰箱。】

　　【能有個鬼的烤肉？】

　　【買唄！】

　　【帝都沒有超市是嗎？】

　　【其他人呢？】

　　【別睡了，出來嗨。】

　　以前聚會時，確實也提到過，如果這個週末有空，就去去程熵家聚會。

　　盛情難卻，又是有言在先，宋曦和裴未抒只好把約會時間先讓出來。

　　但也還是在去程熵家之前，相約著去了超市。

　　只有他們兩個人。

　　超市就在附近，宋曦怕裴未抒想起過去送她回家的事，主動提出在小區門口等他。

　　到超市後，裴未抒推著車，跟在宋曦身旁，偶爾互相問問朋友們的喜好，探討一下食材的選擇。

　　也談到程熵新買來的桌遊。

　　宋曦沒玩過「德國心臟病」，聽裴未抒說是卡牌類遊戲，有些擔憂：「很難麼？」

　　「不難。」

　　裴未抒用手機搜了圖片，給她看，「水果牌面，回頭我教你，2分鐘就能學會。」

　　「好啊。」

　　宋曦放心了，指了指前面：「我們去那邊看看吧，好像肉類都在那邊。」

　　超市裡放了《初戀》。

　　熟悉的旋律在唱，「分分鐘都盼望，跟他相見，默默地佇候亦從來沒怨；分分鐘都渴望，與他相見，在路上碰著亦樂上幾天，輕快的感覺飄上面……」

　　宋曦原本站在冷鮮櫃前看牛肉，聽見歌聲頓了頓，被裴未抒留意到，問她怎麼了。

　　「沒什麼……」

　　這歌裴未抒唱過，在他們第一次去程熵家那天。想想時間也沒有過去很久，但真的發生過太多事情了。

　　宋曦仍然覺得恍若夢境，很飄渺：「我總覺得好不真實，就好像你會突然消失。」

　　超市裡開了暖風，他們的羽絨服外套搭在購物車上。

　　裴未抒單手推著購物車，把手裡的一盒牛肉丟進車裡。

　　他忽然倒退半步，牽住了宋曦的手。

　　皮膚相觸，令人心悸。

　　裴未抒說：「這樣呢，真實些了麼？」

為了一口餓

第四十四章　英仙座流星雨（十二）

　　宋曦和裴未抒都不算性格很張揚的人，戀愛才不到24小時，也就沒有大張旗鼓地和朋友們公開。

　　兩人還像以前那樣相處。

　　只不過走到程熵家門口，是拉著手的。

　　他們距離程熵家近，又負責購買食材，到得也稍早些。

　　兩人進門時，程熵剛起床不久。

　　程熵頭髮支棱著，叼著牙刷下樓晃悠一圈，草草和他們打過招呼，又回樓上繼續洗漱去了。

　　一樓客廳只剩下宋曦和裴未抒。

　　宋曦看看袋子裡的食材，詢問裴未抒，要不要她先去廚房整理整理。

　　裴未抒拉著她的手腕，把人帶到沙發上坐下。

　　他伸手拿過茶几上的「德國心臟病」：「一會兒我們幾個弄，你不是要學這個？過來試試。」

　　牌面上是幾種水果，香蕉、草莓、青檸和西梅，每張牌上數量和種類都不一樣。

　　玩家出牌時，如果桌面上某種水果的數量達到「5」，就要去拍鈴。

　　先拍且拍對的人，算獲勝，挺考驗反應的。

　　裴未抒給宋曦講規則時，蔡宇川也來了。

　　又是搬了兩箱飲料，累得站在門口叉著腰，喘得鼻孔都大了一圈。

　　「裴哥，宋曦，來喝飲料。程熵人呢？」

　　聽說程熵還在樓上，蔡宇川蹬掉鞋子，欠欠地趴在樓梯口的扶手上，向著樓上嘲諷：「呦嘿，程少爺起得這麼早啊？」

　　程熵直接就是一句：「蔡秘書還那麼虛嗎，在二樓都聽見你喘了。」

　　在兩位損友你來我往地互開玩笑時，宋曦已經聽明白「德國心臟病」的規則，準備和裴未抒試著玩兩局。

　　蔡宇川拎著飲料瓶，湊過來看熱鬧。

　　畢竟之前聽說自己喝多酒把宋曦聊哭過，蔡宇川總覺得有點愧疚，知道宋曦沒玩過，特地坐到靠向她的這邊，給她加油打氣。

　　第一局時，蔡秘書還在貼心鼓勵新手玩家：

　　「沒事兒，玩熟了就好了。」

　　「這東西沒什麼技巧，就是玩得越熟練，反應越快。」

　　「我啊，當年學這個的時候，幾乎是把把都輸，虐著虐著就站起來了……」

　　到第二局，蔡宇川已經不想說話了。

　　心裡甚至罵起了髒話。

　　狗屁玩熟了就好了，宋曦這速度像玩過800年。

　　臨近11點，楊婷和男友也來了，程熵終於磨蹭完畢，容光煥發地從樓上下來。

　　見人齊了，蔡宇川覺得不能他自己受刺激，主動張羅：「來呀來呀，咱們一起『德國心臟病』啊。」

　　幾局下來，其他人也受到重創。

　　贏家永遠是宋曦或者裴未抒，別人都沒反應過來時，兩人已經各種拍鈴。

　　而且速度相當，總拍在一起。

　　不是裴未抒先拍，宋曦拍在他手上；就是宋曦先拍，裴未抒拍在她手上……

　　程熵眼見又要輸，把牌一丟，開始耍賴：「不玩了不玩了，你倆簡直不給別人活路。頻率都一樣，是共用一個腦子嗎？」

　　蔡宇川五十步笑百步：「那你那麼慢，是和烏龜共用一個腦子？」

　　說完反應才過來，在坐的一共6個人，他罵了4個，把自己都給罵進去了。

　　眾人哄笑時，宋曦下意識看向裴未抒，卻發現他也在看她。

　　她垂下頭，有些不好意思。

　　男生們大大咧咧，根本沒發現什麼端倪，還嚷嚷著「餓死了餓死了」，要去廚房把烤爐找出來烤肉。

　　只有楊婷眯起眼睛，看看閨蜜，又看看裴未抒，腦子裡「呦」聲一片，敏感地冒出些猜想。

　　宋曦還不知道已經暴露了，蹲在購物袋旁找烤肉調料，準備去幫廚。

　　楊婷心懷鬼胎地踱到宋曦身旁，也蹲下來：「曦曦，你明天有什麼安排麼？」

　　「沒安排啊。」

　　「那太好啦！」

　　楊婷可憐巴巴地說自己男友加班，沒人陪著，抱著宋曦胳膊搖啊搖、晃啊晃：「曦曦，你去我家陪我吧，好不好？」

　　宋曦不知道自己即將被「嚴刑拷打」，答應得挺爽快。

　　還趁人不備溜到裴未抒身邊，小聲和自己男朋友商量：「我們明天也不能約會啦，楊婷男友加班，我得去她家裡陪陪她。」

　　裴未抒故意逗她：「男朋友就不陪了？」

　　「可是我答應楊婷了呢……」

　　他們就在廚房門口。

　　裴未抒抬手揉了一下宋曦的頭髮：「逗你的。陪閨蜜去吧，我也才收到信息，明天要加班，後天出差去外地。」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星期四。」

　　不遠處的楊婷盯著兩人看了半天，猛然回眸，拍了男友後背一巴掌：「你，明天加班。」

　　「啊？」

　　男友被「鐵砂掌」拍得差點把內臟吐出來，莫名其妙：「我不加班啊。」

　　「說你加班你就加班，明天宋曦來家裡陪我。」

　　男友似懂非懂，試探著：「那我去我哥家，和我哥打一天遊戲？」

　　後來在楊婷犀利的目光中，又改了口，鄭重地說：「明天我去我哥家，加班。」

　　隔天，宋曦拎著甜點和水果，敲響楊婷家的門。

　　才剛進門，就被堵在了玄關。

　　閨蜜剛畫完一隻眼線，揮舞著眼線筆，堵住了她的去路：「說吧，你和裴未抒，怎麼回事兒？」

　　宋曦愣了愣，然後紅著臉承認：「我們在一起了……」

　　「我的心好痛！你竟然瞞著我！我心碎了！」

　　宋曦默默遞上大兜甜品：「那……吃點泡芙能好麼？」

　　「除了泡芙還有啥？」

　　「蛋撻、提子酥、芝士蛋糕……」

　　楊婷接過袋子：「那能好，拿來吧。」

　　兩人擠在沙發裡，蓋著同一條毯子，就像大學時那樣。

　　楊婷主要是奇怪，閨蜜怎麼會突然就談戀愛了。

　　之前自己介紹過那麼多，她明明都不上心的，看電影都能睡著的人，突然就戀愛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學時我和你說過的那個，我以前暗戀過的人，是裴未抒。」

　　「咳——」

　　楊婷舉著半個蛋撻，差點被噎死，機械地重復著：「你以前暗戀過的人，是裴未抒？」

　　外面又刮起大風。

　　手機裡的最後一條信息，是裴未抒發來的，祝她和閨蜜玩得愉快。

　　手裡攥著手機，她連笑意都很恬靜。

　　像鷺島下午三點半，被陽光烤得暖融融的港灣，水波都是輕柔的。

　　宋曦從暗戀講起，講到劇本殺店裡她再次遇見裴未抒，也講到前天夜裡，他們沒頭沒腦的第一次約會……

　　「其實我到現在還有點……怎麼說呢，感覺像中頭彩。」

　　「閨蜜吹」堅決不同意宋曦的說法，反駁道：「嘁，什麼頭彩，裴未抒才該覺得自己中頭彩吧！」

　　宋曦笑出聲：「不是那個意思，我當然也不差嘛。只是覺得又遇見什麼的……我詞窮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的懂的。」

　　「婷婷。」

　　宋曦忽然叫了閨蜜一聲，眼眶倏忽紅了：「人真的不能放棄努力，對吧？」

　　畢業那年，很多同學為了找工作焦慮。

　　畢業於名校，其實也不意味著就能平步青雲，還是要想辦法為自己謀求更好的出路。

　　有人說，一線城市雖然機會多，但壓力也大，考什麼都有更多人競爭。

　　當時宋曦也想過，她可以留在鷺島，或者回老家。

　　宋曦的爸爸媽媽也知道孩子有壓力，心疼又不忍，說「曦曦，你可以去任何一座城市，不一定非是帝都，爸媽都支持你的，也會去陪你」。

　　可還是不甘心啊。

　　都已經這麼刻苦、成長了這麼多了，難道還不能憑自己的實力去帝都嗎？

　　宋曦看中的，是帝都非常有名的企業，考進去能落帝都戶口，以後就算是真正在帝都扎根了。

　　可壓力實在是大，又總聽到讕言，說能進去的人都要有「關係」才行。

　　考試前，宋曦很焦慮，頭髮大把大把地掉，嚇得楊婷以為她生了什麼不好的病，抱著她嚎啕大哭。

　　幸好沒放棄努力。

　　最後她一擊即中，考進了那家知名國企。

　　她留在帝都。

　　才又遇見了裴未抒。

　　她們聊了很久很久，也是感慨萬千。

　　到後來，楊婷忽然問宋曦：「可是曦曦，你和裴未抒講過你的暗戀，卻沒告訴他那人是他。那他可能會覺得，你現在心裡還有別的男生。」

　　宋曦一愣。

　　和裴未抒在一起的時間，滿打滿算，也才不到兩天，昨天還是在程熵家玩到晚上。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她只顧著開心，顧著適應「女朋友」的新身份，並沒有想到楊婷說的這種可能性。

　　倒是確實有想過，要把暗戀的事徹底告訴裴未抒。

　　那天在電話裡，她說過「我還沒想好怎麼和你說」之後，裴未抒沒有過任何追問，給足了她思考的時間。

　　宋曦雖然沒有戀愛過，也知道兩人在一起，應該要坦誠。

　　「那我盡快和他說這件事吧。」

　　「當面談比較好。」

　　楊婷給出建議：「重要的事還是面對面好聊，發信息這種的，特別容易有誤會。」

　　昨天聚會時，程熵和蔡宇川吵著要去裴未抒家吃飯，幾個人約定了下星期六在裴未抒家見。

　　「這星期我們都有些忙……」

　　宋曦翻出日曆，計劃著說：「那等星期六在他家吃過飯，我就先不走了，和他聊聊這件事。」

　　楊婷戳著宋曦的手臂：「呦呦呦呦，不走了啊，你要住在他家嗎？」

　　「沒有！」

　　「完了。」

　　楊婷突然一躍而起，從沙發縫隙裡摸出手機，手忙腳亂地劃開屏幕：「我得把我新買的包退掉。」

　　話題換得突然，宋曦都懵了：「退什麼包？」

　　閨蜜卻一臉嚴肅，說從今天開始，要省吃儉用，過苦日子……

　　「你怎麼了，是沒錢用了麼？」宋曦繼續懵著，還懵出些對閨蜜經濟狀況的擔憂。

　　「有錢，不過我得攢錢給你們倆隨份子呀，哈哈哈哈哈……」

　　宋曦臉「唰」一下紅了，撲過去：「楊婷！」

　　晚上楊婷男友打電話來，說是不回來了。

　　宋曦留在楊婷家裡，趁著閨蜜洗澡的時間，和裴未抒通電話。

　　裴未抒還在加班，周圍很安靜。

　　她把手機貼在耳邊，連他那邊敲擊鍵盤和寫字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想到楊婷說的那種可能性，宋曦很皮地去嚇唬裴未抒：「我上次說的事，你都不再問了麼？萬一我心裡現在想的是別人，雖然答應了你，又放不下他，怎麼辦？」

　　聽語氣就知道是玩笑話。

　　裴未抒也就順著她的玩笑繼續：「先吃醋，再給你簽一份『獨佔許可合同』，把你綁在我身邊。」

　　「還有這種合同？」

　　「有是有，沒我說的那種作用。」

　　裴未抒那邊又是一陣鍵盤敲擊聲，然後是輪子滑過地面的聲音：「晚上在楊婷家住？」

　　她能想像到，裴未抒大概是把工作暫放到一邊，暫且走開，專心和她通話。

　　宋曦說：「嗯，她男朋友不在，你要忙到很晚嗎？」

　　「還好，最晚12點。」

　　宋曦說，那你回去開車要注意安全。

　　「我上次和你說，我姐姐有點戀愛腦是不是？」

　　裴未抒笑了一聲：「我才發現，我也半斤八兩。你剛才的問題我仔細想了一下，真那樣的話，好像我也沒什麼辦法。」

　　浴室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陽台上掛著幾件洗過的衣服，散發出淡淡的、乾淨的洗衣液味道。

　　裴未抒的聲音就貼在耳邊，他說：「以前是『I wish you love』，剛才發現，可能更多是『I wish you well』。」

　　如果「你情我願」不能實現。

　　那麼，更希望你能「順心如意」。

為了一口餓

第四十五章　英仙座流星雨（十三）

　　這個星期，宋曦和裴未抒都有些忙。

　　裴未抒出差去了另一座城市，宋曦在他離開的當天，收到他寄來的快遞。

　　是香薰，和他車裡的味道相同，安息香冷杉。

　　之前她說過這個味道很好聞，裴未抒就送了她一樣的。

　　可能氣味會喚醒大腦的記憶，家裡擺放著同款香薰，總覺得像在他的車廂裡，而裴未抒就在身邊。

　　他們偶爾忙裡偷閒，通個電話或者視頻。

　　這天裴未抒打來視頻時，宋曦剛結束加班回家，正在給自己做晚飯。

　　蘑菇「滋啦——」下鍋，視頻提示音也響起。

　　接起視頻時那份快樂，怎麼隱藏都沒用。

　　宋曦笑容燦爛，對著屏幕裡的人揮手，在油鍋和排油煙機的干擾聲中，微微提高聲音，快樂地說：「嗨，晚上好呀。」

　　裴未抒那邊像是酒店房間，一切都乾淨、簡約。

　　他也在畫面裡跟著笑起來：「你的小熊圖案圍裙很可愛。」

　　「搬家時楊婷陪我挑的，我們買了一樣的。」

　　「在做什麼，晚飯還是夜宵？」

　　「是晚飯，今天下班晚。」

　　宋曦把手機立靠在電熱水壺前，拿了鍋鏟去翻炒蘑菇，一心二用地和裴未抒聊天，給他講帝都的天氣、瑣碎日常，也聽他講另一座城市的出差生活。

　　聽到他說餐食比較簡單，兩菜一湯，宋曦想起什麼似的，問道：「裴未抒，明天是冬至了，你在那邊吃得到餃子麼？」

　　「可能吃不到，據說當地是冬至要喝羊肉湯。」

　　他們聊天從來都是有來有往的，不會讓對方受冷落。

　　裴未抒也問宋曦，在是否她的家鄉，冬至也有吃餃子的習俗。

　　「是沒有的。我們也是到帝都之後才入鄉隨俗，以前在鎮子上，冬至會吃餈粑，媽媽也會做八寶飯，很好吃的。」

　　炒蘑菇出鍋後，宋曦切了後置攝像頭：「裴未抒，給你看——」

　　被裴未抒一眼給認出來了，笑道：「怎麼把『小粉』和『小黃』給炒了？」

　　「物盡其值，我看盒子上寫了是可食用的。」

　　因為要吃飯，宋曦和裴未抒結束了視頻通話，但也還是在吃飯期間，忍不住互相發著信息聯繫。

　　裴未抒問：

　　【小粉和小黃味道怎麼樣？】

　　宋曦很誠實地回復他：

　　【中看不中用。】

　　【沒什麼菌香，不如鎮上的菌子好吃。】

　　那天晚上他們一直在用信息聯繫，聊到很晚才準備入睡。

　　裴未抒的最後兩條信息是：

　　【晚安。】

　　【你像阿加莎‧克莉斯蒂的書籍。】

　　也許對其他人來說，這句話平平無奇，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可宋曦和裴未抒同是推理迷、阿婆書迷，他們之間更有默契。

　　也因此，她比別人更能夠get到裴未抒的點，也更能感受到，這句話所帶來的感動。

　　阿婆的書籍引人入勝，對推理迷們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只要翻開了第一幕，幾乎不可能停下。

　　宋曦自己也有過這種經歷，告誡過自己無數次「今天能不熬夜」、「要早睡早起」、「只看完這幾頁就睡」……

　　可還是欲罷不能，禁不住捧著書一口氣讀到凌晨，非要看看凶手和案件的原貌。

　　裴未抒竟然用這種感覺，來形容她。

　　掛鐘夜光的指針顯示著時間，已經快要到夜裡12點。

　　宋曦心跳好快，錯覺自己的心跳聲已經大到，會吵醒魚缸裡沉睡的金魚。

　　而宋曦那天晚上對「小粉」和「小黃」的味道評價，只是隨口一說，裴未抒卻已經放在了心上。

　　星期六那天的聚餐，客隨主便，根據裴未抒的意思，餐食內容就這麼變成了菌湯火鍋。

　　只是不太湊巧，宋曦他們辦公室的暖氣壞了，需要找師傅上門修理。

　　辦公室主任臨時抓壯丁，抓住了住得近的宋曦，讓她星期六過去盯著些。

　　於是星期六那天，其他人都一大早就去了裴未抒家，只有宋曦被扣在辦公室裡，邊盯著師傅修理暖氣管，邊給群裡發信息：

　　【那我晚點過去，等我呀。】

　　【水果不要買了，我買了好多好多。】

　　【小熊轉圈圈.jpg】

　　裴未抒家面積大，全落地窗，視野極其開闊。

　　楊婷他們到時，裴未抒正和別人通著電話。

　　他迎朋友們進來，簡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後，又舉著手機走開，對電話裡的人說：

　　「那好，我記下了，操作時如果有困難，我再聯繫您，謝謝王叔。」

　　開放式廚房的料理台上，擺放著各種新鮮菌菇，滿室彌漫著菌類特有的味道。

　　程熵捏起一朵胖乎乎的牛肝菌，挺驚訝地問：「裴哥，哪來這麼多新鮮蘑菇啊？看著可太有食欲了好嗎。」

　　其實弄到這些蘑菇，是費了些周折。

　　都是裴未抒的爸爸，托了住在南方的朋友，發加急快遞寄過來的。

　　裴未抒省去過程，只說結果：「一位叔叔從南方寄來的。」

　　蔡宇川走過去聞聞，比了個大拇指：「說真的，什麼都是當地產的最地道。我們超市裡的蘑菇，就沒有這麼香。」

　　「那能一樣麼？我們這邊買的，多數是在菌菇大棚裡種的。人家這個，是野生的。」

　　楊婷男友打量著一坨金黃色的菌類：「這是什麼？」

　　程熵說是「金耳」，有肉一般的口感：「待會兒你嘗嘗，可太美味了。」

　　「不過怎麼突然想起自己做菌湯火鍋？挺費事的呢，還得是裴哥，太愛我們了。」

　　別人不知道，楊婷還能不知道嗎？

　　他愛的是你們嗎？最愛吃菌菇的人是誰？

　　就是她的好閨蜜宋曦啊。

　　楊婷忍不住，小聲嘀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裴未抒笑笑，不置可否。

　　其實楊婷有很多話想說的。

　　她見過宋曦默默流眼淚的樣子，也見過宋曦在凌晨三點鐘還坐在桌邊，點一盞充網費送的小台燈，刻苦地翻譯著英文資料。

　　那時候楊婷掀開上鋪的簾子，壓低聲音問她：「曦曦，你還不睡麼？」

　　宋曦就會抬起頭，揉揉已經泛紅的眼睛，柔柔一笑：「馬上就睡。」

　　別人上了大學都過得多姿多彩，只有宋曦，一分鐘都不敢懈怠似的，把自己忙得像陀螺。

　　那時候楊婷很不解，不明白為什麼閨蜜要拼命成那樣。

　　閨蜜只是說，她覺得自己差得太遠。

　　至於這個「差的太遠」，是在和誰們作比較，宋曦當時並沒有說過。

　　楊婷想要把這些，統統都講給裴未抒聽。

　　也想要問問裴未抒，你能不能發誓，一輩子對我的姐妹好？

　　但楊婷不能開口。

　　畢竟她是個成熟的閨蜜了，要把眼光放長遠。

　　宋曦和她說過，在今晚他們都離開後，宋曦會留下來，和裴未抒說說暗戀的實情。

　　感情畢竟是兩個人的事情，該讓他們自己處理。

　　而且楊婷也覺得，等他們散場肯定已經是大半夜了，到時候只留下裴未抒和宋曦，倆人共處一室，再說點肺腑之言……

　　那肯定是得發生點什麼的！

　　她不能壞閨蜜的好事。

　　忍住，必須得忍住。

　　小不忍則亂大謀……

　　正做著心裡鬥爭呢，誰知道裴未抒忽然抬眼看了楊婷一眼。

　　這可給楊婷心虛壞了，倒退半步，差點一屁股坐在他家的實木地板上。

　　裴未抒像是能看穿人心，忽然開口：「我會對她好的，放心。」

　　楊婷猛地偏開頭。

　　媽的，被裴未抒說的突然好想哭。

　　調料包調出來的菌湯火鍋不夠鮮，裴未抒打電話咨詢過那位叔叔，準備自己用鮮蘑菇做鍋底。

　　他穿著米白色高領毛衣，套上圍裙，拿出破壁機在往裡面放蘑菇。

　　旁邊的「混吃混喝」三人組就知道灌飲料、偷吃切好的午餐肉，顯得默默為女朋友做料理的裴未抒更耀眼了。

　　陽光從寬大的玻璃窗灑落，畫面挺養眼。

　　楊婷走到一旁，趁人不注意，拿出手機偷拍了一張發給宋曦：

　　【快看。】

　　【你的男人在為你洗手作羹湯。】

　　宋曦臉皮薄，回復的是表情包：

　　【……】

　　【小熊臉紅.jpg】

　　臨近11點鐘，菌湯鍋的湯底料差不多要做好了，裴未抒把幫倒忙的幾個人攆出廚房，自己靠在窗邊給宋曦撥了個電話。

　　幾聲忙音之後，宋曦的聲音傳來：「喂？」

　　宋曦性格很好，總是歡歡樂樂的。

　　被領導揪著加班也不抱怨，還樂呵呵地給裴未抒匯報進度。

　　她說：「裴未抒，我剛剛問過修理師傅啦，最多再有半個小時就能結束，我就能過去了。」

　　「要不要接你？」

　　「別接我了，這邊堵車。我坐地鐵過去，很快的。哦對了，我訂的水果估計快到了，待會兒你記得簽收一下。」

　　「好。」

　　又聊了幾句，才掛斷電話。

　　裴未抒單手把玩著手機，陷入沉思。

　　和宋曦在一起，有一個星期了。他可以毫不掩飾地說，非常開心。

　　但開心之餘，也有少許疑惑的節點，令他不太能想得通。

　　宋曦看向他時，那種從眼底流露出來的情感，常常會讓裴未抒覺得，和自己在一起這件事，宋曦也是一樣發自內心地感到開心，並且開心的並不比他少。

　　可如果是這樣，又很說不通。

　　她那天哭得那麼凶，是為什麼？她在糾結著沒說的事情，會是什麼？

　　原本裴未抒認為，宋曦大概是暗戀得太久，一時間難以放下心裡那個人。

　　可相處時，又不太感覺得到她心裡有其他人。

　　如果是工作中的事情，裴未抒會斷定，如果一件事讓人直覺到矛盾、別扭，那一定是事情原本就不對勁，另有蹊蹺。

　　但這是感情，他不太能全盤理性去分析。

　　裴未抒甚至荒謬地錯覺過，會不會宋曦暗戀多年的人，是他自己？

　　然後再自嘲一下，覺得自己真是瘋了。

　　有人按動門鈴，裴未抒簽收了宋曦訂購的水果。

　　也許是在鷺島時，他買過兩三次水果，都選了芭樂和火龍果。

　　她覺得他會喜歡吃，也定了這兩樣。

　　帝都的芭樂買得多貴。

　　傻姑娘。

　　他把水果送去廚房，再從那邊過來時，楊婷正在和男友說：「幫我把我的手機充電器拿給我，手機沒電了，在我包裡。」

　　楊婷男友拎起程熵的薄荷綠色斜挎包：「哪個是你的包，這個嗎？」

　　「……你不知道哪個是我的包？不是，你在我們家見過我有綠色包嗎？」

　　楊婷不敢置信，指了指沙發上：「那個白色的啊，去年我過生日時宋曦送我的，你還幫我拎過，你忘了？」

　　「你過生日我不是喝多了麼，忘了忘了，真忘了。」

　　蔡宇川可能是怕他們真的吵起來，幫忙遞充電器時插了一句嘴：「楊婷你包不錯啊，圖案挺可愛，哪買的？」

　　「不是買的，這是曦曦親手給我做的。」

　　「真的假的，自己做能做到這麼好？宋曦可以啊！」

　　「閨蜜吹」得意地揚起下巴：「對啊，曦曦可厲害了，上面的圖案是她自己繡的呢！」

　　裴未抒就坐在沙發上，楊婷的包在他身旁不遠處。

　　聽到宋曦的名字，他也就順著朋友們的對話，看過去——

　　那是一款白色的、帆布質感的小方包。

　　做包的人顯然花了些心思，針腳細節處理得都很細致，真的很像商品。

　　上面的圖案很特別，是一朵紅色的、笑眯眯的小蘑菇。

　　裴未抒視線停滯，忽然覺得這個擬人化的小蘑菇圖案，格外眼熟。

　　客廳裡吵吵嚷嚷。

　　程熵手機裡的遊戲BGM一直在響；電視裡播放著蔡宇川喜歡的女主持人的節目；楊婷、楊婷男友、蔡宇川三人湊在一起，還在聊宋曦縫製的包包……

　　嘈雜聲中，裴未抒卻忽然在腦海中的某個旮旯，尋出一絲關於類似圖案的記憶。

　　他的確曾見過這種圖案，在很多年前。

為了一口餓

第四十六章　英仙座流星雨（十四）

　　想來那真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印象其實非常模糊，裴未抒急於確認，在朋友們仍在說笑時，探身從茶几上拿了車鑰匙。

　　程熵從遊戲裡抬起眼，有些納悶：「裴哥，你要出去啊？」

　　裴未抒說是回爸媽那邊一趟，找非常重要的東西。

　　「可能不會太早回來，等宋曦到了你們先吃，不用等我。她早餐只吃了麵包，估計餓了。」

　　程熵和蔡宇川常來，對裴未抒家熟悉得跟自己家似的，根本不用不見外。

　　還以為裴未抒是有工作，程熵也就隨口應下來：「那行，你忙去吧，宋曦來了我們就開飯。」

　　裴未抒「嗯」了一聲，拎起沙發上的羽絨服往外走。

　　「不早點回來，可就沒你份兒了啊。」

　　說完，程熵才反應過來，胳膊肘撞了撞蔡宇川的手臂，扭頭問他：「裴哥怎麼知道宋曦早餐吃了麵包，宋曦在群裡說了？」

　　換了平時，裴未抒也不會做得這樣不周全，在聚餐時間丟下朋友們自己離去。

　　但他確實有些意亂心慌，只對著身後擺了擺手。

　　一路疾馳。

　　到家時，裴爸爸和裴媽媽不在家，只有裴嘉寧正在客廳陪「雪球」玩。

　　看見裴未抒大步流星地從庭院走進來，裴嘉寧還挺詫異：「你怎麼回來了？」

　　「找東西。」

　　「哦吼，嘖嘖嘖嘖。」

　　裴嘉寧陰陽怪氣的聲音，遙遙從樓下傳來：「又要找什麼哄你那個女孩啊——」

　　裴家閣樓有個很大空房間。

　　小時候裴嘉寧曾突發奇想，佔用過，但沒幾天就失去新鮮感。後來那間屋子便成了儲物室，隨著姐弟倆的成長，一些閒置下來的各種物品，被收納好堆放在這裡。

　　儲物室打掃得一塵不染，一排排物品架上，整齊地碼放著儲物箱。

　　裴未抒不常來這裡，找東西難有頭緒，只能用最笨拙、耗時的辦法，每箱都打開，翻看個大概。

　　翻到某層物品架，儲物箱裡的東西逐漸開始和高中時期相關：

　　校服、運動服、籃球鞋、棒球帽，還有他用不鏽鋼和鋁合金自製的機械手套。

　　再打開下一個儲物箱，裡面滿滿都是各種紙張信箋。

　　裴未抒有預感，也許他要找的東西就在其中。

　　正準備翻看，手機鈴聲響起。

　　是宋曦打來電話。

　　她是被朋友們逼著打過來的，聲音有些不自然：「那個……裴未抒，他們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裴未抒說自己在找東西，短時間內很難趕回去，讓她多吃點。

　　估計是開了免提，有人在喊：「只讓宋曦多吃？不要太偏心襖！」

　　也能聽見程熵和蔡宇川，兩個人在吵吵嚷嚷地「陽謀」：

　　「趁著裴哥不在，咱們可以狠點折騰嘍，哈哈哈哈……」

　　「他自己組裝的電腦呢？放哪了，拿出來玩兩把！」

　　宋曦大概是拿著手機走開了，到相對安靜的地方，才壓低聲音，偏心得也是十分明顯了：「我幫你看著他們。」

　　「好，我一會兒就回去。」

　　裴未抒眉心舒展開，坐在儲物室地上，靠著物品架，忽然叫了宋曦一聲：「宋曦。」

　　「嗯？怎麼了？」

　　「下午沒有其他事情吧？」

　　「沒有啊，我在你家等你呢，晚點有事情和你說。」

　　「好。」

　　電話裡聽見楊婷在叫宋曦，說是筍和蘑菇都煮好了，讓她快點過去吃，「不要膩膩歪歪啦，他不是一會兒就回來」。

　　宋曦於是說：「那我先電話掛啦，晚點見。」

　　電話掛斷後，裴未抒把手機放在地板上，開始翻看儲物箱裡的那些紙質物件。

　　各種在國外寄回來的明信片、出國旅行的海關材料和酒店訂購單、同學間的節日賀卡、成績單、家人們寫給他的生日祝福……

　　甚至還混著一張，裴嘉寧寫給某任前男友的信，開頭是「My darling」。

　　在那封信下面，裴未抒終於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

　　他記得是有這樣東西的存在，但其實已經對這些信封，沒有任何印象了。

　　只是此刻拿在手裡時，看著上面淡雅的花紋，下意識覺得，這會像是宋曦挑選的樣式。

　　拆開來看，每張信封裡都是一張卡片：

　　「臘八節，祝你萬事『粥』全。」

　　「今天天氣很好，祝你開心。」

　　「東區第二個路口有個胡蘿蔔鼻子的雪人，超級可愛。」

　　……

　　比起宋曦現在的字體，那時候更稚嫩一些。

　　每張卡片都無一例外，畫了笑眯眯的小蘑菇。和楊婷包上的圖案，相差無幾。

　　與此相關的稀薄記憶，如同一縷霧，慢慢重回腦海——

　　裴未抒第一次見到這種形象的小蘑菇圖案，是在某年冬天。

　　那時候他還沒去國外留學，每晚都帶著「雪球」出門夜跑。

　　某次夜跑時，在家門外撿到了一沓A4紙，用長尾夾夾著的。

　　他對著路燈光亮去看上面的內容，發現是高中的復習資料。

　　復習資料的主人，看起來學得挺認真。

　　印刷在紙張上的黑色宋體字，被人用紅綠藍的三色圓珠筆圈圈點點，做了各種記號。

　　空白處還寫著延伸的知識點、題型。

　　裴未抒站在路燈下，隨手翻動幾頁。

　　有一頁貼著兩張大號便利貼，仔細看去，是資料的主人把某個知識點抄了幾十遍。

　　可能那個知識點，他/她經常錯吧。

　　他/她在自己的罰抄最下端，寫著誓言：

　　「再錯我就是豬！」

　　裴未抒當時愣了愣，隨即笑出聲。

　　那天他和「雪球」沒去平時的夜跑路線，只在附近溜達著轉了幾圈，遲遲沒等到失主。

　　最後他做了決定，用白板和野營燈在家門口做了「失物招領」。

　　隔天早晨起床，裴未抒幾乎忘記這件事，還是老爸提醒過，他才帶著「雪球」出門去看。

　　看來失主成功拿到了復習資料，裝資料的紙袋不見了。

　　白板上多了一行字：

　　「謝謝你的失物招領，祝你每天開心」。

　　旁邊還畫了一朵笑眯眯的小蘑菇。

　　裴未抒看到白板，也只是笑笑，並沒太往心裡去。

　　畢竟那只是裴未抒生活裡，太小太小的一段插曲。

　　而他那陣子，正和家人一起計劃去亞馬爾半島旅行，購物清單裡羅列了一堆去北極圈的必備物品；

　　也在準備著去國外讀法律，通過校友在聯繫國外的學長，詢問經驗。

　　充實忙碌，無暇他顧。

　　再見到那種小蘑菇的圖案，已經是兩年之後。

　　又是一個冬天。

　　能記住這個時間點，多虧了裴嘉寧糟糕的某段戀愛關係。那陣子家煩宅亂，連裴未抒都和姐姐生過一場不小的氣。

　　他那幾天看見裴嘉寧就鬧心，怕自己言語過激，基本沒怎麼回家。

　　終於從程熵家回來那天，裴嘉寧坐在客廳沙發裡。

　　茶几上擺了一沓信封，裴嘉寧只拆開一個，滿臉失落，眼睛通紅、眼皮浮腫，像是哭過。

　　血緣至親，裴未抒也見不得裴嘉寧那樣子，坐到她身旁，壓著火氣，叫了她一聲：「姐。」

　　裴嘉寧像丟了魂，很久才說：「裴未抒，你陪我去醫院吧。」

　　從醫院回來後，裴嘉寧才告訴裴未抒，她不小心拆了別人給他的卡片，以為是男友給自己的，還吃了一塊本應屬於他的巧克力。

　　「可能是你朋友給你買的。」

　　夜深人靜，裴未抒才空閒下來，看了那些卡片。

　　沒有落款，也沒有日期。

　　唯一能代表時間點的，是「臘八節」字樣。

　　應該是連續投遞過有一陣子了，甚至有一張是約他見面。

　　裴未抒顯然不知道送卡片的人是誰，只有卡通蘑菇令他眼熟。

　　「明晚六點鐘，我們在網球場見面吧」。

　　他不知道「明晚」是指哪天，估計已經錯過了，但教養使然，還是去商場買了一袋不錯的巧克力，打算和對方說清楚。

　　無功不受祿，不收陌生禮物是他的原則。

　　……

　　這些都是2008年至2011年期間，發生過的事情。

　　再回憶時，因為宋曦的關係，裴未抒已經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幾乎置身事外。

　　眉心不覺皺起。

　　一些和宋曦相處時的細節也開始浮現——

　　「你喜歡蘑菇？」

　　「喜歡啊。」

　　以及在鷺島的夜晚，宋曦講起自己的暗戀。

　　「國際學校的校服都那麼時髦」、「後來他出國了」、「我試著認識過他，給他寫過很多卡片，也約過他見面」……

　　但也有些事，是和宋曦的表達有出入的。

　　在裴未抒的記憶裡，卡片上的臘八節才過去幾天，他當時覺得見面的邀約，應該也不會是太久之前。

　　於是連續一個多星期，他都會在下午6點鐘，去網球場等一等。

　　可他並沒有等到寫卡片的人。

　　也沒有機會把巧克力還給她，說一句「謝謝你的祝福」。

　　所以宋曦說的那些，她和她暗戀的人之間的對話，那些自大的指責她「是卑微的討好和逢迎」「是幻想」的話，真的是他說的麼？

　　如果他曾出口過類似言語，只可能是說給裴嘉寧，還是在家裡，宋曦是怎麼聽到的？

　　至於網球場……

　　電光石火，裴未抒憶起一幀。

　　他在網球場見過程熵，當時在氣頭上，說過什麼自己都沒有印象，多半是對裴嘉寧的不能理解、恨鐵不成鋼。

　　和程熵見面，是什麼幾點？會不會剛好就是宋曦去的時候？

　　裴未抒眉心又斂起來。

　　-

　　裴未抒做的菌湯鍋底，真的非常好吃。

　　用來煮的菌菇也都好新鮮，甚至有些家鄉的味道。

　　室內暖氣很足，宋曦穿著毛衣，吃得額頭稍有汗意。

　　火鍋擺在桌子中央，咕嘟咕嘟沸騰著，再喝幾口冰過的碳酸飲料，別提有多愜意了。

　　只不過宋曦的臉頰，始終紅撲撲。

　　裴未抒走前的那句「她早飯只吃了麵包」，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導致宋曦來時，才進門，就被朋友們圍住盤問。

　　像歷史重演，又回到了去楊婷家那天。

　　只不過這次人更多了。

　　她是個老實人，被問到，也就老老實實地紅著臉承認了，一點沒有要頑固反抗的意思。

　　程熵指著餐桌，忿忿地說：「裴哥變了，看看這滿餐桌的蘑菇，我以為是裴哥對我的寵愛，對蔡狗的寵愛，對楊婷和她男……」

　　「可別。」

　　楊婷懷著一種「娘家人」的心情，趕緊打斷程熵的話：「不用寵愛我們，他就寵愛曦曦就行，給我往死裡寵。」

　　「那個……」

　　宋曦弱弱舉起手，她被朋友們鬧得沒辦法，只好指了指自己泛紅的臉皮，可憐巴巴：「放過我吧！」

　　這頓菌湯火鍋吃到最後，也沒見裴未抒回來。

　　男生們喝了些酒，酒足飯飽。

　　煮火鍋的電磁爐已經關掉了，湯底上凝著一層薄薄的油膜。

　　宋曦拿著手機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給裴未抒發信息。

　　正思忖著，手機在手中一震。

　　念著他，他就出現了。

　　【我快到了。】

　　明明裴未抒也沒說什麼，但宋曦就像是接收到強烈的信號，莫名覺得他的「我快到了」，是在說「我想見你」。

　　宋曦忽然起身：「……我下樓去一趟。」

　　那點小心思，都明晃晃都寫在臉上。

　　楊婷帶頭鬧她：

　　「這是要下樓接誰呀？」

　　「怎麼，裴哥在自己家地下車庫迷路了？」

　　……

　　在朋友們的聲聲調侃中，宋曦連外套都沒穿，悶頭就往外跑。

　　裴未抒家是高層，乘坐電梯到地下車庫，果然就看見熟悉的車型駛過來。

　　他的倒車技術還不錯，一步到位，停好車下來後，又探身從裡面拿了樣什麼，才走過來。

　　「你怎麼……」

　　宋曦看到他手裡的東西，話語突然停住。

　　年深月久，可親自在精品店裡挑選過的信封，她是認得的。

　　甚至可以清晰記起，那天自己是用怎樣靦腆害羞的語氣，指著玻璃展示台，對售貨員說：「您好，可以把這兩種信封拿出來，給我看看麼？」

　　他們都很聰明，只看到彼此的表情，已經悉知到對方的情況。

　　宋曦在想：

　　裴未抒知道了。

　　而裴未抒想的則是：

　　真的是宋曦。

　　地下車庫的穿堂風有些冷，吹透毛衣，涼颼颼的。

　　裴未抒也沒穿外套，沉默著，大步走向她。

　　原本宋曦就打算在今天和裴未抒聊這件事的，被知曉也沒有隱藏，只是有那麼一丁點羞於正視過去的自己。

　　她想問問裴未抒，怎麼會留著這些信封。

　　可話沒問出口，已經被裴未抒拉著手腕，跌進溫暖的懷抱。

　　鼻息都是他衣服上的清香，暖的，像早春的陽光。

　　裴未抒沒有說「原來你暗戀的人是我」或者「原來你喜歡的人是我」。

　　他沒有得意，也沒有表現出任何驚喜。

　　只是張開雙臂擁抱了宋曦，眉心緊皺，眼裡滿是心疼。

　　「原來讓你哭的人是我。」

為了一口餓

第四十七章　英仙座流星雨（十五）

　　在宋曦老家的小鎮上，有一條河，河水清澈見底，小時候宋曦常和朋友去河邊玩，脫掉涼鞋，踩入靜靜流淌的河水。

　　水域被盛夏正午的陽光烤曬過，輕輕包裹在皮膚上，煦暖又溫柔。

　　裴未抒的擁抱就像那種感覺。

　　宋曦把頭埋在裴未抒胸前，忍不住鼻子發酸。

　　彼此間都有太多話想和對方說，但朋友們都在樓上等著，不好在外面待太久。

　　況且帝都冬季寒冷，這會兒外面又起風了，地下車庫裡冷風陣陣，也不是個適合談心的地方。

　　「先回去吧。」

　　「嗯。」

　　宋曦被裴未抒拉著手，帶著往電梯間走。

　　見他出去兩三個小時，卻只穿了件單薄毛衫，她忍不住問：「裴未抒，你沒有穿外套麼？」

　　「穿了。」

　　裴未抒笑得有些無奈，說大概是落在爸媽那邊了，找到東西後急著往回趕，忘記拿了。

　　那些信封還在裴未抒手裡，宋曦偷偷瞟了幾眼，有些不好意思，問他怎麼會一直留著的。

　　裴未抒便在電梯緩緩上升的時間裡，把前緣往事概括給宋曦聽，說他那年去網球場等過她，沒等到。

　　「……你去網球場等過我？」

　　「嗯，等過一個多星期吧。」

　　宋曦感到意外，也有些欣慰。

　　「其實在那後來，我的確是沒有再去過了，就算要路過那邊，也都是繞路走的。而且我高三下半學期，是在老家讀的。」

　　「宋曦，你是不是在那邊，聽到過我說什麼？當時程熵也在，是不是？」

　　宋曦點點頭。

　　裴未抒說：「這裡面有個誤會，一句兩句說不清。等晚點，我講給你聽。」

　　電梯抵達樓層，金屬門向兩側敞開。

　　裴未抒家的房門敞開著，程熵就站在門邊，像狐獴群體裡的哨兵，一見到他們手拉手走出來，就轉頭向屋內招手：「快，他倆回來了。」

　　宋曦留意到，裴未抒聽到程熵的聲音，把那沓信封，揣進了休閒褲寬鬆的褲兜裡。

　　朋友們衝出來，簇擁著把兩人帶回家裡。

　　防盜門關上，開始逼供。

　　都知道宋曦是個臉皮薄的女孩，之前鬧她也都是收斂著，這次主要是針對裴未抒。

　　但裴未抒始終四兩撥千斤，拉著宋曦的手也沒有鬆開過。

　　他態度坦然：「重新認識一下，這是我女朋友宋曦。」

　　程熵吹了個口哨，朋友們善意起哄——

　　「你說你倆什麼時候有情況的，我們居然都不知道，藏得太深了吧？」

　　「但其實也不意外，上次一起劇本殺時我就覺得，他倆像失散多年的兄妹似的，有種默契感。」

　　「……你會不會說話？」

　　「兄妹什麼兄妹，兄妹能談戀愛啊？那叫天定良緣！」

　　卻沒想到裴未抒還跟著「嗯」了一聲。

　　似是表示對「天定良緣」的認同。

　　「我不行了。」

　　程熵倒在蔡宇川身上，捂著胸口：「我受到了暴擊，就我一個人沒對象。」

　　蔡宇川把程熵推開：「我謝謝你，難道我就有對象？」

　　「你？」

　　程熵假意思考，實則飛快跑開，邊跑邊喊：「你不算人啊——」

　　被蔡宇川投擲過去的拖鞋砸中，「啊」的一聲倒進了沙發。

　　吃過的火鍋總不能一直擺在餐桌，幾個人鬧完，跟著裴未抒和宋曦把餐廳收拾乾淨，碗筷、鍋具統統都丟進洗碗機裡。

　　幹完活，楊婷男友提議玩「誰是臥底」，說是微信小遊戲裡有，不用自己想詞語了，挺方便。

　　「裴哥，宋曦，過來一起啊？」

　　宋曦搖搖頭，沒有參與。

　　她陪著裴未抒到廚房，想幫他弄點吃的，卻被制止了。

　　裴未抒搬了把椅子過來，把她宋曦置在身邊，並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我自己來，你陪我就好。」

　　家裡溫度高，裴未抒已經換了件淺色短袖穿。

　　油煙機抽走蒸騰的熱氣，他站在鍋子旁，單手把雞蛋敲入沸騰的菌湯裡，蛋殼丟進垃圾桶。

　　宋曦看著他的動作，放下水杯，問他：「裴未抒，你好像很會做飯。」

　　「只是煮麵而已。」

　　裴未抒回眸對她笑：「女朋友對我的濾鏡是不是過於厚了？」

　　「可你還會做菌湯湯底。」

　　「今天才學會的，味道還可以？」

　　宋曦頻頻點頭：「很好吃！」

　　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口了，與那些卡片無關，卻也在說過去的事情：「其實我還知道，你會做煎雞蛋餅。」

　　很多年前，她聽到過裴未抒姐姐和奶奶的對話，當時姐姐有提到過裴未抒的煎雞蛋餅。

　　後來宋曦工作後租房獨居，學會的第一樣，就是煎雞蛋餅。

　　她沒有隱瞞，把這些都講給裴未抒聽。

　　裴未抒聽後，只是輕嘆了一聲。

　　以為他要對她的行為做出什麼樣的評價，宋曦還緊張了一番。

　　結果裴未抒竟然說，他發現自己這個男朋友做得不太合格，對宋曦的了解遠遠不夠。

　　雞蛋在熱湯中凝結成型，裴未抒把掛麵放進去。

　　他伸手揉了揉宋曦的頭髮，逗她開心：「以後我會努力打探女朋友喜好的。」

　　客廳那邊很熱鬧。

　　電視機停留在體育欄目，不知道在進行著什麼球類賽事轉播，解說員激情澎湃，「球進了！」

　　幾位朋友在玩「誰是臥底」，為了找出臥底、隱藏身份，都極力在描述著手裡拿到的詞匯。

　　裴未抒家面積大，雖然是開放廚房，也仍然和客廳隔了一段距離。

　　相較之下，他們這邊安靜多了。

　　只有鍋子「咕嘟咕嘟」的沸騰和狂風鞭撻玻璃窗的聲音。

　　裴未抒端著煮好的麵，坐到宋曦身邊：「宋曦，我們之前見過麼？」

　　「見過的。」

　　「所以，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

　　料理台上有一盆金邊虎皮蘭，兩顆洗好的芭樂擺在旁邊。

　　隱隱能聽見電視裡某個球隊又一次進了球。

　　程熵和楊婷男友玩著「誰是臥底」，也不忘在聽見進球的時候，激動地隔著楊婷擊掌。

　　這氣氛，竟然很像2008年那年的奧運期間。

　　宋曦手臂支在進口岩板台面上，雙手托著臉，在這些相似的熱鬧聲音裡，回溯往事。

　　她給裴未抒講自己到帝都市的第一天，講她在小區裡迷路，又被他陪著找到宋叔叔家。

　　當時裴未抒只是舉手之勞，並沒有很深刻的記憶。

　　也是宋曦細細講起，他才在腦海裡，浮現出依稀印象。

　　「不過你沒有印象也是很正常的。」

　　可能是因為在講暗戀時期吧，宋曦回憶起那段慚鳧企鶴的日子，皺了皺鼻子，把原因歸結於自己的平凡。

　　她說自己那時候黑溜溜的，剛坐過四十多個小時的火車，還在之前暈車吐過，肯定又醜又蔫的，沒什麼記憶點。

　　提及這個問題，裴未抒放下筷子，表情突然嚴肅：「上次去程熵家之前，我們在超市門口，遇見過問路的男生，你覺得他長得帥麼？」

　　宋曦一愣。

　　當時確實有個男生來問路，但她也只是幫忙帶那男生走到轉角處，然後指了路給男生而已，哪還記得人家帥不帥的？

　　嚴格來說，只記住了「性別男」「年紀不大」。

　　「帥不帥？」他又問了一遍。

　　不太明白裴未抒突然吃什麼飛醋。

　　「可是我不太記得他長相……」

　　回答到一半，宋曦反應過來了。

　　裴未抒說，他當時也和宋曦是一樣的，只是幫忙，並沒有留意過長相。

　　裴未抒的喜歡，是治癒型的。

　　好像在他的喜歡裡，她那些深痼都在逐漸痊癒。

　　可是宋曦跟著朋友們耳濡目染，已經學「壞」了。

　　她故意找茬抬槓，和裴未抒開玩笑：「那我要是個絕世大美女，你肯定也能記住的。」

　　「不一定。」

　　裴未抒像是認真思考了似的，拖長音「嗯——」著，然後列了一堆籃球明星的名字：「你要是姚明、德裡克‧羅斯、麥迪他們這些，我應該就能記住了。」

　　宋曦撇嘴：「嘁——」

　　朋友們在客廳千呼萬喚，蔡宇川扯著嗓子：「那邊談情說愛那倆，快點吃啊，等你倆玩呢。別在桌下偷偷牽手了！」

　　臉皮薄的女孩又開始不好意思，紅著耳朵和自己男朋友吐槽：「怎麼蔡宇川眼睛那麼厲害，桌子底下拉手他都能看見？」

　　裴未抒覺得宋曦可愛，笑著：「他耳朵也靈。」

　　話音都沒落下，果然蔡宇川又嚷嚷：「提我名字了襖，我可聽見了！」

　　「……」

　　這可就不適合談事情了，說什麼都好像是在直播，宋曦又壓低了些音量，和裴未抒密謀：「那我們晚上再說吧？」

　　「好。」

　　吃過飯，宋曦和裴未抒也加入了朋友們的娛樂局，玩到挺晚，又在裴未抒家點了外賣，吃過才各自散去。

　　楊婷還記得宋曦的計劃，知道閨蜜有話和裴未抒說，先拽著男朋友走了。

　　蔡宇川家明天有小侄女過生日，也撤離了。

　　只有程熵，一時犯懶不願意走，想留在裴未抒家住。

　　嘴還挺甜的，一口一個「嫂子」。

　　「嫂子，我就留這兒睡吧，睡客房就行。」

　　都不等宋曦心軟地開口，裴未抒先下了逐客令：「車給你叫好了，5分鐘就到，藍色的轎車，車牌3782。」

　　「裴哥，裴哥你為何這麼狠心，有了愛情就不要友誼了嗎？有了嫂子就不要兄弟了嗎？」

　　程熵指了指不遠處的宋曦：「家裡又空曠又冷清，為什麼她可以在這兒睡，我就不行，我也想留下睡啊……」

　　原本宋曦是想說「就讓他留下吧」，反正裴未抒家這麼大呢，他倆談事情，程熵總不至於非要湊過來聽的。

　　但程熵一口一個「睡」，說得宋曦直上火，生怕裴未抒誤會了她留下的目的，想要要開口解釋，又深覺一句兩句說不清。

　　反正她是嫂子，長嫂如母。

　　宋曦乾脆把喋喋不休的程熵推出了門，和裴未抒統一戰線：「藍色的轎車，車牌3782。下次見！」

　　說完，「咔噠」一聲把門關上了。

　　程熵在「劇本殺王者六人組」裡瘋狂喊著：

　　【太過分了！】

　　【你倆這樣！】

　　【我是會把份子錢縮水的！】

　　【縮水！】

　　宋曦看過手機，好笑地抬起頭，剛好撞上裴未抒的視線。

　　偌大的房子裡沒有朋友們那些吵吵鬧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氣氛突然就曖昧起來。

　　裴未抒走過來。

　　說不上為什麼，宋曦忽地偏開視線，她清了清嗓子才開口：「之前你在電梯裡說過，有誤會，那我們把以前的事情聊聊吧，聊完我、我就走了……」

　　她暗暗惱火，氣自己關鍵時刻說話不利索，就好像她真想住這兒似的。

　　裴未抒已經走到面前，俯身同她平視。

　　他說：「送你回去也行，或者，你要不要留下來，我們多聊一會兒？」

為了一口餓

第四十八章　英仙座流星雨（十六）

　　之前朋友們都在，坐在客廳喝喝酒、聊聊天，用不上光線多麼明亮，也就沒開主燈。

　　只有一圈淡黃色的燈帶幽幽亮著，燃燈續晝。

　　光線熹微，目之所及都是昏霿的。

　　裴未抒和宋曦之間距離極近，隱隱感受到彼此的氣息。

　　宋曦為此感到緊張，心慌意亂，呼吸都是顫的。

　　可也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就像是能清晰地感覺到，多巴胺在傳導著某種類似興奮的情緒。

　　其實裴未抒家很大，她來時，程熵和蔡宇川已經帶她參觀過了。

　　一間主臥，三間客臥，還有書房和衣帽間。

　　別說只是她自己留下來，就算是朋友們都留下，也是能容納的。

　　況且他們本就是情侶，時間太晚的話，讓裴未抒開車折騰一趟送她回家，再回來，頗有點捨近求遠的意味，其實也沒什麼必要。

　　可是，不能只有裴未抒一個人游刃有餘。

　　宋曦那種倔勁兒又來了，明明臉頰都紅了，還是反問裴未抒：「那你希望我留下來麼？」

　　這句話問出去，心裡舒坦多了。

　　輸人不輸陣，瞬間感覺自己「扳回一局」。

　　「挺希望的。」

　　裴未抒站直了，拉著宋曦的手往沙發那邊走，邊走邊笑著回眸：「你再不說話，我都要慌了。本來想逗逗你，結果……」

　　他笑了一聲，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宋曦的好奇心倒是被勾起來：「結果什麼？」

　　「結果發現，我定力可能沒有那麼好。」

　　兩人手機同時震動，「劇本殺王者六人組」裡有人到家報平安。

　　程熵還在吐槽宋曦和裴未抒的不近人情，拍了自己家進門空無一人的景象，又盜用了宋曦的表情包：

　　【小熊哭泣.jgp】

　　被他們這麼一打岔，宋曦和裴未抒沒有再去糾結剛才的問題。

　　無論是留宿，還是定力。

　　他們有太多話想聊，在茶几旁的白色短絨地毯上，席地而坐，聊起那些同時間往事的不同視角。

　　真正聊起來，還是會有點難為情。

　　宋曦抱著一個抱枕，手裡無意識地揪著邊緣的流蘇穗，她回憶著：「那天我有點激動來著，挺早就醒了，去網球場的時間也很早。看見你和程熵在，我就躲起來了……抱歉，偷聽了你們的對話……」

　　裴未抒揉揉宋曦的頭髮，安撫地看她一眼，隨後他說：「我們在談論的不是你，那時候我甚至還不知道卡片的存在。」

　　他說事情關乎裴嘉寧的私事，所以他出來時，詢問了裴嘉寧。

　　徵求過姐姐的意見，得到同意，才講給宋曦。

　　見裴未抒表情有些嚴肅，宋曦不自覺挺直了腰背。

　　她把手放在他手背上，以自己的方式表達重視和安慰。

　　那天的記憶對於裴未抒來說，的確是相當糟糕。

　　他原本是要去給朋友過生日，和程熵商量過後，決定先去給朋友買個生日蛋糕。

　　以前裴未抒辦過一家糕點店的會員，那家味道最好，不會過分甜膩，連他們幾個男生也比較喜歡。

　　但由於他在國外留學，長期不在帝都，會員卡經常是裴嘉寧在使用。

　　裴嘉寧不在家，姐弟兩人通了電話。

　　「我挺久沒用過了，你去我房間找找看，應該就在床頭抽屜裡，沒有就翻翻我常背的幾個包」，裴嘉寧在電話裡如是說。

　　裴未抒帶著「雪球」去了姐姐的房間，繞過地毯上的毛絨玩具、電腦、充電器，走到抽屜前。

　　他姐裴嘉寧是個「馬大哈」，丟三落四，東西從來都不在她自己以為的地方。

　　裴未抒拉開抽屜，果然沒看見會員卡，倒看見了一張單子。

　　上面是某醫院的字樣。

　　裴家是做醫療器械的，很多醫院都有熟識的醫生，家裡人看病問診，都會去固定的幾所醫院。

　　那張單子上，卻是一個相對畢竟陌生的醫院名字，離他們住的這邊還挺遠的，而且是門診手術記錄單。

　　裴未抒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拿起來看，上面登記著裴嘉寧的基本信息，顯示手術在前幾天完成，麻醉方式是全麻。

　　「胎停流產」四個字，讓裴未抒手指都在發抖。

　　沒有人知道裴嘉寧做過這樣的手術，裴未抒哪怕再冷靜，一瞬間也氣得幾乎要爆炸。

　　家裡沒人，程熵就等在樓下。

　　見裴未抒臉色難看地大步從樓上下來，拎起羽絨服就往外走，程熵立馬跟上去：「裴哥，裴未抒！」

　　那時候裴嘉寧的男友是個混日子的富二代，整天出入的都是些娛樂場所，身邊鶯鶯燕燕，私生活混亂，這些連長輩們都有所耳聞。

　　家裡人都不太同意，只有裴嘉寧像中邪一般，瘋狂迷戀那個混蛋。

　　如果只是迷戀也就算了，竟然會做到那種地步，連醫院都去過……

　　血緣至親，說不心疼肯定是假的。

　　就是那天，裴未抒壓抑著一身火氣，和程熵去了網球場。

　　他吹著冷風，企圖冷靜下來。

　　「也許你當時聽到過一些不太好的評價，類似於卑微、討好、單方面付出這種，那都不是在說你。」

　　再提到這些，裴未抒還是會有些生姐姐的氣。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看向宋曦，神色又柔和下來：「所以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抱歉宋曦，讓你難過了這麼多年。」

　　宋曦完全沒想過會是這樣，有些愣住，她搖搖頭 ：「那你姐姐的身體……」

　　裴未抒說他陪著裴嘉寧去醫院復檢過，萬幸，恢復得還算不錯。

　　後來裴嘉寧也終於和那人分手了，結束了那段荒唐的、她傻傻以為是戀愛的關係。

　　他就是在陪裴嘉寧去醫院復檢那天夜裡，才看見了宋曦的那些信封。

　　信封薄薄的，放在一起也沒有多少，他很快讀完了，後來還買過一袋巧克力。

　　宋曦想讓男朋友開心，故作輕鬆，攤開手心，湊到裴未抒面前：「那你沒等到我，巧克力呢？」

　　「可能家裡人吃了吧，等我再給你買。」

　　裴未抒並不是一個情緒化的人，他很穩，只是一句話的時間，已經又換成是他在逗宋曦開心：「裴嘉寧的事，我們沒有告訴過爸媽。所以，以後也要麻煩你，對我爸媽保密。」

　　「可是，我不認識你爸媽……」

　　「早晚會認識的。」

　　聊得太久了，宋曦開口時，嗓子總有些乾啞。

　　留意到她的狀況，裴未抒起身，去廚房燒了一壺熱水，又拉開雙開門的冰箱，單手從裡面拿出兩瓶杏仁露。

　　杏仁露是蔡宇川買的，他買飲料喜歡整箱搬，這次也是買了兩箱，被程熵吐槽，「就不能換個口味麼？」

　　吃火鍋時杏仁露沒有碳酸飲料受歡迎，確實剩下挺多，喝不完的就放進了冰箱裡。

　　夜深人靜，只有電熱水壺工作的聲音，和裴未抒製造出來的動靜。

　　宋曦仍然坐在地毯上，追隨著裴未抒的身影轉身。

　　她上半身趴在沙發上，看著他把燒開的熱水倒進鍋裡，去燙杏仁露。

　　「裴未抒。」

　　被叫了名字的人轉過來，靠在料理台上，隔著一段距離問宋曦：「怎麼了？」

　　「那個卡片，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是我寫的？」

　　裴未抒回來後換過衣服，卡片已經被他收起來了。

　　他言簡意賅，只說了四個字：「楊婷的包。」

　　宋曦聽懂了。

　　過去她沒想過會再遇見裴未抒，那個圖案又是自己最擅長的，大學時期做筆記時畫過，楊婷看見了挺喜歡，還誇過「好可愛」。

　　去年給閨蜜做生日禮物，宋曦忽然想起，也就選了小蘑菇圖案去縫製。

　　沒想到陰差陽錯，會被裴未抒看見。

　　杏仁露熱好了，裴未抒把熱水倒掉，用兩塊乾淨的毛巾隔著拿過來，幫宋曦扣開，遞給她。

　　捧著熱好的杏仁露，宋曦忽而想到去看英仙座流星雨那天。

　　山頂小店的老板，也是用這種方法加熱的。

　　裴未抒似乎也想到了。

　　「在鷺島時你和我說，是去看英仙座流星雨那天，覺得不再喜歡了的，是吧？」

　　「嗯……」

　　「我好像是從那天開始喜歡的，從你的便利貼開始。雖然我們那時素未謀面。」

　　宋曦在熟人面前本來也活潑，對著男朋友更是不經意地撒嬌。

　　她拖長調子「哦——」了一聲：「那便利貼要不是我寫的，你就不喜歡我了唄？」

　　裴未抒看著她：「請問，我是在和程熵和蔡宇川的合體談戀愛麼？」

　　兩人玩笑幾句，宋曦去推裴未抒的手臂，結果手中的杏仁露沒拿穩，撒了一些在毛衣袖口。

　　毛衣是淺色，只能去廚房清理。

　　裴未抒陪著她站在水池邊，見她袖口洇濕一片，便問她要不要換件衣服。

　　換衣服嗎？

　　可這是裴未抒家，她換下毛衣，穿誰的呢？

　　那種曖昧，又絲絲縷縷地纏繞在空氣裡。

　　宋曦有點慌，手上動作都停了，轉頭去看裴未抒，卻見他眼裡都是清白。

　　反而是看見她的表情後，裴未抒有些調侃，笑著問她：「我這兒有新的衣服，買來沒拆過標簽的，你想到哪裡去了？」

　　「才沒有！」

　　被人戳中心事，宋曦惱羞成怒，用手上的水往裴未抒身上甩，和他打鬧。

　　可她心軟，甩完水珠又後悔，隨手扯了幾張紙巾去幫忙擦拭。

　　紙巾包裹著她的指尖，擦拭過裴未抒的脖頸、喉結……

　　裴未抒喉結滑動，偏頭躲了一瞬，又輕嘆。

　　嘆聲未落，他忽然靠近，單臂環著宋曦的腰，把她抱起來，放在料理台上。

　　岩板上一片冰涼。

　　水龍頭沒關，「嘩啦嘩啦」的水流聲吵吵鬧鬧地做了幫凶，掩蓋掉他們零亂的呼吸。

　　裴未抒兩隻手撐著料理台，宋曦被他籠在其中，距離咫尺，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令人心悸。

　　「水沒關……」

　　眼前的人短暫偏開，伸手關掉了水龍頭。

　　再回來時，裴未抒睫毛下垂，目光似乎落在她的唇上。

　　大學時期，楊婷曾迷戀過一款遊戲，宋曦和她朝夕相處，也知道那款遊戲名字叫《League of Legends》。

　　閨蜜說自己最喜歡用的遊戲人物是「錘石」，給宋曦展示過，是個渾身冒著青色光芒、喜歡用一個鉤子做武器的家伙。

　　楊婷操縱它，輪著勾子甩出去，準準勾住一個小兵，得意地說：「看，厲害吧？」

　　裴未抒此刻繾綣的視線，就像是「錘石」的鉤子。

　　宋曦屏住呼吸，手裡還捏著那兩張剛才幫裴未抒擦水的紙巾。

　　濕答答的紙巾被捏皺成團，她感覺自己即將溺斃於這個深夜。

　　頭頂有幾盞水晶材質的射燈，燈光透過水晶，像彩虹光圈。裴未抒緩緩抬起手，指尖沾著五彩斑斕的光，落在宋曦臉上，輕輕剮蹭。

　　皮膚相觸，她連後脊都開始戰慄。

　　他輕撫她的面龐，又克制地皺了皺眉，想要退開。

　　是宋曦紅著臉拉住了裴未抒的衣擺。

　　她沒有經驗，完全遵從本能，前傾著仰了一下頭。

　　那只是個極其輕微的動作，裴未抒卻已經看到，他落在宋曦臉側的手動了，遊走在她的肌膚上。

　　宋曦心跳如鼓。

　　感受著裴未抒溫熱的指尖，輕輕地撥過她的耳廓，滑向後頸……

　　只是無名指和中指輕輕用力，他的女孩就已經順著指腹力道，靠近過來。

　　鼻尖相碰觸，裴未抒問：「可以繼續？」

　　宋曦說不出話，睫毛抖得不成樣子。

　　於是裴未抒閉上眼睛，偏頭吻住了她的唇。

為了一口餓

第四十九章　胡蘿蔔雪人（一）

　　大學時期宋曦苦練英語，為此看過很多國外的電影、紀錄片，很多知名影片裡都有動人心魄的接吻橋段。

　　她那時沒有戀人，全憑想像根本無法想到，自己如果同別人接吻，會是怎麼樣一番手忙腳亂的慌張景象。

　　真正發生時，其實沒有慌張。

　　只是意亂情迷。

　　彷佛燈光下浮動的每一顆微小塵埃，都是躁動的。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

　　面對裴未抒，宋曦是根本不設防的，沒有任何猶豫、任何懷疑。

　　發乎於情，她本能地、坦然地貼近他，甚至不用任何攻勢，在摩挲的貼合間，已經傻乎乎地張開唇……

　　她的縱容像給火焰添柴，裴未抒本就搖搖欲墜的定力，差點全線崩塌……

　　最終淺嘗輒止地退開時，他的呼吸亂得不比宋曦少。

　　裴未抒腦海裡只有兩個字。

　　要命。

　　可還是克制地、安撫地擁著宋曦，揉了揉她的頭髮。

　　剛有過親密舉動，宋曦覺得很不好意思，越過裴未抒的肩膀去看窗外那輪無辜的月亮，都覺得它長了眼睛，偷窺過他們的親暱。

　　她呼吸亂亂地把頭埋在裴未抒胸前，卻意外摸到他衣領處一片潮濕。

　　像酒後斷片，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用手攬住過裴未抒的脖頸。

　　剛洗過的毛衣袖口濕答答的，把他的衣領也沾濕了一片……

　　更不好意思了。

　　誰來救救她……

　　到底還是裴未抒細心，握著宋曦的右手手腕，牽引著放在他心臟的位置。

　　以此告訴她，唇齒相依時，他們有過同樣的心悸。

　　平復過呼吸，裴未抒偏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啞聲問宋曦：「還走麼？」

　　將近夜裡1點鐘。

　　宋曦像鴕鳥，把頭埋在他胸前，動作很輕地搖搖頭。

　　不走了，就留下來吧。

　　主臥有獨立衛浴，而且浴室裡洗漱用品之類也更齊全，裴未抒把主臥讓給宋曦，給她拿了新的衣物。

　　宋曦洗過澡，換上了裴未抒的短袖，很大，可以當裙子穿。

　　吹乾頭髮後，她想去找裴未抒，推開臥室門才發現，他就靠在門外。

　　裴未抒手裡拿著兩瓶礦泉水。

　　他說是敲門她沒應，所以等了幾分鐘。

　　「我剛才在吹頭髮，沒聽見……」

　　「知道。」

　　裴未抒也洗了澡，在燈光映襯下，皮膚更白了些，滿身清爽的薄荷和苦艾香。

　　他走進來，把兩瓶礦泉水放在床頭，然後幫宋曦調整了落地燈的光線。

　　宋曦坐在床邊，心裡有些小糾結。

　　她其實不想裴未抒走開，起碼現在不想。

　　神經很亢奮，根本沒有睡意，可又不好意思開口留他，總覺得會怪怪的。

　　裴未抒轉頭看了她兩秒：「睏麼？」

　　宋曦搖頭。

　　「本來想著，給你送過水就去隔壁休息的。」

　　裴未抒從抽屜裡翻出遙控器，把室內其他燈帶關掉，只留一盞落地燈。

　　「剛剛突然後悔了，再和你再待會兒？」

　　「嗯！」

　　主臥室的床很大，宋曦把枕頭豎起來，靠在床頭。

　　她只佔了床上的一小部分面積，但裴未抒並沒有和她一起去床上。

　　他坐在床邊地毯上，靠著床邊櫃子，同她聊天。

　　宋曦喜歡同裴未抒在一起的所有時間。

　　不用攻於心計地猜疑、算計，也不用隱藏自己的任何想法。

　　就像現在，她在坦誠過後又有些忐忑，卻絕不會心緒不寧地藏在心裡。

　　她會直接問裴未抒，會不會覺得她過去那些獨角戲般的暗戀很傻。

　　宋曦看向裴未抒時，落地燈有些晃眼，下意識迴避開燈光。

　　再重新看過去時，裴未抒已經伸手按在燈具上，按壓著調整過角度，光線剛好避開她。

　　裴未抒說不會，只會覺得很遺憾。

　　可暗戀多年的人是她呀。

　　宋曦眨了下眼睛，不明所以：「你為什麼會遺憾？」

　　其實裴未抒也說不清那種感覺，只能給宋曦類比，說他小時候在學校的「課外活動展覽日」，買過低年級校友販賣的百合球種。

　　他很重視那株植物，買了花盆、土壤、肥料，很精心地呵護。

　　後來百合球種發芽、長大，終於含苞待放。

　　但他那幾天要出去參加比賽，等他比完賽再回到家裡，已經錯過了百合的花期。

　　看著已經開敗的百合，悵然若失。

　　百合花有很多很多，被他期盼的，卻只有那麼一株。

　　「宋曦，你就像我錯過的百合花。」

　　裴未抒的遺憾都是真的。

　　宋曦新年期間，在他家門口堆的小雪人，他沒能看見，很遺憾；

　　卡片上她寫的「東區第二個路口有個胡蘿蔔鼻子的雪人，超級可愛」，他沒有及時去看過，很遺憾；

　　沒有在網球場等到宋曦，很遺憾；

　　沒有早一點認識這個善良、堅韌又聰明可愛的女孩，很遺憾……

　　「很多或美好或黯然的瞬間，我都沒能參與你的分享。」

　　裴未抒伸手，幫她整理了一下已經下滑的衣領，遮住大咧咧露出來的皮膚：「所以會感到遺憾。」

　　明明是極寒的冬夜，窗外凜風呼嘯，光禿的樹枝在朦朧夜色中張牙舞爪，毫無情調可言。

　　可床頭的一盞燈光，卻像春天下午三點半的暖陽。

　　讓人覺得一切都溫暖，平靜，惠風和暢。

　　那些宋曦曾寫過的卡片，就放在床頭，整齊地疊成沓。

　　她拿起來看了看，對自己諸多挑剔，總覺得那時候自己的字還沒練好，寫得不太好看。

　　而且現在看起來，好像她那時真的很緊張，有些筆畫走向很不自然，像是極力抑制手抖的產物。

　　於是問裴未抒：「那這個，要不要扔掉啊？」

　　「不扔。」

　　到底是時間太晚，就這樣聊著天，睡意已經襲來，意識逐漸沉入睡眠。

　　但在夢裡宋曦都仍然記得，裴未抒在同她說，那些卡片對他彌足珍貴。

　　其實對宋曦來說，那份寫卡片的心情，也很珍貴。

　　「明天晚上六點鐘，我們在網球場見面吧」。

　　就這一句，不僅僅是在表達「我想認識你」、「我對你有好感」。

　　那是宋曦的勇敢。

　　是她在自卑中破繭，終於成長出來的勇氣和自信。

　　是她站在玻璃城外，終於願意試一試，去敲那扇門。

　　很開心，裴未抒願意珍視她的那份勇敢。

　　也許是和裴未抒在一起感到安心，宋曦這一覺睡得十分安穩。

　　還做了愉快的夢。

　　夢見自己腳步輕快地跑向網球場，是和記憶裡一樣的明媚天氣，陽光燦爛、萬里無雲。網球場裡也沒有程熵，只有裴未抒一個人。

　　裴未抒穿著那件白色羽絨服，在等她，見她過來，他淺笑著把一個信封遞給她。

　　他在夢裡說……

　　說了什麼？

　　信封裡又是什麼？

　　宋曦完全不知道。

　　因為她睡足了，意識逐漸清醒，即便在夢裡過試圖阻止自己醒來，也還是沒能聽見裴未抒的話。

　　他的身影越來越淡，最終消失不見。

　　好失望、好生氣！

　　宋曦在被子裡猛蹬腿，發洩自己的不滿。

　　最終接受現實地從被子裡鑽出來，她茫然地看了眼四周陌生的布置，才想起來自己是在裴未抒家裡。

　　床頭的靜音鬧鐘上顯示，此時是上午10點鐘。

　　起得有些晚了，可她沒有任何擔憂。

　　因為她的男朋友超級好，不會因為睡懶覺，就笑話她的。

　　宋曦懶懶地伸了個懶腰，習慣性地去摸手機，卻摸到了一張信封。

　　是在模仿她的行為，和她多年投遞在裴未抒家信箱的一樣。

　　信封裡有一塊進口巧克力和一張卡片。

　　卡片上是裴未抒的字體——

　　「聖誕節快樂，女朋友」。

　　很快樂呀！

　　宋曦飛速洗漱完，拿著巧克力跑出主臥。

　　上午10點鐘的陽光很明媚，室內供暖過於充足，客廳敞了一扇窗透風。

　　清新乾燥的空氣中，裴未抒正坐在客廳沙發裡看電腦，聽到她的腳步聲，抬眸看過來：「早。」

　　「早，我昨晚夢見了你裴未抒。」

　　宋曦拎著那顆榛子巧克力，快快樂樂地圍在裴未抒身旁，邊拆開包裝，邊給他講她的夢：「我本來還挺失望的，沒想到睡醒真的收到了你的信封。」

　　她把巧克力丟進嘴裡，笑意晏晏，臉上都是喜悅。

　　裴未抒也就忽然記起，自己曾在小龍蝦店裡，覺得宋曦眼熟過。

　　他把這事講給宋曦聽，講著時，還順手從沙發旁提了個挺大的紙袋出來，遞過去給她。

　　裡面滿滿全是巧克力，

　　快樂太多，宋曦有點應接不暇。

　　她看著巧克力紙袋放在自己腿上，眼睛不斷睜大，又聽說裴未抒對她曾有過些許印象，簡直不知道該先開心哪件事好。

　　只能抱著巧克力們，對男朋友說：「哦，原來不只是姚明、德裡克‧羅斯、麥迪能讓你記住，我也能的？」

　　「嗯，你也能。」

　　「那你什麼時候去買了巧克力？我怎麼不知道？」

　　裴未抒說是9點鐘。

　　商場開門，他是第一批進去的客人，直奔地下一層的巧克力櫃台，讓售貨員幫忙挑了店裡最受歡迎的口味，每樣都買了些。

　　她覺得裴未抒的「些」，用得不是很準確，實際上他買的是很沉甸甸的一大袋子。

　　自己賺了工資後，宋曦也和楊婷去逛過這家巧克力店。

　　價格昂貴，連冰淇淋都要幾十塊一個，大多數人都是去買上一點點，6顆或者9顆一盒，就已經要付200多、300多塊錢。

　　沒見過誰是這樣買來一大兜的。

　　想象著裴未抒在店裡像「打劫」一般，所到之處的口味，都要抓上一把丟進袋子裡的樣子，宋曦忍不住笑起來。

　　「可是這麼多，我要吃到什麼時候？」

　　「慢慢吃。今早問過我姐姐，她說這個牌子的巧克力不錯。」

　　「你沒嘗一顆？」

　　裴未抒像是被宋曦問得微怔，思索幾秒，轉而笑道：「還真沒想過，就覺得買來都是給你吃的。」

　　多年前得到好吃的巧克力，宋曦自己不捨得吃，一顆顆統統分批次塞進信封裡的那種心情。

　　在6年後的冬天，終於得到了回應。

　　起得很晚了，也沒辦法再吃豐盛的早餐，但又不能餓肚子等到中午。

　　兩人商量過之後，決定只吃煎雞蛋餅，中午再出去吃飯。

　　吃飯時，裴未抒才說，昨晚他也夢到宋曦了。

　　「真的？你夢到我什麼了？」

　　裴未抒夢的不是很開心。

　　他夢見在鷺島的最後一晚，宋曦淚水漣漣地盯著他——

　　「如果有機會再見到他，我只想問一問，他現在過得開心麼？有沒有完成從小的夢想？現在在做的工作，他是否真的喜歡……」

　　那時候以為宋曦心裡另有他人，現在知道了，也明白了她為什麼會這樣問。

　　這些問題，裴未抒都在這個聖誕節的上午，給了宋曦答案。

　　他說，宋曦，我現在過得不錯，很開心。算是完成了小時候的夢想。在做法務工作，還挺喜歡的。

　　「以後別再為我哭了。」

　　這是宋曦第一次聽說裴未抒的工作內容，知道他仍然在做法律相關，她很替他高興。

　　而且自己也沒準備什麼聖誕節禮物，想來想去，她紅著臉把男朋友按在了沙發上。

　　「裴未抒，你先別動。」

　　沒經驗，她只能靦腆地扶著裴未抒的雙肩。

　　又覺得去吻他的唇，可能太不純潔，自作聰明地挑了個「好地方」。

　　宋曦閉著眼睛，緊張地親了裴未抒的喉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