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4-12-20
- 最後登錄
- 2025-5-15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8215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8103
- 相冊
- 1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最終卷:此劍不羨仙 第三百三十四章 番外:野草與驕陽‧藥檀
藥檀是一個怕死的醫修。
天劍城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幸福大多相似,每個人經歷過的苦難卻各自不同。
而藥檀流落到天劍城時,四五歲的年紀,身板瘦弱得還沒有路旁的一條狗大。
年幼的他帶著滿身的傷痕和無數場噩夢,終於站在這座春色融融的城邊,仰頭看到的第一幕,就是一道燦爛的劍光從頭頂飛過。
那一刻,身邊其他流民都在哭著也慶幸著——
「到天劍城了,我們能活下來了。」
確實是這樣。
天劍城能夠給所有努力活下去的人機會,也能夠讓所有流民變成天劍城本地人。
包括藥檀。
他是天劍城中最普通的芸芸眾生。
藥檀因為手腳勤快乾淨被一家藥材鋪的掌櫃收留了,跟著識字,也跟著學會了製藥,每月管吃管住,幾年下來也攢下了二兩銀子。
他也是天劍城中不尋常的一個孩子。
比如,他用這二兩銀子在一個散修手上買了本引氣入體的冊子,在那種遍地假貨的地攤上,還真讓他買到了真貨。
當然,在確認買它之前,藥檀其實捏著他的二兩銀子在地攤街市上觀察了足足有半年,甚至不厭其煩地拉著攤主問詢了大半個時辰,最後才慎之又慎地決定買下它。
那時候,那個陌生的散修攤主就嘲笑他真是膽小可笑,只不過是修真界一冊誰都擁有且平平無奇的引氣入體口訣,用得著這樣如臨大敵?
藥檀笑得羞澀,心中卻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修真界的修士們視之為道旁渣滓的東西,對他這樣的人而言是墊腳才能碰一碰的機緣。
他們可以大膽試錯,因為錯了就錯了,並不會有影響,而普通人只能怯弱只能膽小,因為試錯的成本太高,一步錯,或許失去的就是全部。
那二兩銀子是他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所有,一旦買錯,他多年積蓄耗空,將不會有機會。
也正因如此,藥檀不得不耗費更多時間更大心力去算計去衡量得失。
常有熟悉他的街坊恨得牙癢癢:「藥檀那小子真是狡猾的很,在他手上一點便宜都佔不到!跟他打交道只會吃虧!」
「真是的,誰家小子能為了這點破東西死活不鬆口啊!」
藥檀一點不害臊,笑嘻嘻就回:「倒也不是,您不是在我這兒白嫖了一頓教訓嗎?」
他像是一條滑頭的魚,游走穿行在天劍城的凡人和修士之間,最後還是平平安安長成了一個機靈秀氣的少年。
期間也不是沒有途徑天劍城的修士看上他的天賦,想要將他帶去宗門修行,裡面不乏底蘊深厚不輸天劍宗的大派,也不缺元嬰化神期的高人。
可惜他已經修了醫道,不願也不想改修其他了。
散修中有些關係不錯的,勸他說醫修就該去藥王山求得大道,那是醫修心中的聖山。
藥檀的小冊子上密密麻麻寫了一百條留在天劍城中當個日子艱難無甚前途的小醫修的理由,條條有理有據。
不過從來條理分明的他自己都沒注意,第一條是:天劍城很好。
最後一條還是:天劍城就是最好的。
攢一些銀子,再攢夠靈石,以後在天劍城開個靈藥鋪子,要賣也只賣最平價卻也是最穩妥無風險的辟穀丹,這便是藥檀心中認為最好的規劃了。
他就是這樣一個怕死,渴望安定且享受平凡的普通小醫修。
但是偏偏藥檀遇到的是劍修,偏偏那個劍修還是黎離。
偏偏他遇到的是這世上最不怕死,最不安於現狀,也是最不平凡的黎離。
第一次遇到黎離的時候,是雙月黯淡無光的巨木村中。
那時候的藥檀已經憑借著吃百家飯長大的經驗,短短兩日便在巨木村中混熟了臉。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生存法則,他心中雖然充滿了對陌生環境和未知的恐懼,但是依然迅速應對意外的一切準備。
從雲端跌到污泥中,比他還要不起眼的黎離就這樣猝不及防出現在藥檀眼前。
即便她沒了修為,身上那一看就很危險的氣息還是無比鮮明,只殺過雞的藥檀知道自己碰上危險人物了。
對於危險人物,本著保命原則是該要遠離的,這是小人物的生存法則。
可是他看著對面的人,鬼使神差的,頭一次湧出了彷佛身為醫修與生俱來的保護欲。
多好笑啊,他居然也會想要保護別人。
那人還是天劍宗的劍修。
天劍宗的劍修,天劍城裡的小小醫修,那是兩根絕對不該有交集的平行線。
她該在一直站在雲端,而他也該站在地面抬頭看著雲端的劍光才對。
但是世間的緣法本就是無數場意外編織而成的。
比如恨不得把每塊銅板都算計清楚的藥檀,也沒料到自己有心甘情願被白嫖的那日,更沒料到有朝一日,自己會屁顛屁顛主動攬來這麼長的一疊賬單。
放在藥檀還在修真界那會兒,他絕對會將未來的自己診斷為失心瘋,並怒罵自己腦子有病,且合理懷疑未來的自己被魔修奪舍了。
有病吧!
且不說自己到底煉不煉得出那麼多丹藥,就說這麼多丹藥該得值多少錢啊!
你煉了丹不拿來賣,你拿來給人抵人情債?
你是欠人一百條命準備這輩子都賣給別人當牛馬了嗎?
而現在——
昏昏沉沉盤腿坐在丹爐前的藥檀摸出那張長得離譜的賬單,認真核對著上面的數量。
「第二十四項欠款需要的一百瓶丹藥可以交付了……」他劃掉這一行恐怖的數字。
再往下看,發現最後只剩下兩行沒還清的丹藥債務以後,藥檀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太好了!只需要再熬製兩百瓶高級藥劑就還清了!」
藥檀心滿意足收起賬單和丹爐,準備開始配製藥劑。
不過就在這時候,他的傳訊玉簡忽然亮了亮。
尋他的人是司空燼,卻沒說到底有什麼事,只說有事需要同他商量。
天劍宗熱鬧非凡。
這裡是修真界的天劍宗。
在戈斯和黎離他們的努力,外加數日前那些來參加飛升宴的客人們的幫助下,新的山門修得氣派極了,總算有了些大宗門的模樣。
山門後方的十萬群山間,時不時有劍光飛掠而過,其中還能看到些金髮碧眼的魔法界面孔,那都是跟過來的新弟子們,如今也能像模像樣的御劍了。
去尋司空燼的路上,宗門內的弟子們紛紛同藥檀問候。
「藥長老好!」
「藥師叔好!」
托了黎離的福,藥檀一介醫修居然在天劍宗超級加倍了。
藥檀匆匆同這些弟子們回禮,居然都沒顧上向這些後輩們催醫藥債,沿著山道頭也不回朝著司空燼所在跑去。
司空燼正手腳攤平躺在王大爺的躺椅上,後者拿了把掃帚,有一下沒一下地劃拉著地面,地上零零散散堆了好些瓜子殼。
兩個老友似乎正嘀嘀咕咕討論著什麼,看到藥檀來,兩個人同時轉過頭來。
「這不就巧了嗎,小藥壇子來了。」
藥檀嘴上念著瓜子磕多了不好,手上倒是自然而然的接了掃帚替他倆掃起地來。
他從小就沒過過什麼好日子,街坊好心接濟,藥檀也知道自己該懂事做點雜務回報。
至於後來日子好過了,但是身邊跟著的科林斯艾瑞爾是不會伺候人的,黎離和西壬則是不在意這些細節的,所以他也自覺擔任起了照顧所有人的身份。
掃完地的藥檀卻沒有像平常那樣坐下和他們一起嗑瓜子閒聊,而是徑直看向司空燼。
「大師兄,是……咳,是黎離要回來了嗎?」
藥檀問得有些不自然,也忘了把手中的掃帚放下。
王大爺哧聲笑出,「小藥壇子比天劍城裡那些找大狗的奶狗崽子還黏人,張口頭一句必定是問離丫頭。」
「別說,你還真別說,黎離不過是前些日子去了其他小世界幫忙殺一隻神級魔獸。他硬是熬了兩天煉了好幾爐保命的靈丹出來,還厚著臉皮把先前送我的一些丹搜刮回去了,零零散散居然湊齊了各種靈丹種類,不知道的還以為黎離是去其他小世界當二道販子賣丹藥了。」
司空燼在躺椅上懶懶眯著眼打量著藥檀,又嘖了一聲,意有所指。
「嘖,藥檀啊,你小子這點狗心思……都快藏不住了。」
王大爺磕著瓜子沒聽明白,好奇問道:「什麼心思?哦我懂了,小藥壇子想要把自己的丹藥賣去其他小世界,所以讓黎離幫著去推銷是吧?」
司空燼差點沒被瓜子噎住,沒搭理不著邊兒的王大爺,繼續看向藥檀。
「你就打算這樣一直跟著,也不說說?」
王大爺:「害還用得著小藥壇子說?離丫頭也是個窮瘋了的,這種能賺錢的事根本不消說,她保準主動配合辦的!」
藥檀無奈握著掃帚,有一下沒一下的繼續劃拉剛被丟下的瓜子殼,認真思忖後才開口:「她……她和其他人不一樣。」
「是的,她根本不像人,誰家正經修士一個人吃掉了我半頭烤靈豬?那又不是乳豬,全是大靈豬!原是我準備的十人份量!」王大爺磕著瓜子補充,很有點耿耿於懷的味道。
「老王你安靜點!」司空燼抓了顆瓜子,精準無比丟到王大爺嘴裡,繼續同藥檀閒嘮嗑,「你也知道她和尋常人不同的,從小到大滿腦子都只有打殺,你不同她說,她八成永遠不會開竅。」
王大爺一邊嗑瓜子一邊詆毀黎離:「你別瞎說啊,她腦子裡還有靈石和烤靈豬的。」
「你閉嘴!」司空燼忍無可忍瞪了王大爺一眼。
「正如大師兄所言,她若無心,那我若是貿然開口,就只是讓她徒增煩惱。」
司空燼在腦海裡扒拉著自己的話本,很想從裡面搜尋出一些有用的話來,但是奈何他理論知識豐富,實踐經驗同樣為零。
「那你就這樣眼巴巴的等著?」
「她有她要追的大道,我雖然幫不上什麼忙,但是等還是等得起的。」
司空燼嘆氣道:「你小子可別飛升成老前輩了,還苦哈哈來找我哭鼻子就行。」
「哭不哭我不敢保證,但是要真能到化神渡劫甚至飛升,那我壽元又添了不少,還能多等個幾千年,就是到時候她估計都嫌我煩了。」
藥檀狡黠地粲然一笑。
融融的溫和陽光落在他的瞳孔中,裡面清清明明,不見半點陰霾。
「你倒是好算計,就算是一年推銷一個世界,幾千年也確實足夠讓黎離幫你把你的丹藥賣到幾千個小世界了,你還不直接成了藥神?」王大爺沒忍住插話了。
又信誓旦旦保證:「你放心,她對你可不是一般的上心,只要是你開口提的事,她九成都會高高興興去做,才不會覺得煩惱?」
「姓王的你知道我們在說什麼就在那兒亂接話!」
王大爺飛快抬手擋住司空燼丟過來的又一顆瓜子暗器,根本不搭理後者,只管往藥檀這邊探身,興致勃勃道——
「你知道為何現在小世界明明都有弒神者幫著守著,她還非要親自去殺那頭魔獸?還不是因為她聽說那個小世界出產一種很珍惜的藥材,準備親自去一趟給你採回來。」
「你且等著吧,再有兩日她就該回來了,到時候你煉了新的丹記得給大爺我先嘗嘗。」
藥檀怔愣在原地,後面王大爺再說了什麼他也記不清楚了。
只記得最後臨走前,司空燼磕著瓜子感慨了一句——
「你心之所求難度可不小,怕是比你單殺一隻神級魔獸還難啊。」
王大爺照舊在邊上接茬:「有什麼難的?他不就喜歡跟著離丫頭跑嗎?有她出手幫忙,他有什麼求不到的?」
行走在山道上,藥檀還有點恍恍惚惚。
他低頭看著山道,卻發現魔法界的那頭巨大的犬獸小橘也傳過來了。
這會兒小橘正悠哉悠哉在天劍宗的山腳閒逛,看到隻蟲子便抬起巨大的爪子,「啪嘰」一下將其拍飛。
跟在小橘後面的是天劍城的一條大黃狗,不過這大和小橘比起來,就顯得那麼孱弱可憐了。
大黃狗分明有些瑟縮,卻還是搖著尾巴跟在小橘身後亦步亦趨,小橘沒有回頭看它,但是也沒有攆走大黃狗。
很快,一橘一黃的兩道身影便遠行至視野不能及之地了。
藥檀看著它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自己心知肚明同被旁人說破又是兩回事了。
但是那兩人說得不錯,他早就習慣性跟在黎離身後了。
不對,說習慣並不恰當,因為習慣或許是不想為而必須為之,可是他是心之所往,他是自己想要一直跟在黎離身後。
他當然知道黎離再強大不過,也知曉自己這樣的醫修或許對她而言是累贅,至於想要跟上她的步伐,更是痴人說夢。
藥檀心想,黎離從來不是野草,他才是。
他們相逢於泥濘之中。
最初,他也以為她或許是另一株野草,他們可以一起生長,吹著自由散漫的風,一起小心翼翼扎根在陌生的大地上,成為一株草和另一株草。
但她是雲端之上的太陽,即便曾經短暫跌落於泥濘,也會快速回到屬於她的穹頂之上。
他或許可以貪心一些,用自己的根系編織成密網把她拉扯住,或是用自己的葉片擋住她的光輝。
在那個時候,精明懂算計的他是有機會將她拉在泥濘之中的。
比如他大可搬出醫修的身份,輕飄飄可以說大師兄離不開她,最好由她貼身守護。這樣簡單的一句,就可以擊中她最柔軟的那處軟肋,把她束縛住。
可是他沒有,他也不願意。
在那個流匪之夜,她於黑暗中回首朝他暢快微笑的時候,臉上其實還沾了濃烈的猩紅血液。
這副模樣確實和漂亮無關,甚至是恐怖是猙獰的,也是原本的藥檀最避之不及的。
但是放在黎離身上,竟然好看得要命。
像冰雪間灑落的無邊花海,像長夜中突然綻開的絢爛煙花,像在他小小平靜的草原上點燃的一團烈烈野火。
那時候他就知道,她不屬於那個小小的巨木村,她那樣的人,一定會走到他看不到的天遙路遠之處去。
驕陽會越升越高,野草會繼續扎根在他的一方小小天地。
他們會成為過路人,短暫交集之後就會快速背道而行。
那時候的藥檀認定自己能回到修真界繼續經營他的小小靈藥鋪子,若是回不去了,他或許也能在魔法界摸爬滾打成為一個藥劑師。
直到他和黎離走進決鬥場,走進魔獸山脈,走到很多的地方。
每到一次地方,每經歷一次戰鬥,曾經那麼平凡成長起來的他都要膽顫心驚一次。
黎離是和他完全相反的人。
她似乎真的不怕疼,也不怕死,哪怕骨頭折了,哪怕血肉橫飛,也不見她皺一下眉或是哼一聲。
別人只是覺得她果然強大,果真非人哉。
可是這得經歷多少次,才能習慣這樣的疼啊?
或許因為他是醫修,或許因為他也是這樣辛苦長大的,所以只有他看一次這樣想一次。
於是只會煉製辟穀丹和簡單療傷藥的他,硬著頭皮開始搜尋著自己為數不多的經驗,在那些陌生又匱乏的魔法界藥材中挑挑揀揀,又經過無數次試驗,配出不算太有效的止痛丹。
他沒有師父領進門,沒有前輩看顧著,也沒得到任何有用的指引或是資源,能倚仗的不過是在從凡俗世界中學來的那點藥理知識。
所以他根本不能確定自己煉出的是什麼,只能拿自己試藥,無數次的嘗試以後,才敢不安的把最好的幾粒遞給黎離。
他是做好了被拒絕被嫌棄的準備的。
畢竟藥檀也曾經像其他散修那樣擺過攤,然而修真界也是講究出身的。
像他這樣半吊子的醫修,哪怕賣的是最便宜的辟穀丹,也會有人疑心劣質,更何況是療傷用的丹?所以他煉的丹藥從來都是無人問津。
況且她那樣一看就不尋常的人。
天劍宗的劍修用的,應當都是藥王山那些天驕醫修們煉製的靈丹吧?
但是黎離卻是毫不猶豫吞下了。
她擔心的也不過是他找她要賬,怕他漫天喊價而已,從來沒有疑心過他一個散修煉的丹是否真的有效。
那就再給她煉點丹吧。
他那時候想,再給她多煉點丹,等到時候回了修真界的時候,興許大家也不用一拍兩散,她偶爾吞服藥王山的靈丹的時候,或許也會回想起他,然後來他的小鋪子裡坐坐。
然後他們一起走了更遠的路。
他和她一起並肩看過魔獸山脈的晚霞,一起躺在落葉堆中吹過蕭瑟的夜風,雙月在他們頭頂升升落落無數次。
血腥與殺戮幾乎無時無刻不在上演。
藥檀總是看著黎離在前面廝殺的背影。
止痛丹過了,得給她準備止血丹了,又該準備解毒丹了。
或許他的靈藥鋪子計劃可以先放一放了,他得跟在這個劍修後面煉丹才行。
畢竟話本裡也常寫,劍修和醫修本來就是最好的搭檔。
雖然天劍宗的劍修和散修醫修並不該湊合到一起,但他們確實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劍修和醫修了。
他要保護好他的劍修才行,至少在魔法世界的時候應該這樣。
從「只煉辟穀丹防止煉壞丹引來醫鬧」,再到「安心待在塔城裡面防止被魔獸吃了」……
藥檀的小本子上那一條條最佳規劃被他逐條劃去。
他像是一株草,一株本來沒有那麼多勇氣,甚至自己也覺得自己懦弱的野草。
他原本想扎根在一小片偏僻又溫暖的小角落的。
但是當頭頂出現第一縷燦爛驕陽的時候,他潮濕的小角落一下子就被點亮了。
他清楚知曉那太陽會越來越遠,他要麼等到太陽墜落,要麼就得奔跑著追逐那輪烈日。
但是他想看的,就是高高懸掛在天穹上,燦爛肆意閃耀的烈日,而非被他攀扯著拉到泥潭裡的夕陽。
於是,他追著那點光芒,原本深埋在土壤裡的根系開始想要撕裂離開那片土壤。
為了能夠一直看到那束光,他只能將根系化作雙腿,不斷往前奔跑。
他細弱又狹小的葉片開始不要命地向上伸展,他的枝葉想要延伸得高一些,再高一些。
為此,他開始忍著快速生長帶來的陣痛,與最初埋在地底渴望安定的靈魂告別,開始一場漫長的追逐。
也正因為這場追逐,他看到了更廣袤的天地。
他如果只是野草,只是藤蔓,便終將迎來枯萎腐朽,成為腳下泥濘的一部分。
唯有成為一株喬木。
高到能夠讓更多人看到的,讓人仰望的,一株能夠觸碰到天穹的喬木,才能夠永遠注視著他的太陽。
藥檀站在山道上,身邊高大的林木在隨風簌簌,煙霞滿天,被染成紅色的落葉飄在他肩頭。
他腦中正想著司空燼交給自己的任務。
「藥檀,你替我跑一趟隔壁的鬥氣世界,負責一下那個世界招收新弟子的事……」
今夜抓緊時間,在新的死線之前配完藥劑債,明天一早就可以去了。
這樣想著,藥檀便準備加快腳步往自己的煉丹房中跑。
然而下一刻,霞光之中便有一道劍光在飛速靠近。
風塵僕僕的黎離帶著一身未掃去的血腥味站在他的面前。
「你怎麼這時候回來了?!」藥檀震驚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大師兄不是說還有兩日……」
「前幾天聯絡時,聽他說準備讓你幫忙去其他世界跑一趟,我就加快了御劍速度趕回來了。」
黎離語氣淡淡解釋了一句,便沒有再多言了。
順手又丟了一個裝滿了藥材的匣子給藥檀,同樣不解釋它的來歷,自己又是為何把它給他的。
她總是這樣,做什麼想做便做了,很少有解釋,而他也早習慣了她這樣。
可是鬼使神差的,藥檀這次突然問了一句。
「為什麼?」
黎離怔了一下,眉毛一擰:「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突然趕回來?」
黎離認真想了想,才謹慎回答:「因為怕你死了。」
藥檀沒有像以往那樣笑鬧,只是看著她,又追問了一個更加莫名其妙的問題。
「為什麼怕我死?」
這一次黎離卻沉默了。
她茫然站在原地。
為什麼呢?這時候若是科林斯或是艾瑞爾西壬,或是任何一個天劍宗弟子來問,她都能冷靜回答。
「不想看朋友死了。」
但是藥檀這樣問,她莫名其妙覺得答案不應該只是這個。
那該是什麼?
該是面對醫修的「因為劍修是醫修的好朋友,所以不能看著你死?」
似乎更不對了。
那還能是什麼?
黎離皺著眉想了許久,最後搖搖頭。
「我不太清楚。」
頓了頓,她又認真道:「大概是因為我不擅論道,所以這會兒不太明白該怎麼回答你,待我再修行一陣子興許就知道了。」
她從來不笨,當然也明白自己困惑的真正問題是什麼。
此刻的她目光依然坦坦蕩蕩,裡面沒有任何羞澀或是為難,她就是這樣的劍修,萬事皆從心而為,沒有任何人能逼她做不願意做的事。
所以,她是願意去修行思考那個問題的答案的。
藥檀讀懂了她的話,忽然就笑了。
她上次許諾讓自己等一百年的場景,彷佛就在眼前,而事實上,他也只等了不到三年。
於是像是多年前的初遇那般,他忽然問她。
「敢問六長老何時能回答我?」
她也想起了舊日的那段對話,於是依然一本正經地作答。
「不久,這次你不用等一百年了。」
(全文完)
|
-
總評分: 威望 + 10
SOGO幣 + 100
查看全部評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