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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橘千奈 -【偷偷摸摸愛上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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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千奈 - 偷偷摸摸愛上你

我變我變我變變!
沒錯,他就是家喻戶曉,廣受全國兒童愛戴的魔術師丁綠堯是也,
不管走到哪兒,都有大人、小朋友為他的表演歡呼喝采,
隻有這個美麗少女和她身邊的兩個小女孩,看見了他的廬山真麵目,
沒有歡呼,沒有尖叫,甚至連一丁點反應都沒有,教他麵子完全掛不住,
為了展現萬人迷的風采,他使出渾身解數變戲法,
希望能換來這位少女的熱情回應,
還積極的邀請她回家過聖誕節,找各種機會在她身邊逗留,
隨著認識越深,這才發現,她不說話是有原因的,笑不出來也是有苦衷的,
因為她背負著好深、好重且無法對人說出口的秘密,讓他好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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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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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的世界 橘千奈

  日安。各位最近好嗎?

  問個問題:如果你注定要失去視力、聽覺和說話的能力三者之一,你選擇放棄哪個?

  很久以前問過朋友這樣的問題,經過思考,她寧願不能說話,我也是。

  不能說話,還能用寫的,看不到怎麼辦?聽不到怎麼辦?失去和外界環境直接的感官接觸,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定很沒安全感。

  這本書就是寫個聽不到,隻能用手語溝通的失聰女主角。

  手語是很優美的語言,藉由手勢、眼神、表情,兩個人同樣能相互理解,構築一個安靜又美麗的溝通方式。

  但要如何在書中表達手語,我傷了一番腦筋,找了書來看之後,發現若要打出手語每個動作,這本書可能要加厚一倍還不隻,而且手語的語序和口語略有不同,考慮過後,決定以楷體字表示使用手語,所以在書中看到楷體字時,請自動代入「這是手語」。

  在安排這個故事時,我幷未想得大多,一開始隻是單純想到一個場景——已經從良的神偷進入校園,遇到一個可愛的小女孩,以及一個對人冷漠而防備的女主角,而從女主角為何會有如此態度去衍生出整個故事。

  也因此,女主角背負了令人同情的遭遇,但我仍希望本書有溫暖的基調,幸好神偷夠活潑、夠吵鬧,加上可愛的雙胞胎女孩,總算避免故事朝灰暗的方向發展,但這本書還是折磨了我三個月才生出來,差點以為自己寫不完哩。

  由于寫作時間拖得大長,在思考整個劇情的餘暇,逐漸把這一係列和其他構思中的係列聯係起來。所謂這一「係列」,也就是在上一本《美麗壞女人》中出場的各角色,而另一構想中的係列,可算是這係列的前作(真糟,我又做和《愛語速達二人組》一樣的事?),考慮到時間順序,這本寫完之後,應會擱置未完成的其他故事,改而去完成另一係列。

  說是新係列,有個萬用串場角色依舊會出現,此人是誰?大家可以猜猜看,猜中了……也沒獎品(笑)。

  查手語書時,意外發現一個有趣的手語。手語巧妙地運用五根手指的長短來表示輩分大小,拇指最大,小指最小,而表示「哥哥」的手語,則是竪起中指,手還要上下移動。親身練習過這手語之後,覺得這動作……嗯,不大適合用來和不熟的人打招呼。若有人用這個手語稱呼自家兄長,而慘遭海扁一頓的,本人一概不負責。

  好囉,閑聊到此為止,下回見。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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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小學校園內,下課鍾響了。

  七歲大的男孩一溜煙竄出教室。

  回頭確定沒人追來以後,他才從便服口袋裏摸出幾個硬幣,數著:「五……十……才十七元,隻能買一個蛋餅。」小嘴不甚滿意地嘟起,「他前天明明帶五十元啊,為什麼今天帶這麼少?」

  算了,有就不錯了。他摸摸扁平的肚皮,拔腿往福利社狂奔。

  早上媽媽又生氣了,說好要做果醬土司當早餐的事當然也忘記了,反正他不喜歡吃果醬,還是加了醬油的熱蛋餅比較好吃。

  「阿姨!我要蛋餅!」他站在福利社賣早餐的櫃台外,努力向櫃台後的阿姨伸長手臂,將閃亮的硬幣遞過去,硬幣叮叮當當地落在阿姨掌心中,真是快樂的聲音呀!

  沒多久,他拿著蛋餅走出福利社,正想找個隱蔽的地方享用美味的早餐,忽見身穿製服的弟弟站在花圃邊,一雙與他同樣圓亮有神的大眼,正盯著他手裏的蛋餅。

  他咬著蛋餅,一麵走到花圃旁,「觀觀,你拿到什麼了?」

  「我……」穿製服的小男孩盯著香噴噴的蛋餅,口水在齒間打轉,幾乎要流出來了。他攤開緊握的左手,亮出一隻玉雕的小兔。

  嚼著蛋餅的小男孩,可愛的臉蛋歪向一邊,「那是什麼?」

  「這是我同學帶來的,她說是她爸爸從大陸帶回來的,可以賣很多錢。」雙手捧著小兔,弟弟著迷地看著它的光潤晶瑩,但沒幾秒肚子就被蛋餅的香味引得咕咕叫,渴望地看向哥哥手上的食物,「我可不可以吃一口?」

  「不行!我隻買了一個,給你吃我就沒有了!」哥哥無情地轉過頭,「你不是說那隻兔子可以賣很多錢嗎?拿去賣啊!賣了就有錢買蛋餅了。」

  「可是……」在找到人買之前,他可能就先餓死了。可憐兮兮地拉著哥哥衣角,「一口就好了,好不好?等我把這個兔子拿去賣錢,再買很多蛋餅請你吃……好不好?」

  看弟弟眼眶中饑餓的淚水滾來滾去,他終于心軟,把蛋餅塞給弟弟,「拿去吃啦!笨蛋,跟你講過很多次了,要拿錢才對,錢啊!老是拿一些沒用的東西!」把那隻小兔拿過來,左看右看,「這種像石頭一樣的東西,可以賣到什麼錢啊?」

  「我同學說,這個叫做『玉』,很貴的。」

  「玉?跟玉米有什麼關係嗎?」哥哥將玉雕放進嘴裏咬了半天,卻連兔耳朵也咬不下來,「呸!不能吃!」

  「玉是不可以吃的啊。」忍著想把蛋餅一口氣吞光的衝動,他隻咬了一小口就還給哥哥,「給你。」哥哥和他一樣沒有吃早餐,一定很餓,是他自己不好,沒有拿錢而拿了小兔,不該搶哥哥靠自己努力換來的蛋餅。

  「你吃吧。」哥哥老成地揮揮手,「你的感冒前幾天才好,要多吃一點。」

  「可是,你不餓嗎?」晶亮的眼感動地看著哥哥。

  廢話,當然餓啊!「叫你吃你就吃啦!你肚子餓的話就沒抵抗力,說不定很快又感冒了,你每次感冒都會傳染給我耶!」與其吃藥,他寧願餓肚子!

  「哦。那,我就吃囉。」他吞口口水,快樂地吃起蛋餅來。

  暖暖秋陽下,兩個小男孩幷肩坐在花園邊,一個倚在哥哥身畔,心滿意足地吃著蛋餅;一個摸著餓扁的肚子,瞪著手上的玉雕小兔。

  忽然有兩方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不約而同直朝花圃而來。


  「看到了!他在那裏!」

  「老師來了!快點把蛋餅吃完!」他跳起來,一把將弟弟拉到身後,幷將玉雕小兔揣進口袋。

  隨女老師前來的小女生滿臉淚水,一見到塞了滿嘴蛋餅還沒吞下的男孩,便指著他叫道:「老師,是他!一定是歐觀旅偷走我爸爸買的兔子!」

  女老師神色凝重地看著拿著蛋餅、心虛低頭的男孩,「歐觀旅,如果是你拿的,現在就拿出來還給佳佳,好嗎?」

  另一個男孩將不知所措的弟弟護在身後,向小女生叫囂道:「你別亂講!我弟弟才不希罕你的東西!」

  小女生嚇得哭起來,女老師趕忙安撫她。

  另一邊,男老師也帶著一個圓胖的小男生趕到。

  小男生瞥見蛋餅,也不管拿著蛋餅的不是同班同學,回頭就向老師告狀:「老師你看!阿彥又偷我的錢去買東西吃!」

  「阿彥,」男老師嚴峻地看著穿便服的男孩,「如果你拿了林同學的錢,現在就拿出來。」

  擔任教職以來,沒碰過這麼讓他頭痛的學生,才小學一年級,頑皮搗蛋不說,還屢次偷拿班上同學的錢,偷了之後若非當場逮到,絕對死不認帳。

  果然,就聽見那男孩否認:「我沒有!蛋餅是我用自己的錢買的!」

  「明明就是你!小偷!」圓胖的小男生用力推了他一把,他踉蹌倒退,撞到弟弟身上,口袋裏的玉雕小兔滾了出來。

  小女生叫道:「那是我的!老師你看,是歐觀旅偷的!」

  「這是我撿到的,誰知道是你的啊!」他撿起小兔扔向小女生,一徑為弟弟辯護:「你的就還你嘛!這種東西跟石頭一樣,我才不要呢!」

  兩個老師相視一眼,心下都明白,這對兄弟老毛病又犯了。

  因為家庭狀況不穩,導致兄弟倆行為偏差,尤其年長的哥哥,不但做錯事不肯承認,還屢次將弟弟犯的錯攬到自己身上,雖說兄弟友愛是好事,但不對的事就是不對,不及早糾正兩兄弟的劣根性,遲早會變成不良少年。

  男老師將兩兄弟一手一個抓住,沈聲道:「走,我們去訓導處。」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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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早上八點多,晨安育幼院一楝三層樓建築內!

  床邊矮櫃上的鬧鍾響了……足足五分鍾。

  床上蒙頭大睡的男人終于有了一點反應 從被窩中探出頭來。他滿頭卷發亂得像鳥巢,雙頰睡得紅通通的,讓他還帶點稚氣的臉龐更像個孩子。

  他兩眼無神,惺忪地望著矮櫃上那個尖叫不已的鬧鍾,顯然還在半夢半醒的狀態。

  過了快一分鍾,他渙散的眼神才慢慢聚焦,認出吵醒他好夢的是什麼東西,咕噥著伸手把鬧鍾按掉,「一定又是阿尹那丫頭設的鬧鍾。九點才要錄影,讓我多睡一下會怎樣啊?」

  正要鑽回被窩裏,樓下傳來中氣十足的婦人喊聲——

  「阿堯,我聽到鬧鍾響了!快起床,你朋友來找你了!」

  剛把毯子拉到下巴的丁綠堯動作一頓,內心掙扎了三秒後,忍痛決定放棄溫暖的被窩,一麵下床,一麵喃喃道:「朋友?老子才沒這種一大早來吵人睡覺的白癡朋友!」

  盥洗之後,丁綠堯打開窗戶,深吸一口冬天早晨寒冷的空氣,一麵將一個銀質圓耳環掛上左耳。

  窗外有棵足足有三層樓高的大樹,大樹枝丫下吊著他做的秋千,草地上架著油漆幾乎掉光的蹺蹺板,四周環繞的是老舊的水泥房子,墻邊放著幾個盆栽。

  母親在離婚之前,和朋友一起創立了這個育幼院,離婚後,帶著他和妹妹丁綠尹搬進這裏,母親雖然聽不見,得靠手語和人溝通,可拉贊助的功力卻是她朋友遠遠比不上的,這家小小的育幼院最多曾照顧過數十個孩子,能幫每個孩子付學費、夥食費,假日還能一起出游。

  他也在這裏度過了兒童和一段青少年時期,直到母親去世。


  然後,他就離開了這裏。幷非因為感傷而想逃避,隻是天性中不喜歡被束縛的因數作祟,于是他像匹脫繮的野馬到處流浪,就這麼過了幾年,隻偶爾回來看妹妹,直到半年前「失風」被逮,從此被綁回這裏。

  想到抓自己的那個女警,他臉色頓時鐵青,用力抹了抹臉,「媽的,一大早不要想那女人,會『衰尾』一整天。」迅速更衣後,他往樓下走。

  剛下到一樓,就聽到廚房裏傳出先前喊他的婦人嗓音——

  「阿堯,快過來,辛小姐等你好久了呢!」育幼院的創始人之一——身材圓胖的陶媽,正在洗鍋子,一麵回頭看向坐在餐桌旁的美艶女客,歉然道:「不好意思,阿堯是夜貓子,白天都睡得比較晚,讓你久等了。」

  辛紅笑道:「沒關係,我不趕時間。」對丁綠堯打聲招呼:「早啊。」

  丁綠堯瞪著一身刑警製服、腰間佩槍,正坐在餐桌旁悠閑喝著咖啡的辛紅,「你來幹嘛?」

  「剛好經過,就進來看看。」辛紅對他充滿敵意的態度視若無睹,指著桌上的燒餅和豆漿,「你等一下不是要錄影嗎?趕快吃早餐吧,你錄影的小學剛好在我回警局的路上,我可以順便栽你一程。」

  「你怎麼知道我在哪裏錄影?」丁綠堯離得她遠遠地,在桌子另一邊坐下。

  「陶媽說的。」辛紅泰然自若地取筷夾了塊盤子裏的蛋餅,有意無意地瞥他一眼,「作為你的保人,我得常常來『關心』你,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啊。」嘗了口蛋餅,輕呼:「陶媽,你做的蛋餅好好吃喲!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蛋餅!」

  陶媽笑道:「喜歡吃,以後就天天來這兒吃早餐,我天天做給你吃。」看了眼俊臉綳緊的丁綠堯,安撫地拍拍他的肩,低聲道:「阿堯,辛小姐也是為你好,別擺個臉色給人家看。」

  丁綠堯嗤之以鼻:「她哪有為我好?根本都是為了她自己!」

  就因為這樣,半年前當她逮到他這個警方欲抓之而後快的神偷時,沒把他丟進牢裏,反而利用他為她做事。將他「物盡其用」之後,還多管閑事地要他過「正常生活」,硬是找人給他安排了什麼電視台的工作!

  而現在,從小看他長大的陶媽,還要他感激這個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亂的女人?!

  「不管怎麼說,人家總是給了你一次機會,替你跟長官求情,讓你可以留在我和阿尹身邊。」陶媽感激地看了辛紅一眼,又道:「聽我的話,對人家客氣一點,阿尹好不容易盼到你平安回來,辛小姐實在幫了很大的忙,我們都要感謝她才是。」

  「謝她個鬼!」丁綠堯暗咒,瞪著辛紅。她正忙著試吃陶媽做的豐盛早餐,吃得不亦樂乎,完全無暇理會坐在她對麵、怨氣衝天的他,儼然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了。

  他更加忿忿不平,吃早餐的胃口已被破壞殆盡,猛地站起來,「我要走了!」

  「好啊,我差不多也該走了。」辛紅跟著站起來,向胖胖的陶媽道別:「陶媽,下回再來跟你請教怎麼做蛋餅囉!」

  陶媽連連搖手,「不用了,你喜歡吃,我做給你吃就是了,何必費事學呢?」

  「那怎麼好意思?這樣吧,我記得陶媽也喜歡喝咖啡,不然下次我帶我男人煮的咖啡過來好了。」辛紅正要跨出後門,卻見嚷嚷著要走的丁綠堯杵在一旁,不肯移動半步,顯然不願搭她的便車。

  「怎麼啦,『方糖草莓』的當家魔術師,丁綠堯先生?」辛紅繞到他麵前,看著他氣呼呼的娃娃臉。呵,生起氣來還真像小孩呢。「再拖下去,錄影又要遲到囉!」


  丁綠堯瞪著眼前黑白相間的車,「你開警車來?」

  「是啊。」辛紅發動車子,「我剛才去巡邏,開車比較方便。上車吧。」

  「我還是……搭公車好了。」他頭皮無法控製地陣陣發麻,後退幾步就想走向路邊的公車站牌。

  「等等。」辛紅拿起三個牛皮紙袋,朝他一揚,「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紙袋上沒有任何標示,但丁綠堯知道那裏麵裝了些什麼,遲疑幾秒,「我不會給你任何名字。」

  「我也沒要你給我名字,隻是想聽聽你的意見。」辛紅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微笑的神情添了幾分犀利,「上車吧,神偷丁綠堯先生。」

  半年前能逮到這位令富豪們人人聞之色變的神偷,她的好運氣占了大部分原因,正確掌握了他「俗氣」的弱點也是一大關鍵——此人特愛鈔票與黃金,她就是在一位富人家中的金庫裏將他手到擒來。

  他的案底數也數不清,但全都集中在他十三歲之前——十三歲以後,警方完全沒有他的犯罪紀錄。雖然有不少案子懷疑與他有關,但證據不足,警方也不能抓人。

  由于半年前發生的事情隻有她知道,念在他後來幫了不少忙,她沒讓同事或長官知道這件事,可條件是要他從此收山,不再幹竊賊的勾當,而她也請朋友幫他找到了不錯的工作——在電視台的兒童節目負責魔術表演。

  「資料看得如何?」遇上紅燈,辛紅將車子停下。

  「叫我看這種東西,根本是汙染我的眼睛!」丁綠堯拿高從紙袋裏取出來的照片,指著照片裏被破壞的保險櫃,嗤道:「把鎖的外觀破壞,讓人家一看就知道東西被偷了,根本是下三流的技術!而且開這種保險箱根本不需要用蠻力,就算不知道密碼,我也隻需要十五秒就能打開,看看這個痕跡,一定是用鐵槌之類的東西硬敲!挑這麼沒品味的工具,這個人一定是菜鳥!」

  「別拿你的標準套在別人身上。」神偷的程度和一般小賊可不能比呀。辛紅輕笑,沈吟道:「這麼說可能是初犯了,這樣不容易鎖定嫌犯……」

  「這個也好不到哪裏去!」他拿起另外一張犯罪現場的照片,「有辦法爬到十三樓是很厲害啦,但是不小心把工具留下來就太笨了,我就從不會犯這種錯誤!他用的工具——」仔細端詳照片,忽然噤聲不語,把照片扔到一邊。

  「是你認識的人?」辛紅會意。他雖然答應協助警方辦案,但他若在過程中發現昔日同道朋友涉案,絕不會供出任何名字。

  他會突然沈默,原因隻有一個 作案的是他認識的人。

  既然縮小了搜尋範圍,辛紅也不再逼問他,又道:「第三份資料呢?」

  「……手法很俐落,一點痕跡都沒留下。」照片上拍的雖是遭竊的住家內部,但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整整齊齊,仿佛被屋主整理過,不過還是有些細節能分辨……他微微睜大圓黑明亮的眼瞳,「看起來好像……好像……」

  「好像是你的手法?」辛紅一語道破他的遲疑。

  丁綠堯瞪著照片半晌,「被偷的是什麼?」

  「古玉和古畫。屋主是常跑大陸的收藏家。」

  他「哈」的一聲,「那就不可能是我了!老子我隻對錢和黃金有興趣,那種放了幾百年的破爛東西,掉在地上我都不想撿,何況還要花工夫去……去拿?」將照片塞回紙袋,全部扔到座位下。

  「你啊。」辛紅被他直接又俗氣的言論逗笑,正好綠燈亮了,她踩下油門。「你這個性,我本來以為你沒辦法在那個兒童節目待太久,沒想到你適應得還不錯。」他這個神偷嘴巴賤、天生愛現,加上一張開麥拉face,一開始做節目就出乎意料的受歡迎,她組內有不少同事的孩子都很迷他。

  沒聽到他回答,辛紅瞄他一眼,隻見他頻頻望向窗外,看來焦躁難安。顯然他雖已金盆洗手,但偷兒躲警察乃是本能,坐警車八成讓他如坐釘板。

  「放輕鬆點,我不是要載你回警局,別這麼緊張。」

  「誰說我在緊張了?」嘴上說得硬,手卻不斷拉著安全帶邊緣,好像那是銬住他的手銬。「我錄影的地方快到了,讓我下車!」

  「就算是載你回警局,你都已經不做老本行了,隻要不再犯,沒什麼好怕的。」警車在小學門口停下來,辛紅看著他迫不及待地跳下車,「但是你若再犯,哪怕隻有一次,我都不會放過你。」

  「老子要做什麼,不用你管。」他哼了聲,頭也不回地走進小學,滿腦子仍是那些手法很像他所為的照片。

  他是何時開始偷竊的?好像是父母開始吵架的時候。而且一開始就非常順利,像是與生俱來的天賦,他總能抓準旁人疏於防備的時刻,拿走想要的東西。即使被逮到,父母整天就是吵架,除了狠狠修理他一頓之外,從沒費心思矯正他的行為。

  由於當時有伴,可以相互較勁,比誰的技巧高明,他於是勤於「練習」,越陷越深。到如今,他雖然是因為想要某樣東西才出手,但也同時沈溺于破解各式各樣的鎖和保全係統的成就感 可以說,他第一愛偷,第二愛的才是錢。

  幼時輔導他的社工曾說過,他偷竊的行為是因為想引起父母的注意,想讓他們忙著管教自己,沒時間吵架。可他們終究還是離婚了,為什麼他仍改不掉這個壞習慣呢?

  尤其在失去了那個較勁的對手之後,他這個壞習慣還有什麼保留的意義?

  莫非像有人天生喜歡運動或下棋,而他生來就是喜歡當小偷?

  走到操場邊,丁綠堯驟然停下腳步——劇組在哪裏錄影?

  他搔搔滿頭卷發,困惑地東張西望。半個月前,製作人宣布要來這裏錄影的時候,確實曾說了一個地點,可他現在一點也記不起來。

  草上上有幾個班級在上體育課,卻不見劇組的大隊人馬。他沿草場邊緣走了一會兒,拐彎往旁邊的教室走去。

  他打算找個老師來問,視綫卻被一個趴在教室窗口的小女孩吸引住了。教室裏隻有她一個人,她看來約莫三、四歲,有張精致小巧的臉蛋,柔軟的卷發幼細卻不稀疏,水亮的長度正好覆住她白嫩的兩頰。

  「小妹妹?」丁綠堯走近她,忍不住在心裏讚歎,好可愛的孩子!若非見她嫣紅的唇瓣微微地一張一闔,似在自言自語,他還以為是誰把尊搪瓷娃娃放在這裏呢。

  小女孩嚇了一跳,連忙離開窗口,一雙璨亮如寶石的黑眼定定瞪著他,充滿防備。

  「別怕,我是來問路的,不是壞人。」他蹲下來,讓她可以和自己的目光平視。「今天你們學校有人來錄影,你知道他們在哪裏嗎?」

  小女孩隻是瞪著他看,黑眼流露些許好奇,並沒說話。

  他又問了一次,她還是沒有回答。

  他開始猶豫要不要另外找人問,可又捨不得離開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忽然,他聽見教室一角的木門後傳來隱約的說話聲,是女人的聲音——

  「音曉,這件事真的很難……我知道她很聰明……會的,我會安排一次正式的測驗……但是她一直不說話,這樣我也很難辦……」似乎正和人對話,但始終沒聽見另一人的聲音。

  丁綠堯正想出聲叫那扇門裏的人,忽見小女孩雙眼一亮,伸手指著他,小手迅速比出高帽子、兔子、鴿子的形狀,又做出發撲克牌的手勢,小臉還裝出平常他在電視節目裏不可一世的表情。

  他笑了,「你有在看我的節目呀?」

  小女孩用力點頭,防備的神情已然消失,此時充滿了興奮,但仍是沒有開口說話。

  「我在節目裏麵教的魔術,你都有學起來嗎?」小女孩崇拜的眼神讓他有些飄飄欲仙,仿佛自己是全世界最棒的魔術師。

  噢,感謝劇組今天來這裏錄影,感謝他苦練魔術的那兩個月,讓他能遇到這麼可愛的小女孩!

  小女孩搖頭,顯得有些懊惱。

  「你還太小了,那些魔術對你來說可能有點困難。」丁綠堯已完全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隻想逗這個小女孩開心。他摘下左耳的耳環放在右手掌心中,握拳後送到她麵前,「來,吹口氣。」

  小女孩依言吹了口氣。他示意她右手握拳,對著她的小拳頭吹了口氣,兩人拳頭相碰了三下。

  「一、二、三——不見了喲。」他張開右手,掌中的耳環已消失不見。

  小女孩露出驚奇的表情。他示意她張開手,隻見她白嫩的掌心中正躺著那枚銀質圓耳環。

  他微笑道:「送給你。」

  小女孩不可置信地瞪著那枚耳環,抓住他的手檢查起來,手心、手背都看了個仔細,卻沒發現任何機關。

  她稚嫩的臉蛋上出現不可思議與驚奇,再擡起頭來時,眼中已滿是欽佩崇拜。

  「我今天要在這邊錄影,你想不想來看?」這麼可愛的孩子,好想偷偷把她帶回家啊……不行不行,老毛病又犯了,他得克製住,一個小孩跟一叠鈔票是不一樣的……

  教室角落的門忽然開了,一個梳髻的女人走出來。

  「暫時就這樣,有消息我會再通知你。不過,你還是想辦法讓她說話比較好,曼菊的情況不同,但海微應該沒問題……海微,你在做什麼?」她見到教室外的男人,問道:「先生,有事嗎?」

  丁綠堯站直身子,「呃,我是來問路的,我今天來這邊錄影……」見到跟在那女人後麵出來的少女,他楞住了。

  那少女穿著一件羊毛連身裙,腳下是一雙短靴,手裏挽著大衣和皮包,身材嬌小纖瘦,而且……長得和小女孩一模一樣!一樣的短卷發,一樣的五官,簡直就是小女孩放大後的模樣。活脫脫一對娃娃姊妹!

  他看傻了眼。雖然相貌相似,但少女的神情少了小女孩的純稚,眉間凝聚著防備,還有一層憂鬱的陰影,冷冷注視著他。

  小女孩轉身奔到少女身邊,將銀耳環舉高給少女看,又指著窗邊的丁綠堯,小手忙碌地比畫起來。

  梳髻的女人開口道:「錄影?應該是在禮堂吧。這排教室的另一邊有條走廊,沿著走到底會看到籃球場,籃球場邊有一道往上的階梯,走上去就會看到禮堂了。」見丁綠堯沒反應,她喚:「先生?」

  「啊?」丁綠堯回過神,退了一步,「在禮堂嗎?好,謝謝你。」他現在看清楚了,小女孩比的是手語。難怪她剛才始終沒有開日,原來是不會說話。

  那少女也沒有開口,看小女孩比畫著,簡潔地回以幾個手勢。

  他的手語自母親過世後就沒再使用,已經忘了大半,隻勉強看得懂少女比了「不可以」、「陌生人」這兩個詞,從小女孩頓時垮下小臉的模樣來看,少女顯然是要她不能再接近他。

  梳髻的女人見他還站著不動,又問:「先生,還有事嗎?」

  「沒,沒有。」他又後退一步,見小女孩回頭依依不捨地望著自己,他同樣也捨不得走,但少女嚴峻的神情明顯排拒他再與小女孩接近,他隻好對小女孩揮揮手,一步一回頭地慢慢離開。

  直到卷發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教室外,梳髻的丘冠玲才道:「音曉,你要回去了?」

  夏音曉緩緩點頭,以手語回答表姊:「出來太久了,我婆婆會不高興。」

  「你這樣做,你那個愛麵子的婆婆一定不會肯的,你要怎麼辦?」

  良好的讀唇技巧讓夏音曉即使聽不見,也知道表姊在說什麼,她回道:「我不會讓她阻止我。我不要我的孩子這樣過一輩子。」

  即使婆婆不肯,向丈夫求助的話,應該還有一絲希望吧?

  丘冠玲注視著表妹深邃的黑眸,平日的溫順中,難得出現了毫無猶豫的堅毅。她點頭,「好,我會盡快幫你安排測驗的事。還有時間,我們出去吃點東西吧。」看向還在把玩銀耳環的小女孩。

  「海微,你想吃什麼?」

  安海微立刻露出期盼的表情,用手指在空中畫了個胖胖的M字母。

  「那是什麼?我看不懂欸,你能用說的嗎?」邱冠玲故作不解,想引誘小女孩開口。

  安海微又畫了個M,見表姨還是一副不懂的樣子,索性直接用手語比出;「麥當勞。」

  邱冠玲歎口氣,「海微,醫生說你聽覺正常,發音器官也沒有缺陷,為什麼你總是不講話呢?」

  擔任特教工作多年,見過不少自閉症的孩子,他們隻是話少,卻不是不講話,如小外甥女這樣生、心理大致無礙,都四歲了卻還不說話的個案,實在教她怎麼也想不透。

  小女孩垂下頭,玩著自己的衣擺,一如她每次碰到這個問題時,總選擇完全不回應、不理人。

  丘冠玲無奈地搖搖頭,向表妹說道:「我進去拿件外套,你們等我一下。」走人先前談話的房間。

  夏音曉披上自己的大衣,又拿來女兒的外套,幫她穿上。

  安海微怯怯地擡頭,看著母親。

  兩雙同樣清澈美麗的杏眼凝視著彼此,夏音曉微微一笑,眼中唯有愛憐與包容,沒有任何責備。

  小女孩撲進母親懷中,兩人緊緊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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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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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為什麼她的孩子不講話?

  也許,是因為環境的緣故。

  「用晚餐了。」女傭阿娟走進起居室,以手語告訴夏音曉。她是安家人特地雇來與夏音曉溝通的。

  夏音曉輕拍身邊的安海微。小女孩立刻放下才綁好一邊頭發的洋娃娃,跑到起居室的另一邊,拉拉獨自在角落玩積木的雙胞胎姊姊——安曼菊。

  夏音曉帶著兩個女兒,三個人跟在女傭後麵出了起居室,下樓來到餐廳。

  一進餐廳,就見頭發花白的安老太太正在講電話:「你又要應酬?你已經一個禮拜沒回來陪我吃晚飯了……你老婆陪我?我對著那個啞巴,還有什麼胃口哪?何況我們家的啞巴不隻一個,是三個!你存心要我胃潰瘍是不是……」

  夏音曉默默收回注視婆婆唇形的視綫,讓兩個女兒坐下來,幫她們披好餐巾,自己才落坐。

  安老太太又講了幾分鍾,才掛掉電話,嘴裏仍嘮叨著:「就生這麼一個兒子,偏偏是個不肖子,老是放我跟他的啞巴老婆在家裏,大眼瞪小眼,飯都吃不下了。」矜貴地踱到餐桌邊坐下,瞪了兒媳一眼——

  「你今天上哪兒去了?」

  夏音曉以手語回覆:「我去找表姊。」

  阿娟立刻口頭轉述。

  「找你那個做特教工作的表姊?啊,我知道了,你還是想送這兩個小丫頭去上課,是不是?」安老太太嗤笑一聲,「算了吧,一個有自閉症,另一個雖然沒自閉症,也不會講話,去上學隻是讓人看笑話罷了。」

  「但冠玲說,自閉症隻要接受治療,還是可以——」

  「不行!」安老太太一口否決,「生出這種小孩已經是恥辱,我才不會讓你們出去丟人現眼!」

  夏音曉臉色轉為蒼白,「孩子既然生了,不能讓她們就這樣——」


  「你還敢說?」安老太太憤怒地拍桌,「當初要不是你引誘我兒子,我兒子怎麼看得上你,還生下這種有問題的小孩?!以後不準再提讓她們上學的事!」她氣極了兒子當初不聽她的話,硬是娶了個啞巴當老婆,害她這個母親從此在社交圈擡不起頭來,而且結婚五年,隻生了兩個女兒,不過就算生得了兒子,八成也是個不會講話的啞巴。

  安老太太心中盤算著,要怎麼讓兒子放棄她,娶個健康的妻子?可兒子又死心眼得很,雖然結婚以後還是在外頭風流,卻怎麼也不肯離婚……

  見婆婆開始夾菜,夏音曉這才動筷,夾了糖醋魚到女兒碗中。瞥見二女兒安海微垂著頭,擱在腿上的小拳頭微微顫抖著,她輕握住女兒雙手。

  她很肯定二女兒聽得見聲音,因為她在安老太太說出那些尖銳的言辭時,總是害怕得顫抖。

  是因為聽得出那其中對她們母女三人的憎厭和排斥,所以從不敢開口說話吧?

  而大女兒——夏音曉看著一旁安靜地用湯匙挖著飯粒的安曼菊。海微還會對周遭環境表現出興趣和互動,曼菊卻極度缺少反應,連和她這個母親都不親近,也缺少一般孩子的模仿學習,常出現局限、重複的行為,排斥常規或個人生活環境細節的改變……經過數個醫生的檢查,曼菊被判定是自閉兒。

  而她無法讓女兒接受治療,因為安老太太不肯讓這「家醜」外揚。

  她看了自顧自吃飯的婆婆一眼,又注視著一對和自己相貌一模一樣的女兒,淡淡吐出一口沈重壓抑的氣息。

  父母早逝,將她留給姑姑撫養。姑姑一家人幷不樂意多養她這個侄女,不時對她的缺陷冷嘲熱諷,她知道自己寄人籬下,也不會多和他們接近,安分地活在無聲的世界裏,隻期待從學校畢業以後,趕緊找到一份工作,就能離開姑姑家。

  直到她高一時遇上了他——安隆楷,發生了那件事……而他說願意負責,還提出一大筆聘金。

  她驚恐羞愧之餘,隻能向姑姑求助,豈料姑姑竟說:「既然他要你,那你就嫁他吧!反正發生了這種事,以後也沒人會要你。」於是,她就這樣嫁給安隆楷,成為安氏企業的總裁夫人。

  人人都說她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對她來說,不過是從一個牢籠換到另外一個。

  而她完全無法逃離這個牢籠。姑姑一家人在收了聘金之後就移民國外,她曾向表姊冠玲求助離婚的事宜,卻遭安隆楷施壓阻止,他知道她想逃,從此將她看得更緊,幾乎斷絕她一切對外的聯係。

  幸好有對可愛的天使——她的兩個女兒,來到她的生命中。

  她曾怨恨她們的降臨,畢竟她們身上流著安隆楷的血;但孩子終究無辜,而又太像她,怨恨轉變為心疼與母愛,成為支援她的力量。在這幢冰冷的豪宅裏,她們是她唯一的安慰。

  越愛孩子,就越對她們感到歉疚,讓她們誕生在這樣的地方,連上學都成為奢侈的事。

  她可以忍受加諸自己身上的種種,卻不願讓她們也被這樣封閉一生。既然婆婆不肯,隻有向安隆楷求助,雖然他毫不關心女兒,從她們出生以來,一次也沒有抱過她們……

  沈思良久,回過神來,夏音曉才發現夜已深了。

  視綫移向床上的雙胞胎 曼菊已經蓋著毯子睡熟了;海微仍枕在她腿上,小手壓著攤開的圖畫書,也是沈沈睡著。

  她輕輕將二女兒的手從書上拿開,卻有個東西從她手裏滾下來,掉到書上。

  是那個男人給的圓耳環。

  海微每周都要定時收看他的節目,她陪她看過幾次,隻記得他有張表情豐富的娃娃臉。今天遇到他,沒想到他本人比電視上更年輕,像個大孩子。

  連親生父親都不敢親近的海微,卻一點也不怕接近他。也許因為是喜歡的電視明星,興奮之情讓她忘了害怕吧。


  她將耳環放在女兒枕畔,回房拿睡衣,打算今晚還是陪女兒一起睡。

  但剛進臥室,還沒開燈,她就聞到酒味——一種丈夫回來時身上常有的味道。

  她一楞,一雙手臂無聲無息地自背後抱住她的腰。她嚇了一跳,猛地掙扎起來,卻掙不開那有力的雙臂。

  「音曉,是我。」安隆楷放開妻子,開了燈,見她一臉驚惶,隻覺得好笑,「你以為是誰?還有誰會進我們的房間?」

  夏音曉駭得臉蛋慘白,後退了幾步,卻又被他拉回懷中,刺鼻的煙酒味讓她不舒服,忽覺丈夫的手從她毛衣下擺探入,她霎時渾身綳緊。

  「你好香、好軟。」安隆楷細細吻著她頸子。他的小妻子有一身潔淨嬌嫩的肌膚,永遠像是剛沐浴過一般,這是他有過的女人中誰也比不上的。尤其在應酬結束,離開那群妖艶放浪的酒女,這個從不沾染脂粉味的小女人,更像隻美麗清雅的白色畫眉,總會瞬間引起他的渴望。

  夏音曉勉強掙開了丈夫,「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談。」

  安隆楷沒學過手語,但看久了也大概知道她的意思,「什麼事?如果要談離婚,那就別提了。我永遠都不會跟你離婚的。」

  這句話早就聽丈夫說過不隻一次,但每一次都教她重重一震,仿佛讓已身處地獄的她往下更陷人一分。

  她瞪著丈夫開始脫下衣物,臉色越發蒼白,卻堅持把話說完:「我表姊的學校有開特教班,我想讓海微和曼菊去上課……」

  「好啊,媽說可以的話就可以。」

  就是婆婆不肯,她才向他求助啊!

  她還想解釋,卻被他推上床,見到他眼中濃濃的欲望,心頓時冰涼了。總是這樣,他從不理會她的感受,隻顧他自己想做的事,從五年前在那個陰暗的教室裏發生那件事以來,一直如此……

  她閉上眼,強迫自己麻木,被動地等待事情發生……數秒後卻被丈夫推開。

  她怯怯地睜開眼,看著安隆楷寒著臉穿回衣物,翻身下床。

  情欲還沒開始,就被迫結束,隻剩下深深的厭惡感,令他皺眉。

  沒錯,他們的第一次是留給她不好的感覺,但後來哪次他不是溫柔相待?可每次履行夫妻義務,她總毫無反應地任他擺布,讓他覺得自己像抱著個人偶在求歡,對她的胃口越來越差,不由得又想念起外麵那些放蕩大膽的酒女來,她們伺候男人的手段如果像她這麼差勁,長得再美也沒有男人要。

  但就算她隻是尊徒有美麗皮相的人偶,他仍然想要她。為什麼會這樣?

  ﹁也許你讓我喝了什麼符水。﹂他煩躁地自語著,逕自走進浴室淋浴。

  直到丈夫的身影消失在浴室內,夏音曉快綳斷的神經才放鬆下來,將臉深深藏在枕頭裏。

  因為害怕若不順從丈夫,他會把怒氣轉移到兩個女兒身上,所以她從不敢反抗。但他每次的碰觸都讓她驚惶恐懼,不斷想起五年前那天他對她做過的事。

  他的氣味已從空氣中消失,他碰觸過的感覺卻仍留在她肌膚上。她緊緊抱住自己,眼眶微微發痛,卻什麼也流不出來……


  鬧鍾響了……足足五分鍾。

  丁綠堯心不甘、情不願地睜眼,按掉鬧鍾,「阿尹這丫頭,就跟她講我會自己起床,又給我設鬧鍾……」連打了幾個大呵欠,他爬出被窩更衣,然後離開房間。

  剛到樓梯口,就聞到陣陣食物的香味,讓他精神一振,快步下樓,探頭往廚房看,果然見到瓦斯爐前紅褐色頭發的中法混血男孩。

  「小靛,你來啦?」

  穀靛回過頭,「我早上沒課,就過來了。你早餐要吃什麼?我順便弄吧。」

  「好啊,我要——」

  「不行!」一旁在削水果的丁綠尹立刻出聲製止,瞪著哥哥,「小靛是客人,應該我們招待他才對,怎麼可以讓他弄早餐?」

  「有什麼關係?小靛就要搬進來住了,跟我們就算自己人了啊。」丁綠堯皮皮地從盤中拈了片穀靛剛烤好的土司,看著他俊秀的麵容,「話說回來,你家境還挺不錯的,幹嘛不自己在外麵租公寓?不然也還有學校宿舍嘛。」這個天才兒童念的大學,提供的可是高級的兩人套房,哪是他們這個破舊的育幼院比得上的?

  「這裏人多,比較熱鬧。」穀靛溫和微笑,過去幫丁綠尹洗水果。

  丁綠堯咬著土司,環視廚房一圈,「陶媽呢?」

  「去買菜了。」丁綠尹切著蘋果,「她叫你今天去聚餐的時候,要好好跟那個安總裁說聲謝謝。他不但是你們節目的金主,還長期捐款給我們晨安呢。」

  他哼了聲,「那種企業會捐款給我們,還不是為了賺個名聲?真好心的話,怎麼會每年才捐那些錢,買一打垃圾桶都不夠!有什麼好謝的?」

  今天錄影結束後,製作人安排聚餐,要工作人員和贊助節目的幾家廠商吃飯,他對這種飯局興趣缺缺,但製作人堅持所有人都要出席,想起來就煩。

  「總之陶媽是這樣交代的,我話帶到了,你沒跟人家道謝的話,回來陶媽念你可不關我的事。」

  丁綠堯又哼了聲,「如果他下次捐款一百萬的話,老子再考慮跟他說個『謝』字。」轉頭看到餐桌上的幾本書,「這是什麼?」手語書?

  「我最近參加手語社,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穀靛解釋。

  丁綠尹又道:「哥,記得我跟你講過,我要跟同學組樂團的事情嗎?」

  「記得啊。」丁綠堯翻開書頁,裏麵有詳細的圖解,從單詞到句子,循序漸進。

  「我們真的組成了耶!」丁綠尹本就童稚的嗓音,一興奮起來更像個小孩,「我是主唱哦!」

  「你是主唱?」他哈哈大笑,「你唱歌能聽嗎?你那聲音根本還沒轉大人,唱起歌來鐵定像貓在叫,不然就是鬼在哭——」擡頭驚見妹妹黑著臉,推開穀靛直衝而來,手裏還握著那把閃閃發亮的水果刀,他咳一聲——

  「那很好啊。有你在,這樂團一定厲害得不得了,你們表演我一定去看,送花給你。」嘖,真沒肚量,開個玩笑就拿水果刀出來威脅他的生命安全。

  丁綠尹盯著哥哥,慢慢把水果刀收到身後,「可是設備我們得自已買,練團也要找地方,可能要花不少錢。」


  「要錢還不簡單。」他豪氣地一揮手,「我賺的錢都交給陶媽了,要多少跟陶媽拿就好啦。」

  「可是,你賺錢不容易啊!」現在哥哥可是正當地賺每一塊錢,比以前來得辛苦,而且育幼院的開銷不少,要為了自己的興趣花大錢,她有些良心不安。

  「錢是小事,再偷……再賺就有了嘛。你是我的寶貝妹妹,我賺的錢不花在你身上,要花在誰身上?」瞄一眼那把亮晶晶的水果刀,他繼續慷慨陳詞:「賺錢就是為了要高興地花光光,如果還要考慮一大堆,不就變成錢的奴隸了?」

  丁綠尹嘆口氣,「你就是這樣,一點理財觀念都沒有。」對老哥難得展現的兄妹之情,她是很感動啦,可這種用錢的態度,她實在不敢苟同。

  「反正要錢就跟陶媽拿,不用來問我了。我還要錄影,先出門了。」翻著那幾本手語書,他遲疑一下,「小靛,可以借我一本嗎?」

  「好啊,拿去吧。」

  丁綠堯穿上外套,正要離開,衣架旁的電話忽然響了。他邊翻著手語書,順手拿起話筒,「喂?」

  「丁綠堯在嗎?」是個陌生的男聲,口氣不善。

  他哼了聲,「老子就是丁綠堯。」

  「啊,丁先生!」對方語氣立刻變得恭敬諂媚,「終于聯絡上您了!」

  「幹嘛?」這種口氣,一聽就知道有目的。他懶洋洋地倚著牆,望向廚房裏正嘰嘰喳喳和穀靛在討論樂團的妹妹。「如果是要雇用我幫你『拿』什麼,你現在就可以掛電話了。」

  盜賊之間有個黑市,如果偷來的東西不易脫手,通常就進入黑市交易,自然有人替他們找到買主。黑市除了幫忙找買家,也幫忙找生意——有些狂熱的收藏家想要已經落入其他收藏者手上的珍寶,就會從黑市尋找管道,委托盜賊去偷取。

  不過,打電話來的這個人幷非從前幫他接受委托的代理人,顯然是收藏家自己找上門來。

  對方沈默了一秒,「我打算出很高的價錢——」

  「我說不幹,聽不懂啊?」果然又是來引誘他犯罪的。

  「我願意出四百萬!如果您嫌不夠可以再加,隻是一些畫——」

  「老子收山半年了,就算你有四億也隻能叫我幫你偷個屁!」

  「你囂張什麼?!又不是隻有你……」

  沒等對方說完,丁綠堯用力摔上電話。

  丁綠尹從廚房探頭出來,「誰啊?」

  「打錯電話的神經病。」他煩躁地搔著卷發,「跟陶媽說一下,找時間把號碼換過。」

  丁綠尹傻眼,「隻是打錯電話而已,不需要把號碼換掉吧?」

  「不換的話,以後神經病會越來越多。」有一個人找到他,其他人也找得到。這種電話多來幾次,他的定力可能抵擋不住。

  「你有沒有搞錯?號碼一換,我們要通知很多人耶。」丁綠尹扳著指頭開始算,「對外登錄的電話要改,小朋友他們學校那邊要通知,還有捐款讚助的人……重點是,你根本小題大作嘛!」哪有人為了一通打錯的電話就換號碼的?!

  「多跑幾趟就辦完了嘛。」他要是再犯,可是會被抓去關,相較起來,換電話號碼隻是小事一樁。斜睨了嬌小的妹妹一眼,「還是你怕你腿太短跑不快,辦不完?」側頭閃過妹妹扔來的蘋果,歎息著——

  「隻是換個號碼,幹嘛生氣啊?唉,別人的妹妹都是又乖又聽話,老子我卻養了這種潑辣野蠻的矮冬瓜……哎喲,我駡人還有押韻耶!」

  「你去死啦!」從國一以後就沒再長高的丁綠尹,最恨人家提到「矮」、「短」等字眼,被哥哥氣得七竅生煙,她拔下拖鞋扔了過去。

  「兩分鍾前說我賺錢很辛苦,現在叫我去死,女人變臉還真快啊。」他深深感嘆,對趕出來勸阻的穀靛揮揮手,「她就交給你啦,小靛。這丫頭脾氣不好,你多多擔待哪。」對被攔住而不能過來扁他的妹妹嘿嘿一笑,他大搖大擺地往外走。


  一走出育幼院大門,他臉上笑意便褪去,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要克製內心蠢動的劣根性,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至少,當他看著妹妹嘻笑怒駡的麵孔時,很慶幸自己剛才選擇斷然掛掉電話,沒有受到誘惑。

  如果坐牢,妹妹來探視他的時候,怕是隻有失望難過的表情了吧?

  「我一向是個好哥哥,不會讓弟妹失望的。」也許有時候嘴巴賤了點,不過這份心意始終沒變過啊。

  他得意地微笑,回頭望著育幼院大門,幾秒後,笑意再度褪去,俊臉完全垮下。

  可是……四百萬哪!他竟然把送上門的錢往外推!那些錢他要錄影錄多久才賺得到啊?!

  他懊惱得連連跳腳,吸口氣,對遠處的公車站牌張開雙臂,大叫一聲:「我來了!」向站牌飛奔而去,想像自己正奔向金礦,聊慰與四百萬失之交臂的心痛……


  不過……他幹嘛跟穀靛借書?

  站在麥當勞裏排隊,丁綠堯瞪著手上的手語書。

  是因為母親,他才會接觸手語,倘若沒人讓他練習,學了也很快就會忘記……腦中浮現那個卷發小女孩的身影。

  「說不定以後根本不會再見麵,學會了又有什麼用?」隨便翻了幾頁,小女孩可愛的臉蛋仍在腦中徘徊不去,他喃喃道:「隨便看看吧。反正我在做兒童節目,說不定以後會用到。」

  也說不定還會再遇到那個小女孩,還有……她姊姊。

  那少女的模樣似乎隻有十七、八歲,卻有一種很滄桑的神情,似乎經曆過一些太沈重的事,抹去了她那個年紀應有的單純活潑,變成什麼也不相信的防備。比起他那個還會跟院童搶電視看卡通的老妹,那少女穩重含蓄的模樣,簡直像個已經四十歲的母親。

  「『味甑湯』?」他瞪著書上的圖示。本以為會教些簡單的問候語,怎麼一開始就教這麼奇怪的東西?姑且照這書上的解說練習看看吧。「兩手握拳,右手在上,以相反方向做研磨的動作……咦?」兩手開始不受控製地亂揮,活像肌肉失調。他暫停幾秒,又試了一遍,還是很像手臂關節沒接好,咕噥道:「怎麼這麼難啊……」

  忽然,有人拉拉他的外套。


  丁綠堯一低頭,就見到身畔有張興奮的臉蛋,正是那天遇到的小女孩。

  他驚喜萬分,「嗨!又遇到你了……」話沒說完,發現小女孩身邊還有一個小女孩,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正一同對著他瞧。

  雙胞胎?他愕然瞪著眼前粉妝玉琢的一對小人兒,而兩個女孩身後正是那天見過的少女。

  少女素淨的容顏略顯憂愁,認出他時掠過詫色,頷首表示招呼。

  他當場對這三個洋娃娃看傻了眼。好樣的,是哪家歐巴桑生出這樣漂亮的三姊妹?兩胎的基因都這麼棒,他一定要好好學一下秘訣,以後也生一對這麼可愛的小孩。

  夏音曉被他直楞楞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後退了一步。

  她一早帶著兩個女兒到公園玩,然後帶她們來這裏吃早餐,沒想到會遇到他,正猶豫該怎麼辦,卻見二女兒仰著頭,伸手去摸他手上的書。

  丁綠堯連忙把書藏到背後,「這個你都會了,不需要看啦。」

  安海微卻像發現了新奇的事物,回頭以手語告訴母親:「他在看手語的書!」

  夏音曉有些詫異,看著丁綠堯。

  「呃,我以前學過,隻是想複習一下。」少女有雙清澈明淨的黑眸,像一片平滑如鏡的湖麵,輕易就能照出世間一切的污穢,方才他那點小小的期望仿佛也瞬間反映在她眼底,教他臉龐不自由主地燥熱起來。

  不過,雙胞胎嘛……他看著容貌和衣著完全相同的一對女娃娃,輕歎口氣。真是帶回了好些回憶啊……

  衣角又被安海微拉住,看著興奮地拿出一副小撲克牌的她,他立刻會意,「你想看我變魔術?好啊!我昨天才練了新的,準備今天錄影要用,先變給你看!」接過撲克牌就蹲下來,一大一小就這麼旁若無人地開始玩起紙牌魔術,「來,選一張牌,別被我看到……」

  感到周遭店員、顧客們的眼光紛紛射向他們,夏音曉不由得發窘,正想找個藉口帶女兒離開,卻見丁綠堯將牌拿到安曼菊麵前,笑道——

  「換你,挑一張吧?」

  安曼菊起先仍是不動,過了幾秒,竟真的伸手抽了一張牌!

  夏音曉難以置信地看著大女兒。她抽牌之後仍是表情漠然,對這場魔術秀沒有流露出半點興趣,可是……可是她抽了牌啊!平日她幾乎連她這個母親也不理,更別提陌生人。


  丁綠堯將牌拿到少女麵前,「你也選一張吧?」怪了,他的魔術都還沒真正開始,她怎麼就一臉驚訝又感動的樣子?莫非被他變魔術的英姿給吸引了?

  夏音曉隨手抽了張牌,全神注意著大女兒的反應。

  「好,花色和數字都記住了嗎?現在把牌還給我。」既然是被他變魔術的英姿吸引,他可要加把勁表演囉!俐落地洗牌之後,將牌展開成牌麵朝下的扇形,送到安海微麵前,「來,再選一張。」

  她依言挑了一張,看到牌的花色後,吃驚掩口。

  「是你剛才選的紅心七,對不對?」丁綠堯微笑。

  旁觀的顧客有幾個剛才也看到她抽的牌,忍不住發出贊嘆聲。

  他跟著把牌遞向安曼菊,「你幫我從牌的這邊數過來,抽出第四張好嗎?」

  夏音曉屏息看著大女兒,隻見她慢慢伸出手,摸著排成扇形的撲克牌,幾秒後,正確無誤地挑出第四張牌,小臉始終木然無表情。

  顧客們又有幾個發出驚訝的聲音,隻因小女孩挑出的正是她先前選的黑桃三。

  夏音曉輕抽口氣,她不知道曼菊會數數了。她曾教過海微簡單的數字觀念,但曼菊的自閉讓她無從教起……這表示,曼菊也許還是有機會從封閉的世界裏走出來吧?隻要給予適當的引導或刺激……

  「你……」丁綠堯愣愣看著那雙溢滿水霧的黑眸。不會吧?他的表演有這麼感動人嗎?她像要哭了似的。

  反正,目的算是達到了。他笑咪咪地看著安海微,「想不想來看我錄影?我今天在棚內錄,搭公車半小時就到了哦。」根據他神偷與魔術師的優越觀察力判斷,少女顯然很疼愛她的雙胞胎妹妹,如果小女孩想來看錄影,少女應該會答應。

  安海微立刻雙眼發亮,仰首看著母親,小臉寫滿懇求。

  夏音曉拍拍她,看向一旁的大女兒。她還在看手上那張黑桃三,表情就跟她平日對地毯的花紋看上一整天時一樣呆滯,沒有特別顯露出興趣。

  如果帶她去看錄影,她會不會像剛才一樣有互動的反應?

  可是,這個男人……她猶豫地看著他的娃娃臉,在他孩子氣的笑容裏,她沒有感受到不好的企圖,似乎隻是單純地想邀她們母女去參觀錄影。

  畢竟,世界上的男人不會都和安隆楷一樣,還是有好人存在的;再者,錄影的人那麼多,應該也不會有問題吧?

  夏音曉看著他誠摯和善的笑容,半晌,遲疑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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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錄影結束後,主持人和魔術師被來參觀錄影的小學生包圍著要簽名、合照,眼見就要趕不上和廠商約好的聚餐時間了,製作人出麵趕人——

  「不好意思,我們主持群還有重要的事……」

  一時抱怨聲四起。

  「怪了,既然我們號稱是專為十二歲以下小朋友打造的益智節目,應該要討好小孩子才對,怎麼反而要趕他們走?」丁綠堯懶懶開口,手上麥克筆寫個不停,鬼畫符般的簽名一張張遞出去,換來孩子們的歡呼聲。

  「你懂什麼?」女主持人小恬巧笑倩兮,對小孩子的厭惡和不耐全隱藏在甜美的笑顏下。「沒有人出錢給我們做節目,我們就不會站在這裏,這些小孩也沒有節目可以看了。」

  「你的意思是讚助商比觀眾重要嗎?」

  「那當然,出錢的永遠是老大。」小恬在經紀人的護衛下,迅速脫離人群包圍,進入休息室。

  沒有經紀人的丁綠堯,隻好靠工作人員幫忙開路。

  到了休息室門口,他卻沒直接進去,往四周張望,看到遠遠站在角落的少女與雙胞胎。

  少女正在幫雙胞胎穿上外套,那個熱愛魔術的小女孩眸光閃亮,手語比得又快又急,顯然尚未從參加錄影的興奮中冷靜下來。

  少女始終耐心地看著,為她整理淩亂的衣領,將她揮舞的小手拉住,穿進外套袖子裏,偶爾頷首回應,或回以幾個手語,伴以愛憐的神情。

  周圍的嘈雜與那個角落的寧靜相比,就像混亂的菜市場和一處幽靜的小花園。他凝望著她唇邊溫婉的微笑,片刻後,才藉由休息室外的雜物和紙箱堆掩護,悄悄走向她們。

  安海微首先看到他,綻開笑容,朝他奔來。

  「錄影很有趣吧?」他摸出兩個剛才表演用的道具錢幣,「給你和你姊姊的紀念品。今天來看錄影的小朋友裏麵,隻有你們兩個有喲。」

  安海微輕抽口氣,驚喜地握緊錢幣,立刻轉身跑到雙生姊姊身邊。

  丁綠堯微愣。是他聽錯嗎?好像聽到小女孩發出輕輕的「啊」一聲,他以為她不會說話的……也許隻是呼吸的聲音吧?

  夏音曉走近他,遞出一張紙片,上麵寫著秀氣端正的幾個字——謝謝你今天邀我們來。

  「沒什麼,你們玩得高興就好。」他深深懊惱,要是沒忘記手語,就能直接和她溝通了。現在隻能盡量把話說得慢一點,以便她讀唇語,「我們錄影的時間很固定,你們想看的話,以後可以常來。」

  夏音曉微怔。常來嗎?安隆楷不喜歡她出門,要是讓他知道她帶著兩個孩子來這裏,一定會不高興……

  她回頭看著兩個女兒。海微的快樂顯而易見,曼菊對攝影棚的熱鬧雖然沒什麼反應,但有時也會專心看著聚光燈下的一切,比起平常在安家大宅裏毫無生氣的模樣,實在好太多了。

  如果對女兒有益,安隆楷不高興又有何妨?,她們連學校都不能去,難道連這一點小小的快樂,也得問他的意思嗎?

  這一想,夏音曉毫無猶豫地對眼前的男人點了頭。

  「我一定幫你們留最好的位子。」回頭看了逐漸散去的觀衆一眼,丁綠堯又道:「要不要一起吃午餐?製作人中午有安排聚餐,但我不想去。」他對那餐會實在沒興趣,打算就此溜掉。

  夏音曉楞住了。和他一起用餐?雖然她認為孩子的感覺最正確,孩子們樂於親近的人,本性必然不壞,但她……畢竟還是不喜歡和男人相處,尤其和他才認識沒多久。她歉然搖頭一笑,表示婉拒。

  「不要啊?」他一臉失望,「我請客嘛……還是不要?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店欸,真的不要嗎?」

  他一再央求的表情像個孩子似的,教她忍不住微笑,但仍是搖頭。

  「那,如果我說出你早上抽的牌是什麼,你就跟我去吃飯?」

  夏音曉有些訝異。早上的小魔術已經結束了,他也把牌都還給了海微,不是嗎?怎麼可能會知道她那時抽的牌?

  可是,看他一臉自信的模樣,似乎很有把握,她頗感興趣地點頭,退後一步看他打算怎麼做。

  他卻招手示意她走近,她于是向他跨近幾步,接著,他又要她再靠近一些。

  她再走了一步,他忽然伸手往她臉頰探來。

  她一驚,感覺到他的手穿過發絲,碰到她耳朵……她臉蛋瞬間刷白,駭然後退,卻見他已從她發間抽出一張撲克牌,亮出牌麵的紅心皇後,笑道——

  「是這張,對不對?」

  隻是魔術的把戲而已?他並不是……有什麼不好的企圖?

  她心跳快得像要從喉嚨中迸出,看著他心無城府的笑臉,她慢慢寧定了些,點了點頭,臉蛋依舊蒼白。

  「我贏了!那你就要和我吃午餐囉!」他笑著揮手,「等我一下,我去換個衣服。」轉頭往休息室走,臉色卻隨著步伐垮下。

  他又不會吃人,長得也滿帥的呀,她剛剛為什麼一副驚嚇的樣子?他還慶幸她終于有點笑容了,顯然參觀錄影讓她放鬆了些,怎麼才使個小魔術而已,她又變回先前那戒備緊張的模樣?好像他隨時會對她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似的……

  不過,他確實是做了不好的事。張開手指,他瞪著掌心中一枚小巧的珍珠耳環。

  他發誓,剛才真的隻是想變個小魔術逗她開心而已,可手就是不聽使喚,在變戲法的同時,順手將她的耳環摸了過來。

  這耳環款式簡單,純白的珍珠鑲在銀質底座上,毋需繁複的裝飾,單是珍珠本身晶瑩柔和的光輝,就足以教人著迷。就像她一樣,讓人想帶回家珍藏起來……

  不行不行,老毛病又發作了。怎麼最近老是有這種怪念頭呢?他會想帶回家的隻有黃金和鈔票才對呀。

  他用力抹了抹臉,抹去心中的怪想法,將耳環揣進口袋,推開休息室的門。

  「你怎麼這麼慢?」小恬早就換過衣服,正在重新上妝,見到丁綠堯進來,嬌聲斥責,「讓我們的讚助商等,你好意思啊?!」

  「要去你去,老子沒興趣應酬。」他找出自己的背包,脫下錄影時穿的長袍,底下就是便服,又迅速套上毛衣、夾克。

  「我以為你會很高興參加聚餐耶。你不是很愛錢嗎?跟贊助商吃飯,如果讓他們高興的話,說不定會出更多錢給我們呢,你不想去嗎?」

  「給我加鍾點費的話,我考慮看看。」

  「那個紡織界赫赫有名的安氏集團總裁,今天也會來呢。雖然他已經結婚了,不過聽說他還是在外頭養情婦,而且出手大方得很。」小恬對鏡仔細描繪自己年輕秀麗的容顏,自信地甜甜一笑,「這可是我的好機會。」

  丁綠堯瞄她一眼,「我以為你的目標是矩陣集團的小老闆。」

  「魏霓遠?算了吧,他那種混模特兒界的人,私生活都亂得很,上次雜志不才報導過,他們一堆人開什麼性派對嗎?派對上一堆人從晚上做到天亮,還交換帶去的伴,大鍋炒哩……」她打個寒噤。

  「我才二十歲,可不想得什麼奇奇怪怪的病。還是安總裁比較好,他看中的女人都會包養下來,關係單純多了。而且他老婆一直沒生兒子,他媽已經放風聲出來,如果有人能幫他們安家生個兒子,就有機會當上安家少奶奶……」

  「搶人家老公,小心以後生兒子沒屁眼!」


  小恬呸的一聲,「你講話怎麼那麼難聽啊?!」

  「比起你說要當第三者還說得那麼高興的嘴臉,我的話算很客氣了。」他老妹要是敢說這種話,看他不拿藤條狠狠揍她一頓才怪!

  「第三者又怎樣?」小恬振振有辭,「如果他們真的相愛,又過得很幸福,我就是想當第三者也當不成啊!她老公在外麵找女人又不是這一、兩年的事,那女人自己沒本事綁住老公,怪誰啊?!」

  瞪著丁綠堯,他雖是一臉嘴歪眼斜的鄙夷,卻還是帥氣可愛得不得了。她忍了住嘆口氣,捏捏他臉皮——

  「你要不是講話這麼粗魯,也許我會喜歡你呢。」隻可惜嘴巴大惡毒,而且還住在育幼院裏,連房子都買不起的男人,她才看不上眼。

  「免了,被你這種媲美吸金機器的女人纏上,老子會短命五十年。」丁綠堯全身竄過一陣惡寒,連退三大步。「你要釣那個什麼安總裁盡管去,拜托不要把我列入你的金龜婿名單裏。」急忙逃出休息室。

  除了小恬,劇組裏還有幾個年輕女孩也在談那位安總裁,意圖應該都是一樣的。想到陶媽要他對那個小氣又好色的家夥道謝,忍不住感到惡心,又有些同情那位安太太。她知道外頭的女人都當她丈夫是肥羊嗎?她丈夫流連花叢,她不會完全不知道吧?又作何感想?

  不過,這些都是別人的家務事,他可沒興趣。

  往四周一望,少女和雙胞胎運站在角落,而製作人不見蹤影,要落跑正是時候!他長腿一跨就往角落狂奔——

  對了,她到底叫什麼名字?隻顧著自己講話別太快,免得她來不及讀唇語,卻一直忘了問她名字。沒關係,待會兒吃午餐就可以好好問清楚了……

  等等,製作人回來了?!丁綠堯猛然煞住腳步,望著製作人走進棚內,身後還跟著一個西裝革履的英挺男人。

  「安先生,其實你不必親自過來這邊,在飯店等我們就可以了。」製作人將安隆楷引進攝影棚。

  「無所謂,聽說你這個節目很受歡迎,我正好有空,就順道過來看看。」安隆楷打量棚內各種道具,在製作人的介紹下,和幾個工作人員點頭招呼,但在看到角落一大兩小的熟悉身影時,他微微一愣,大步走過去。

  「音曉?」他扳過那纖弱的肩頭,果然見到一張絕色容顏,立刻升起怒氣,「你為什麼在這裏?」

  夏音曉嚇了一跳,「我……我來看錄影。」

  「我不是叫你不要隨便出門——」安隆楷話還沒說完,旁邊忽然伸來一隻手,硬生生將他從妻子身邊推開。

  「你誰啊?」丁綠堯將夏音曉護在身後,瞪著眼前一身名貴西裝的男人,「你這樣從背後突然拍她,很容易嚇到人家你知不知道?」她聽不見,比一般人更容易被突來的動作驚嚇啊!

  「阿丁!」製作人驚呼,「你做什麼?!他是安總裁啊!快跟人家道歉!」

  丁綠堯一楞,「他就是……」那個好色又小氣的家夥?

  「沒關係。」安隆楷淡淡道,將被丁綠堯弄皺了的西裝整理好,銳利眸光掃過眼前這個滿臉敵意、維護自己妻子的男人。「能不能請你讓開,讓我和我妻子說幾句話?」


  雖然聚餐的人數不多,但出席的不是商場名人,就是演藝明星,飯店仍給予安隆楷一行人高度禮遇,也照安隆楷的要求,暫且將記者擋在他們用餐的小宴會廳外,等餐會後再接受訪問。

  「沒想到你會碰到安太太。」站在自助吧旁,魏霓遠看著臉色不善的丁綠堯,一麵取來餐盤。

  剛結束一場服裝秀趕來的他,是以節目贊助者的身分出席,此時他身穿紫灰色呢絨西裝,披著一條幾何花紋的長圍巾,雅痞風的打扮使他更顯瀟灑俊美,頻頻引來在場女客與女服務生的注目。

  「隻是碰巧而已。」丁綠堯拿著餐夾,看似在挑選菜色,其實是透過自助吧上方垂下來的植物藤蔓做掩護,望著角落裏正在談話的安氏夫婦。

  萬萬沒想到,她不是那對雙胞胎的姊姊,而是她們的母親!年輕如她,卻有一雙已經四歲的女兒,那她到底幾歲結婚的?又為何那麼早嫁人?

  「安總裁和他……太太,年齡好像差很多?」

  「大概差了十幾歲吧。」魏霓遠順著他的視綫望去,「安太太五年前嫁給安先生時,還是個十六歲的高中生,現在也才二十出頭而已。」

  「十六歲?!未免太早婚了吧?」

  「她那時候就讀啓聰學校,安先生是學校的贊助者,受邀在校慶時去參觀,就這樣認識了。雖然安家老太太極力反對,安先生還是堅持非她不娶,聽說他很疼安太太,因為她聽不見,怕她有危險,平常都捨不得讓她出門呢。」雖然關關於人相遇的經過,曾有過相當不堪的流言,但魏霓遠選擇相信總裁與平凡女孩一見鍾情的夢幻版本。

  「可是,姓安的不是在外麵養女人嗎?」真正愛老婆的男人,哪會搞外遇?

  「安先生婚前就到處留情,要他專一,可能有困難吧。」

  「她……他太太知道嗎?能忍受這種事嗎?」

  魏霓遠怪異地看他一眼,「這你得自己去問安太太了,但這畢竟涉及隱私,我想不太恰當。」

  從前的丁綠堯隻管錄一集可以領多少,怎會對萍水相逢的人如此關心?是受到兒童節目的感化嗎?

  丁綠堯悶悶點頭,「我知道。」到現在還無法接受她已婚的事實,總覺得她身邊那個頂著丈夫頭銜的男人異常礙眼;再想到先前安隆楷從背後拍她?讓她嚇得花容失色,更讓他皺眉。

  和聽力有障礙的人相處,首先就該體諒對方的狀況,盡量讓自己處在對方的視綫範圍之內,最忌從背後碰觸對方,那很不禮貌,也很容易嚇到人。一個結婚五年的丈夫,竟然還會犯這麼基本的錯誤,說他很疼妻子,要他如何相信?

  安隆楷漫不經心地看著妻子的手語,偶然往四周一望,發現有雙視綫正盯著他們——是那個兒童節目的魔術師。

  察覺對方目光頻頻停留在他的小妻子身上,安隆楷不動聲色,伸手將妻子拉到身前,讓自己寬厚的背脊擋住對方的視綫。

  被他這麼一拉,夏音曉險些踉蹌,站穩後,仍重複先前已經表達過的話——「以後我要帶海微和曼菊來看錄影,可以嗎?」

  「錄影有什麼好看的?反正電視會播出,看電視就好了。」

  「難得海微對魔術很有興趣,平常隻有我陪她,如果可以常來看錄影的話,也許——」手腕忽然被丈夫抓住,她愕然停下手語。


  「是她有興趣,還是你有興趣?」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凝視著她無措的黑眸,「是對魔術有興趣,還是對變魔術的人有興趣?」

  她不懂丈夫眼中的懷疑所為何來,隻能解釋:「丁先生對海微很好,海微也很喜歡他,我們隻是去看錄影,看完就回家了。」

  「所以一切都是為了海微?」

  夏音曉頷首,乖順地站著,任憑丈夫捏痛了她下巴,不敢妄動。

  安隆楷盯住她坦然的容顏,似乎沒有隱瞞任何事;他知道她很疼女兒,也許真的是為了讓女兒開心,才少有地堅持要來看錄影?他雖不喜歡她出門,讓外人輕易瞧見她的美麗,但若能藉此討好她,說不定她往後在床上的表現會熱情一點。

  「好,你可以帶她們去看錄影,但看完錄影就得回家,不準去別的地方。我會叫司機接送你們。」他鬆手放開她。即使她的目的很單純,那個卷發男人的眼神卻讓他很不放心,得派個人跟著她才行。

  夏音曉連忙點頭。

  他又道:「你現在就帶海微她們回去。我晚上有飯局——」

  「安總裁!」製作人走向他們,陪笑道:「既然嫂子來了,一起吃個飯吧?」

  「她有事,要先回去了。」看見製作人身後還跟著幾個人,包括那個卷發男人,安隆楷目光直接鎖住他,「你叫什麼名字?」

  「他是我們節目的魔術師,丁綠堯。」硬是把丁綠堯拖來的小恬代為回答。

  安隆楷對她甜甜的笑顏多看了幾眼,才將視綫移回踩著三七步、目光游移不定的丁綠堯身上,「丁先生,內人今天給你添麻煩了。」

  丁綠堯聳肩,「也沒什麼,剛好遇到了,順便邀她過來看看。」

  「內人很少出門,我常擔心她碰到壞人,幸好是碰到你。」雖隻有一瞬,但這小子的眼神確實往他身邊的妻子瞥過來。他冷峻地勾起薄唇,「我女兒也很喜歡你們的節目,這樣吧,為了感謝你們,往後我對貴節目的贊助再加一倍。」

  製作人驚喜道:「安總裁!你真是太慷慨了!」

  「為了討老婆歡心,我一向很肯花錢的。」安隆楷一笑,摸出支票簿和鋼筆,遞給妻子,柔聲道:「音曉,我們也該給這位丁先生一份謝禮吧?你填個數字,你認為他今天的表現值得多少,就填多少,我都照付。」

  這是什麼意思?夏音曉狐疑地看著丈夫,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但很不喜歡他語氣間那種把人秤斤論兩、以財富欺人的感覺。


  丁綠堯對她而言值多少?根本不能這樣衡量的呀……她看了丁綠堯一眼,他雖然還維持者笑容,眼神卻已轉冷,顯然安隆楷這舉措令他相當不快。

  「你不寫?」安隆楷的唇緩緩在她眼前掀動著,「難道他對你來說,連一塊錢的價值也沒有?」

  她一驚,慌忙落筆在支票上寫了個數字五,支票和筆隨即被安隆楷奪過。

  「五萬,算是特別給你的謝禮。」他將填好的支票遞給丁綠堯,話語雖客氣,姿態卻是高高在上,「往後內人會常去看你們錄影,還請你多多照顧。」

  待所有人走回聚餐的座位,小恬刻意落在最後,和丁綠堯幷肩而行,看著他笑意褪去的陰沈麵孔,「平常的你,會很高興收下這張支票的。」

  他冷哼,「那是因為我平常拿到錢的感覺都很好。」但他此刻隻想把安隆楷痛打一頓,再將這張看不起人的支票塞進他肚子裏!

  會收下支票,是因為怕夏音曉為難;安隆楷對他這個外人都如此趾高氣揚,不難想像對她會有多苛刻。他的神情不見丈夫對妻子的柔情,隻有對她的絕對控製,宣告著嬌小纖弱的她隻屬于他,誰都別想搶走。

  而她明顯是畏懼丈夫的,戰戰兢兢的神情,不像個幸福的妻子,倒像個被監禁的囚犯,乖乖照丈夫的每一句話去做,不敢有任何反抗。

  讓枕邊人畏他如蛇蠍,安隆楷根本沒資格當人家丈夫!甚至,剛才在衆人麵前一邊說著「為了討老婆歡心,我一向很肯花錢」,一邊還和小恬眉來眼去!他配不上她!就算他丁綠堯前科累累,目前還被警方監視中,也比這家夥強一百倍!

  「聽說當人家第三者的,以後生兒子會沒屁眼喲。」小恬悠悠道。

  丁綠堯一窒,「我……我我我才沒想要做那種事!」

  「可是你講話結巴耶。」而且表情看起來好心虛喲。

  「我……」

  「如果他們真的相愛,又過得很幸福,旁人就是想當第三者也當不成啊。」雖然這些話她先前就講過了,不過這回搭配著他半青半白的臉色,更有說服力。「所以你想對她做什麼都可以安心去做,反正她若真的愛她老公的話,就絕對不會被你搶過來的,你也不用擔心以後生兒子會沒屁眼囉。」

  「你想煽動我去勾引她,好讓你趁機接近安隆楷對不對?!」他才沒有什麼不正當的企圖!他隻是……覺得她值得更好的人……

  小恬呵呵笑著,「這種事,如果自己不願意,旁人煽動是沒有用的。」

  真對那女人沒興趣嗎?走著瞧吧!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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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晚間,攝影棚內。

  錄影結束,幾個國小老師指揮著學生們往出口移動,工作人員也幫忙疏散觀衆。

  製作人走到夏音曉身邊,「安太太,錄影已經結束了,接下來隻是錄幾個小單元,你要不要先回去?」

  夏音曉還未回答,一旁正在和安海微玩的幾個女性工作人員紛紛哀求,「再等一下啦,安太太,讓我們多跟海微玩一下嘛!」今天安曼菊因為感冒發燒,留在家中休息。

  「你們幾個!我是請你們來工作,不是請你們來玩的!」製作人板起麵孔,轉向夏音曉時又變成笑臉,「當然,安太太你想留多久都可以,隻是別太晚回去,安先生會擔心你。」

  擔心嗎?目送製作人走開,夏音曉轉頭望著站在攝影棚另一端的安家司機。

  每次來看錄影都有司機接送,而且全程陪著她與女兒待在攝影棚裏;與其說是丈夫擔心她的安危,派人保護,倒不如說是在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他自己偷腥不要緊,卻怕她紅杏出墻嗎?

  她淡然一笑,環顧攝影棚,目光立即被一個銀色的身影吸引住——是丁綠堯。他被著為聖誕節特別節目訂做的銀色長袍,在燈光下格外搶眼。

  隻見他走到女主持人小恬身邊,兩人站在角落交談,神色嚴肅。

  她一直想為了那天安隆楷無禮的態度向他道歉,但隻要他在她身邊多待幾秒,安家司機就會立刻過來阻止他們談話。幾次之後,他不再接近她,雖然海微纏著他要學魔術時,他還是會教她,但就是不再主動接近她們母女。偶爾在棚內相遇時,也僅是向她點頭微笑。

  是因為不想再惹來一場羞辱,所以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吧?

  這讓她更感歉疚,但有司機監視著,她什麼也不能做,隻敢遠遠看著他。

  幾次錄影下來,她發覺他的孩子緣好得驚人,隻要一出場,氣氛立刻熱到最高點。魔術本就充滿眩惑人心的技巧,加上他妙語如珠,善于掌握表演的節奏,讓孩子們尖叫、大笑或驚嘆,風靡了每個小小的心靈。

  她也常看得入迷,少了鏡頭和螢光幕的轉換,他的表演直接呈現在眼前,每個眼神、小動作都充滿了強烈的舞臺魅力,讓她看著看著就忘了注意表演內容,完全被他豐富多變的麵貌吸引……

  忽見丁綠堯走進休息室,而小恬轉身往攝影棚內一望,隨即朝她走來。

  「你要留下來看我們補錄小單元嗎?」

  夏音曉頷首,保持禮貌性的微笑。這位女主持人平常見了她總愛理不理的,今晚還是首次主動找她說話。

  「安先生對你很好嘛,還派人專程接送你。」小恬望了安家司機一眼,「不過,安太大的位子不好坐吧?嫁個這麼有錢的老公,一定有很多人覬覦你的幸運。有沒有人直接上門找你談判,要你離婚的?」

  以她們幾乎沒有的交情而言,這問題實在太直接了點,教夏音曉一時怔楞,不知如何回答。

  「你沒反應耶,意思是沒人上門找你嗎?」也就是說,她劉小恬可能是頭一個了。輕撫藏在衣領下的精致鑽鏈——來自那位安總裁的禮物,她挑釁地微笑,「當一個管不住老公的妻子,你不覺得很窩囊嗎?尤其你還是總裁的老婆,卻一點手腕都沒有,也許這個位子對你來講,負擔太大了吧?」

  夏音曉對她尖銳的話語不以為意,淡淡一笑,取出隨身的紙筆,寫下——若有人能取代我的位子,我很樂意讓給她。

  「話說得真好聽,你衣食不缺的少奶奶日子過得好好的,幹嘛讓人?」

  夏音曉又寫——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你想要什麼生活?」這女人一臉清心寡欲、什麼也不想要的樣子,看了真討厭。「你該不會想追求什麼有愛情的婚姻,找個愛你的人一起生活吧?」

  夏音曉一怔。愛?一個愛她的人?她連這樁婚姻都逃不開了,哪有多餘心力想這些?

  小恬嗤之以鼻,「所謂愛情,不過是男人拿來騙女人的東西,男人永遠把事業擺第一,卻哄騙女人去相信她們需要愛情,心甘情願為了愛情,幫他們照顧家庭和小孩。最後男人同時兼顧了家庭和事業,女人卻往往在把青春都賠盡之後,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她絕不會犯這種錯誤。「不過你要是想當這種傻瓜的話,我倒知道有個人可以配合你。」

  配合什麼?夏音曉茫然看著笑得不懷好意的她。

  「他平常雖然刻意避開你,可私底下老是對著你的背影發呆。」別以為她沒注意到。小恬嘻嘻一笑,「不過,他可能害怕要是當人家的第三者,會遭到可怕的報應,所以一直不敢采取行動……」

  夏音曉沒注意她接下來說了什麼,因為她看見已換上便服的丁綠堯出了休息室,提著一袋餐盒朝她們走過來,叫道——

  「喂,你們不吃飯嗎?等一下還要錄兩個小時耶!」

  幾個忙著和安海微玩的年輕女孩根本不理他。

  小恬扁嘴道:「都是因為你一直出錯,才要補錄,不然我早就可以回去了!」

  「有什麼辦法?是道具出問題,才害我的魔術一直失敗,我也想早點回去啊!」他理直氣壯地一麵說,一麵發餐盒,看了夏音曉一眼,「你要不要?」

  她楞了幾秒,才明白他是問自己要不要餐盒,連忙搖頭。

  「你不吃?都晚餐時間了,你不餓啊?」

  「她當然不想吃囉。」小恬酸酸地道,「人家可是在安家天天吃山珍海味,這種普通的便當當然不合她胃口。」

  不是這樣的,她隻是不餓而已!!夏音曉愕然,想解釋,卻見丁綠堯笑道——

  「真的?看來你跟我一樣很挑嘴嘛。剛好我也不想吃今天的便當,要去外麵買,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開口邀她?在與她疏遠將近一個月後,現在他主動找她?

  她訝異地看著他坦率的笑臉,似乎對那天的事已毫無芥蒂,可還來不及回應,安家司機已經走過來,綳著臉道——

  「安太太不喜歡外出,你別來打擾她。」

  丁綠堯橫他一眼,「她喜不喜歡外出,是你說了就算嗎?如果她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笑咪咪地看向夏音曉,「你說呢?要不要一起去?」

  夏音曉幾乎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心想若離開攝影棚,也許有機會可以為那天的事向他道歉。

  但安家司機堅持要跟著他們,花了十分鍾將停車場的黑色賓士車開來,等了一個兩分鍾的紅燈,才把他們送到走路隻要五分鍾的一條街道外。

  「賓士車坐起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嘛。」戴著帽子的丁綠堯下了車,擡腳踢踢輪胎。「還是坐公車好,幾十個位子可以選,想坐哪裏都可以。」

  「別亂踢!踢壞了你賠得起嗎?!」司機從車窗裏探出頭,朝他嚷著,一麵忙著找車位,卻見丁綠堯拉著夏音曉就走,又叫道:「喂,你要帶安太太去哪裏?!」

  「叫你別跟來硬要跟,這邊一到晚餐時間連腳踏車都騎不進來,你開這個大得像坦克車一樣的東西,停車位要找到什麼時候?難道要我們等你嗎?」丁綠堯囂張的口吻,仿佛他才是主子,隨手向街上的招牌一指,「我們去那邊買吃的,你把車停好後自己過來找我們。」

  「等等!」司機心裏焦急,卻又不能下車追人,隻能眼睜睜看著兩人鑽入洶湧人潮中。

  夏音曉踉蹌地被拖著走,迎麵而來的是人擠人的熱氣、食物的香味、耀眼的霓虹招牌,雖然聽不見,也教她感受到這條街的熱鬧和生氣,看得眼花撩亂。

  沒多久她就發現,丁綠堯根本不是帶她往他告訴司機的那家店走,但也隻能任他拖著,直到兩人在一家賣飲品的店外停下來。

  「終于擺脫他了。」丁綠堯回頭張望,隻見滿坑滿穀的人,看不見安家司機那張虎視耽耽的監視麵孔,心情大好。

  夏音曉訝異地比著手語,「你是為了擺脫他,所以……」忽想到他看不懂,正要找紙筆,卻被他製止。

  「沒關係,你用手語,我看得懂。」他笑道,「是啊,我就是為了甩掉他,才把他引來這邊的。」

  她更是驚訝,「你會手語了?」

  「我很久以前會,隻是太久沒用才忘記了,最近開始慢慢想起來,直接溝通還不行,不過至少看得懂。」他忍不住抱怨:「真是的,我隻是想跟你講幾句話,那個司機幹嘛老是盯著我?活像我隨時會欺負你似的。」

  安隆楷花名在外,對自己的妻子卻管得這麼緊,像個任性專橫的小孩,外頭的野花一朵一朵地采,可專屬自己的那一朵,卻連讓外人看一眼都不行,占有欲強到可怕的地步。

  夏音曉歉然解釋,「對不起,是我先生要他跟著我——」

  「好啦,別提他。」他揮揮手,「下禮拜三就是聖誕夜了,你有計劃嗎?」難得可以獨處了,要把握機會啊。

  可,能把握什麼機會呢?她畢竟已經結婚了啊……

  他用力撇開腦子裏忽起的念頭,笑道:「我家那天會滿熱鬧的,你要不要來玩?」

  她最近每次錄影都來,婉拒製作人為她們安排的特別座位,帶著女兒坐在棚內角落,靜靜地觀賞錄影進行。

  安海微的熱中不在話下,安曼菊大半時候也會專心看著臺上的節目,隻有夏音曉——雖然在他上場表演魔術時,她會很感興趣地看著,但更多時間,她像個置身事外的空殼,感受不到四周歡樂的氣氛,那雙幽黑的眼盛載的幷非冷漠,而是一種絕望的空洞。

  他不知道她在安家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但她的不快樂是顯而易見的,所以他想邀她來過節。育幼院裏有十幾個孩子,平常天天打鬧,聖誕夜想必會玩得更瘋,也許能讓她開心一點。

  想讓她開心,就這樣而已,絕對沒有什麼……目的呵。

  「你可以帶海微她們一起來,我家是育幼院,小孩多得很,大家可以一起玩。」他取出要買的飲料清單,遞給店家。

  「你住在育幼院裏?」這麼說,他是孤兒了……

  看出她的疑問,他笑道:「別誤會囉!是因為我媽是育幼院的創辦人,離婚後才帶著我和我妹搬進去住。」頓了頓,「我媽和你一樣,也聽不見。」

  夏音曉一愣,「她也聽不見?」

  「她小時候受過傷,因此失聰,平常都是用手語和人溝通。不過,她罵人的時候嫌手語不夠快,都會直接開口罵。」

  她睜大眼,「她能說話?」

  一旦失去聽力,通常也會失去語言能力,因為聽不見自己的聲音,無法確定自己講得是否正確,索性不開口。

  「為什麼不能?隻是聽不見而已,聲帶還好好的啊。她駡人可凶了,聲音又大,每次駡我的時候,整個育幼院都聽得一清二楚。」尤其在發現他又偷了什麼之後,連打帶駡的才是精采呢。「你應該也可以說話吧?」

  夏音曉神色為難,「學校老師是有教過發音……」

  「所以你是可以說話的嘛。」他興味盎然,「來,說幾句吧?」

  她連連搖頭,「我聲音很難聽的。」

  「你聽過自己的聲音?」丁綠堯接過飲料後付帳,拉著她往隔壁大排長龍的烤鴨店走去,跟在隊伍後麵排隊。

  「沒有,但聽過的人曾這樣說。」姑姑一家人嫌她發音怪異,說話讓人聽不懂,嫁人安家後,則有專人翻譯她的手語,她已經很久沒開口了。

  「你自己沒聽過,怎麼知道很難聽?別人說的又不一定正確。我敢說,像你個性這麼溫柔,聲音一定也很好聽。開口說話畢竟是大多數人的溝通方式,能夠使用口語,生活才會更方便啊。」見她隻是搖頭,他威脅道:「你不說話,就不可以來我家過聖誕夜喲。」

  「我也沒說要去呀。」她微笑著。雖然的確是有點心動。

  「你不想來?」俊臉垮下,「為什麼?你另外有事?」

  「沒有,但我……不喜歡晚上出門。」安隆楷絕不會肯的。讓她帶著孩子來攝影棚,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你怕走夜路嗎?我可以去接你啊!我保證一定很好玩,你絕對不會無聊,我還特別練了新魔術,是攝影棚裏看不到的喲!就算你已經看膩了魔術表演,」摸摸下巴,擺出萬人迷的Pose,「來看本帥哥也值回票價嘛!不過最重要的是,你要說你很想來很想來,然後我才能威脅你,如果不講話就不能來玩。所以你現在要趕快擺出你很想來的表情,然後求我才對……」

  夏音曉忍不住好笑。哪有這樣威脅人的啊?

  「快啊,快說你想來,我就故意刁難你,你就可以順理成章地開口說話囉!」

  「如果我真的不想去呢?」他一臉等著捉弄人的模樣,讓她跟著頑皮起來,故意逗他。

  「那我會很難過,說不定回家以後會躲在棉被裏哭,而且以後都不想去錄影了。」臉色哀怨,「這樣你也沒關係嗎?」

  夏音曉忍住笑意,板起臉,「這麼任性,對不起那些支援你的小朋友吧?」

  「可是,我很期待你來嘛,你不來我當然失望囉。你若真的有事不能來,我也不勉強啦,隻要不是因為——」將已寫好便當數量的紙條遞給烤鴨店的小妹,他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某個人』不準你來。」

  她微怔,卻在此時被人潮推擠了下,直接撞進他胸膛,額頭正好撞上他夾克的拉鏈,令她痛得皺眉。

  「小心……撞到了?」他扶她站好,發現她額頭紅了一塊,伸手輕揉,又從袋子裏拿出一杯冰飲遞給她,「先用這個敷著,回攝影棚再擦藥——」

  烤鴨店老闆的大嗓門在這時傳來:「丁先生!你好久沒來了!」

  「小聲點!」丁綠堯連忙壓低帽子,食指竪在唇前,「要是讓人發現我在這裏,擠過來跟我要簽名,害我趕不回去錄影怎麼辦?」

  老闆哈哈大笑,一麵瞄著美麗嬌弱的夏音曉,「你來我這裏幾十次了,跟你要簽名的也才幾個小鬼,誰害你趕不上錄影了?你以為你是大明星呀……」

  或許是因為老闆的笑聲,夏音曉感覺到周遭的人目光紛紛射來,于是放下了敷在額頭上的飲料,不想引人注目,默默注視著丁綠堯與老闆說話。

  他似乎……很關心她,從一些小地方透露出來——眼神、行動,還有剛才的話——隻要不是「某個人」不準你來。

  他多少也聽聞了關于她婚姻的傳言吧?

  他的態度卻沒什麼改變,不像因她安太太的頭銜而討好她的製作人,也不像覬覦這個頭銜而向她挑釁的年輕女孩們。他與她談話時雖然戲譫,卻總保持在合宜的範圍內,在一些小地方也相當體貼,例如:他絕不會從背後拍她,一定會繞到她麵前才開口說話。

  而「某個人」從來不記得她聽不見,一天中總會讓她驚嚇好幾次。

  僅僅是這樣,已讓她感到溫暖。處身在對安太太這身分的各種有色目光下,他是唯一能單純視她為夏音曉的人。或許因為這樣,很難對人放下防備心的她,和他在一起卻能自在談笑。

  目光移向仍在擡槓的兩人,中年老闆不時大笑,顯然很高興。她悄悄凝視著丁綠堯孩子氣的側臉,粉唇彎出一抹淺笑。

  他很容易就能逗人開心,與她笑謔也隻是因為一貫的個性使然吧?但對她而言,卻是難得的輕鬆時刻。不知這樣相處的光景,能夠維持多久……

  驀地,他轉頭朝她一笑,同時有隻手搭上她腰後,她心弦一震 他要做什麼?

  那隻手開始移動,從她的腰一路往下探……

  「怎麼了?」兩手各拿一盤小菜的丁綠堯,詫異地看著她臉色駭變,猛地回頭瞪著身後排隊的人群,微顫地打著手語——

  「有色狼。」雖然還隔著厚厚的大衣,感覺同樣惡心。排隊的人太多,她無法分辨剛才偷襲的是誰……

  下一秒,她被丁綠堯扳轉過身子。

  「不要往後看。」他微笑著,一手攬住她肩頭,俯近她臉龐,無聲地以唇形道:「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看這我,笑一個。」

  他要做什麼?

  她不解地看著他從剛買的熱飲中挑選著,環在她肩頭的力道不重也不輕,正好將她半個人納入懷中,形成親昵的距離。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不習慣和人靠得這麼近,有種被困住的感覺,但……幷不討厭。看著他拿起燒仙草,揭開杯蓋。

  「這是你要吃的,對吧?不過這個最燙,效果最好……」忽將熱騰騰的燒仙草往她身後潑去。

  「啊!」一個中年男子當場被燒仙草淋上雙手,發出慘叫。

  「哎呀,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你在這裏呢!」丁綠堯呵呵笑著,道歉的口吻毫無誠意,隻有得意,「雖然人多的時候難免會有身體接觸,不過還是要有分寸,別摸到不該摸的地方,不然發生這種『意外』,隻能怪自己的手賤了,不是嗎?」

  對她伸出祿山之爪的是這個人?

  夏音曉訝異地看著中年男子,對方臉色尷尬而狼狽,不敢聲張,迅速遁入人群中逃走。

  「這種人就是這樣,有色無膽。」丁綠堯嗤聲,將空了的飲料杯放回袋子,朝她微笑,「不好意思,把你的燒仙草倒光了,等一下補買一杯給你。」

  「被這麼燙的東西淋到,一定很痛吧?」她往中年男子逃離的方向望去。

  「最好痛死,反正他活該。」看了她不忍的神情一眼,他嘆道:「你啊,太溫和了,該強硬的時候還是要強硬,否則很容易被人吃得死死的,知道嗎?」

  明白他的話中有話,她卻隻能報以無奈的微笑。

  他將她拉進懷中,以自身為她擋住所有可能的偷襲。

  「人多,想渾水摸魚的家夥也就多,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他將夾克下擺用力往下拉以遮住臀部,狐疑地左看右瞧,「希望沒人會偷摸我。」

  夏音曉失笑,「你是男人,沒人要摸你。」

  原來他是「捨身」保護她呢。周身都是他的氣息和溫暖,像一層安全的屏障,她該覺得安心的,心跳卻失控地越跳越快,鼓動的熱度直往臉頰竄升,她趕緊垂首,不讓他看見。

  「很難說啊!這年頭什麼怪人都有——」

  「喂,丁先生!」烤鴨店的老闆早就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忍不住插口,「你什麼時候交了這麼漂亮的女朋友?介紹一下嘛!」

  「別亂講,人家已經結婚了。」丁綠堯嘿嘿一笑,忙著挑小菜,「少打人家主意,讓她老公知道的話,你麻煩就大了。」

  「你結婚了?」老闆驚訝地看著夏音曉。這個看來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孩,怎麼已經嫁作人婦?

  夏音曉對老闆探詢的目光輕輕頷首,唇邊的微笑雖然不變,卻已悄悄凝結。

  已經結婚了……短短幾個字,像在他們之間拉開一條線,切斷所有的可能。

  心跳奇異地平緩了。她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挪開與他的距離,任憑從他身上沾染而來的溫暖被冷風吹散,逐漸被惆悵取代……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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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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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夏音曉帶著女兒下了公車,伫立在寒冷的夜風中,望著育幼院的圍墻。

  結果還是來了。

  雖然當時她婉拒丁綠堯的好意,沒想到他卻告訴了海微。一聽能到他家過聖誕夜,海微雀躍萬分,回家後不斷向她哀求,拗不過女兒,她最後還是答應了。

  今晚,丈夫和婆婆都不在,她留了紙條,獨自帶著女兒出門。

  由門縫中可見到育幼院內有一大塊空地,空地上生了火堆,一個紅褐色頭發的俊秀男孩坐在火堆旁,正在拉小提琴:旁邊幾個孩子和一個少女圍成一圈在講話,還有個胖墩墩的中年婦人在煮湯,卻不見丁綠堯的身影。

  該進去嗎?畢竟她當時拒絕了丁綠堯,現在這樣突兀地跑來,會不會打亂了人家聖誕夜的計劃?

  夏音曉正猶豫著,迎麵緩緩駛來一輛車,在路邊停靠後,下來一男一女。

  「安太大?」抱著紙箱的魏霓遠認出是她,快步走近,笑問:「你怎麼也來了?和安先生一起來的?」

  夏音曉搖搖頭,看著他身後的少女。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巴掌大的臉蛋極為美麗,也極為蒼白,像剛生過一場大病;她身段清瘦,穿著毛料的黑色外套和長褲,頸上圍著紫色圍巾,冰冷幽緲的神情,顯得孤僻而難以親近。

  「她是我朋友的妹妹,丘琉紫。我朋友出遠門了,托我照顧她。小琉,這位是安太太,是紡織界很有名的安氏集團的總裁夫人。」魏霓遠剛為兩人介紹完,育幼院大門就開了,一個爽朗的聲音隨之傳出——

  「小魏,你回來啦?不好意思,小鬼們吵著要玩煙火,還讓你跑出去買……乍見帶著一雙女兒站在外頭的夏音曉,丁綠堯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揉眼睛確定不是眼花後,歡呼一聲,一把抱住她,「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夏音曉當場僵住,尤其一旁魏霓遠眼神頓時變得相當怪異,更令她窘迫。

  但窘迫隻是一瞬間的事,下一秒,十幾個孩子從育幼院內衝出,險些將他們幾個人撞倒,圍著魏霓遠興奮地又叫又跳——

  「煙火!煙火!」

  「我要仙女棒!有沒有買仙女棒?」

  「我要那種會砰砰響的!」

  「我們先進去了。」看著手忙腳亂地護住夏音曉母女三人、免得她們被孩子們撞倒的丁綠堯,魏霓遠唇畔掠過玩味的淺笑,「你們慢慢聊。」

  他往育幼院裏麵走,丘琉紫和一群孩子也跟了進去。

  安海微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綁著緞帶的小紙盒,拉拉丁綠堯衣角。

  「給我的禮物?」他驚喜地接過,順勢將她抱起來,「是什麼……哇,好大一條手帕!給我變魔術的時候用嗎?」

  她害羞地點點頭,小手指指自己,又指向一旁的安曼菊。

  「是你和姊姊一起挑的禮物?」丁綠堯會意過來,另一手將安曼菊也抱起來,笑道:「謝謝你囉!用這麼漂亮的手帕變魔術,效果一定更好!」

  安海微打著手語,「媽媽帶我們去買的。她也有買禮物給你。」

  「哦?」他回頭看著夏音曉。

  「隻是小東西而已。」他熱切期待的眼神,仿佛她正要拿出的是珍貴的寶石。

  她靦腆地拿出一個極小的紙袋打開,將一枚耳環倒在掌心。耳環由銀、綠雙色絞成星形,小巧精致。

  「星星形狀的耳環?我頭一次看到呢!」雙手各抱一個女娃兒的他空不出手來拿,隻好伸長了脖子,要她幫忙戴上。他笑得很開心,「你們送我這麼好的禮物,我要怎麼回報啊?」

  夏音曉微笑,「你邀請我們來就已經夠了,不需要回報什麼。」

  他興高采烈的模樣,以及那對黑亮眼眸流露出的熱烈光彩,在近距離注視下,不禁教她有些怦然,小心替他戴好耳環後,退開幾步。

  「你們還沒吃晚餐吧?等一下我們要烤肉,陶媽先煮了湯,餓的話可以先喝一點。」雖然四周昏暗不清,但她擡手替他戴耳環時,毛衣袖口滑落,確實露出腕上幾道白色的疤痕。

  「在外麵可能冷了點,不過烤火就不會冷了。」他裝作沒看見,示意她跟他進育幼院,「小鬼們玩起來很瘋,你別被嚇到——」

  「哥!」在一旁觀察許久的丁綠尹再也忍不住,直衝到哥哥麵前,盯著洋娃娃般的雙胞胎,「你去哪裏拐來這麼可愛的小孩啊?」還有哥哥身後那個真人大小的美麗洋娃娃!天哪,她一向隻愛錢的老哥,竟然會帶女孩子回家?!她興奮追問:「她是你女朋友嗎?」

  丁綠堯慢條斯理地放下兩個小女孩,朝右掌呵了口氣,然後對準妹妹的額頭一掌巴下去,「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幹嘛啦?!」丁綠尹抱頭跳開,怒道:「就算我講錯了也不用打人啊!打頭會變笨耶!」

  「你已經夠笨了,再笨也沒差多少。」瞥了一旁好奇探看的陶媽一眼,他將夏音曉拉到身前,鄭重介紹:「她是安太太,是同時贊助我們育幼院和我的節目的安氏企業總裁夫人,這兩個小妹妹則是安總裁的千金。」

  陶媽臉上閃過一絲惋惜,卻還是笑著對夏音曉頷首,以手語打招呼:「你好。」剛才看到他們倆在大門口舉止親密,她還以為阿堯這孩子終于開竅,著實興奮了一陣子,豈知對方卻是他說過要帶回來過節的安家少奶奶,不由得有些失望。

  丁綠尹懷疑地盯著哥哥,「真的嗎?」

  先別說這個大不了她幾歲的少女看起來弱不禁風,完全不像個企業家的妻子,老哥的口氣也怪到極點,「安太太」、「總裁夫人」幾個字像磨著牙硬擠出來似的,講得心不甘、情不願的。

  丁綠堯伸指敲敲妹妹額頭,「什麼真的假的,這樣對客人很不禮貌……」瞥見孩子們藉火堆點煙火,還有幾個拿木炭往火堆裏扔,他急忙衝過去阻止,「喂,別亂加木炭!有拿煙火的站遠一點!」

  「安太太,過來這邊坐吧。」陶媽拉過三把椅子,笑咪咪道:「我們阿堯受你照顧了。」

  「不,是他照顧我們比較多。」夏音曉微笑,帶著雙胞胎坐下。

  安海微望著開始放煙火的孩子們,安曼菊則倚在母親身畔,靜靜看著正在拉小提琴的男孩。

  「他跟我說要請你回來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呢。我們育幼院長期接受你先生的捐款,你先生還出錢贊助阿堯的節目,說起來很多地方都要感謝你們……」

  夏音曉隻是含蓄地頷首。對於安氏集團的運作她一無所知,也沒聽丁綠堯提過育幼院接受捐款的事。

  望著火堆對麵的他,他正蹲著弄烤肉架,一邊跟魏霓遠講話,一邊還要應付一個趴在他背上、像蚯蚓般不斷蠕動的小男孩。小男孩揪著他兩邊耳朵,他佯裝生氣,拉過小男孩的手臂作勢要啃,逗得小男孩開心大笑。

  看著這一幕,她也笑了。

  「原來你們還出錢給我哥的節目啊!」丁綠尹恍然大悟,「難怪他那麼認真學手語。」

  什麼意思?夏音曉不解地看著和丁綠堯同樣有雙明亮黑眼的少女。

  「他最討厭看書了,最近卻老是抱著小靛借回來的手語書猛讀,看到不懂的還要陶媽教他,原來都是為了你。」

  在這世上唯一會吸引她老哥多看一眼的文字,就隻有鈔票上的金額,他會埋頭用功,除了因為能藉此增加更多收入,還會有什麼原因?

  丁綠尹興奮地下了個總結,「因為你老公很有錢嘛!」

  陶媽沒想到向來少根筋的丁綠尹會在此時有脫綫演出,斥道:「阿尹!」

  話一出口,丁綠尹也立刻知道不對,因為美麗的安太太雖仍保持著禮貌的微笑,幽黑的雙眸已蒙上一層陰影。

  她連忙解釋:「這也隻是我的推測啦,我以為你是我哥的女朋友,所以他才努力學手語要和你溝通,既然你已經結婚,這就不可能了,我絕對不是說,我哥是為了錢才接近你……」好像越描越黑。她匆忙找個藉口逃開,「我去幫我哥弄烤肉架……」

  不過,她還是認為自己的推論沒錯,老哥九成九是為了錢!雖說前陣子他不知發什麼瘋,把好好一張五萬元的支票釘在門上當靶,用飛鏢射得破破爛爛,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提到要邀這位安太太來過節時眉飛色舞的,而除了可以從人家身上淘金挖錢,她想不出還有什麼原因能讓老哥這麼樂。

  「不好意思,阿尹這丫頭平常就愛瞎說,你別放在心上。」陶媽連連道歉。

  夏音曉臉色蒼白,茫然怔了半晌,才勉強露出微笑,回以手語——

  「如果捐款不夠,我可以告訴我先生,他一定很樂意幫忙。」

  所以……他邀她來,純粹隻是應酬罷了?他當時那麼熱切,威脅利誘地央著她答應,隻是想藉由她拉攏安氏企業?

  真是這樣,他也不算有錯啊。想討好出資者也是人之常情,育幼院尤其需要資金,她可以體諒他的處境與心情……

  隻是,因為非常喜歡他而如此期待今晚的海微,在他心裏算什麼呢?還有……同樣期待今晚的她,又算什麼呢?

  她像個傻瓜似的,在他熱切邀請時,心底曾有那麼一絲恍惚的喜悅,仿佛早逝的少女情懷悄悄重燃起來,現在……一切都掉進深深的穀底……

  「不!跟捐款沒有關係!」陶媽慌忙解釋,「我們這裏情況不好,阿堯是想多賺點錢沒錯,不過,他絕對不是因為你是安太太才邀你回來啊!我從小看他長大,他是很愛錢,但是……」越急就越不知該怎麼講。

  夏音曉淡淡一笑,「沒關係,這畢竟是好事,我希望能盡量幫助你們。」罷了,他的目的是什麼都不要緊,隻要海微快樂,一切都由他吧。

  至于,她的期待……也忘了吧。是她一廂情願,錯解了他的意思,怨不得人。何況身為安隆楷的禁臠,連自由都無法掌握在手裏,這樣的她還能期待什麼?

  可強烈的失落感卻揮之不去,心湖已被掀起的漣漪波動蕩漾著,無法平息……


  寒流來襲的天氣再冷,也阻擋不了孩子們的玩興,加上煙火助陣,育幼院的空地像個沸騰的鍋子,到處是歡笑和喧鬧聲。

  「不行了……」丁綠堯滾倒在火堆旁,申吟著,「我已經滿到喉嚨了。」

  「魔術師手上功夫一流,怎麼連猜拳都猜輸呢?」魏霓遠好整以暇地在他的杯子裏斟滿酒,笑吟吟道:「來,輸了就要喝一杯。」

  「因為你是妖怪!哪有人剪刀石頭布每猜必贏?!」害他連喝了十幾杯,有點頭暈,躺下來還是覺得世界在旋轉。勉強撐著眼皮,他往右側三人瞟去。

  穀靛正將一本樂譜遞給安曼菊,坐在母親懷裏的她慢慢翻著樂譜,最後指著一首曲子,仰頭看向穀靛。

  他微笑頷首,重新架起小提琴,輕柔的旋律隨即在弦間軟軟流瀉。

  安曼菊仰著可愛的臉蛋,雖然依舊麵無表情,凝視著穀靛與小提琴的眼神卻無比專注。夏音曉抱著女兒,臉上始終帶著溫柔的淺笑。

  俊秀的男孩,一對洋娃娃般的美麗母女,加上婉轉如訴的琴音,組成一幅如詩如畫的優雅景象,和四周又吼又叫、宛如地獄小鬼出閘的喧騰完全不同。

  「雖然她在笑,我卻不覺得她快樂。」觀察片刻,魏霓遠下了這個結論。

  丁綠堯仍動也不動地躺著。

  魏霓遠又問:「你有什麼打算?」

  「什麼什麼打算?」那麼,她落寞的眼神就不是他的錯覺了。方才所有人聚在一起看他變魔術時,她的眼一次也沒有看向他,消沈的模樣比起在攝影棚時更甚。會是她和安隆楷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回輪到魏霓遠不吭聲。

  丁綠堯斜眼看過去,「幹嘛?」

  魏霓遠深邃的眸光鎖住他麵孔,「她看起來不快樂,而你打算就讓她繼續這樣下去嗎?」

  「我……我能怎麼辦?」那責難的神情看得丁綠堯全身不對勁,忍不住脫口而出:「她都已經結婚了啊!難道真的要我去當第三者嗎?這種破壞人家婚姻的事情,老子絕對不幹!」

  魏霓遠表情瞬間變得極古怪,「我的意思是,既然是你邀她來的,客人玩得不高興,主人當然有責任,至少該過去跟人家講講話,瞭解一下人家的感受,不是嗎?」眸光掃過他開始泛紅的俊臉,輕咳一聲,「至于你要不要當第三者,不必告訴我沒關係。」

  丁綠堯猛地彈起,「我我我我絕對沒那個意思!是你誤導我講出來的!」話講得那麼暖昧,眼神又閃爍不定,害他跟著想歪了!

  「是你自己心裏有鬼吧。」魏霓遠事不關己地迷人一笑,起身加入孩子們的遊戲。

  一曲已畢,穀靛放下小提琴,微微一躬。

  安曼菊闔上樂譜,仍是盯著小提琴。而夏音曉雖然從頭到尾什麼也沒聽見,還是配合地鼓掌。

  穀靛的手語還不大熟練,看著安曼菊,「妹妹似乎很喜歡音樂?」

  「我想她是喜歡樂器。」曼菊對收音機或電視播出的音樂很少有反應,今晚難得被小提琴牢牢吸引住。若能讓曼菊跟這男孩學琴,或許有助於改善她的情況?

  「你在哪裏學琴?」夏音曉問。

  「我以前住在法國時學的……」穀靛手語還沒比完,就被丁綠堯一把摟住,大手揉亂他紅褐色的短發。

  「小靛,你在美女麵前表演特別賣力喲!拉給我和阿尹聽的時候都沒這麼認真!」

  「我每次都很認真,才沒有差別待遇呢。」穀靛笑著閃避。

  「你學琴學了七、八年,要教別人應該沒問題吧?有沒有興趣收個可愛的徒弟?」丁綠堯彎腰與安曼菊麵對麵,微笑道:「你想學小提琴嗎?」


  夏音曉訝異地看著他。她什麼都還沒表示,他怎麼就知道她想對穀靛提出的要求?

  而她懷裏的女兒隻遲疑了幾秒,就點了頭。

  「可是,我從來沒教過人,也不是正式的老師……」穀靛仍有顧慮。

  丁綠堯抱起安曼菊,放到他身邊。

  「安啦,大哥我保證你一定行。」瞥了夏音曉一眼,「你說是吧?」

  夏音曉順著他的話點頭,看向女兒。她坐在穀靛身旁,照著穀靛的指示輕輕撫摸小提琴,試著拿起琴弓,清麗的小臉不見怕生,隻有好奇而認真的神情。她懸在半空的心這才緩緩放下。

  「海微和曼菊的聽力都沒問題吧?」丁綠堯突然問。

  她一怔,隨即頷首。「醫生檢查過了,沒問題。」

  「也就是說,隻要她們願意,總有一天會開口說話。」他順手拎過她放在一旁的大衣為她披上,漾起淺笑,「所以你何不放輕鬆點?你是個好媽媽,也已經盡力了,偶爾該讓自己喘口氣才對。線繃得太緊都會扯斷,人也是啊。」

  夏音曉怔了片刻,澀然一笑,「你說得對。」可緊綳似乎已成為她的一部分,即使離開安家,她也難以讓思緒與心靈有片刻的鬆懈。

  不過,此刻縈繞心頭的,是另一件事。看著忙著翻動烤肉架上的玉米的丁綠堯,她比著手語:「剛才……陶媽和我談到你母親的事。」

  「哦?」他笑了,「陶媽提到我媽一向隻有好話,你一定聽得很膩。」

  她微笑搖頭,「陶媽說了很多她們一起成立這家育幼院的事情,我覺得很有意思。她也提到你母親的婚姻,說她是……主動提出離婚的?」

  「我爸都結婚了,還老是在外麵拈花惹草,我媽忍了幾年,最後還是離婚了。」

  「你——怨過她嗎?」倘若她離開安家,女兒們又會怎麼想?

  「多少會啊。雖然知道是我爸自己不好,可是突然要和從小一起生活的人分開,還是會難過。」尤其後來老爸拐走那人,讓他心情低落了好一陣子……

  她為什麼問這些?莫非想和安隆楷離婚?

  一思及此,他改口了:「雖然一開始很難過,但是後來也就慢慢接受了。畢竟兩個不相愛的人為了家庭穩定,勉強讓婚姻繼續下去,雙方都不會快樂的。」

  話雖如此,但若有機會重來,他並不希望父母離異。或許因為當年父母離婚時,他年紀還小,對雙親因外遇問題而引發的爭吵幷沒有太大感覺,隻希望能和他們在一起,有個完整的家庭。

  至於她與安隆楷,他實在說不出勸和的話,尤其小恬前兩天還拿著安隆楷送的成套首飾向他炫耀,對照夏音曉總是鬱鬱寡歡的模樣,除非他腦袋秀逗了,才會勸她咬牙在這場婚姻裏撐下去!

  但這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外人不該置喙,所以他隻是旁敲側擊,努力暗示她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而這條路剛好符合他……私心的期望,如此而已。他絕不會變成母親最痛恨的婚姻第三者,一切都是姓安的活該,不懂得珍惜她!

  「最重要的是,一個不快樂的母親,她的孩子也不會快樂的。」他低聲道。看見她全身重重一震,憂愁而美麗的眼像被撼醒般,驚詫地望著他。「孩子是很敏銳的,即使你強顏歡笑,她們還是能感覺得出來。」

  一個不快樂的母親,她的孩子也不會快樂!

  夏音曉怔怔望著和其他孩子們在玩煙火的安海微,原本正笑著的女兒,卻在視綫對上她時,停下腳步,小臉出現惶惑的神情。她這才驚覺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嚴肅,改而對女兒露出微笑。

  安海微這才恢複笑容,向她揮了揮手,又隨著丁綠尹放煙火去了。

  兩個孩子的畏縮與內向,她在不知不覺中……也有責任嗎?

  「所以現在你要努力讓自己快樂!」丁綠堯將紙杯塞到她手裏,在杯中注滿牛奶般的液體。剛才他和魏霓遠猜拳猜輸時,喝的也是這個。「要快樂,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玩!現在我們來玩個小游戲,輸的人就要喝一杯。」

  夏音曉還不明白他要做什麼,就見他摘下她送的耳環,取出雙胞胎送的大手帕包住,將手帕對空一扔,手帕落地後散開,耳環已經消失不見,而他雙手握拳,伸到她麵前——

  「猜看看,耳環在哪一隻手裏?」

  夏音曉傻了眼。他手法太快,她根本什麼也沒看到啊!

  被他連聲催促,她隨便點了下他的右手。

  丁綠堯張開右手——什麼都沒有;張開左手,掌心中躺著耳環,他嘿嘿一笑,「你輸了!要喝一杯!」

  「等等,你沒有解釋遊戲規則啊!」這讓她有種被陷害的感覺。

  「魔術師的戲法是不可以做任何解釋的,你得隨時專心,才能跟得上啊。」他一本正經地看著她為難的模樣,「好吧,這次特別優待你,喝半杯就好。」

  夏音曉喝了一口,隻覺味道淡而酸甜,有點像優酪乳,卻不冰涼,順喉而下,滑出一道漸熱的水綫。正喝著,卻見他又拿手帕包住耳環,照樣朝空中一扔,不待手帕落地,兩個拳頭又伸過來——

  「在哪隻手?」

  就這樣,喝到第八個「半杯」,夏音曉隻覺身體越來越熱,眼前丁綠堯的麵孔也有些模糊,這才驚覺她喝的應該不是普通飲料。

  「這到底……是什麼?」該不會是酒吧?她從沒喝過酒,酒的味道是這樣甜甜的嗎?

  「是小魏弄的調酒,他取個名字叫做『返老還童』,加了很多養樂多,把高粱的味道都蓋掉了,很好喝吧?」見她雙頰逐漸透出暈紅,不複先前寒冷蒼白的模樣,他滿意地點頭,拉著她站起來。「好,換下一個遊戲!」

  果然是酒!

  夏音曉驚恐地發現自己頭暈目眩,腳步不穩地被他拖著直衝到孩子們身邊。十幾個孩子玩膩了煙火,正要開始玩老鷹捉小鶏的游戲。

  「來來來,大哥我今天陪你們玩!」丁綠堯清點著要參與遊戲的人,「一共十四個,剛好分成兩邊。聽好!今天玩的方法和平常不一樣,由我和這個姊姊同時當母雞又當老鷹。」

  他將夏音曉拉到身前。「我們一人帶七個,互相搶對方後麵的小鶏,限時十五分鍾,十五分鍾以後,看誰背後的小鶏最多,誰就贏了!輸的那一邊,除夕那天要負責育幼院的大掃除;贏的那一邊不但不用打掃,我還請他們去『河屋』吃日本料理!」

  「萬歲!我要吃日本料理!」孩子們尖叫歡呼,迅速自動分隊,分別站到丁綠堯和夏音曉身後,顯然平常就玩慣了這樣的游戲。

  什麼什麼?夏音曉還未弄清楚狀況,腰際已被丁綠尹抓住,後麵還有六隻又叫又跳的「小鶏」,而丁綠堯身後探出一張小臉——是安海微。

  小女孩杏眼閃亮,兩腮玩得紅撲撲的,對母親做個鬼臉,又縮回丁綠堯身後。


  夏吉曉楞住了。海微……對她做鬼臉?平時最活潑的表現也不過是笑的海微,會對她做鬼臉?

  正怔楞間,丁綠堯長臂猛地伸來,將她背後的一隻「小鶏」抓了過去。

  「我不是說過,你得隨時專心嗎?」他呵呵而笑,瞬間又搶了她的兩隻「小鶏」。「等我把你背後的小鶏都抓過來,你就要幫我們打掃育幼院囉!」

  「你作夢!」丁綠尹代夏音曉叫陣,「是我們把你那邊的小雞搶光光,讓你不但要請客,還要一個人做大掃除!」用力將夏音曉往前一推,「衝啊!」

  丁綠堯雖然身手敏捷,可背後跟著四歲的安海微,他步伐稍大,恐怕會絆倒她,因此不得不小心移動,連帶減緩了他抓人的速度。

  而逐漸發昏的夏音曉雖被身後一串「小鶏」拖得腳步踉蹌,但丁綠尹可不是省油的燈,指揮她們背後一串粽子東躲西閃,讓老哥的魔爪屢屢落空。

  夏音曉越是被拖得團團轉,體內的酒精就蒸騰得越快,鬱積在心裏的愁緒與感情似乎也沸騰起來,不斷從肌膚表麵蒸發飄散,離開了她……

  見女兒再度從丁綠堯身後探出頭來,頑皮地對她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她不假思索,伸手往女兒抓去。

  安海微連忙縮回丁綠堯背後,然後又從另一邊探出頭。

  夏音曉又伸手去抓她,小女孩東閃西避,臉蛋上洋溢著開心的笑,露出一排細白的牙。

  「好哇,你想把海微搶過去嗎?」丁綠堯護著安海微連連倒退,冷不防被夏音曉突破防線,抓到排在安海微後麵的男孩。

  「抓到了!」丁綠尹及身後一串「小雞」歡呼,將男孩拉入己方隊伍。

  丁綠堯哼聲:「抓到一個就這麼高興,我隨便兩三下就把你們通通抓過來……」一不注意,身後兩隻小鶏又被夏音曉抓走。

  他楞了兩秒,才哇哇大叫:「你作弊!我在講話,要等我講完才能繼續玩啊!」沒料到看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動作竟然可以這麼快!而且是用聲東擊西之計,假裝要抓安海微,卻把目標放在小女孩之後的其他人!

  「你說要隨時專心的呀。」她無辜地微笑,意識在漂浮,手語也比得有些淩亂,望著他叉腰生氣的模樣,粉唇忍不住彎起。

  丁綠堯僵立片刻,猛地向她撲來,大叫:「反攻——」左手將她雙手一幷扣住,右手往她背後的長長蜈蚣陣抓去。

  這下換成丁綠尹哇哇大叫:「你才作弊!抓手是犯規的!」伸手將安海微揪過來,兩邊的孩子們也紛紛動手,互相將對方的人抓到自己隊伍裏。

  老鷹捉小鶏瞬間變成大混戰,原本隻是圍觀的孩子們也加了進來,有推擠的、笑鬧的、追逐的、趁機偷打人的,像一團瘋狂的漩渦,轉得停不下,笑聲如水花四濺,灑滿寒冷的冬夜。

  夏音曉任孩子們推來擠去,好幾次險些跌倒,又被另一邊的孩子們擋住推回。易受驚的她,此刻卻一點也不害怕,隻是一徑地笑,無法自抑地笑,笑得東倒西歪,笑得頭越來越暈,身體卻越來越輕,仰首望著夜幕,仿佛隨時能向它飛去……

  若非有人雙臂始終緊扣著她腰際,她真以為自己能飛起來,茫然眨著蒙上一層霧氣的黑瞳,看著不讓她飛翔的男人。他有一雙含笑的眼,比天上的星星更亮,微啓的唇在動,似乎對她說了什麼……可是她讀不懂他的唇,隻感覺到他身上的暖意像一雙翅膀包圍著她,為她擋開周身的擁擠……

  她伸出手,目標是他眼中星星般的光芒,卻不穩地觸及他臉頰,察覺到他微微一縮,黑眸的亮光變得奇異。她忍不住又笑了,越笑越沒力氣,逐漸在他懷中癱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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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知睡了多久,夏音曉忽然驚醒。

  睜開眼是一片昏暗,過了片刻,她眼睛才適應了微弱的光綫,發現這兒不是安家華麗的臥房,而是陳設簡單的陌生房間,自己身上蓋著溫暖的被褥,躺在單人床上。

  她楞了楞,一時還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這裏,正要爬起身,一陣頭暈讓她跌回枕上,側眼才見到枕畔有顆卷卷頭。

  丁綠堯坐在床邊地上,裹著毛毯,全身包得隻剩下一顆頭,靠在枕頭邊睡得正酣甜,一頭卷發像從沒梳整過,散得亂七八糟。

  想起來了,她帶女兒來育幼院過聖誕夜,丁綠堯讓她喝了酒,又拉她跟孩子們玩游戲,她還記得海微很開心的表情……然後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她醉倒了嗎?是……他抱她上床的?

  她在混亂的記憶片段裏努力搜尋,卻什麼也想不起。

  稍稍靠近他一些,可以感覺到他均勻的呼吸,顯然睡得很熟;密密長睫垂掩,幹淨的皮膚毫無瑕疵,配上不馴的卷發,睡容更顯稚氣。瞥見他散開的發間露出形狀漂亮的耳朵,掛著她送的星形耳環,她粉唇彎出一抹溫柔淺笑。

  可是,他的臉好紅……她又湊近了些,仔細端詳他容顏。他的臉紅得不太對勁,是喝醉了,還是感冒發燒?

  她猶豫了下,小心地伸手探向他額頭,溫度不像發燒,而他仍是不動,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愛睡相。

  又猶豫了下,她大著膽子,手掌順著他臉龐下滑,發現他的皮膚不隻看起來好,摸起來也同樣細致。手直撫到他頰畔,柔軟的掌心被什麼扎了下——是胡碴,這讓她意識到眼前被自己當成布偶摸來摸去的是個男人,而他正好微微一動,嚇得她連忙縮手,不知是驚是赧,火燙竄上兩頰,心髒怦怦亂跳。

  也幸好她手縮得快,因為他又動了下,緩緩睜開眼,「……嗯?」惺忪地看著她,「你醒了?」

  「我怎麼會在這裏?」他似乎沒發現她「偷襲」他,暗暗鬆口氣。

  「你喝醉了,游戲沒玩完就睡著了。海微和曼菊跟我妹睡在隔壁。」他打個呵欠,清醒了些,笑問:「如何,本育幼院的聖誕夜很刺激吧?」

  糟糕,她果然喝醉了。

  夏音曉苦惱地皺眉,數秒後,仍是一丁點經過也想不起,隻得委婉地向他探問:「我沒有……失態吧?」

  「失態?當然沒有啊。」他笑咧一口白牙,在昏暗中閃閃發亮,「你隻是一直笑一直笑,抱著我不肯放,又拉著我玩數字拳,說輸的人就要喝酒,結果每次都是我贏,你越喝越多,最後還爬起來跳扇子舞……」

  驚人的敘述炸紅了她臉蛋,她拉過被子就要將自己藏起,卻被他好笑地攔住。

  「你相信啦?騙你的啦!你酒品好得很,喝醉了隻是笑,笑累了就睡了,什麼壞事也沒做。」除了真的緊抱著他不放,讓他最後隻好在陶媽、魏霓遠和一堆孩子們的目光下抱她進屋之外,她的酒品確實沒什麼好挑剔的。

  思及她輕如羽毛的柔軟身軀緊靠在他懷裏,賴著他怎麼也拉不開,仿佛他是她好不容易抓到的一樣寶物,他好心情地微笑,「早知道你喝酒就會笑,應該早點把你灌醉才對。」

  總之,她還是失態了。「對不起。」捂住窘紅的臉蛋。

  「幹嘛道歉?找你來就是要讓你開心的,能逗你笑就好了啊。」雖然她笑是因為喝醉了,不是因為發生有趣的事情,但總歸都是笑了。頓了頓,他又說:「在玩遊戲的時候,我聽到海微的聲音。」

  海微開口了?她霎時忘了困窘,驚詫地望著他,見他肯定地頷首——

  「那時候小鬼們很吵,但海微就在我背後,我還怕聽錯了,回頭看了好幾次,確定我聽到的是她的笑聲。我妹也說,她帶海微玩煙火的時候,問她會不會怕,海微開口說『不會』。」

  夏音曉眼眶發熱。海微說話了!她盼望了多久,數度陷入絕望,以為女兒就要像她一樣終生喑啞……

  「你也開口了,你知道嗎?」

  她又是一愣,不解地看著他。

  「你沒講話,但是和海微一樣,我也聽到你的笑聲。」應是酒精使她放鬆,不再刻意壓抑。

  他將她雙手抓來,包在自己掌心中,阻絕她以手語推托的機會,「來,試著說幾句話。這裏隻有我,沒有別人會聽到。」

  她連連搖頭,雙手卻無法抽離他的掌握,反遭他拖至床邊。

  「海微雖然會講話,但沒有人和她互動,她自己一個人也不會開口的。你整天都和她在一起,是最適合陪她練習的人,再說,連媽媽自己都抗拒的話,要怎麼教小孩呢?」再次勸哄著:「試試看,說什麼都可以,我一定認真聽。」

  他真是瞭解她,知道一提到女兒,再為難的事,她也願意嚐試。

  她試圖說服自己,發出聲音幷不難,學校老師也說過,發聲就像騎腳踏車,一旦學會就不會忘記,還贊美過她咬字很正確……

  可他淺笑的黑眸逼得太近,令她心慌,莫名的熱流竄過她每根神經,分不清是因為心虛,因為未褪的酒意再度湧起,或是因為他過分深沈的溫柔眼眸……脫口而出的聲音不由得微微顫抖——

  「你……你別……」

  「我什麼?」她發音有些怪異,聲音也太細微,他得全神貫注才能聽清楚,還得努力克製撫觸那無助的嬌柔容顏的衝動。

  他終于懂了,為什麼安隆楷看她的眼神會充滿強烈的占有欲。她纖細易碎的神韻太美,輕易就能讓人著魔,不由自主地想將她攫在掌中,小心呵護。

  別那樣看著我!她說不出口,但他的回答給了她勇氣,知道他聽懂了自己的話,又道:「我……我的手……會痛。」

  並非害怕他的眼神,而是害怕自己快要失控的劇烈心跳,引起前所未有的紛亂情感,幾乎要將她淹沒……

  「會痛?那我輕一點。」他放鬆了手勁,卻貪戀著她的柔軟,不肯放手,鼓勵地微笑道:「誰說你說話很奇怪?我都聽得懂嘛。多說一點,說看看——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他?「……很有趣。」

  「有趣?」他不甚滿意,「我以為你會說『很帥』。還有呢?」

  她被逗得一笑,「你很帥,也很有趣,開朗,積極,對小孩很有耐心,以後一定是個好爸爸。」

  「也是個好丈夫吧?」

  她一怔,澀然微笑,「……應該是吧。」

  他雖然像個大孩子,但也有細心體貼的一麵,育幼院的孩子在他的帶領下,就像個和樂的大家庭。將來他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會這樣充滿歡笑吧?

  有些羨慕成為他妻子的女人,他的妻子必定不會像嫁入安家的她,四周沒有任何和善的麵孔,連對鏡自照,都隻看見愁眉深鎖。

  「你真會講話,把我說得這麼好。」這是玩火,他知道,可看著她越久,想要她的意念就越強。把玩著她纖細的手指,「那,像我這麼好的男人,你考不考慮嫁給我?」

  她又是一怔,「可是……我已經結婚了啊。」他在開玩笑吧?一定是。

  然而,這麼簡單的一句玩笑話,卻教她才平靜了些的心又震蕩起來。

  「對哦,我忘了。」輕歎口氣,他毫不掩飾眼底的失望,凝視著她。她清澈美麗的眼如一潭湖水,泛起幽微的波紋,回應著與他相同的悵惘。

  他輕道:「如果我們能在你成為安太太之前相遇就好了。」

  「……是啊。」她歎息般的話語,幾不可聞。感到他握緊了她的手,她也回應地握住他的手,溫暖的掌心,無言傳遞著彼此的惆悵。

  他幾乎可以想像天上的老媽此刻正在跺腳大駡,懊悔自己幹嘛生個破壞人家婚姻的不肖子,跟他老爸一樣混帳可惡!

  有什麼辦法呢?盜賊的天性是掠奪,專長就是把屬于別人的東西搶過來——他好像生來就注定要走第三者的路。

  反正安隆楷不隻有第三者,第三十者、第三百者恐怕都有了,她這個妻子怎能輸給老公呢?隻要她肯,他願意當她踏上不軌的「第一步」,一切指責,都由他來承擔吧……

  敲門聲突然響起。他一怔,隨即放開了她,起身走到門邊。

  門外站著和魏霓遠同來的少女,丘琉紫。

  隔了點距離,夏音曉看不見他們講了什麼,隻見丁綠堯身形一頓,回頭看了她一眼,神色凝重,然後推門走了出去。

  丘琉紫隨後反手帶上門,走到夏音曉床邊,「你先生來了。魏大哥正在樓下應付他,他們等一下就會上來。」

  安隆楷?對了,她留的紙條寫了她會來這裏,他是應酬回家找不到她,循紙條追來的吧?

  夏音曉來不及反應,已被丘琉紫按回床上,拉過棉被蓋好,她自己則開亮了壁上小燈,拉了椅子坐在床邊,隨手拿起桌上的書來看。

  夏音曉不懂她要做什麼,但少女清麗漠然的臉蛋自有一股難以抗拒的威嚴,她雖納悶,還是照她安排好的乖乖躺著。

  過了片刻,敲門聲又起。

  丘琉紫起身去開門。

  「她在哪裏?」安隆楷大步踏入狹小的房間,目光一掃,看見床上的妻子。

  「就像我說的,嫂子累了,所以我安排她在這裏休息,讓我朋友的妹妹陪著她。」魏霓遠站在門外,從容微笑,「因為時間已經晚了,我的司機也沒來,才沒送她回去。抱歉沒事先告知你,還讓你親自過來。」

  「別客氣,是我麻煩了你才是。」確定房內隻有妻子和少女兩人,安隆楷嚴峻的神色才稍稍和緩,「其實隻要打通電話,不管多晚,我一定讓人來接她。」回頭望著門外的丁綠堯與中年婦人,語氣尖銳:「畢竟讓我的妻子在這種地方過夜,我很不放心。」

  「是啊,我們這種地方又小又舊,真是委屈了總裁夫人呢。」丁綠堯目光毫不回避地落在夏音曉身上,直到被不悅的安隆楷擋住視綫,才皮笑肉不笑地道:「沒想到能因此請到安總裁本人大駕光臨,我們這個小育幼院可真是走運了——」

  陶媽一扯他衣袖,他才住口。

  今晚應酬搞砸了一樁生意,已經讓安隆楷十分煩躁,丁綠堯吊兒郎當的態度更讓他不快,瞪著還坐在床上的妻子,「你還等什麼?跟我回去。」

  先前和丁綠堯說話時,便嗅到他身上的酒氣,豈料這房間裏全是同樣濃烈的味道,他瞪著妻子嬌慵困倦的模樣,神色更添陰沈。

  夏音曉剛下了床,手腕就遭丈夫箝製,察覺到他的怒氣,她忍著痛不反抗,任由他將她拖往門邊。

  他何必這麼生氣?她留了紙條告知去向,隻是沒料到自己會喝醉而在此過夜,他為何如此憤怒?掐得她手腕疼痛入骨,像要把她捏碎似的……

  她隱隱感到不安,悄眼看向丁綠堯,他也正看著她,神情嚴肅,下一秒卻忽然向她眨眨眼,做了個頑皮的鬼臉。

  她的緊張一下子被衝淡,忍不住微笑。

  魏霓遠開口:「那兩個孩子都睡了,還是別叫醒她們,明天我會送她們回去。」

  「謝謝。」安隆楷淡淡道,察覺丁綠堯一徑對著他背後擠眉弄眼,見他目光射來時又馬上避開,他神色冷酷,「內人屢次麻煩你了,丁先生。」

  「好說。」丁綠堯嘿嘿一笑,摸著耳環。

  「雖然很感謝丁先生的好意,但希望你下次記得,請人來作客也得注意時間,最好不要讓客人留得太晚。」銳利的視綫仿佛要戳穿他的嬉皮笑臉,「尤其對方已婚的話,更應該注意,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對你自己也沒好處。」

  「誤會?安太太也是我的朋友之一,我隻是邀了朋友回來,大家熱鬧一下,有什麼可誤會的?」丁綠堯對他惱怒的神情視而不見,口吻帶笑,卻是咄咄逼人:「要說誤會,以安先生和我的主持搭檔的交往情況來看,更容易讓人誤會吧?安先生的『朋友』衆多,卻不讓妻子參加朋友的聚會,這種雙重標準不嫌太嚴了點嗎?」

  安隆楷臉色幾近鐵青,瞪著丁綠堯,「多謝你提醒,看來確實是我的錯,我會和內人好好討論這件事。今晚叨擾各位了,晚安。」

  「誰準你去找那個魔術師?!」

  臥房的門被安隆楷猛力甩上,牆邊小桌上的花瓶連帶被震倒,碎片、鮮花與水頓時灑落一地。

  他失算了!隻記得派人盯著她去攝影棚,卻忘了其他時間也要注意!

  而她竟敢答應那小子的邀約,甚至沒有事先告訴他,害他應酬到半夜回來,還得強忍著酒醉引起的頭痛衝出去找她!

  夏音曉從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下意識地倒退一步,「他是我的朋友,我帶海微和曼菊去玩。」

  「朋友?」安隆楷此刻最痛恨的就是這兩個字,他冷笑一聲,「你沒有眼睛嗎?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朋友嗎?他的眼睛裏根本就寫著『他想上你』!」

  「我們是朋友。」她不理會丈夫尖銳的言辭,堅持著這一點。明知這隻是徒勞無功,安隆楷一向按照他的意思解讀事情,日後必定還會去為難丁綠堯,可若讓他知道她曾有過的動搖,他會做出更可怕的事情來。

  安隆楷瞪著她唇瓣緊抿的戒備模樣,更加煩躁了,「我什麼地方對你不好?你要什麼我沒給你?我是你的丈夫,不是嗎?!為什麼你對我的態度冷得像冰,連外麵那些女人的半分熱情都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放過我,去找外麵的女人?她多麼想這樣大聲喊出來,卻隻是木然伫立原地。麵對他咄咄質問的狂怒麵孔,以及擺設華麗的房間,她隻覺得無盡疲倦。沒有女兒在,這裏忽然顯得好空洞。

  「你就是喜歡那個魔術師,是吧?」

  「我們隻是朋友——」忽被丈夫扯進懷裏,他的唇舌強硬地侵入她口中。

  她原打算像平常一樣被動地接受,可他弄疼了她,箍在腰上的雙臂幾乎要將她勒得斷了氣,不由得推拒起來。

  安隆楷放開她一些,大掌沿著她細致的臉龐滑下,凝視著她美麗的黑瞳,那其中有的依舊是順從與畏懼,沒有其他。她像個頑固地不肯被打開的蚌,即使他得到了她的身體,她的心卻始終抗拒對他敞開。

  教他無法忍受的是,他在她唇中嘗到的味道,確實和那育幼院的房間裏的氣味、和那男人身上的酒味一樣。

  猛然被丈夫用力一推,夏音曉不由自主地倒向床鋪,他沈重的身軀隨即壓上她,動手扯開她的衣物。

  她驚惶閃避,「我……我累了,不要……」

  「陪了外頭的男人,卻不陪你的丈夫,這樣說不過去吧?」他語氣異常的溫柔,力道卻極粗暴,充滿情欲的眼顯得殘酷,「別反抗,你知道你無法抵抗我,也不會有人來這裏,何不就乖乖地順從?我會很溫柔……」

  五年前,在那個陰暗的教室裏,他也是這樣對她說……她又得承受一次那樣的夢魘?

  「不!」驚恐的淚水迸出眼眶,她拚命地反抗、推打。

  安隆楷一時不察,遭她指尖刮過臉頰,帶出幾道血痕。他微楞,怒火陡生,見她想逃下床,立刻抓住她的手將她拖回,重重一巴掌甩上她的臉。

  她幾乎被打暈,一時無力反抗,纖細的頸項被他單掌掐住。

  「因為你反抗我,我才得這樣做!」美麗的容顏慘白驚惶,帶著淚水,和五年前一樣,令他憐惜,也更難遏止想占有她的衝動。他喃喃地吻著她的唇,「別反抗我!你是我的,我永遠都不會放你走……」

  聖誕夜狂歡的人潮已經散去,路上人車稀少,時間已近淩晨。

  夏音曉蹣跚地走在人行道上,單薄的外套禦不了寒,白晰的手指沾了血,已凍得發青。

  五年前也是這樣,盡管安隆楷一再安慰她,她還是立刻從他身邊逃開。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隻想遠離他,遠離發生過的一切……

  五年前她逃得不夠遠,很快就被他抓回去,完全落入他掌握之中;這回呢?她又能逃到哪裏去?

  腦海中掠過丁綠堯那張睡得紅通通的臉龐。

  對了,海微和曼菊還在他那裏,她得去帶她們回來,回到……安家嗎?

  胃部一陣強烈的痙攣,幾乎使她嘔吐。不!她不要回去!可是……她又能去哪裏?

  姑姑說,有如此遭遇,是她的錯,是她給了安隆楷機會,所以她得認命,此後一生都跟著他。

  可是她究竟哪裏做錯了?她自始至終都不想接受安隆楷,是他不顧她的想法,強勢地掠奪,為什麼是她的錯?她錯在哪裏?

  她右手忍不住握緊帶有疤痕的左腕。要是當時割得夠深就好了,一刀割斷自己的生命,後來也不會多了兩個小生命,陪著她一起沈淪下去……

  她如幽魂般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走了多久,渙散的目光看見對街眼熟的大門,大門上方懸著「晨安育幼院」的牌子。

  原來不知不覺中,她走到這裏來了。是因為再怎麼痛苦也舍不下女兒,或是……

  對麵一輛警車駛來,她下意識地停住腳步,望著警車在路邊停下,一個抱著卷宗的女警下了車,去按育幼院的門鈴。

  沒多久有人推門出來,滿頭卷發一下子被風吹亂 是丁綠堯。

  他見到女警,神色有此不快,兩人就站在育幼院門口談話。

  她怔怔望著他們交談。見到他後,才明白在最難受的時刻,她最想見的……是他,但身上的疼痛提醒她,若再接近他,安隆楷遲早也會對他動手。

  不願離去,也不能接近他,她木然睜著發痛的眼眶,依舊什麼也流不出來,身體的痛扎入心頭,狠狠絞著她的每根神經……

  「本來昨天晚上就該來找你,不過聖誕夜勤務比較重,隻好一大早來打擾了。」辛紅打開卷宗,笑道:「有三個案子,你看看吧。」

  「幹嘛不等下午再拿來?」丁綠堯的起床氣因人而定,這位女警屬于他最不歡迎的一位,然而,在看到卷宗裏的照片後,不耐煩的神情霎時凍住。

  「不能晚啊,組長急著要知道結果。」她觀察著他變幻不定的表情,唇邊的笑有幾分凝重,「原因——你也看得出來吧?」

  卷宗內三件竊盜案的檔案照片,都顯示了相同的手法——像極了他慣用的手法。

  「那你還等什麼?」丁綠堯嘲諷撇唇,「既然我是唯一的嫌犯,又有前科,幹嘛不直接把我銬回警局去?」

  「我要聽你親日說是你做的,才會抓你。」辛紅慎重地看著他,「是你嗎?」

  「看起來是我沒錯。」嘿嘿一笑,他不承認,也不為自己開脫,仿佛就這樣被逮也無所謂。

  「正經點。你也看到失物欄寫了什麼吧?被偷的全是古物——受害者都是收藏家,家中的現金和珠寶完全沒有遺失,隻有他們珍藏的古畫和骨童被偷,其中還有一位損失了幾十件漢代的玉器,而這些都是你不會想要的東西。」就憑這一點,她才敢跟組長要求暫緩抓人,由她先來向他求證。「你仔細想想,有可能是誰?是不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你?」


  「不知道啦。」他意興闌珊地揮揮手,「我說了洗手不幹就洗手不幹,也沒再跟那些老朋友接觸,怎麼知道誰要陷害我?你要是不信,現在就抓我回去吧。」打個呵欠,「不然我要回去睡了……」

  「你沒有瞞我什麼吧?」如此重要的事,他卻一臉不在乎,還刻意回避話題,教辛紅不由得起疑,「其實你知道是誰做的,對不對?」

  他懶散的姿態一頓,摸摸鼻子,失笑道:「你嘛幫幫忙,如果我知道,幹嘛不告訴你?難道頂著別人犯的罪去坐牢很好玩嗎……」咦,馬路對麵有人?他眯起眼,瞪著那道嬌小的身影,越看越覺得熟悉。

  「因為——你想保護他?」這句話是辛紅胡亂猜的,豈料他眼神一閃,推開她就往馬路對麵走去。

  這類似逃避的舉動,立即被辛紅斷定為被一語戳中的心虛,趕忙追上他逼問:「你真的在保護他?他是誰?為什麼——」隨即發現他是筆直走向一個站在街道邊的人,那人頭發散亂、踩著拖鞋,大冷天的卻一身單薄,臉蛋蒼白而狼狽,但仍是美麗的……是個女孩。

  夏音曉想走,卻被丁綠堯詫異急切的視線釘在地上,雙腳無法移動,直到被他按住雙肩,連聲追問——

  「你不是回去了嗎?怎麼來了……你在流血!怎麼受傷了?!」回頭向辛紅叫道:「把車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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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待女醫師、護士和負責翻譯手語的義工媽媽進入病房後,長廊上隻剩下辛紅、魏霓遠與丁綠堯三人。

  辛紅原本隻是打算來問案,沒料到會碰上家暴事件。坐在椅子上,她長腿交叠,美艶的麵孔難得嚴肅,蹙眉沈吟:「依你說的,她先生幾個小時前去育幼院帶她回家,那時還沒什麼異狀嗎?」

  「沒有。」丁綠堯隻手掩麵,悶悶的聲音從指縫間透出,「那混帳本來就一副霸道的嘴臉,什麼時候都一樣。」

  雖然當時安隆楷臉色比平時更差,但他早就習慣對方老是擺張臭臉,隻注意到他身上酒味很濃,幷沒有多想。

  萬萬沒料到,那家夥竟然動手打她!

  「據說安先生很疼老婆,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辛紅問。至少她所聽說的,全是在傳頌安總裁有多疼愛老婆,為了她不惜違背母命雲雲。「她昨晚去你們育幼院做什麼?」

  「我邀她來過聖誕夜,小魏也在。隻是平常的聚會而已。」

  辛紅看向魏霓遠,後者頷首,表示丁綠堯說的沒錯。她卻無法相信,「既然隻是平常的聚會,為什麼他會動手打老婆?」

  「因為他有病!」丁綠堯懊惱萬分。是他大意,忘了安隆楷近乎變態的占有欲,以至于單純想讓夏音曉開心的好意,卻演變成她傷痕累累的結果。

  剛剛在來醫院的路上,她始終沒有掉淚,除了承認受傷是因為安隆楷對她動手,其于細節絕口不提。

  她的堅強與鎮定,更讓他心疼。是否因為經常承受這些,她才能這麼冷靜地麵對?

  「你不是介入人家的婚姻吧?」辛紅口氣嚴肅了些。她不清楚這場三角關係是否已成形,但他的憤慨以及對那位安太太的關心,明顯已超出了朋友的程度。

  「是又怎樣?」他輕蔑地哼聲,「都發生暴力事件了,當然需要有人介入。」

  「但是你介入在先,才發生暴力事件的吧?」

  一句話讓他的罪惡感升到最高,思及她渾身是傷的脆弱模樣,他咬牙,「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退出了。」

  此時病房門開了,中年義工媽媽走出來,一麵拭著眼角的淚光。

  「她沒事吧?」義工媽媽哀戚的模樣,讓丁綠堯心髒抽緊。

  「她沒事,醫師正在幫她檢查。」義工媽媽眼淚越擦越多,「可憐的孩子,她幾年前來的時候比現在還糟糕多了,後來有了小孩,我以為她會過得好一點,沒想到……」

  「幾年前?」

  「她曾經割腕自殺,被送到我們醫院來……」

  始終不語的魏霓遠臉色微變,「她自殺過?」

  「就在她結婚後幾個月,當時也是我替她翻譯手語的。等醫生一宣布她穩定了,她夫家立刻把她帶回去,還警告我們不準洩漏消息。」

  魏霓遠楞住了,丁綠堯則喃喃道:「所以她手上才有那些傷痕。」

  「有錢人注意名聲也無可厚非,可是她住院的時候,根本沒人來看她,安家老太大還拒絕付醫藥費,說他們安家不承認這個媳婦!」義工媽媽義憤填膺,「外麵傳的那些好聽話根本都是假的!說什麼麻雀變鳳凰,安先生多疼愛這個老婆!結果卻把這麼溫順的孩子折磨到鬧自殺……」

  話未說完,病房的門又開了,女醫師和護士走了出來。

  女醫師問:「哪一位是夏音曉小姐的家屬?」

  丁綠堯立即站起,引來辛紅挑眉注視,才想到自己的身分不對,當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瞄他一眼,女醫師開口道:「她暫時沒事了,你們可以進去陪她,但是別逗留太久,盡量讓她休息……」又交代了一些事,才和護士及義工媽媽一起離開。

  「我出來太久了,也該回局裏了。」辛紅起身,「代我轉告那位小姐,保護令我會替她申請,她想采取其他法律行動的話,我很樂意協助。還有——」凝視著丁綠堯,「那些照片的事,你最好多注意一下,想到任何可疑人物,隨時跟我聯絡。」語畢,逕自離去。

  魏霓遠也站起來,「我去打電話回育幼院,跟陶媽報個平安。」剛剛他跟著來醫院,陶媽則留在育幼院照顧雙胞胎。兩個小女孩還不知道母親發生的事。「你要進去看她?」

  見丁綠堯頷首,他不太讚同,「也許她想一個人靜靜。」甫遭受男人暴力傷害的女孩,此刻或許最不想看見男人。

  「我不會待太久。」隻要進去看她一 眼,講幾句話就好。不親眼看到她的狀況,他無法安心。

  「那……有件事,我想你最好應該知道。」

  「什麼事?」丁綠堯有些詫異,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

  「夏小姐她……」魏霓遠委實不願提起此事,但在聽聞夏音曉曾自殺的說法後,他不得不麵對此事的真實性——除了它確實發生過,還有什麼事會讓一個新婚的女孩自殺?

  斟酌情形,這事該讓丁綠堯知道比較好。可畢竟難以啓齒,魏霓遠在他疑惑的眼神下清了好幾次喉嚨,才以最細微的聲音道——

  「聽說安先生……當年曾經強暴她。」

  「什……麼?」丁綠堯呆楞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像我告訴過你的,夏小姐就讀啟聰學校時,安先生受邀參觀校慶,他們因此認識。夏小姐當時負責招待來訪的貴賓在校內參觀,安先生刻意引她到沒人的地方……」他說不下去了。

  一片死寂。

  過了幾秒,丁綠堯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她……而她還嫁給這個禽獸?!」他聽錯了哪個段落嗎?!這樁婚姻是怎麼回事?!

  「她父母很早就過世了,她是由姑姑養大的。當時安先生提出一大筆聘金,據說還答應協助她姑姑一家移民,婚事就這樣被決定了。等他倆結婚後,她姑姑全家搬到國外,隻留夏小姐一個人在台灣。」

  也就是說,她像個物品一樣被拿去送人,換回親人的利益,她的心情與煎熬卻無人理會……

  而她就這樣過了五年?在那個禽獸不如的男人身邊?

  「我不相信……這是假的。」丁綠堯喃喃道,心痛如絞,但又不得不相信。

  從第一次見麵起,她就一直帶著戒慎防備的神情——他從她發間抽出撲克牌時,他們一起去買晚餐碰到色狼時……她對異性的畏懼,對突然遭到碰觸的過分驚駭都不尋常,但他從沒想過真相會是如此……

  「我也情願相信這是假的。」魏霓遠神色不忍,輕道:「否則,這樁婚姻太可怕了。」

  直到魏霓遠離開去打電話,丁綠堯仍呆立病房門外,原本急于探視的心情已然冷卻,躊躇不前。

  該怎麼安慰她才好?知道她的遭遇以後,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啊!受害者被迫與施暴者夜夜同床共枕,即使是地獄的刑罰也沒有這麼殘酷!

  她的親人怎能對她做出如此殘忍的決定?聽不見的她,被關在安家豪華的大宅中,是如何度過這可怕的五年?

  病房的門忽然開了,一隻黑眼在門縫裏窺著他,而後慢慢將門拉開。

  夏音曉穿著醫院的淺藍色長袍,一手拉著點滴架,含蓄地對著他微笑。

  「其他人呢?」

  「大姊頭回去了,小魏去打電話給陶媽。」她看起來……相當平靜,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但頰上留著的淡淡淤傷,以及受傷手背上塗擦的碘酒,為她先前的遭遇留下最真切的證據。

  她遲疑一下,示意他進病房。帶上門後,要他在床畔的椅子坐下。

  丁綠堯照她的指示坐下,看她拉著點滴架走到床邊,坐上床沿,右手握住插了點滴針的左手,輕輕擱在長袍上,螓首低垂,若有所思。

  她的一舉一動都極為緩慢,帶著一種柔弱的美感,那沈思的模樣,像放在白色絲綢上的一顆珍珠,寧靜安詳地散發著柔和的光輝。

  片刻後,她像下定了決心似的,擡頭看他,「你可以幫我找工作嗎?」

  「工作?」他一怔,一時無法將溢滿憐惜而發痛的思路和這個問題銜接上。

  「我幾乎沒有工作經驗,可能沒人願意雇用我,但我願意學,什麼都願意學……還要找住的地方,我想帶海微她們搬出來。」她羞澀一笑,「不好意思,麻煩你這麼多事……」

  「不,一點都不麻煩!」他猛搖頭,「可是,安隆楷會讓你這樣做嗎?」

  「他不會答應的,但我想試試看。」手語因先前的驚嚇而有些發顫,但仍是堅定,「今天他動手打我,改天也許就是打海微她們,我不要這樣。」

  深恐安隆楷會對女兒報複,她以往總是順著他,今晚是她首度反抗,卻落得遍體鱗傷。她不敢想像,倘若當時女兒也在家,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但離開也隻是一時的,你遲早得回到他身邊。要徹底擺脫他的話,就得離婚。」離婚——這兩個他老早就想說的字,終于能順理成章地說出來了,卻見她神情訝異,仿佛從來沒聽過「離婚」二字,教他一楞,「你不想離婚嗎?」難道經曆了這些,她還打算撐下去?

  她連忙搖頭,「不……我當然想,但他不肯。」

  「他不肯,就想辦法讓他肯啊。」

  「要怎麼做?」

  「是人都會有秘密,何況安氏企業不小,一定有些機密是他寧可失去你,也絕不願曝光的,從這方麵下手,就能逼他答應。」他微微一笑,「別的我不敢保證,但找東西的本事很少有人能比我強。隻要能掌握這些秘密,跟安隆楷要錢、要股份都不是問題,要他同意離婚隻是小事,當然,贍養費要多少隨你開口,海微她們也能跟著你。」

  安隆楷會答應離婚?她可以帶著女兒離開安家?

  她不必再看安老太太的臉色,不必再和安隆楷生活,日日夜夜都被恐懼啃噬……

  這些她從不敢奢望的夢想,真的可能實現?

  臉頰忽感到濕熱,她才驚覺自己流淚了,慌忙擦去淚水,雙手顫抖著,「可、可是,他人脈很廣,一定會用各種方法阻止的,他若知道你這樣做,會對付你……」

  「我沒關係,你的事比較重要。」安隆楷隻是家大業大,要玩陰的,還玩不過他丁綠堯。握住她發顫的手,「事情也許不會很順利,但你要有信心,要相信我。來,說說看,『我相信你』,大聲說出來。」

  她慢慢動著嘴唇,聲如細蚊:「我……」在他鼓勵的眼神下,仍是努力許久才說出口:「我……相信……你。」

  「再一次。」

  「我……相信你。」是這簡單的四個字具有魔力,還是他篤定的眼神,仿佛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令她安心?奇妙地鎮住了她的不安,不覺重複道:「我相信你。」

  「好。」他微笑允諾:「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她也露出微笑,淚水卻隨著微笑再度落下。遭遇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她以為自己的淚早已流幹,卻被他一句話就引起酸楚的淚意。

  多而紛亂的淚珠,像她五年來累積壓抑的情緒,一旦尋著了出口,就怎麼也止不住。如此失控的感覺教她害怕,慌忙想要掩住臉,不被任何人看見。

  「想哭就哭吧。」他輕而堅定地握住她急急掩臉的手,合握在自己掌中,「你一個人承受太久了,以後,我會陪著你。」

  為什麼?她顫抖的唇掀動著,無聲地問:「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

  眼淚模糊了她的眼,她看不清他的回答,隻看見他溫柔的輪廓逼近,將她攬進懷裏,隔著身上單薄的袍子傳來他的體溫,一種安全而包容的溫暖,仿佛在允諾——我會陪著你,你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她再也無法壓抑,緊抱著他,在他的氣息中痛哭失聲。

  既然決定要做,就要立刻行動。

  商議過後,丁綠堯去辦出院手續,魏霓遠則派人去育幼院接雙胞胎,打算將她們和夏音曉一起送到一處隱密的處所靜養。

  沒多久,被派去接孩子的人回報——在他們到達育幼院前的幾分鍾,安隆楷剛從育幼院離開,他從陶媽口中問到夏音曉被送到醫院,正在趕來醫院的途中。

  一行人帶了雙胞胎立即飛車趕回醫院,將夏音曉接走,留下丁綠堯和魏霓遠在醫院等安隆楷。

  「竟然追來了啊。」丁綠堯站在醫院大門外的販賣機前,一麵往機器裏塞硬幣,冷笑著,「我還以為他不管她死活了呢。」

  「他當初那麼堅持要她,到現在依然不變,不可能完全沒有感情。雖然他表達的方式,實在令人難以荀同。」魏霓遠喟歎著,接住他扔來的罐裝果汁。

  「愛她愛到傷害她,這種人最好進精神病院觀察。」

  「但這種人的執著也很可怕,他不會放過她的。」魏霓遠眯眼望著逐漸被朝陽映亮的天空,「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量告訴我,必要的時候,我可以想辦法向安隆楷施壓。」

  有矩陣集團這座靠山,安氏企業不過是隻小猴子。

  丁綠堯斜他一眼,「你倒挺熱心的。」

  「份所當為,義不容辭。」俊顏泛起溫雅的微笑。

  「老子國文造『紙』不好,請講普通中文。」他哼了聲,上下打量著魏霓遠,忽道:「你幹嘛老是化妝?」

  魏霓遠訝異,「你看得出我有化妝?」下意識摸摸臉皮,自信技術良好,化妝已如他的第二層皮膚,連認識最久的費橙希都從沒發現,怎會被他看破?

  「因為我天生敏銳,一樣有問題的東西在我麵前,偽裝得再好,久了我都看得出不對勁。」他湊近那風靡無數女性的俊美臉龐仔細端詳,化妝雖精巧,眼眶下還是有淡淡的疲憊陰影遮不住。「你是因為太累臉色差,才化妝的吧?太累睡覺補眠就好了,男人老是化妝出門,真難看。」

  「如果可以,我也想好好地睡一覺啊。」魏霓遠欲言又止地輕嘆,無奈的微笑下,隱藏著無人可傾訴的秘密——當然,現在他依舊不會說出來。

  「以後派對少開一點,不就能好好睡了?」丁綠堯再敏銳,也僅止于看出他表麵上的疲憊,拍拍他肩頭,「聽大哥的話,該睡的時候還是要睡,年輕雖然是本錢,還是省著點用比較好,小心玩過頭,腎虧就不太好了。」

  魏霓遠失笑,「派對雖然常在我的地方開,但不代表我真的都在玩——啊,他來了。」

  兩人望著安隆楷的黑色賓士車駛入醫院,直到他們麵前才停下。

  安隆楷從駕駛座下來。他身上還穿著昨夜的衣服,卻是一身淩亂,厲眼瞪著丁綠堯,「你為什麼在這裏?」

  丁綠堯打量他狼狽的模樣,還有額頭上的一大塊淤青,喝口汽水,才懶洋洋道:「老子來割盲腸,也要向你報備嗎?」

  魏霓遠險些笑出來,轉頭假裝喝果汁。

  安隆楷忍住氣,沈聲問道:「她在哪裏?」

  他沒料到一向順從的妻子昨夜會有那麼大的反抗,兩人在臥室上演全武行,最後是他喝得太醉,不小心在地毯上滑倒,撞到櫥櫃而暈了過去。

  醒來後,妻子不見蹤影,他顧不得受傷的頭昏昏沈沈,立刻駕車前往育幼院。果然,夏音曉去過那裏,被眼前這兩個男人和一名女警送到這家醫院。

  沒想到會引起警察注意……無妨,他也認識警界高層的人,一個小女警不成問題。

  「我安排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讓她休養,也請了醫生為她檢查。」魏霓遠解釋,「這也是尊夫人的意思,她想獨處一段時間,請你別打擾她。」

  安隆楷怒火驟升,瞪著魏霓遠,「為什麼不事先知會我?即使你是矩陣集團的少東,也不該對別人的家務事擅作主張!」

  「小魏是為了你好啊!」丁綠堯插嘴,「你老婆本來堅持要離婚,是小魏勸她暫時打消了念頭,又安排她去別的地方,免得你直接和她見麵,又惹她生氣。你要感謝小魏才對啊!」

  聽似苦口婆心的一番勸解,卻配上幸災樂禍的表情,分明在挑釁!

  安隆楷盯著他的嘻皮笑臉,一字一字地自齒縫間迸出:「我可以讓你變成什麼都不是的廢物,再也沒有任何節目要用你!」

  「為什麼?」丁綠堯愕然,指著自己鼻尖,「我也有幫忙耶!她哭得很厲害的時候,是我在安慰她,你看,我衣服這裏濕了一塊,都是她的眼淚……」猛地被安隆楷揪住衣領,拳頭往他臉上揮來。

  「別打啊!」魏霓遠連忙架開安隆楷。

  丁綠堯趁機退後,但安隆楷這一拳還是擦到了他嘴角,嘴唇破了,滲出血絲,汽水罐也掉在地上。

  他護住無恙的臉孔,以防再被安隆楷攻擊,伸舌舐著唇上的血絲,嘟囔著:「好險啊,幸好沒打到臉,臉可是藝人的第一生命呢。」一臉無辜地看著掙脫魏霓遠箝製的安隆楷,「你幹嘛生氣?我說真的嘛,這真的是她的眼淚啊——」

  「別說了!」魏霓遠打斷他。安隆楷連妻子都能傷害,對情敵也不會有半點留情。

  安隆楷拉好淩亂的衣服,瞪著快速閃到一邊的丁綠堯,斬釘截鐵地宣告:「她是我的!我一定會找到她,將她帶回來!」想要她的心,五年來未曾改變,不管得用什麼手段,他都不會放開她!

  他不再理會兩人,轉頭走向自己的車。在他背後,丁綠堯的聲音悠悠飄來——

  「你不知道我是誰吧?」

  安隆楷停步回首,冷冷斜眸,「你隻是個三腳貓魔術師。」

  「是啊,我的魔術半路出家,本來就是三腳貓。我的本行就厲害多了。」圓亮的瞳眸微眯,散發異樣的銳利,「而我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失手過,你最好早點覺悟。」

  安隆楷聞言隻是冷哼一聲,上車離去。

  「慢走,不送!」目送他的車在視綫中消失後,丁綠堯才摸出一個精致的真皮皮夾,打開來翻看。

  魏霓遠一怔,看著皮夾裏滿滿的各種信用卡,「這是……」

  「安老兄的。」他滿意地點頭。有公司和住家保全係統的磁卡,這就省事多了。

  「你從他身上拿的?」魏霓遠訝異萬分。莫非是剛才他從安隆楷身上偷來的?但除了安隆楷揮的那一拳,他什麼也沒看見啊。

  「不,他自己送我的。」丁綠堯無賴一笑,拍拍他肩膀,「我還有事要辦,先走一步,其他的事就交給你了。」

  安隆楷忍著額傷與宿醉的頭痛,狠狠將油門踩到底,直奔回家。

  近來諸事不順,先是公司內部發現弊案,有員工出賣公司研發的新技術給對手,損失難以估計。雖然消息沒有走漏,但有幾個老客戶的主事者異動,連帶影響了以往的合作方式,導致公司資金周轉開始不穩。

  他痛恨這種事情不在掌握中的混亂!這些已經夠讓他煩了,現在還多了個意圖逃離他身邊的妻子!

  他絕不會放棄她!尤其拒絕在有人向他撂下戰帖後,將她拱手讓人,那代表他的失敗!

  行動電話忽然響了。他按下通話鍵,粗聲道:「做什麼?」

  一個陌生的男人口音立刻透過免持聽筒傳出,充滿車內:「對于一個主動要來幫助你的人,你的口氣不會太凶了點嗎?」

  他一怔,瞥了眼電話——沒有顯示來電號碼。是打錯的?「你找誰?」

  「找一位一表人才,個性卻霸道驕傲,最近事業一直走下坡,而且老婆就快要跟人跑掉的總裁大人。如果我沒記錯,他應該叫做安隆楷。」男人的聲音低沈悅耳,卻異常冰冷,使他彬彬有禮的語調聽來更是詭異。「如果你不想奪回你的妻子,現在就請掛掉電話吧。」

  這句話使安隆楷正要按下切話鍵的手指一頓,「你知道她在哪裏?」

  「我不但知道她在哪裏,還能把她帶回你身邊。隻要你照我的話去做,我還可以讓你討厭的那個魔術師從此消失,再也不能阻礙你。」

  「你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我想從你這裏得到一樣東西,一樣對你沒有用、對我卻非常重要的東西。願意和我合作嗎?」

  安隆楷搜尋著腦中的記憶,卻完全想不出這們聲音到底會是誰。

  不管是誰,如果真能幫他奪回夏音曉,合作也無妨——反正代價隻是一樣他不要的東西。

  「你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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