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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陽光晴子 -【奴役皇商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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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晴子-奴役皇商夫

小時候被騙,是她天真;
長大後被騙,是他技高一籌,亦是她甘願……

童依瑾︰小時候騙心,長大後拐心,看你怎磁獬遙-
朱禮堯︰拿一輩子賠你可好?

在水滸城內,無人不知她童女俠童依瑾的大名,
她一手丹青能仿遍天下名畫,一雙慧眼能識古董真假,
更有著俠義心腸,偶爾打抱不平,鋤強扶弱,
但、是,有誰知道她也曾經被人騙過呢?
看著眼前衣衫襤褸的小朱子,她知道,報仇的時候來了!
從老色女的手中救下他後,開啟了她對他的刁難──
從研墨、采露水泡茶到命他每天在城中閑晃,為她搜羅新菜色,
她使盡全力欺負他這看起來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
誰讓他小時候不學好,明明承諾會找人來救她卻食言了,
可她沒想到,自己這般使勁折騰,危急時刻他卻以性命相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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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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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聰明的孩子

靜夜中,一棟位于偏遠山林的廢棄屋子里,銀白月光從唯一的鐵窗灑入,空氣中透著一股陳年霉味,隱隱可看出幾名稚齡男童女童或坐或躺,呈昏睡狀態。

陰暗一角,小小人兒童依瑾卻是清醒的,她也是唯一一個手腳未被捆綁的孩童,此時的她不似白日里與人販子說話的天真,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有著超齡的沉靜。

驀地,一個身影似毛毛蟲緩緩挪移到她身邊,她抬起頭,適應黑暗的眼楮很快就知道靠過來的是另一個被綁的男孩。

他是人販子抓來的孩童中,年紀最大,長相最好的,應該有八、九歲,濃眉大眼、懸膽鼻、菱形唇,想來長大之後肯定是個萬人迷。

她覺得自己跟他一定是被綁來的孩子中最聰明的,因為他們一天只有一顆饅頭跟水,在其他孩子像餓死鬼嗑完饅頭喝水時,他只吃三分之一,等餓的時候再吃一半,隨時保持著清楚的意識,不過要是綁匪過來了,他就會裝出昏沉虛弱的樣子。

「你考慮的怎麼樣?」男孩壓低的聲音略帶沙啞,打斷她的思緒。

她眨了眨眼,沒說話。

「只要你幫忙我逃出去,我一定會回來救你,還有其他人。」男孩出言承諾,被抓來這麼多天,他很清楚,眼下這看起來可能不到四歲的女童是他唯一逃離的希望。

童依瑾想翻白眼,將兩只骨瘦如柴的小手一攤,「你太看得起我了,就算解了你身上的繩子,你也逃不出去。」奶聲奶氣的聲音,連她自己都嫌棄。

「不,你一定能幫我。」

他語氣很堅定,其他孩童面對那幾個凶神惡煞的綁匪時不是害怕顫抖,就是不斷哭泣哀求回家,可她卻仰高頭,沒求饒沒害怕,只跟綁匪交涉不要捆綁她——

「小人是個乞兒,平常沿街乞討,老是有一頓沒一頓,瘦巴巴,年紀又小,沒人肯雇工,各位大人要真能把小人給賣了,小人還要感謝呢。」

當時,她一張小臉髒兮兮,身上發臭、衣服破爛,一雙像黑葡萄的眼楮卻亮澄澄,充滿著感激與期待。

這話逗得那些高大凶狠的人販子哄堂大笑。

「那你這娃兒走運了,若不是我們要交的貨少一個,可不會臨時抓你這個小乞丐充數。」一名人販子笑說。

「那就是小人跟你們這些大人有緣,小人給你們磕頭了,小人的未來就麻煩各位大人了。」說著,她煞有其事的跪下磕頭,惹得那些人販子又是哈哈大笑。

「你這些話是去哪里學的?說話這麼逗。」另一名人販子好奇笑問。

「小人是學另一位老乞丐爺爺,他每次只要這麼一說,就有人朝他的破碗丟銅錢,小人就給他學來了。」

小家伙說話奶聲奶氣,卻是有問有答,人販子還真的沒捆綁她了。

其實他也曾試著跟他們交涉,只要送他回家就贈予重金,但他們搖頭,還意有所指,「你這貨得賣得遠遠的,別想要逃,一旦起了那種心思,老子就先殺了你。」

這話讓他明白,這次遇險是有人算計設局,不然他身邊一直有很多人護著,怎麼會不聲不響地遭罪?等他再醒過來時,人已經在人販子手中了。

看來他這條命早被人賣了,人販子要將他賣得遠遠的,是為了多得一筆收入,他也不得不暫時安分,但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特別注意小家伙。

綁匪一天只喂他們一次饅頭跟水,但從不解開他們身上的繩子,為了不餓肚子,他們就得像狗一樣趴著以口就食喝水。

但小家伙將饅頭讓給其他孩子,只喝水,由于她跟綁匪混的不錯,所以能自由進出屋子,見幾個綁匪吃肉喝酒,她就上前跪下,低頭乞討——

「大爺們行行好,小乞兒好久沒吃肉了,給個骨頭啃啃也行啊。」

綁匪若心情好,就真丟塊肉給她,落到地上髒了,她拍也沒拍就吃了下去;若綁匪心情不好,丟骨頭給她,她也啃得歡快,看她像只小狗一樣,綁匪大笑出聲,又丟了塊肉賞她,所以沒吃饅頭她也不會餓著。

他也注意到,綁匪給她的肉她並沒有全吃,而是揣在胸口,當馬車行進時,她會佔據窗邊位置,讓陽光將肉曬成肉干。

至于其他孩童,羨慕她的待遇卻沒膽學她,有人開口想請她幫忙或討要吃肉,她明快拒絕,「自己去跟那些大人們說啊,我也是靠自己,他們人很好的。」

看起來不到四歲的孩童,也不知道經歷多少磨難,竟成了這拍須溜馬的模樣。

他們人很好?虧她說得出口。

從被綁至今已經過了十天,人販子將他們藏在馬車里,一處一處的換地點,昨天更听到他們說,再過三天就要坐船,一旦到了船上,他要逃就更難了。

他的目光掠過那些昏睡的孩童,再次壓低聲音請求。

「我幫你解開繩子有什麼用?你又沒功夫。」她低聲回他。

「你有,綁匪們在等接手的船,這兩天我們都會被關在這里,門是上鎖的,但他們會放你出去取樂,也只有你才有機會能拿到鑰匙。」

「我有功夫?」

「嗯,上一次,我們被關在一個山野村落,人販子閑得無聊,開口說要火烤小孩,試試味道好不好?就笑鬧著要抓你。我見你身形靈活的閃來閃去,還順手偷了其中一人的錢包,說自己學了偷竊的好功夫,留著多好用,吃了多可惜。」他當時就靠在窗邊看到了。

童依瑾懂了,難怪他對自己寄予厚望。那些綁匪天天逗她取樂,那一日心血來潮,架起火堆要烤她,她知道他們是開玩笑,但沒烤個全熟,也可能烤個二分或三分熟,生命太珍貴,她只能逃,還只能小範圍逃,若真逃開,那就死路一條。

幾個大漢伸手抓她,她就像只小泥鰍,滑不溜丟的閃,但那不算是武功,而是現代的柔道、空手道、跆拳道及格斗,只是她人小沒力氣,半點功擊力都沒有,只能彎腰扭身,甚至攀到他們身上利落閃躲。

唉,她就是個悲摧的穿越人士,穿成小蘿利不說,還是個乞丐,至于原身的記憶半點也沒有,頂著二十五歲的靈魂住在這不知幾歲的小里,悲!

「你先幫我逃離這里,回家後,我一定找人來救你,再幫你找到你的家人,若是找不到,我就是你今生的家人,絕對不離不棄,若有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發了毒誓。

黑暗中,童依瑾眨了眨眼,她知道這男孩看似狼狽,但衣著貴氣,身上也透著股富貴氣息,與其他孩童不同,家世顯然不錯,應該是長得太好看被抓來的。

她又想了想,穿到這古代,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而人販子也不知會將她賣到哪里去,幫他似乎不壞,至少,吃香喝辣應該不愁。

思忖再三,她點頭了,「好,我幫你,但你承諾的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他們時間不多,夜深人靜是最好行動的時機。

童依瑾抬頭看了那大概有二百公分高的鐵窗,上頭只焊了兩根鐵條,空隙頗大,她瘦得皮包骨,要穿過去不難,那男孩約有一百二十公分,加上她的身高,再加上一把小凳,勉強能構得到鐵窗,問題是,鐵窗後方有什麼能讓她安全落地的嗎?

第二日,趁著能離開屋子的機會,童依瑾刻意繞到後面,她一看就樂了,居然有好幾大捆的干草堆堆在窗下,真是天助她也。

當夜晚來臨,其他孩童都沉睡後,她特別交代男孩待會兒要記得窗子下方墊一堆干草,她從外面爬進來才不會摔疼。

朱禮堯希望她能一起走,但她卻搖了搖頭。

接下來,童依瑾站在他肩上,攀過鐵窗,小心的摔落在屋外的草堆上,趁著夜色遮掩,小心翼翼地溜到門口,見門上銬著大鎖,慶幸的是並未有人守門。

她白日時特別注意過,管鑰匙的大胡子就睡在對面第二間屋子,她躡手躡腳地靠近,輕輕拉開窗戶,只見燭火下,大胡子正呼呼大睡著,他負責保管的鑰匙就丟一邊的桌上。

她悄悄地從窗子爬進去,屏息往四周看了看,發現一塊丟在床邊的破毛巾,她拾起後將破布放到鑰匙上,輕輕包裹住便一把抓緊,以防弄出聲響,接著再次穿過窗戶,將窗戶關上,這才又溜回大屋子前,小心翼翼地打開大鎖,示意男孩快出來。

「跟我一起走?」他仍想勸她。

她搖頭,「等我一下。」

童依瑾將門鎖上,很快的將鑰匙放回原位,再度回來後,讓他站在屋後草堆上,她站在他肩上,攀著窗戶就要鑽進去時他突然輕聲喊了她。

她低頭看著月光下男孩那張俊俏的臉,听著他說︰「那些人販子不是善類,若是被他們發現是你助了我?後果堪虞,還是跟我走吧。」

「我跟你走,會拖累你的。」何況這是密室失蹤,她有自信那些人販子不會想到是她搞的鬼,不過她不忘叮嚀,「你可一定要記得找人來救我。」

他知道他勸不走她,「好,一定。」他說。

她突然伸出小指頭,道︰「打勾勾,騙人的下輩子當小豬崽。」

聞言,朱禮堯頓了一下,表情略微古怪,但還是舉高手,與她打勾勾。

月光下,她看到男孩袖口垂落,露出手腕內側一個似月牙的紅色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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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難美少年

湛藍晴空下,大魏皇朝位居東北邊境的水滸城,一如往常的熱鬧喧囂,妓院、賭坊、酒樓客棧等各種店家林立,街道上的攤販更是無奇不有,有號稱上好的古玩、藏寶圖、珍珠寶石飾品、藥材、毒藥甚至解藥,當然也有出售活物,馬匹、五條腿的變種牛,或珍貴、或喊不出名稱的小動物待價而沽,也有接任務的殺手或刺客行走其中。

更有人販子在臨街大道上按著年齡,將男女老少關押在不同鐵籠里販售,買家中意哪一個,人販子便將貨品帶出鐵籠,讓買家品頭論足後再行議價。

在這個被稱為「黑市天堂」的古城里,沒有違不違法的交易問題,也沒有被禁售或管制的商品,這里只有一套規則——自由買賣,不問東西來處或去處。

水滸城是大魏國土沒錯,但內行人都知,淘寶樓樓主江霽才是統治這座城的老大,傳聞他出身江湖草莽,曾是殺人如麻的惡霸,但也有另一傳聞,說他是某個王爺外室所出,因為見不得光,成長後習武,殺光那王爺一家共一百多條人命後再逃到這里,建立自己的勢力,可真相如何,無從得知,亦無人證實。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手中資金傲人,且交游廣闊,三教九流皆有,做著古董古玩生意。

他手下極多,多是從人販子手中買來小小孩童,為了讓他們听話,定時喂毒不說,一旦訓練達不到要求,不是餓上幾天這般簡單,而是不給解藥,任其毒發身亡,因此能留下來且安然長大的,都是其中菁英。

水滸城是出名的黑市,龍蛇雜處,而人一多就容易鬧事,但地方官沒膽量管,衙役也打不贏那些鬧事的滋事分子,倒是江霽的手下有能耐制伏,因而老百姓們明知江霽那些手下是怎麼養成,對江霽卻不反感,反而視他為這里的地下知府、土皇帝。

因他過人手腕,水滸城的繁榮倒是不輸天子腳下的京城。

大街上,人車熙來攘往,夏日陽光熾烈,一名少女走在路上,後面還跟著一個清秀小廝及一個圓臉丫鬟,兩人手里都拿著一只寬大竹籃。

店家或老百姓一看到少女便眼楮一亮,有的跟她點頭,有的向她彎腰示意,有的遞了東西或小碎銀給她。

少女均點頭微笑,身後小廝跟丫鬟則快一步接過他們的東西,放在竹籃里。

少女一頭長發束起,簡單地系上藍色絲帶,身著一襲淡藍束袖長衣,腳蹬長靴,腰上除了兩只荷包、一條長鞭,還掛有一把精致插銷的小刀,再無其他飾品,但那張巴掌臉極為精致,膚若凝脂。

「她是誰?怎麼大家爭相討好?」有路人好奇發出疑問。

聞者皆笑,知道這人肯定是才來水滸城沒多久或是剛抵達的。

「那是江爺身邊的大紅人。」一名中年男子就說。

會跑到邊境城市的人,多是想來賣貨或撈貨,因而都做過功課,知道「江爺」指的就是這里的老大江霽,一個殘酷冷血、年約六旬的精明老人,而這少女看來不過十四、五歲。

「一個乳臭未干的少女?」路人擺明了不信。

那名中年男子瞪他一眼,「江爺雖狠毒冷血,對下人嚴厲,卻是將她捧在手掌心。」

瞧男子仍一臉難以置信,那中年男子一股腦地說江霽對童依瑾可是比親女兒還疼,又道,童依瑾本來是要被人販子賣到青樓,但女孩機靈地秀了一手,能監識古董、仿畫,後來江霽就帶在身邊親自教導,算算時間,都十多年了,如今她吃穿用度可比親生的都要好。

路人嗤之以鼻,十多年,當年這姑娘才幾歲?唬誰呢!

「真的,童姑娘說了,從她有記憶開始就天天作夢,夢里有個女神仙教她,連名字都是女神仙取的。那時的她還是個衣不蔽體的小乞丐,個性溜,說話更溜,才四、五歲,能識字、寫字,畫畫也行。我們一開始也覺得不可思議,但這些年看下來,她可真沒騙人,尤其那一手仿畫簡直神了,真假難辨。」

「真那麼厲害?」路人還是一臉懷疑。

一再被質疑,中年男子火大了,「不信?那你就隨便抓個人問,看是不是這樣。而且在她身邊當差的,都說她是世上最好的主子,明理又善良,從不打罵。」

兩人對話聲音不高不低,街角被人販關在鐵籠里的男子正好听得一清二楚,事實上,類似的話,他在這里幾天,就听了幾回。

一如過往,他希冀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少女身上,他刻意甩動身上鏈條,弄得鏗鏘作響,希望引起少女的注意,但少女仍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此時,人販子氣沖沖地走近他,吼了句,「鬧什麼鬧,白長了那張俊臉!」

何三凶狠的往鐵籠里朝男子抽一鞭,「啪」的一聲,男子悶哼一聲,手臂又多一道血痕,他渾身痛得發抖,泛著淚光的眼眸卻是空洞。

見狀,相貌粗獷的何三大為光火,原本看這小子長得俊,以為能賣出好價錢,沒想到看走眼了,那雙狹長鳳眼是好看,但再看一眼就發現不對勁,呆滯無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瞎子、呆子。

最慘的是,他還像個女人,朝他咆哮一聲就全身顫抖,怯懦得說不出話,火大拿鞭子抽他幾下,硬逼他說話,才發現他竟有嚴重口吃。

「難怪你會被你家主子發賣,這種奴才見一次晦氣一次,不賣出去還等著過年嗎?呸!」何三吐了口痰,又氣呼呼地踹了鐵籠子一腳。

朱禮堯渾身顫抖得更甚,將頭垂得低低的,拉雜的發絲遮了半張臉,也遮住他出色的臉龐。

何三罵咧咧地又抽他一鞭才轉身走人,再次回到架高的台子上吆喝,「快來看啊,新到貨,客官們往這里看,要美的、俊的、小的都有啊。」

何三沿街放置的鐵籠共有七個,賣相佳的放在第一個,次佳的在第二個,依此類推。

朱禮堯雖然努力偽裝成一個嚴重口吃的傻子,但何三還是想賭賭他那張出色的臉,因此,一開始便將他放在第一個籠子,但挑貨的人又不是瞎子,連話都說不好的人能干麼?長得再好看,一雙無神眼楮也破壞美感,不意外的,幾日過後,他落到最後一個籠子,若再賣不出去,人販子就會以半買半送的方式將他往小倌館送。

朱禮堯黑眸微閃,思索著下一步。

他抿緊薄唇,想到另一件更棘手的事,何三為了讓他們听話,不敢向他人求救,每兩天就喂他們一次毒藥,那毒不會讓人馬上死去,但人販子為了讓他們害怕,不敢動念逃亡,不惜犧牲一個貨品,讓他們看看毒發時垂死掙扎的模樣。

那是名二十多歲的男子,他痛苦哀號著向人販子跪地求死,未果,一次又一次的將自己往牆上猛撞,至頭破血流,咽下最後一口氣。

那生生撞死自己的猙獰哭吼,讓其他待價而沽的人臉色青白交接,有人吐了、哭了,再來的日子,眾人認命了,一個指令一個動作,顯然已失去了求生的希望。

但朱禮堯不允許自己就這麼認命。

從白日到黑夜,這個城市沒有一刻是安靜的,入夜後依舊燈火通明,有些攤位、店家關了門,但更多店鋪開張做生意,人潮洶涌不斷,一樣喧囂熱鬧。

關在鐵籠里的男女老少也終于等來一天中唯一的一餐,一塊干餑餑及一碗水。

朱禮堯只喝水,忍著饑餓,將那塊干餑餑藏在胸口,打算在明天為自己拚搏一次。

夜深了,轉眼又天明,吵嚷喧囂依舊,朱禮堯繃著神經,等待著某人到來。

時間緩慢流逝,過了許久、許久,驀地,一陣騷動聲傳來,他眼楮也驀地一亮。

透過刻意垂落遮眼的發絲,他再次看到水滸城的大紅人,少女的打扮與昨日差異不大,只是換了玄色發帶及衣裙,那雙靈動明眸依然熠熠發亮。

店家及老百姓都圍上前去,有幾人更是溜須拍馬,開口盡是奉承,將一些吃的、用的往她身後隨行的丫鬟、小廝手里送。

他待在人籠多日,也听到了不少關于她的事情,在這里生活,一旦踫上什麼棘手事,藉由童依瑾往江爺那里說上一說,十有八九都能解決,而且她最好說話,不像江霽的其他手下,貪得無厭,要錢、要女人才肯幫點忙。

若說江霽是水滸城的老大,童依瑾就是最善良的仙女或俠女。

好玩的是,童依瑾曾公開表示,她的個性離仙女其實很遙遠,但當俠女很可以。

朱禮堯低頭透過發絲間隙看著她,一手抓著干餑餑,屏息等待著她經過,驀地,一個女人刺耳的尖銳笑聲響起——

「這個男人拉出來給我看看。」

這聲音引起附近的人的注意,看見說話的人是誰後,紛紛指指點點起來——

「這個的男人婆怎麼又回來了,不是離開了?」

「可憐!落入她手的男人哪個不是體無完膚,橫著被抬出來的。」

「杜婆娘就是個變態,以折磨男人為樂,還要折磨到死才肯歇手。」

「也不知道跑去哪里禍害人,怎麼又回來了?被她看上真倒霉。」

「反正這里從來不缺『貨源』,她又不傻,怎麼不回來。」

朱禮堯也听到了眾人的談論聲,但他無暇他顧,眼見對街那英氣勃發的少女正要走過,他立刻將手伸出鐵籠,將硬餑餑用力朝她扔過去,然而那硬得像石頭的餑餑卻落在街道中央,淹沒在車陣中。

接著,他就發現不少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甫納悶,一道影子便落在身前,正巧為他遮蔽刺眼陽光。

鐵籠前方站著一個徐娘半老的三十多歲女子,三角眼、塌鼻,還有一張涂得艷紅的唇,眸中含笑的上下打量他。

「何三,就這個,快點。」

杜三娘看著何三將那渾身顫抖的年輕男子扯出鐵籠,再拖行到一旁的台上,刻薄臉上的笑意更深,三角眼更見婬意,還吞咽了口口水。

見狀,朱禮堯不由得抿緊了薄唇。

「何三,把他臉擦一擦,讓老娘看清楚點。」她著急地說。

生意上門,何三笑咪咪的拿了干淨毛巾粗魯的猛擦幾下。

「行了,老娘要了!」

杜三娘過于興奮的尖銳笑聲在吵嚷人聲中突兀地襲入眾人耳膜,將周遭眾人的目光吸了過去,也成功地吸引了對街的人,包括被一群老百姓簇擁著前行的童依瑾,都下意識地將目光落到人販子那邊。

架起木台上,一名衣著破爛的男子正跪坐著,粗獷高大的何三粗暴的揪著男子束發,迫得他不得不仰頭對人,露出那張被擦干淨的臉龐。

「哇,這男人長得真好看。」

「前幾天就看到了,但以為是瞎子,眼楮都不轉的,我有印象啊。」

眾人議論紛紛,此起彼落。

「姑娘,是杜三娘,她又要害人了!」丫鬟小芷氣呼呼的大叫。

「真的是她,她回來了。」小廝寧晏也皺起眉頭。

兩人齊齊看著對街被杜三娘東模西模的男子,火氣更大了,當然,他們對人販頭子何三也很厭惡,因為他們也曾是被他手下拐賣的販售商品。

童依瑾的臉色也不好看,這古代,至少在水滸城是沒有人權,地方政府只是裝飾用,真的能立規矩的是黑市老大江霽。

她是小蘿莉時,人微言輕,可就算現在成為了江霽左右手,她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的人權論在江霽耳中就是個天大笑話。

何三的貨源來自四面八方,她就算想買也買不完,只能選擇眼不見為淨,尋常上街便盡可能地不往人販子的方向看。

不過,這些人若是賣給人家當苦力或丫鬟,至少還活著,可落入杜三娘手里,那就必死無疑咯。

杜三娘是性虐高手,喜歡在床上將男人凌虐到體無完膚,不死不休,明明自己都已懲治過她了,沒想到她還是死性不改。

童依瑾抿緊粉唇,眼楮再次落到男子臉上,忽地眉頭一皺,總覺得似曾相識。

她再次打量,就見杜三娘扯動男子戴著鐐銬的手,道︰「這手更好,真好模啊,哈哈哈。」

男子試著甩開杜三娘輕浮的魔爪,抽口扯落,右手腕內側一個紅色月牙胎記頓時映入童依瑾的眼中。

瞬間,一張小了幾號的俊俏臉龐同時劃過腦海,童依瑾眼楮倏地瞪大,好啊,原來是每每想起就氣得她牙癢癢,在心里詛咒千萬遍的小騙子!

她咬咬牙,三步並作兩步的穿過對街,小芷跟寧晏一愣,連忙追過去。

此時,台上的何三突然火冒三丈的咆哮出聲,「裝,真能裝!老子還真讓你給騙到了!」說著,他恨恨踹出一腳,朱禮堯痛得眉頭一皺。

何三又想踹第二腳,但杜三娘怎麼可能再讓他得逞,動手出掌,她也是武林中人,這一掌讓何三抱著肚子跌坐一旁,痛得直喘氣。

「這是老娘的人,誰準你傷他!」她色眯眯的伸手撫模朱禮堯俊俏的臉龐。

朱禮堯真的想吐血了,剛才他怎麼也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她一個徐娘半老的婦人就往他的胯下抓,他震驚之余,多日的偽裝自然也跟著破功。

他嫌惡地想避開那如蛇般的手,卻引來杜三娘更愉快的笑聲,「哈哈哈,好,真好。」

杜三娘的右手舍不得離開他出色的容顏,一邊放肆的撫模,左手則興奮的要掏銀子。

眾人皆知,最後的人籠子是人販子的滯銷品,不需出價,定價三兩,這也是何三氣急敗壞的要狠踹朱禮堯幾腳的主因。

穿街跑過來的童依瑾眼見杜三娘的色爪一路往男子的喉結模下去,再往衣襟里鑽,受不了的揚高音調,「這男人我要了!」

「哪個想死的敢搶我杜三娘的男人,是嫌命太長嗎!」

眼中只有美男的杜三娘神情倏地一冷,想也沒想的將手中的鞭子就往聲音來處抽去,「啪」的一聲,鞭子卻再也扯不回來,她猛一回頭,卻見鞭子被人一派輕松地抓在手里,再抬頭,就見童依瑾澄澈如星的明眸正含笑看著自己。

她臉色丕變,「童、童姑娘……」

杜三娘在城里也住了十多年,等于是看著童依瑾從一個小女娃慢慢蛻變成眼下的大姑娘,童依瑾不僅有一身好武功,連嘴皮子也無人能敵,得理不饒人,字字誅心又針針見血,而且只要能用拳頭解決的事,她絕不羅唆,直接動手。

水滸城的老百姓喊她是仙女或俠女,但在她手頭上吃過虧的人只覺得她像活閻王,該狠的時候比誰都狠。

杜三娘縱然再不甘心也不敢跟她搶人,她身後的人可是江霽。

朱禮堯暗暗吐口長氣,沒想到峰回路轉,老天爺總算善待他一回,他直勾勾看著近看更見傾城的少女。

童依瑾微笑的看著杜三娘,「別說我欺侮你老人家,這幾個月你不在,但貨還是幫你備著,你去找夏杰就行。」

杜三娘臉色尷尬,「童姑娘,我不是說不用麻煩您了?」

「我這不是對你好嗎?怕你饑不擇食,亂找男人。」她嫣然一笑,身後的小芷跟寧晏卻忍俊不住的抖肩憋笑。

什麼叫對她好,夏杰那里的貨,說白了,就是江爺私牢里的死刑犯,皆是奸婬擄掠之徒。這座城市是黑市,也是犯罪者的天堂,有些壞人到這里依然搶殺奸婬,犯了江爺禁忌,私下抓了就進江家私牢慢慢刑罰。

那些婬犯不是老就是丑,杜三娘根本看不上眼,直言嫌棄,童依瑾卻大剌剌的說——

「燭火一熄滅,男人不都長一樣。」

杜三娘語塞,再次領教了童依瑾的毒舌,以後見了,能躲就躲,能不踫上就別踫上。

童依瑾沒再理她,而是冷冷的瞟了何三一眼。

何三以凶狠冷血出名,但遇到童依瑾也認慫,頭垂得低低的。

朱禮堯錯愕,何三有多凶殘他是知道的,沒想到在童依瑾面前卻像只無害的小狗。

童依瑾讓小芷付了三兩銀子。

看著掌心躺著三兩銀子,何三真心想吐血,但他能怎麼辦?咬咬牙,轉身叫另一名手下將朱禮堯的手鐐腳銬解了,再掏一瓶解藥給童依瑾。

這是水滸城一些見不得光的行業,拿來控制人的方法,像是人販子、妓院、小倌館,還有江霽的淘寶樓,淘寶樓是拍賣場,也是專門訓練手下的場館,這些地方買下的人通常都不太听話,只得用毒逼他們不得不听話。

「難得喔,童姑娘買了男人。」

「那是極品貨,童姑娘的眼楮多利,仿得再真的假古董、古畫,都逃不過她的法眼,挑男人的品味怎會差!」

老百姓見狀,有驚訝也有見怪不怪的,但這絕對是個大消息。

童依瑾買男人了!

這個消息迅速在水滸城的大街小巷傳開,原因無他,這些年來,她也會從何三手里買人,但多是孩童,如今在她身後伺候的小芷跟寧晏便是,但她從未買過十多歲的年輕男子。

再者,江霽視她若親女,巴結奉承的人自然多,錢財有人雙手捧上,又打探到她自小就特別愛看俊俏的少年郎,便投其所好,搜集美少年送去伺候,但都被原封不動的送回,理由是,她年紀小,只喜歡看。

但她自己買了相貌出眾的男奴,不就是宣告她長大、想男人了?因此,不少有心人又蠢蠢欲動,派人出去搜集美男。

童依瑾也沒想到自己這一出手,會讓人起那麼多心思。

她住的宅院位于朱崔橋旁秦南巷的院落,取名「瑾園」,佔地極廣,不只有亭台樓閣、假山造景,更有湖泊綠柳、九曲長廊和小橋,園中種植幾株青松翠柏,處處透著一股閑適。

童依瑾主僕一行直接回到主院立雪齋,寧晏則帶著一身破爛的朱禮堯往他屋子去。

朱禮堯長相好,府里奴僕,不管老的小的都看直了眼,就連男人婆的小芷也是看得臉紅紅,讓心儀她的寧晏很不爽。

因此,一進屋子,充滿危機意識的寧晏指揮另一名小廝在浴桶里注滿水後,挑剔的看著朱禮堯脫光後的身材,瘦歸瘦,還有不少道鞭傷,但那膚質白得刺眼。

他不爽的撇撇嘴,宣示主權道︰「寧哥哥我先跟你說,小芷是我未來的媳婦,你最好不要對她起什麼心思。還有啊,咱們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你一定要好好做事,快洗,洗了上藥後,還要去見姑娘呢。」

朱禮堯點頭,他比較好奇的是何三及杜三娘對少女的態度,他看得出來寧晏是個話癆,開口便問。

寧晏眼楮陡地一亮,「你不知道吧?杜三娘對男人是怎麼凌虐致死怎麼來,姑娘說那叫性變態。姑娘心善,就想法子讓她去凌虐別人。」接著便將江家私牢的犯供給杜三娘「無限享用」的事先說了。

再說到何三,當初童依瑾直接將他綁成粽子,嘴里塞塊布,趁著夜色,將他拎到杜三娘的屋檐上,拿開瓦片,讓他全程目睹杜三娘怎麼凌虐男人到死,再告訴他,日後只要他敢再把貨賣給杜三娘,就會直接將他綁著送給杜三娘,讓他好好陪她玩。

那是三年前的事,那一夜過後,何三病了半個月,再來,明里私下都不敢再賣貨給杜三娘。

「但好了傷疤忘了疼,時間一久,某人忘了,也可能心存僥幸,才有今天的事。」寧晏哼了一聲做了總結。

朱禮堯對未來命運更樂觀,如此聰敏女子,應該願意幫他。

三兩下洗淨自己,寧晏拿了藥,叫朱禮堯自己能擦的地方擦了,這背後,他勉強出手幫著,弄了好一會兒,穿妥衣服,寧晏就領著他往童依瑾住的立雪齋去。

一路上,寧晏見丫鬟婆子一看到身旁打理好的朱禮堯,臉紅紅的都要邁不動腿,他真心不爽快,自己長相偏清秀,不似這新小廝即使一身布衣也透著一股過人氣質。

但這樣的男人,怎麼會落入人販子手中?

片刻之後,兩人進入陳設奢華的正廳,朱禮堯一眼就見到慵懶半躺在木榻上的童依瑾,她膚質剔透,一雙澄淨明眸望著窗外的天空,似陷入沉思之中。

「姑娘,他來了。」小芷輕聲提醒。

童依瑾回過神,這才坐直身子,細細打量他,也不知道被人販子抓了多久,偏瘦、氣色不好,卻讓他生出一種病態美,妥妥的一朵花美男啊。

認真再看,他的五官與幼時並無太多變化,身高超出一百八,在她那個時代,絕對是男神來著,可惜了,就是一個不守承諾的小騙子!

當年,在人販子眼中,他演了一出完美的密室逃脫,人販子氣得頻爆粗口。

他們雖然沒有懷疑她,可對她的優待卻從此消失,她被綁住手腳,不再有另外喂食或走動機會,上船後,更因為幾個孩童暈船嘔吐,他們索性喂了迷藥,那種睡得不知天黑白晝的日子太可怕了。

人販子最後將她帶到一家青樓,一個濃妝艷抹的老鴇對她品頭論足,還檢查她的牙齒,冷冰冰的雙手模光她小小身板。

她知道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她得讓人販子相信她的價值絕對不止老鴇開出的五兩,于是在那間屋里,什麼是贗品,哪個又是真貨,她娓娓道來,震驚了一幫子人。

接著,她又在人販子要求下念了一段詩,再寫字,誑了一段謊,說這都是夢里一個女神仙教的,人販子還真信了,畢竟在外人看來,她就是個矮不隆咚的小乞丐,哪里懂這些呢。

事後,人販子帶著她來到水滸城,這里什麼都能買,什麼都能賣,她看到有人會縮骨,藏身于不到一見方小箱子,也有人天賦異稟,能吸鐵器、吞吃鐵釘及玻璃。

這些奇人價格都好,買下後,被當成禮物送到一些權貴府中,宴會時表演充當娛樂。

而她,原本也要上台競價標售,但在看到一個古董要上場競標時,她直指那是仿冒品,幸運的入了江霽的眼,她便努力推銷自己有仿畫技能。

江霽讓她展示,但她太小了,小胳臂要仿畫,力道不足,但仍看得出她的確有兩把刷子。

江霽這才真的收下她,他讓她學功夫,那是一段悲苦歲月,每日都要蹲馬步、打樁、提重物練臂力、腳綁沙袋,但一切都值得的,如今她也算是武功高手,可每一次咬牙苦練時,她就會想到小騙子畫的大餅。

她以為她可以混吃等死的當米蟲,結果呢?氣得她詛咒他成為食言而肥的大胖子。

幸好,今日證實了地球果然是圓的,他不就落入她的手掌心了!

一想到這,她不禁模了模自己的臉,心道︰她容顏也沒有太大改變,瞧他樣子就是沒認出她,可見當年就是空口說白話!她忍不住從鼻子里哼出一個音。

小芷跟寧晏互視一眼,主子明明看得目不轉楮,怎麼突然就哼了一聲?小芷不懂,要她一整天看眼前這張俊美無儔的臉也沒問題。

朱禮堯只覺困惑,他從沒見過一個人的臉上在那麼短的時間里有那麼多的表情變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嘆氣,一會兒又氣得牙癢癢的。

他想了想,「朱某謝姑娘救命之恩。」說著,拱手行了一禮。

朱某是吧?她挑眉一笑,「別謝!我買下你是放在身邊伺候的,本姑娘先給你賜個名,日後好叫人,嗯,就叫小朱子好了。」

寧晏听得一愣,而活潑的小芷立刻「噗哧」一聲笑出來,「姑娘,這听來不男不女,像在叫太監。」

沒錯,就是故意的,這才連問他名字都省了,叫一次小朱子出一次氣,沒叫他小豬崽已是手下留情。

然而堂堂男子怎麼能被如此稱謂,朱禮堯濃眉一皺,挺直身子道︰「朱某不願意,朱某會落入人販手中實乃一言難盡,若姑娘肯放我走,我可以付你上百倍酬勞,不,只要你開出的任何條件,我都能滿足。皇天在上,朱某絕不食言。」

這番話狂妄至極,但小芷、寧晏都不覺得他是在開玩笑,光他那臉蛋及渾然天成的尊貴氣場,在在都指出他出身富貴人家。

絕不食言?童依瑾站起身,從容地走到他身前,卻不禁愣了愣,她居然只到他的胸前?這少了點氣勢啊……

于是她馬上又回到榻上,抬起下顎,不屑道︰「你這話本姑娘听多了,買回來的奴才全都誑稱自己多有身分,最後都騙人。」

口說無憑,朱禮堯也明白,便道︰「姑娘可派人跟著我回去,我已失聯月余,家人擔心,听聞姑娘良善……」

「良善又如何?我買下你,你就是我的奴才。」她直接打斷他的話。

竟敢又來誑她!當時年紀小,內在靈魂可不小,是誰承諾會救她、視她為家人?畫了個超級夢幻大餅給她,然後呢?呿,她要再被他騙一次,她就是個白痴!

朱禮堯對她的信任感還不足以暴露自己的真實身分,畢竟這里是著名黑市,惡名昭彰的江霽是土皇帝,萬一得知他的身分,誰知道他會對朱家開出什麼條件?他不能冒險,但不說明身分,她又怎麼肯幫他?

思忖再三,他有了決定,「我現在就告訴你我的身分,請姑娘屏退其他人等。」眼下,他只能賭她是真正的好人。

他話一出口,童依瑾瞬間就笑了,她慵懶起身,再次走到他身前,抬手拍拍他肩膀,「小朱子,本姑娘對你的身分還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既然那麼不好說,你就別透露,好好干活就好。」

「沒錯,誰想知道你是誰啊。」小芷沒好氣的說。

寧晏也不舒服,說什麼天大的事他跟小芷還得避開,他誰啊?

童依瑾看著不悅的小芷跟寧晏,嘴角一勾,轉身走回榻上,「城里買人的老規矩,你們別忘了定時喂小朱子毒藥。」

被點名的兩人頓時一愣,詫異對視,又齊齊看向臉色丕變的朱禮堯,姑娘買回來的奴僕從沒喂毒,怎麼因他破例?

朱禮堯本以為有個良主,可以掙個自由身,沒想到還要被繼續喂毒,神情瞬間一冷,「看來外傳姑娘良善,名不副實。」

小芷一听這話就怒了,上前一步,叉腰道︰「你怎麼說話的?敢對姑娘……」

「沒事。」童依瑾揮揮手,小芷噘起紅唇,閉上嘴巴,後退一步。

童依瑾知道他不滿,但她比他更不滿,「寧晏,帶小朱子下去熟悉環境,明天就讓他干活,」頓了一下,想到他身上還有鞭傷,「算了,就讓他先跟著你。」

跟著他?那不就是在姑娘跟前伺候,這是別人等都等不到的肥差,既是如此看重,姑娘怎麼又要喂毒?寧晏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不夠用。

小芷也不懂姑娘的安排,便皺著眉頭想,會放在眼前,自然是姑娘愛看帥哥,那特別喂毒是怕他跑了?這般一想,小芷就覺得自己猜對了,隨即就小聲說給寧晏听。

寧晏恍然大悟,姑娘說過帥哥就是長得好看的男子,是補眼楮的天然營品。

這論調,他們其實是有听沒有懂,不過他們打從心底認為,姑娘說的永遠都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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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奴役花美男

朱禮堯一個大家族出身的少主,一次落難,生生變成任人使喚的小朱子。

對童依瑾的作法,他模不清其意,他住的屋子比其他下人住的一般僕役院還好,畢竟是貼身伺候,位置就住立雪齋的偏院,陳設簡單卻舒適,伙食三菜一湯,月例二兩,待遇極好,再思及稍早前瑾園的氛圍,下人們面帶微笑,不見半點壓抑,可見童依瑾確如外面所言,為人極好亦善待奴僕。

但這也讓他更困惑,她為什麼連听他身分都不願,是打定主意不讓他走嗎?

回想晚膳時,寧晏親眼見他吞下毒藥才離去,他的心沉了沉,若沒解藥解毒,他能離開水滸城嗎?

朱禮堯在床上一夜輾轉,第二日天甫亮,寧晏就來叫人,並送來幾套小廝服,要他洗漱後穿上,又沒好氣的說了一句——

「姑娘交代,身上的傷記得抹藥,若有不適就跟我說,我再差大夫來看你。」

朱禮堯看了放在桌角的藥瓶,那是極好的傷藥,昨日才上一次藥,今日就見結疤,這讓他越不明白童依瑾究竟想做什麼。

在簡單用完早膳,二人就往立雪齋去。

雅致院落的屋里,小芷跟兩個嬤嬤伺候童依瑾用膳,不久,童依瑾吃飽後走出來,看了一眼在門旁侍立的朱禮堯,一身深藍小廝服飾,差點沒笑出聲來,他這模樣像極電影唐伯虎點秋香里的俊秀小廝。

小芷也對他一笑,基本上能讓姑娘開心的帥哥,她都會給好臉色。

但看在寧晏眼里就極為剌眼,他狠瞪朱禮堯一眼,這才跟上前。

朱禮堯倒是腳步從容,他從寧晏口中得知,童依瑾飯後會先去書房看書,處理些事務,書房的另一個偏房則是她干活的地方,有時得仿畫,但大多是鑒識古董、古畫、古玩及修復等等,反正姑娘事多,一時也說不完,說他看久了就明白。

一行人走過綠意盎然的庭園,來到竹林間的 書房,門前兩名中年嬤嬤笑著跟童依瑾行禮,就見她回以一笑,走進書房,朱禮堯跟進去時,兩位嬤嬤則是看直了眼。

書房簡潔明亮,有兩面書牆,一面是大花窗,竹簾垂落,工作的偏房則以珠簾隔開,因而能一眼見到設有大小不一的書架,架上有不少一看就有年代的古物古董,而一面牆上則掛了不少名人畫帖,另一張花梨木長桌上放了不少顏料及一些瓶瓶罐罐,有點雜亂,桌上有一只泛著青銅銹的古花瓶。

在他打量時,童依瑾已在案前坐下,翻看一本前朝宮藏的磚塊書。

寧晏利落的在桌上鋪上白紙,再退後一步,見朱禮堯的眼楮盯著珠簾後方的工作坊,以手肘頂他一下,示意他別亂瞄。

童依瑾瞧朱禮堯一眼,再瞄硯台一眼,左邊伺候的小芷立即上前要磨硯,童依瑾卻輕咳一聲,又瞄朱禮堯一下。

小芷憋住笑,心道︰姑娘真的很愛看美男耶。接著她走到朱禮堯身邊,拍拍他的手,道︰「小朱子,去幫姑娘磨墨。」

朱禮堯抿緊薄唇走上前,這才注意到童依瑾使用的是名冠天下的歙墨及歙硯。

他拿起硯條磨墨,但從沒磨過墨的他顯得有些笨手笨腳,墨皆沾到手與袖子,他眉頭揪緊,小芷與寧晏下意識的想上前幫忙,但童依瑾又輕咳一聲。

好吧,重點是美男,兩人互看一眼,繼續當木頭人。

朱禮堯也沒想到自己竟連這等小事都做不好,尷尬的磨好墨,退到一旁。

寧晏湊近瞧那墨汁差強人意,一臉嫌棄的要他去淨手再過來伺候,他點頭離開後,寧晏小聲抱怨,「點什麼頭?他以為他是主子?」

朱禮堯洗淨手,去而復返。

童依瑾瞟他一眼,縴縴玉手一伸,他不明白,但小芷跟寧晏都知道她想喝茶了。

寧晏走過去倒茶,童依瑾又輕咳一聲,美目流轉瞄向朱禮堯。

得!寧晏便退了回去。

小芷也看得明白,挑眉朝朱禮堯使眼色,「你去倒茶。」

朱禮堯忍著心中悶火,幾步走到茶幾旁,拿起茶壺倒茶,再回身送到童依瑾面前,心想著,這女人不會說話嗎?用咳嗽當指令,有意思嗎?

童依瑾一挑眉,接過茶盞,喝了兩口,慢吞吞的說︰「水溫不對,你再去煮水來泡茶。」

聞言,朱禮堯臉色一變,這是在整他?

別說他有這種感覺,就連小芷跟寧晏都覺得主子不對勁,她從不刁難下人,再說了,這壺茶是收拾 書房的嬤嬤一早就泡好備著,多年來都如此,姑娘可從來都沒嫌棄過。

「听不懂人話?」童依瑾長睫垂斂,遮住眼中笑意,她這樣應該很象話本上的壞主子。

朱禮堯咬咬牙,努力壓抑那股懲屈的郁悶,任她使喚。

這一天,就算童依瑾移身到工作坊修復古物,也是叫他做這做那的,小芷跟寧晏倒是閑到不行,兩人都有些不適應,但能怎麼辦?主子就愛使喚小朱子。

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寧晏還莫名有種成就感,他得意的湊到小芷跟前說︰「小朱子只有那張臉比得過我。」

小芷點頭贊同,但也指出,「他過去肯定就是當主子的,我們都看得出來,比我們聰明的姑娘沒理由看不出來。」她想了想又道︰「難怪姑娘不听他身世呢,怕來頭太大就不好任意使喚了,長得真的太俊了,連我都忍不住往他臉上瞧。」

「一個男人長得好看卻什麼都不會,有什麼好的?」寧晏炸毛了。

「他不只長得好看啊,你說咱們這兒龍蛇雜處,什麼人沒看過,去年還有個皇子喬裝來這里,老實說,小朱子半點都不輸他,不過姑娘不放人會不會惹出事端?萬一他家人找來怎麼辦?」

寧晏听小芷擔心的都是姑娘,對小朱子沒半點旖旎心思,他覺得毛被捋順了。

「姑娘是什麼人,一定有她的考慮,所以他若找我們幫忙,不管什麼威脅利誘,我們不接受也不听,要跟姑娘一條心。」

「好。」她振臂點頭,反正千錯萬錯,一定不會是姑娘的錯。

這一日,萬里無雲,陽光剌眼,朱禮堯手提一只茶壺,沿著錦池走,再經長廊,進入書房,掀開珠簾,轉進工作坊。

童依瑾正仔細看著手中的古瓶,見他繃著一張臉走進來,瞟了他一眼,沒說話,嘴角微勾,讓他清晨去取露珠水,這是忙了一上午才湊足那一茶壺,難怪臉黑的不能再黑。

朱禮堯不著痕跡地看著她,沒有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他抿緊薄唇,彎下腰,以爐火煮辛苦收集的露珠水,一旁博古架上有各式珍奇小物,茶幾上則放著各類標示茶品的茶葉罐,碧螺春、大紅袍、上品普洱,每一罐都價值不菲。

屋里,除了小芷,還有過來請童依瑾鑒識古物的魏掌櫃及小廝。

魏掌櫃坐在童依瑾對面,他是江霽經營的八家當鋪中,其中一家的大掌櫃,一襲藏青色衣袍,留著八字胡,在見到俊雅年輕的朱禮堯走進來後,眼楮都不眨了。

「咳,魏掌櫃,這是盜墓者挖出來的貨吧。」童依瑾輕咳一聲,問道。

魏掌櫃趕緊收回目光,看著她說︰「死當的客人說不是。」對這相貌傾城的少女,他是打心眼里敬重。

「這只象牙古瓶,瓶上雕有暗紋,輕巧精致,但這等功夫早已失傳多年,听說也只有皇宮還留有幾樣存品,誰有肥膽闖進戒備森嚴的皇宮偷,是嫌命太長嗎?」她小心的轉動花瓶,辨識圖樣及材質。

「染血的陪葬品,近年來,當鋪越收越多了。」她又說。

魏掌櫃听出她話里的不滿,面色也尷尬,「咱們城的名聲越來越大,又不問貨品來處,東西自然就多了。江爺說了,是好貨就收。」

由此更能顯現江霽的手段及勢力,不然這些來路不明的貨品都是麻煩,他有錢賺,倒是什麼都不懼。

聞言,她看了魏掌櫃一眼,下了結論,「確定是真品。」

她移到另一張桌上,拿了狼毫沾墨下筆,細細描述古物特征、可能的出品年代,寫好後吹了吹墨,交給魏掌櫃。

魏掌櫃收下後,再看了陪同來的小廝一眼,該名小廝將古瓶小心翼翼的放入木盒中,便抱著木盒與魏掌櫃一起離開,只是臨走前魏掌櫃忍不住又看向在一旁忙活兒的俊美小廝。

這可是外傳童依瑾心尖上的男寵,果然俊俏出色,即使一身布衣,可鳳目瀲灘,比女子還要好看,但看多了,就覺得屋里突然多了點寒意,再看他一眼,那眼里的寒芒懾人,周身寒意更濃,魏掌櫃立刻腳步匆匆離去。

朱禮堯對自己這麼被注意也是不喜,事實上,一連多日,進出立雪齋的人不少,個個都特別打量他,他也懶得收斂渾身涼氣,任其蔓延。

對此,童依瑾沒表示過苛責,他甚至能感覺到她的放縱,卻不知為何?

他覺得她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旁觀他與他人的互動,從中獲得樂趣。

除此之外,她負責鑒定商品真假的能力、對歷史文物的了解、博學多聞,全都超乎他意料之外,就連使喚他也是同樣順手。

「茶,小朱子。」

朱禮堯瞟她一眼,走到茶幾上,將煮沸的茶水倒入另一只陶瓷壺,茶葉遇水,一陣茶香飄出,頓時茶香盈室。

他倒了茶,走向她,將茶盞放到桌角,面無表情的退到一旁。

她端起茶杯,吹了吹,緩緩入口,一派悠閑。

一旁的小芷則偷瞄朱禮堯,繃著一張俊臉,實在震懾人,她的小心肝都一顫一顫的,怎麼姑娘能這般神定氣閑呢?

她想了想,移動兩步,小聲說︰「姑娘,江爺回來,一定會要您帶小朱子去看他的。」

「江爺這趟出遠門,至少還要兩個多月才會回來。」那時候她應該已經放生某人了。

小芷與寧晏互看一眼,目光再度回到朱禮堯身上,可以想見,江爺一定會問清楚他的身世,江爺看重姑娘,怎麼會容許一個不知來歷的男人留在姑娘身邊?更別說,小朱子怎麼看都像顆燙手山芋。

提到江霽,童依瑾其實是佩服他的。

水滸城的臨海一一街號稱當鋪一條街,統共八家,名稱各有不同,但背後的大老板都是江霽,這種吃獨食的經營方法還是她貢獻的,但論黑心程度,她甘拜下風。

她放下茶盞,擦拭雙手,再拿起稍早鑒定的一只手鐲,水色好,是上品的冰種翡翠,但賣家連走幾家當鋪,听到的報價皆差不多後,當事人也只能嘆個氣,兩百兩死當了。

不識貨只能被人坑,當鋪再轉手進到其他城市的珠寶閣,價值翻百倍,簡直暴利啊!

接下來,一整個上午,童依瑾一連鑒定幾樣物品,並將年分、可能來處做了記錄。

這期間,朱禮堯多是靜默看著她,童依瑾喚他他才動。

小芷就忍不住了,想到什麼就跟他說什麼,他沒反應也無妨。

「姑娘今兒鑒定這幾件算快了,還曾踫過一件真品鑒識月余,姑娘這份活兒可不是天天都這麼輕松,有時還得找 書或同期物品來左證,耗時更久,半年都有的。而且有些真品破舊,還得細心修補,才得以送到淘寶樓拍賣。」

小芷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朱禮堯注意到的,卻是童依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專注力明顯過人。

接下來,一連多天,朱禮堯身上鞭傷已好了完全,而童依瑾的鑒定工作仍在繼續,還多了修繕古物的活。

就見她忙得不可開交,一整天幾乎都待在工作坊,長桌架旁那一大堆瓶瓶罐罐,又是泥土又是顏料、樹脂黏液,他看來雜亂,她卻是信手拈來,他也這時才知道,原來補修一只古董花瓶的裂縫花紋要用上這麼多天,她這等耐心及定力非尋常人可及。

由于忙碌,童依瑾沒有時間逗他,朱禮堯便有更多時間觀察她。

童依瑾正專注的修繕破損的古三彩圓碟,神情格外認真,有時擰眉,有時面帶困惑,有時又微微一笑,似是滿意。

看見她的眼楮情緒變化,輕輕一眨,他竟覺得有什麼輕輕劃過心弦,這感覺很陌生,但他沒多想,反而因為時間流逝,他想要離開水滸城的思緒更濃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童依瑾才吐了一口長氣,再看一眼完美修復的古三彩圓碟,黃、綠、白三色分明些,錦鯉穿梭荷葉的圖案也清明許多,這已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狀態。

「終于完成了,明天上街走走逛逛去。」

此時,月上樹梢,萬籟寂,已二更天了。

寧晏原本昏昏欲睡,一听這話眼楮瞬間亮了,小芷也是笑咪咪的。

童依瑾抬眸看小朱子,就見他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氣勢頗嚇人,但她才不怕,她莞爾一笑,「小芷先陪我再坐一會兒,你們兩個男的都回去休息吧。」

朱禮堯深幽的黑眸有著壓抑的情緒,「姑娘,能否听我說幾句話?」

「不能,因為你說的都了無新意。」她很不給面子的起身,還伸了伸懶腰。

寧晏跟小芷很不厚道的笑出來,可不是沒新意嘛,百折不撓地一再請她放他走,他一定會以重賞回報,但沒想到各種利誘姑娘都油鹽不進,反而更加使勁的將他當奴才使喚。

「我只想說我的身分。」他口氣略硬。

童依瑾卻挑眉唱反調,「但我不願意听。」

他忍著胸臆間流竄的火花,「姑娘何苦為難我?在姑娘身邊伺候半個月有余,在下不信姑娘看不出來,我從不曾伺候人。」

她當然看得出來,磨墨都磨不好,讓他提熱水倒浴桶,一路走來,水潑了大半,要他收拾杯盤狼藉的碗筷,他皺眉,一臉嫌棄。

她故意捉弄他,要他給她洗腳丫,他寧死也不彎腰,就連眼神也不往她的腳丫子看,活像看了就要娶她似的,再瞧瞧他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連她手上都有薄繭,可他十指如玉,比她還滑嫩。

倒是他泡茶功夫不錯,一舉一動自帶優雅,很是養眼,從哪兒都可以看出來,這些年來他過得有多舒服,那為何會落入人販子之手?

她才不好奇,好奇後肯定得放人,她這憋了多年的郁氣還沒消呢!

「不曾伺候過有何關系?學著學著就會了。」她無所謂的聳肩。

「放我走,我可以為姑娘找來上百個善于伺候的奴才。」

「那不行,我有顏值要求。」她直接拒絕。

「我找的人一定能符合姑娘所求。」他咬牙切齒地道。

「可眼下我就要你,沒打算換人。」她挑眉一笑,怎麼樣?咬我嗎?

朱禮堯從那雙狡黠的明眸看到明晃晃的惡趣味,他知道再說下去也是無用,他逼自己冷靜下來,「請問姑娘何時才會停止喂毒?」

「看心情啊,不過眼下很不好。」她雙手環胸,抬起下巴。

朱禮堯臉色全黑,他有一種奇怪直覺,她是故意要留他為奴,一思此,他黑眸黝暗,口氣極冷,「姑娘特意針對我,不知我在何時何地曾得罪過姑娘?」雖然這麼問,但他根本不曾見過她,何來得罪之說?

還挺敏感的,知道她是特意針對他,但她怎麼會承認?

「如果你得罪我,我買下你只使喚你,讓你吃好、住好、過得舒適?我腦袋被驢踢傻了嗎?不是應該鞭打你數十或杖責上百,剝皮抽筋,或來個十大酷刑的變態凌虐嗎?」

小芷頻頻點頭,「就是,真得罪姑娘,是該死命折騰才能解恨,你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听到這話,朱禮堯黑眸里有著比憤慨更不平的深沉情緒,何來的福?

「是你上輩子燒好香才遇上姑娘,針對你可也是你的福氣,別人想求還求不來呢。」寧晏沒好氣的又補上一刀,他在姑娘身邊多年,還沒被針對過。

聞言,朱禮堯從極怒轉為徹底無言,對于童依瑾最倚重的丫鬟、小廝,他已見識過他們的效忠程度,他曾多次請他們幫忙勸童依瑾讓他離開,並許以重金,兩人卻異口同聲道——

「要我們背叛姑娘?別說門,窗戶都沒有!」

四處踫壁,他都要懷疑自己當真是宗族大老們口中宣稱百年來最為聰敏的少主?龍困淺灘,面對這三個極品主僕,他無計可施。

童依瑾見那雙炯炯黑眸中從怒火變成濃濃無奈,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

當然沒有,那一年為他受的苦還沒要回十分之一呢,心里另一個聲音馬上冒出來駁斥。她點點頭,揮了揮手,寧晏便恭敬行禮,拉著動也不動的朱禮堯走出去。

小正看著童依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還是忍不住問︰「姑娘為什麼不要知道小朱子的身分啊?」

「他的身分肯定不會比我這個寄人籬下的小孤女差,屆時是他使喚我,還是我使喚他?有時候,無知就是無敵。」她眉眼彎彎,笑得像只小狐狸。

小芷听得眼楮一亮,言之有理,自家姑娘就是聰明。

翌日上午,童依瑾乘坐馬車離開瑾園,小芷在車內伺候,寧晏與朱禮堯坐車轅。

不意外的,朱禮堯那張臉很是吸引人目光,又見寧晏坐他身邊,紛紛指著他說︰「快看啊,那就是童姑娘買的男人。」

朱禮堯自小長得好,眾人注目不奇怪,他也習慣了,但那些人看他的目光又有些不同,帶著好奇探索,更多的是曖昧,好似他是某人的專屬男寵。

車內,童依瑾也听到了那些議論,她一臉無所謂,這座城市流言來來去去的,總有新流言報到,久了就消失了。

馬車繼續前行,驀地,外頭傳來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童姑娘,有人找秦娘麻煩,但唐少爺不在,可否請您過去幫忙?」

馬車隨即停下,接著便是寧晏略帶無奈的嗓音,「姑娘,是秦娘的大哥。」

車內,小芷氣呼呼的看著童依瑾,「一定又是林珊珊那個臭婆娘,秦娘也是死心眼,唐少爺根本就護不住她,姑娘您就別窮忙了,這家的忙永遠幫不完。」

朱禮堯听不懂,但隨即听到童依瑾的聲音,「算了,寧晏,還是去一趟,秦娘懷孕了。」

寧晏悶悶地瞪了站在車旁的趙焱,「你听到了。」他隨即掉轉馬車,往另一條長街而去。

就見那名攔車青年一臉尷尬,但還是向著馬車拱手一揖。

寧晏駕車前行,見朱禮堯一臉困惑,想著日後他也要在姑娘跟前當差,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

說來就是一筆後宅爛賬,唐家的正妻趙秦娘被婆母以沒有生下一兒半女逼她由妻變妾,讓生有一女的小妾林珊珊成為正室,接著又以趙秦娘忤逆婆母,將她發賣到妓院。

趙秦娘的父母已逝,唯一的親人是父母在山上撿到的一個男孩,這人就是趙焱,他對這個沒血緣的妹妹疼寵非常,當趙秦娘的貼身嬤嬤跑去向他求助時,他知道自己沒有能力,而童依瑾的善良俠義在水滸城是出了名的,更是趙秦娘唯一的摯友,就去向童依瑾求救。

「姑娘就去妓院救人,也好在去得及時,不然秦娘就懸梁自盡了。之後姑娘就將秦娘帶回瑾園,一個月後,唐少爺回來,知道這事後,盛怒離家,到瑾園向姑娘道謝,並接走秦娘尋個院子住下,也不回唐府了。」

麻煩卻也從此不斷,唐老夫人沒幾天就生病,派人要兒子回去侍疾,而扶正的林珊珊是唐老夫人的親佷女,好不容易唐書丞回家,就下藥想再生個男娃,好坐穩正室之位。

總之,鬧了好幾回,趙秦娘與唐書丞成親七年,膝下無子,但幾個月前,趙秦娘有了身子,林珊珊得知後鬧得更凶,巴不得鬧得她落胎才好。

童依瑾幫了好幾回,也跟唐書丞說過,他得自己立起來,但一頂不孝的帽子壓下來,唐書丞還是兩邊跑,總能讓林珊珊鑽了漏子,上門找趙秦娘的碴。

寧晏說得口干舌燥,一拉扯韁繩,馬車在街角一隅停下。

童依瑾直接跳下馬車,停頓一下,回頭看朱禮堯招搖的俊臉,皺眉道︰「你進車內,別出來。」

敢情他這張臉見不得人?朱禮堯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進了馬車。

前方一院門前,林珊珊淚流滿面的跪著說話,「妹妹求姊姊了,母親思子成疾,吃不好,睡不好,人已了一大圈。」

院門緊閉,但門口站著兩名嬤嬤,其中一個姓王的胖嬤嬤氣呼呼的怒道︰「林姨娘,妳少血口噴人,明知少夫人管不了少爺,妳這話是污蔑,少爺出門前已經留在唐府待了五日,這才回來幾日,妳就眼巴巴的過來搶人了。」

林珊珊很想反駁,她是夫人!但丈夫對外宣稱他的妻子只有趙秦娘,在外人眼里,她又被打回原形,只是小妾,所以面對老奴才的咄咄逼人,她也只能拭淚扮可憐。

「母親想夫君啊,她也想開了,就想一家和樂,母親知道姊姊不肯原諒她,所以才不肯回去難過之下,身子更虛了。」

「老夫人跟妳一條心,會難過?妳們是騙少夫人回去折磨吧。」王嬤嬤大吼道。

四周圍觀的人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的,語多憐憫,顯然是贊同這句話,可同時也有不少人注意到童依瑾來了,紛紛說道︰「童姑娘來了!」

眾人主動讓開一條路,讓童依瑾走向楚楚可憐的林珊珊。

童依瑾想翻白眼,林珊珊手里牽著約四歲的稚女,身後還站著兩名丫鬟,試著要拉她起身,她還哭嚷著不要。

真是的,演戲也要排場,林珊珊就是宅斗劇里標準的綠 茶婊兼白蓮花。

「我說林珊珊,妳這戲演不累?我都看膩了。」說起風涼話,童依瑾滿口都是嫌棄。

林珊珊淚眼看著童依瑾那張漂亮的臉,寬袖下的玉手瞬間一緊,沒想到她還會來管閑事,就是听說她買了個男寵十多天都沒出瑾園了,自己這才挑時間過來,怎麼……

童依瑾突然半蹲與她平視,但聲音可不小,「秦娘在唐府時,那老太婆活蹦亂跳,早晚要她立規矩,又處處挑剔,秦娘瘦成皮包骨不說,最後還被賣去青樓,妳說這種驚世婆婆,若真病故,也是老天爺要收她,妳不回去哭喪,賴在這里想害誰?」

她臉色微白,吶吶地道︰「母親她真的知錯了,這才要我求姊姊回去,而且大夫說了,母親真的重病,姊姊若不回去,可能……嗚嗚嗚……」她哭了,話也刻意說一半,婆母有派人跟她來,她哪敢公然詛咒?那是討罵。

童依瑾杏眼圓睜,「老夫人真要死了?那我得去買鞭炮慶祝。」她還煞有其事的拍了下手,對那個自以為是又倚老賣老的唐老夫人,她是半點好感都沒有。

「噗……哈哈哈——」

園觀的眾人听到這話,不少人忍俊不住的笑出聲來。

外地人不清楚,但當地老百姓對唐老夫人也是很厭惡,一個沒有知識的老婦人,對孝順的趙秦娘百般挑剔,兒子發達了,就作主將娘家佷女納為妾,也因沾親帶故,林珊珊死命蹦,將正室除了,自己上位,也將唐家弄得烏煙瘴氣,偏偏唐老夫人的心偏得不能再偏,就寵著林珊珊。

林珊珊又羞又忿,但想到今天的目的,還是忍住怒火,「母親畢竟是長輩,還請童姑娘別太過分,而且母親只是想見見姊姊,她老了、病了,過去她身邊也一直都是姊姊伺候,只有她最懂得怎麼照顧母親。」

說著,她拿著繡帕低頭拭去淚水,再抬頭對看關閉的院門,哽咽道︰「姊姊一向善良,有她回去侍疾,母親的病一定能趕快好,若是姊姊不願意,萬一母親真的出了什麼憾事,到時候夫君出遠門回來,也會怨恨姊姊狠心的。」

童依瑾站直了身,不得不說這個白蓮花很有心計,被林珊珊這樣一說,她的目光看向關緊的院門,趙秦娘不會出來吧?

在院牆後方听的趙秦娘還真的擔心了,她想也不想的就要推門,還是身邊的貼身丫鬟千喜拉著她的手,急急搖頭,「夫人,上一回童姑娘就說重話了,您若一再妥協的作踐自己,她就不再管您的事了。」

她跟王嬤嬤都是唐書丞帶著夫人到這里入住時,才從人牙子手里買下的,她們要護著的就只有夫人。

聞言,趙秦娘頓時不敢動,童依瑾看來好說話,但一旦跨過她的底線,那是怎麼求情都沒用,若沒有她幫忙,她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孕期,平安生下孩子。

「听聞唐家前陣子轉手一批陪葬品,賺進幾十萬兩,這麼多錢還請不到好大夫、丫鬟跟婆子伺候,只能秦娘回去侍疾?真不知道老太婆生的什麼富貴病還挑人伺候,真是聞所未聞。」童依瑾出言嘲諷。

聞言,圍觀的老百姓再度哄堂大笑。

林珊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說不出駁斥的話。

沒想到,童依瑾突然輕嘆一聲,口氣也變得柔和,「一頂不孝的帽子壓下來也是不好,算了,反正我近日也閑著,就跟著秦娘一起回去幫忙好了。」

林珊珊一听,臉色刷地一白,「不用了,哪能讓童姑娘……」這肯定不是幫忙,是幫倒忙,往死里整。

「此生行善修來世,妳不是說老太婆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有些東西早用晚用都要用,我吃飽撐著就幫忙準備吧,妳不用太感謝我,我喜歡行善。」童依瑾連珠炮般說完,立即吩咐小芷跟寧晏去棺材店訂白燈籠、白蠟燭、孝衣、棺材等治喪之物,連同賬單全送去唐府。

林珊珊急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童依瑾這是要捅破天了鬧,那老夫人不殺了自己?來一趟竟弄得如此晦氣。

她急急讓兩個丫鬟扶她起身,喚住了小芷跟寧晏,這才淚眼汪汪的看著童依瑾,「童姑娘好意,妾心領了。」她再看著緊閉的院門,「姊姊,希望妳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說罷,她抽抽的牽著女兒,身形虛弱的上了馬車離去。

 !離開了還要丟話戳人心肺,童依瑾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小芷跟寧晏則朝眾人揮揮手,「沒戲看了,還不走啊。」

人群漸漸散去,趙焱就站在一隅,他快步上前,拱手對童依瑾一揖,「多謝童姑娘。」

趙焱相貌堂堂,至今未娶。

旁觀者清,愛上妹妹就是一條虐愛的不歸路。童依瑾心中也覺得可惜,畢竟秦娘若嫁他,日子肯定好過多了。

此時,院門打開,秦娘撫著五月大的肚子無聲哭泣。

王嬤嬤跟千喜在旁勸著,趙焱看著妹妹,眼中閃過不忍,但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畢竟不是親大哥,唐書丞知他心儀秦娘,對他多有防備,不喜他接觸。

趙秦娘亦知夫君不喜唯一兄長,坦言不想因他與夫君有了嫌隙,這弦外之音傷了趙焱,只是他可以離她遠遠的,卻不能不管她,所以得知林珊珊又上門來鬧,便立刻去找童依瑾。趙秦娘看到大哥連門都不踏入,轉身就走,難過得低頭哽咽。

「從上次夫人向大爺說姑爺不喜歡他見夫人後,大爺就不進來了。」千喜也是明眼人,忍不住小小告了一狀。

趙秦娘淚眼婆娑,「夫君是醋了,他以為大哥對我——他多想了。」

「有沒有多想我不知道,但他沒辦法護住妳是真的,妳真的不考慮離開?」童依瑾忍不住又重提過去建議。

「我、我……」趙秦娘聲音微弱且顫抖,夫君孝順,絕不會跟她一起離開,而夫妻距離一旦拉開,離心也就不遠了,屆時孩子怎麼辦,她又該怎麼辦?

童依瑾見她那一臉惶然,心里其實是冒火的,「世界之大,妳何必困住自己?若真有心,離得遠又如何?若無心,近在咫尺又如何?」又看了她的肚子一眼,這種情緒下懷的孩子能健康嗎?都要當娘了,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孩子想想吧。

那一眼,讓趙秦娘忍不住低頭拭淚,大夫說她憂思過重,于胎兒不利,但要她離開夫君,她真的辦不到。

童依瑾內在靈魂是現代人,受不了這種沒男人就無法過日子的女人,交代好王嬤嬤等人好好照顧趙秦娘後,她便抿著唇,徑自往馬車走去,卻見朱禮堯坐在車轅上看著她。

見那雙漂亮狹長的黑眸若有所思,她問︰「怎麼了?」

他神情復雜,剛剛見她舌戰那名楚楚動人的女子時,竟跳出爺爺生前常說的一句話,離之,當得起朱家當家主母的女子要有膽識、智慧,還得有一顆慈悲心。

離之是他的字。

小芷見他抿唇不語,就驕傲地說︰「小朱子是不是覺得姑娘太棒了?惡馬就要惡人騎,這是姑娘說的。」

童依瑾扶額望天,這單純的孩子一秒變豬隊友。

朱禮堯看向她,「姑娘說得是正理。」

這是認同她是惡人吧。她無所謂的率先上了馬車,小芷連忙跟進去,體貼的為她倒杯涼 茶,潤潤喉。

「姑娘是想秦娘跟趙大哥走吧。」小芷就是個八卦話癆,對水滸城的人事物信手拈來,如數家珍。

童依瑾喝了口茶,點點頭,她要是秦娘,早就離開唐書丞了,他一邊要盡孝一邊要愛情,最後受委屈的還是秦娘,何況還有個未爆彈呢。

唐書丞沒有身分背景,卻能一次次送上陪葬品到淘寶樓拍賣,說是從哪個盜墓賊手里買到的大批陪葬。

墓有那麼好盜?更別說其中好幾件都印了精致的貢字,代表是要送往京城的貢品,他三個月就能來上一批,來處可真讓人憂心。

馬車噠噠前行,來到最熱鬧的東市大街,店面林立,人潮洶涌。

「快看,那就是童姑娘的馬車,那肯定是她買下的男奴吧,長得真俊。」

「童姑娘眼光真好,我也想要呢。」

馬車外的議論越來越熱絡,有興奮、好奇,更多愛慕的目光齊齊投注在朱禮堯身上。

「姑娘帶他出來也是麻煩,這樣怎麼逛嘛。」小芷臭著一張臉將車窗簾子拉開又扯上,出言抱怨。

「好奇心人皆有之,看過了,就不會這麼一驚一乍。」

童依瑾想了想,就吩咐寧晏將馬車停下,要他帶朱禮堯去采買她的精神糧食,讓他要記得店家,下回換他去采買,又大方說,這一趟買下來,差不多中午,讓兩人吃完午餐再回去,吃飽了,也可走走逛逛消消食。

寧晏不開心,帶著小朱子就像帶個什麼珍貴珠寶,每個人都盯著看,連他都不自在,而且他听出姑娘話里的意思,是要多帶小朱子在城里繞上幾圈,滿足外人的好奇心,下回再出來就不這麼引人注目了。

但小芷更不開心,她最喜歡跟姑娘一家家的逛街了,但再心生不滿,也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兩人下車,哀怨的扯了韁繩駕車,載姑娘返回瑾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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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勸他留下來

「阿晏,這就是童姑娘買的男人,長得真俊。」

「他是哪里人?童姑娘怎麼喊他的?小朱子?這是當下人使喚嗎?」

「杜三娘也不知是沒臉了,還怎麼的?人又離開了,你知道嗎?」

「最近好多人找何三,叫他多找像小朱子一樣的貨色,調侃說絕不只付幾兩銀,氣得何三揮拳揍人呢。」

寧晏與朱禮堯走在熱鬧大街上,時不時就有人走來跟寧晏套近乎,打量朱禮堯,問東問西,話題也都圍著那天的事情繞。

當事人只是站著不動,即使如此,渾身散發懾人氣勢,給人無形的壓迫感,讓人不敢靠他太近,這讓疲于應付的寧晏更是一肚子火,對他臭臉相對。

朱禮堯可不在乎他的臭臉,要他去應付那些發花痴的大娘大嬸,甚至一些豪放的姑娘,他也不願意,但一路走來,他發現身上貼著童依瑾的標簽不算壞事,人們會耍嘴皮佔便宜,沒人敢直接對他動手,意識到這一點後,他腳步更為從容。

在尚未被人販子抓來這里時,他從未來過水滸城,但身為大魏皇朝把持多條貢品線的皇商少主,他對各地的商業脈絡都有一定的了解,因此對這個邊際黑市也有相當程度的認知。

水滸城處于邊陲地帶,初始只是馬市,相鄰的是貧窮的異族部落,由于沒有什麼侵略性,大魏皇朝並沒有什麼邊關政策。

馬市熱鬧,為了生活,異族部落的人就過來做點小生意或賣些手編飾品、獵物,久而久之,通婚同化,也算相處融治。

二十年前,先皇德政,開闢運河至此,也為這里開啟新的一頁,更多的人到這里來討生活。

然而大魏國土遼闊,這里離京遙遠,被派來邊陲之境的地方官,不是犯錯被貶外放到這里,就是剛剛出仕的小官。

這種官說白了就是沒能力,被丟到這里,哪有膽量敢管地頭蛇?往往是任期一到,回京述職後便想方設法的求解脫。

因為這些昏庸、無作為的地方官,一年年下來,間接造就黑市坐大,十年下來,這座城龍蛇雜處,腐敗也繁華,江霽成為土皇帝的事情也隱約傳了出去,只是山高皇帝遠,水滸城又從未入過今上的眼,地方官接受江霽的賄賂,掩蓋非法交易,上達天听的,永遠是報喜不報憂的事。

如今,江霽已成為此地最大主宰,後到任的新官亦不敢招惹勢力龐大的土皇帝,本著你好我好大家好,兩方相安無事最好。

天氣炎熱,寧晏與朱禮堯走了一個時辰已是滿身大汗。

朱禮堯大約看清水滸城的面貌,由于是慢慢繁榮起來,他曾被關在人籠販賣的市中大街是擁擠熱鬧,也有許多重建的豪華建築,而臨近運河的臨河大街,景致又不同,碼頭旁,大小船停泊不少,幾間佔地極大的貨物倉庫矗立,搬運工忙碌干活,街上人車熙來攘往的。

除了一些特色餐館外,還有更多異國異地的零嘴餅干等吃食,他們就在這里買了童依瑾口中的精神糧食。

「姑娘就愛吃這些東西,說干活時,有時遇到瓶頸,就是困難時,吃這些東西能補腦,提振精神。」寧晏這麼解釋道。

兩人采買一大圈下來,店家還免費送一些新吃食,另外又添了一小包說是要孝敬寧晏的,他決定回去就送給小芷,她一定很開心。

小芷開心,他就開心,這心情一好,他就又教朱禮堯哪幾家店家要怎麼來,怎麼回去,哪幾家店更是姑娘的最愛,所謂的最愛,多是糕點小吃、蜜餞肉脯等物。

頂著烈陽,兩人又繞了一個多時辰,手上拎了大包小包,寧晏覺得自己完成了姑娘的使命,讓小朱子廣為人知了,這才熟門熟路的帶著朱禮堯到一家豪華酒樓。

因一進酒樓,朱禮堯又引來眾人目光,寧晏特別要了一間雅間,圖個清靜。

朱禮堯今天已經被當猴子看太久,再加上「小朱子」這名字實在讓人噴飯,有些人懷疑他是閹人,接收到很多復雜的眼神,多得他都麻木了。

只是……一個下人到酒樓吃飯還開雅間,也太大手大腳了。

寧晏似乎看出他的不以為然,喝了口茶,潤潤喉就說︰「姑娘從不虧待下人,我們小廝到這種地方吃得上飯,代表她這個主子大方,她博得好聲名,我們吃上好酒好菜,她說這叫雙贏。」

朱禮堯很困惑,听得出來她對下人是真的好,那為何獨獨對他苛刻?

寧晏真的很敢點菜,順口就點了三肉二素一湯,一頓吃下來至少要十兩。

店小二跟掌櫃跟寧晏都熟,邊招呼邊看著優雅喝茶的朱禮堯,嘖嘖稱奇,「長得這麼俊,難怪會讓童姑娘看上,咱們見了都要自慚形穢。」

寧晏不平地撇撇嘴,「男人看臉是好听話?別影響我吃飯,去去去!」

接下來,有人酒足飯飽離開,也有新的客人落坐,都會聊起最熱門的八卦——童依謹買男人了。

此時,隔壁雅間就聊起童依瑾,你一言我一語,越聊熱絡。

「不管什麼事,再困難、再棘手,她也辦得妥貼漂亮,難怪江爺當寶貝寵。」

「要是百花樓的艷娘在這里,肯定又要抱怨一番了,當年花魁的她也相中童姑娘,打算從小栽培,才想著要去找人販子談價碼,沒想到江爺動作更快,一見小小人兒在拍賣場指個古物,言之鑿鑿說是假貨,搶先一步買了她,艷娘現在都當百花樓的老鴇,逢人就說她丟了個寶貝。」

「可不是個寶貝?那一手仿畫、鑒識古董的技藝,還有那一身好功夫,上回啊,不知從哪里來一個賣假畫的被她揭穿,買凶殺她,要不是她一身好功夫,都不知道要死幾次了。」

「別忘了,還有從西市來的程爺,竟然跟江爺要她,五萬兩黃金啊,江爺還是舍不得,可見江爺是拿她當女兒疼了。」

外人贊美姑娘的話,寧晏也听到了,他一臉自豪地看著一口一口仔細吃飯的朱禮堯,

「你初來這里不知道,黑市里什麼樣的人都有,黑心肝的更多,以假貨當真貨交易的買賣,

隨便都能踫上,當街追殺的事不少,但這一兩年狀況好一些,這都是姑娘的功勞。」

朱禮堯看他一眼,繼續挾菜入口。

悶葫蘆!但寧晏還是忍不住湊近炫耀,「姑娘跟江爺說的,再這麼亂下去,誰敢將寶貝拿來這里賣,又有誰願意來這里,一個不好,項上人頭不保,人不來,這里就沒落了,屆時又打回原形,剩一個馬市而已。」

她如此聰慧,難怪年紀輕輕能在此安身立命,還過得如魚得水。朱禮堯邊吃邊這般想著。

寧晏兩人用完餐,便雇了輛馬車回瑾園,提著大包小包進到立雪齋。

朱禮堯就見童依瑾眼楮一亮,從那些大小包小包里挑出一盒吃食,打開後就挑起一顆裹糖的核果,利落的往上一拋,張口接了核果,這動作一氣呵成,顯然常做。

他看得卻是濃眉一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開心咀嚼,斜看他一眼,咽下美味核果後,道︰「有意見?」

他抿緊薄唇,「既然姑娘問了,在下便直言,姑娘是女子,剛剛那種行為太過粗鄙。」聞言,她開玩笑地道︰「膽子不小,還真開口訓我。」

「姑娘若是放我自由,我便是想訓也沒機會。」朱禮堯又說。

童依瑾嘴角一勾,氣笑了,倒是一點機會都不放過,就是可惜了,「那我口味重,你愛說就說,我听煩了,隨手抽你幾鞭也行,再不行,一指點了啞穴也能落得耳根清淨,總有方法治你的。」語畢,還挑釁地朝他挑挑柳眉。

朱禮堯氣悶無言。

見狀,小芷跟寧晏拚命憋笑,想跟姑娘斗嘴,那是自己找虐。

童依瑾也是樂可不支,「對了,小芷把這些整理整理。」她頓了一下,突然又改變主意,喊了林嬤嬤,「嬤嬤帶小朱子去整理這些吃食,讓他嘗一嘗,也順便記熟了,下回要他去采買。」

林嬤嬤笑咪咪的點頭,「好的,姑娘。」

童依瑾將臭著一張俊臉的小朱子丟給嬤嬤,笑咪咪的回書房忙活兒。

朱禮堯頭大的與一桌零嘴搏斗,他從來不愛也不吃這些零食甜點,但偏偏買回來的口味還不少,看似相似,口味卻截然不同,不想吃又要死記種類,饒是聰明的他也有點招架不住。

林嬤嬤有耐心,一再重復,手上也沒停,將一桌子的吃食,分別擺到一個三層的八寶盒里,每一層都有八格,每一格都放了糕點、零嘴、糖果、蜜餞。

這種食盒,童依瑾的香閨里放一個,工作坊放一個,竟連馬車上都放了一個。

朱禮堯還真沒听說有姑娘家這麼愛吃這些東西,但捫心自問,他也沒注意過其他姑娘家是哈模樣。

「姑娘就愛吃這些,吃多了,正餐就吃得少,可姑娘也說了,吃得愉快就好,誰規定一定要吃正餐。」林嬤蠊呵呵笑道。

「我前兩天回家,我娘說東街又出了一家新店,我休假時就去走走,看有沒有新鮮貨給姑娘嘗嘗。」另一名丫鬟走了進來,笑咪咪的道。

見到冷冷的朱禮堯,她膽子頗大,嘰嘰喳喳就說︰「小朱子哥哥在姑娘身邊久了,就知知道咱們姑娘有多好,你就放心的待下來,有什麼要幫忙的就跟我們說,幫不了的就找姑娘,她肯定幫!」

聞言,林嬤嬤在一旁也頻頻點頭。

可朱禮堯沒有接話,她們口中的童依瑾與他所見並不同,明顯的差別待遇。

轉眼,又是半個月過去。

朱禮堯也發現童依瑾雖然是主子,但屋里的丫鬟、嬤嬤都是寵著她的,知道她喜好美食、新鮮零嘴,小廝及丫鬟外出遇上了,都會買來讓她嘗鮮。

童依瑾出手大方,好不好吃都會賞點小錢,但他看得出來,這無關銀兩,她是真的沒將奴僕當奴僕,她會習慣的說「麻煩了」、「請」、「謝謝」或「抱歉」等語,也會關心下人,病了就給錢看大夫,若有家人病了,她也讓人回去照顧,也許就因為她不像主子,奴僕們與她都特別親厚。

「姑娘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在瑾園的每一個遇見他的下人,都會這麼跟他說。

「還有,家里不管男孩或女孩,只要願意送去學堂讀書,她便出學費,但若是私下討要學費回去,一經發現,錢得雙倍還回來,也因為如此,我的弟妹才能讀書。」此時,一名清秀小廝笑咪咪的與朱禮堯並行說話,「我娘都說了,這瑾園的差事可不能有半分懈怠,畢竟這麼好的主子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小朱子。」

月明星稀,朱禮堯提著燈籠,往自己住的偏院走,小廝並不是同一路,但說得歡快,也繼續同行,半點也不在乎燈籠下,某人那張出色俊顏是多麼面無表情。

這幾日,像小廝這樣特意來找朱禮堯說話的很多,為的就是打消他換回自由身的念頭,姑娘都不惜喂毒控制他了,可見她有多喜歡他。

所以,即使他繃著一張俊臉,身冒寒氣,可為了姑娘,他們還是鼓起勇氣靠近他說上一說,讓他知道姑娘有多好,被她喜歡,他又有多麼幸運。

小芷跟寧晏嘴巴緊,不好套話,但院里其他嬤嬤、小廝、丫頭就容易得多,朱禮堯順利從他們口中得知,自己是童依瑾唯一喂毒控制的特例。

呵,這種幸運,他真心不要。

「姑娘知道你現在還不喜歡她,可只要你喜歡她,姑娘放心了,肯定不會再喂你毒。」小廝一臉好心的又說。

深夜里,瑾園寂靜,偶有蟲鳴唧唧,朱禮堯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橫木,真心佩服童依瑾,她收買人心之強是他見過的人當中最厲害的,可也因此,他要掙回自由身就更艱難,難道真的要靠美色?

水滸城的仲夏,萬里無雲,陽光剌眼,走在街上,人人揮汗如雨。

立雪齋的屋檐下,童依瑾躺在貴妃椅上闔眼曬太陽,朱禮堯佇立一旁,有一下沒一下的掮著扇子也看著她。

他眼中的童依瑾,不僅生得好,待人也好,處理事情起來井然有序,更有膽識、聰慧靈敏,但有時調皮了一些,除此之外,她還是個喜好美食的饕客。

這地方酒樓林立,什麼腌螃蟹、紅燒鹿肉、松鼠桂魚、無錫排骨等等,無一不愛,她雖不像大家閨秀們吃得那樣秀氣,但也並不粗魯,反之,看著她吃的樣子,就讓人覺得那些菜肴很好吃,引人垂涎三尺。

她很自律,每兩天一次晨起練功,練完功、洗完澡後,會像只貓兒在屋檐下曬太陽,休息一會兒才去用早膳。

平心而論,他覺得她很會過日子,看似忙碌,卻自有一套章程。

「備膳吧。」她坐起來,看著他道。

他看她一眼,就退下,再回來時,手里多了食盒。

對于他對童依瑾沒有半點尊卑之分的態度,寧晏跟小芷從私下碎念教訓到現在放任。

姑娘說了,他肯動作就好,她還挺喜歡看他那張面癱臉,只能說,顏值高的就可以任性。

寧晏兩人將食盒里的銀絲卷、燒餅、熱粥,幾道小菜擺上桌。

在戶外用早餐,就姑娘的話,叫做與陽光有個約會,他們不懂,但姑娘開心就好。

童依瑾淨手後坐下用膳,再看了站在一旁的朱禮堯一眼。

這幾日,他總算收斂身上那讓人畏懼的氣息,但她清楚這不是他安分了,只是要所有人放下戒心,當然,包括她在內。

但令她不解的是,他前陣子冷眼觀察,應該發現她的致命弱點,不然也應該從下人口里得知她對美男子特別寬容。

他並不笨,以他那張出塵絕色的容顏,微微一笑絕對很傾城,那是可以引人犯罪的魅惑笑容,她鐵定難以抵抗,怎麼不用美男計來求自由?

不過她跟他有過節,美男計效果有限,但連用都不用,是不屑用,還是知道對她沒用?童依瑾邊吃早膳邊看著朱禮堯,一旁的小芷跟寧晏不禁竊笑,覺得姑娘邊吃飯邊配美男的樣子很逗人。

被看的朱禮堯很是無言,若不是她眸中不見半點猥褻,他早就甩袖走人了,倒是她眼里的遺憾濃得讓人無法忽視,他不想承認,但他竟能猜出她是遺憾他沒用美色討好她。

他又非小倌男妓,要他對一個女子奉承阿誤,他都看不起自己。

飯後,童依瑾習慣性的要喝一小壺 茶,過去是寧晏準備,現在則由朱禮堯伺候。

童依瑾閑來無事就想逗逗美男,見他氣得臉發黑、說不出話就特別解氣。

呵,讓你小小年紀就騙人,老天爺將你送到我手中,怎能讓你太好過?

她端起蓋碗青瓷茶杯,掀開杯蓋,吹了吹,唉,真想念現代的手搖飲啊……

她喝了口熱燙好茶,眉頭微擰,「我說這上等龍井泡起來是好喝,但怎麼讓它更好喝,能韻味回甘?」她喃喃自語著,眼楮骨碌碌的看向朱禮堯,半晌後嫣然一笑,「上回收集的露珠水泡茶很不錯,還是明天你再去忙活幾桶?」

幾桶?他臉色鐵青,她當是用勺子撈的嗎?

變臉了,她心中樂呵,又裝不舍,「好像很辛苦,還是有什麼替代方法啊?」

「以山澗泉水泡茶,自然更加清香,用雪水也別有一番滋味。」收集露珠水的事,他不想再做一次。

她想了想,高山雪水本就清澈甘甜,但跑一趟高山?那是折騰人,山澗泉水倒離不遠,騎馬大約一炷香功夫可來回。

穿越這一世,她只想活在當下,能享受的,她就努力享受。她回身交代小芷派一名小廝去拿山澗泉水後,就支著臉頰,看著朱禮堯道︰「很懂得品茶?」

「略懂。」其實是很懂,但看她一臉狡獪小狐狸樣,他下意識的就不想吐實。

她又模模下巴,這是不想跟她說太多吧,品茶在大魏皇朝是文人雅士帶起的風氣,這幾年下來,上好的 茶葉價值可不輸黃金,拜這黑市之賜,外面難得買到的上好茶葉,總有人免費送來請她喝。

她指指她對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後,再看著他,「你說說碧螺春茶。」知道他沒那麼好使喚,她又說︰「不听話的奴才,留著沒用,小芷,問問杜三娘是否還在城里?」

這女人說起威脅話還真是臉不紅氣不喘!

他抿緊薄唇,冷冷道來,「此茶最佳采摘為清明節前,因一芽一葉,完全依靠人工,光炒 茶就得經過六個加工步驟,極為費時,泡茶自然也有其講究細節。」他說的極為清楚。

她興致一來,叫他先背對著她,又吩咐小芷跟寧晏去拿其他茶葉罐及茶具等物,自己忙活了好一會兒,一共泡了四種茶,再叫他回過身來,「猜猜這四種茶是哪種茶,不能喝。」

小芷覺得姑娘刻意刁難,不喝哪能猜出來?

「若猜中,姑娘能不能應我一個要求?」他直言。

她吐氣如蘭,說的卻是,「不能!本姑娘是閑得慌,你是小廝,听命即可,哪能要求。」

就是,連做奴才的自覺都沒有,你誰啊!寧晏在心里嘀咕。

朱禮堯抿緊薄唇,沉著神色,時間一天一天過,童依瑾毒藥控制也從沒斷過,他離開的欲望卻越來越強,如同掙不出鐵籠的困獸,積壓的郁火越燒越旺。

童依瑾掀開茶蓋,輕輕撥弄茶葉,再輕啜一口茶香,神色悠閑。

小芷跟寧晏看看姑娘,再看看小朱子,有點恍神,兩人都是主子氣勢,而且認真比較,小朱子還更勝一籌,即使那身小廝布衣都掩蓋不了與生來養尊處優的氣質。

朱禮堯見童依瑾依然神定氣閑的品茶,黑眸微瞇,卯足氣勢想威壓她,過于沉寂的氛圍就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小芷跟寧晏尤其心驚膽跳,額頭都冒冷汗了。

其實不止他們,被強力針對的童依瑾更是頭皮陣陣發麻,再對上朱禮堯那雙跳耀著怒火的黑眸,她也有些撐不住。

但要她這麼認輸她也不甘願,念頭一轉,她突然嗲聲嗲氣的開了口,「你確定要跟我杠上?你這樣太帥,我小心肝有點受不了,很想撲上前去啊,還是你別當奴才,當我的男寵?」她故意嬌嗔的看一眼,裝出色瞇瞇的模樣。

頓時,朱禮堯臉色黑了一大半,這女流氓出口調戲得很自然,好像做過上百遍一樣。

小芷圓臉都漲紅,雙腿還有些發軟,她知道姑娘大膽,但一向有色心沒色膽,可從來沒這樣明晃晃的表現過。

寧晏倒看出來了,姑娘是虛有其表的紙老虎,口頭上佔便宜,讓小朱子那嚇死人不償命的恐怖氣勢自動消減大半。

朱禮堯為了不讓童依瑾撲向自己能怎麼辦?只有妥協一途。

他咬咬牙,收斂懾人氣勢,冷冷的指了第一杯 茶,「這是精選熟芽……」

听他以淡漠的語氣一一道來,她眨了眨眼,她是這些年喝多了,才得以分辨茶種的不同,但他只看茶色、聞茶香就能知道是哪一種茶,那……

她眼楮瞬間一亮,茶這麼會,吃的肯定也不差,也是,瞧他長成這副膚白滑嫩的模樣,哪會吃不好。

這般想著,她心里頓時有了主意,「表現很好,賞你了。」

她大方的將那幾杯好茶賞他,自己倒了另一杯茶喝,又挑挑揀揀的吃了幾道茶點。

美男、上好醇茶、美味茶點,這不是享受,什麼才是享受?

但朱禮堯看她配著吃的茶點,一臉嫌棄,連好茶也喝不下。

童依瑾不是沒看到某人鄙視的目光,她吃的是鮮辣口味的牛肉干,比現代味道差了不少,但聊勝于無,她也相信他嫌棄的應該她是以手當筷的拿起來啃咬,吃相粗俗,但吃肉脯還讓下人切成一小塊狀,以竹簽插著就食,那種閨秀吃法,她吃來著實太不痛快。

她嘴角微微勾起,抓了一大塊,「來,賞你。不要?來嘛,吃嘛。」

「姑娘自己吃。」他說得斬釘截鐵,滿眼嫌棄。

她卻樂呵呵地笑了起來,當下,連小芷跟寧晏都覺得自家姑娘挺紈褲的,這樣調戲不好,偏偏姑娘不依不饒,還打算親自喂食小朱子……

好在,林嬤嬤在此時走進來,「姑娘,趙大爺來了,說要見姑娘。」

她點點頭,拿棉巾拭手後,起身步出,跨過門坎時,眼角余光卻見某人黑著一張臉,杵在原地動也不動。

她嘴角一勾,偏頭睨他一眼,「小朱子留下來是要吃肉干?」

他對上她狡黠目光,毫不懷疑若他不走,她會讓他將桌上的肉脯全吃了,這般一想,他抿緊唇,乖乖地走上前。

見狀,她臉上笑容又加深一分。

大廳里,趙焱坐著喝茶,一見童依瑾進來,立即起身,拱手一禮,他身後的小廝也跟著行禮,圓桌上則放了幾盒禮物。

「趙某出了一趟遠門,今日才回來,特別來謝謝童姑娘當日出手相助。」這指的自然是前些日子,林珊珊去找趙秦娘撒潑,童依瑾去救援一事。

童依瑾坐下來,示意他也坐下,小芷主動為她倒一杯 茶後便退到後面,朱禮堯就站在童依瑾的右後方。

不得不說,朱禮堯的存在感太強了,趙焱連看他好幾眼,想到城里最熱門的八卦,再看他的氣質,一眼就發現這人並非池中物,說是男寵,他是不信的。

他收回目光,看向童依瑾,「童姑娘,我去看過秦娘,她說姑娘這陣子忙,沒去過她那里。」他猶豫半晌,才接著道︰「秦娘個性軟弱,也沒閨中密友,如今身懷六甲,如果童姑娘可以……」

「不可以,我也不願意去。」童依瑾打斷他的話,見他皺眉,她又道︰「她若真的想找我說話聊天,就離開那院子,她只是懷孕又不是被軟禁。」

趙焱面露為難,「可是林珊珊派人守著門,她一出來,她就會找她麻煩……」

「所以秦娘這輩子要把自己關在那院落,連肚里的孩子出來了,也在那彈丸之地長大就好?」她沒好氣的二度打斷他的話。

趙焱臉色尷尬,他知道秦娘不對,他也勸過了,但她生性怯懦,他實在無法勉強,再看童依瑾難得的不悅神色,他明白他是勸不動她去見秦娘了,只能拱拱手,告辭離去。

小芷跟寧晏都不喜歡趙秦娘,姑娘事情可多著呢,哪有閑功夫去陪她,還幫她宅斗,沒完沒了。

童依瑾站起身,感慨道︰「為母則強,自己不立起來,凡事要外人護著,說來,最可憐的是她肚里的孩子。」

朱禮堯走在她身後,凝睇著她嬌小挺直的身影,突然想起城里說起她的過往,一個無父無母的小乞兒入了人販子之手,她這是有感而發,心有戚戚。

她也是個可憐人。

但童依瑾這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就拿朱禮堯來說,那同情就像暗夜中燦爛火花,沒多久就消失殆盡。

也不知她哪來的惡趣味,讓寧晏帶著他逛了整座城,又讓他記得八寶盒那些零嘴糕點哪兒買,不過幾日,便改口不需他采買了,要他出入各大酒樓、 茶坊、餐館去試吃,替她買好吃的,還規定每日必須有一道新鮮菜色。

水滸城雖然繁榮,但與真正富貴的京畿有著天壤之別,名廚之流很少會來到此地,因此,很多酒樓的菜色豪華卻不到位,號稱的招牌菜與京城名廚珍饈相比也只能算三流。

童依瑾有多挑嘴,這些日子他也見識到了,要符合她的要求根本難如上青天,況且她在水滸城十年多都沒發現好菜色,他一個來一月多的外地人會找得到?根本在折騰他。

這一點,朱禮堯還真的冤枉童依瑾了,她依他的氣質外貌揣測出他的身分背景不會太差,心想有他為自己羅新鮮美味應該不難,但她好像太看得起他了。

一連三日,他辦事不力,她唉聲嘆氣,挺失望的。

童依瑾放下筷子,看著桌上金寶酒樓賣得最好的香辣白蝦,吃一口便知少了火候,吃了兩尾便覺膩味了。

「沒有一日有新鮮菜色,提提你吃過的,而水滸城沒有的,也成。」她退而求其次,沒魚蝦也好。

很可笑的,他居然看出她無奈下的濃濃妥協,朱禮堯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她磨到快沒脾氣了,他看著那道香辣白蝦,「論白蝦,醉蝦最能吃出牠的美味,以酒腌泡活蝦,最是鮮嫩。」

人來瘋的童依瑾一听,還真的叫廚房去折騰,可惜術業有專攻,廚藝不是一日就能練成,弄出來的不錯吃,但驚艷是沒有的。

朱禮堯很無言,她有多忙碌他是看在眼里的,到底哪來的熱情能為美食這麼不屈不撓?

不意外的,第二日,他在外頭整了一桌菜回來,最後也是以口說的新鮮菜色過關。

「酒釀湯圓,悅來酒樓做的不地道,可尋上好糯米制湯圓,有嚼勁又不失軟糯,至于酒釀,兩年以上的桂花釀即可。」他說。

她眼露期待的看著他,「你會不會剛好也會煮?」

「姑娘高估了,一個人連墨都磨不好,還會廚藝?」他冷聲反問。

也是,她睨他一臉不爽,「我就是問問嘛,答得陰陽怪氣的,還是你去找找什麼民間高手,不在那些酒樓 茶館的名廚?」

「若朱某找不到,姑娘要自己動手?」他再次反問。

她杏眼瞪人,她在廚藝上是真的沒半點天賦,一來,總是分不清那些調味料,二來,她愛吃但不愛油煙、不愛腥味,況且她有錢,就是能任性。

她興致勃勃地又問︰「再說幾樣好吃的,我想想能不能找人折騰出來。」

聞言,朱禮堯有種被打敗的感覺,便隨口又提了幾樣。

于是,第二天就有了一場,名為吃原汁原味的叫化雞的野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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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她的惡趣味

天朗氣清,馬車噠噠直往山林前行,車內,童依瑾吃著零食,看著夏天的山林,到處一片綠蔭,「哇,那里好美,有鹿!快看!」

寧晏駕車,朱禮堯坐在車轅,听著車內歡快的聲音,他著實看不懂她,有點孩子氣,為了吃,備了一車野炊食材鍋碗就往山里鑽。

他能感覺得到她對他並無太大惡意,但若真無惡意,為何又執著于每兩日喂他毒藥?馬車停下來,一行四人下車,他看看四周,不見人煙,遠山綿延,一面如鏡湖泊,倒映著藍天,是個會讓人流連忘返的好地方。

童依瑾分配工作,他跟寧晏處理叫化雞,童依瑾跟小芷抓魚加菜。

朱禮堯動口不動手,由于是童依瑾點頭應了的,寧晏只好負責技術活的部分,處理好雞,又往雞肚子里放了事先讓蔚房備好的干貝、蝦仁、火腿、栗子等物,用荷葉裹著再糊上一層泥土,升了火堆,放到火堆里烤熟。

左邊一潺潺溪流旁,童依瑾彎著腰,帶著小芷抓魚,調皮時,又往小芷潑水,嚇得小芷驚聲大叫,想潑回去又不敢潑的憋屈樣,惹得童依瑾像個山大王仰頭哈哈大笑。

朱禮堯去過很多地方,但從未見過一個女子如此灑脫快意、不拘一格,偶爾,只是偶爾覺得可愛。

「可以加菜了!」童依瑾興奮大叫。

聞言,朱禮堯望去,就見她抓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笑得燦爛,看著有些孩子氣。

不一會兒,燒得劈里啪啦的火堆上多了幾串烤魚,慢慢地,空氣中香味四溢。

朱禮堯望著第一個沖到土堆前的童依瑾,雙眸熠熠發亮,還吞了口口水,不知怎麼的竟覺得有些可愛,他覺得自己一定魔怔了。

烤魚共八串,童依瑾一人吃了四串,見朱禮堯像看怪物一樣看她,她模著肚子瞪他一眼,「嫌我吃多?放心,我會去禍害我未來夫君,不會吃垮你。」

朱禮堯不覺莞爾,「我會為妳未來夫君默哀。」

「咳咳咳……」她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頻頻咳嗽,還是小芷急急拿了茶讓她潤喉止咳後,這才笑咪咪的對著他說︰「那你要小心了,本姑娘若是找不到比你英俊的,就一定嫁給你,禍害你終身!」

听到這話,朱禮堯臉色頓時又黑了。

小芷跟寧晏差點沒笑死,怎麼就不長記性?

烤魚啃完了,四人目光都放在叫化雞上,見烤的時間差不多了,寧晏很自覺的湊上前,將熱騰騰的叫化雞從火堆里移出來。

「我來,我來!」

童依瑾眉飛色舞的拿起小槌子,敲碎包裹叫化雞的那層干泥,荷葉與肉汁的香味瞬間撲鼻而來。

一旁的小芷跟寧晏都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口水,「好香啊。」

寧晏小心撕下變色的荷葉,露出香噴噴的烤雞。

童依瑾急著動手去撕雞腿,可一踫就被燙到了,「燙燙燙!」

「有妳這麼傻的?」朱禮堯臉色及口氣皆不好,一把扣住她燙紅的手,就往一旁的水桶放下去。

小芷跟寧晏互看一眼,偷偷笑了。

童依瑾有點懵,但看他眉頭攏緊,覺得他這角度好像更好看。

朱禮堯似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蠢事,俊臉陡地一紅,急著抽回手。

她嘿嘿看著他甜笑,慢慢的將手從水桶里抽出來,「本姑娘這只手不想洗了,小朱第一次主動抓我的手呢。」

朱禮堯見她煞有其事的看著那略紅的小手傻樂,活像個小,無言的撇開臉,徑自在鍋具上尋了一把刀及干淨的棉布。

主僕三人不解地看著他,就見他用棉布拿起雞,放到砧板上,利落地用刀子切下肉片,那姿勢叫一個優雅迷人,童依瑾差點少女心噴發,比出愛心高喊「偶像」!

朱禮堯展示一手好刀工後,神情淡然的宣布,「可以吃了。」

童依瑾眨了眨眼,一臉困惑,「奇怪了,伺候人的事胡涂,怎麼刀工這麼好?」

「父親及祖父極愛吃這一道菜,見多了也就會了。」他生性聰敏,學習什麼都快,並非自夸。

「那你父親及祖父還愛什麼菜?」她脫口而出。

他見她雙眸熠熠發亮,不覺又好氣又好笑,這是要得寸進尺?

「祖父已逝,姑娘卻可以跟朱某去見見父親,親自問他。」

她啐了一口,直接翻了個白眼,真心佩服了,怎麼什麼都能繞到這話題上來,不就是想她放了他嗎?

「當我沒問,趁熱吃了。」

朱禮堯似笑非笑,早就料準她的答案。

童依瑾率先拿了盤肉吃,朱禮堯也拿了一小盤,小芷跟寧晏這才敢動手。

別問為什麼,朱禮堯除了那身小廝服,從頭到尾就不像個小廝,他們也想將他當小廝看,但他那雙漂亮黑眸只要往他們冷冷一瞥,無形的壓迫感便排山倒海般襲來,兩人下意識的縮了縮身子,眨眼變慫。

但人難搞,弄出的這道叫化雞還真是人間美味,平心而論,他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雞肉,小芷兩人也不說話了,淨顧著吃。

童依瑾也吃得歡快,她在現代是吃過叫化雞,但味道普普,與眼下這相比可是天差地遠,鮮嫩香甜,某人果然一肚子美食啊!

童依瑾雙眸熠熠發亮的看著吃相優雅的小朱子,一邊吃口滑嫩雞肉,腦海里想著還能讓他折騰出哪一種美食來滿足口腹之欲。

「姑娘,您這是吃雞還是幻想著吃人?」小芷一向膽大,也知道童依瑾脾氣好,便出言調侃了一句。

「還真的都想,若能雙重享受,此生夫復何求?」氣氛太好,童依瑾調皮的朝朱禮堯眨眨眼,還刻意傾身靠近他,在他耳畔輕聲說︰「要不,小朱子就從了我吧?」

這是女人?活像一個饑渴的狼!

他氣得青筋浮起,倏地起身,轉頭便往湖泊另一邊小徑走去,身後立即傳來童依瑾歡快笑聲,「等等我啊,小朱子。」

「我看姑娘是真的很喜歡他,不然怎麼老是調戲小朱子。」小芷看著追過去的童依瑾,回頭對著仍在啃雞骨的寧晏說。

「那小子也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要知道,兩三年前有多少男人靠近姑娘,哪個不一一止被一拳打飛,就是讓鞭子給甩飛出去,姑娘讓他近身伺候,他還覺得被污辱了。」滿嘴油光的寧晏很是忿忿不平,但仍舍不得丟掉手里的骨頭。

「你這是醋了?」她瞪他。

「什麼啊,我喜歡的是妳。」他立馬大聲抗議,一出口,清秀的臉漲紅了。

小芷的臉跟著一紅,雙手扠腰道︰「誰要你喜歡?哼。」

接下來,一對小冤家嬉笑怒罵,童依瑾倒是轉回來了,朱禮堯也跟在身後。

綠蔭隨風輕晃,童依瑾雙手當枕的躺在草地上,要求他在旁邊守著。

見他冷著一張臉,她笑咪咪的威脅,「奴才不听話,轉手我就將你賣給杜三娘。」剛剛也是用這招逼他跟她走回來的。

因而,朱禮堯再見她可惡又甜美的笑容,忍不住說︰「妳不會賣。」

「心情好不會,心情差,理智斷線就難說了。」她斂眉淺笑的喃喃說著,眼皮越發沉重,便睡著了。

朱禮堯看著她沒心沒肺的就這麼熟睡了,她此舉極不合宜,但……他望向蔚藍天空,她的行為何曾合宜過?

突然間他又有些羨慕,能如此恣意妄為的有幾人?

童依瑾美美的睡了一覺起來,陽光都移了位,看著盡責的以身子為她遮陽的朱禮堯,她拍拍他的肩膀,「很好,有當暖男的潛質。」

他听不太懂她的意思,不過她也懶得解釋,「吃飽喝足,休息夠了,回去了。」

見小芷跟寧晏還聊得歡,童依瑾就讓兩人坐前頭繼續聊,朱禮堯就進車內伺候。

馬車噠噠行駛,從山區轉入城區,驀地,馬車突然一個顛簸急煞,正靠著車壁闔眼小憩的朱禮堯整個人無法控制的往前傾。

童依瑾反應快,伸長手一抓就將他揪了回來,而他雖穩住身子,右手卻好巧不巧的就擠壓在某個豐盈上,隔著薄薄夏衣,觸感更鮮明,溫暖柔軟,不同于自己的堅硬,再定眼一看,發現自己踫觸到什麼時,他慌得猛抽回手,俊臉漲紅,氣息變得紊亂。

「對不起,在下不是有心……」

「沒事,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無所謂的揮揮手。

見狀,他狂跳的心突然又不舒服,她心也太大了,那地方被男子踫到,怎能如此不在乎?他看著自己的右手,俊臉依然發燙,那軟柔觸感似還在掌心。

突然意識到自己還在回味,他忙做一個深呼吸,讓自己鎮定下來,不再去想那動人的軟柔。

寧晏坐在車轅上,回頭喊了聲,「姑娘,前面又有人打架,過不去了。」

童依瑾一把掀開車簾,就見前面擠滿人,顯然都在看熱鬧。

朱禮堯這些日子也在城里晃,明白寧晏說的「又」為何?就連他也是見怪不怪,只是身上貼了童依瑾的標志,少人招惹罷了。

但這種事層出不窮,卻未見巡城官來或衙役過來,後來才知道,地方官連做表面功火都懶,完全放權給江霽,可以想見江霽給的好處應該不少。

老百姓更是早已習慣,都知朝廷命官在這里只佔虛名,江爺才握有實權。

小芷早已利落地鑽進人群,不一會兒回來了,大約說了前面的情況。

沖突發生在街角處,鬧轟轟的,幾個男人扭打成一團,卻是不同掛,一邊為了搶百花樓花魁嫣然姑娘的第一夜而大打出手?,另一邊則是兩方醉鬼互看一眼就拳打腳踢打起來,人還不少,至少有十人。

「夠下一盤了。」聞言,童依瑾嘴角一勾,飛身而出。

「姑娘又要下水餃了。」小芷興奮拍手,又迅速鑽進人群中。

寧晏眼楮一亮,也想跳下車去看,但看朱禮堯一臉困惑,這段時間,他跟他相處最多,雖然不怎麼喜歡他對童依瑾的態度,但童依瑾要他將朱禮堯帶在身邊,那就是師父帶徒弟的關系,便有責任跟他解釋。

「我跟你說……」

在水滸城打架鬧事,三天兩頭都會發生幾回,老百姓卻是百看不膩,尤其看到童依瑾出現,群眾更是發出歡呼聲,「下水餃了!」

朱禮堯坐在車轅上,本就高人一等,只見童依瑾甩了手上長鞭,「啪」地一鞭,一次卷起一個鬧事的人,甩到半空中,就往一旁的橋下扔,撲通、撲通,一個個落河,挾帶著老百姓的喊贊聲。

其中幾個鬧事者見狀況不對,紛紛想逃,但童依瑾的鞭子使得活靈活現,一抽一個準,將滋事的人全扔到河里冷靜,老百姓們見狀齊聲拍手叫好。

朱禮堯看著她,當下的她非常耀眼,就像璀亮的夏日艷陽,舉手投足間的灑脫英氣特別吸引人。

童依瑾眉開眼笑的飛身回到車內,道︰「可以走了。」

少了鬧事的人,大街很快就暢行無阻,但馬車沒動。

寧晏喊了一聲,「姑娘,是段秀才。」

童依瑾一听,直接打開車窗,就見段天宇一拐一拐的走到車窗旁,朝她一揖,「許久未見,姑娘看來一切安好。」

「托你的福,段秀才看來也很好。」她笑說。

朱禮堯在車內,打量俊雅男子的長相,眉清目秀,相當干淨,是那種讓人一見就會欣賞的男子,他身上有著濃濃的書卷氣,又听是秀才,但可惜了,這人瘸腳,身子有殘疾是無法仕途的。

同時,朱禮堯也注意到男子看著童依瑾的眼神有著難以掩飾的傾慕之情。

「孩子們很想妳。」段天宇聲音極為溫柔,眼神亦然。

孩子?朱禮堯皺起眉頭。

「我也想他們了,後天要送一批糧過去,我會同去。」她笑得極甜。

段天宇因她這話,眼神更柔和,「好,到時再見。」

「嗯。」她笑咪咪地跟他揮揮手。

這麼開心?不知為何,朱禮堯心里不太舒坦,是不是只要見到好看的男人,她都這副心花開的樣子?

兩日後,童依瑾帶著朱禮堯等一行人直接來到東門大街一家規模頗大的糧行,門庭寬廣,五谷雜糧堆滿店面,進出的伙計扛著一袋袋的貨送上要出貨的馬車。

童依瑾直接給了慈眉善目的老掌櫃一張單子,就見老掌櫃笑呵呵的回身交代伙計,接著,兩名伙計搬了幾大袋的米糧、面粉、麥粉及鹽、糖等物上了另一輛馬車,童依瑾則被老掌櫃請到店面後方的小廳喝茶。

朱禮堯見她跟年過半百的糧行管事有說有笑,顯然極為熟識。

寧晏過來找他去跟伙計點貨,別落下什麼,點完貨後,兩人靠著馬車,等童依瑾出來。

閑著無事,寧晏便說起這堆糧食要送去偏鄉村落,又提了這采水村村民過得有多麼不容易,姑娘又贈醫施藥,每個月還讓中醫堂派大夫去給村民看診,醫藥費都由她出,姑娘宅心仁厚,救濟貧苦,那里的人都說她是活菩薩。

入冬時候日子最難熬,天寒地凍,餓死、冷死的村民都有,姑娘總會買糧、買柴火救濟,又自掏腰包設了私塾,請段天宇教孩子識字。

「小朱子有見過如此為他人著想的女子?我是沒有,所以你好好伺候姑娘,姑娘不會薄待你的。」寧晏不忘在他面前刷童依瑾的好感。

「段秀才與姑娘認識很久了?」提起段天宇,朱禮堯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但他下意識的強行讓自己忽略掉這種感覺。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因此寧晏也不覺得他的提問奇怪,娓娓道來段天宇也是童依瑾從杜三娘手上救下來的美男之一,他因為意外傷腳斷了仕途,與家人交惡,遂一人離家搭上船,因為沒有目的地,來到水滸城便想下船走走,沒想到一下船就被杜三娘盯上了。

還好童依瑾當時也在碼頭逛,一見情形不對,正要過去,偏偏淘寶樓的二當家有事攔住她,等她擺脫二當家後,杜三娘跟段天宇都不見人,她就直闖杜三娘的老巢。

當時段天宇已經被弄昏了,杜三娘正要一逞獸欲,童依瑾火冒三丈,抓了她就扔到江霽的私牢,三天後出來,杜三娘渾身是傷,也因此安分了好長一段時間。

段天宇本就想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過日子,再加上童依瑾想為采水村找夫子,段天宇為了報恩,自願住到采水村並教孩子讀書識字。

朱禮堯想到前些日子的下水餃事件,還有趙秦娘的事,便道︰「姑娘管的閑事還真不少。」

「是啊,包括買下你。」童依瑾的含笑聲突然在他身後響起,原來她不知何時起,就站到他們背後听他們說話。

「姑娘愛管閑事是出了名的,有人說她是仙女,更多人說是俠女。」小芷一臉驕傲,有一個大善人主子,她走路都有風呢。

「助人為快樂之本,再說了,佛雲︰今生修來世。本姑娘是能幫就幫。」童依瑾抬起下顎,也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怎麼姑娘厚此薄彼,不幫朱某的忙?」朱禮堯馬上反問。

她登時一噎,話題繞了個彎又回到他身上,她嘿嘿一笑,伸手模了他下巴一把,「沒辦法,誰讓你長得太賞心悅目,我舍不得。」

一個漂亮姑娘笑得一臉紈褲,象話嗎?他沒好氣的扯掉她的手,雙眸冒火,「在下不是妓子,還請姑娘自重。」

小芷跟寧晏真心無語,姑娘喜歡好看的男子,但從沒調戲過人,卻對小朱子頻頻破例,看來姑娘是真思春了。

瞧兩人怪異的驚愕眼神,還有朱禮堯一臉忿恨的樣子,童依瑾撫額無語,模一把而已,會少塊肉嗎?

她撇撇嘴唇,道︰「模你是看得上你,別忘了自己的身分,喜怒無常會惹人嫌的。」

朱禮堯冷笑道︰「也是,我這種奴才喜怒無常,妳這主子不如直接發賣了。」

「可我現在不嫌啊。」

「但我嫌妳這個主子。」

聞言,她朝他眨眨眼,「怎麼辦?你越這樣我就越喜歡,太乖巧的奴才讓人無趣,毫無挑戰性。」

「那可怎麼辦,日後我就乖巧,姑娘說東我就絕不敢往西。」

他刻意唱反調,沒想到,她噗哧一笑,「太好了,這可是你說的,我沒逼你。」

小芷跟寧晏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姑娘話繞一圈,都將小朱子繞暈了。

生生被耍了,朱禮堯氣得臉色鐵青,她太狡猾了,他又成了手下敗將。

好在童依瑾懂得適可而止,眉開眼笑的向老掌櫃揮揮手後便上了車。

童依瑾、朱禮堯、小芷跟寧晏上一輛車,另有瑾園的兩名小廝駕另一輛載滿糧食的馬車,兩輛車一前一後出城就往偏遠山區去。

在路況不佳的石頭路走了近一刻鐘,終于看到一處不大不小的村落,房子多是土牆屋,圈了籬芭,屋前屋後幾處菜園,有的還搭個空曠的茅草屋,可見泥土砌成的灶頭,一旁放了成堆木柴,往右看,山坡上幾畝長相欠佳的稻米田,再往後,便是蓊郁山林,難見人煙。采水村里的人一看到馬車就一擁而上,男女老少皆有,他們身上衣物多是洗得發白的舊衣,有的綴有補丁。

朱禮堯目光巡視,這村落怎麼看都顯得簡陋貧困。

此時,另一屋里走出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先生及段天宇。

老先生叫馮海,是采水村的老村長,就見他笑瞇著演說︰「呵呵呵,段秀才望穿秋水,終于等到姑娘了。」

段天宇臉皮兒薄,被這一打趣,臉兒微紅,「是孩子們太想姑娘,一直念著。」

童依瑾已經被開心的孩童圍住,對老村長的話沒多想,倒是回答了一句,「我也想你們呢,最近乖不乖?有沒有好好念書?」

寧晏、兩名小廝及幾位村里壯丁已自動去搬運那些糧食,不少婦人也靠過去幫忙。

小芷則忙著將童依瑾買的糖果餅干發給孩子。

朱禮堯杵在一旁,看著童依瑾與孩子們有說有笑,像個孩子王。

段天宇也深情地看著她,但目光忍不住移到他身上。

采水村離城里太遠,因此村民幾乎不離村,童依瑾給村里一輛馬車,方便他來回,一來他可能需要買些筆紙 書籍,二來若是有人生病,也能進城找大夫。

這樣人美心善的女孩,要他不動心也難,更甭提她還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听說她買下一個男人,所以那一天他是特別進城去見那個男人的。

在馬車外看到朱禮堯的第一眼,他就覺得自己沒有機會了,他果真如老百姓所說,俊美無儔,渾身上下透著股非凡氣息,與她極為匹配。

今日再看,感覺更明顯,他喉嚨緊縮,嘗到一陣苦澀。

村里孩子們听到大人農忙時的閑聊,都知道段天宇對童依瑾的心意,幾個貼心孩童就采了好幾束野花跑過來,那花束中有紅、白、粉藍各種花,他們一束束的送給童依瑾,再彼此看了看,異口同聲道︰「童姊姊,段哥哥想跟妳成親!」

童依瑾登時一愣,朱禮堯的黑眸也倏地一瞇。

「沒……沒有、有的事。」段天宇哪想得到孩子們會來這一出,他俊秀的臉如火燒般通紅,都口吃了,慌亂的目光不經意對上朱禮堯,那雙可以洞悉人心的冷漠視線,莫名讓他氣虛膽寒!

「童姊姊,段哥哥人很好,他最溫柔了。」幾名孩童說著段天宇有多好又有多好,賣力推銷著。

童依瑾面對這些小蘿卜頭,尷尬的臉紅紅的,沒想到她會被當眾求婚,但問題是她對段天宇沒那種男女之情,情急之下,她一把拉了朱禮堯到身邊,再做小鳥依人狀,「可我有喜歡的人了,段秀才,抱歉。不過,肯定會有比我更好的女孩會出現在你身邊。」

朱禮堯對她這動作沒有太反感,甚至預料到了,這種莫名的默契,他不懂,只是低頭看著主動依偎在他胸前的女人,心想她膽子怎麼就這麼大,還臉不紅氣不喘的貼上來。

听到這話,馮海及村人們不免都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小朱子真的長得很俊,只是人看著有些清冷。

饒是有心理準備,段天宇心口還是微疼,他尷尬的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祝福你們。」

「呃……好,那個……貨都下完了?好,太好了,我忽然想到還有個古花瓶要修復,我得走了。」童依瑾也有點不自在了。

馮海及村民們哪舍得她就這麼走了,紛紛要她留下吃個午飯再走,但這種事,童依瑾當真不會應付,哪里還會留下,朝眾人揮揮手,很快便鑽進馬車,朱禮堯等人跟著上車後,兩輛馬車很快就離開了。

只是寧晏駕車一出村落,朱禮堯便回頭看著貧窮的村莊,目光再往上移到圈了柵欄,在坡地上較高的幾畝田,作物看來稀稀落落,收獲絕不會好。

此時,遠方山嵐緩緩飄來,整座村子彷佛籠罩在雲霧里,這景致與他印象中的某地極為相似,腦海里不禁搜尋起更多關于水滸城的數據……

一路沉默的朱禮堯在回到瑾園後,破天荒的主動開口要童依瑾坐下來聊。

「小朱子,誰是主子?你怎麼老是尊卑不……」寧晏話還沒說完,朱禮堯便冷冷瞟他一眼,他就主動閉嘴了。

「你們出去,我跟小朱子好好獨處。」童依瑾紅唇漾出笑意,朝他們揮揮手。

美色誤人,小芷嘟囔著,跟著憋著氣的寧宴退出去。

朱禮堯直視著童依瑾,他知道這是她的地方,但他要說的事,他相信她一定會有興趣。

她笑咪咪的支著手肘坐在他對面,「要跟我說,我喜歡你的事?」

「姑娘拿我當擋箭牌,我不會當真。」他表情認真地道︰「采水村除了稻田,沒想過種別的東西嗎?」

听到這話時她愣了一下,再看他一臉認真,當下也認真起來,「稻米產值是不好,但還能自種自足,就我所知,長久以來就是如此。」說著,她眨眨眼,「你想到什麼了?」雖然不願得知他的真實身分,但她從不認為他是泛泛之輩。

朱禮堯也不跟她繞彎,直說采水村的地理位置與他所熟知的一處古 茶園極為類似,不管是氣候、高度還是濕度,至于土壤,既然能種稻,土質就不至于太差。

他覺得可以找人帶村民們種茶,他猜想那片蓊郁山林里應該就有野生茶樹,也可派人入山尋找,再與茶行接洽,若是好茶樹,茶行會花重金買下,再由當地人照料,定時派專人前往采茶,若是茶樹量多,就派人長駐,一條龍的制成 茶葉,再送至茶行銷售。

這是一條財路,當然,找人來教村民種茶、制茶,甚至到開茶行銷售,是最能將獲利達到最大值,也少了中間商人剝削。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找老茶樹,一邊學種茶,一開始,茶少也無妨,反正物以稀為貴,只要是好茶,就能炒出高價位,致富之路就不會太遠,如此一來,也能翻轉村里人的命運。

大魏皇朝盛行品茶,皇室富商到市井小民都好茶,上等茗茶在市面上搶得凶,堪比黃金。

但好壞茶之分,童依瑾還真不懂,她只會喝,只是小朱子走一趟采水村就能想這麼多?腦袋可真好使,是怎麼長的?

她好奇之下也開口問︰「你怎麼懂這些……」說著她突然一頓,搖搖手,「不,不要告訴我,當我沒問。」

他似笑非笑地道︰「怎麼不問?」

「我若問,你一定回答,想知道那茶園在哪里就跟你走一趟唄,這一去,就到你的地盤去了,對吧?」她說的很肯定。

他好看的眉一挑,「姑娘與我倒是心有靈犀,有默契。」

跟你有這方面默契一點也不難,好嗎?她心里嘀咕著,但會替村民想到賺錢方法,她輕咳一聲,「不管事情有成沒成,我還是要代替村民跟你說聲謝謝。」

他凝視著她,「助人為快樂之本,希望姑娘對朱某也能如此。」

她一噎,真是三句不離要放生他,「我要小憩,讓小芷進來伺候。」

這是攆人了!他薄唇微揚,嘲諷的看她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她撇撇粉嘴,就見小芷走進來,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的以為他還是主子,念他一句,理都不理人。」

「美男就是有任性的權利。」童依瑾嫣然一笑,小芷無言,伺候著她上床。

只是,童依瑾躺在床上卻不見睡意,她想著,采水村的山上若真的有野生 茶樹,那不是發大財了?不行,她得趕快找個行家去看看,畢竟茶樹長怎樣,村民們也不認識。

叮叮咚咚的,屋外響起雨打窗戶的聲音,接著淅淅瀝瀝的下起雨,听著雨聲,她沉沉地睡去。

一連兩天,水滸城下起了傾盆大雨。

瑾園里,童依瑾忙著臨摹一幅古畫,但也不忘從小朱子嘴巴撬出幾道美食,讓廚房研究,另外,也派人去外打探城里的幾家茶行。

底蘊最深的是董家,祖輩就是種茶的,後來才開了茶行,但插旗水滸城才兩年,也是見這里繁榮了才開了家分店,店里的言掌櫃曾是老茶園的茶農,一手制茶功夫極好。

童依瑾思索著,采水村村民多純樸老實,找到願意配合的茶行,還是得找人幫襯才行,免得處于弱勢,她想了想,就將主意打到朱禮堯身上,他腦子好使,她也不想大才小用。

因此,第三日雨停,陽光普照,一看又是個炎熱的艷陽天,寧晏將言掌櫃請到瑾圜後,她就讓朱禮堯留下,跟言掌櫃直說——

「采水村的人不懂茶,小朱子懂幾分,屆時有什麼事,你就直接跟小朱子聯系,再由他去跟村里人說。」話語一歇,她又看向沉默的朱禮堯,「你應該可以勝任吧?還是你比較喜歡滿大街的去幫我買吃的?」

這才上午,她就感覺夏風熱如流火,只要走個幾步肯定就汗流浹背。

她看得出來,他也不喜熱,前陣子,寧晏還來跟她抱怨,小朱子一天就洗了幾回澡,若是到采水村去,那里可涼爽多了。

這女人一點都不可愛,那眼中的狡黠會不會太明顯?明知他討厭逛大街買女人的零嘴,「姑娘放心,我能勝任。」

聞言,她又朝他擠眉弄眼,詭異的,他竟能明白她是要他替采水村爭取最大利益。

這種默契,他真心不想要,但他只能點頭,潛意識里,他對她的寬容似乎多了。

她高興的點頭,「那你們好好談,我也去干活了。」

說著,她轉身往書房走,但不忘吩咐寧晏留下,小朱子是悶葫蘆,寧晏會將兩人交談內容轉述給她听。

果其不然,一刻鐘後,寧晏到了書房,滿臉的不可思議,先交代朱禮堯跟言掌櫃去董氏 茶行了,又說言掌櫃對小朱子贊不絕口,說小朱子也是茶的行家,談到利潤販賣,明明都還沒看到東西,卻也能談到言掌櫃苦笑到不得不松口讓利。

這麼厲害!小芷好奇追問︰「說了什麼?你快說說給姑娘跟我听听。」

寧晏搔搔頭,那兩人聊得太多,你來我往的,他記得的真不多。

「呃……一開始問小朱子,茶何為優?小朱子便回,苦能回甘,澀能化開,即是優。小朱子還知道采茶時一心兩葉最佳,就連采茶加工的繁復程序,甚至到後來倉儲、販賣都能說上一嘴,讓言掌櫃完全不敢輕視。」

他與有榮焉的說到這里,又笑著蹦出一句話,「其實一開始,小朱子那懾人的氣息就毫不掩飾,言掌櫃都忍不住向他一揖,差點沒把我笑翻了。」

但小芷笑不出來,她憂心忡忡地看著若有所思的姑娘,「看來小朱子真是個大人物,姑娘,咱們不喂他毒藥了行嗎?」其實姑娘喂的是慢性毒,毒性很低,但總是不好,她覺得還是趕緊放生為好。

對這一點,寧晏也是贊同的。

童依瑾的確跟小芷想到一塊去了,不知道厲害就不會怕,這會兒見他懂那麼多,渾身又是富貴氣,屆時他的家人找來,她會不會被剝皮曬成人干?

但采水村好不容易有一門賺錢活路,她若將人放生,他們怎麼辦?

事有輕重緩急,雖然潛意識里,她認為他不會是半途而廢的人,但慎重些還是好。

「毒還是照喂吧。」

「姑娘!」小芷跟寧晏異口同聲的喊出來,顯然是反對的。

童依瑾蹙眉,不管了,等采水村的事告一段落後,她就給解藥放生,再附上一筆優渥謝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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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拍賣品有問題

接下來的日子,朱禮堯大多時間都待在采水村忙活,跟著言掌櫃的人入山林找野生 茶樹,閑暇時,也跟段天宇一樣教孩子習字。

很不厚道的是,每兩日,寧晏還是得硬著頭皮進村,親眼看著他吞下毒藥。

寧晏跟小芷只要逮到機會還是會勸童依瑾,奈何她很堅持,他們也沒轍。

只是到村里喂毒,寧晏緊張啊,他也知道得趁著四周無人時讓小朱子吞下,不然很難解釋,所以每一次都搞得他滿頭大汗。

但朱禮堯怎麼可能次次順他心意?

這不,千防萬防,寧晏將藥丸小心翼翼的放到他的手掌心,就見某人突然手殘,小藥丸咚咚咚的一路滾啊滾,滾到門外去了。

寧晏急急開門要撿,卻見段天宇跟幾個孩子正巧迎面走來。

這時間抓得會不會太準了?

自然是準的,朱禮堯就是知道段天宇跟幾個孩童上完早課,會一起過來他這陣子棲身的木屋。

這也是他的主意,要他們學習有關茶的知識,這幾日,他們在其他樹叢及矮草中找到一片小葉種的野生茶樹,一看就是自然生長的百年老茶樹。

以言掌櫃二十多年的經驗,這等茶入口雖苦澀,但回甘快、生津快,香氣清爽,是上好的雲霧茶,即使量少也能賣到好價錢。

朱禮堯本身是做生意的高手,引導言掌櫃將 茶葉透過董氏茶行送到京城的日昱茶行,該茶行以搜集各地好茶名揚大魏皇朝,乃天下第一皇商——玄州朱家的商行之一。

屆時,他這個落難的第一皇商少主也能順勢送出消息,聯系到自家人。

未來可期,他亦希望采水村的村民能學習該有的知識,免得處于被動任人拿捏,日後,若是那幾稻田能改種茶樹,產能一多,村里致富不是難事。

不得不說,他人看似淡漠,口氣也冷,但言之有物,段天宇見過世面,看過這種面冷心善的好人,因此很容易就接受了他,而純樸稚氣的孩童更不畏他,老是圍著他,一聲聲「小朱子哥哥」的親切叫著。

眼下,大人小孩見到滾在地上的一粒黑色藥丸,第一個孩子蹲下撿起,抬頭就問︰「小朱子哥哥,這是什麼啊?」

朱禮堯看著寧晏,沒說話。

寧晏在心里暗暗松口氣,好在姑娘聰慧,先給了台詞好應付這情況。

他接過手,心虛的先看了朱禮堯一眼,才開口道︰「我家姑娘說,小朱子先前在何三那被喂了毒,這是解藥,之前找人配藥,最近才配好,因為得連續吃上一個月不間斷,姑娘怕他忙忘了,才要我親自過來盯著他吃。」

聞言,朱禮堯腦海浮現那只小狐狸挑眉一笑的得逞臉龐,她倒比他想象的更機靈。

段天宇接著就說了,「童姑娘真是有心人。」

「童姑娘就是大善人。」一名老人家也頻頻點頭。

孩子們就更直接了,「好在有童姊姊,小朱子哥哥不怕,乖乖吃藥,毒就解了。」

「對啊,毒解了,就可以跟童姊姊成親了。」

孩子們嘻嘻哈哈的歡呼。

段天宇倒是放下對童依瑾的感情,一來,朱禮堯的確比他優秀,二來,君子有成人之美。

只是寧晏見朱禮堯臉上淡漠笑容,自己的臉卻燒紅得要冒煙,他都不知該說什麼了?那席話他說得有多心虛就有多心虛,還記得姑娘教他說時,他還追問「萬一小朱子當場戳破姑娘的謊言怎麼辦」。

他說了段秀才跟村民們就會信?他不笨,才不會說。童依瑾得意洋洋地道。

其實,朱禮堯當下是想戳破謊言的,但這念頭瞬間就打消了,畢竟童依瑾在外面的形象太好了,他說出來就成了批評,反而給自己招仇恨。

為了不久的自由,他得徐徐圖之。

寧晏見朱禮堯果真如姑娘所說,沒有揭穿他,忍不住大大吐了口長氣。

朱禮堯見他還拍拍胸口,忍不住想去質問童依瑾,對他明明沒惡意,卻這麼執著喂他毒,他到底在何時何地得罪了她?

這一晚,他沒回瑾園,不知道寧晏回去後,跟童依瑾說到他沒揭穿他的話時,童依瑾也暗暗拭了把冷汗,其實她打心底是有點小小畏懼他的。

第二日清晨,朱禮堯就跟著言掌櫃的人入了山林,再回村落時已是下午,就見童依瑾跟孩子們,在村長的院子里嘻嘻哈哈的吃東西說話。

捫心自問,他還從未見過像她這般鮮活的女子。

童依瑾一見到他,立即跑向他,「怎麼只有你?」她听說入山林的至少十人。

「我們找到幾株年分較小、可移植的 茶樹,先做了記號,那些人得連根挖出茶樹,需要一些時間。」他簡單說明。

她點點頭,想也知道,要動手的事,他這大少爺是不會彎腰去踫的。

「小朱子哥哥,我會寫我的名字了,你不是還要教我妹妹寫她的名字嗎?」一名曬成古銅色的小男童跑到兩人身邊,一手親密地拉著朱禮堯的手問。

「好。」他揉揉孩子的頭,再看童依瑾一眼,就走到另一株枝繁葉密的大樹下,兩個小女孩蹲在那里,拿著樹枝在地上比劃。

小正笑了笑,「小朱子人雖冷,對孩子可真好。」

童依瑾笑著點頭,隨即跟小芷走進屋子,這小小廳堂,近日成為朱禮堯、言掌櫃、馮海及村民們議事的地方。

稻田不種了是大事,但這段時間,他們已讓村民們明白改種茶樹的遠景,這兩日則是討論那幾畝田怎麼種茶樹又怎麼分利,好在,村民純樸,公平即可。

言掌櫃看到她,便聊起新進展,說他找了專家來堪察過,山里的土質還真的很適合種植茶樹,野生的老茶樹不贊成移植,但可以移植較小株的茶樹試種。

雖說凡事起頭難,但山里老茶樹的範圍不小,可預期獲利不少,至于村落這頭,可以慢慢學習,兩邊同時進行。

「小朱子公子很客氣,他對 茶葉這門生意,心思通透,考慮周全,認真說來,連我這老掌櫃跟他相談都不免忌憚三分,頗有壓力。」言掌櫃說是這麼說,但神情盡是贊賞,他沒成親、沒子女,便動了想收朱禮堯為義子的念頭,只可惜被拒絕了。

童依瑾見他對朱禮堯贊不絕口,她是與有榮焉,轉頭望著窗外,看著正跟兩名孩童在沙盤上寫字的朱禮堯。

他認真寫字的樣子好看,就連拿筆的樣子也很迷人,要是笑了,肯定如春暖花開,美得眩目,但他留在這快兩個月了,她打算下個月就放人,不會此生都沒機會見到他笑吧?

「采水村要走大運了。」

她听著村長跟言掌櫃交談,也笑著點頭,可不是?誤打誤撞的……不,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誰想得到她帶小朱子來一趟竟然能改善村里的生活。

言掌櫃的工人從山林推著幾台推車出來,推車上是裹著土的 茶樹,見狀,言掌櫃跟馮海坐不住了,跟她點個頭就快步走出去。

童依瑾則慢慢地晃出去,見朱禮堯仍在大樹下,而先前習字的孩童早跑到稻田那邊去。兩人看著一堆人在那里比劃著,似在討論要怎麼將茶樹移栽。

「對了,忘記謝謝姑娘,特意讓寧晏送來解藥給我解毒。」朱禮堯突然開口道。

童依瑾模模鼻子,眼光閃了閃,「這不是怕你事情做一半就跑了嘛。」

听她沒有否認,對于她的坦然,朱禮堯只覺得自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見他一臉無奈,她心又定了,只要不是那種冷颼颼的眼神,讓人看了心驚肉跳,基本上她都不怕的。

她笑咪咪地拍拍他的肩,「咱們不提那傷感情的事,采水村的事你做的極好,想要什麼賞?當然,自由除外。」

朱禮堯對她這自來熟的言行著實無言,這段日子,他也沒想到自由這件事,這里的人善良純樸,他是真心希望他們的生活能改善,若是可能,他更希望將他們的茶葉送到京城,一旦受到京城權貴們的追捧,采水村出產的茗茶就更矜貴了。

至于獎賞……他直視著她,「目前除了自由,我也想不出其他,為采水村出謀劃策是我自願的。」

「好,你是好人,我是壞人,不過我這人也是賞罰分明,我還是會找個除了自由以外的獎賞給你。」

對此,朱禮堯並不在乎,也沒反應。

她抿抿唇,思考著要不要拋出下個月就送你自由的話題,正要開口,突然看到段天宇的身影,張口便道︰「段秀才,我有事跟你說。」

朱禮堯見她丟下自己快步跑向段天宇,眉頭不禁一擰。

也不知一了什麼,段天宇目光更柔和,頻頻點頭,她也眉眼彎彎,笑靨如花,在他看來,有些剌眼,胸口也悶悶的,雙腳彷佛有自己意識般走了過去。

段天宇見他走過來,也不見外,朝他一笑,這陣子相處下來,兩人倒是有了交情。他道︰「童姑娘要我一個月去城里私塾兩次,教授兩個時辰,這是舍近求遠了,」他看向朱禮堯,「寒夜客來 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這是朱兄沉吟一下便做出的好詩,我自嘆不如,你的才情可比我更高,所以我推薦了你。」

連作詩也行啊,童依瑾看著面如冠玉的朱禮堯,怎麼辦?認識他越多,心里越忐忑,真把人得罪慘了,她該怎麼扭轉乾坤啊?

別作死就不會死,她從現在開始對他好,來不來得及?

朱禮堯真心不懂童依瑾腦袋怎麼長的?

這一天午後,童依瑾到了采水村來帶他走,本以為是到私塾任教的事,沒想到……

「哪能一再壓榨你,那活兒我找別人做了。」她笑咪咪的說。

馬車內就他跟她兩人,小芷跟寧晏則坐在前頭車轅上。

見她又是倒茶、又是備茶點,又給他毛巾拭手,他沒有受寵若驚,反而若有所思地看著笑靨如花的她,問︰「姑娘現在是在討好我?」

她一噎,模了模鼻子,「什麼討好,我是主,你是奴,但我是善良又寬厚的主子,見不得你這麼日日辛苦,所以要教教你何謂勞逸結合。」

「勞逸結合?」他蹙眉。

「是,總之呢,咱們先去逛臨港大街,再到淘寶樓,我已經讓寧晏訂了二樓雅間,你喜歡什麼、看中什麼,我統統買給你。」她豪氣的拍了拍胸口。

「這麼大方?」

「當然,不過本姑娘身為江爺的左右手,我可是知道底價的,拍賣時,你可別亂喊價,太高了,我可不認的。」不是她小氣,好東西價格不菲,萬一他大手大腳的隨意喊價,若不買給他,不是打自己臉嗎?

小芷跟寧晏坐在車轅上,听著車廂內隱約傳來的對話,他們也搞不太懂自家姑娘對小朱子這突然來的善意為何?但他們是樂見其成的。

馬車停在臨港大街的雜貨巷口,這里是個大市集,但都是沒鋪面的小攤販,賣的東西五花八門,吃喝玩樂皆有,不少是跑單幫的,也多是家里人手作的各種小玩意兒或小吃等等。

賣古物古玩的小攤倒多了些,有的一看就是用染劑造假的假貨,但有的著實真假難辨,她這幾年在這里閑逛,也遇過連賣家都搞不清自己手上是真品的人。

當然,還有賣毛皮、藥材、香木燻香、古銅幣等等小販,琳管滿目。

童依瑾一行人順著人潮走在熱鬧的街中,若不是人的衣著和所在地如此古色古香,她都有一種置身在現代夜市的感覺。

朱禮堯察覺到身邊的人突然安靜下來。

「你家里人很多吧?」她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嗯。」旁系姻親很多,嫡系……他不想去想。

她兩世都是一個人,不知爸媽是誰,也不知道有無兄弟姊妹,這一世,小芷跟寧晏跟她雖好,但不忘守著分際,遵守著主僕之分,想來還是有點孤單的。

朱禮堯感覺到她似乎變得脆弱,小芷跟寧晏已嘻笑著往另一個攤位去了。

童依瑾停在一個中年男子攤位前,男人長相粗獷,口沫橫飛的說著老家發水災,很多墓都被沖掉,這攤位上的古銅幣都是孩子們撿的,隨便賣就好。

攤位上,幾匣子的銅幣看來的確很有年分,但不是這朝代使用的,還是幾百年前的舊幣,有的缺角,大多泛著青銅銹,正反皆有刻字,可多數看不清楚。

圍觀的客人不少,他們這一對男女長得又太吸楮,識得他們的更是不少,因此她僅停頓一下,跟一些人打過招呼就繼續往前,不過朱禮堯注意到她剛剛低落的心情似恢復了些許。

「舊銅錢有人專門收藏,年代久的可是很值錢,小朱子,看不看得出真與假?」她好奇的看他一眼,心想這真假若都看不出來,等會兒進拍賣會,不會什麼都想要吧?

「銅錢要造假不難,撿來的銅錢能撿到那麼多匣子?再外行也不會被騙。」他一臉淡然。

「那你錯了,還真的有人被騙,喝醉的人。」她笑著說。

那些舊幣其實全是假的,是中年男子自己鐵鑄再以藥水弄成青銅銹的,但一年賣給幾個傻客人也回本了。

朱禮堯注意到童依瑾買了幾樣小吃,攤主幾乎都不肯收她的錢,還是她硬給才收下。

「在東市大街,妳讓小芷跟寧晏拿了碎銀跟東西,與在此作法不同。」他問。

「東市大街的店家跟攤販認真說來比較有錢,可這里的人大多貧困,所以,姑娘我劫富濟貧。」她坦白告知,沒有說出口的是,大街那里鬧的事也多,她多少得出點力下水餃,何況,她收到的銀兩跟吃食也全送往私塾,自己可沒吞下半分。

一市集逛下來,夜暮低垂。

水滸城沒有宵禁,夜晚比白天還要熱鬧,入夜後才營業的青樓妓院,燈紅酒綠,一擲千金的更是大有人在。

淘寶樓位于最熱鬧的中央地區,那是一棟金碧輝煌的三層酒樓,全年無休,熱門商品的競標則一律放在晚間時段,因此每到晚上幾乎座無虛席。

這里拍賣的古畫、古董、寶貝,真假優劣會先行檢查鑒定,至于獨門武功秘籍、傳家寶、上等藥材、毒藥配方等等,就不估價、不鑒定,畢竟這些是有需求才有價,自由買賣、自由喊價,拍賣會皆不涉入,只提供場地,然後收取一定費用。

雖然入夜了,但淘寶樓燈光處處,遠比白日還要明亮。

童依瑾一行人一走近,幾名管事及伙計即向她行禮。

「童姑娘。」

童依瑾微微點頭,帶著朱禮堯等人走進淘寶樓。

這些日子,朱禮堯其實經過淘寶樓多回,只是不曾進來,一進來,入眼的便是金碧輝煌的大廉堂,中間架起一座高的台子,四周設有桌椅,二樓以上就是獨立雅間,可憑欄看台上拍賣品。

朱禮堯目光掠過,不管是一樓或二、三樓幾乎座無虛席,穿著寶藍色衣裳的伙計熱情地穿梭在客人中間,而眼下正好是休息時間,台上並物任何拍賣物品。

童依瑾已有預訂二樓雅間,不過正要上樓梯時,淘寶樓的管事之一鄧立農快步過來,向她一揖。

留著八字胡的鄧立農說︰「二當家在三號庫房,有一件拍賣貨品,小廝不小心踫到,竟裂出個縫來,二當家知道童姑娘今日會過來,說請您過去看看。」

聞言,童依瑾不由得抿緊唇。

鄧立農也知道二當家愛找童依瑾麻煩,但他們能怎麼辦?樓主不在。

「肯定故意找的碴。」小芷一听便恨恨的說,寧晏也跟著點頭。

朱禮堯也不是一無所知,二當家嚴桓是跟在江霽身邊很多年才爬到這位置,他有一個弱智的兒子,曾仗著身分要童依瑾下嫁,沒想到童依瑾拒絕了,還要他別禍害她或其他女子,梁子就此結下,嚴桓對童依瑾百般挑剔,若不是有江霽護著,估計她早被嚴桓給殺了。

因為江霽不在,所以童依瑾這段日子才不往淘寶樓來,日前她想著要帶小朱子來晃晃,買個東西討好他,不想竟忘了難纏的二當家。

但人都來了,誰怕誰?她帶著朱禮堯等人就往後方院子去。

來到岔路,童依瑾等人往右方石板路走去,與此同時,左方小道走來一名年輕玄衣公了,身旁是圓潤有肉的淘寶樓三管事,兩人都見到落在最後的朱禮堯。

「三管事一愣,馬上意識到他是哪一位,再望過去,果真見到童依瑾等人,心想童姑娘都,今日總算出現了。

思緒間,朱禮堯已是錯身而過。

衣公子饒富興味的盯著他背影久久,半晌才問︰「如此絕色竟然只是一名小廝?」

「沈少爺,那是童姑娘從人販子買下的小朱子,城里的人幾乎都認識。」三管事陪同沈嘉良已有五天,自然清楚他的喜好,愛男子勝過女子,但美人兒也不放過,可謂男女通吃。

童依瑾等人轉過一長廊,就是一座精致的三層閣樓,這也是擺放拍賣品的庫房,里面物品個個價值不菲,因而都派專人看守。

兩名侍從向童依瑾拱手,其中一人開口道︰「二當家在里面等姑娘。」

童依瑾從容地走進去,小芷跟寧晏是長年在她身邊伺候的,進去沒問題,但朱禮堯來路不明,依江霽往常的處事習慣,身分不明者不能進庫房,因此兩人上前伸手擋下他。

小芷連忙喚了一聲,「姑娘。」

童依瑾回過頭,看著兩名侍從的動作,便道︰「讓他過來。」

听她開口,兩名侍從互看一眼,最終還是退後一步,讓朱禮堯進去。

庫房里明亮且雅致,嵌在天花板的夜明珠就有不少,拍賣商品皆分門別類,依年代整理的很清楚,在右角一隅闢有一廳堂,正中有一張紅木古董長桌,嚴桓便坐在桌前,他年約六旬,黑眸內斂且精明,一襲寬松黑袍。

他身旁坐了一高瘦年輕男子,看來有些憨,一見到童依瑾便笑得開心,「童姊姊。」

男子聲音充滿童稚,朱禮堯見他輪廓與老者有幾分相似,就明白這就是嚴桓弱智的十八歲獨子嚴軒。

童依瑾朝嚴軒一笑,再對嚴桓拱手一揖,「二當家。」

嚴桓點個頭,目光很快落在她身後高大俊美的朱禮堯身上,又看了自己瘦高清秀的兒子,心里一把妒火不免燒得更熾。

「二當家指的就是這個東西嗎?」童依瑾從容的在椅子坐下,看著桌上的一只五彩人物紋蓋罐。

這兩人一向處不太來,嚴桓為人太功利,對江霽寵她一事也很不苟同,童依瑾也懶得與他虛與委蛇。

「是,童丫頭鑒這只古董時身邊已有美男,看來是分心了。」嚴桓一出口就陰陽怪氣。

她翻了個白眼,直白道︰「要想找碴也得有能耐,沒有就別自己找虐。」她口氣也不好,要說穿越這些年,找她麻煩最多的就是這位老家伙。

「妳怎麼說話?再怎麼說,我也是妳的長輩。」他臉色一沉。

「長輩就要有長輩的樣子。」她直勾勾的對視,絲毫不讓,「這只裂縫紋蓋罐可不是那日我鑒識的那只,我不認。若二當家不信,江爺回來,我願意當面與二當家對質。」說著,她冷笑一聲,「就怕到時候二當家丟了老臉。我好心給你機會,把那只真品換回來,這事就這麼結束。」

嚴桓也可以拒絕,但萬一,她真的有辦法證明當日不是這只造假的呢?

他抿抿唇,突然用力摑了兒子一耳光,怒聲道︰「是你偷換,讓我誤會丫頭嗎?」

嚴軒的右臉好痛,眼淚瞬間落下,他委屈的看著父親,明明是……但他不敢說,父親太凶,他怕。

他哽咽拭淚,「父親,對不起,是我偷換的,請您饒了我吧。」他又抽抽噎噎的看向童依瑾,「童姊姊,嗚嗚嗚……我真不是故意的,嗚嗚嗚……」

「哭哭哭,就會哭,給我滾出去,丟人現眼的家伙!」

嚴桓火大的又吼了兒子一聲,見他真的哭著跑出去,更加怒火沸騰,沒用的廢物,可這偏偏是他的獨子!

他咬咬牙,收斂情緒,這才繃著臉看著童依瑾,「軒兒腦袋不好使,他不是有意的。」

「下一回,二當家別拿兒子當替罪羊,當爹的不心疼,我這被喊姊姊的會。」她冷著一張臉,半點面子也不給他。

嚴桓面露難堪,但下一瞬即惡狠狠地瞪著她,「老夫听不懂妳說什麼,但老夫承認,論做人,真不及妳!」說罷,他恨恨地甩袖出去。

小芷氣呼呼地道︰「怎麼老是找姑娘麻煩,不就是不想嫁他兒子而已,但嚴少爺受過傷,只有七歲智能,姑娘能嫁嗎?」

「別說了。」童依瑾搖搖頭,制止小芷繼續說下去。

二當家當然氣她,兒子只有七歲智商又如何?在這里,他這老子有地位有財產,而她只是個孤女,讓他兒子娶她就是看得起她,她還拒絕,讓他這個二當家沒臉,能不生氣嗎?朱禮堯倒沒想到她毫不給嚴桓面子,當場揭穿替罪一事。

童依瑾吐了一口長氣,不經意的目光對上他訝異的眼神,聳了聳肩,「二當家不笨,他知道推兒子出來,我也不會對他如何?說白了,不過是想找我的不痛快而已,我越跟他杠上他越開心,我越波瀾不興,才會讓他七竅生煙。」

瞧她眼中得意的狡黠,他不知為何的想笑,嚴桓要在她身上討便宜看來很難。

既然沒事了,童依瑾便要回到拍賣場,卻見朱禮堯看著庫房,她嘴角一勾,「有興趣?」

他點點頭,以目光巡禮庫房寶物,一區一區劃分整齊,井然有序,有一區全是人俑,他走過去,發現這區擺放了各種人俑,有狩獵人俑、梳雙髻的陶女立俑、一整組的彩陶樂俑,俑人分別手執琵琶、箏及鼓等,在另一架上則是瓖嵌鏍鈿的蓮枝葵花鏡、掐絲琺瑯獅形香爐,另一面架上則是多款玉器,有青白玉孔雀形釵、和闇青玉雕荷紋香香囊。

他再走過去,眉頭驀地一皺,沒想到竟看到去年上貢的貢酒及官窯所出的青瓷。

見他皺眉盯著擺放 瓷器的第三櫃子,童依瑾快步走到他身邊,「怎麼了?」

他轉頭看她,「妳可知去年京城官窯出了大事?有連續三批官造青瓷燒壞,造成國庫吃緊,皇上為此震怒,而管官窯的幾名官員都被摘了烏紗帽。」

童依瑾搖頭,即使運河開通,但這里離京城太過遙遠,朝堂的事哪會傳到這里,但他這一提,她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接著就听到他說︰「這只青瓷鳳首執壺花紋便是其中一批,但台面上燒壞的陶瓷卻出現在這里,還是良品,代表有人偷龍轉鳳,中飽私囊。」

拍賣品旁都有一張小卡片記錄來處,但就算不看那張小卡,她也知道是唐書丞出的貨。她就知道有問題!這批貨不是古董,卻是極品,當時她就覺得不對勁了。

童依瑾抿緊唇,快步就要走出去,朱禮堯想也沒想就扣住她的手腕,「妳想去哪里?」

「我要去找唐書丞,這批青瓷是他拿來的。」

「妳欲如何?」他見她一愣,口氣轉為嚴厲,「這批青瓷根本沒燒壞,卻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被人輾轉送到這里販賣,妳以為唐書丞背後的人會是簡單人物?」

她氣憤的說︰「上面的人我當然沒辦法,也不想管,但唐書丞是秦娘的夫君!」

「他是男人,敢當嘍就得承擔責任,至于秦娘,既然選擇了他,夫妻同體,會不會大難來時各自飛,也是他們的選擇,干卿底事?」他口氣極為不好。

小芷跟寧晏在一旁點頭如搗蒜,這听來就很危險,姑娘管秦娘那麼多做啥?

問題其實遠比朱禮堯說的要嚴重,官窯折損的官員都是大皇子派,大皇子私下撂話,只要找出誰設的局,他絕不放過。

他不想嚇到童依瑾,但唐書丞背後的人,追到最後,肯定是皇親國戚之一,童依瑾只要涉入就是一連串的麻煩,甚至連小命都有可能賠進去。

童依瑾不笨,只是秦娘……

趙秦娘與她穿越前的唯一閨蜜長得一模一樣,這也是為何她對她那麼特別,即使個性南轅北轍,但她對那張臉總無法下狠心。

見她面露猶豫,朱禮堯抿緊薄唇,指了擺放在黑檀木櫃里的一只上好端硯,「這只端硯呈暗紅色,代表其來自山頂石,細看,其中又泛紫。若我沒看錯,這該是先皇二十年,制墨專家重金買的端溪石頭制出的三塊天龍硯之一。當年,三塊天龍硯當成貢品送到先皇手里,

一塊放在御書房批閱奏折,一塊贈予太子太傅,第三塊,先皇賓天時隨他陪葬皇陵。」

他黑眸閃著危險眸光,「或者妳可以試著告訴我,為何先皇的陪葬品會出現在這里?這又意味著什麼?妳那麼聰明,不會猜不到。」

童依瑾臉色微微發白,皇室有人將這里當成銷贓天堂,那些人為了有更多銀兩謀事,踩著人命上位,那就絕不會是善類。

見她說不出話來,朱禮堯的目光一一掠過那些拍賣品,心想果真是黑市,真是什麼都有,還有很多貢品。

見他目光又停在置酒的那區,童依瑾頭皮陣陣發麻,「這也有問題?」

小芷跟寧晏見他點頭,只覺得都要喘不過氣來,他們跟姑娘都知道這些東西來處肯定不是光明正大,但牽涉到朝堂、太子之爭,這多恐怖,他們听說書或話本子也看了不少,兄弟鬩牆、血流成河,萬一要將戰場拉到他們這里來……

不敢想了,越想越怕,腳都要打顫了啊。

沖擊太多,童依瑾反而冷靜下來,她吐口長氣坐下來,理智回籠卻更加擔心,她咬著下唇,看著仍盯著那一櫃酒的朱禮堯,心道他那麼懂京城的事,不會正是皇族的人吧?她瞬間忐忑起來。

「看來這里堪稱盜墓者的天堂。」朱禮堯指著放在最底層的三壇酒,「這陶器是官窯所燒制的青釉,光澤晶瑩,胎釉輕薄為特色。這是先皇二十年的貢酒,乃宮中御造,里面裝的是長春酒,此乃宮廷秘方藥酒,能除濕實脾,益血脈、壯筋骨,是先皇拿來賞賜文武百官,當年一釀三百壇,听說只剩三壇,最後也進了皇陵。」

他話言乍歇,童依瑾等人臉色倏地一變,這也是陪葬品?也出現在這里?

看來先皇的陵墓成了某人的私有金庫,若不是內神通外鬼,這些東西哪能無聲無息的偷出來?

童依瑾、小芷跟寧晏心跳一陣紊亂,只覺得哪哪都不好了。

因為趙秦娘的關系,童依瑾特別注意唐書丞供的貨,而這三壇酒,也是唐書丞提供的。之後,一行人再回到二樓雅間,個個心事重重。

朱禮堯知道童依瑾心里有事,也沒開口,只專注的看著中央台上的拍賣。

主持拍賣的是三管事,所有拍賣品會先以黑布蓋住,直至拿上桌才掀開,然後開始介紹物品名稱,可能出產年代,甚至來由,價高者得。

特別的是,這里還有安排表演節目穿插其中,表演也很多元,有人揮毫、彈琴、舞蹈等等。

朱禮堯看了一會兒便覺無趣,但他一直感覺有道灼熱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二樓全是雅間,前有紗簾以保護客人隱私,因此他並不知那人是誰。

不過那目光到底太張揚,讓原本憂心忡忡的童依瑾主僕也感受到了。

「你帶小朱子先回去。」童依瑾吩咐寧晏,又看向朱禮堯,「抱歉,下次找機會再補償你。」

朱禮堯搖頭,他並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起身跟著寧晏離開。

同時,在斜對面雅間里的人也有了動作,一人起身對旁邊侍從吩咐幾句,那侍從隨即領命離開,那人也在一名小廝陪同下離開了此地。

另一邊,朱禮堯跟寧晏步出淘寶樓,才走到大街上,一袋銀兩突然丟向寧晏,他下意識的伸手一接,再抬頭,就見一名陌生的中年黑衣男子已揪住朱禮堯的腰帶,笑道——

「這小廝,我家主子要了!」

說罷,他飛身將小朱子摶到前方一輛馬車內,馬車隨即奔馳而去。

寧晏反應過來,下意識要追,可想了想,急急回頭尋自家姑娘去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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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手下敗將們結盟

熱鬧大道上,一輛馬車揚鞭疾馳,人車紛紛閃避。

車內,朱禮堯冷冷看著笑咪咪坐在對面的年輕男子,「我沒興趣當你的人,許再多金銀珠寶,甚至自由身,也沒興趣。」

「是嗎?可本少爺買下你,你就是我的人了。」沈嘉良心癢癢的,就想伸出咸豬手。

此時,童依瑾听得寧晏來報,立刻策馬追上,她美眸微瞇,在追上寧晏形容的馬車後,她掠身而起,轉身一掌送出,只見車簾翻飛,她迅速竄進再出來時,手里已拎了朱禮堯。

待朱禮堯回神,兩人已坐在馬背上,她前他後,她一手扣住他的右手腕,一手扯著韁繩掉轉馬頭,正視著前方急煞停住的馬車。

她玉手一揚一扔,先前那一袋銀兩就狠狠地砸在車夫身上,「本姑娘這小廝用的順手,並無發賣打算。」

「我家少爺可是朝州首富的嫡孫,能被我家少爺看上,是他的福氣。」杜森手抓著錢袋子,思考著要不要再扔回去?

「小朱子啊,怎麼城里的狗越來越多,吠得人心煩!」童依瑾冷冷出口慰人,又不忘調侃朱禮堯,「沒想到你這麼吃香,藍顏禍水。」

一道夏風吹來,將她的發絲拂到他臉上,包括那一句話。他俊臉全黑,他是男子,老是這麼被她救,也真沒臉了。

此時,兩道身影施展輕功掠來,落在他們身前,杜森是其一,另一名濃眉大眼的少年也是沈嘉良的隨侍之一,兩人無視場合,長劍出鞘直指著她。

童依瑾神情波瀾不興,畢竟這種場面她看太多了。

此時,沈嘉良從馬車走下來,他相貌俊逸,一襲粉藍綢緞,頭戴繡金寶藍頂冠,慢條斯理地走到兩個侍衛身後,本想要說重話,但一看到馬背上,除了俊美的朱禮堯,還有一個大美人,她膚如凝脂、五官精致,尤其那雙璀亮的明眸,猶如夏日繁星。

沈嘉良面露驚艷,他喜歡英俊的男人,也喜歡美人,當下拿起金邊折扇,自以為風流的輕輕搨了掮,朝美人兒魅惑一笑,「這里真是好地方,本少爺相中妳跟妳的小廝了,你們兩人一起伺候爺,伺候的好了,爺一定重重有賞。」

聞言,童依瑾都氣樂了,這男人也不知縱欲多少天?眼底發青,臉皮浮腫,可惜了一張還算能看的俊臉,現在還想男女通吃,是嫌命太長?

她一挑眉,笑道︰「本姑娘眼楮一瞄,你這身體掏空得差不多了,我看你是銀樣鐵頭,還想一次兩個,別丟臉了吧!」

她怎麼什麼話都敢說?身為男子,朱禮堯听了耳朵都發燙。

可出乎意外的,沈嘉良面露笑意,「好!有脾氣,爺就愛潑辣的,夠味!」

童依瑾一愣,隨即嘴角輕揚,「本姑娘也喜辣,尤其喜歡將活生生的男人泡在辣椒桶,再腌上三天三夜,再一塊塊切來吃,夠味!」

沈嘉良見她那紅菱小嘴一張一合,再見那瑰麗容顏帶著凜凜殺氣,他邪惡的舌忝了舌忝唇,心想,真特別,弄個藥壓在身下凌虐欺負,味道一定極好。

色心大發的他沒將她那席狂妄話放在心上,他含笑看著兩個隨侍,「把她給找拿下。」

「很好,有人討打,本姑娘也有成人之美,就愉快的送你一腳了!」說罷,她從馬背上飛身而下,利落又迅速地從兩個侍從之間偷襲,一腳就將沈嘉良踢飛了。

飛出去的沈嘉良當下還有些懵,但在撞翻攤子摔下落地後,他痛苦哀號,不忘破口大罵,「廢物、飯桶,杜森,你們是死人啊!」

一旁的侍從急著去扶他,杜森手執寒光凜凜的劍剌向童依瑾。

童依瑾矯健避過,順手抽出腰間短刃,一雙波光瀲灩的眸子一冷,欺身上前打了起來。

街道周圍早已聚滿了人,他們都覺得沈嘉良不長眼,不過這人一看就陌生得很,難怪不識童依瑾,還敢將主意動到她身上。

對打一會兒,杜森就知道童依瑾難纏,他吹了聲剌耳哨音,沒一會兒,又來了十多名侍從加入戰局,所幸這里離淘寶樓不遠,有人見狀況不對,連忙跑去幫童依瑾找救兵。

小芷跟寧晏也加入廝打行列,朱禮堯則策馬退到一旁,他的眼神緊緊鎖著童依瑾,見她一躍一縱間,手上一把短刃使得出神入化,但她沒傷人,只將對方頭發削去半截,或是挑斷腰帶,惹得圍觀眾人哈哈大笑。

他知道她是存心放過,不然,那一刀要往人喉管處劃去也不是難事。

就在童依瑾再次一腳踹飛擋在沈嘉良面前的杜森,一把摶起手無縛雞之力的沈嘉良時,唐書丞急急策馬奔來。

「童姑娘,沈家少爺是葉府請來的客人,特地前來參加葉少爺的婚禮的,他不識姑娘,得罪了姑娘,還請童姑娘手下留情!」

童依瑾直視著唐書丞,不怪趙秦娘惦記、林珊珊心儀,唐書丞確實生得玉樹臨風,雖出身窮鄉僻壤,但他腦袋活絡,不知攀上什麼人,透過古董買賣賺得缽滿盆滿的。

唐書丞見她雖松了手,卻一腳踩在沈嘉良胸前,惹得他痛呼一聲。

沈嘉良氣得怒聲咆哮,「唐書丞,叫她滾!不然我回家告你一狀,再不讓爺爺供貨給你!」

沈嘉良是朝州大富商沈浩的嫡長孫,與水滸城的葉家有親戚關系,這次是來玩的,順便參加葉大少爺葉明弘的婚禮。

听得這話,唐書丞臉色微變,立刻飛身下馬,朝童依瑾拱手一揖,「還請童姑娘饒了沈少爺,就算是看在秦娘的分上吧。」

 !說這話是以為她會愛屋及烏?他哪來這麼大的臉?

可雖是如此,童依瑾還是收回了腳,她對唐書丞實在沒好感,也懶得理他,丟了一袋碎銀給攤子無辜被毀的老人家後就轉身走人。

見童依瑾走遠後,唐書丞急忙將沈嘉良扶起來。

沈嘉良一身狼狽,繡金寶藍頂冠歪一邊,發絲凌亂,綢緞袍服也沾上灰塵,再看向杜森跟一些手下也是狼狽不堪,他氣得直咬牙,對唐書丞破口大罵,「那娘兒們到底是誰?」

立雪齋里,童依瑾跟朱禮堯已回來好一會兒了,小芷跟寧晏則慢了些許才回來,不過童依瑾知道他們是去查那男子的身分了。

「查到什麼了?」她問。

寧晏簡單說了沈嘉良的身分,還有這次他是代表家族前來參加葉明弘的婚禮,兩家有著姻親關系,唐書丞會來制止,是因為他與沈家有生意上的往來。

又說沈嘉良已來水滸城五天,唐書丞為投其所好,砸重金招待他在幾家青樓逍遙快活,葉明弘也陪玩了幾回,但來匆匆去匆匆,看來,葉紈褲改頭換面了。

寧晏說到這里,小芷就笑咪咪的看著小朱子,「你應該也听過葉紈褲吧?」

朱禮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穿梭在水滸城的街道,他還真的听過這號人物。

說起葉紈褲也是自作虐不可活,他看上童依瑾就死命追求,偏偏她不甩他。

有一回,童依瑾踹了他一腳,他回府沒多久,就傳出他的腳被她生生踹斷,葉家人找上她,要她前去侍疾。

她還真去了,卻在他榻前說︰「腳沒斷卻硬說是我端斷的,名不副實,我太冤了!所以本姑娘成全你,雖然本姑娘還沒見過有這麼不愛惜自己腳的人。」

說完,童依瑾就踹了,那一腳听說使盡吃奶的力氣,讓葉明弘發出一聲殺豬似的吼叫。這事傳了出來,不少人私下爭相模仿,還火紅了好一陣子,成了說書人最令人稱快噴笑的橋段。

那次之後,葉明弘再也不敢對童依瑾有任何幻想,見到她就繞路走,但對其他姑娘,他就毫無忌諱。

靠著葉家在水滸城也佔了前三富的位置,他或搶、或花錢讓姑娘們非自願的成他的侍妾,但不出兩日,他就會被人套了麻布袋痛揍。

他懷疑是童依瑾做的,也派人查了,但他被打時,童依瑾不是在逛大街,就是在某個茶樓吃東西,怎麼兜也兜不上。

沒證據,自然不能奈她何,這不,被揍到變乖了,葉紈褲也不紈褲了,家里大人才能替他找到一門婚事。

葉明弘這陣子忙婚事,倒沒怎麼見到人,沒想到沈嘉良一來又往青樓去了。

水滸城中,尋常老百姓真沒多少,大多是有故事的人,他們有血性、俠義,當然也有耍賴奸猾、殺人放火者,但不管哪種人,對葉明弘這種找死的愚蠢行為,還有童依瑾如此率性粗暴的作法一致叫好,只要看到她,都不吝于對她豎起大拇指。

而基于朱禮堯是她買下的男人,這些人見到他,便拉著他說了好多童依瑾的豐功偉業,葉明弘這一樁就是其中一件。

小芷跟朱禮堯提起葉明弘,就是要跟他炫耀的,「不瞞你,教訓他的真的就是姑娘,只是姑娘說了,殺雞焉用牛刀,付錢找人辦事就好。」

朱禮堯也不意外,只是看著陷入沉思的童依瑾,他知道她沒听小芷跟他的對話,心思顯然又往唐書丞去了。

童依瑾望著窗外,她知道自己管不了唐書丞的閑事,可要她什麼都不做嗎?她不禁想到了趙秦娘,唉……

不同于童依瑾的煩惱嘆氣,沈嘉良是火冒三丈、咆哮連連,這不夠,還將杜森等侍從連踹好幾腳,才稍稍熄了點火,坐下來喘氣。

唐書丞自然也是被他吼得滿頭包,但也只能任由他罵,不敢還口。

唐府還算舒適大氣的院子頭一回迎來沈嘉良這尊大神,好喝好吃的都端上桌,也讓人伺候洗漱更衣,但見其神色,顯然還難以平息怒火。

沈嘉良原先就听人家說水滸城熱鬧非凡,好玩事更多,而且不分貴賤,有錢就能當大爺,最棒的是,這里的地方官不敢管事,江霽那土皇帝近日也不在城里,他來這里,本該無所畏懼,為什麼唐書丞眼睜睜的任由將他打臉又打傷的女人及小廝放走,什麼事也沒做?

此時,廳堂之內,唐書丞低聲下氣地將童依瑾的身分及朱禮堯的事簡短告知,可一身華服的沈嘉良仍繃著一張臉。

唐書丞安靜下來,時不時的看向廳堂外,他派人去找葉明弘,但好一會兒仍不見人,可他本身不好,實在不知該如何讓沈嘉良開心。

林珊珊向來以唐家主母自居,家里來了貴客,自然打扮妥當的出來招待,即使夫君面露不悅,她仍是巧笑倩兮的上前一福,「沈少爺好。」

她的隨身嬤嬤可將沈嘉良的事情打听清楚了,他是朝州首富的嫡長孫,更是朝州第一紈褲,花叢老手,男女通吃,而沈家更是她夫君的頂頭上司,很多貨源都是沈家交由夫君,再由夫君轉手變成銀兩。

說白了,眼下這位就是大老板的寶貝金孫,她怎能不好好招待?

沈嘉良一見美麗又楚楚動人的林珊珊,心情倒是好了幾分,還親自上前扶她起身。

見狀,唐書丞眉頭一皺,不得不向他介紹林珊珊。

林珊珊已得知沈嘉良與童依瑾的沖突,看著沈嘉良,漂亮的明眸染上一層水霧,「其實沈少爺不是唯一被童姑娘欺負的人,上回妾身也被她當眾羞辱,因此事牽連到婆母,這陣子被婆母責罰抄經月余,不得出府。」

聞言,沈嘉良一挑濃眉,「怎麼回事?夫人坐下說吧。」

一句夫人算是抬舉她,唐書丞剛剛介紹說的可是妾室,但對這個柔弱無骨的小美人,他也起了些心思,見她委屈,忍不住就多問一句。

林珊珊梨花帶雨地說起那日在趙秦娘院門前發生的糟心事。

「唐書丞沒替妳出頭?」他問的直接,沒空去注意唐書丞繃緊的俊顏。

她低下頭,「姊姊懷了孕,我受些委屈沒關系,何況童姑娘還是江爺的人,水滸城的老百姓看在江爺的面子,也沒人敢尋她的不痛快。」

「是嗎?我就不信了。」美人面前他怎能示弱?只是童依瑾那一手功夫還真的挺難纏的,可想起童依瑾和那俊美小廝,他不禁心神蕩漾,若能將兩人都壓在身下,肯定很銷魂。

林珊珊見沈嘉良眸中色欲流轉,顯然在想什麼下流事,心里不屑,但神情溫柔,「其實我有一個朋友跟她也有過節,只可惜也是童依瑾的手下敗將,想找個人幫忙出氣,可勢單力薄,要出口氣很難。」

他撫撫下顎,「夫人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不妨找來聊聊,也許我能幫忙。」

「真的?太好了,沈少爺的家世及能力,肯定能幫妾身跟朋友出口氣,只是我那朋友被童姑娘逼得無處容身,可能得另找地方一見。」

「好,約好了,派人到葉府找我。」說著,沈嘉良站起身,再看沉默的唐書丞一眼,不屑地道︰「你這夫人可比你討喜多了。」

見他往外走,唐書丞連忙上前,「沈少爺要走了?」

「留下來有樂趣?還是叫你的夫人貼身伺候我?」他嘴角噙著一抹邪笑。

唐書丞臉色更加難看,聲音艱澀,「我可以安排百花樓的美人……」

「不上道!」沈嘉良嗤笑一聲,大步走出去,「走,到百花樓找美人兒去。」

唐書丞讓伺候的下人全出去,只余他跟林珊珊時,他再也沒有在沈嘉良面前的卑躬屈膝,他神情一冷,「妳想做什麼?找的又是什麼朋友?」

她勾起嘴角一笑,「夫君只要知道我所做都是為了你,更是要讓你明白,也只有我才能幫得上你、配得上你。」

看著她深情脈脈的眼眸,唐書丞的口氣緩和下來,「童依瑾是秦娘唯一閨蜜。」

「她得罪了沈少爺,沈少爺會放過她?我不過是動動嘴,搭把手幫個忙,讓他知道我們是向著他的,還是夫君不想做沈家生意了?」她反問。

她太了解他了,看來或許是正人君子,但為了脫離貧窮,為了不再卑微,他好不容易攀上沈家,還妄想再透過沈家接觸到更上面的貴人,只為得到更高的權勢和地位。

所以牲童依瑾,唐書丞根本不痛不癢,至于趙秦娘,也許有那麼一點真感情,但在權利財富之前,真要棄之,他亦會丟棄。

唐書丞直直地看著她半晌,開口道︰「妳就不擔心,萬一童依瑾知道是妳算計了她?」

林珊珊听明白了,這是不阻擋了,她微微一笑,主動依偎進他懷里,一手模著肚子,輕聲說了一些話。

他眼神倏地一亮,「妳有孩子了?」

「嗯,大夫說了,才一個月,要小心呢。」她柔柔一笑,仰頭看他,「你說,就算她知道我做了什麼又能如何?她在外可是人人稱贊的仙女跟俠女,哪能為難我一個孕婦。」

唐書丞子嗣艱難,雖然趙秦娘有孕,但大夫看過,說可能是女娃兒時他是失望的,如今林珊珊也有好消息,他很是開心,多叮嚀她不要累著了。

至于算計童依瑾的事,左右也不是林珊珊出的手,再依童依瑾的個性,也的確不會為難一個孕婦,便沒再費心去想。

林珊珊的動作很快,這一日,就寫了封信派人送給杜三娘。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當童依瑾為了趙秦娘跟林珊珊杠上後,林珊珊私下就找上杜三娘,兩人都是童依瑾手下敗將,還真的成為共吐苦水的朋友,只是杜三娘名聲太差,林珊珊對外又以柔弱嬌花模樣示人,因此外人鮮知,就連枕邊人都不清楚。

能讓童依瑾不痛快的事,杜三娘答應得飛快,更何況她也有所求,于是也寫了封信讓人帶去給林珊珊。

林珊珊看過信後,立即派人去葉府告知沈嘉良,翌日午時華慶酒樓的三樓雅間見面。

第二日,葉明弘陪同沈嘉良來到華慶酒樓,進入指定雅間後,見到的卻是穿著連帽斗篷,遮了大半張臉的杜三娘,卻不見林珊珊。

杜三娘也不唆,拉下帽子就說︰「我跟珊珊是朋友一事,少人知情,我名聲不好,她處境也苦,所以她沒過來,但沈少爺與童姑娘之間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皆清楚。」

葉明弘是本地人,自然知道杜三娘,見她出現,俊秀的臉龐就不太好看。

沈嘉良一見赴會的是徐娘半老的女子,三角眼、塌鼻,一張涂得艷紅的唇,毫無美感可言,頓時也沒什麼深談的興致,開門見山地道︰「妳有辦法?」

「童依瑾這人護短,只要把小朱子抓到手,她舍不得,就可以拿他談條件,當然,如果可以,沈少爺在嘗過小朱子的味道後,能不能也讓我嘗一回?」

杜三娘眼露婬光,她真心舍不得小朱子,整日心心念念的,這才又回到城里。

她想著,若能嘗上一回,再趕緊離開就好,因此這段時間,她偷偷關注小朱子的動向,知道他在忙啥活呢。

聞言,沈嘉良就知她已有計策,「好,只要妳把人弄過來給我,就依妳所願。」

她樂不可支,到時嘗了滋味再搭船走人,童依瑾也找不到她。

葉明弘在童依瑾手上實在吃過太多虧,他總覺得不妥,忍不住開口,「還是不要,小朱子是她的人。」

沈嘉良嗤之以鼻,「這次見面就想跟你說了,不就一年沒見,越活越憋屈,還是不是男人了?」

「她還真的不好動,我爹都要我別惹她。」葉明弘急著抬出父親,不敢說父親其實還很欣賞童依瑾,若不是他阻止,都想認她當義女了。

「葉少爺,小朱子不過就是個奴才,我家少爺就連赫赫有名的江爺見了,也是得好生招待的,就算真把那奴才睡了,江爺會為了一個沒有血緣的童依瑾來找我家少爺算賬?」杜森對童依瑾恨之入骨,特別查了她的事,「哼,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孤兒,還真以為自己有幾兩重,沈少爺的真正身分,江爺可清楚得很,屆時,孰重孰輕?」

杜三娘對沈嘉良的身分都是從外面听來的,但此刻听起來,貌似還有不為人知、更尊貴的身分?

第二日,童依瑾等一行人正上馬車要前往采水村,淘寶樓的三管事匆匆策馬過來,「江爺回來了,讓姑娘去淘寶樓。」

江霽回城了!童依瑾皺眉,下意識的看著坐在車轅的朱禮堯,麻煩來了。

土皇帝要見她,她能怎麼辦?馬車掉頭就直奔淘寶樓。

童依瑾一行人來到後院一棟朱紅大門別院,走進富麗堂皇的大廳堂,齊齊向坐在首位的江霽行禮。

「丫頭,坐。」江霽低沉的聲音透著一股親昵。

朱禮堯飛快打量江霽,又低眉順眼的與小芷、寧晏立于童依瑾後方。

江霽年約六旬,一襲玄衣華服,一雙精明內斂的黑眸,他目光掠過廳堂里的嚴桓、童依瑾及站在她右後方的陌生男子,看來就是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小朱子,但目光很快就回到童依瑾身上。

「听說又有人不長眼的撞到妳面前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沈嘉良的事,只要兩方不再有沖突,他倒不擔心,童丫頭的個性他瞭解,人不犯她,她就不犯人。

童依瑾一听他說的是肯定句,也不意外,這土皇帝就算不在城里,大小消息都會在第一時間傳到他耳里,也不知在城里安插多少耳目。

「水滸城是大森林,各式各樣的鳥兒都想飛過來棲息,卻忘了這里還有江老這只鷹王,江老不在,丫頭我這只小鳥就趁機練練手,不識相的鳥就先打了,但這等小事實不值得江老牽掛。」童依瑾好听話隨便抓都一籮筐。

江霽顯然被取悅到了,笑道︰「如今我這只鷹王回來了,妳這丫頭有什麼大事要我處理的?」

「江老的事,丫頭幫不了忙,但丫頭能處理好自己的事,謝謝江老惦記。」

嚴桓在江霽身邊辦事多年,仗著有幾分體面,搶先開口嘲諷,「丫頭挺看得起自己,不麻煩江老,那就別惹事。」

「丫頭心知,只有江老好,這水滸城才會好,江老就是咱們城的天,所以就算我惹事,我也會自己擺平,絕不會煩到江老,這一點,二當家就別窮擔心了。」

嚴桓抿緊薄唇,小小年紀就如此奉承阿諛、尖牙嘴利,什麼話都敢說。

但江霽听得很開心,「妳這丫頭的嘴巴是抹了蜜吧,可真甜。也不對,該對人狠時狠,該利誘也不吝惜,可惜就不是個男兒身。」

江霽嘴里的遺憾很明顯,可見他有多賞識她,讓嚴桓一句嘲諷話也無法再吐出來。他待不下去了,以還有要事處理為由,先行退出去。

江霽早知道二人不對盤,也沒說什麼,他目光回到童依瑾身上,說起正事,「我這次回來,拿了一幅畫,晚一會兒我會派人送去瑾園,妳臨摹一幅,客人有要求,務必做到真假難分。」

為了一幅畫急著回城?她覺得奇怪,但還是點頭,「我辦事,江老還不放心?」她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

江霽點點頭,喝口 茶,突然話題一轉,「小朱子,是個閹人?」

童依瑾輕咳一聲,忍了笑意,「不是,只是任性的想這麼叫他而已。」

她還知道她任性!站在她身後的朱禮堯臉色半黑,眸中有著自己也不知道的無奈。

小芷跟寧晏憋笑憋到肩膀抖得像篩子。

「站出來,我看看。」江霽又說。

朱禮堯只得走上前,拱手行禮,再站直腰桿。

江霽慢慢的打量,神情不見任何波動,但也因此,氣氛變得凝滯,小芷跟寧晏不由得放輕了呼吸,就連童依瑾都有些坐立不安。

朱禮堯腰也沒彎,仍直視江霽。

冷不防地,江霽開口,「你可知一個小丫頭要怎麼在黑市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站穩腳步?除了有一手仿畫、鑒識古物的技能外,還要有不怕死的狠勁。」

像是想起了過往,江霽娓娓道來三年多的舊事——

十幾個成年男人從酒樓出來,醉眼蒙,見童依瑾是個小美人就圍了上去,當時她雖還沒完全長開,可容色傾城,極為招搖。

等江霽的人發現她時,那十幾個男人都死了,她身上也有不少傷,但一雙眼眸冒著凶光,像只噬人的小狼崽。

屋里靜悄悄的,眾人腦海中都浮現他描述出的慘烈畫面。

小芷跟寧晏則比旁人多了自責,當時他們都不在姑娘身邊。

江霽喝了口 茶,潤潤喉,再度看著朱禮堯,「事後,我問她殺人不害怕?她說,總要殺雞儆猴,不然她那張臉日後都會是麻煩。小小年紀就看得如此通透。」

他像是憶往事的興致起了,又說起她為習武蹲馬步,天未亮就起,又為射箭騎馬,天天射上三百支箭,手差點都要廢了,說她總把自己當男孩訓練,如今習得一切,都是用血汗淚水練就,她懂得要求自己,也從來都知道自己要什麼。

說到這里,江霽再次拿起茶杯,但手指扣著微涼的茶杯,卻是輕晃,沒有就口,「告訴你這些事是要讓你知道,她將你留在她身邊,一定有她的道理,當然,你這張小白臉的確很唬小姑娘。」語氣里的弦外之音極明顯,不就是靠一張臉嘛。

朱禮堯可以確定江霽十分不喜歡他!

果不其然,就見他喝口茶,示意下人重新倒杯熱茶,這才以眼示意的看向門口,要他出去。

朱禮堯也沒說什麼,禮貌一揖,轉身步出屋外,但在離門口處三步遠停下,這是可以听到他們里面交談的距離。

屋內,江霽的低沉嗓音傳出來,「丫頭,我從不諱言我重視妳,一來是妳有價值利益,能為我賺來金山銀山,二來,妳的個性與尋常閨秀不同,羞澀沒有,矜持沒有,端架子也沒有,態度比男人更猖狂,不知禮數、手段粗暴,要挑毛病是一大串,但優點一抓也一大把,有情有義,濟弱扶傾,很合江湖人胃口,也不與權貴沆瀣一氣,鳳兒喜歡跟妳在一起,與妳情同姊妹,我都樂見其成……」

朱禮堯眸光閃了閃,鳳兒應該就是外傳江霽的獨生女江鳳,一年多前特意送到京城學習閨秀禮儀。

屋內,童依瑾靜靜地听他說話,兩人相處十多年,她知道他說這麼多,為的就是江鳳。

雖然當土皇帝,但他早年闖江湖,讓人傷了命根子,膝下只有一女。

江霽疼江鳳如眼珠子,但他也清楚自己護不了她一世,想為女兒找個良婿,繼承他目前的所有,但江鳳被他保護得太天真,純淨如白紙,他便動念想讓童依瑾當平妻,姊妹共侍一夫,幫女兒守住淘寶樓也管住夫婿。

這樣的想法,江霽也曾多次透露給童依瑾,但都被她鬼靈精怪的避過,沒正經回答過,再加上,童依瑾雖愛看美男卻從未付諸行動,因此他很放心,可如今小朱子的出現,逼得江霽不得不重視起來。

江霽凝睇著靜默的她,沒有一般女子的嬌弱,而是帶著灑脫的英氣,烏亮長發如男子一般束起,僅用一根發帶系住,如此肆意,更吸引人。

這丫頭太沉得住氣,明知道他想從她口中知道什麼,卻如此好整以暇,有時他總想著,若是當年扶養鳳兒也同教養童依瑾的方式來,鳳兒是不是比較懂事?

念頭剛起,江霽便搖頭了,想當年,他為她取名江薇,她卻眨著那雙漂亮眼眸道︰「謝江爺賜名,但夢里女神仙告訴我,我叫童依瑾,童稚的童,依存的依,意味美玉的瑾字。」

當時她的眼楮與此時的澄澈明眸並無太大差別,江霽心里有底,這孩子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小朱子的容貌氣質在在顯示他非泛泛之輩,但並不是良婿之選,至少不是鳳兒的。

想到此,他揉揉眉宇,「丫頭喜歡小朱子?」

「是挺喜歡。」她微微一笑,語氣肯定。

「妳年紀是到了,打算讓他入贅?」江霽又接著問。

她粉臉有些燒燙,但口氣平穩,「還沒想到那里去。」

這一次,江霽直視著她的目光,口氣微冷,「他會是個麻煩。」

她沒有避開視線,還自我調侃道︰「江老知道我從來就不怕麻煩,甚至挺喜歡找麻煩的。」

朱禮堯就在門口,屋內兩人聲音都未壓低,顯然也不怕他听。

當听到童依瑾的答案時,他的心評評狂跳,但听到入贅二字,一顆紊亂的心頓時平靜下來,理智跟著回籠。

他在胡思亂想什麼?那女人喜歡上自己有何歡喜?

就在這時,童依瑾走了出來,看他一眼隨即離開淘寶樓,小芷則偷偷地瞄朱禮堯,寧晏也是時不時的看著他,顯然入贅二字都在三人心中投下一枚震撼彈。

一行人上了馬車。

寧晏駕車,「姑娘,是要回瑾園?還是去采水村?」

「采水村。」

半個月前,從野生 茶樹摘下、烘制好的 茶葉,今日要試飲,她已答應村長要過去。

馬車奔馳,車內的童依瑾闔眼沉思,本以為在江霽回來前,她可以讓小朱子走人,但人算不如天算,江霽提前回來了。

她明白江霽開口提入贅是他的退讓,他仍要她留在城里,就算他老去,以她對江鳳的姊妹情及自己仗義的個性,也一定會護好江鳳,不讓人欺負。

但用膝蓋想也知道,小朱子怎麼可能入贅?

偏偏江霽是個狠角色,他比她更擅長以毒控制不听話的人,他要擺平小朱子不難,但如果一個老公都要靠毒控制才能留在身邊,她這女人當的也太悲哀了。

片刻之後,她心思重重的來到采水村。

「這是讓姑娘帶回家品嘗的。」

小小廳堂,言掌櫃將一瓶茶葉罐交給她,接著親自泡上一壺茶,分別注入五個小杯,

一一遞給童依瑾、朱禮堯、段天宇、馮海等人。

童依瑾接過茶杯,見茶湯透亮,茶香濃醇撲鼻,慢慢喝上一口,更覺香醇甘甜,她眼楮倏地一亮,「好茶!」

朱禮堯等人也都喝了一口,全點點頭,齊贊確實是好茶。

言掌櫃笑逐顏開,看向童依瑾,「這是極品雲霧茶,絕對能賣個好價錢,說來,都是小朱子的功勞,姑娘可得好好替村人謝謝他。」

馮海這個老村長生性純樸,說話直來直往,也對著她說︰「村里的人商量過了,這賣的第一筆收益,想買回小朱的自由身,可以嗎?」

段天宇也跟著開口,「村民會替小朱子建屋子,如果他願意在這里長住。」

朱禮堯看著她愣了愣,嘴角微勾。

在他們眼里,她成了壞人了?童依瑾好無言。

「童姑娘別多想,我們知道小朱子是妳的心上人,妳更是個大好人,只是小朱子是男子,為奴總是不好,我們想謝謝他,才會想出這法子。」馮海就怕她誤會,趕緊出聲解釋。

言掌櫃也開了口,「小朱子不僅在村里有好人緣,這些日子,他沒像往常在各大酒樓 茶館行走,不少人都問他去哪了,我茶行的小廝就多嘴說了幾句,有些人已經知道他來村子幫忙種植茶樹的事了。」

小芷跟寧晏互看一眼,可以想見,要不了多久,小朱子會種茶樹、制茶等事就會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遍大街小巷了。

「自由身的事,我會看著辦的,你們把 茶葉的事弄好就好。」童依瑾的心情實在不太美妙,勉強又待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回到瑾園後,童依瑾洗個囫圇澡,上床耍廢。

小芷離了屋,只看到寧晏站在門外,便問︰「小朱子呢?」

「說要去一趟茶行,我說言掌櫃還在采水村,他說就是言掌櫃讓他去找副掌櫃拿一些有關茶經的事。」

兩人走到一旁台階坐下。

小芷手撐著頭,好奇的問︰「你說,小朱子會入贅嗎?」

「當然不可能,只是就怕到時身不由己。」他有些憂心。

她皺眉,「你說江爺?」

「對,沒看姑娘都心煩了?江爺的事、唐書丞的事,還有沈嘉良,姑娘怎麼會不頭疼呢。」寧晏數著手指頭,數得心都累了。

屋里,童依瑾想逼自己入睡,但要煩惱的事著實太多,然後她又想到江霽要她臨摹的畫。

罷了,有事做,也許思緒就不會這麼雜亂難理。

她喚了小芷進來伺候著衣,一邊問︰「江老的畫送來了?」

「呃——還沒看到,我去問問。」小芷轉身就要出去。

「沒關系,不急,」她想了一下,「小朱子呢?」

「說去 茶行了。」

童依瑾想了一下,沒說什麼,走出屋子再往書房走,但沒走幾步,突然又往另一邊的石橋走去。

小芷知道她心里煩,沒吭聲,亦步亦趨的跟著。

童依瑾讓她去拿魚飼料,她則坐在橋上,待小芷拿魚飼料過來後,她就抓一小把一小把的往橋下扔,看著幾條彩色錦鯉爭相吃著,有的則在一邊悠游,不受誘惑。

小朱子是不能留了,這段日子她使喚他,不過是想出一出當年的氣。

當然,她也曾想過,當年的小男孩肯定是貪玩才會被人綁架,逃出去後又怕被大人罵,就沒說實話,或許還有很多狀況,讓他沒敢開口叫人來救她。

她總是替他找很多理由,只是……這氣應該也出得差不多了。

她揉揉眉宇,采水村的事都上了軌道,小朱子可以走了。

沒錯,該放手了,童依瑾,妳胸口悶悶,喉間酸酸是怎樣?真的想霸佔人家一輩子?

「姑娘、姑娘!」

寧晏著急的聲音突然傳來,她一抬頭,就見他快步跑過來,「小朱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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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搶救小朱子

小朱子不見了!

這些日子,為方便他前往茶行或采水村,童依瑾特別給了他一輛專屬馬車及車夫,稍早小朱子出門時確實是在馬車里的,怎知到了董氏茶行門口,小朱子遲遲沒下車,車夫就去掀簾子,這一看才發現里面空無一人。

一個人怎麼會憑空消失?再說了,小朱子行事穩重,非那種幼稚調皮之輩,肯定是出事了。

童依瑾第一件事就是去檢查馬車,但里面沒掙扎痕跡,卻嗅到一絲絲迷香,這證明他是昏厥後被人帶走才沒呼救。

再看看行車路線,瑾園到茶行,因車夫是當地人,擅鑽小道,避開壅塞的大街,因此能讓人帶走的幾個靜巷都有可能。

童依瑾不禁想到沈嘉良,小朱子兩個多月來穿梭大街小巷,甚至采水村都沒事,他過來了,先是劫了小朱子,這會兒小朱子又不見了,說不是他搞出來的誰信?

但沈嘉良也不是蠢的,見到她來葉府直接開口要人,他先裝一臉訝異,隨即又笑了,「童姑娘真是好笑,小朱子不見就找我要,妳親眼看到我擄人了?」

「見你兩眼發光,婬火上身,就是你抓了他,不會是別人!」她火冒三丈,口氣嚴厲。

沈嘉良笑咪咪的搖了搖扇子,「本少爺知道妳是江爺的人,但妳也不能隨意栽贓。」

「廢話少說,把人交出來!」她怒聲大喊。

「好笑,沒有就沒有,姑娘就算把我怎麼了,我也交不出來。」一皮天下無難事,何況他人在葉府,就不信她真動手了,葉府會不派人保護他。

「姑娘……」

小芷也很擔心她不管不顧的打上去,瞧瞧,在沈嘉良身後除了杜森等幾名侍從外,還有葉家的護院將近二十人,他們若對上,絕對會吃虧。

「姑娘,除非真的證實小朱子在這里,不然葉家的護院不好惹,我們可能打不過。」寧晏也在一旁低聲開口。

童依瑾瞧見那二十幾名護院,知道都是高手,但再看到沈嘉良那得意的踐樣,她氣得心肝肺疼啊。

對峙半晌,她美眸微瞇,咬了咬牙,「走。」

見狀,沈嘉良得意一笑,「慢走不送。」

小芷跟寧晏也松了口氣,快步跟上童依瑾離開。

不久,童依瑾才回到瑾園,江霽就派人過來傳了他的口訊,要她不要跟沈嘉良杠上,還特別叮囑不能傷了他,左右不過是一個奴才而已。

奴才?小朱子何止是一個奴才,他是我、我放在心上……心上?

她臉色微變,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但她硬生生的將它壓下,現在不是想什麼恩怨情仇的時候,她得想想該如何將小朱子救出來,越拖他處境就越危險,沈嘉良那廝要真的對他……她不敢想象那個後果。

這一晚,注定是個無眠的夜,但也是這一晚,讓童依瑾想到一個突破口。

天泛魚肚白,高牆大院的葉府潛入一道嬌小身影,她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亭台樓閣,避開小廝、丫鬟,來到一處精致院落。

她美眸一瞇,足尖一點,施展輕功,來到一屋子前,她輕輕打開窗戶,見一名小廝靠在屋內打磕睡,她飛快上前點了睡穴,這才回頭看著床榻上,睡得呼呼作響的葉明弘。

她走上前,沒好氣的拍打他的臉,「起床了。」

葉明弘好夢正酣,冷不防被打臉,不只醒了也火了,但罵人的話在見到坐在床頭的是誰後,便梗在喉頭出不來。

不對,他是還在作夢嗎,童依瑾怎麼會出現在他屋里?

他眨眨眼,正想開口,只見她玉指一伸,便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了,他眼露慌張,急急的看著她。

「小朱子是不是在你們葉府?昨天我過來,你不敢現身,就是怕我問你,對不對?」她一個又一個問題的扔,也不管他無法說話。

葉明弘遇上她就腿軟,過去真被她揍怕了,但他也阻止不了沈嘉良,干脆就躲起來,哪知道她直接來床上堵人。

突然間,童依瑾拿了顆藥丸塞入他嘴里。

葉明弘瞪大了眼,一臉驚恐,江霽那里除了古董多,就是毒藥多,這不會也是……

「待會兒帶我去見沈嘉良,葉家的護院敢幫他,你就等著毒發身亡,幾天後的婚事,就看你爹舍不舍得幫你辦個冥婚。」

他急急搖頭,又趕忙點頭,示意他一定會依她的話照做的,對于未來妻子,他是沒什麼感情,但他惜命愛命,為了沈嘉良賠上一條命,怎麼說都劃不來。

童依瑾與他接觸多回,還是能抓到他的心態,「放心,就我們這幾年的交情,只要你好好配合,我會給你解藥。」語畢,她解了他的穴道,見他要說話,她又要他閉嘴,冷聲道︰「帶我去找沈嘉良。」

葉明弘知道她現在沒心情听他說話,只能哀怨點頭,本想叫小廝伺候穿衣,轉頭卻見他昏睡不醒,無奈之下只好隨便抓件外衣穿上,再帶著她出屋。

此刻已有奴僕起來干活,見到兩人同時出現不由得一怔,但童依瑾及自家少爺的恩怨,眾人都知情,再想到昨天,到玫瑰園伺候沈嘉良的奴才偷偷說,小朱子被關在那里,還被鞭打,他們心里都明白了,昨天童依瑾沒要回小朱子,眼下是要用大少爺來交換了。

沈嘉良的確是貴客,入住葉府最奢華的玫瑰園,院里玫瑰五顏六色,品種甚多。

童依瑾跟葉明弘到時,沈嘉良還未起,杜森等人則在屋前護衛。

杜森一見到童依瑾,臉色丕變,再看到葉明弘,眉頭又是一皺,「葉少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葉明弘瞪他,口氣很差,「什麼意思?我都被喂毒藥了,你快點把小朱子還給她,我等著吃解藥呢。」又見四周涌來自家的護院,他急急地說︰「你們誰敢動童姑娘,我爹就只能給我收尸,你們都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二十名護院一听,相比之下,自然是自家公子重要,很快的就閃遠遠的了。

杜森沒想到童依瑾的方法如此直接粗暴,葉明弘再不濟也是葉老爺的寶貝兒子,只是她膽子未免太大!還是她以為身後有江老,便如此有恃無恐?

不過沈嘉良的身分,恐怕連江霽都要維護一二。

「一大早的嚷嚷什麼?葉明弘,不就一顆毒藥入肚,你膽子會不會太小?」

此時,沈嘉良懶洋洋的聲音響起,接著,就見他從屋子里走出來,一臉惺忪,卻是左擁右抱一個美人兒,兩人都著薄紗肚兜,身材婀娜,清涼養眼。

童依瑾冷眼看他一臉浮腫、縱欲過度的樣子就一肚子火,「把小朱子交出來。」

「喲,誰啊,一早就來我這里找男人,本少爺金槍不倒,可以再駕馭妳一個。」他邪魅一說,身邊兩個美人也嬌笑出聲。

「沈嘉良,你想死可以直說,本姑娘立馬成全你。」童依瑾惱怒回答。

「我是想要……飄飄欲仙、銷魂的死啊,童姑娘要不要躺在我身下,成全我呢?」沈嘉良眉宇間皆是邪氣,說完還曖昧的伸舌舌忝了舌忝唇。

見狀,童依瑾面色一寒,直接抽出腰間長鞭。

杜森等人立即上前將沈嘉良擋在身後,戒備的盯著她。

葉明弘都急了,他這吃過虧的都怕了,沈嘉良竟還敢出言調戲,簡直不知死活,但他又不敢多嘴訓話。

沈嘉良一派輕松地放開左右兩個美人,挑眉看著童依瑾,嗤笑一聲,「老實說,妳那個小朱子實在太不識好歹了,本少爺想疼惜他,他居然說寧死也不給本少爺踫。大美人,妳說,本少爺要不要成全他?」

「你殺了他?」她臉色瞬間發白。

沈嘉良哈哈大笑,「我怎麼會這麼便宜他?不過……」他面露狠戾之色,「如果妳好好的給爺賠禮道歉,再讓爺抱幾下、親幾下,我就將小朱子還妳,如何?」

杜森也不知哪來的底氣,也耀武揚威的說︰「這是少爺疼惜妳,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對這種低級垃圾,何必浪費唇舌,童依瑾不管三七二十一,甩鞭就抽了過去。

又來了!完全不打招呼的,葉明弘臉色一變,連忙躲到一旁去。

童依瑾下狠手的甩鞭抽打,她手上那鞭子跟活了似的,就往杜森幾個凶狠侍從抽去,鞭鞭見血、衣裳碎裂,不過幾下,杜森等人都倒地不起,個個哀號叫疼。

她冷冷的看著他,「我的人呢。」

沈嘉良在她臉上看到懾人的目光,難怪葉明弘說她是個帶剌美人,買不了、搶不了,只能看著流口水。

沈嘉良見她握著鞭子的手,指關節泛白,幾近顫抖,這是氣極了。

他黑眸微瞇,心中思索,她今天倒是對他手下留情,可為什麼?那天都敢踹他了。

這時一個念頭閃過,他突然笑了出來,「江爺要妳不能傷我,是吧?」

她據緊唇,「廢話少說,小朱子人呢?」

「我不說,妳能耐我何?」現在有恃無恐的可是他,他滿臉笑意,收起金扇,指了指自己,「求我啊,跪下求我,求到本少爺高興即可。」

童依瑾咬緊牙關,恨不得甩出一鞭直接抽花那張惡心笑臉,可驀地,她看向躲在一旁樹後的葉明弘,幾步沖到他面前,抓著他衣襟,一陣搖晃,「帶我去找小朱子,不然葉府就等著辦喪事!」

葉明弘嚇得面無血色,人也被搖得都要昏頭了,「我、我……不干我的事,我跟沈少爺說了,不要動妳的人……」

「你跟我說了?」她疾言厲色。

他吞了口口水,「呃……當、當然沒有。」

「知情不報就是從犯,想要吃上一鞭才放人?」她咬牙切齒,她還是太心軟,自己根本不該放過他。

她揪著葉明弘衣襟的手越來越緊,他臉都漲紅了,忍不住向沈嘉良喊話,「沈、沈少爺,我這命也很珍貴,你跟她的事,你們慢慢去算,我要解藥,我知道小朱子在……」

沈嘉良怒了,「你敢!」

「啪」的一聲,鞭子倏地像蛇般竄向沈嘉良,也不知童依瑾怎麼使的,鞭子將他卷到半空中又落地,他的手足便被鞭子團團束縛,活像一條毛毛蟲。

沈嘉良痛呼大叫,「你們都是死人嗎!」

杜森起身要去救他,眼前卻突然一黑,只見童依瑾已來到他身前,而她手上多了一把刀,眨眼間,刀起刀落,她直接挑斷了他雙腳腳筋。

他發出痛苦哀號,「啊一妳這賤人……賤人!」他痛苦的在地上翻滾,鮮紅的血也流淌一地。

沈嘉良錯愕地看向面無表情的童依瑾,又見她提起那血淋淋的刀走向自己,「妳、妳妳想干什麼?想想江爺,妳不能動我。」他面色如土,渾身顫抖起來。

童依瑾抿緊唇,再看向葉明弘,葉明弘卻想也沒想就跪了下來,手足無措地道︰「真不關我的事啊,是杜三娘……不,不對,沈少爺說是唐書丞的小妾出的主意,是她聯絡杜三娘的,冤有頭債有主,妳別找錯人報仇啊。」

此時,葉老爺也聞訊而至,一見這陣仗,又見兒子跪著,他也有些頭昏,「童姑娘?」

林珊珊?但她沒想到杜三娘也摻了一腳,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可惡。

童依瑾沒理會一臉焦急的葉老爺,而是看著踉蹌起身,腳又發軟,抓著父親才勉強站起來的葉明弘,他淚眼汪汪的向父親訴說自己被喂毒,又委屈的說——

「爹,真不是我,我沒加入這事,只是沈少爺向我要幾個人,我總不能不給吧,誰知道他要干什麼,您快跟童姑娘要解藥,我覺得我快死了,渾身上下哪里都不對勁了,爹……」

葉老爺著急地看向童依瑾,「童姑娘,妳听到了,不是弘兒的錯,妳是不是……」

「人,我要小朱子!」她一臉沒得商量的樣子。

葉老爺只好回頭去看躺在地上掙脫不開鞭子的沈嘉良,好說歹說,說會送美人兒、俊秀小倌給他,他就是不松口。

最後還是童依瑾拿了刀子抵在他脖子上,冷冷的道︰「殺了你,我這命還給江老,到了黃泉我再殺你幾刀,也是值了。」反正她這命本來就是多的。

她是認真的!沈嘉良見到那殺氣騰騰的明眸,不禁咽了口口水,「他就在我屋子。」聞言,童依瑾立刻沖進去,就見朱禮堯雙手被捆、半趴在地,後背也被抽了好幾鞭,傷勢頗重,人已經昏迷了。

她一肚子窩火,燒得五髒六腑都疼了。沈嘉良就是個變態,他居然就將小朱子扔在房間,可以想見,他抽了他幾鞭子後就扔下他,跟兩個女人在床上翻雲覆雨!

她將昏迷的朱禮堯扶起,背在身上,出了屋外,快步要離開。

葉老爺見狀,急急追上前,「童姑娘,我叫人備了車,小犬的解藥……」

「那只是糖丸。」她腳步未歇,只匆匆丟下這句話。

「啊?」葉老爺愣住了,就連靠在僕人身上哼哼叫疼的葉明弘也頓時覺得全身不痛了。在經過沈嘉良身邊時,童依瑾冷冷一瞥,道︰「這筆帳我記下了。」

那一眼,莫名的叫沈嘉良背脊發涼、冷汗直流,想也沒想就脫口道︰「真的是唐書丞的小妾慫恿本少爺的,也是她聯絡杜三娘那個老女人的。迷藥是杜三娘下的,人也是杜三娘抓來給我的,她一直盯著小朱子,還說我嘗過味道就留給她……」他突然想到,「不對,她人呢?我出屋子前,她還在我屋子里,纏著我要把小朱子先帶走。」

「沈少爺,童姑娘一出現,她就偷偷跑了。」一直躲在屋檐下的兩個妓女,其中一人怯怯的開口。

沈嘉良氣得咬牙切齒,但童依瑾的聲突然冷冷傳來,「五日內,把杜三娘綁到我面前,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對你做出什麼事。」

至于林珊珊,童依瑾突地想到一個人,她腳步一頓,「林珊珊慫恿沈少爺對付我時,唐書丞在場嗎?」

「在。」沈嘉良恨恨的回答。

她眼神閃過一道冷光,好,很好。

她笑出聲來,直視沈嘉良,「唐書丞跟林珊珊做人真不厚道啊,連葉少爺都知道勸你不要動我的人,他們卻慫恿你來跟我正面杠上,沈少爺,你被我打、你的人被我弄殘都不冤,因為你被人當槍使了都不知。」鄙視的丟下這句話,她就背著朱禮堯走人。

沈嘉良還沒愚不可及到不知她在說他蠢!他眼眸迸出熊熊怒火。

瑾園里,朱禮堯赤身的趴在床上,他後背的鞭傷頗深,血肉模糊,可見沈嘉良是下重手的。

而稍早前,大夫已過來看過,並開了藥方離開,寧晏幫著擦身,朱禮堯沒有任何反應,他暗暗松了口氣,易地而處,他寧願昏迷,只是……

他以眼角余光看著在身後盯著看的童依瑾,也不知姑娘怎麼想的,至少也回避一下啊,小朱子渾身赤果果,她不尷尬,他臉都紅了。

「嗯……」朱禮堯發出疼痛的申吟,眼睫顫了顫,似要蘇醒過來。

「我幫他敷藥,你去看看小芷藥煎好沒?藥煎好了就趕快拿過來讓他喝下。」

寧晏看著已張開眼楮的朱禮堯,掙扎著要不要拉過薄被幫他遮一下。

「還不去?」她瞪他一眼。

「是。」他還是好心的彎腰低頭,對朱禮堯說句話才快速走人。

朱禮堯剛醒來,腦袋還有些渾沌,但寧晏那句「你身無寸縷」讓他立即回神,見到坐在床邊的童依瑾,他頓時倒抽一口涼氣,氣急敗壞地拉起一旁的薄被遮住後背及臀部。

「妳出去!」嘶!他後背傳來一陣劇痛!

她皺緊了眉頭,又把被子扯開,「還沒上藥呢。」

「男女授受不親,妳不懂嗎?」他惱怒地扯回被子,這一動,再次讓他痛得頻頻抽氣。她一翻白眼,「你受傷,難道穿著衣服上藥?再說了,把你看光又如何,只是背部。」

「妳……」她還是不是女人啊?

「我肯看是你的榮幸,你上輩子不知燒了多少好香,才能讓我看一眼呢。」她還念念有詞,不客氣地將礙事的被子扔到他腳邊。

他後背及臀部都疼痛不已,要挪動身子都難,要拿回被子更難。

昨天的事也全數涌上來,他甫進馬車就察覺氣味不對,但來不及了,他很快昏厥過去,再醒來時就看到杜三娘跟沈嘉良。

沈嘉良趕走杜三娘,要對他上下其手,他嚴詞拒絕,他怒了,便向他甩鞭,他能回來這里肯定是童依瑾再次救了他,可是……

即使背對著她,他都能感覺到她的眼神在他身上游移,鼻尖是她淡淡的體香,還有,她沾著藥的手指有薄繭,每每踫觸他皮膚時,他都渾身發熱,而且越來越熱。

「叫寧晏來上藥。」他忍不住大吼出聲。

她嚇了一大跳,手上藥罐差點掉了,「凶什麼凶?他去忙了,只是你臉怎麼這麼紅,不會是發燒了吧?」說著,她伸手直接模上他的額頭。

「我沒事。」他咬咬牙,聲音微啞。

她低頭看他,就見他臉頰似染上胭脂,紅通通的。

一個念頭劃過,她突然大笑起來,「你臉皮這麼薄?小朱子,不應該啊,你長得像妖孽,又不是那些歪瓜裂棗,投懷送抱的人肯定不少,怎麼你表現得像只童子雞?」

這女人為什麼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問?他一點都不想跟她討論這個問題。可莫名的,他突然想到那一日,手掌上的柔軟。

他決定閉眼不答、不看,不理會心里急遽的騷動。

而她也安靜下來,專心替他上藥,看著那些鞭傷,她心都疼了。

此時,寧晏端了藥湯進來,她站起身,放下藥膏,就要接那碗藥,寧晏急忙道——

「江爺派人過來,要妳去一趟淘寶樓。」

聞言,童依瑾抿緊了唇,道︰「知道了,你照顧小朱子。」說罷,快步走了出去。

朱禮堯這才睜開眼,神情復雜地望著步出房外的縴細身影。

寧晏喂他喝了藥,才提及他被抓走之後發生的事。

不意外的,江霽叫她去是要訓話。

廳堂里,江霽直視著眼前的童依瑾,口氣不悅,「妳太過了,小朱子不過是個奴才。」「小朱子是我的人,我一向護短,偏頗徇私本就正常,何況,隨便什麼人都能抓走我的人,我在外面怎麼做事?」她不服氣的駁斥。

小芷低頭垂目的站在她身後,心知姑娘這次氣狠了,不然怎麼會跟江爺如此說話?江霽黑眸微閃,「四處樹敵對妳可不好,妳是暫時威嚇住沈嘉良了,但他回朝州後若是有心想出氣,十個妳也不是他的對手。」

童依瑾一听倒是笑了,「那就看江老要不要護住我了。」

江霽神情復雜,她太聰明,「是,我能護住妳,但與沈家為敵本身就是個錯,妳要知道,沈家在朝州橫行霸道,連地方知府也不敢開罪。

「沈家商鋪不少,但最讓人說道的卻是棺材鋪,沈家靠著這門死人生意暗中做了不少缺德事,養了不少盜墓者,贓物不是擺在自家鋪子再轉手賣給喪家,就是往當鋪去,或交由唐書丞接手,沈家財力非凡,妳拿什麼與他為敵?」

「葉家有旁系女嫁到沈家,怎麼沒有接觸葉家,反而由唐書丞當中間手?」她答非所問,一來她回答不了江霽的問題,二來,若是沈家可以直接跟葉家做生意,唐書丞遠離陪葬品,趙秦娘也能安然的過日子。

「葉家不想賺這種缺德錢,船運生意已讓他們吃兩輩子都夠,這才有唐書丞的機會。但說是合伙關系,其實是七三分,這種沒本生意讓沈家富得流油,但沈家並不是一家吃獨食,他們上面還有人。」

「江老熟嗎?」

「不熟,沈家護食,怕我接觸,損了他們的利益。」這一點,他也沒打算隱瞞她,「不過說到沈嘉良,雖說是嫡孫,但有可靠消息指出,他其實是京城一位王爺的心上人所生,雖然見不得光,但也安排了好身分,是那位王爺的心尖兒,就算任性紈褲,但人家胎投得好,這樣妳明白了嗎?」

「寧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我並不想招惹他人,但被招惹了也不能沒脾氣,打狗總得看主人,不是?」

她都自貶為狗,江霽這主人若還無所謂,屈服于沈嘉良這樣狐假虎威的小輩,日後有點身分地位的也能依樣畫葫蘆,上前踩他一踩。

她能想得到,江霽又怎麼會沒想到?他直勾勾地看著她,只道︰「妳回去吧,把心放在那幅仿畫上。」

聞言,童依瑾知道這事算過去了,他會去處理的,便點點頭,應了。

一離開淘寶樓,上了馬車,小正便忿忿不平地道︰「江爺怎麼幫外人來說姑娘,明明是沈嘉良找的碴,癩蝦蟆一只還想吃小朱子這天鵝肉。」她頓了一下,又皺起眉頭,「姑娘干麼把自己比喻成狗?」

「有什麼關系,不過一句話,不痛不癢的,讓江爺無法再對我說教不好?再說了,難道我說我是狗,就真的是狗了。」她想得可開了。

甫回瑾圜,童依瑾又派人出去打听沈嘉良有沒有什麼動作。

半盞茶功夫後,打听的人回來了,說沈嘉良從葉明弘嘴里得知趙秦娘、林珊珊跟唐書丞的恩怨情仇,氣得將屋里的東西砸個粉碎,也派人去找杜三娘,同時,還打听到,在她離開淘寶樓後不久,江霽就讓嚴桓備了幾份厚禮前往葉家,代她去向沈嘉良賠罪。

「顯然江老還不知道我讓狗咬狗去了。」她喃喃自語,但隨即一笑,「繼續盯著,我去看看小朱子,小芷不用跟來了。」說罷,她起身步出屋子。

該名小廝看著要跟上前去的小芷停下腳步,問道︰「姑娘心情還不錯?」

「那當然了,敢算計姑娘,惹禍上身了,活該!」小芷開心極了。

童依瑾來到朱禮堯的屋子,寧晏自動退到一旁,輕聲說︰「他睡著了。」

她點點頭,「你先出去。」

寧晏點頭離開,她則在床邊坐下,低頭俯視朱禮堯。

她咬咬下唇,他長得這麼好,出身絕對不凡,這樣扣著他,對他家人也不好,何況,以要出氣之名留他這麼久也夠了,嗯,等傷好了就放你走吧。

她凝睇著他立體五官,唇形姣好的唇瓣,不知親起來是什麼滋味?

兩輩子也沒吻過人,錯過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遇見讓她有一點點動心的帥哥。

童依瑾皺起柳眉,她一向有色心沒色膽,但機會不再,她收他一點點利息可以吧?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長這麼帥根本是引人犯罪,所以她辣手摧花應該無罪吧?她頻頻做著心理建設,但就是色膽不足,片刻後,她深吸口氣,傾身慢慢靠近,心跳如擂鼓。

她太緊張了,完全沒發覺某人身體隨著她的靠近越繃越緊。

朱禮堯動都不敢動,淡淡的女兒香隨著她溫熱氣息撲面而來,他感覺兩人的呼吸交纏,他的身體越來越熱,呼吸都要亂了。

她真要當色魔?平常意婬就過分了,真的佔人便宜還要不要臉?她內心另一個君子甩鞭大加撻伐,好不容易鼓起的色膽就這麼萎靡縮小了!

朱禮堯感覺到那股溫熱氣息突然遠離,形容不出的失落涌上心坎,他微微張眼,正好看到她輕輕闔上門板的嬌小身影。

一連兩日,童依瑾都沒外出,她不是在仿畫就是去看朱禮堯,從他嘴里听到那日發生的事。

童依瑾要他好好養傷吃藥,例行的毒藥喂食則暫停,改喂解藥。

「暫停?不是永遠都不用了?」小芷小小聲的問。

童依瑾沒回答,她想著朱禮堯後背那猙獰可怕的鞭痕,心就微微抽痛,思索著要怎麼回報那些傷他的人。

第三日,在瑾園里,都能隱隱听到外面的熱鬧喧嘩。

沒一會兒,小芷就走進來,「姑娘,外面好熱鬧啊,是葉府抬著聘禮一路浩浩蕩蕩過去,不過隊伍很長,我看了好一會兒還看不到尾呢。」

童依瑾眼楮骨碌碌一轉,低聲吩咐她幾句。

小芷臉色一變,「這……」

童依瑾給她安撫的一笑,讓她照辦,之後勾起一笑,葉明弘也是從犯,真以為沒事了?

不久,東市大街上就上演了一場戲。

鑼鼓喧天,葉家送聘的隊伍浩浩蕩蕩迤邐一路,街道兩旁黑壓壓一片都是看熱鬧的老百姓,驀地,也不知從哪里丟下來好幾串鞭炮落在隊伍里,劈里啪啦響,到處煙霧彌漫,抬禮的小廝受到驚嚇,亂成一團,聘禮互撞落地。

這里是水滸城,善良老百姓不多,拐蒙詐騙的江湖人不少,趁亂又搶又拿,當白色煙霧散去,隊伍一片狼藉,好東西更是丟了大半,欲哭無淚的葉家只能匆匆派人向女方告罪,並允諾會再重備一份聘禮。

待這事傳回童依瑾耳里,她是捧腹大笑,當時她人就在朱禮堯屋里。

朱禮堯從沒見過哪個姑娘笑得如此不雅,也如此惹人注目,當然,如果他沒有半果臥床,也許也會跟著大笑,但眼下他只想裝昏,努力忽略她的手在他傷處抹藥時的微妙感覺。

「姑娘就不怕葉家來找麻煩?」小芷也是心大的,姑娘說要親自替小朱子抹傷藥,她就站在旁邊看,同為男人的寧晏反而尷尬的先出去。

「敢找,等他洞房花燭夜,我親自送幾串鞭炮恭喜他。」

童依瑾不怕事鬧大,還吩咐小芷將她說的話傳出去。

朱禮堯側臉對著床壁,閉眼裝睡,聞言,嘴角忍不住一勾,這護短報復行為,不得不說感覺還挺好的。

至于葉府,在查到是童依瑾做的之後,還听說她放話要敢找麻煩,就在成親那日再來一出,葉老爺已決定吃下悶虧。

但葉明弘不服啊,他一肚子氣,連連說是遭了池魚之殃,想到以為自己吞毒藥,嚇得差點沒屁滾尿流,這次送個聘禮還大破財。

葉老爺卻知葉家理虧,細數給這個不成材的兒子听,「一,你知情不報,第二,當天童依瑾來要人,你還提供自家護院攔她,若是當天就讓她將人帶走,小朱子也不會受傷,第三,如果不是你要成親,沈少爺就不會來,也就不會發生這麼一連串的糟心事。」

他一條條說明,葉明弘卻听得頭暈,「說到底,就是我不該成親,是吧?爹。」

葉老爺內心飆淚!他怎麼就生了個豬腦袋兒子,人話听不懂!

他臉色發青,惡狠狠的下總結,「總之,這事就這麼過了,別追究了。」

葉明弘愣愣點頭,他可不想洞房花燭夜被鞭炮給炸出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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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善心不被珍惜

葉家下聘隊伍被突如其來的鞭炮炸得亂七八糟,還被人混水模魚的拿走不少彩禮,也傳進江霽耳里。

淘寶樓別院的書房里,江霽已知道這事是童依瑾派人去做的。

嚴桓抿緊唇,見前來報告的鄧立農恭敬退出去後,臉色不悅地道︰「丫頭的報復心不會太過?葉家做了什麼?沈嘉良才是罪魁禍首,她有本事去找沈嘉良。」

「是我叫她不許傷了沈嘉良。」江霽將手上的賬本闔上,直視著在一旁的嚴桓。

嚴桓唇抿成一直線,沒接話,但眼里的不滿掩飾不了。

「她心里有數,這次也算是有拿捏分寸。」江霽又說,實在不希望自己重視的兩人合不來,甚至敵視。

「江爺每次都這麼說,根本是放任她胡鬧。」他心有不甘,口氣也有幾分不滿。

「她有能力胡鬧,若沒有,我就是想護她也沒用。」

江霽就事論事,口氣也變冷,直言這些年來,童依瑾的言行在在證明她不會主動找人麻煩,但誰敢惹上她,就別怪她反手報復。

沈嘉良先傷了她的人,丫頭听他話,沒動他,只是毀了杜森出氣,再來就是從犯葉明弘,也只是破財消災,就是葉老爺,估計也不會替兒子討公道,而是選擇吃下悶虧。

嚴桓訥訥的說不出話,但心里氣極,江爺對她的疼寵他無法苟同,童依瑾也已經被江爺寵得無法無天了。

江霽雖然看重利益,可積年累月下來,對童依瑾還真的生出幾分親情,再者,她不僅有一手才情,本身帶剌卻仁慈仗義,雖說也是一只披著羊皮的小狐狸,但凡事看得通透,聰敏到一點就通,的確招人喜歡。

此時,鄧立農突然敲門,快步走進來,表情有些奇怪,他拱手一揖,「江爺,沈少爺過來了。」

嚴桓一听,馬上說道︰「江爺,童丫頭這不是招來麻煩了?沈少爺一定是過來找丫頭算帳的。」

鄧立農看他一臉得意,眉頭一皺,「二當家可能誤會了,沈少爺綁了兩個人,但用麻布袋套著臉,也不知是誰?但看衣著是一男一女,說是要借私牢一用。」

听見這話,江霽不由得一愣,嚴桓更是張了嘴。

「請沈少爺進來。」江霽吩咐。

夏末陽光穿透窗欞上的薄紗,灑進寬敞富麗的書房,也將走進來的沈嘉良的臉色照得一清二楚,晦暗而憋著怒火,他的人找了幾天後告訴他,杜三娘事發當天就搭船離開,童依瑾的五天限期,他根本無處找人。

只是再火大,面對聲名狼藉的重量級人物江霽,他一個小輩還不敢擺臉色,收斂神態,再是一揖,「晚輩沈嘉良見過江爺。」

江霽點頭,又介紹嚴桓,沈嘉良又是一揖。

江霽讓他坐下,下人也端 茶進來。

沈嘉良喝了口茶,直接將自己與童依瑾、朱禮堯,還有唐書丞、林珊珊等事簡略說上一回,這才進入重點,「我知道唐書丞與淘寶樓有不少交易,但唐書丞的貨都是由我沈家提供,今日前來就是代表沈家,日後會將貨物直接送來江爺這里,少了中間人的利潤,我沈家也不要,都給江爺,不知江爺意下如何?」

不得不說,他雖是紈褲一枚,但生于商家,耳濡目染,看多了也懂得多,說起生意一點也不含糊。

「自然沒問題。」江霽笑著點頭,他是生意人,送上門的錢怎會不要?

沈嘉良莞爾一笑,「既然生意做完了,晚輩就提一些私事,久聞江爺私牢之名,我也想玩上一玩,不知江爺可否借用?」

「那兩人?」江霽問,心里隱隱有答案。

「不是什麼大人物,絕不會為江爺招來麻煩。」他的口氣肯定。

江霽點頭,看向鄧立農,「你帶沈少爺過去。」鄧立農拱手,再看向沈嘉良做了手勢,「沈少爺,請。」

沈嘉良起身,向江霽、嚴桓再次行禮,轉身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過頭,看著江霽,「還有一件事要請江爺幫忙,請告訴童姑娘,我無法在五日期限送上杜三娘,但仍會持續派人搜捕那個老女人,請她別著急,杜三娘死活都會送來給她。」

見江霽點頭,沈嘉良再次行個禮,這才走出去。

不一會兒,一名小廝快步走進,對著江霽拱手,「沈少爺綁來的是唐書丞跟林珊珊。」江霽笑了,果真是那兩人。他再看向臉黑了一半的嚴桓,「你看丫頭做事,手不血刃的處理完,完全不用我費心,禍水東引這招使的多妙。」說到後來,還是忍不住一嘆,可惜了,鳳兒就無法像她如此慧黠。

嚴桓在不甘之余也滿口苦澀,這丫頭若能當自己的兒媳,生出的孫兒又怎會不聰明?

這一日,沈嘉良在私牢待到第二天上午,隨即帶人離開水滸城,連葉家的喜事也不參加了。

童依瑾這里,江霽派了鄧立農過來,將沈嘉良這兩日的事說了。

「所以,唐書丞跟林珊珊都還在私牢?」童依瑾很訝異。

「是,沈少爺還知會江爺,什麼時候放他們走?全權由姑娘決定。」鄧立農神情、口氣都是佩服。

「我知道了。」

鄧立農離開後,童依瑾再度專心仿畫。

「沈少爺動作很快啊,直接報仇,又送人情給姑娘,如果姑娘沒說放人,唐書丞跟林珊珊就得一直在私牢里被嚴刑烤打。」小芷腦筋動得快,看得也通透。

這是求和,杜三娘無法送到她面前,找兩個人讓她出氣也行。童依瑾想著也笑了,可是一想到趙秦娘,她手上的毛筆便是一頓。

唐書丞跟林珊珊被綁到私牢的事瞞不了多久,一旦傳出去,秦娘會如何做?

她放下毛筆,抬頭交代小芷,「將唐書丞跟林珊珊算計我跟小朱子的事散播出去,再派人盯著秦娘那里。」

「他們被抓到私牢的事也要傳嗎?」小芷問。

童依瑾搖搖頭,「不用了,沈嘉良直接去唐府綁人,瞞不了人的,但我們不能處于被動,要讓外界知道他們是咎由自取,不能讓唐老夫人在外亂栽贓。」

小芷明白地點點頭,又想到一件事,「姑娘,唐老夫人沒臉沒皮,肯定會來姑娘這里撒潑的,因為姑娘要點頭,江爺那里才會放人,那秦娘也會來嗎?不不不,她要敢來就太過分了,也辜負了姑娘這些年來對她的照顧。」

童依瑾沉默了,她讓小芷去傳這事也是想看看秦娘的反應,如果秦娘在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是為了唐書丞那個渣男來求她……

罷了!若真如此,她便能放下對那張臉的執念,反正她們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吐出一口長氣後,她逼自己不再去想這些糟心事,專心仿畫。

小芷辦事效率快,唐書丞跟林珊珊算計童依瑾跟小朱子的事,在大街小巷傳得沸沸揚揚,接著,沈嘉良抓了唐書丞跟林珊珊的事也傳得漫天飛。

基于水滸城的老百姓對童依瑾的好感度一向爆棚,對唐書丞跟林珊珊身陷私牢都覺得活該。

朱禮堯因不願屈服而受鞭傷一事,言掌櫃在得知後,很快便提了補品上門探視,只是來的時間不對,他喝了藥正睡著,便跟童依瑾說些話就離去。

但他一出瑾園,四周就擁上不少人問朱禮堯的傷勢,言掌櫃知無不言,連帶的,還將朱禮堯這段日子對采水村的貢獻也說了。

大家才知道,原來小朱子近日鮮少在城里現身,竟是往采水村輔導村民種 茶樹去了。

童依瑾這眼神是真的好啊,三兩買下的男奴居然還有這等經商種茶的能力。

老百姓議論紛紛,而這些人當中,在童依瑾買下小朱子時就動念派人搜尋美男,只是美男找到了,卻愁著不知何時能送出手,眼下小朱子受傷了,不正是好時機?

于是更多人上門求見童依瑾,還帶上一到兩名相貌出眾的美男子,讓童依瑾是煩不勝煩,干脆關門避客。

這一日,馮海也從言掌櫃口中得知朱禮堯受傷的消息,他就跟段天宇進城,來到瑾園。可馬車遠遠地就塞住了,兩人只得下車步行,一走到瑾園門口就見一奇景,至少有十多名風姿各異的美男子佇立,再問下旁人,原來這些人全是來見童依瑾的,但都被拒于門外。眾人吵吵鬧鬧,聲音頗大,也吸引更多的群眾圍觀。

此時,緊閉的院門一開,寧晏繃著臉走出來,火冒三丈地道︰「我家姑娘正忙江爺的沾兒都不出門了,你們還來這里鬧,姑娘若壞了江爺的事,你們要負責嗎?還不走人!」

事情牽涉到江霽,眾人噤若寒蟬,立馬安分了,各自走人。

人群一散,寧晏這才看到馮海跟段天宇,連忙將人請進去,一邊解釋這些人是來送「美男」給姑娘的。

兩人一听頓時哭笑不得,水滸城果然什麼怪事都有,只是他們沒想到,瑾園里還有更奇怪的。

馮海跟段天宇一踏進屋子,正巧童依瑾也在。

「你們來了。」她笑說。

兩人點頭,看向趴臥在床上的朱禮堯,薄被只蓋住他臀部及大腿,其他部分全部露在外頭,所以……他是赤身的躺在床上!

兩人互看一眼,神情有些怪,但見童依瑾一臉坦然,馮海畢竟年紀大,輕咳一聲,走到床邊,「小朱子,身子可還好?」

朱禮堯點頭,不是沒看到兩人驚愕又想保持平常的表情,但能走的人不走,他能如何?

「好多了,再躺幾天就好。」

「那就好。」段天宇也出了聲音,只是俊臉微紅,覺得有些尷尬,這屋里有一個半果男,偏偏身為女子的童依瑾沒半點不自在。

朱禮堯對她的臉皮厚度早已沒轍,關心問了采水村目前的狀況,得知一切都循序漸進的進行中,他也放心了。

病人要養傷,馮海兩人探問兩句就要走。

只是段天宇要離開前,對著童依瑾欲言又止,可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她跟小朱子應該是很親密,他操什麼心?

「我淨淨手,馬上幫你換藥。」

童依瑾走進屏風後方的耳房洗淨手,拿棉巾拭手,再走回來,就見他趴在床上瞪著她。

早在馮海跟段天宇進來前,童依瑾就是要替他換藥,他已嚴詞拒絕,他始終不懂,她為何堅持親自替他上藥,雖然踫一次也是踫,踫兩次也是踫,但她沒有一絲女性自覺,他還冇男性尊嚴。

「請姑娘找寧晏來幫我。」

「我不願意,何況,只有這里有我看得上眼的帥哥,我動動手還能養養眼,不虧。」她邊說邊拿起桌上的藥膏,掀開他身上薄被。

幫他還嫌,但她不能不幫啊,這是刷好感度,呃……也許對他來說不是,但至少,未來他的家人若來找她算賬,她還可以拿這些天舍了男女大防,親自抹藥、事必躬親的侍疾來小小翻轉一下,她可是有良心的主子!

他黑眸微瞇,「意思是,外面若有妳看得上的男人……」

「當然就不來這里煩你了。」她半認真半開玩笑的挑眉。

听到這話,他心里頓時就不舒服起來,她果然只看臉!

這時她卻突然說了句,「其實我不會困你太久,你把傷養好就是。」

他听得一怔,隨即開口,「姑娘願意給解藥了?朱某問過不少人,這毒藥固定時問吃,毒性並不會發作,但若是不吃,又沒解藥,不到三日就會毒發身亡。」

他也曾私下研究過水滸城的地圖,就港口以及幾條陸運大道,三日可以到達的城市,然而想到達有朱家商鋪的城市仍有些勉強,這也是他不敢妄動逃離的主因。

她凝睇著他,這幾日他吃的早就是解藥,只是從外觀來看是無法分辨的。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還特別交代別讓他知道自己吞下的是解藥。

遇上他的事,童依瑾發覺自己的矛盾處變多了。

不想了!想到頭都疼了。

她一邊抹藥一邊說︰「總之,你再委屈一段日子,我會給你解藥的。」

「此話當真?」

「比真金還真,我從沒想過要將你留在我身邊一輩子。」她這話說得實誠。

聞言,朱禮堯突然想到今天寧晏跟小芷在屋外對談的內容。

他在屋里養傷的事,也不知怎麼的傳了出去,指童依瑾一怒為美男,他受傷了,有一些早動心思的人就急著送來幾個美男說要伺候她。

「看來妳已經找到比我更好看的男子,只是我受傷了,不好棄之不理,這才勉強做個樣子。」說著,他覺得胸口很悶。

「說什麼胡話?」她一愣,隨即秒懂,「你听說了?拜托,那些人腦子才有病,莫名送來好幾個帥哥,光拒絕都把我累慘了。」

「妳不是都收了?」他知道她是真的喜歡看美男。

她沒好氣的翻白眼,道︰「你當我是武則天。」

「武則天?」

「咳,那個……是我從一本話本子看到……算了。」她懶得解釋也解釋不清,「總之,我沒興趣養男寵,所以都退回去了,不過……你好像很在乎?」她看著他,莫名有些開心。

他抿緊唇,言不由衷地道,「我怕妳又去禍害別人。」他不由得想到兩天前,她在他假寐時的傾身靠近,似乎是想一親芳澤。

是啊,小朱子一離開,她還真的只能去禍害別人了。

想到這里,她後悔了,懊惱的說︰「我應該見見的,真不喜歡,要退貨再退。」沒魚蝦也好,美男看了心情也會好啊。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但朱禮堯就是听懂她後悔了,他莫名憤怒,這女人就不能只把目光留在他身上?他可是第一皇商「玉公子」,他……

他咬咬牙,不願去深思自己為何會想要她只看自己。

「姑娘,唐老夫人在我們門前又哭又鬧,聚了大堆人指指點點的。」小芷突然推門進來,氣呼呼地道。

「還是來了。」她低聲一嘆,不想理,但那老太婆肯定不走的,「出去看看。」

瑾園門口,唐老夫人坐在地上撒潑,扯著喉嚨哭叫,深怕別人听不見似的,「我的兒啊,我的媳婦啊,還有我媳婦肚里的孫子啊,我老婆子今天一定要為你們來討個公道!童依瑾妳這壞女人,妳心肝怎麼這麼毒,他們到底對妳做了什麼,妳要殺了他們啊!嗚嗚嗚……老天爺啊,請禰張開眼啊……」

哭聲跟叫罵聲持續不斷,也聚集越來越多圍觀的老百姓。

「看,童姑娘出來了!」

童依瑾從容自若的走出來,站在離唐老夫人三步遠的地方,她仔細打量這張皺紋滿布又有一張刻薄嘴臉的老太婆。

「一大把年紀了,怎麼這麼想不開,要把臉丟這麼大呢?妳既然這麼愛叫,就演好一點,妳演技太差,本姑娘善良,幫妳一把,妳這老太婆不需要感謝我。」說著,她從腰間抽出鞭子,突然就往她身邊抽去。

唐老夫人只感覺有一道風從她臉頰掃過,臉頰隨即一痛,她手一模就大叫,「我的臉流血了!妳這殺千刀、惡毒的女人,害我的兒子、我的孫子、我的佷女,又來禍害我!」

唐老夫人剛剛已經哭鬧一陣,說了童依瑾有多惡毒又有多狠,聯合沈嘉良抓了她兒子、林珊珊,而林珊珊還懷有身孕,他們在江霽的私牢兩天了,不知生死。

她去求見江霽,沒見到人,再求他們放人,淘寶樓里就有人說,要童依瑾點頭才能放人,她便來這兒哭訴。

四周老百姓有的不識唐老夫人,听其所雲,就對童依瑾不喜,但了解內幕的人就仗義出聲了——

「唐老夫人,妳別以為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要不是妳兒子跟妳那壞心佷女,連手算計小朱子及童姑娘,他們會遭此橫禍嗎?」

唐老夫人氣不過,怒罵道︰「別人怎麼說就是真相嗎?害人前隨便找個借口就是真的嗎?童依瑾就是個壞心肝,你們大家看看我的臉,我不就說了點實話,她就朝我揮鞭,再怎麼樣,我也是一只腳都踏入棺材的老人家啊,嗚嗚嗚……」

童依瑾鞭子甩得狠,「啪」的一聲,听來很可怕,老太婆的確被嚇得發抖慘嚎,但左看右看,皺紋滿布的臉上就只有小小一條劃傷,而且沒繼續流血了,可見只傷表皮,她卻鬼哭神嚎的。

「唐老太婆,妳再哭下去,我真的將妳毀容,到時讓妳哭都沒得哭了,要知道,我這鞭子使得出神入化,要抽花妳不過一、兩下功夫而已。」童依瑾听不下去,眼神陡地一冷,語氣也涼颼颼的。

唐老夫人眼皮跳了跳,她不禁想到了葉紈褲,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明明腳沒斷,卻污蔑是童依瑾踹斷,這女人就一腳成全了!

想到這里,唐老夫人害怕的吞咽了口口水,可她已是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繼綃訴,「听听,她當眾威脅老太婆啊,你們听听,評評理啊……」

童依瑾手有點癢,掙扎著是再打一鞭,還是抓一把花生來吃,權當看戲。

這時人群後方有一輛馬車停下,下來的竟是趙秦娘。

「秦娘來了!」人們紛紛叫道。

眼見越來越熱鬧,賣瓜子的小販連忙叫家人回去補貨。

小芷听見後,憂心忡忡地看向童依瑾,就見她眼神倏地一暗,但很快又恢復正常。

她知道,趙秦娘還是讓姑娘失望了。

老百姓們也都看著趙秦娘,她一身白衣,眉目似畫,小腹微凸,眼眶微腫,顯然才哭過不久。

這場景真詭異,記得不久前,林珊珊為了唐老夫人,在她住的院門前哀哀哭泣要她回去侍疾,是童依瑾幫她把人趕走的,眼下她卻是走到唐老夫人身邊,朝著童依瑾跪了下來。

眾人議論聲更大,有質疑、有不平、有憤怒,吵嚷紛紛。

這些年來,童依瑾有多護著趙秦娘可謂眾所周知,如今趙秦娘卻跪了她,難道這中間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驚人內幕?

「秦娘,妳跪我家姑娘什麼意思?」小芷怒不可遏地走到她面前質問。

趙秦娘哽咽抬頭,看著面無表情的童依瑾,「我……依瑾,請妳放了夫君吧。」

「秦娘,我的好媳婦啊,還有珊兒呢,妳可不能忘了她,她肚里也有 書丞的孩子,書丞有多期待她肚里的孩子妳也知道,妳肚里是女娃,她肚里的可是男娃兒啊。」唐老夫人緊握她的手,淚如雨下。

趙秦娘喉間苦澀,她無法反駁,正如婆母說的,大夫說她這胎是女兒,林珊珊肚里的是男孩,夫君的確歡喜,還跟她說,日後他有兒有女,此生無憾。

「依瑾,請妳也放了林姨娘……」她咽下喉間酸澀,再次向她請求。

「秦娘,這話妳怎麼說得出口!妳不知道原因嗎?妳要姑娘放的是害姑娘的壞人,不僅算計小朱子,還要佔姑娘便宜啊!」小芷氣得朝她怒吼。

「童姑娘又沒事,而且得饒人處且饒人,妳不知道嗎?」唐老夫人出言反駁小芷。

趙秦娘低下頭,咬著唇,不敢去看童依瑾的眼楮,她知道自己自私,可是她不能讓夫君死在私牢,否則她該怎麼辦?孩子又要怎麼辦?

「秦娘,妳跟我回去!」趙焱的聲音突然高高響起。

眾人順著聲音來處,就看到趙焱擠過人潮,快步來到趙秦娘身邊,要拉她起身,但趙秦娘急急搖頭,不肯起身。

「我不要!哥哥,我要求依瑾放……」

「妳瘋了,誰對妳好,對妳不好,妳不清楚嗎,妳怎麼能這樣對童姑娘?」趙焱難以相信的瞪著她。

「我知道夫君不對,可是我和孩子不能沒有他啊,嗚嗚嗚……」趙秦娘還是痛哭起來。

童依瑾眼眶酸澀,也有點想哭,不提一起長大的江鳳,在這異世,她就認趙秦娘是摯友,雖然她脆弱如菟絲花,但那張臉始終讓她無法放下,可原來她做得再多,也抵不過趙秦娘心心念念的夫君。

趙焱看到她失望、傷心的神情,急著說︰「童姑娘,秦娘現在有些魔怔,妳不要理她,我馬上帶她走,唐 書丞跟林珊珊是咎由自取,既然有心算計,就得承擔後果。」

他要將趙秦娘強拉起來,又怕傷到她肚里的孩子,一時間竟是滿頭大汗。

唐老夫人可沒有顧忌,她用力推了他一把,若不是趙焱把手放開,趙秦娘都要跟他一起摔地了,他還沒吼人,唐老夫人就氣急敗壞的指著他怒罵,「你想趁機做什麼?誰不知你那齷齪心思,我兒子死了,你剛好可以得到秦娘!」

「妳胡說!」他惱羞成怒的駁斥。

「就是,別以為……」

兩人唇槍舌劍,再加上路人的議論聲,整個瑾園前面吵吵鬧鬧的。

「夠了!全都給我閉嘴!」童依瑾咆哮道。

一時間所有人靜默,童依瑾憋著滿肚子怒火,看著趙焱,「秦娘不是孩子了,她肚里的孩子才是孩子,她有丈夫、有婆母,她需要的從來不是你,你就別再自作多情,惹人嫌。」

趙焱雙手握拳,明白她說的都是真話,但他就是放不下趙秦娘,不只是因為愛情,還有她父母養大他的恩情。

童依瑾這一席話有部分也是對自己說的,眼下,她直視著哭得不能自已的趙秦娘,她身後的王嬤嬤及千喜想扶她起來,她就是不肯。

見狀,童依瑾嗤笑一聲,是啊,沒求到她點頭,怎麼能起來?自己如今不就像個欺侮孕婦跟老太太的超級惡霸。

「趙秦娘。」她淡淡的開口。

趙秦娘一愣,睜著淚眼看向童依瑾,她從未連名帶姓的喊過她,這些年,兩人情同姊妹,每每她受欺侮,一定都是她挺身相助,只是自己一次次退讓,一次次讓她失望,直到後來,她被賣到青樓,雖然救了她,但她也沒有主動去找過自己……

「妳從搬到穎橋的小院後就不曾踏出院子,如今為了妳的夫君,妳終究有勇氣踏出來了。」童依瑾說著就笑了,但趙秦娘突然覺得她的笑好疏離、好淡漠,讓她有些害怕。

「依瑾?」

「妳還是叫我童姑娘吧,我會放了妳要的人,但從今而後,在場的父老兄弟姊妹,包括唐老夫人、趙大哥,你們做個見證,趙秦娘的事,本姑娘一概不再理會,在本姑娘面前,也別再提及他們一家老小的事,我在這里謝謝大家了。」語畢,她向大家抱手一揖。

眾人明白,她以後再不會幫趙秦娘了。

趙秦娘臉色蒼白,淚眼模糊,「依瑾……」

「童姑娘……」趙焱知道童依瑾是太失望,心寒了。

童依瑾神情淡漠地看向小芷跟寧晏,「你們帶這對婆媳到私牢找夏杰領人。」說罷,她轉身走進院子,再不理會身後一切。

小芷臭著臉走到一臉興奮的唐老夫人面前,斜眼對趙秦娘道︰「走啊,妳們演的爛戲,我家姑娘不願再傷眼楮看了,別在這里礙眼。」

「我……」趙秦娘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時間寶貴,我們不像我家姑娘,心腸軟,對一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付了大把時間及精力,最後還被反咬一大口。」寧晏的臉也很臭,說的話更難听。

趙秦娘哽咽,淚又流下。

「妳的眼淚對我們沒效,看來……對另一個人也沒效了。」小芷突然笑了。

趙秦娘就著她的視線轉向趙焱,這才發現他的神情也與過往不同,她忐忑的喊了聲,「大哥。」

「別叫我,童姑娘說得對,我是自作多情惹人嫌。」他苦笑著自我調侃。

她眼眶一紅,「大哥……」

「妳是大人了,妳肚里的孩子需要妳照顧,妳需要學著長大,我會離開這里,趙家的一切都留給妳,不對,那原本也不是我的,以後,妳好好照顧自己跟孩子吧。」趙焱悶悶的說了這句話,轉身離開。

趙秦娘直覺想追上去,但唐老夫人立即拉住她的手,瞪著她道︰「我兒子還在牢里受苦,妳還跟那不知何人生的野種說那麼多話做什麼?趕緊去救人啊。」

趙秦娘一想到夫君,連忙又去看小芷跟寧晏,兩人都已先上了馬車,寧晏更是駕車就走,見四周百姓仍對她們婆媳倆指指點點,心中莫名羞慚,連忙上了另一輛馬車,躲避這些充滿批判的目光。

主角散了,交頭接耳的老百姓也漸漸散去。

瑾園內,童依瑾步伐沉重的回到工作坊,但看著仿畫,她沒心情工作。

江霽要求她做到零瑕疵,可依她現在心亂如麻,絕對辦不到,索性放下畫筆,細細打量起這幅畫作。

這幅畫絕不是什麼名家之作,構圖更怪,在兩行詩詞的右下方突兀的畫了一朵盛開的牡丹,認真說來,畫工並不精致,甚至稱得上稚拙,頗像孩子手筆,但這字卻是龍飛鳳舞,筆隨心走,絕對是個狂草大家,以至于她無法認出所有的字,只能勉強猜出兩三字。

這字與畫很有可能是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家伙的作品,若要說有什麼特別,只能說紙張,這是用檀樹皮和稻稈等原料制成的宣州宣紙,以細密均勻、經久不變色的特質出名,曾被列為貢品。

思及此,她柳眉一擰,難道又與陪葬品有關?

但就算她有任何疑問江霽也不會透露半句,從始至終,他要的從來是她的服從,多余的就不必多問。

她突然覺得可悲,沒錯,打破砂鍋問到底干啥?這一世還有前世,不都一樣?她干一樣的活兒,不停的干活,只有一個能聊天的閨蜜,穿越後,一個閨蜜被送到京城,一個偽閨蜜則沒了,小芷跟寧晏待自己雖好,但兩人總嚴守主僕之分,無法放在一個平等位置上交心。

這是穿越而來的她無力改變也改變不了的,最終,她還是一個人,不、不對,還有小朱子……他算一個吧?不,也不是,小朱子傷好了,一樣要走人的。

突然間,她覺得心很空,身體也有點冷,她想見他,汲取點溫暖也好,或者直接辦了他,如果能生一個跟他一樣漂亮的小娃娃,一定很萌,她也就有了家人,在這異世,她就不是一個人了。

童依瑾覺得她一定是傷心到瘋了,思緒混亂的往朱禮堯的屋里去。

朱禮堯仍然趴臥在床上,但身上的傷已好許多,見她神情不太好,便問︰「唐老夫人鬧完了?」

她點點頭,突然看了床上一眼,連鞋子都沒脫就上床躺在他身邊,正確的說,是貼著床緣躺平。

他頓時嚇了一跳,「妳干什麼?」

見他這麼驚惶反應,她心情更差,蠻橫開口,「就是累了,想小睡一下。」

「妳在我這里小睡?男女授受……」

她大翻白眼,沒好氣的打斷他的話,「你後背我都看光了,也模了多少把,你跟我說授受不親有意思嗎?再說了,就躺著而已,還是你以為我會禽獸不如的對一個後背受傷的你霸王硬上弓?我就這麼饑不擇食,我只是……」

梗在喉頭「想取個暖,不想一個人」等字還是沒有說出口,她抬起手臂蓋住酸澀泛淚的眼眸,努力咽下喉間酸澀,刻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我昨晚忙仿畫,沒睡多少,剛剛外頭又大鬧了一場,你就別吵我,我睡了啊。」

「妳!」

他凝睇著她,臉上也有他自己都不知的寵溺跟無奈。

誰能相信,堂堂朱家少主的床這麼好上?隱身在周圍的暗衛有不下二十人,誰有異心,往往還沒進屋就被解決了,但在這里,他不是朱家少主,自然也沒有二十名暗衛。

突然間,他發現她手肘壓著的眼楮滑下一道水光。

「妳哭了?」他想也沒想就拉開她的手,可不就是哭了?他眸光一沉,「誰欺負妳?」

她擠出笑容,「誰敢欺負我?打哈欠掉眼淚很正常吧,沒知識!別吵我了。」她再次將手臂橫放在眼楮上。

他知道她是真哭了,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委屈,讓這麼要強的她也流淚了,只是,怎麼她哭了,他的心也這麼難受?

想到上回她想偷香,如果讓她佔點便宜,她的心情會不會好一點?

他深吸口氣,僵硬的伸出手,輕輕的抱住她。

她身子一僵,但沒有推開他的手,只是淚水掉得更凶了。

這家伙這時候演什麼暖男,姊的玻璃心正脆弱,淚水止不住啊。

感受到她的抽噎及難過,朱禮堯稍微移動身子,微側身,動作極輕柔的將她擁入懷里,就听到她含糊的聲音帶著哽咽—

「是你主動抱我的喔。」

他輕聲回答,「是。」

他的胸膛很溫暖、很厚實,是她正需要的,心頭難受的感覺漸漸消失,緊繃的情緒松懈下來後,她眼皮越來越沉重,到後來還真的睡著了。

他低下頭看著柔順的窩在他懷里的小人兒,久久,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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