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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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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向東

  暗夜裡響起歌聲。

  那是故鄉的聲音。

  在戰場上軍隊都不允許吟唱故鄉的歌曲,這會讓人感傷,讓人想起故土,想起在遠方等待著的親人,對於有些軍士而言,這或許會激起更強烈的鬥志,但對於大多數軍士而言,這卻會讓人無力。

  所以這種歌聲往往來自敵方。

  一種死寂的氣息籠罩著陽山郡一處的楚軍大營,偶爾一些周邊的平民營裡會響起哭聲。

  已經入暑。

  陽山郡一帶的戰場開始變得有些濕熱,一些因為缺少乾淨的水源而導致的疾病也開始盛行,每天都會有人因為缺少藥物而死去。

  然而無論對於楚軍還是秦軍,最為緊缺的卻是食物。

  早在半月前開始,楚軍已經失去了後方的供給,楚都的陷落伴隨著絕大多數糧草運送路線被切斷的消息傳遞到邊軍。

  大楚王朝的軍隊在前線原本就沒有想要打持久戰,所以很快就斷了糧草。

  其實秦軍的處境也一樣困苦。

  因為前面秦軍一直在潰退,丟失了大部分的輜重。當十餘天之前開始全面反撲時,絕大多數秦軍無論是戰鬥的武器還是糧草都是極為緊缺,往往面對楚軍的符器,要付出很大的傷亡代價。

  在過往十餘天的交鋒裡,秦軍依舊反撲不成,吃了很多敗仗。

  楚軍依靠繳獲秦軍的糧草和戰馬,勉強維持。

  然而問題在於雙方的心境不一樣。

  若是在以往,楚軍哪怕再困苦,只要秦軍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甚至一直可以追擊到大秦王朝的深處,一直這麼打下去。

  然而他們現在已經孤立無援。

  秦軍再窘迫,他們都有著持續不斷的援軍。

  這種消耗,最終就將會把這邊境上所有楚軍消耗殆盡。

  一方是在殲滅殘敵。

  一方是在絕望的掙扎。

  ……

  黑暗裡,趙香妃沒有入睡,她站在營帳前的一面旗下,聽著遠處那些熟悉的歌聲,心裡想著,這樣的聲音恐怕今後很長時間都聽不到了。

  有腳步聲響起。

  向焰到了她身前不遠處,躬身行禮。

  「有燕的消息了?」她平常的問道。

  向焰沉默了會兒,點了點頭,「燕帝出軍,占了天門關和燕境之間的十三城,說辭是幫我們出兵阻秦。」

  「和我們所預料的一樣。」趙香妃沒有動怒,反而是笑了笑,「換了我,也是一樣。不乘機瓜分,難道還出軍攻秦不成?弄得不好便馬上落入秦齊的夾擊。還不如乘機大撈好處。」

  向焰看著她在夜色中依舊明豔動人的雙眸,接著道:「陰山已經傳來消息,圍殺九死蠶失敗,唐昧帶領殘部已經突圍過陰山,投奔烏氏。」

  「這是最好的消息,連這樣都沒殺死九死蠶,鄭袖一定比我更加夜不能寐。」趙香妃搖了搖頭,竟也沒有多少意外的表情,「只是聽說那片地方,死的宗師實在是不少。」

  向焰苦笑了起來。

  他心想何止是不少。

  死在那片戰場上的許多不知名的,知名的,以及世上很多人都認為已經死去的七境宗師,就算和當年的長陵一戰依舊有距離,但是恐怕已經超越了史書上記載的絕大多數著名戰役。

  「天下宗師十去其五,秦楚所去最多。今後燕齊宗師多,這恐怕也是大齊接受和鄭袖的聯手,燕欣然接受此時局勢的原因。」向焰苦笑著,說道:「秦自削實力發動的殺局,齊當然願意接受,巴山劍場那些人死與不死,對於他們而言也終究是秦人。」

  「燕欣然是不可能的。」趙香妃淡然道,「齊會背叛我們,自然也會背叛他們,豺狼在側,誰能安寢。本就是貌合神離,今後則更是各懷鬼胎,難走得到一起,刀兵相見也是難免的了。」

  向焰嘆息了一聲。

  他是大楚的名將。

  尤其李沐一去,他和唐昧恐怕便是大楚最好的將領,眼光自然獨到。

  雖說鄭袖這一手自傷甚重,今後大秦王朝的修行者優勢恐怕一去不復返,然而卻因此徹底挑起燕齊爭端,令燕齊難以聯手一處,這樁買賣,在他看來,卻是依舊只賺不虧。

  但那終究是很遙遠的事情,現在近在眼前的,是他們這裡的剩餘的七十萬大軍該往何處去。

  這些失去了故土和親人的好兒郎,除了死在這裡,還有什麼別的選擇嗎?

  那些巴山劍場的人,都在做什麼?

  彷彿上蒼聽到了他內心的憤懣和呼喚一般,就在此時,一名將領匆匆到了他的身前,將一封密箋交給他。

  向焰迅速的拆開,只是看了一眼,便有些吃驚起來。

  「林煮酒讓我們向東,去膠東郡。」

  他深吸了一口氣,盡可能讓自己平靜下來,看著趙香妃說道,「他說他們會設法控制膠東郡。」

  趙香妃微微的笑了笑,似乎輕鬆了些,道:「那我們便去。」

  向焰卻有些猶豫。

  因為他很清楚裡面一些字眼的差別,會設法控制和會控制是有很大的不同。

  更何況,從陽山郡去膠東郡,沿途會經過南泉諸郡。

  看著他眼神中的猶豫,趙香妃笑得卻更燦爛了一些。

  她知道他的猶豫來自於何處。

  南泉諸郡是大楚王朝東部門閥的聚集地,那些士紳曾經也是最反對她統治的反對派,最為關鍵的是,他們擁有著不少強大的修行者門客和私軍。甚至在驪陵君坐了帝位之後,對驪陵君和她發動了數次陰謀刺殺。

  要想穿過那裡去膠東郡,在任何將領的眼裡都不太現實,很容易在前方受阻的情況下,遭受秦軍追擊,腹背受敵。

  「前面他們是覺得我是女流之輩不足用,而且認為我霸道的竊國,現在我帶著楚人逃亡,就看他們如今是什麼樣的態度。」趙香妃深吸了一口氣,讓力量感重新充滿自己疲憊的身軀,然後她接著說道:「而且現在除了巴山劍場,還有什麼能夠值得我們信任的盟友嗎?」

  「永遠不要低估巴山劍場的能力。」

  「既然林煮酒說會設法控制膠東郡,那就是我們很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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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5 00:42:3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聲音

  地上春夏交接,甚至連強大的大楚王朝都在土崩瓦解,但是長陵地下深處的地窖裡,卻是連溫度都沒有多少變化。

  胡亥廋了不少,身上的肌膚也變得異樣的慘白,甚至和許多長時間幽居地下的動物一樣,身上甚至泛著一些幽幽的螢光。

  然而他此時的身上卻沒有多少傷痕,甚至沒有加鎖鏈和其它禁制,看上去能夠活動自如。

  他身前的石盤裡放著許多切成薄片的血淋淋的肉片。

  這些肉片是生的鼠肉。因為申玄在這地窖裡儲存著大量的食物,所以經常有些鼠類嗅著食物的氣息而來,這些鼠類自然逃不脫申玄的感知。

  在此時秦楚交戰的戰場上,鼠肉有時候也作為應急的食物,很多軍隊都會掘地三尺來挖掘植物塊莖和鼠類充饑,只是現在擺放在胡亥面前的這些鼠肉並沒有做過細緻的清理,夾雜著很多鼠毛和污垢,看上去無比的噁心。

  每次目光落在這些腥臭的鼠肉上,胡亥都是一陣陣乾嘔,然而卻不敢發出聲音。

  申玄就站在他身前不遠處,用一塊看不出色澤的破布正擦淨一柄固定在牆上的刀刃。

  地窖裡的時間過得分外的漫長,所以他的動作很慢,很細緻,似乎在打磨著什麼玉器一般,就借由此來打發時光。

  「檮杌」

  過了許久,他放下了手中的布,說出了這兩個字,然後面無表情的看著胡亥,說道:「吃了它,其實味道很好,媲美天下最可口的美食。」

  「檮杌」是傳說中的一種早已滅絕的凶獸。

  這種凶獸只在極少的修行者世界裡的典籍有記載,甚至連長得如何都沒有權威的記載。

  即便是連現在的絕大多數修行者都根本不知道這種凶獸的名字,更不會提及這異常生僻的字眼。

  然而這兩個字的聲音似乎帶著某種奇異的魔力。

  原先一直在忍不住乾嘔的胡亥在聽到這兩個字後,異常慘白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異樣的紅雲,就連眼睛裡都出現了一種赤裸裸的貪欲。

  他真的就像是見到了世上最好吃的美味一樣,幾乎撲在了石盤上。

  他大口大口的咀嚼著,不僅吃完了所有血淋淋的生肉片,就連石盤上的每一滴血腥都沒有遺漏。

  申玄就靜默的看著他,依舊面無表情。

  只是在接下來數息的時間,他垂下頭來,想著應該很快可以出去看看上面的長陵了。

  ……

  上面的長陵很冷清。

  冷清來源於夜策冷叛逃和岷山劍宗百里素雪殺入皇宮之後的一場巨大的清洗。

  許多官員牽扯其中,許多人在戰鬥中死去,也有許多人生怕被牽連,迅速的離開。

  最為關鍵的是,許多劍院和修行地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並非是因為軍隊的圍剿,而是因為他們再也忍受不了皇宮的控制。

  今日裡有些熱鬧的一處在長陵外渭河岸邊的一處小鎮紅河鎮。

  這是一個許多商船停泊的口岸,盛產可以製作陶器的陶泥,往來商船眾多,攪起的河底淤泥也是紅色的,使得整條河的河水都是泛紅。

  邊境戰事正劇,最為緊缺的是糧食。

  接下來是車馬。

  還有最緊缺的自然便是藥物,其中尤為重要的是止血藥物。

  然而隨著天氣變得濕熱,祛除腹瀉和傷口化膿的藥物也驟然變得重要起來。

  今日停靠在這個小鎮河岸的大多都是來自關中一些重要商號的船隻,其中上岸的都是平日裡難見的主事人,一些傳說中的巨富。

  但這些關中巨富的臉色都很不好看。

  因為當所有人察覺所有藥物變得緊缺之前,這些關中巨富驟然發現止血藥物的數成,以及絕大多數製作祛除腹瀉和傷口化膿的藥物的藥材,都已經被一名神秘的富商收入囊中。

  擁有先於所有人的嗅覺,囤積緊缺資源,這在生意場上無可厚非。

  然而很多成品藥材屬於朝堂管控,壓著一些商號必須在限定的時日內完成一定的數量,當這些原料被人壟斷,而且平白抬高數成的價格,這些商號出去的成品藥物的價格又不可能提升。

  這便不只是乘機發戰事財的問題,簡直就是踩著所有關中巨富的臉,從他們的口袋裡掏錢。

  誰敢如此?

  不只是各司的官員和這些關中巨富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不只是關中出去了很多修行者,成為軍中的將領。就連長陵絕大多數修行地,每年都接受著這些關中巨富的資助。

  唯一讓這些巨富沒有徹底發作的是,這名神秘人物擁有的錢財很恐怖,否則不可能如此雷霆的手段,悄無聲息就將許多藥材徹底買斷,而且這名神秘人物給了他們談一談的機會。

  謝連應在數名關中重要人物的環擁下上岸,走向這小鎮裡最幽靜的一間客棧。

  作為關中巨富之首,這種遭遇挑戰的事情,自然是以他為首出面商談,然而他此時憂心忡忡,心思卻並不在這上面。

  岷山劍宗被滅後,他在岷山劍宗學劍的女兒謝柔不知所蹤,而之前,謝長勝也不知所蹤。

  和一對兒女的消息相比,眼下這樁事情對他而言並不是最緊要的。

  然而當他按照對方的要求,單獨一人走進這間客棧最深處的靜室,一個首先傳入他耳廓的聲音,卻是讓他一下子愣住。

  「父親。」

  這兩個字的聲音,無比熟悉卻又顯得陌生。

  「長勝?」

  謝連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昏暗光線籠罩裡的那名年輕人。

  他的鼻翼莫名的有些酸楚。

  那可不是他魂牽夢繞整天擔憂著的兒子。

  在那昏暗的光線裡,昔日那個遊手好閒的兒子,似乎已經變得成熟了許多。

  「用這種方式讓您來,獲得一個和您會面的機會,其實並不是生意和這藥材的問題。」謝長勝深深躬身,對著自己也日思夜想的父親行禮,然後輕聲說道。

  「什麼意思?」

  謝連應呆了許久,有些回過神來,「你到底在做什麼,你怎麼能做得成這樣的事情?」

  這種情形下的父子相見,謝長勝的心情很激蕩,雙手在袖子裡微微顫抖,但是他的面容卻極為嚴肅,他沒有回答父親的這個問題,只是迅速的輕聲道:「鄭袖馬上要對我們關中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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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楚謀

  「什麼意思?」

  謝連應並非強大的修行者,然而能夠成為關中巨富自然也是見慣了風浪,他迅速平復了內心的激越,深深的看著自己顯得有些陌生的兒子又問了一遍這句話。

  「她要建三個工坊,借調各家的工匠,還要問各家借錢。」謝長勝回答的異常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粗陋,「但是無論是借的人還是借的錢暫時一概是不還的。用時不到一年,關中現在各家恐怕就會只剩下車馬生意,棉麻衣類,米糧生意和一些金鐵生意,大部分就都不會在各家手中。」

  謝連應臉色連變了數變。關中巨富現在利益最大的來源其實並非銀錢的流通,而在於一些平時消耗極大的日用之處,衣物和食物自然是重中之重。

  「即便假託戰時所需,但各家都有權衡,總不能她說什麼便是什麼,她也不敢犯眾怒。」

  「不會是眾怒。」

  聽著自己父親的話,謝長勝搖了搖頭,道:「戚家會第一個同意,童家也是。到時候她要真正對付的,只有謝家和沈家。」

  「戚家和童家會同意?」

  謝連應徹底變了臉色。

  若是關中最重要的幾家巨富中有一半陡然倒戈,那剩餘的不可能抵擋得住長陵方面的壓力。

  「有些事情父親您可能還不知道。」

  謝長勝看著臉色極為難看的父親,輕聲且緩慢道:「丁寧沒有死,而且他就是九死蠶的傳人。」

  謝連應眉頭猛的一跳,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現在失蹤不見,父親您可以當我已經死了,但是還有我姐。我姐得了岷山劍宗的傳承,和淨琉璃一樣,是百里宗主的真傳。就憑這一點,鄭袖不會把我們謝家和別家一樣對待。沈家自然也是一樣。」

  謝長勝看著他,接著說道:「這就是我現在冒險來見您的真正原因。」

  謝連應沉默了許久。

  他必須從這些太過令人心悸的消息中回過神來,恢復清醒。

  「所以你現在是和巴山劍場的人徹底走在了一起?」他開口,問了這一句。

  「幫親不幫理。」謝長勝點了點頭,道:「這是我們年輕人的選擇,您可以不必認同。但我希望您和母親沒事。」

  「你們都是我養出來的,教也是我教出來的。什麼叫做可以不必認同。」謝連應重重的哼了一聲,「若是你覺得我會和你們割清關係,站在鄭袖一邊,那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謝長勝笑了笑,沒有和父親爭辯什麼,卻是馬上認真了起來,說道:「沈家是明事理的,父親您親自出面,應該很容易說服,我現在手裡這些藥材的價格不會往下壓低,你和沈家可以迫使其餘家也接受這個價格。在鄭袖動手之前,謝家和沈家的錢財一部分要過到我手中。」

  「如果按你說的成功,那不只是我們和沈家,關中其餘家也有一大筆會被你收刮入囊中。」謝連應有些感慨的看著謝長勝,道:「你玩的本錢本身太大,整個關中又被你滾雪球一樣滾了幾成利去。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我曾經教過你,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這樣的財富放在你一個人身上,你不覺得危險嗎?」

  「我知道父親您的擔憂是我如何來守住這樣的財富,但這對於我而言不是問題。」謝長勝笑了笑,道:「父親您忘記了我在關中的外號,我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將這些錢財全部迅速花光。」

  謝連應點了點頭,卻是沒有什麼笑意,只是很認真的問道:「怎麼花?」

  「楚境內兵荒馬亂,秦楚的軍隊在南境和北境還要糾纏很久,不只是我大秦王朝的軍隊在楚境裡,大燕和大齊的軍隊也在分割大楚王朝的土地。只要燕、齊不被我大秦王朝滅了,這種亂局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更何況我大秦目前看起來也並沒有很快吞滅燕、齊的能力。這種時候,只要財大氣粗,而且捨得花錢,要在楚境內招兵買馬,不是什麼問題。」

  謝長勝很平靜的說道:「更何況我會得到趙香妃她們的支持。」

  謝連應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

  亂世裡群雄並起,這不該是商人所做的事情,太過危險,然而這些事情和謝長勝現在所做的事情相比,似乎也沒有什麼大的差別。

  「沈家會同意的。」

  謝連應慢慢的點了點頭,看著謝長勝說道:「不需要我過多的說服,他們之前本身便找我談過沈奕的事情。對於他們而言,沈奕比一些財產更重要,最為關鍵的是,投在巴山劍場身上,是不錯的買賣,更何況連我都押上了我的兒子和女兒。」

  「如此便有勞父親。」

  謝長勝深深的看了一眼謝連應,突然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了抱自己的父親,然後道:「我不能在這裡停留很久,然後這裡的事情結束之後,我希望父親儘快退隱。」

  「那便看你的安排了。」謝連應鼻翼微酸,看著退入前方陰暗裡的兒子,最後說道:「你母親很想念你們。」

  謝長勝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從後面的一道暗門離開。

  「談不下來。」

  謝連應出了門,對著等候的一些關中主事人說了這一句。在這些關中大豪出離憤怒前,他接著道:「不管如何,先儘快應付目前的處境再說,我謝家挑頭。」

  ……

  「趙妖妃想要從我這裡過,她憑什麼?她算得上是楚人嗎?」

  「現在那都城裡,投靠秦齊的,挑頭的大多都是驪陵君從長陵帶回來的寵臣。想想這些人,都令人覺得噁心。」

  「……」

  距離謝長勝和謝連應很遠的楚境內陸,一間議事廳裡,端坐著十餘人。

  這些人的面容全部隱沒在陰暗的光線裡,然而一律的森冷,散發著某種擁有強大的權勢時才有獨有的陰鬱危險的氣息。

  這就是楚境東部的南泉諸郡門閥。

  大楚王朝習慣將南泉、青山、河樂、都禮、君山五郡稱為南泉諸郡,那是因為實際統治這五個郡的門閥裡,有三個在南泉郡。

  在昔日楚都的一些官員的口中,這些門閥往往和「野蠻豺狼匪類」等字眼緊密聯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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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下劍首令

  南泉諸郡門閥在大楚王朝的特殊在於,這些門閥不僅像大秦王朝的關中富商一樣擁有驚人的財富累積,而且還擁有大量的修行者和私軍,內裡不乏強大的七境修行者。

  修行者門客是所有權貴都能擁有,然而對於一個王朝而言,數量不菲的私軍,卻自然是一種威脅。南泉諸郡門閥之所以能夠被特許擁有私軍,是因為這些門閥昔日對大楚王朝做出過極大的貢獻,他們之中的很多人都是先帝的夥伴和部將。

  而之所以在得到先帝的恩典,擁有了五郡的封地之後許多年,南泉諸郡門閥還和「野蠻豺狼匪類」等字眼密切聯繫在一起,那是因為當年這些門閥的確都是馬賊和割據山頭的山匪出身。

  當年的這些人,也是帶著自己的私軍投靠先帝,並為先帝定鼎江山和開疆辟土立下了汗馬功勞。

  因為和先帝的獨特關係,所以這些門閥享有很多的特權,他們的行事風格也比那些細緻優雅的楚都權貴要野蠻得多。

  在鹿山會盟之前,其實趙香妃已經插手朝政很多年,她對待這些南泉諸郡的門閥便沒有太多的寬厚,雖然還迫於這些門閥的力量沒有直接取消這些人的私軍,然而自然也做了一些防範性的安排,例如在這五郡之外設立要塞,限制售賣至五郡的車馬數量,規定私軍所能擁有的最高級別的符器等等。

  然而引起南泉諸郡和趙香妃徹底交惡的是「縐生案」。

  南泉郡三大門閥之中縐姓門閥長子縐弱,暗中插手控制了大楚東部許多郡縣低階官員的選拔與提升,以至於那些遠離楚都的小郡縣買官之風橫行,縐弱在那些郡縣更是隻手遮天,最後被查處時,南泉諸郡做出了諸多讓步,就想保住縐弱的人頭,然而趙香妃卻並未給情面,依舊按律將縐弱斬了。甚至連一些在其中設法通融的官員也盡數處理。

  之後南泉諸郡子弟若是犯事,往往處置的更為嚴苛,這次秦楚交戰,南泉諸郡也被硬生生抽調了諸多資源,一些在楚都修行的重要子弟也被派往了邊軍,許多甚至直接被派去了危險之地。

  這一招極為毒辣,為了保住那些重要子弟,南泉諸郡也不得不派一些強大的修行者跟隨。

  現在邊境至楚中部皆亂,很多音訊不通,也不知道那些重要子弟和修行者能否活下來。

  此時雖然不知接下來趙香妃的打算,但是從這幾日大軍的動向來看,陽山郡內各支主要軍隊的殘部,都隱隱在朝著南泉五郡撤退。

  南泉諸郡對趙香妃自然極為憎惡,然而這畢竟是國事,若是反而用私軍阻擋,讓撤退的楚軍腹背受敵,那南泉五郡這些門閥即便不在意史書上的書寫,也不知道會迎來多少楚人的怒火。

  所以雖然一些門閥痛恨的咒駡不已,但這場大議持續了近半個時辰,卻還未決議。

  隨著時間的推移,先前那些出言最為激烈的人也停了下來,目光漸漸聚集在中間那三人的身上。

  中間那三名身上陰鬱而危險氣息最濃烈的人,便是南泉郡那三個最強門閥的主事人。

  尤其中央那名始終未發一眼的紫袍中年男子,面容瘦削,始終微垂著頭,微白的髮絲上散發著一縷縷如刀鋒般的寒光,便是縐家的家主,縐弱的父親縐沉雲。

  當他終於微微抬首,整個議事廳裡徹底沉寂下來。

  「我不管你們怎麼想。」

  縐沉雲沒有看任何人,他只是自顧自般說道:「對於我縐家而言,所有楚人都能過,但她不能過。」

  所有人的身體微微一震。

  他接著說道:「我楚都未破時,她是太后,有先帝的名分,但現在國破,她還算得上是太后麼?她甚至連我楚人都不是。」

  沒有人反對。

  絕大多數人只是在等待他的意見。

  此時沒有人反對,便代表著決議。

  下首一名主事人面色稍霽,討好般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傳出消息,其餘人能過,她不能過。或者直接讓她自盡?」

  「我很早就想她死。雖然很多人說她治國有方,然而那是先帝承繼給她的果實。我倒是也很想看看,若是我說讓她自盡來換那些楚軍的活路,她會如何回答。」縐沉雲突然之間冷笑了起來。

  笑聲在這陰暗的議事大廳裡回蕩,一時卻沒有什麼人接話。

  絕大多數人對趙妖妃的恨意並沒有他這樣直接和強烈,在他們看來,太過激烈的方式往往會將人拖進深淵。

  也就在這時,門外卻是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一人在門上按照規矩輕扣數下,然後推門走進。

  議事大廳便是縐家的產業,此時進入的這人,也是縐家得力的管事。

  在這人推門走進議事廳之時,縐沉雲的眉頭便不自覺的蹙了起來。

  因為熟悉,所以他第一時間便能感覺到這人的古怪。

  「什麼事情?」

  他冷厲的聲音再次響起。

  許多其餘門閥的大人物在場,他不想有什麼令人不快的意外和失禮的事情發生。

  「巴山劍場。」

  縐家這名管事深吸了一口氣,對著所有這些人躬身行禮,同時聲音微顫的說出這四字。

  縐沉雲和這些主事人心頭都是一震,再看這名管事時,這名管事已經抬起了身,伸出了手。

  「巴山劍場發來了天下劍首令。」

  他的聲音更顫。

  他的手上有一片半尺來長的劍形權杖,自然吞吐著銳利的劍芒。

  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同時響起。

  「天下劍首令?巴山劍場就算還剩下有人,難道還能算天下劍首嗎?」

  數息的時間過後,一聲驚怒的聲音響起。

  然而接下來卻是更久的沉寂,沒有人應和或者反對,氣氛壓抑的可怕,連那名驚怒出聲的人,面色都漸漸轉白。

  天下劍首令便是昔日巴山劍場劍首王驚夢的權杖,見令如見人。

  昔日巴山劍場天下第一,此令一出,幾乎無人敢違背意願。

  事隔很多年,巴山劍場都已經不復存在…然而也正是如此,很多年之後,這天下劍首令竟然重新出現。

  這意味著什麼?

  縐沉雲的呼吸漸漸困難,他有些僵硬的再次慢慢抬頭,看著這名管事,道:「傳令人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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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屈服

  「迎趙香妃。」

  這名管事的呼吸也同樣有些艱難,他托著那一片小小的劍形權杖,卻如同托著一座小山般沉重。

  「迎趙香妃」,這是極為簡單的四個字,然而卻代表著非凡的意義。

  因為迎接和只是讓趙香妃過境,是完全兩個不同的概念。

  聽到這四個字,縐沉雲的瞳孔瞬間收縮,然後如噴湧出實質的火焰。

  他的厲笑聲在這個壓抑的議事大廳裡響起,如潮水小說一般不斷的湧動:「且不論這巴山劍場今非昔比,就算是當年的巴山劍場…他們是秦人,難道秦人能管我們楚人的事情?」

  一時無人應聲。

  在場的很多人心中都有種涼沁沁的意味。

  甚至很多人心中都忍不住在想,若是當年的巴山劍場,真的要來管他們這種門閥的事情,還是真的管得。

  當年巴山劍場最強盛時,天下劍首令便真的如同修行者世界裡的盟主令。

  如果當時的巴山劍場要南泉諸鎮這樣的門閥死去,他們有一百種不同的方法可以輕易的做到。

  因為現在的南泉諸鎮的力量,絕不可能有當時的九華劍門強,而當時位於韓的九華劍門便是在秦滅三朝之前便因為拒天下劍首令而被首先滅掉,只是一夜之間而已。

  「不要失態。」

  一個低沉而蒼老的聲音響起,出聲的是縐沉雲身旁的老者,南泉三大門閥之一的公羊氏門閥之主公羊戟。

  這名身穿紫金袍的老者,是當年先帝的部將之一,同樣也是南泉諸鎮門閥的支柱。

  他微眯著眼睛,細如蛛絲的眼縫裡燃起昔日在戰場上殺戮時的光芒。

  說實話他內心對縐家的態度有些不滿,即便是在當年縐生案的處置上,他也是覺得縐家自己將風雨動靜鬧得太大,以至於無法收場。

  然而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南泉諸鎮的利益是一致的,諸家只能牢牢的綁在一起,否則便毫無力量感可言。

  「先辯真偽。」

  他盯著那片劍令,依舊眯縫著眼睛,寒聲再吐四個字。

  除了他之外,這廳內所有人都如同霍然從夢中驚醒。

  這是關鍵所在。

  在反對趙香妃過境之時,所有人都已經考慮過和巴山劍場站在對立面,但這天下劍首令之所以能夠給他們帶來如此巨大的心神衝擊,是因為天下劍首令代表著的是王驚夢。

  只有擁有王驚夢的巴山劍場,才是無敵的象徵。

  天下劍首令的最為特殊和令人心悸之處,是因為劍令上會有對對方秘劍的拆解,指出不足和破解之法的同時,還會加以修改,使之變得威力更強。

  指出對手劍招的不足和提出修改使之威力更強的方法,這是行一份大禮,以禮拜山。

  但同時自然也是一種赤裸裸的震懾和威脅,告訴對手,你們的劍招要破十分簡單。

  各個宗門、家族的劍經都是很多年秘密流傳和融合了很多代修行者經驗的產物,強大的劍招並不往外流傳,外面的修行者想要見知都很困難,更不用說深刻的明白其中的劍理。

  當年號稱閱遍天下宗門劍招的巴山劍場人物,也只有王驚夢。

  ……

  縐沉雲深吸了一口氣。

  他也鎮定下了心神。

  的確先前他的反應有些失態,現在最為重要的的確是先辯這劍令真偽。

  他朝著前方伸出了手,將這片薄薄的劍令抓在了手中。

  然後他瞬間又不鎮定起來,手大幅度的發抖起來。

  他的牙齒咬得很緊,甚至讓人聽出了牙床上輕微的摩擦聲。

  幾乎沒有什麼停留,他將劍令遞給了身旁的公羊戟。

  公羊戟只是掃了一眼。

  他的手沒有發抖,但是眼睛卻眯得幾乎連縫隙都不見了。

  「好,很好。」

  不知代表著何種情緒,他連說了這三個字。

  然後他抬起頭來,看著下首的眾人,說出了三個劍招的名字:

  「亂雲飛渡」

  「剎那風華」

  「千石崩」

  只是三招,卻分屬三家,是他們三家最大門閥家中,威力最強的密劍。

  以縐家的「亂雲飛渡」為例,在此時的縐家,也唯有三人能領悟和使用,然而這片劍令上,卻只是用寥寥幾句便說明了其中的漏洞,以及改良之法。

  ……

  整個議事大廳再次陷入死寂裡。

  就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想到有王驚夢的巴山劍場和沒有王驚夢的巴山劍場,會給自己帶來如此不同的心理壓力。

  「一招好棋。」,公羊戟的聲音再次響起。

  在這樣的聲音裡,很多人抬起頭來,迷茫的看著這名老人。

  「我是說那九死蠶,或者說就真的是王驚夢。」

  公羊戟有些自嘲的笑了起來,「元武為了滅掉他,便下論斷說他並非是九死蠶傳人,而是九死蠶的重生。現在他便索性順勢而為,發這天下劍首令。」

  「元武的論斷,加上這天下劍首令,今後之天下,還有誰會懷疑他是九死蠶的重生?」

  「九死蠶的傳人和九死蠶的重生,王驚夢本身,說話的分量是不同的。」

  不同的…

  不同的…

  公羊戟說話最後的聲音在光線陰暗的大廳裡不斷的回蕩,如巨錘不斷的敲擊著在場這些人的心臟。

  「那我們怎麼辦?」

  有人終於難以忍受這種負荷,忍不住出聲道:「難道我們真的就出軍去迎接趙香妃嗎?」

  「這應該不是我們就能徹底決定的事情吧?」

  公羊戟微諷的笑笑,轉眼看向了身旁的縐沉雲,以及縐沉雲下首一個不起眼角落裡的中年男子。

  那是夏家的家主。

  在南泉諸鎮門閥裡,夏家只是中下游。

  此時面對公羊戟微諷的目光,這名中年男子頭顱微低,卻是靜默不語。

  公羊戟有些疲憊般縮了縮身體,自嘲般輕聲說道:「我就算同意出軍去迎接趙香妃,終究還得看那兩人的意思。」

  聽著他的這句話,在場的門閥有些人霍然頓悟,有些人卻更是迷惑。

  然而不管明白或是不明白,至少連公羊家,都已經表示了對天下劍首令的屈服。

  「和生死相比,臉面都是次要的。更何況對王驚夢低頭,不丟人。」

  眼睛的餘光裡,看到身旁縐沉雲依舊憤怒難言的神色,公羊戟便索性閉起了眼,在心中自嘲的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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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5 01:40: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不恥

  公羊家可以不在意絕大多數楚人的態度,但卻默然對天下劍首令屈服,那是因為有些人的力量到了一定層次,已經不是用財富和軍隊的數量可以抗衡。

  所以當公羊戟說終究還得看那兩人的意思,在場的許多門閥雖然並不知道那兩人是誰,但都知道他所說的那兩人,必定是非同小可的宗師,非一般的七境所能比擬。

  而且這兩名宗師,必定和縐家以及夏家有關。

  當縐沉雲走出這間議事大廳,行向縐家幽深的後院,行走在那些已經擁有百年樹齡的大樹灑落的斑駁樹影裡,他激怒的內心漸漸安靜下來,發覺今日自己有些時候的情緒便是早就受了家中這人態度的影響。

  因為家中這人對於趙香妃和巴山劍場的態度無法調和,他的態度和立場無形之中便已經被感染。

  地方門閥往往顯得比楚都門閥還要闊綽,是因為在自己的領地內,幾乎擁有可以無限往外延展的土地,不像在楚都,便是往外擴一條道,都有諸多牽扯。

  縐家門閥的庭院極深,最幽靜處甚至籠著幾座小山,這幾座小山非常低矮,然而卻都是奇異的鬆軟黑土,乃是古時的死火山風化形成。

  這種黑土天生吸聚濕氣,極為肥沃,這幾座小山上密集的覆蓋著某種葉片如蛇鱗的植物,重重疊疊,自然釋放的某種靈氣濃郁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在最正中的一座小山上,有一處山洞。

  山洞非常低矮,任何人進入都必須躬身,進入時就被迫保持著這種低下和謙卑的姿態。

  山洞很幽深,然而卻並不黑暗,閃爍著一種清淡而迷離的光線,而這樣的光線卻是來自於山洞最深處靜室的那名修行者的身體。

  這山洞裡幽居著的,竟是一名面容姣好的中年女子。

  她就像一輪皎月,不斷的散發著這種清淡而迷離的光線。

  這名中年女子是縐家最隱秘的供奉,就連縐沉雲都並不知曉她的師承出身,不知道她的來歷,她成為縐家的供奉,也是因為十餘年前體內真元出了問題,需要依賴縐家這幾座佈滿了蟒鱗草的靈山元氣滋養。

  然而縐沉雲很清楚她的強大和可怕,這些年裡,她只幫縐家出手了兩次,但解決的卻都是縐家自己都無法解決的修行者。

  更令人震驚的是,這十餘年來,這名中年女子根本未曾進食,只是靠吸取這些山中的靈氣和露水為生,她所修的功法獨特到了極點,讓她的身體都似乎轉變成了某種玄奧的神體,不像是人間的血肉。

  靜室裡已經並不狹小,空曠而擺放著簡單卻極為精緻的用具。

  縐沉雲也依舊保持著謙恭的姿態,根本沒有任何多餘的稱呼和廢話,將緊握在手心的天下劍首令遞道這名女子的身前案上,然後將議事大廳裡發生的一切事情,包括公羊家最後的意見,全部對著這名女子說了一遍。

  當伸手接觸天下劍首令的瞬間,這名女子的身上釋放出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恐怖氣息,她的整個人完全變成了一個透明而發亮的物體,讓人根本看不清她的形體,更不用說看清她的面容神色變化。

  「這些年我幫你殺了兩個人,但都是縐家根本無法應付的人。尤其其中一人是周荒。他得了血河神書的傳承,本身便是身負血海深仇,找你們縐家復仇而來。若不是我,你們縐家現在也已經不復存在。」

  她只對著縐沉雲說了這些話,而且聲音裡也聽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

  但是縐沉雲再次確定了她的意思,點了點頭,然後躬身退出了這座小山。

  他花了半個時辰走出了縐家的庭院,走進了一間臨水的雅致酒家。

  酒家裡唯有時斷時續的夏蟬聲,沒有人聲。

  整間酒家裡,只有一人在獨自飲酒。

  這是一名老人,半個時辰之前在議事大廳裡便坐在縐沉雲的旁邊。

  他就是公羊戟。

  「你怎麼知道我家中有這樣一名供奉?」

  縐沉雲在公羊戟的對面坐了下來,很直接的問道。

  「有幸見過一次她的出手,純屬巧合,她殺那名來復仇的周家人時,我正好在附近的畫舫在和人談事。」公羊戟看著縐沉雲笑了笑,道:「這樣的人物出現在南泉諸鎮自然要多加小心,然而花了許多力氣,才知道她是你家的供奉,至於她的來歷,也並不能肯定,只是猜測她當年恐怕是中了巴山劍場的敗血劍。」

  縐沉雲沉默了數息的時間,然後出聲道:「我帶著天下劍首令再問過她的意思,她回答的話語是若不是她,我們縐家已經不復存在。」

  「在她看來,這是你們縐家要為了她的意願而犧牲的時候了。」公羊戟搖了搖頭,微諷道:「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準備怎麼做。」

  「這些年我無法確定她的功法特點以及弱點,但目前為止可以肯定的是,她還是沒有辦法離開我家中那數座蟒鱗山很久,她還是需要不斷的汲取蟒鱗山的元氣,才能維繫她目前的狀況。」縐沉雲轉頭去看著窗外的流水,緩慢而冰冷的說道:「我縐家所有的修行者都不是她的對手,不可能改變她的決定。然而這並非是我縐家置天下劍首令不顧。巴山劍場的人不需要說服我縐家,要說服的只是她。所以如果要談,就讓巴山劍場的人找她談。」

  「將她的所在出賣給巴山劍場的人,這是一種不恥的手段。但我們南泉諸鎮的門閥,這種不恥的手段卻還做得少麼?我們這些權貴門閥,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將不恥的事情做得冠冕堂皇和理所當然。」公羊戟沒有任何嘲弄之意,他贊許道:「我們已經表明了態度,無論她還是夏家那人,這是巴山劍場自己要解決的事情,如果連她都解決不了,那我們南泉諸鎮也不需要對巴山劍場低頭。至於夏家自己的態度,他們連自己都掌控不了自己,何必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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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5 01:40: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封侯

  公羊戟說完這些話,他看著滔滔江水,忍不住又喝了一壺酒。

  他這一生經歷過很多亂世,經歷過數次王位的更替,大楚王朝的至為強盛和被秦趕超。一個強大的王朝慢慢沒落,就像一顆落在潮濕角落的土豆的發芽、發黴,是緩慢而可以預見的過程。

  巨山的傾倒,往往可見徵兆。

  然而他怎麼都未曾想到,一個如此偌大的王朝,說分崩離析就分崩離析。

  哪怕趙香妃終究能夠從南泉諸鎮通過,逃過秦軍的追殺,像南泉諸鎮門閥一樣的權貴不在少數,她的時代終究已經終結,大楚王朝被秦、燕、齊割得四分五裂,這大楚王朝,說這麼完了,就這麼完了。

  再強大的門閥,在這種變局裡也最終和山匪沒有什麼區別。

  ……

  在公羊戟感慨大楚王朝和南泉諸鎮門閥最終的命運時,遙遠的燕都,是一片肅殺的景象。

  有許多平時見不到的重甲軍隊在皇宮外戒備,城門軍極為仔細的檢查著過關者的證件,稍有疑慮便先將人扣下。尤其是都城裡驟然多了許多密探,這些人不停的在街巷中巡查暗探,逮捕了許多人。

  一個龐然大物的倒塌,便是另外一個龐然大物最好的警醒例子。

  尤其當發現和自己一起曾並肩戰鬥的大齊王朝都不能相信,這種警惕便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一些舊案被翻出來嚴查,一些恐和秦有關的人稍有問題便被處決。

  這種清洗從燕都往各大郡蔓延,甚至比現在長陵的清洗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名年邁的官員出了皇城。

  這又引起了城中許多人的恐慌。

  因為這名年邁的官員是姬清,教導太子的老師之一,許多重要的皇命都由他頒佈。

  簡單而言,他的出現,便代表著重要的皇命。

  護送他的車輦也明顯超出了平時的規格,兩側甚至跟隨著陰元重騎。

  騎士是修行者,身下的坐騎是一種角犀,力大無窮,身體可以負擔巨大的重量的同時,它們和身上騎士披著的厚重陰元鎧甲經受了更為高階的修行者的陰氣灌注,這使得這種重騎在開始奔跑的瞬間,便會擁有可怖的速度。

  巨大的重量加上可怖的速度,便會使得這些重騎擁有可以和強大修行者一戰的力量。

  護送車輦的重騎在城中行走的並不塊,然而這些角犀巨大的身軀填充在街道上的陰影,以及重騎行走時,蹄足砸落在地上的聲響,從鎧甲的縫隙裡往外流淌出如浪花一般的黑色凍氣,依舊讓看到的每一個人感到窒息。

  難道是要抄某個重要大臣的家麼?

  然而這列車輦卻是行向了仙符宗。

  年邁的姬清在仙符宗的山門口下了車,然後求見張儀。

  稍後仙符宗宗主的口訊便傳到了山門,仙符宗的數名師長直接將姬清迎入山門,接往張儀修行之地。

  得知了消息的張儀沒有讓這名年邁的官員久等,他很快在山道上等候姬清。

  站在他身邊不遠處的還有慕容小意和樂毅。

  在仙符宗之變後,所有仙符宗的人都已經接納了張儀,甚至完全接受了他是秦人的身份,將他視為仙符宗宗主唯一的真傳弟子。

  張儀的眼圈有些黑,眼睛裡有些惘然。

  這些時日有很多消息傳了過來,不知真假,讓他難以消化。

  有些消息讓他很焦慮,無法入眠,然而因為相隔太遠,消息傳到燕境也已經太遲,所以他也來不及做些什麼。心境和此時的天下一樣亂,這些時日的修行便很成問題。

  姬清和張儀互相見禮。

  看著這名雖然表現的極為溫遜有禮的年輕人卻依舊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姬清輕聲咳嗽了一聲。

  一道清氣隨著他的輕咳震盪著周圍的元氣,激泛出一些涼爽的意味,讓張儀腦袋一清,從紛亂的思緒和猜測中回過神來。

  他有些歉然的微垂頭。

  接下來姬清便代表燕帝,很溫和的傳了幾個旨意,然後令身後隨從官員將一些封賞之物送至張儀的面前。

  旨意的內容讓張儀覺得有些不太真實,他迅速的又陷於那種迷惘之中,直至身後慕容小意等人按耐不住的倒抽冷氣聲響起,他才又重新回過神來。

  將中術侯的封地賞賜給他?

  封為鎮國侯?

  賞清心丹二十枚,賜藏書修行典籍共計十五卷?

  ……

  鎮國侯?

  有真正封地的王侯?

  自己只是流落到燕境的秦人,竟然莫名之間,就已經封侯,變成了一名真正的王侯?

  自己做了什麼?

  「這不合常理。」

  張儀瞪大了眼睛,他忍不住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沒有什麼不合常理,皇命就是道理。」姬清異常簡單的打斷了他接下來還想說的話語,溫和的說道。

  當這帶著封侯皇命而來的年邁官員離開,看著他走出山門登上車輦時候的背影,呆呆的張儀自己想明白了為什麼會這樣。

  他震驚的渾身都有些麻木。

  「看來傳聞是真的。」

  他對著身邊的兩名好友樂毅和慕容小意輕聲說道:「我師弟丁甯…真的是九死蠶傳人,而且…」

  他有些說不出話來。

  慕容小意補充完了他要說的話。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和傳聞裡元武的論斷一樣,他就是九死蠶的重生。」她的聲音也非常顫抖,「而且他順利從千塵山陣中脫逃。」

  「誰都要表明自己的心跡,誰都要站隊。」

  樂毅有些艱難的咽了口口水,說道。

  毫無疑問,這種不合常理的封侯巨賞是很赤裸裸的討好。

  這種討好便只可能因為九死蠶的重生。

  沒有帝王會兒戲的做不確定的事情,所以當元武親口說出那樣的話語,現在燕帝又將張儀直接封侯,這便是說明那名傳奇的酒鋪少年是九死蠶的重生已經被認定。

  「師弟他竟然…?」

  張儀震撼著,想著自己和師弟在長陵生活的點滴,依舊感覺不真實。

  ……

  「那淪落和浮沉因他,我的對手竟然是九死蠶重生,那也不算丟人。」在這同一時刻,同樣出身於白羊洞的年輕人蘇秦背負著雙手,站在一艘幽浮大艦的船頭,輕聲感嘆,然後看著滔滔江水,道:「白山水沒有這麼輕易會死,幫我傳出消息,我想單獨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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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5 01:40: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交易

  「我感覺他不是那種唯利是圖的人。

  晨光裡,千墓坐在船頭,河上如紗的白霧輕柔的披在他的身上,染得他原本就蒼白的臉色顯得更白。他對著坐在他身側不遠的丁寧,認真的說道。

  他說的是齊帝。

  此時丁寧已經讓船緩緩停了下來。

  天光已經很亮的東邊天際下,已經出現了一座大城的輪廓,那就是楚都。

  再往前,水路就已經不安全,需要棄船走陸路。

  而且按照他們最新得知的一些消息,他們的目的地也已經更改。

  「我師尊在齊的地位,和您以前在長陵的地位差不多。所以齊帝不可能因為一些城池而和鄭袖聯手做出這樣的事情,他需要在意的不只是我的情緒。所以一定會有其它更為重要的原因。」

  千墓轉頭看著丁寧,微垂下頭:「但是我不管他有什麼其它原因,他辜負了我師尊。如果有可能,我要親手殺死他。」

  丁寧點了點頭,沒有過多的話語,只是道:「如果有可能,我會讓你親手殺死他。」

  這艘尋常的烏蓬漁船慢慢的靠岸,船底很自然的擱淺在厚如棉毯的水草上。

  「我們應該會比他們更快的到南泉諸郡。」

  澹台觀劍第一個從烏蓬中走出,在上岸時看了一眼陽山郡的方位,忍不住輕聲說道:「我們怎麼去?」

  他說的『他們』,指的自然是趙香妃和向焰所率的楚軍殘部,至於他現在對丁寧所說的『怎麼去?』指的自然是出現在南泉諸鎮門閥之前的方式。

  聽到他的這句話,丁寧笑了笑,道:「我們用最簡單,最正常的方式去。」

  ……

  「我有些想不明白,你怎麼敢單獨邀我相見。你太弱小,難道真不怕我一劍殺了你?」

  「你應該明白,像我這樣的人,要殺你也只不過是隨自己喜歡,一個念頭之間的事情。像你這樣的人,我殺得太多。」

  當旭日當空,接近正午之時,一葉小舟孤零零的漂浮在遠離楚都的另外一處江面上,蘇秦孤單的站立在這一葉小舟上,聽著這樣桀驁的聲音,緩緩轉身。

  帶著一些殺意的水波拍擊著他身下的小舟,砰砰作響,而一襲白衣,女子裝扮的白山水,卻是踏在浪花之上,微諷的看著他。

  蘇秦頷為禮,面色卻反而有些倨傲,淡笑道:「一個人是否偉大,很多時候只看他的敵人是否偉大。我很慶倖,有一批足夠偉大的敵人。」

  白山水皺了皺眉,嘲弄道:「只是幫鄭袖做些事情,和那些膠東郡的黃袍沒有什麼區別,以你此時的身份,還不足以自稱是我們的敵人。」

  「現在不配,但將來卻未必。」蘇秦沒有生氣,反而很陽光的笑了起來,「人的際遇是很難說得清楚,昔日我投靠驪陵君還被刁難,各種羞辱,然而昔日風光的驪陵君已經變成楚都裡一杯焦土,而我現在卻是楚都裡最有權勢的人。」

  白山水冷笑了起來,「你或許也會馬上變成這江上的一具浮屍。」

  「應該不會。」

  蘇秦搖了搖頭,淡淡道:「我和你們不像是鄭袖和巴山劍場,我們之間沒有化解不開的仇怨。而且你應該有興趣和我做個交易。」

  「交易?有意思,我最喜歡和人談交易。」聽到蘇秦的這句話,白山水卻是突然笑了起來。

  蘇秦還想再糾纏幾句,然而看著白山水此時濃烈的笑意,心中卻是莫名的一寒,知道至少在此時,自己和白山水這種大逆還有著很遠的距離。

  他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正色道:「你應該很想知道齊帝和鄭袖聯手的秘密。」

  白山水的目光劇烈的閃動了一下,她也收斂了笑意,很簡單的說道:「想知道。」

  「十二巫神。」

  白山水越是說話簡單,蘇秦此時便也越鄭重,說話也越簡單:「十二巫神分別是一副修行圖錄,每個獨立成典,是一門獨特的修行手段,但十二巫神上這些典籍連在一起,便是大齊王朝所有陰神鬼物修行之法的起源。或者說,現在大齊很多宗門看似已經詭異絕倫的強大修行功法和對敵手段,也只不過是這十二巫神上的旁支末節。」

  「我聽說過。」

  白山水的眉頭蹙了起來,她看著蘇秦的眼睛,直接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鄭袖找齊了十二巫神,然後以次和齊帝交換?」

  蘇秦點了點頭,道:「不錯。」

  「然後呢?」

  白山水呼出了一口氣,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這十二巫神的下落?」

  「我知道,而且我想我可以幫助你們得到十二巫神。既然因為十二巫神,他都可以和鄭袖聯手,那你們若是得了十二巫神,就算自己無用,也同樣可以讓他幫你們做很多事情。」蘇秦微微的眯起了眼睛,說道。

  「這個交易很好,但你要什麼?」白山水笑了起來。

  「我要人王玉璧。」蘇秦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他不看白山水,看著波濤起伏的江面,面無表情的說道。

  「人王玉璧?」

  「只是能夠讓人修行度變得快上很多的東西,對你們這種七境宗師而言,也不算什麼寶物,但對我而言很有用。」蘇秦平靜的說道,「我控制了楚都,便查到了很多有趣的意思,這人王玉璧歸楚帝所有,應該是帶去了鹿山,然而卻並未給趙香妃或是驪陵君。而他身邊的死士,李雲睿後來卻去了長陵。所以冥冥之中,很多事情其實已經很巧合的生。」

  「幫我找到人王玉璧,我幫你們得到十二巫神,這是很公平的,對大家都很有利的交易。」

  「我喜歡和你這樣的人做交易。」白山水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夠狂妄,夠野心,但足夠聰明。」

  蘇秦深深躬身行禮,真摯道:「多謝讚譽,如此便靜候佳音了。」

  白山水轉身,踏浪走出兩步,突然又轉過身來,看著他微嘲道:「我不殺你,是因為覺得你很有趣,若是世上都是無趣的人,窮凶極惡的對手,那也無聊的很,只是你到底有沒有想過,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身子太低,看不到太遠,還沒有想好,但或許將來我會想到。」蘇秦笑了起來,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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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5 02:26: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所有人想像不到的方式

  在大楚王朝的地圖上,夜泊鎮只是極不起眼的一個小點,和這鎮的鎮名一樣,大楚王朝的這個小鎮源自於數條野河交匯處的淺灘。

  這裡很適合過往的一些商船停靠休憩,而且周圍十餘里都是平坦的河坡,沒有什麼險峻的河谷、山林,不會有什麼盜賊山匪借著地勢的掩映而來。

  經歷了數十年的平靜,這個小鎮雖然客棧酒肆一應俱全,但是依舊稱不上繁華和熱鬧,只能和一些驛站旁的村莊一樣,滿足來往客人的日常所需。

  然而當趙香妃所率的大楚殘軍略微表現出想要從南泉諸郡這裡過的態勢時開始,這個小鎮便陡然重要起來。

  南泉諸鎮全部沿山伴湖,易守難攻,而這夜泊鎮在大楚王朝的地圖上,就像是和伸入南泉諸鎮的一條長舌,是通往南泉諸鎮的門戶。

  無論是大秦王朝還是大齊王朝軍方,以及順勢搶佔了大楚王朝諸多城池的大燕王朝,以及大楚王朝一些未捲入戰事的邊緣門閥,都想要第一時間探查軍情和想要知道南泉諸鎮門閥的反應,所以和往日相比,這個鎮上多了許多陌生的面孔。其中甚至有些人沒有太過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這是隨時等待著南泉諸鎮門閥的主動接觸。

  這是個很多人都需要站隊的時候,然而南泉諸鎮門閥可以擁有不同的選擇。

  南泉諸鎮門閥在早前的議事和接到天下劍令對於外界而言依舊是秘密,對於南泉諸鎮門閥本身而言,也需要時刻擔心來自各方的風雨,所以南泉諸鎮門閥自然也會秘密安插許多人在這夜泊鎮密切注意這些人的動向。

  此時最靠近鎮口官道的茶樓上,臨窗位置上坐著的一名年輕男子便是來自公羊家的修行者。

  因為更不需要刻意的隱瞞自己的底細,所以他的神色和舉動遠比這茶樓上絕大多數茶客要來得自然。

  他看著每一名進入這小鎮的人,聽著茶樓內外很多人的交談,目光卻很快的被遠處官道上的數輛馬車吸引了過去。

  馬車極為普通,制式不一,就像是隨便從沿途買到,然而數輛不同制式的馬車組成的車隊,在此時的夜泊鎮卻是顯得分外特別。

  第一輛馬車上的車夫是一名英俊男子,身姿挺拔,不知為何,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看著看著,面色卻是越來越震驚,只覺得這名男子就連身上的每一片衣角邊緣的線條都分外像劍痕,都好像有鋒利的劍要飛灑楚來。

  第二輛馬車上的車夫是一名少年,當他的目光脫離第一輛馬車上的英俊男子,投到這名少年身上時,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便已經坐不住,站了起來。

  因為太過詭異。

  他可以清晰的看清那名英俊男子面容的每一處細節,然而那名少年只是和英俊男子隔了一輛馬車的距離,他卻怎麼看都看不清這名少年的面容。

  那名少年的五官似乎非常清晰,然而卻就是在他的腦海之中留不下任何的印象,就像是一張純平的白紙。

  只是這樣的兩名車夫,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就已經確定,這列車隊中修行者的實力已經強到令人指,分量已經重到難以想像。

  沒有絲毫的猶豫,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走出了茶樓,徑直迎向了那數輛馬車。

  因為擔心引起這列車隊中人的不快和敵意,在距離這數輛馬車還有數十丈的距離時,他便已經側立在道旁,接著便躬身行禮,恭謹道:「公羊家公羊瑾心,請問貴客?」

  他的用語也謹慎到了極點,就連問詢都是只用『請問貴客』四字,連來此何意這些略微強硬的話語都根本不敢出口。

  因為越是接近這列車隊,他的心臟和瞳孔就越是收縮,在他的判斷裡,就連率領著楚軍殘部的趙香妃和向焰,都不可能派得出這樣力量的車隊。

  「岷山劍宗澹台觀劍。」,第一輛馬車上的車夫頷回禮,溫和而有禮的回答,回答也是簡單到了極點。「巴山劍場,天下劍令主人已到,請通報家主。」

  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霍然抬,他聽著這名英俊男子自報身份的話語,以及接下來的一句話,瞬間感到巨大的眩暈,渾身都充滿難以置信和不真實之感。

  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自己體內的真元有些失控的碰撞起來,讓他的身體劇烈的晃動著,甚至出許多轟然的聲響。

  然而在抬頭看到這名英俊男子溫和卻帶著一種孤高不可及的自然氣質的目光時,整個身體都充滿不真實之感的他卻無比確定這是真的。

  這名男子就是傳說中的澹台觀劍,那天下第一劍快之人。

  包括他在內的,所有南泉諸鎮門閥所有修行者,都想像過無數種巴山劍場的人到來的方式,然而誰都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用這樣一種方式到來。

  他們就這樣光明正大的暴露在陽光下。

  堂堂正正的,氣質安詳,很自然的帶著一種大宗門的不可一世和傲然,直接來見。

  這是最普通而最不平凡的大人物到來的方式。

  這樣的到來方式,應該是以前的巴山劍場修行者到來的方式。

  然而現在重現了。

  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遲遲沒有回答,他反復的陷入巨大的震撼之中。

  因為他很清楚,這是一個巨大轉變的開始。

  當九死蠶重現,真正的出現在陽光下,公然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行蹤…自己現在,不只是站在這樣的一列車隊之前,而是站在了史冊裡,站在了一個時代的開始。

  他的眼前一片金星,以至於整列車隊在他的視界裡都變得金黃,威嚴而不可直視。

  在十數個呼吸之後,他終於能夠再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再次深深躬身行禮,道:「請容我帶路。」

  在轉身開始帶路的時候,他更加清醒了些。

  他開始有些理解。

  當千座塵山法陣沒有困死這些人,當許多人死去,而這些人卻活了下來…僅憑馬車裡的這些人,世上又有誰能夠再抽來足夠的修行者,和這些人匹敵?

  這名天下劍令的主人,似乎的確已經不需要再躲藏,不需要再畏懼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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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5 02:26: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態度與決心

  當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如臨大敵般走出茶樓時,其實夜泊鎮口這間茶樓裡的絕大多數人都已經注意到了這支有些奇特的車隊。

  這些人雖然都是代表不同的勢力,然而有不少人都是從秦地而來的修行者。

  他們的見識,或者說先前得到的很多訊息,要比公羊家的這名修行者更為精細和精准。

  他們之中的很多人,甚至在第一眼看清第一輛馬車上的澹台觀劍時,就已經認出了澹台觀劍的身份,瞬時就陷入了巨大的震驚之中。

  尤其當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和澹台觀劍極為簡單的交談之後,開始帶路時,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自己都忽略了一點,這種畫面只能讓人聯想公羊家和九死蠶之間已經達成了某種共識。

  第一輛馬車上駕車的是澹台觀劍,第二輛馬車上駕車的是齊宗師晏嬰的那名真傳弟子,就連第三輛馬車上駕車的李道機都甚至被一些人認了出來。

  看著這些人,再感受著三輛馬車裡蕩漾而出的若有若無的氣息,想著傳說中那名曾經創造了一個時代,已經死在長陵,然而卻在元武口中被認定重生的傳奇人物,現在應該就在這三輛馬車的其中一輛裡。這些修行者的心中驟然生出極大的好奇的同時,驟然又充滿無窮的恐懼。

  ……

  公羊家的老宅在南泉鎮的最東邊,一座名為獐山的小山在公羊家短短兩代人的經營下,就已經變成了一座徹頭徹尾的巨大堡壘。

  公羊家的一些最為重要的建築物都建立在這座山頭的高處,世間絕大多數符器都無法引動威力攻擊到的位置,而公羊家本身精通機關佈置,除了大量擾動天地元氣讓修行者無法順暢的戰鬥的符器佈置之外,還佈置有許多不需要修行者便可以動用的機關軍械。

  若是公羊家所有私軍和修行者門客龜縮在這座山上,大楚王朝之前境內任何一支軍團想要攻陷公羊家的這座山,在不調用外來的大量宗師的情況下,恐怕是一場漫長的消耗戰,比起攻陷敵國的一座重要邊城都要困難很多倍。

  獐山距離夜泊鎮並不算近,然而當消息很快傳來,一輛很像船的大輦便從公羊家的老宅深處行出,在一些騎者和侍從的環擁中出了獐山,行向夜泊鎮的方向。

  巨型車輦中坐著的便是公羊戟。

  他喜歡平穩和舒適,這車輦便是特製,即便在山道上下行也不見多少傾斜和震動,連楚都裡一些王侯都未必能夠擁有這樣的東西。

  公羊戟的面容平和,如春天裡溫和的天空,然而眼神深處卻是藏不住的驚嘆。

  三輛很尋常的,甚至連規制都不同的馬車穿過了夜泊鎮,然後在夜泊鎮和南泉鎮的中途,與公羊家的這列車隊相遇。

  公羊家的這列浩大的車隊之後,還有許多得知消息的門閥的車隊遠遠跟著,若隱若現,就如一支支的軍隊。

  然而隨著公羊戟的示意,當公羊家這列車隊停下時,他們所停的地方地勢比丁寧等人所在的這三輛馬車要略低。

  這是一種難言的姿態。

  公羊家如此,這三輛馬車便很自然的顯得比公羊家以及後方道上的所有車輦要高出一等,就像是昔日的一名王者在接受許多的諸侯前來迎接。

  馬車停下,車輦停下,公羊戟卻並未第一時間出聲和下輦,只是微微的眯著眼睛安靜的等待著。

  澹台觀劍很自然的下了車,然後他身後的馬車簾子被人從內裡掀起,丁寧便從內裡走了出來。

  丁寧的雙足踏上地面,他平靜的抬起頭,看向對面車輦裡那名很有威嚴的老人。

  公羊戟的目光一顫,他發覺竟然連自己都看不透丁寧寧的修為,至少憑藉此時丁寧身上的氣息,他只是覺得寧靜如星空,而無法判斷對方真正的修為境界。

  於是他便迅速確定,對方便是夜梟用千座塵山困死,然而元武和鄭袖卻依舊殺不死的那人。

  「該如何稱呼?」

  他站了起來,下了車輦,然後微躬身行禮,問道。

  丁寧平靜說道:「丁寧。」

  「我真的很敬佩您,但您這樣做讓我很為難。」公羊戟看著他說道:「您用這樣的方式來見我,任何人都會覺得我南泉諸鎮門閥已經和您徹底聯手。」

  「不應該嗎?」丁寧淡淡的一笑,「那我該用何種方式出現,不露痕跡的到來,然後先暗中刺殺掉幾名最反對的門閥,包括縐家的那名供奉?」

  公羊戟眉頭微皺,道:「我們需要一些時間應對,就怕時間不夠。」

  丁寧看著他的雙目,搖了搖頭,平靜道:「我想這樣會更加讓你看到我們的決心。」

  公羊戟的眉頭鬆了開來,「若您是這樣想的,您便是正確的。」

  丁寧不再說什麼,頷首為禮。

  公羊戟轉身,兩人之間在很多人聽來難以理解的簡單談話就此終結。

  然後在重新坐上車輦的同時,公羊戟對著始終侍立在旁的一名門客吩咐道:「去縐莊。」

  縐莊便是縐家的莊園。

  這名門客是他最貼身的供奉,自然瞬間聽出了這一句話裡包含著的意思,傳令下去的同時,想了想問道:「要不要幫他們更換車輦?」

  大楚王朝的權貴都很在意舒適和享受,公羊家有的是華貴舒適的車輦,既然公羊戟已經表現出這樣的態度,這名門客自然覺得對方乘坐的寒酸馬車有些不合適。

  然而公羊戟輕輕的搖了搖頭,看著他微嘲的笑了笑,輕聲道:「有什麼關係,既然他已經如此公然表露身份,那他無論乘坐什麼,在世人的眼裡,和王座又有什麼區別?」

  消息很快的傳遞到遠處道上的縐家車隊。

  原本已經不安至極的縐家得知丁寧等人接下來馬上就要做的事情之後,便馬上變得振奮起來。

  一個一尺來長的白玉盒很快便送了過來。

  這是縐家送來的禮物。

  白玉盒內裡裝著是白色油脂一般的藥泥。

  這是白龍脂,用白水蛟的妖丹和油脂為主藥煉製而成靈藥,天下最好的療傷聖藥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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