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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塵語 -【偷偷偷看上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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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2 00:01:2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塵語 - 偷偷偷看上你

視線?
有人在偷看他?
在這個可謂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他自己的家里,
突然感覺到陌生人的視線,
絕對是件讓人從心底發寒的危險事件。
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他的表情突然變了?
變得警覺,變得危險,
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難道他發現她在偷看?
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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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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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2 00:01: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視線?

有人……正在偷看他?!

白雲日驚訝地緩緩擡起頭,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困惑的神色。

雖然他的表情在常人看來沒有絲毫變化,甚至可以說,他臉上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一絲表情,但他的心裏确實是很驚訝。

眼簾微始,他幽深的眼眸輕輕環過四周。

雖然他的目光只是那樣淡淡地、輕輕地掃過四周。

但是,他卻可以十分肯定地下結論。

那個偷看他的人,并不在視線所及的範圍內。

那道視線很陌生,而且……意圖不明。

危險!

白雲日心中升起警覺,原本安靜平淡的眼變得深沉又銳利。

在這個可謂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他自己的家裏,突然感覺到陌生人的視線,絕對是件讓人從心底發寒的危險事件。

非常危險!

也許對于某些人來講,可能會因為自我感覺太良好而認為有人在偷看自己。

但,這種烏龍事件卻絕不會出現在白二公子身上。

可以說,白雲日并不是一個自戀的男人,甚至可以說,他是一個自我意識極弱的男人,對于自己的事情,大多數的時候可謂是粗心大意的。

但是,在攸關白家安全的事情時,他卻是整個白家最敏感的男人。

所以,當他認為有人在看他,那必然是因為有人正在以讓他感覺到危險的目光在看他。

他閉上眼睛,暗運起功力到耳上,擴大搜索範圍。

半晌,白雲日收了功力,微微掀起眼簾,深沉的雙目中閃過一抹了然。

沒有人比白雲日更了解白家的一切,白家有多少人,每個人有什麽特征,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所以,當聽到一個較為陌生的呼吸聲時,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立刻就确定了目标。

擡起頭,他的目光精準地看向正前方,穿過大廳,越過院子,精準地對上院子另一端的假山。

一抹淺綠色的袖影在他擡眼的瞬間飛快地隐入假山後,快得有如驚鴻飛過天際,不留一絲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快得讓人幾乎認為那淺淺的影子只是眼花而已。

但是,白雲日淡笑着垂下了眼,盡管只有那短短一瞬間的痕跡,也已經足夠他确定了想要知道的東西。

假山後,一個綠色的身影緊緊貼在岩壁上,只露兩只黝黑靈動的眼睛,專注地看着不遠處的客廳。

“咦?”突然,那個身影輕輕叫了一聲,黑眸中閃過幾分不解。

發生了什麽事?

為什麽他的表情突然變了?變得警覺,變得危險。

若說剛才,他是一匹溫馴的馬,那現在,他就是一只警覺的狼,是什麽事情讓他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她困惑地看着他在常人看來依舊沒有表情的臉,完全無法理解,一個人的氣質怎麽會突然變了這麽多?

她自認看人一向很準,至少很少看錯一個人的本質,連閱人無數的師傅有時也會敗于她奇異的直感之下。

雖然第一眼看到這個人時,她就覺得他應與所表現出來的模樣不同,但這樣完全相反的轉變實在還是讓她受了不小的打擊。

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臉,她正看得起勁,突然看到自己偷看的主角擡起頭,目光異常精确地正對着自己的方向看過來。

她吓了一跳,人幾乎無意識地猛然向後跌去。

伸手撫上正在怦怦狂跳的心,她維持着跌坐在地上的姿勢,眼中閃過幾分震驚。

他發現她了嗎?

這麽遠的距離,她只是安靜地躲在這裏,他也能發現她?她有那麽背嗎?

瞪着眼睛,她豎起耳朵聽着四周的動靜,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聽到有人過來抓她的聲音。

過了片刻,見四周似乎沒有什麽變化,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平定心情,終于重新鼓起勇氣,撐起依舊有些發軟的腿半跪在地上,轉過身扶着假山的岩壁,再度悄悄探出兩只眼睛。

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她重新看向大廳的方向。

大廳裏的氣氛似乎與剛剛沒有什麽不同,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是倒不像發現了她的樣子。

“還好,還好,就說嘛,我哪會有這麽背,第一次來偷窺就被人發現,師傅知道了絕對會笑死的,一定是錯覺吧?一定是……是吧?”松口氣,她偷偷吐了吐舌,輕輕拍了拍依舊急速跳動的心口,低着頭自言自語起來。

剛剛他的目光那麽準确看過來,實在吓了她好大一跳。不過,她應該不會這麽倒黴吧?不會,肯定不會。

她堅定地點了點頭,目光又轉回剛剛一直在看的人身上。

白雲日,排行老二,性格陰沉木讷,嚴肅冷漠,經常跟在當家白雲天的身後出現,算是白雲天的左右手,但因常穿黑衣,又沉默寡言,存在感不強,故被稱為白雲天的影子。

這些,是她收集到的資料中對這個人僅有的描述。

不見什麽豐功偉績,又沒有什麽絕世容姿,性格還有些陰沉孤僻,再加上他那幾乎完美到如同神癨的大哥相比,這個白雲日在人們的心中幾乎失去了存在感。

天下白家,是人們對這個家族的尊稱,同時也代表着這個家族所處的地位。

天下白家,之意為天下第一家。

白家,不屬王朝之中,亦不在江湖之內,卻偏偏被當今朝廷與武林所共同尊重。

身為這般不凡家族中的公子們,吸引着世人注目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甚至可以說,生為白家的男人,天生就具有被人們關注的宿命。

而且,歷史的經驗證明,被人偷看?那還只是小意思。

聽說曾經還有大膽的江湖豪女想要直接綁了大公子回家做相公呢,雖然未遂,卻也引起一段時間各大門派緊急發布號令,勒令自家女弟子不要沖動行事,以免整個門派跟着一起丢人。

就單單身為白家公子這一身份,本已經足夠白雲日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了。

但,不知是什麽時候起,在人們意識到的時候,每當提起白家二爺白雲日,最先浮現在腦中,就已經不是白雲日這個人,而是當家白雲天的弟弟、白雲天身後的那個人、白雲天的影子這樣的形容詞了。

白雲天,正是白家的大公子,白家本代的當家人,是一個擁有太陽般特質的男人。

身為天下第一家的當家人,白雲天的地位絕對超然又強勢,不光在江湖上,甚至在王朝與商場上,都具有打個噴嚏即可使之抖上一抖的分量。

在這樣一個天生就會成為焦點的男人身後,即使身價同樣不凡,外表亦并不太差的二公子白雲日,也自然而然地成了陪襯。

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一個大好的活人就這樣被忽視掉有什麽不妥,因為有這樣一個白雲天在,似乎本就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但是,一個人是不可能完全被人忽視的。

就算存在感再弱的人,也不可能被所有人忽視掉。

當她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時,心裏就已經産生了疑惑,全江湖的人都理所當然地忽視掉他的存在,本就是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情。

而偏偏最詭異的就是,沒有人當這件事情有什麽奇怪之處。

白雲天,她看到了,确實是一個必然會成為焦點的男人。

但是……

她的唇邊浮起一個神秘的淺笑,這個人,絕對絕對有些問題。

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尋找隐藏在表面下的本質,這正是一個觀察者最大的成就。

所以對于自己的這個發現,她忍不住微微勾起櫻唇,像一個發現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的孩子,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

傻傻笑了半晌,她回過神,掏出懷中的一個巴掌大的小冊子,寫了些什麽。

收起冊子,她擡頭看了眼天色,發現太陽已經當空,明明感覺只是一晃,居然已經到了要開始準備午膳的時間了?!就是說,她已經偷跑出來這麽長時間了?

腦中晃過廚房管事大娘滿是怒氣的臉,她突然想起自己原本是被派出來拿中午要用的一副配料的。

這麽久沒回去,她已經可以想象大娘那張臉會是什麽顏色了……

急急跳起身,她靈巧地躲入牆邊的樹叢中,借着樹陰的遮擋,無聲地朝着通向後院的小路潛行而去。

突然,一股莫名的違和感覺讓她忍不住回過頭,下意識地看向大廳。

耶?人呢?

呆呆看着白雲天身後,她吃驚地瞪大眼睛,瞬間僵在原地。

那個人……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迅速調轉目光飛快地環視過空曠的客院,到處都不見那個高大的身影。她移開目光只不過轉瞬而已,好大一個人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消失不見?

愣了一會兒,她猛然想起自己還要趕快送東西回廚房,連忙抛開心中的疑問,小跑朝着大廚房的方向奔去。

石頭小路一側的高樹上,一個修長的黑色身影安靜地立在纖細的樹枝上,無聲無息,如同沒有重量一般,又似原本就長在樹上一片樹葉,跟着少女時快時慢的步速,如同微風中的葉子,輕輕飄蕩在樹間。

看着下面一路飛奔的綠衣少女,他面無表情,目光冷靜無波,站在樹陰中,遠遠地看着她飛奔進廚房,他垂下眼簾,掩中眼中的神色。

偷看的人,就是她。

白雲天半垂着眼簾,手中端着細瓷茶杯,用拇指輕輕地撫着茶杯上的花紋,心不在焉地聽着華青峰“詳細”的解釋着事情的來龍去脈。

突然感覺到身後微微的波動,他微微掀起眼,用餘光看向側後方正暗運功力的二弟。

“出了什麽事?”待白雲日收功後,白雲天悄悄傳聲問道。

“一個小賊,我去探探。”回話間,白雲日已經飛快閃身到了一邊的柱子後面,經過暗道飛身上了屋頂,動作又輕又快,完全沒有引起屋中幾位大俠們的注意。

“小心行事。”輕輕交待了一句,白雲天收回心神,淡淡看了一眼依舊在不停說着的華青峰,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動作,看向正在朝不遠處的樹梢飛身而去的優美身影。

并非是不放心二弟的能力,但是身為兄長,他已經習慣了對幾個弟弟的擔心。

尤其是二弟還與別的弟弟不同。

他的二弟,打生下來就比一般的孩子安靜,不愛哭、不愛鬧。

完全不似別的孩子需要大人時時刻刻地關注,他的二弟從來不纏人,沒人管時就會自己乖乖地玩,從來不會哭鬧,這近乎異常的乖巧,以至于常常讓人忘了他的存在。

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孩子的忽視,甚至因為他的安靜乖巧,越來越習慣将他忘記。

包括,他這個大哥。

注視着杯中緩緩升騰的水汽,白雲天的雙目微垂,唇邊含着一抹淺笑,要說他開始習慣照顧弟弟,也是因為在二弟三歲的那年,一家人出游時居然把他給丢掉都沒有人發現那件事才開始的。

雖然他只有五歲,但那時二弟的表情他永遠也忘不了,他以為他會看到一個因為被家人弄丢而哭泣的二弟。

但是,他的二弟,并沒有哭,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只是握着他早先用草随便編的小兔子,靜靜地站在那裏,用完全不似一個三歲孩子的沉靜眼神,看着向他飛奔而來的家人。

只是在母親抱着他大哭時,他的表情終于漸漸産生了變化,有些困惑,又有些害羞地看着他,然後開口說:“哥哥,我沒有帶手巾,你叫娘不要再哭了。”

那一聲稚嫩的呼叫,讓他心裏一震,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哥哥二字的意義,有了做哥哥的自覺。

這個人,是他的弟弟,是第一個叫他哥哥的人。

小小的白雲天猛然想起,當年母親曾經指着大大的肚子告訴他,這裏面有他的弟弟,會叫他哥哥,需要他保護的弟弟。

正是從那時起,他才真真正正明白了,“哥哥”是一個多麽重要的稱呼。

二弟雖然最沉默寡言,但卻是家中最熱心的孩子,非常體貼家人。

他的幾個弟弟,雖然沒有一般富家子弟的驕縱性情,卻各有各的脾氣,不論有心還是無意,多少都有些以自我為中心的高傲性子。

但二弟卻不同,這個孩子從小就溫順平和,少求寡欲,最愛家人,唯一的愛好也只是安靜地看書,對于自己的事情總是粗心大意輕描淡寫,但對于家人卻十分細心,非常體貼,甚至有些嬌寵。

他們的父母生了七個孩子,再疼愛也難免顧此失彼,他身為長子,已經習慣了照顧幾個弟弟,而小小的二弟從小跟在他身後有樣學樣,養成了寵愛家人的毛病。

想起少年時,他與二弟像是母雞帶小雞,帶着幾個弟弟到處走的情景,因為回憶起往事,白雲天唇邊忍不住浮起一個淺淺的笑容。

絲毫沒有發覺正說得口沫橫飛的華青峰因為他這個淺淺的笑容,開始變得異常亢奮,聲音越來越高,口沫橫飛,驚得原本站在他側首侍候茶水的丫頭皺着眉,下意識地退了好幾步以防被“甘露沐浴”到。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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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2 00:02: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傍晚的大廚房正為了主子們的晚膳忙和熱火朝天。

寬大幹淨的廚房裏滿是來來往往忙碌着準備晚膳的下人,雖然每個人都步履匆忙,卻井然有序,顯然平日十分的訓練有素。

整個大廚房中,最熱鬧的地方自然算是竈臺,大廚房的正中排列着十個竈臺,每個竈臺都有人在熱力十足地揮動着鍋鏟,大展身手。

“小書,小書?”左邊角落裏的竈臺上,張廚娘利落地揮動着鍋鏟翻炒鍋中的菜,口中高聲喚着看火丫頭的名字,眼看菜燒得差不多了,張廚娘拿起一邊的清水加了一點到鍋中,随後放了幾味調味料,繼續翻炒。

“小書,改文火了。”仔細看了看菜的火候,張廚娘伸手拿起一邊的試菜碟,嘗了下味道,滿意地點了點頭,蓋好鍋蓋。邊收拾手邊的東西,邊提高聲音繼續呼喚着一邊沒有反應的丫頭。

“小書,快改火了。”張廚娘又喚了兩聲,依舊不見回應,連忙低下頭看向一邊的竈火處,只見竈臺前正蜷縮着一個小小的綠色身影,對于張廚娘的呼喚恍若未聞,只是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不停朝着竈裏加着柴。

“小書……小書……你這個死丫頭,又神游到哪兒去啦?”張廚娘見狀,眼睛瞪得溜圓,利落地跳下竈臺邊的臺階,一手拎着鍋鏟叉在腰上,另一只手揮着無情的鐵沙掌朝着那顆小小的腦袋拍了下去,一邊氣勢洶洶地大聲叫罵了起來。

“啊……好痛!”被張大娘力道不輕的巴掌狠狠地一拍,原本低着頭坐在竈前的人一個踉跄,眼看小小的身子就要被掌風拍到子爐子裏去了,還好她的應變能力還不算太差,在腦袋撞上竈臺之前單手撐住竈臺壁,才沒有直接穿進去做了柴禾。

喧鬧忙碌的廚房在張大娘的吼聲中瞬間靜了下來,原本來來往往正忙着的丫頭們不約而同地放慢了步調,一邊裝作忙碌,一邊偷偷地看着角落裏的兩人。

半趴竈前的人似乎一時還沒有回過神兒,保持着撐着臺子的姿勢依舊沉默了一會兒,直到撐着竈臺的手被臺子的熱度燙到後,人才終于遲鈍地低低呻吟了一聲。

“啊?張大娘,你叫我?”一張被火烤得紅撲撲的小臉緩緩擡起來,泛着些許油光和竈灰,眼裏帶着幾絲剛剛回過神的茫然,嘴兒微微彎着,帶着有些讨好又無辜的笑容,仰着頭看着面前怒目圓睜的張廚娘。

“死丫頭,叫你改文火,你還給我添柴,想燒糊老娘的菜啊?”怒瞪眼前傻笑的丫頭,張廚娘絲毫不為所動,雙手叉着腰,繼續中氣十足地罵着。

“張大娘,不要生氣,是小書的不是,我改了,看,我已經改了。”小書對于張廚娘幾乎響徹後院的罵聲并不生氣,依舊帶着滿臉笑意,一邊道歉,一邊低下頭,動作利落的改火。

“你看,改好啦。”改好了火,小書擡起頭,看着依舊怒瞪着自己的張大娘繼續微笑着,聲音不緊不慢,溫溫和和地說。

“給我好好看火,要是敢燒糊了老娘的菜,看我不讓你全吃下去。”張廚娘氣呼呼地瞪了她半晌,卻見她依舊一臉無辜的一直傻笑,滿腔的火氣像打在棉花上一樣,沒有半分回應,實在讓人有氣無力。恨恨地咬着牙,終于只能撂下狠話,帶着滿腔的郁悶轉身出了廚房,她怕再看她這樣傻笑下去,會忍不住親自動手把她塞到竈裏去。

“小書啊,你可真行!”隔壁竈臺的丫頭目送張廚娘的身影離廚房後,忍不住偷偷湊過來,朝着她擠眉弄眼,佩服地嘆笑道。

“我做了什麽嗎?”聽到她的話,小書先是笑了笑,滿眼茫然地看着湊過來賊賊笑着的丫頭,學她一樣壓低聲音回問道。她好像什麽也沒幹吧?

“小書啊,你……”聽到她的話,那個丫頭挑了挑眉,稍稍退後幾分,歪着頭,無聲地打量了小書半晌,似是在分辨她話中的真假,直到看到小書滿是茫然的目光後,終于輕輕嘆了口氣,非常無奈地看着滿臉無辜的小書,無限惋惜地搖了搖頭。

這丫頭遲鈍起來果真是氣死人不償命,不過,也就是因為她個樣子,才能把脾氣這般火爆的張廚娘給氣到說不出話來吧?

聽說張廚娘年輕的時候也曾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不光菜做得好,人也長得美,曾經在聞名天下的天香樓任主廚,是當時名震一時的招牌美女,她的脾氣也是出了名的火爆,不管對方身份如何,只要是她不爽的事就敢瞪眼拍桌子。

當年,張廚娘的手藝與美貌雖是帶來了可觀的客源,但也經常惹來一些登徒子上門鬧事。盡管那些人大多都被脾氣火爆的張廚娘打罵了出去,不過,聽說後來有一次出手打傷了出口調戲她的北慶小王爺,因為對方的身份特殊,這事兒是鬧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

從此後,因為她這異常火爆的脾氣,燒的菜又全是火辣辣的川菜,再加上閨名叫做火兒,所以人送外號火三娘。

雖然沒人知道這樣有名的人物是因何到了府裏當個小小的廚娘,但火三娘的火爆威力可是不減當年,在這府中連最挑剔的總管都不敢輕易惹她,廚房裏做錯事的丫頭更是常常被她罵到哭。

偏生這個小書,不管火三娘如何大聲罵,甚至像剛剛一樣動手打,她都一副沒事兒人一樣。

這事兒要是換了別的丫頭攤上,就算不哭出來,也會紅了眼圈兒,這個小書卻一臉無辜地傻笑着,也不生氣,也不難過,讓火三娘明明神氣地罵了人,卻偏覺得被滅了氣焰。那副吃鼈的模樣實在是讓廚房裏吃慣了她排頭的丫頭們看得瞠目結舌,暗暗痛快不已。

看着邊上不停搖頭嘆氣,不知在想什麽,不過肯定已經完全忘了她還在一邊的丫頭,小書微微笑着聳了聳肩,不去理會她到底在出什麽神。

轉回身,仔細檢查了一下竈裏的情況,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廚房的大門,她伸手從懷裏掏出一本皺皺巴巴的書,借着火光,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小書……”終于回過神的丫頭擡起頭,本來還想繼續聊天,但卻發現小書早就已經抱着書神游天外了。

丫頭先下意識地看了一下門口,然後轉回目光,看着正對着火光看得聚精會神的小書,忍不住又長長嘆了口氣。

“你這丫頭,真是不長記性。”明明剛剛因為走神被打了一巴掌,馬上就又敢開起小差來。

這個丫頭實在是讓人無話可說,怪不得會把張大娘氣成那個樣子。

這個丫頭別的都還好,但這個書癡的毛病實在是讓人很頭痛,若她生為男兒郎,也能做個勤勉的讀書人,出人頭地光耀門楣。就算不是男兒身,只要投生好人家,愛詩書的富家小姐倒也不在少數,也許還可以與郎君琴瑟合鳴,風花雪月,倒也不失為閨房情趣。

可偏生她只是個小丫頭,需要努力工作,看人臉色才有飯吃。

可她一看起書,人就會變得呆呆的,說什麽都沒反應,簡直就像着了魔,讓她洗菜洗沒了菜葉,讓她洗衣偏将白衣紅布放在一起,着實做了幾件讓人火大的事情,這才被一路貶到了最累的大廚房裏頭做燒火丫頭。

剛剛那一幕火娘子怒打燒火丫頭,其實早就已經成了大廚房裏每日必然上演的老段子了,大家也從一開始的震驚,到如今習慣到看到也當看不到。

而這身為主角之一的小書丫頭就是不長記性,張大娘前腳剛走,她就敢後腳又走起神兒來,可真是個打不怕,罵不怕的倔丫頭。

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拿起燒火棍,理了理竈中的柴,剛想張口叫小書她也趕快整一下竈火,背後突然感覺到一股涼意。

下意識地轉過頭,果然看到廚房門口正站着周身都在冒着火氣的張大娘,她回過頭,憐憫地看了一眼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窩在火邊看得津津有味的小書丫頭,十分明智地選擇安靜迅速地離開了竈臺。

這個時候,我也幫不了你了,小書丫頭啊,你就自求多福吧。

“小書……”怒氣沖天的河東獅吼瞬間響徹天空,廚房裏的衆人下意識地離開小書四周五步以上,原本忙碌非常人來人往的大廚房,從正門到竈臺間,被讓出一條寬敞筆直的通道,偌大的廚房沒有一絲聲響,廚師和丫頭們都躲得遠遠的,興味十足地看着已經氣得滿臉通紅的火三娘提起裙子,大步沖向那個依舊沒有反應的丫頭。

白家的大廚房,今兒個依舊忙碌又熱鬧。

離開大哥的書房,白雲日擡頭看了看天色,緩步朝着自己的院子慢慢走去,周身散發着閑散的氣息,與四周步履匆忙心不在焉向他軀身行禮的仆人如同身處兩個世界。

經過後院時,一聲爆吼使他停住了腳步。

“小書……”

聽到那個名字,白雲日平靜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若有所思地擡起頭,看向聲音傳出的方向。

牆的那邊是白家的後院,裏面是廚房和倉庫,平日為了準備全府人的一日三餐,還有日常的點心宵夜什麽的,一天十二個時辰裏有十個多時辰都有人在忙。

如果沒有記錯,那個女人好像就是在大廚房工作吧?

他提氣縱身,輕輕躍上後院的圍牆,悄悄朝裏面望去。

正對着院牆的大廚房裏依舊是滿滿的人,但卻一反往日來來往往傳送菜品的忙碌景象,一屋子的人全都安安靜靜地溜邊兒站着,更加突顯出正中央那兩個明顯陷入僵持的人。

剛剛那聲怒吼,應是張廚娘的聲音。而另一個……

“小書,死丫頭,你給我站住。”張大娘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拿着一根好粗的擀面杖平平向前伸着,沖着對面的小書中氣十足地大吼道。

“張大娘,你先把那個放下吧。這做吃食的東西怎麽好拿來把玩呢,多不衛生啊。”小書一手撐着配餐的長桌,微微伏低身子,一副随時要開跑的模樣,不過臉上卻依舊溫和地笑着,語氣誠懇地輕輕勸着,那模樣一點沒有被人“追殺”的驚慌神色,反倒像是在安撫一個鬧脾氣的孩子一般。

“死丫頭,你還敢跑?給我站住,看個火也敢開小差,我今天不好好教訓教訓你,你還不得上了天?給我站住。”張大娘看到她不愠不火地笑,心中火氣更盛,氣得握着擀面杖的手都有些發抖。

她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這個死丫頭,老是這樣,哪天怕是要耽誤了大事的,她一定要教教她什麽才叫規矩。

小書圍着桌子轉了半圈,臉上原本滿不在乎的淺笑突然變得有些讨好,語氣溫軟地哀求了起來:“張大娘啊,小書知錯了,就饒我一回吧!”

“……啊……好痛……”她雖然看着張大娘的方向,但目光卻顯得有些飄忽,不時越過張大娘的身子,看向她後邊的什麽方向,竈裏的火星映在烏黑水潤的美目中,隐隐約約的似乎漸漸升起幾分焦急的神色。一不留神,就被摸過來的張大娘打了一下。

她在看什麽?

伏在牆上一直看着她的白雲日看到她突然變了表情,不由微微一愣。

盡管被追着打,她卻一直是滿不在乎的模樣,不過,剛剛不知看到了什麽,她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緊張。

他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試圖尋找那個讓她在意的東西。

她視線的方向是一片竈臺,竈上正坐着幾口大鍋,看這樣子應是還有東西在煮着。

她在在意什麽?在意到寧願被打?

“饒?你還敢求饒?你給我過來,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你不行。”揮動着手中的“兇器”,張大娘怒目圓睜,吼聲在大廚房中隐隐回響着。

“唉……張大娘,小書不是怕挨打,只是你再這樣追着小書不放,就要耽誤大事啦。好吧,好吧,小書就站在這啦,張大娘你就過來打到高興吧。”原本一直繞着桌子跑來跑去,她突然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在衆人驚異的目光中站定,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好,我就打到你長記性為止。”看到小書不再跑,張大娘繞過桌子,快步走到她面前,擡起手剛要打,卻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停了下來。

原本她是有滿腔的怒氣,不打到她絕不罷休,但是看到這個丫頭不再跑,這樣乖乖地讓她打,她的心裏反而覺得怪怪的。

“你這個丫頭又搞什麽鬼?”停下手,張大娘一手提着擀面杖,一手叉腰,滿臉狐疑道。

“真的不跑啦,是小書犯了錯嘛,張大娘教訓的是。”小書低眉順目,語氣溫溫軟軟,似乎突然變得深明大義起來。

“你這個死丫頭心眼兒最多了,到底什麽事?剛剛你說要耽誤什麽大事兒?”張大娘恨恨地咬着牙,伸指用力戳了一下小書的額頭,實在不是她多心,這個丫頭是個鬼精靈,每次都跑給她追,突然乖乖地站在這裏讓她打,沒事兒才怪呢。

“也沒什麽,就是……就是小書還看那個菜已經快到時辰啦,張大娘再不去出鍋的話,就真的要糊啦。不過,張大娘剛剛說了,糊了要給小書吃,其實張大娘的菜糊了也一樣好吃的,所以小書挺樂意的……”小書邊說邊輕輕看向後方的竈臺,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張大娘滿臉驚色地奔到竈臺。

打開鍋蓋,果然看到菜的火候已經差不多了,再也顧不得教訓小書,張大娘連忙提起鍋鏟,翻動了兩下,繼續朝着裏面加入最後幾味調料。

眼見張大娘被調虎離山,小書先是快速跳到竈邊,撿起火邊的一本破破的書冊,先是快速地翻看了一下,确認沒有什麽大問題,連忙轉身蹿出廚房。

開玩笑,再不跑就要死人了,平時被打兩巴掌倒也沒什麽,但那個擀面杖那麽粗,真的被打到不死也要內傷啦。

“小書……”将菜裝好盤,在桌上放穩後,張大娘松了口氣,終于回過了神,迅速地在四周環視了一圈,看到大廚房裏的衆人都低着頭,背對着自己,一副好忙碌的模樣,而剛剛那個原本乖乖認打的丫頭早就沒了蹤影。

“小書,你這個死丫頭,我看你再敢回來……”看着空蕩蕩的大門,張大娘咬牙切齒,放聲怒吼。

“唉,還真有點痛。”一路逃出廚房,小書小跑了一陣,見距離已經足夠遠後,才終于停下腳步,伸手輕輕摸了摸後背被打到的地方,她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

剛剛一直繃着神經還不覺得,一停下就感覺到後背火辣辣地疼。

雖然她跑得快,不過張大娘的手也不慢,到底還是挨了幾下在身上。張大娘平日舉慣了沉重的鐵鍋,就算不是很用力,拍下來的力道也比尋常女子要大得多,果然是很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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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見她飛快地逃出大廚房,白雲日悄悄躍上圍牆邊的大樹上,将身形隐入樹陰中,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如同一只靈巧的兔子,動作迅速穿過一邊的樹叢。

輕飄飄地落到地上,他擡手彈了彈衣襟上的灰塵。

白雲日垂下眼簾,掩住其中有些困惑的神色。

到底是什麽東西?讓她寧願被打也要去撿回來?

擡起頭,他看着她越跑越遠的身影,遲疑了一會兒,重新躍回樹上,無聲地從上方跟上她輕靈的身影。

據調查,這個女人來到白家已經一個月零十天了。

最初的一個月,她與同期的丫頭一樣,老老實地跟着管事的大娘學習府中的規矩與一些必要的工作。似乎除了偶爾走走神兒,倒也沒見到有什麽可疑的地方。

但是,從五天前,她開始監視白家議事廳。

自那日親自确認了她的嫌疑後,他便派了人去重新調查她的身份。

白家普通級別的下人進府後,都會先進行簡單的身份調查進行備案,但只要沒有特別可疑的地方,大都是點到即止。

只有在确定了可疑的目标後,才會再進行更深入的調查。

派去的人調查回來的結果顯示,她的來歷果然有些問題。

他的手下走訪了她入府登記上所說的家鄉,在那個村子裏雖然找到了她登記的住址,找到了她說的那戶人家,但那家卻并沒有她這個女兒,倒是有一個年齡相仿的姑娘同叫小書,早已出嫁到鄰村了,也确實在鄰村見到了那個真正叫小書的女子。

而她這個小書,沒有人知道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這樣虛中有實,實中又有虛的假身份,如果不是這樣專門仔細地去核實,實在是天衣無縫,堪稱完美。

而對于她的調查,也只能到此為止了,因為除了這個假身份,這個女人就像憑空出現的一樣,沒有進白府之前的任何痕跡。

這個結果只代表兩個可能性,一個是她一直生活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原本就沒有什麽人見過她,而另一種可能,就是她完美地抹去了自己生存過的所有痕跡,完全變成了一個重新捏造出的人物。

不管她屬于哪一種,都無疑是個隐患。

因為沒有特別的理由,不會有人特意去這樣費事的隐藏身份,而能做到這樣細致專業,想必也不可能是普通人家長大的女子。

他的工作,就是排查任何有可能危及到白家的“隐患”,并在判斷這個“隐患”會危及到白家的安全時,進行“排除”。

雖然她還沒有做出任何不利于白家的舉動,但不允許放過任何細小危險滋生的可能性,正是白家屹立上百年的必要前提。

她到底是什麽人?來到白家做什麽?

排除這個人并不是難事兒,但他需要知道她的背後到底還有什麽?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地潛入白家,她的背後應該還有什麽更深的東西有需要确認。

見她在西院門口停住腳步,他也在不遠處的樹陰中站定,安靜地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小書像在散步一樣,慢慢走進西院大門,走到牆邊,先是迅速地四下看了一下,确認整個院子裏空無一人後,如同一只輕巧的貓兒飛快地一頭鑽入牆邊的樹叢裏,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更沒有引起廳中正在忙碌的幾個小丫頭的注意。

夠大膽,夠輕巧,絲毫沒有心虛,似乎做了無數次一樣熟練,即使看到她在四周晃來晃去,見她神态這般自然,大約也沒有人會想到她即将要做的事居然是偷窺。

他看着她靈巧的身形,眼中有幾分冰冷,她的步子虛浮,即使練過功夫也定是極差,而她的年紀頂多不過十八九歲,到底要做過多少次這樣的事情,才能擁有這般靈巧的身形?她到底是什麽人?

無聲地飛身到她藏身處的樹上,他借着樹葉的遮擋,俯視着樹下的人。

她蹲在樹叢裏,靜靜地等了片刻,似是在确認四周的情形。大約是确定安全了,終于悄悄地探出兩只眼睛,先迅速觀望了一下四周,确定沒有引起任何騷動後才将有些興奮的目光放到不遠處的西廳房裏。

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他心中閃過幾分困惑。

透過窗子,可以看到房裏只有幾個侍奉晚膳的小丫頭,這時正在忙碌地擺放着碗筷,其餘什麽也沒有,她到底在看什麽?或者準備看什麽?

馬上就要到晚膳的時間了,一會兒會發生在裏面的事情,他根本不用去猜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她這個時候躲到這裏,難道是準備監視他們吃晚膳?

而且現在天氣并不太熱,說大門,連窗子也只是半開,以她現在所處的位置,恐怕真的想調查他們的晚膳也根本看不到桌子上的菜式。

白雲日忍住嘆氣,緊緊地皺起了眉頭,非常困惑地看着樹下的女人。

若說之前她去監視議事廳還可以理解,畢竟白家的議事廳有着太多江湖秘事,但是,監視飯廳……

白雲日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他倒不認為自家兄弟聚在一起吃晚膳這事兒,有什麽值得探查的情報。他家雖然較一般人家吃得豐盛,但也都是些尋常菜色,而且,她就在大廚房工作,想要知道他們吃什麽,哪裏用得着費這麽大力氣?

這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麽?

冷眼看着她看了一會兒,不知是不是也覺得實在沒什麽可看,她突然收回探看的姿勢,坐在地上,從懷中掏出一個羊皮手卷打開看了起來。

看着她的動作,他的目光轉到了少女手中拿着的東西,原本神情冷淡的眼睛瞬間瞪大了一圈。

是那個嗎?是那個吧?

他忍不住向前傾了傾身子,死死盯着少女手中握着的東西,眼中有幾分驚喜,又有幾分無法置信。

她怎麽會有那個?他記得那個東西早在幾百年前就應當被毀掉了才對。

她到底是什麽人?

他疑惑地盯着底下的人,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這個女人到底在幹嗎?

白雲日用力握拳,忍住沖上前質問她的沖動。

狠狠地皺着眉,他做了幾個深呼吸,告誡自己,現在正在監視中,千萬不要因為一時沖動而暴露了行蹤。

前方的人絲毫沒有感覺到他的怒火,雙手托着裝着水和菜的大木盆,用非常“高難度”的動作,三根手指扣着盆沿,兩根手指顫巍巍地夾着一本書,邊走邊看。

完全沒有發覺到走動間盆裏的水不時濺起幾滴到書頁上,而每當有一滴水濺到書頁上,樹上那個人的眉頭就皺起幾分。

他實在搞不懂,這個女人到底是愛書還是恨書。

之前見她寧願挨打也要救書,本以為她是個極愛書之人,幾乎讓他有些另眼相看了。

但,那只是幾乎,現在她的行為,實在讓他完全無法将愛書與她聯系在一起。

看她對書的态度,根本讓他認為,她其實恨書恨得想要手中的書面目全非、粉身碎骨才甘心。

實在無法忍受再看到那本書一直飽受洗菜水的“滋潤”,白雲日忍耐地用力閉了閉眼,在下一次沖出去的沖動産生前飛身離開。

“啊……”

随着少女的一聲驚呼,他輕輕彈出手中的小石,将被少女“失腳”踢飛、一路飛向池塘的書“送”回地面。

看着她歡天喜地地扔掉手中的菜籃子,一路奔向非常“碰巧”掉在池邊的書,撿起來随便翻看了一下,用力塞回懷裏,一邊開心地低語着“好幸運,好幸運”,一邊轉身回去撿起被她扔了一地的青菜。

這是第幾次了?

他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次“救”起她的書了。

白雲日撫了撫額頭上不停暴跳的青筋。

這個女人的行為實在讓人很生氣。

讀書,應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應該在舒适的環境裏,心懷敬重地捧卷而讀,但這個女人卻完全沒有讀書的道德。

經過這些天的跟蹤,他發現她除了正常工作外就只有在看書,不,應該說,她根本不管有沒有在工作,也會看書,說是書癡也不為過。

但成為她的書,不光得不到主人的愛護,甚至可以說是長期處于“水深火熱”之中。

她的書冊從來都是想放在哪就放在哪兒,随意揣在懷裏,邊角兒都磨得像被狗啃過,而且随意折頁。

無論什麽時候,想起來就會拿出來看,看也就罷了,偏看時也不好好地拿着,夾着,咬着,放在地上,一邊洗菜一邊看,一邊燒火一邊看,還有一邊走路一邊看。

好好的書冊被她弄得不是水漬,就是火星燒出的小洞,掉在地上蹭到的泥土,甚至還有她騰不出手時用嘴咬書留下的口水……

只不過跟在她身後幾天,他就感覺自己已經将看書人中最醜的姿态全都見了個遍。

他已經無法想象,這世上還有什麽人比她更毀書不倦的了。

光是看着,就已經讓他忍受不了,要不是因為“那個”可能在她手裏,要不是他不能暴露行蹤,他怎麽也無法忍受一直這樣看着她這樣糟蹋書……

不,即使“那個”不在她手裏,她這樣糟蹋別的書也讓他忍受不了。

狠狠皺着眉,看着她的背影,他心裏非常煩躁。

這個女人,真的好讓人生氣。

“你這個僞君子……”一聲大吼突然從待客廳裏傳出來,那吼聲氣韻丹田,響徹雲霄,驚得原本安然在客廳窗下啄食的小鳥紛紛飛走,也使得路過廳外的下人紛紛好奇地向裏張望。

寬敞典雅的客廳裏坐着三名男子,正中的主位上端坐的正是白家當家白雲天,對于男子的大吼,他似乎沒有聽到,只是垂着眼注視着手中端着的茶杯,香茶升騰而起的絲絲白氣使得他的表情略顯得有些朦胧,讓人猜不出他正在想些什麽。

左手側的椅子上坐着的是一個身着黑色滾金長袍的壯年男子,剛剛的大吼正是出自于他,原本方正的臉正因為氣憤而變得紅通通的,因惱怒而大睜的雙目看樣子就要噴出火來。

在他的對面,正被狠狠怒瞪着的,是一名神态悠閑安然的白衣男子,臉上帶着微微地笑意,看着對面氣喘如牛,似乎就要一頭撞過來的人。身為一個明顯正在被大罵的人來說,他的态度實在過于輕松,也過于開心,那模樣倒不像是在被罵,反而更像正看着什麽有趣的戲段子一樣。

“李掌門,請息怒,消消氣,消消氣。”一直随侍在側的白管家看到黑衣男子就要跳起來的激動模樣,微一閃身,擋住他幾乎要瞪穿對方的憤怒視線,微笑着溫聲道。

“哼……王少風,你這個僞君子,不要以為你現在在天爺面前裝模作樣我就會怕了你,我李義魁行走江湖這麽多年,什麽場面沒有見過,再說,天爺是什麽人?你現在裝可憐也沒有用。”因為惱怒的源頭被擋住,李義魁微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笑得溫和無害的白管家,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端坐在上首的人。

主位上的白雲天正垂目喝茶,似乎對于底下兩人的争執完全沒有聽到,盡管他沒有任何表情,但李義魁滿腔的怒火卻瞬間全消,安分地坐了下來,降低了嗓門,小聲地哼道。

“李掌門,這是如何說起,我王少風做事從來問心無愧,自然沒什麽可怕的,今兒個随你來此,也是不想為這點小小誤會起了沖突,傷了和氣罷了。”看到對方安分了下來,王少風揚起一個陽光俊美的爽朗笑容,緩緩開口道。

“你……你這個僞君子,天爺,您可不能相信這個僞君子。”看到對方一副坦蕩陽光的模樣,李義魁急着反駁,聲音不由得又高了起來。

“李大俠,請喝杯茶,慢慢說。”一直垂目喝茶的白雲天輕輕放下茶杯,終于擡起眼看向面前的兩人,沉穩磁性的聲音雖然不高,但卻清清楚楚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是,是,天爺,在下失禮了。”李義魁聽到白雲天的聲音,整個人微微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又在天爺面前失态,臉上不由微微有些發燒,連忙端正地坐好,聽話地端起茶杯,喝了兩口。

“現在,李掌門,請仔細說明此次事件的經過。”白雲天見李義魁已經冷靜了下來,左右看了看在座的兩人,示意一邊坐得端正拘謹的李義魁先說。

“天爺,事情是這樣的……”李義魁得到先發言的權利,先是得意地看了王少風一眼,半轉過身,面向上首的白雲天,開始訴說事情的經過。

“俠義門掌門人李義魁,二十六寨當家王少風,江北四大勢力之中的兩個都跑來了,發生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了嗎?”蹲在假山後的少女看着今兒個格外喧鬧的客廳忍不住喃喃自語道。

“不過,到底在說什麽啊?該死,根本聽不清……”看着李義魁激動的模樣,她豎起耳朵使勁地聽,無奈實在離得太遠,她的功夫又着實太爛,只有在李義魁大吼時才能聽到,但又全無用處,關鍵之處無論如何也聽不清,不由有些焦急地低低抱怨了起來。

雖然努力豎着耳朵聽着廳裏的狀況,她的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過白雲天身後那個安靜的影子,看那人垂着頭,也不知在想什麽,不過以她的經驗看來,他這個樣子應是在認真地聽着什麽,難道那邊的事情真的很重要麽?他平時都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能讓他認真聽的事情,難道江湖上要發生什麽驚天大事件了?

“該死,你倒是大點聲啊,剛剛吼得那麽痛快……”她的身子幾乎要探出假山了,依舊什麽也聽不到,不由得懊惱地低咒了起來。

“啊?笑了?笑了耶。”她的目光突然一亮,忍不住為自己看到的“東西”驚呼了起來。

雖然只有一點點,她卻可以肯定剛剛那個人的唇微微彎了一下,盡管很快就恢複了原狀,但絕對是笑了。

“嘿嘿,這人笑起來的樣子……其實還挺可愛的嘛……”她盯着他因為低垂着頭而有些模糊的臉,近乎無意識地喃喃自語,幾乎忘了自己正在為偷聽不到而郁悶。

“哎呀?怎麽走了?啊……”正看得有趣,他卻突然轉身離開了大廳,她不由輕輕叫了一聲,非常失望地看向依舊讨論得激烈的大廳,突然沒了偷看的心情。

聽到她不時抱怨聽不到這邊聲音,他的唇忍不住勾起一個嘲諷的淺笑。

這樣的距離,并不算遠,莫要說是對他來講,就算是家中功夫最差的小七想要聽清對話的內容,也是輕而易舉。

不過,對于沒有功夫或者功夫太差的人來講,這個距離又确實不算近。

但,如果真的什麽都聽不到,她又一直趴在那裏做什麽?

繼續聽着她不斷的抱怨,他漫不經心地想着,對于她偷看的目的,感到越來越無法理解。

她到底想要從監視中得到什麽?

不過,接下來傳入耳中的話讓他微微呆了一下。

可愛?

聽到那個這輩子也絕不可能套用到他身上的詞,白雲日的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微微抿着唇,他皺着眉,實在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忍住擡頭看向她的沖動。

耳邊清清楚楚地聽到她暧昧的笑聲,他的心中懊惱這個女人莫名其妙的話,臉上卻不由自主有些發熱。

盡管低着頭,卻依舊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視線,他感到臉上溫度越來越高,顧不得與大哥打招呼,連忙轉身離開客廳。

由暗道躍上房頂,不再感覺到那道炙熱的視線,讓他微微松了口氣。

輕輕坐下,他閉起眼睛,感覺到舒适的微風輕輕拂過,臉上的熱度也随着風兒漸漸消退。

心靜下後,他再度下意識地看向她的藏身處,假山後卻已經沒有了那個小小的綠色身影。

冷靜的黑眸飛快閃過一抹自己也沒感覺到的失望,他順勢向後躺倒,以手為枕,微眯着眼睛看向天空。

感覺很奇怪,除了父母兄弟,他還沒有對一個外人有過這麽長時間的關注,這個女人的身上有太多的謎題,讓他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轉來轉去。

忍不住嘆了口氣,他閉上眼睛任由思緒游走。

女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這個女人……

是他見過的女人中最奇怪,最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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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怪事兒,實在太奇怪了……

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已經好幾天都沒有見過他了。

明明知道他就在府裏,但是卻完全見不到人,這種感覺真的非常詭異。

“二爺……二爺。咱們白家的二爺。”看到丫頭明顯有些茫然的眼神兒,她好擔心這個丫頭根本沒有明白她在問什麽。

“二爺?二爺……你問的是二爺,是吧?”小丫頭容兒眼神兒有些發直,嘴裏叨念了兩遍,一臉的恍然道。

“對,二爺,咱家的二爺。最近在做什麽?怎麽都沒見到他?”她表面依舊是溫和地笑着,暗暗松了口氣。

明明每到丫頭們閑磕牙的時候就聽她一個人不停地說着各種小道消息,還自封白家百事通,號稱白家的事情她都知道,現在居然一臉的茫然,這個白雲玉,果然有種很奇怪的“無存在感”,居然連這麽八卦的丫頭都會把他忽視了。

“二爺嗎?呃……”容兒皺着眉,努力地想了一下,突然發現她一時間似乎想不起自家的主子到底長什麽樣子,再努力想一想,呃,她進府三個月,二爺肯定真的見過,但是為什麽她會想不起來?

“你是不記得了?還是從來沒見過?”她微笑。

“當然見過,就是……就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嘛。”容兒嘟着嘴,對她的置疑十分不滿,不過在看到對方無奈的目光後,也有些遲疑……不過,她絕對見過二爺啦,只是記不清了而已嘛。

“嘿嘿,二爺的存在感太弱了,還三天兩頭鬧失蹤,印象實在太淺了,不好意思啦。”尴尬地笑了笑,容兒合起雙掌作了個揖,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實在不是她不幫忙,是真的記不太清了。二爺這個人不想不覺得,但是這一想起來還真不是一般的沒有存在感啊,奇怪啊,好大一個人,怎麽會完全想不起來呢?

“算啦,沒事,我也只是突然想起來,随便問問啦。”笑着擺擺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雖然真的有些小失望,但也總算是意料中的事情。

“嘿嘿,要不你問別人吧,大爺,三爺,四爺,六爺,七爺,哪一個都行哦,我保證事無巨細全部告訴你。哪一個?你想知道哪一個?要不我都給你說說?”為了挽回自己百事通的名譽,容兒轉了轉眼睛,滿是期待地看着她。

“那個……不用啦,真的不用啦,要不……你就說說大爺吧……”原本準備拒絕,但是看到容兒躍躍欲試的熱切目光,其中明顯地放出快問、快問的超強電波,嘆了口氣,終于屈服了,端正了坐姿,做出洗耳恭聽的虔誠模樣。

“好啊,好啊,聽好啦,大爺嘛,可是咱們家的頂梁柱哦,咱家大爺全名叫做白雲天,白色的白,雲彩的雲,天空的天……”

看着口沫橫飛的小丫頭,她悄悄嘆了口氣,在心底暗暗垂淚,她大好的休息日啊,就要這麽荒廢了嗎?

這個小丫頭是出了名的八卦又愛講話,而且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全府的人都怕了她,但凡和她說話,總是帶着幾分小心,就怕引起她的話瘾,偏偏她今天自己主動送上門來,看來不說到她滿足,她是走不了了。

天啊!神啊!佛啊……

求求你了!無論是哪一個,拜托,顯顯靈吧!

半天也好,好歹剩下半天自由給她吧。

“呼,總算解放了……”趁着吃午膳的機會,她借口與人有約,終于脫離了容兒的“魔掌”,一路跑到了街上,直到看不到府門,才終于停下腳步,扶着牆用力地喘起氣來。

白家的下人每月會有一天有休假,沒有具體的時間規定,只要提前三天告訴管事兒的自己想在哪天休就行了。

不過,在第一個月是沒有休息的,她好不容易熬過了第二個月,早就盼着這一天呢!要是全被容兒給浪費了,她一定會郁悶到吐血。

好好地用力喘了一會兒,感覺終于沒那麽難過了,她做幾個深呼吸,站直了身子。

剛剛跑得太快,都沒有仔細看,現在定睛一看,突然發現四周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簡直是異常的繁榮,而她剛剛逃命一般的行為顯然對于這個忙碌卻安寧的街道過于怪異,此時正引得一堆的人好奇地看着她。

“姑娘,沒事吧?”正好靠在牆邊擺攤的小販見她終于擡起頭,不由有些擔心地問道。

“呵呵……沒事兒,沒事兒……”她幹笑地擺手,連忙快步轉身離開。突然這麽多人看着她,真是有點可怕啊。

她置身的這條街,因為白府的關系,非常繁榮。不光路的兩邊布滿店鋪和露天的攤位,而且還有不少來來往往的行人和等待白家大爺接見的江湖人,她這樣逃命一樣從那個“白家”飛奔出來,恐怕用不了一會兒就會成為全城人……不,應該是全江湖人的話題了。

低着頭躲開衆人好奇的視線,想要馬上離開,卻又不敢再跑,她提起裙角,目不斜視地一路快步向前狂走,直到又拐了兩個彎兒,這才不再感覺到那堆炙熱又好奇的視線。

“天啊……”背靠着牆,她伸手摸了摸熱氣未消的臉頰,想起剛剛的情形,突然感到有些好笑,順着牆緩緩滑下蹲在地上,她忍不住将頭埋入膝蓋中,哈哈大笑了起來。

站在房檐邊,居高臨下地看着捂着臉蹲在地上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的人,他的眼中也閃過一抹笑意。

接到暗衛她要出府的通知後,他就提前守在府門前,從她出了府門就一路跟在她的身後,所以剛剛的情形他從頭到尾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是她進府後的第一個外出的機會,她懷有什麽目的來到白家已經是十分确定的事實,而若是她的背後還有什麽同夥或組織的話,那麽今天這個出府的機會絕對是揭穿她真面目的最佳時機……

只是……原本整理得嚴肅認真的心情卻被她的冒失行為全全打亂,出門前的緊張感被沖擊得一絲不剩。

對于心情被她輕易牽動,他有些懊惱。

這個女人太奇怪,讓他完全摸不到頭腦,明明很嚴重的事情,卻總是被她搞得一團亂,除了一頭霧水地跟着她到處跑,他還要幫她救書,明明是為了調查她的來歷才跟在她身後,卻感覺漸漸有些變質。

這些天,他跟在她的身後到處跑,發現她偷看的對象不定,有時是他的大哥,也有時是一個毫無特別之處的小丫頭。

偷看的場所也不定,有擁有衆多秘密的議事廳,也有沒有任何意義的廚房,這是最不可思議的事情,自己就在廚房裏工作,原本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她居然也會躲到一邊的樹陰中去偷看,實在讓他無法理解她到底想要看到什麽。

她的偷窺,與其說她是想要得到什麽情報,不如說,更多的時候她只是安靜地觀察。

她的身上感覺不到惡意,感覺不到危險。

更多的時候像只是在看,很單純地在看,像一個好奇地孩子,看着四周人們的一舉一動,只是好奇的看着,讓他完全搞不懂她到底想要做什麽。

但是,她在看他。

他天生就是不容易引起別人注意的人,再加上後天有意的培養,大多數人在看到他時都會習慣性地忽視掉,甚至連府裏的仆人都經常忘了他的存在,而她卻在第一次監視時就“看”到了他,這實在讓人難以相信只是個巧合。

無論她懷着什麽樣的目的,善也好,惡也罷,明明早該在發現她的第一時間就“解決”掉……他的責任就是不允許任何有可能會危害白家的“存在”存在的。

他看着那個笑得開心的少女,冷冷的眼中漸漸困惑起來。

她迷路了!

她一定是迷路了……

跟在她的身後,從東大街走到西大街,又從西大街走回了東大街,如此來來回回、兜兜轉轉走了半個時辰。

在跟着她走了第一個來回後,白雲日的心中就晃過了這個念頭,但是立即就被他自己否決掉了。

然後,一路跟在她的身後,看着她從一開始興奮地四處張望,到後來變成不時停下腳步,困惑寺想一會兒,四下看一看,然後再繼續向前走。

在跟着她第三次經過同一個攤販的面前後,他終于堅定地确定了,她并不是有意地提防着怕人跟蹤而繞來繞去,而是真的迷路了……

原本那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甚至是可笑的懷疑,到如今看來,已經有十足的把握确定了并非他的錯覺。

她迷路了,真的迷路了。

不自覺地嘆了口氣,他感到有些無奈,有些失笑,用滿是不可思議的目光,他看着那個滿臉困惑站在原地的綠衣少女,深深地、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迷路了吧?

盯着面前極具特色的綠色老虎,她十分困惑地想。

這是一個小孩子用的老虎枕頭,做工很是精巧,老虎身上的花紋繡得很漂亮,就是這翠綠翠綠的顏色有些奇怪。

當然,要不是這奇怪的顏色,她也不會格外注意到“它”。

第一次看到“它”,她心想,真是奇怪的顏色啊,長這麽大,她倒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顏色的老虎枕頭呢。

然後,她又見到了“它”,這次,她心想,原來不止一家在賣這種顏色的嘛,也許這是這個城裏的習俗?

當她第三次看到“它”,那已經開始漸漸熟悉的感覺以及“它”頭頂上那繡得十分精巧別致的花紋,使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它”了……

難道……這麽半天,她看到的一直是同一只?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代表,她一直在同一個地方繞來繞去?

她死死盯着“它”憨态可掬的表情,十分困惑地想。

“姑娘?你喜歡這個枕頭?”坐在攤位後的大娘看着這個一直立在自己攤位前不動的少女,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道。

“啊?哦,我看它長得挺有意思,挺有意思。”聽到大娘的問話,她呆了一下,這才發現她一直擋在人家攤子前面發呆,她暧昧地笑了笑,随手拿起老虎枕頭,裝出感興趣的模樣把地起來。

“大娘,你這個枕頭的顏色挺特別的哦。”她定定瞪着老虎枕黑黑的眼睛,狀似随口問道。

“那是自然,姑娘你的眼光真好,這綠色的老虎枕,在這應城,只有大娘這一家才找得到哦,很漂亮吧。”聽到她的問話,大娘展開笑容,滿口驕傲地拍了拍胸脯保證道。

“呃,很漂亮……漂亮……”大娘自信滿滿的話,狠狠将她最後的一絲妄想打破,幾乎忍不住要淚灑當場。

看來……她是真的迷路了……

一個身着綠衣的少女一臉茫然地站在街頭,紅紅的小嘴唇兒被她無意識地用牙齒咬着,不時擡起頭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背在身後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扭成了麻花,長長的羅裙兒下的小腳也在地上胡亂劃着。

“請問……請問……對不起,對不起……”做了幾個深呼吸,終于鼓起勇氣,小書沖出來想要攔住一名正好經過身邊人,卻不想用力過猛直接撞到了人家的身上,将那人抱着的東西撞得散了一地,連忙紅着臉一邊道歉,一邊幫忙撿了起來。

“不礙事。”被撞的人站定後,笑着擺擺手,也跟着彎下身,撿起四落的書冊。

“真是對不起……”小書将書放回那人手中,忍不住又道了一次歉。

“沒事兒,沒事兒。小姑娘,你剛剛想問什麽?”那人接過書,微微一笑,并沒有生氣,反而溫和地詢問道。

“請問釋卷書肆在哪裏?”她紅着臉兒,先是看了對方一眼,見那人只是溫和微笑看着她,低下頭,遲疑了一下,終于讷讷地開口問道。

今天她丢的臉已經夠多了,實在沒有力氣再直視別人的目光。

“小姑娘,你識字嗎?”男子面上閃過幾分驚訝,微微笑看着低着頭紅着臉兒的小書,有些遲疑地問道。

“學過一些。”聽到對方奇怪的問題,小書呆呆地擡起頭,滿臉不解地看了過去。

“那,請你轉身,擡頭。”男子眼中閃過一抹笑意,有趣地看了她半晌,突然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啊?什麽意思……”小書呆呆看着他,在男子的示意下緩緩轉過頭。

困惑的眼在轉過身後瞬間大睜,在她的斜後方,那間挂着竹簾子的鋪子的大門上,端端正正地懸着一塊古樸的紅木大匾,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四個大字。

釋卷書肆

“啊……”

這個小姑娘還真有趣,男子看到她原本就紅通通的臉瞬間變白,然後又變得更紅,忍不住失笑地搖了搖頭。

低下頭,理了理手中的書,他突然發現其中多了一本破破的羊皮手卷。

“小姑娘,這是你的嗎?”男子抽出手卷,遞給小書。

“啊?是的,謝謝,謝謝。”回過神兒,小書看到對方遞過來的東西,連忙點了點頭伸手接過。

“那個……謝謝……”接過書,小書發現對方不知為什麽突然發起了愣,緊緊拉着手卷不放手。

“哦……不客氣。”男人回過神兒,眼神閃爍了一下,低下頭,有些無意識地喃喃回道。

小書有些不解,不過并沒有放在心上,朝着對方微微笑了一下,點了點頭,轉身進了鋪子。

看着小書的背影,男子眼中有驚喜,又有幾分失落,望着書肆的大門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終于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突然傳來的哀號聲讓原本正在認真低頭整理書冊的小夥計吓了一跳,手上一滑,已經整理碼好的書冊倒了一地。

小夥計看着倒成一片的書,咋了咋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微微側着頭看向門簾,尚顯稚嫩的臉上閃動着好奇,豎起耳朵想要聽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小文,你在幹嗎?”手上雖在忙碌地打着算盤,坐在櫃臺後的掌櫃卻似乎對小夥計的動向了如指掌,突然頭也沒擡地問道。

“掌櫃的,你有沒有聽到一聲慘叫?”小文轉過頭,看向櫃臺後明明忙碌得幾乎要将算盤珠子打飛,卻依舊一臉老僧入定表情的掌櫃,有些興奮地開口問道。

“慘叫?你再不快幹活兒,一會兒我就讓你慘叫。”掌櫃的頭也沒擡,繼續飛快地算着賬,馬上就要到月底了,送到東家的賬才是正事兒,他哪有什麽空閑去管什麽慘叫不慘叫。

聽到掌櫃的話,小文背過身吐了吐舌頭,連忙蹲回地上,手腳利落地整理剛剛倒成一片的書冊。

他家掌櫃的平日裏并不難相處,偶爾也會開開玩笑,雖然管理鋪子很認真,但并不會太嚴格,不過一旦牽扯到東家的事兒,他家掌櫃的就會變得得非常奇怪,人也會變非常嚴厲,現在雖然離東家查賬還有好幾天的功夫,但光聽他的話音兒就知道,掌櫃的已經開始緊張了,這個時候是萬萬不能去惹他的。

小文一邊将整理好的書冊放上架子,一邊不解地搖了搖頭,他真不明白,掌櫃的在緊張什麽?

明明很有能力的一個人,平時也是沉穩大方,面對多少大老板都鎮定自若的。而且掌櫃的也是有功勞的人,當年是他獨自一人将這原本不大的書鋪子變成這應城算數一數二的名鋪子,如今應城的讀書人要找什麽書指定是要來這裏的,甚至偶爾還有些外鄉人慕名而來。

他甚至還聽說,之前大掌櫃還曾經想把他調到“上面”做事,可是他家掌櫃的就只認準了這裏,硬是沒有答應,實在無法想象,要知道到“上面”,那可是千載難逢的好事哦!

“姑娘,看書啊。”眼尖地看到一抹姑娘家的裙影兒走進書肆,小文頂着大大的笑臉從書架後走出來,慢慢走上前,語氣溫和地招呼着,顯得既熱情又不會過于殷勤吓跑了對方。

“是。”聽到對方的招呼聲,小書低低地應了下,頭卻沒有擡起來。

實在不想再擡起頭來見人了,她今天實在丢了太多次的臉,只恨不得地上直接裂一道口子,把她吞掉算了。

“啊,你是那個姑娘吧?咦?你成了白家的丫頭了?”小文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紅着臉兒的姑娘,雖然沒有擡頭,但看着分外眼熟,又想了一下,終于記起來了。

這個姑娘不久前才來過書肆呢,雖然應城愛書的姑娘也并不少,但他小文的記性可是非常的好,來過書鋪子的人他大多都有些印象,這個外鄉的姑娘雖只來過一次,但也絕不會忘掉。

而且,當時這個姑娘的樣子可真的讓他想忘也忘不掉呢。那天這個姑娘進到書肆裏面的那個如同發現了寶貝一般欣喜若狂的表情,實在是極少見的,一直呆到他們打烊才抱着一堆的書,戀戀不舍地離開。

“啊,是的。小哥兒你還記得我啊?”小書擡起頭,看到面前也有些面熟的小夥計,微微的笑了起來。

記得那天她是準備去白家應征,經過這個書肆時順便進來看了一眼,立時就被這裏的書迷住了心神,一直呆到人家關門才不得不離開。

一路上她也見過不少的書肆,但如釋卷書肆這般規模的卻實在是少有。這裏的品種十分齊全,甚至連一些罕見的典藏本也可找到,實在像是掉到了寶庫,要不是盤纏有限,她還想買更多的書回去呢。

好不容易等到領了薪晌又拿了假期,她本想一早起來就直奔這裏的,偏在出門前見到容兒,多嘴地問了一句,耽誤到了晌午才出門,又一路不停地迷路……

唉……實在是想起來就心酸得幾乎想要落淚,算了,不想了,不想了。

小文看着面前一會嘆氣、一會皺眉的姑娘,心想,這個姑娘可真是有趣,然後她不知突然想起了什麽,狠狠地搖了搖頭,咬着牙沖向書架,拿起一本書,翻開後,人就如同入了定一般,再也沒了動靜。

輕輕笑了笑,小文這次沒有再被這個姑娘的樣子吓到,想起她第一次進書肆時,兩眼放光,如同惡虎撲食一樣沖過來,害他小小地吓了一跳,還以為她是來搶劫的強盜。

後來,她只是沖到書架前,抓起一本書後就突然沒有了動靜,直到他鼓了半天的勇氣,小心翼翼地湊到後邊看了看,這才确定了這個姑娘只是看到書太過激動了,并沒有什麽惡意,才終于放下了打她進門起就抓起來自衛的書撣子。

放任這愛書的姑娘自己去看書,小文笑着搖搖頭,安靜地走開繼續去整理書架。

雖然來書肆的必然是愛書之人,但是這樣愛書的人啊,他長這麽大也只見過那一個了,不知道他們兩個比一比的話,誰更勝一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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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2 00:03: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站在熟到不能再熟的牌匾前,白雲日有些怔愣。

他想過幾十個、幾百個她可能會去的地方,可能會做的事情,但絕對沒有一個能像這個這般讓他吃驚。

轉了這麽大圈子,她的“目的”居然就是這裏?!

且不說釋卷書肆只離白家兩條街,她卻走了一個時辰還要多……

她兩個月沒有出府,晌午也沒有吃午膳,費了這麽大勁,只是要到這裏來嗎?

沒有去見她的同夥?甚至也沒有別的東西想買?

呆呆地透過竹簾,看着她朦胧的身影,他微微皺起眉,實在不能理解這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麽?

白雲日走進書肆,擡手示意看到他進來想要請安的小文不要出聲,躲開她專心看書的身影,閃身進了櫃臺後的小房間。

“二爺?您怎麽來了?”掌櫃的連忙跟進來,有些吃驚地看着立在房內的白雲日。

“路過。”略一沉吟,白雲日看着滿臉緊張,甚至已經開始冒汗的掌櫃,低低吐出兩個字。

掌櫃聞言,稍稍愣了一下,他掌管釋卷書肆也有好幾年了,爺可從來沒有“路過”過這裏……

“啊,爺快請坐,喝杯茶,最近一直沒有什麽新書出來,所以也沒給爺送過去,您看,這個月的賬……”看着他淡淡的眼,掌櫃的發現自己走了神兒,連忙招呼着白雲日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又沏了茶奉上後,恭敬地立在一邊詢問道。

“不用,你去忙吧,我坐一會兒就走。”端起茶,白雲日擡起眼,看了看伺候在一邊的掌櫃,淡淡地吩咐道。

“是,有什麽吩咐,爺就叫我。”聽到白雲日的話,掌櫃的施了個禮,退出了房間。

見掌櫃的離開後,原本垂目入定一般的白雲日放下茶杯,站起身,無聲地走到門簾後,稍稍揭起一角,看向那個幾乎把頭埋進書裏的姑娘。

雖然他平日已經見慣了她看書的樣子,但卻從來沒有這麽開心的表情,原來,她也并不是什麽環境下看書都沒有差別的。她也喜歡在這種地方看書?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淡笑,他還以為,她就喜歡一邊幹活兒一邊看書呢,而且每次看得都那麽癡迷,張大娘怎麽罵都沒用。

但是,他實在沒想到,她離開白家做的第一件事兒就是跑來這裏看書。

而這個書肆又正是白家的下屬産業之一,也是唯一經由他管理的産業。

她愛看書,這裏又是應城最大的書鋪子,來這裏看書按說也應無所非議。

但,他卻說不清心裏那陌生的躁動是為了什麽?

這個女人總是這樣若無其事,又非常精準地碰觸到他隐藏在人後的一面,讓他完全搞不清,她真的只是沒有任何意義偷窺自己?只是正好也非常愛看書?甚至只是無意地來到了這個鋪子?

還是,這一切都是她的別有用心……

心滿意足地抱着打好捆的書步出書肆大門,小書一臉沉醉地向前走着。

今天看了好多書,買了好多書,而且居然讓她看到了《朝園雜記》的手抄本,雖然只是手抄本,而且還是非賣品,但那可是有名的絕世孤本呢,她做夢也沒想到居然可以看到這本書。

今天真的好開心啊,她雖然愛看書,但并沒有藏書的癖好,只要能讓她看到內容,就已經滿足了。

擁緊懷裏的書,她吃吃笑着。

啊,好想趕快回去看書啊……

她又走錯了……

跟着她出了書肆,白雲日在見她拐了第一個彎兒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明明剛剛小文和她說的是一直走,這樣她也能走錯?

看她在白家的院子那麽熟悉地到處亂竄,他還一度以為她是個方向感很好的女人呢,看來,現在只能收回這句話了,一個連一直走都能走拐彎兒的女人,他什麽也不想評論。

看着她帶着一臉傻笑,抱着書又拐到另一個錯誤的方向,漸漸地離白家大宅越來越遠,白雲日開始考慮,他要不要出去叫她回來。

如果叫住她,那肯定就會暴露自己跟着她的事,但是若任她這樣亂走下去,恐怕天亮她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默默跟着一點沒有感覺自己已經離家越走越遠的少女,白雲日心裏十分矛盾。

是去,還是不去?

看到她突然停住腳步,他突然回過神來。

那裏是……

微眯着眼确定了一下他們所在的方位,白雲日深深嘆了口氣,在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他的身體已經自動沖了出去。

怎麽還不到家啊?

小書将懷裏感覺越來越重的書向上托了托,忍不住擡頭看了看天空。

路邊的鋪子紛紛開始關門,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她停住腳步,看着夜空中的星辰,仔細研究着方向。

北……是那邊吧?

剛剛書鋪子的小哥兒說的好像是一直朝着北,過了兩條街就是白家了。

不過,她剛剛太高興了,也沒注意到自己走了多久,應該已經有兩條街的距離了吧?快到了吧?

她看向不遠處一片漆黑的巷子,心裏有些微微遲疑,又擡頭看了一眼星星确定方向,她深吸了口氣,用力邁開步子,鼓起勇氣朝着漆黑的巷子走了過去。

“啊……搶……”突然感覺到有人拉住她的書,小書脫口尖叫了起來,還沒叫完,就被人捂住了嘴,她驚恐地轉過身,看向面前站得筆挺的黑衣人,目光在接觸到他的臉後,整個人突然呆在了原地,連原本死不放手的書也顧不得,任由他拎了過去。

是他?

真的是他嗎?

她還是頭一次這麽近看到他哦!小書看着他的臉,呆呆地想着。

對于一個一直在遠遠注視的人,突然出現在面前,離她這麽的近,近到連他的眼睫毛都可以看清楚,她的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麽,大腦卻已經完全不能反應,也不知該有如何的反應了。

好軟,感覺到她的唇在掌心中微微動了一下,他猛地收回手,用力握住拳,将手背到身後,心中十分懊惱。

剛剛看到她絲毫沒有知覺地朝着那個有名的“黑巷子”走過去,他完全想也沒有想就沖了出來。那裏是應城有名的“黑巷子”,裏面住的都是些地痞無賴。良家女子連白天都離那裏遠遠的,她這樣懵懵懂懂地沖進去,如果出了什麽事……

沒有看她到底有什麽表情,他垂下眼,拎着她的書,轉身徑自朝前走去。

啊……他在幹嗎?

那是她的書……

呆呆地看着白雲日一言不發地朝着她來時的方向走去,小書被搞得一頭霧水。

一陣冷風吹過,她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漆黑的巷子,忍不住又打了個哆嗦,那裏現在看起來好可怕……

腦中猛然閃過一抹靈光,她的眼睛亮了起來。

難道……

難道他是在告訴她,她走錯了嗎?

好……

好可愛、好有趣、好害羞的人哦……

小書越想越覺得想笑,終于忍不住笑出聲,開心地提起裙擺,滿身輕快地朝着那個黑色的背影奔去。

她的笑聲讓他的肩微微一僵,忍耐地閉了閉眼。

聽到她跟上來的腳步,他在心裏無力地嘆了口氣,告訴自己千萬不要與她一般見識,咬了咬牙,繼續面無表情地朝前走去。

“書丫頭,你在幹嗎?”一個十分可愛動聽的聲音問道。

“偷看啊。”正忙着看前方,聽到問話,她下意識地随口道。那個人的反應好可愛哦,不知聽到了什麽,他雖然自己沒覺得,但是卻明顯不贊同,雖然好快,但她卻看到他像個孩子一樣皺了皺鼻子。

呵呵,好可愛……

“你在看大哥嗎?”那個聲音繼續好奇地問道。

“誰要看白大爺啊,我看的是……”誰要看白雲天那麽無聊的男人啊?她十分不屑地咋了下舌,反口回應,話說到一半,整個人突然僵在原地。

誰……是誰在和她說話?

背上瞬間感覺到一股寒意劃過,冷汗順着脊背緩緩滑了下來,那顆水珠滾動而下時清晰的感覺,讓人忍不住寒毛倒豎。

她猛地緊閉雙眼,心裏暗暗地催眠自己,那個聲音只是錯覺。

聽錯了,一定是她聽錯了,聽錯了……

“你在看誰?”那個非常可愛動聽的聲音卻讓她狠狠地打了個冷戰,只能非常沮喪地确定,那個人實實在在地存在着,而且就在她的正後方,絕對、絕對不是她的錯覺。

她一寸一寸地轉過頭,全身僵硬得幾乎能聽到自己的骨頭正在發出“格格”的響聲。

終于轉過了頭,映入眼簾的是白小七爺那好奇又可愛的笑臉,而且因為背對着太陽,他的周身還能看到一輪淺淺的金色光暈,清清楚楚地告訴她,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絕對不是她的錯覺見鬼了。

放棄最後一絲妄想,她終于只能死心地承認,她、被、發、現、了……

“七、七、七爺……你、你你、你……”勉強操控着僵硬得幾乎不能動的臉皮,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結結巴巴地開口。

沒有聽到,他一定沒有聽到,千萬不要聽到……她在心中念咒一樣祈禱對方并沒有聽到她剛剛的回答。

“書丫頭,你冷嗎?怎麽直打哆嗦?要不要七爺幫你請大夫?”白小七爺笑得可愛動人,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狀似十分擔心地摸了摸丫頭的額頭。

“七、七、七爺,你怎麽在這?”她深吸了口氣,終于不再結巴,一口氣問出自己的疑問。

“沒什麽啊,大哥找我來,路過這裏時正好看到你偷看得這麽高興,就過來問問嘛。”白雲玉看到丫頭不再哆嗦,放開在她額頭上亂摸的手,聽到她的問話,展開一個可愛無敵的笑容輕飄飄地開口回道。

“偷……咳咳、咳咳……”聽到他用那麽可愛動聽的聲音,像是說的是“今天天氣很好啊”一樣,說出這麽驚爆的事實,她狠狠倒抽一口涼氣,差點就一口氣沒喘上來,伸手遮着嘴,她一邊用力咳着,一邊瞪着因為過度吃驚而幾乎瞪到爆出來的大眼睛,用力看着依舊笑得天真的白小七爺。

她在偷窺他的家人,他居然笑得這麽開心,還這樣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實在讓她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她真的關在山裏太久不懂世事,其實偷窺這件事兒的惡劣程度,原本就是并不如她想的那麽嚴重?

還是,這個小七爺确實是不太正常?

對于丫頭驚恐的視線絲毫沒有感覺,白雲玉學丫頭一樣蹲在假山後,小心地探出半個頭,興奮地看向前方的大廳。

“對啊,不就是偷看嘛,不過,書丫頭,你不是在看我大哥,那在看什麽?”看了半晌,白雲玉臉上興奮的神色被疑惑取代,忍不住回過頭,好奇地看着丫頭開口問道。

在他眼裏,那邊什麽特別的也沒有,今天沒有客人,偌大的房裏只有大哥和白總管,聽起來也只是在報告家中的日常事務,人是已經看得再熟悉不過了,事也實在沒什麽新鮮的,這情景在白家幾乎是天天都可以看到的,白雲玉實在不理解這有什麽好偷看得,而且還讓她看的那麽認真,害他以為發現了什麽驚天大秘密,還小小地興奮了一下。

小書定定地看着他因為好奇而變得閃閃發光的眼眸,原本因為被發現而有些驚恐的心變得漸漸平靜了下來。

這個人,還是個孩子,一個太過好奇的孩子啊。

只是,身為這麽有名的白家的孩子,居然會一點戒心都沒有。

他難道不會懷疑她偷窺他的家人,是有什麽目的嗎?就算不是來謀害他的家人,那也可能是來偷聽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無論目的如何,總之都是別有用心的。

而且她要真是個壞人,一旦被人發現了秘密,這孩子就算不被滅口,至少也要先被打昏吧。

這白家,到底是不會教育孩子,還是真的保護得太好了?

“書丫頭,你怎麽不說話?”見丫頭看着自己發呆,白雲玉有些不耐煩地伸手捅了捅她,這個丫頭突然就看着自己發起呆來,難道因為小七爺我長得太帥了?讓她看得入了迷?想到這裏,白雲玉忍不住自戀地笑了起來。

就說嘛,他才是這家裏最有魅力最體貼的爺,他就沒見過哪個丫頭不喜歡他的呢。

看着下邊相對着發呆的兩人,蹲在樹梢上的暗衛七號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的職責是作為影子,暗中保護主人,除非主人遇到危及性命的事件,否則絕對不得現身。

但是……自從他被分配跟着小七爺開始,他的職業操守受到空前的挑戰,常常要拼命告誡自己,才不會沖動地跑出去提醒他。

就像現在,這個小七爺明明昨天才因為在大爺傳喚時,路上貪玩逗丫頭遲了半個時辰才到,被大爺罰抄了十遍書,抄到半夜……不對,是抄到淩晨才睡,他今天居然又敢在大爺傳喚時跑來開小差,這樣不長記性,他實在不知要說什麽好……

轉頭看了一眼廳中大爺的臉色,暗衛七號頓時倍感無力地又嘆了口氣,憐憫地看着不知禍事又要臨頭,依舊對着丫頭傻笑個不停的小七爺。

看大爺的臉色,恐怕今天至少會罰抄二十遍吧?

突然感覺到有視線看過來,暗衛七號警覺地擡起頭,目光瞬間變得敏銳冷酷,準确地看向不遠處的樹梢。

在看到對面樹上的人後,暗衛七號松了口氣,全身的氣場重新歸于平靜。

伸手打出暗衛間的手語,暗衛七號問道:“十三,你在幹嗎?”

“我在監視她。你呢?”見到他的“問話”,對面樹上的暗衛十三號也打起手語回道。

“自然是在陪小七爺。”暗衛七號滿臉無奈地指了指下面的人。

“辛苦啊。”十三號了解地笑了笑,十分同情地對着七號眨了眨眼睛。

白家暗衛的工作主要分為兩大塊,一塊重人,以保護白家主人及相關人為主,一塊重事,以調查與白家相關的所有事務為主。

而暗衛的工作中,又以保護幾位主人的工作最為重要。

即使是對于訓練有素的白家暗衛來講,保護幾位主人的工作也是最重要,最為辛苦的工作,而且只有能力最強的暗衛才可能被選任用。

保護主人的工作是一件極耗心力,需要武功、應變、毅力、忍耐力都十分出色的人才做得了。随時随地以影子的身份跟着主人,除非遇到危及主人生命的情況,否則不得出現,要如同一個真正的影子般隐于無形。

是一份辛苦卻十分驕傲的事情,幾乎被所有暗衛所敬佩,不過,那是指其餘幾位爺的暗衛,身為七爺的暗衛,不但不危險,不困難,甚至可以說非常非常無聊。

七爺是白家最小的公子,從小就被帶在大爺身邊,可以說出府的機會屈指可數,每天還有一大堆的功課要學,身為七爺的暗衛,大多的時間都窩在白府固定的幾棵樹上、房上、牆上……

非常非常的無聊……

雖說別的暗衛也很辛苦,但至少不會像他這樣,在書房外的樹上一蹲就是半天,閉上眼睛都可以把書房裏的一草一木完全無誤地重現,他恐怕比天天收拾房間的仆人都還清楚,他甚至連書櫃上的暗花紋路都可以默畫出來了,他非常無聊,無聊地幾乎要有發狂傾向了。

所以,身為七爺的暗衛,其實是十分十分可憐的。

至少在七爺長大之前,暗衛七號還有好長的一段時間要繼續無聊下去的。

兩人同時嘆了口氣,對視了一眼,結束聊天,将目光轉回到樹下的兩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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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2 00:03: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書丫頭,書丫頭……”見丫頭只是看着自己卻并不回答自己的問題,白雲玉等得有些不耐煩,伸手拉住小書的衣袖輕輕拽了拽以示催促,偏她并不理會自己,只是兀自看着自己發呆,感到嚴重被忽視的白雲玉非常不滿,嘟起嘴,眼珠轉了轉,拉住小書衣袖的手突然用力搖了起來。

被大力地搖得身子一晃,小書回過了神,轉回眼看着還在用力搖晃自己的白雲玉,幾乎笑了出來。

他紅紅的嘴兒正微微嘟着,臉上明顯帶着不滿,眼睛裏閃着幾分委屈,幾分不甘,簡直就像只感覺被主人忽視而鬧脾氣的小狗兒。

“啊?啊……七爺,你看天色也不早了,奴婢要回去幹活兒了,張大娘找不到我,要生氣的,請七爺恕罪,小書告退了。”努力忍住笑意,小書左右看了看,腦中靈光一閃,找了個借口準備轉身跑路。

“不行,不可以走,告訴我嘛,告訴我嘛!”原本蹲在地上的白雲玉見小書要跑,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緊緊拉着丫頭的衣袖,不依地大聲叫了起來。

“唉。七爺啊……我真的要走了。”小書才跨出一步,就因為衣袖被緊緊拉着踉跄了一下,無力地轉過身,看着坐在地上小孩子一樣耍着賴皮的白雲玉,無奈地嘆氣道。

“不行,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讓你走。”像個要不到糖就不罷休的小孩子,白雲玉伸直雙腿坐在地上,抱着小書的衣袖,笑眯眯地故意用更大的聲音說着。

下意識地先擡眼看了看大廳,見那邊似乎沒有被驚動的跡象,小書轉回眼,滿心無奈地看着白雲玉靈動中又帶着幾分頑皮的黑眸,氣也不是,笑也不是,這個人是看準了她怕人發現的弱點,所以才故意這樣大聲叫,借此威脅她。

唇邊微微帶起苦笑,這個人雖然天真,但似乎并不如她早先認定的那般無知呢。

看着他依舊澄清卻狡黠的眼,她一時沒了主意,這個人雖然很賴皮,但實在沒有辦法去讨厭他。而且,這種小孩子式的耍賴方式,實在讓她忍不住将之與某個人躺在地上打滾的身影重合……

原本無奈的眼中因為回憶漸漸升起幾分溫柔,看來她拿這種愛裝小耍賴的人,真的永遠沒有辦法。

她不能透露自己偷窺的原因,但這樣鬧下去,恐怕早晚要被白雲天發覺的,這下可真的麻煩了。

“書丫頭,不告訴我你在偷看什麽,就不讓你走哦。”看着丫頭滿臉的無奈,白雲玉得意地笑了着,故意拉着長長的尾音甜甜地說道,還配合着語氣,有節奏地搖着她的衣袖,一邊用漂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啊,順便抛了個媚眼兒。

“七爺,已經很晚了,您再不去,大爺又要生氣了。”一直站在假山另一邊看着兩人拉拉扯扯的小金小銀,見他們越來越糾纏不休,終于忍不住開口催了起來。七爺實在是不長記性,要是再因為貪玩惹大爺生氣,今天恐怕又要加倍受罰了。

“呃?”小書轉過頭,這才發現不遠處站着的兩人,經過白雲玉這一番胡鬧,又多了兩個人發現了她在偷窺也讓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吃驚了,只是心中的無力感又重了幾分。

“啊……我忘了……”聽到童兒的話,白雲玉突然想起了自己來客院的目的,忍不住尖叫了一聲,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與小書的這一番糾纏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白雲玉不由想起昨天大哥被傳喚時,因為貪玩去得遲了而被罰抄書,抄得他手腳發軟,筋疲力盡,好不容易到淩晨才抄完睡下,天還沒亮又被哥哥準時抓起來去練功,練得他幾乎吐血,吐血還沒吐出來,又被拉去上課,聽得他頭昏腦漲,要不是被大哥傳喚,恐怕他會直接昏倒在書房。

不過……他現在又在大哥傳喚時因為貪玩而晚去……想到接下來的後果,白雲玉的小臉又更白了幾分。

他現在還能感覺到手腳在發顫呢,如果今天再來一遍,他會死,他絕對會死……

“小書丫頭,不要以為我現在有事兒走了,你就沒事兒了哦,回頭一定要告訴我,要不就我告訴大哥,說你偷看他。”連忙放開丫頭的衣袖,白雲玉迅速地從地上跳起來,一邊整理衣服,一邊朝着大廳狂奔而去,不過,跑得雖快,倒仍不忘邊高聲叮囑着被他的舉動驚得站在原地發呆的丫頭。

“啊……那麽大聲……會被人聽見……怎麽辦,難道這回要被趕出去了嗎?”被白雲玉的大叫驚得回了神兒,小書看着他逃命一樣向前飛奔的身影,無力地抱住頭,蹲在地上低低地呻吟了起來。

他這樣口無遮欄地大聲叫,讓她實在沒法騙自己完全不會被人聽到。

也許,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抓她了。

肯定是的,也許,白雲天現在已經在朝着她走過來了!

如果被白家的人發現了她在偷窺,她鐵定會被趕出去的。

不要啊,她還有很多的事沒有做呢。

不……也許被白雲天發現她在偷窺的話,被趕出門是比較好的結果吧?

猛然想起白家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小書感到背後一涼,也許……也許她現在應該擔心的不是被趕出門,而是她還能不能安全活着出走白家大門都是個未知數了吧……

用力壓着額角,感覺到青筋在“砰砰”地不停跳着,頭幾乎同要裂開一樣,狠狠地、持續地痛着。

雙手捧着頭,她腳步沉重地走出房門,昏昏沉沉地走向大廚房。

昨晚她一整夜都沒有睡着,現在的感覺就像當年與師弟一起偷喝了師傅的老酒,腦子裏面好像有一堆人在瘋狂跳舞,感覺昏昏沉沉又惡心。

一路跌跌撞撞地走進大廚房,她跌坐在長桌前,用手撐着頭,無力地擡眼看了看桌上擺着的饅頭小菜,沒有半分胃口,反而因為聞到食物的味道而更加難受。

這該死的頭痛,真是痛死人了。

而且,這該死的廚房今天是怎麽回事兒?怎麽這麽吵?

雖說往日也會十分熱鬧,但今天格外的喧嚣,簡直就像有幾百只蒼蠅聚在一起,在耳邊嗡嗡地叫,實在是吵死人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她老是動不動就失蹤哦,嘿嘿……原來跑去偷看心上人啦。”低低的讨論聲如同耳語,不過以她的耳力,依舊聽得一清二楚。

“呵呵,是啊,我早就發現她不對勁了,肯定是從一進來就看上啦!”

她們在說什麽呢?

她閉着眼睛,撐着頭,有些昏沉沉地想。

“你确定?”好興奮的聲音追問道。

“當然确定,以我白家百事通名譽起誓,她絕對是愛上二爺啦,你們不知道吧,她可是向我打聽過二爺的消息喲……”

咦?這個格外得意的聲音好像有點兒耳熟?

二爺?二爺!是說白雲日嗎?

她的腦子突然清醒了一些,難道……

“啊……真的嗎?”聚在一起的小丫頭們聽到這裏,齊齊興奮地尖叫了一聲,震得她腦子裏像被針紮了一下,狠狠的刺痛了下,不過人倒是終于清醒了過來。

“就是就是,我就說嘛,肯定沒錯的,她天天跑去偷看,我早就知道她愛上二爺啦……”

難道……

難道是在說……

她?

小書心驚膽戰地緩緩擡起頭,眼中帶着驚恐,慢慢看向聚在一角,如同一窩異常興奮的小母雞,一邊格格笑得花枝亂顫,一邊叽叽喳喳偷看過來的丫頭們。

“啊,看過來了,看過來了……”

非常不幸,如意料中的一樣,她的目光分毫不差地對上了丫頭們暧昧的笑容。

完了,她的一世英名……

她的腦中瞬間空白一片,撐着頭的手頓時無力,任由頭狠狠敲在了桌上。

耳邊丫頭們暧昧的笑聲越來越遠……

“快看,快看,就是她哦,她就是那個愛上咱們二爺的丫頭……”

垂着頭,她全身無力地聽着四周的“耳語”,這個時候,她好恨自己有這麽好的耳力,聽得太多,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想什麽了,只是心中濃濃的懊悔……

她是豬,她是一只沒有腦子的豬,無論如何想要找借口掩蓋自己的目的,也不能想出這麽蠢的理由啊。

她當時一定被豬油蒙了心,一定是的!

想起當時的情景,她忍不住抱住身邊的大樹,用頭抵着樹幹輕輕地撞了起來,心中無限沮喪,幾乎恨不得直接把自己撞成失憶算了。

議事廳裏分外安靜,安靜得有些不合常理。

原本一直伺候在一邊的上茶丫頭也全部被遣退,偌大的廳堂裏只有五個人,而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她低頭垂目,一動不動地立在大廳正中,看不到臉上的表情,但隐約間看到的微微顫動的睫毛卻掩蓋不了她此刻的緊張。

是的,她在緊張,非常非常的緊張。

“叮。”精美的茶杯蓋輕輕被蓋上,發出悅耳的輕擊聲,不過對于她來說,這動聽的聲音卻猶如臨刑前的鐘聲,使她的身子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輕輕将茶杯放在桌上,廳中唯一坐着的人擡起深沉的眼眸,緩緩看向面前低着頭的女子。

一個沒有什麽特色的丫頭,第一眼看上去的感覺就是普通,很普通。

“就是她嗎?”白雲天淡淡地傳音給身後二弟,他知道最近二弟一直在調查一個可疑的人,不過他從來沒有過問,他相信二弟的能力。

“是。”白雲日輕輕回話,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過那個淡綠色的小小身影,她在害怕嗎?

她也會害怕嗎?他以為她是個不會害怕的女人。

看着她氣定神閑得與張大娘對峙,看着她淡笑聽着管家的訓斥,一直以來,她所表現出來的樣子讓他以為,她是不會害怕的。

有些抱歉地看着立在廳中的丫頭,白雲玉氣也不敢喘,心中有一點點懊悔,也有一點點心疼。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大哥有多可怕了,這樣被注視着,簡直比爆打上一頓還難受的。

不過,書丫頭啊!不要怪七爺不救你,實在是七爺我也好怕啊……

“你叫什麽名字?”白雲天略一思慮,終于語氣平靜地緩緩開口問道。

“奴婢小書。”聽到問話,小書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小聲地回道。

“為什麽要偷窺?”白雲天語氣突然一轉,語帶冰冷地抛出問題。

“我……沒……”被他話中的寒氣迫得抖了下,小書咬住牙關,猛地擡起頭想要反駁,在看到白雲天不驚不怒,但卻異常深沉的目光後,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

無愧是白雲天,只是這樣看着就叫她沒有辦法動彈,忍住顫抖,小書咬住唇,努力控制着移開目光的沖動,她不能說,不能說。

白雲日看着她明明很害怕,卻依舊要勉強與大哥對視的模樣,突然感覺非常不開心。

她不該是這樣的。

她不該這樣……

她應該……她應該……

她應該是什麽樣的?

白雲日皺了皺眉,她到底應該是什麽樣的?

反正現在她這個樣子,他不喜歡,非常不喜歡,雖然他也不知道她應該是什麽樣子,雖然她平時的模樣有點讓人生氣,但是白雲日卻發現,他非常不喜歡她露出這樣的表情,有些沉重,有些悲怆,仿佛背負着什麽沉重的責任,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這個丫頭,有點意思。

白雲天靜靜地看着努力與自己對視的小書,心裏浮現幾分興致,這個丫頭居然可以與他對視,而且沒有發抖?

每天面對各種各樣的江湖人,需要足夠的威嚴才能讓他們甘心臣服,再加上他本身就身居上位太久了,習慣了威嚴地下達命令,白雲天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大的分量,這個丫頭目光中雖然也透露出害怕,但卻依舊堅持與他對視,已經很不簡單了。

而且,她的害怕,并不單單是因為他的目光,或許,她怕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問題?

“大哥,她沒有惡意……”突然煩亂的心緒讓白雲日非常不爽,都沒有意識到,他突然脫口低語道。

聽到身後的低語,白雲天沒有回頭,卻漸漸放緩了表情。

“小書,告訴我,你在看什麽?”白雲天垂下目光,掩住其中閃過的笑意,雖然她确實對白家懷有不知名的目的,但就像二弟所說,在她身上,他感覺不到危險。他也相信,如果她真的會危害到白家,二弟是不會放任她在四周流連,如果不是小弟那麽大聲地嚷嚷,他根本沒有打算去理她。

不過,他人都已經叫來了,什麽都不問,又實在不成樣子,而且這個丫頭這樣有趣,他現在倒真的想要知道,她到底會說出什麽理由了。

“我……我在看……”突然失去了對視的目标,小書微微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白雲天微垂的眼簾,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剛剛那股幾乎使她忍不住顫抖的壓力似乎突然消失了。

沒有了壓力,小書一時間無法适應,就像兩人較力,原本全力抵抗的時候,對方突然消去的力道,實在讓她感覺有些失重。

白雲天到底在搞什麽把戲?

“呃?”重新擡起眼,白雲天看着她有些呆呆,又不失警戒的眼,像個安詳溫和的長輩,語氣和藹地示意她快些回答自己的問題。

那個樣子,似乎無論她回答什麽答案,他都不會生氣一樣。

實在摸不着頭腦,不過小書知道,今天如果不說出什麽的話,她必然是過不了關的。她咬了咬牙,腦中飛快地轉動想着借口,目光一邊心虛地四下游移着。

“我、我在看……在看他。”她的目光在看到一點後突然定住,視線對上站在白雲天身後一直安靜地看着自己的那個人,她幾乎無意識地伸手指了過去。

咦?

在場的所有人都呆了一下,下意識地順着她的手指,看向那個高大沉默的身影。

白雲日表情沒有變化,眼中卻閃過一抹不知名的光芒,依舊安靜地看着那個小小的身影。

這麽長時間,這是他第一次真正與她對視。

她的眼很清,這是他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她的眼睛很黑很澄清,有一點點茫然,有一點點不解,有一點點警覺,但是很澄清。

“二爺?”立在側邊的白管家呆了一下,下意識地開口輕道。

“二哥?”白雲玉聽到丫頭的回話,順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眼看着那道延長線越過他英名神武的大哥,被一個“黑色物體”擋住,眨了眨眼睛,終于确定,她指的那個目标,是他的二哥?

“哦?為什麽?”白雲天微微笑着,并沒有回頭确認她指的目标,只是繼續溫和地問道。

“因為、因為……對他感……興趣。”看着白雲日的深深的眼睛,她有點被迷茫,像是被催眠了一般,幾乎想也沒有想,脫口說出了理由。

感興趣?

果然有意思。

白雲天輕輕笑了起來,終于忍不住回過頭看向二弟,這麽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對二弟感興趣。

看到二弟眼中閃過一抹明顯的火花,專注地看着那個丫頭有些迷茫的目光,白雲天唇邊的笑意漸漸加深。

雖然對于外人來講,白家的當家就是唯一的繼承人,但只有白家人和少數高層幹部才知道,白家的繼承人一直是有兩個。

兩人一在明,一在暗,如同光與影,相互配合共同保護白家。

在明者,繼承當家的職位,處理一切對外事務,保護管理白家所屬。

在暗者,成為暗部首領,以當家的影子身份,平時隐于無形,卻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在暗中守護白家。

在白家的傳統中,從來沒有因為排行決定過繼承人,一直都是等子孫到了一定年齡,看其能力才進行選擇的,但二弟卻是一個例外。

在那次被丢事件後,使所有人終于開始正視二弟的存在。

而他也是在那時第一次“下命令”,要爹娘将二弟交給他照顧。

想到這裏,白雲天忍不住加深了笑意,要說起來,那時他其實也只是一個五歲的孩子呢。

聽到他的要求,爹娘自是無論如何也不同意,不過,他當時被拒絕後,居然直接跑到了一向有些害怕的祖父面前,要求由自己來照顧弟弟。

而一向嚴厲的祖父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在聽完他的理由後,居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也是從那時起,他成了白家的下任當家,而二弟,也同時繼承了暗部首領的職務。

即使不是對一個孩子來講,那也是一件非常沉重的責任。尤其是暗部首領的位置,其實是一個非常殘酷的責任。

身為暗部首領,需要不被任何人所注意,無欲無求,完全無私地完美地保護家人,卻不能在任何場合暴露暗部的身份。

明裏的攻擊對于白家來講,并不算什麽,但白家特殊的身份地位,使得暗地裏衆多危機,暗部的存在像張開一張隐形的網,保護白家不受任何暗算。

但這個位子上的人卻需要完全隐于正史當中,以隐形人一般的身份存在于白家。

對于很多人來說,白家公子這個身份,足可以算得上是天之驕子了。

而一入暗部,就要一生都成為外人眼中可有可無的存在,對于有些人來講是一件比死還要痛苦的事情。

小七就曾說過,雖然被這麽多哥哥管讓他煩到要發瘋,但是若是像二哥一樣動不動就被人遺忘,有武功不能使全力,有才智只能藏在家裏,他是打死也辦不到的。

那樣陰暗壓抑的生活,要是換成了一般心理承受差點的,沒準就會影響人格發育,至少也會造成個什麽悲觀主義、憤世嫉俗之類的性格。

不過,顯然這件事并沒有對二弟造成什麽陰影,也許這也是當年祖父毅然決定選二弟為暗部首領的原因。

足夠敏感堅強,無私地疼愛家人,凡事淡定自若。

無欲則剛,除了這個孩子,怕是真的再也沒有別人能有這本事了,甚至他自己,這個被稱為白家歷史上年紀最小的神童當家,也做不到二弟這樣完美。

明明擁有強大的力量,卻完全淡薄名利,一生默默無聞地無私守護着家人。

對于這個懂事到讓人心疼的孩子,白雲天實在沒辦法讓自己不去多疼愛他一些。

雖說正常情況下,若是有人對二弟感了興趣,那也就代表着威脅到了暗部的秘密,可以說是達到一級警備的大事件了,但是,無論她真正懷有什麽目的,就單單她讓他見到了二弟那個表情,已經足夠讓他決定暫時放過她了。

“好,好,你退下吧。”微微笑着,白雲天擺了擺手,示意丫頭退下。見也見了,問了問了,而且,既然她對二弟感興趣,那就讓那個“被感興趣的人”親自去解決她吧。

小書呆呆地點了點頭,一頭霧水地看了一眼笑得很開心的白雲天,腦子裏回旋的只有白雲日那深沉的眼,看到他的手勢,有些茫然地轉身退出了廳房。

直到走出了客院的大門,小書突然回過神來,滿臉驚色地回過身,呆呆地看着客院的大門,完全搞不清楚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說了什麽?

她剛才到底說了什麽?

為什麽白雲天會那麽開心?

為什麽就這麽平靜地讓她走了?

不訓斥?不懲罰?

沒有暗中“處理”掉她?

也沒有把她趕出白家?

什麽也不說?什麽也沒做?就這樣似乎什麽也沒發生一樣,只是讓她退下?

退下?真的不是讓她一路退出白家大門?甚至退出應城?只是退下?退到客廳外面而已?

是她自己一開始就想得太多太可怕,在自己吓自己?還是這個“偉大”的白雲天其實腦子不太正常,思考問題與一般人不一樣?

而且,感興趣?

小書忍不住掩面呻吟,她怎麽會想出這樣可怕的理由?

而且,這樣扯的理由她自己都不信,他們居然就這樣放過她?!

不管他們有沒有信,她都後悔了……

抱着大樹,她欲哭無淚。

雖然她不知道這些丫頭是怎麽知道的,但是她絕對、絕對後悔了。

為什麽會傳成這樣?

她什麽時候喜歡上白雲日了?

“那個小書丫頭啊,就是那個愛走神兒,聽說啊,她喜歡咱們家二爺哦。”

……我什麽時候喜歡過你們家二爺?

聽着越來越奇怪的流言,她将幾乎失控的哀號險險地吞回肚裏,忍不住郁悶地用頭撞向樹幹。

自從她逃出大廚房後,就窩在了這個角落,這裏是她以往偷看的據點,正好處在各院交叉的位置,能夠清楚掌握大宅裏面的幾條主幹道,而且非常隐秘,是一個非常适合縱觀全局的地點。

但是,她現在後悔了,後悔自己居然因為一時習慣,跑到了這個地方。

從她坐在這裏開始,路過的人就沒有斷過,而且,但凡路過的人談論的話題無一不與她有關。

小書用力掩住耳朵,依舊擋不住下人們熱火朝天的閑聊聲若隐若現地傳入她的耳中,她之前怎麽從來不知道白家的下人居然都這麽八卦長舌?!

“原來是這樣啊,算了,哪個少女不懷春嘛,怪不得總是走神兒了,以後我會對她好一點的。”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小書撞向樹幹的動作突然僵在原地。

那個聲音?是張大娘嗎?那個每天吼她的張大娘?

她什麽時候少女懷春了?她什麽時候因為思春走神兒了?

小書狠狠地咬着牙,氣憤地摳着樹皮,如果讓她知道是誰在“辛苦”地幫她出名,她一定要好好伺候、伺候他。

“跟你說哦,我可是親耳聽到的哦,小書丫頭說對我二哥感興趣,真的哦,我二哥耶,感興趣哦!她居然喜歡我的悶二哥,喜歡到天天去偷看,好笑吧?好笑吧?”

一個可愛的聲音漸漸由遠及近,非常開心地正同什麽人說着白家最流行、最熱門的話題,甚至在“親耳”兩個字上用力地咬重音,代表自己的消息絕對準确,一邊非常非常開心,非常非常放肆地大笑着。

小書聞言,眼睛瞬間大睜,緩緩轉過頭,看向一邊的小道,果然看到那個“可愛”的小七爺正拉着一個丫頭,蹦蹦跳跳地圍着小丫頭轉來轉去,一邊非常開心地說着他“親耳”聽來的第一手消息。

小書微微眯着眼,面色一整,微微笑了起來。

終于,終于讓找到“源頭”了。

一直纏着丫頭嬉鬧的白雲玉突然打了個哆嗦,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天色。

好奇怪啊,太陽明明挺大的。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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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2 00:04: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白小七爺很郁悶,非常非常的郁悶。

不知道這個小書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反正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到了他的書房來當差。

這件事讓白小七爺很不爽,這個書房是白家的公共大書房,他們兄弟每人在自己的院裏都有屬于自己的書房,而且這個公共書房,其實就相當于白家子弟的學堂。

如今,只有他一個人還需要每天學習,所以這個書房就只有他一個人在用,和他的書房也差不多了。

其實嘛,來當差嘛,本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頂多就是多個人在裏面,只要她不妨礙他,多一個人陪他玩更好,大家都知道他七爺是最喜歡女孩子,若是平時,有女孩子來陪她讀書,他還求之不得呢。

但是,這個丫頭又不知和師傅說了什麽,一向嚴厲的師傅居然同意讓她督促他讀書。

讀書?讀書啊,那可是他白七爺最讨厭的事情了。

光是師傅他已經快受不了了,現在還要再加人來“督促”他,那簡直和要他的命沒什麽分別。

他的師傅是白家的大掌櫃之一,早年是當世有名的大才子,後來棄文從商,到白家做了大掌櫃,看在爹爹的面子上才來白府執教,幾個哥哥都曾師承于他。

不過,因為師傅還當着大掌櫃的差,所以非常忙,沒有辦法每天來教導他學習,一般是隔兩天才來一次,平時就是布置了功課給他,由哥哥們輪流督促他。

不過,雖然留了功課,但師傅不在的話,他自然就是這書房中的老大,哥哥們雖然會不時過來巡視一下,但大多的時間他只要乖乖呆在書房裏,其餘的事可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

但是,但是……

自從這個丫頭進了書房,他的日子就完完全全地脫離了正軌,變成修羅地獄,讓他每一秒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輕緩的流暢的讀着書,小書單手握着書輕輕放在胸前,另一只手背在身後,站在桌邊,目光有些迷離地看着窗外,說是讀書,基本更像是無意識地在背着書。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聽了一個時辰的早讀,白雲玉只覺得自己已經聽得眼冒金星,可這丫頭卻連個結都不打,依舊“讀”得非常開心。

“書丫頭,求求你,不要再念了,好累啊……”跌跌撞撞地從椅子上爬下來,他撲過去,抱着小書的腿哭喪着臉哀求。

“多謝七爺關心,小書不累,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小書垂下眼簾,淡淡看了一眼抱着自己大腿撒嬌的白雲玉,微微牽動嘴角,繼續念道。

“書姐姐,我的好姐姐,求你了,歇會吧,求你歇會吧,來,喝口茶潤潤嗓子。”白雲玉連滾帶爬地站起身,按着小書的肩,将她推到椅子上坐下,端起機靈的小金适時送上的茶杯,一臉谄媚地笑道。

“好,那就歇會吧。”小書定定地看了一會兒,看得白雲玉的笑容完全僵在了臉上後,終于接過茶,笑着點了點頭。

“好姐姐,你真是太好啦。”聽到她的話,白雲玉終于松了口氣,手舞足蹈地跳到窗邊,先是用力伸了個懶腰。

真是要人命啊,這個書丫頭不愧叫做書丫頭,居然這麽愛讀書,她到底和他有什麽仇啊,明明知道他最讨厭讀書了,居然這麽整他。

想起那天她被師傅指定為陪讀丫頭,他在師傅面前雖然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滿,但是師傅一出門,他就和丫頭說:“書丫頭啊,七爺我可不愛讀書,你要是喜歡讀,就自己去讀,可千萬不要叫我一起哦。還有,你要是敢到師傅和大哥面前說小話兒,七爺我可是會很生氣很生氣哦!”

現在想起這句話,白雲玉恨不得将自己的舌頭咬下來,他只是想讓她知難而退,不要管他,沒想到,她居然真的自己“讀”了起來,而且還被前來巡視的大哥看到,覺得這個方法很不錯,要求師傅不來的時候,由她每天讀一個半時辰的書給他聽。

白雲玉欲哭無淚,只恨為什麽人不能把耳朵也閉起來,一個半時辰的“魔音”穿腦啊,他感覺快要瘋了。

吹了吹風,感覺頭腦終于清醒了一點,白雲玉轉過頭,看向坐在椅子上着迷地看着書的丫頭,十分佩服她居然還沒看膩,這麽愛看書的人,他只見過一個,不過也沒她這麽愛看……

看着丫頭癡迷的表情,白雲玉眼睛突然一亮,轉了轉眼珠,唇邊浮上一個狡黠的笑容。

既然她這麽愛看書,那他就讓她看個夠吧……

“書姐姐,書姐姐?”白雲玉揚起一個甜甜的笑,湊到小書邊上,倚在椅子的扶手上輕輕叫道。

“書姐姐……”叫了幾聲,白雲玉唇邊的笑容更深,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他用力晃了幾下,大聲叫道。

“啊?”被晃得回了神,小書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笑得甜蜜的白雲玉。

“書姐姐啊,你可真厲害,看這麽多書都不會累哦,我看一會兒就頭痛得受不了了,說真的,這麽愛看書的人,我只見過一個呢,就是我二哥哦,不過他也沒你這麽厲害,但是他有好多好多書哦,聽說有好多都是非常非常珍貴的孤本呢。”擺着一副無限敬佩的天真表情,白雲玉裝模作樣地雙手張開,畫了一個滿滿的圓弧來形容他所說的好多好多。

原本一臉不耐煩的小書聽到好多好多,還有孤本這些字眼後,眼睛瞬間變得閃閃發亮,一點也沒有在意白雲玉那一聽就不懷好意的語氣。

孤本……

好多、好多孤本……

感覺到那異常熾熱的視線,白雲日忍耐地閉了閉眼,但仍是無法忽略掉那過于強烈的感覺,終于忍不住擡起頭。

遠遠對上她幾乎冒出火花的眼睛,他感到異常焦躁。

她到底怎麽了?那目光好像看到了什麽奇世珍馐,恨不得吞吃入肚。

這個女人實在是……

一個女人怎麽能用這種眼神看人?

忍不住用力皺了皺眉,實在感覺很不爽。

眼中閃過一抹不耐,還有幾分連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急躁,輕甩了一下衣袖,他顧不得廳上還有客人,也顧不得與大哥打招呼,徑自轉身離開。

垂目聽着身後二弟近乎逃離的沉重腳步,白雲天用餘光掃向那個淡綠色的小小身影,如今正貼着牆,試圖不引起任何注意地緩緩地移動,唇邊泛起有趣的笑容。

看着他們,果然很有趣啊……

聽着後方追來的腳步聲,他皺起眉頭,加快腳下的步伐。

明明自從那天被大哥問過話後,她就一直躲着他,現在卻又突然主動跑過來,還用那種讓人焦躁的目光看着他。

“二爺……”眼見他越走越快,小書出聲叫他,提起裙擺,開始小跑起來,他那麽高的個子,一步頂她兩步,兩人中間的距離在她一路狂追之下還越拉越遠,再任他這樣走下去,她就算是跑死也追不上了。

“何事?”聽到她的叫聲,他遲疑了一下,停住腳步,卻并沒有回身看他,只是低聲略帶不耐地開口。

“二爺……聽說你有一個書樓……”小書終于追到他身前,雙眼放光地看着他沒有表情的臉,興奮地說道,根本顧不得因為前幾天那莫名其妙的傳言,自己本來決定躲得遠遠的以避嫌疑。

感覺到她湊到跟前,他下意識地要躲,但接下來聽到的話卻讓他身形猛地一僵,詫異地擡眼看向她,臉色也變得非常怪異。

他的書樓只有他們幾個兄弟知道,她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

暫且不管她從哪得到的消息,她這樣問,難道?

難道她是想要……

不會吧……

“……小書萬分憧憬,能否請借之一觀……”好想看,好想看,好多好多孤本啊……想起那美妙的景象,她的眼前已經冒起幸福的泡泡。

聽到她的話,他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走馬觀花一般開始浮現出她看書時的情景。

“不行。”下意識地甩了甩頭,他因為過度幻想自己寶貝們的凄慘下場,臉色不由有些蒼白,斬釘截鐵地用力吐出拒絕。

再也顧不得什麽,他甩下拒絕的話後,腳下輕點,飛身上了樹梢,瞬間沒了蹤影。

還沒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就見他人已經絕塵而去。

小書下意識地伸出手,呆呆地看着已經空無一人的樹梢,腦子完全反應不過來。

飛了?她的書……

無法壓抑心底的煩躁,白雲日顧不得被人看到的危險,駕着輕功一路飛身橫穿過宅子的屋頂。

直到遠遠看到一幢二屋小樓,他終于緩住了身形,輕輕落在地上。

緩步走到樓前,白雲日不進樓門,卻閃身走到一邊的窗前,先靜靜聽了一下四周的動靜,然後仔細檢查了一下窗子的四周。然後從懷中拿出一只精巧的銅鑰匙,伸手輕輕一撫,原本平平的窗板上突然出現一個鎖孔。

白雲日将鑰匙插入鎖孔中輕輕一轉,就聽窗內響起了“咯咯”的聲音。

突然,窗邊的“牆”突然一動,白雲日拔下鑰匙,恢複窗子本來的模樣,走到“牆”的面前,伸手輕輕一推,牆面輕輕翻轉了一下,人就走進了“牆”裏。

進了“牆”裏,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白雲日卻似乎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地在黑暗中徑直向前走。

走了幾步後,轉了個彎兒,推開一道門,前方突然亮了起來。

仔細看來,卻原來是一間書房,雖然大得有些離譜,但四周的擺設看來,這裏,确實是一間書房——只有書的房子。

白雲日走進書房後卻并不做什麽,只是坐在裏面唯一的椅子上,仰頭打量着房裏滿滿的書,眼中的焦躁漸漸平息,表情變得十分平和,甚至微微帶起了笑意。

這裏是他的“密室”。

雖然白家人都知道這裏,但卻是他一個人的密室。

只要呆在這裏,他的心情就會很好,無論心情曾經如何煩躁,一旦進入這裏,就會變得十分平和。

看着樓裏排列得滿滿的書,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溫柔。

這個樓是他們兄弟共同建立起來的,為他建立起來的。

他一直是一個無趣的人,不像大哥那樣能幹,也不像幾個弟弟那樣多才,而對于周圍人們所謂的忽視,他其實也不會覺得太難過。

如果有的人天生喜歡熱鬧,那他應該就是甘于安靜的人。

已經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起,最讓他感到舒适的事情就是窩在書房裏靜靜看書。

他也喜歡熱鬧,但卻只是喜歡看着兄弟們開開心心,熱鬧地聚在一起,也許他從小就是一個怪孩子吧。

雖然對于成為暗部首領這件事,他的家人都覺得很對不起他,但他其實十分開心自己可以親手守護自己愛的人。

他是一個不會表達感情的人,可以通過暗部的身份為他們做些什麽,使他覺得很快樂。

對于他來說,最在意的事,莫過于家人的平安幸福。

而若說再有什麽在意的,那就是擁有好書了。

一開始只是喜歡讀書,而後來大哥見他喜歡,開始不時送書給他。

然後,漸漸地,他的兄弟們也會順便在出門時收集一些難得的好書帶回給他。

擁有的書越來越多,他也開始習慣收集書籍,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擁有了一座書樓。

書是他喜愛的事物,其中也凝聚着親人們對他的關心,他一直珍之愛之。

所以,他完全無法理解,怎麽會有人可以這樣對待書,不愛書的人也就罷了,一個喜歡讀書的人,怎麽可以那樣對待書。

雖然知道她也愛書,但是她是愛“看”書如命,只要有得看,書的命怎麽樣她就不管了,自古看書要守禮,她這樣看書,簡直是所有愛書人的恥辱。

要是讓這樣的人進了書樓……

用力甩了甩頭,他臉色因為那慘烈的情景有些蒼白,絕對不可以,雖然認同她對書的熱愛,但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不能尊重書本身的人,他絕對不能讓她進書樓。

白家二爺被人強烈地愛上了。

這是白家人近來一致的感覺。

原本沒什麽存在感的二爺因為這件事,漸漸成為了白家名列第一的熱話題人物。

白家的下人從來不知道自家二爺原來跑得這麽快,而且功夫居然這麽好。

雖然白家的幾位公子都有練武,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二爺動手。

不過,這幾天,他們卻突然發現,二爺的輕功可真是好啊,居然什麽地方都能蹿得上去……

無論在哪兒,在做什麽,只要見他突然飛身而起,他們就知道那個大膽的丫頭又來了。

呵呵,現在的丫頭啊,可真是膽大得不行,相比起來,他們二爺就有點太害羞了,人家丫頭都主動送上門來了,他居然還跑,真是不解風情啊。

“二爺……”小書走進院子,高聲叫道。

“二爺剛剛離開了。”看到她,仆人愣了一下,突然了然地笑了起來,怪不得二爺剛剛話才說到一半就急着離開,原來……

“二爺?”

“……飛到那邊去了。”聽到她的聲音,丫頭轉過身,一只手輕輕擡起,指了指不遠處還沒有完全消失掉的黑色身影,另一只手掩着口,暧昧地格格笑了起來,怪不得剛剛走在她前面的二爺突然就飛走了,吓了她好大一跳,還以為發生什麽大事兒了呢,真是的,一個這麽害羞一個這麽大膽,真是讓人受不了……

“二……”

“……”呆呆擡着頭的白管家聽到她的聲音,先是表情怪異地看了一眼,然後伸手指了指一邊的屋頂……

白管家欲哭無淚,看着丫頭飛快跑走的背影,暫時還沒有辦法從剛剛受到的沖擊中适應過來。

他現在依舊不能相信自己剛剛看到了什麽,他一向穩重淡然的二爺啊,居然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一下子就蹿上了屋頂……

屋頂啊……

“二爺?二爺……”

有些驚恐地看着樹下大聲叫着他的丫頭,白雲日無力地閉上眼睛。

已經十天了,她居然還沒有放棄,而且還有越來越猛的趨勢,之前她只是工作的間隙跑來找他,現在卻開始成天追着他。

他為了躲她,已經很久沒有陪大哥上議事廳了,她明明有那麽多工作,為什麽她成天追着他跑,什麽活兒都不幹,居然都沒人來管她?!

“奇怪,明明剛剛看到了,怎麽一下子就不見了?”靠着樹幹,她困惑地喃喃自語。

好累啊,而且好想看書,好想看書……

她順着樹幹滑坐下來,長長嘆了一口氣,最近為了追他,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看一會兒書了,她已經忍不住了,她要看書,她一定得看書。

從懷裏掏出一本書,她如饑似渴地看了起來。

坐在樹幹上,白雲日俯視着底下已經看得癡迷的女子,輕輕松了口氣。

剛剛她靠在樹上實在吓了他一跳,就怕她突然擡起頭,不過看到她開始看書,他提起的心又放回了肚子裏,這個女人啊,一看起書來就雷打不動。

漸漸靜下心,他看着她有些淩亂的頭頂,對于目前這種情形感到十分無奈,她就這麽想看書嗎?想看到居然不顧矜持,不顧流言,這樣追着他到處跑,連大哥都已經開起玩笑,看到他就戲谑地問怎麽今天沒見他帶着“愛慕者”一起來。

愛慕者。

想到這個詞,他的心微微一動,有種說不出來的煩躁。

她是愛慕,但是,她愛慕的卻是他的藏書樓。

唇邊泛起一個微微的苦笑,他迷茫地看着她的身影,實在說不清心裏這莫名的情緒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他到底要拿她如何是好……

午後的院子非常安靜,風和日麗,池邊的大樹下坐着一個綠衣女子,無視發被風吹亂,女子只是着迷地看着膝上的書卷。

樹上,側坐着一名黑衣男子,以閑适的姿态倚着樹幹,頭微微垂着,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是,一直一直,專注地看着下方的人兒……

一直看着,一直,一直……

她可以肯定,白雲天在有意折磨她。

垂在衣袖中的手用力握着拳,她忍住想要嘆氣的沖動,低着頭,盡力裝出一副端莊大方的大家丫頭的模樣。

天知道,其實她已經快要發瘋了。

她突然被調任為客院的上茶丫頭。

在別人眼裏,這應是一件極為幸運的事情,從一個最低等的燒火丫頭一躍成為近身丫頭,可謂是別人求也求不到的事了。

但是,對于她來講,卻可以肯定是一場災難。

守在這裏,看似體面又輕松。

但是對于她來講,卻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呆在這裏,她必須随侍在主人身側,不能言,不能語,更不能偷懶看書。

不能看書,對她來講,是件痛苦得要死的事情。

而且她是一個局外人,一個觀察者,一個習慣了脫離事外的觀察者。

呆在這個房間裏,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離得太近,好像有種她也即将成為這個廳中的一部分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她非常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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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爺啊,這件事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絕對絕對不會同意的。”李義魁扯着嗓子大吼,因為激動,臉漲得通紅,活像一只被水煮了的大螃蟹。

她下意識地皺了皺眉,用眼角的餘光看向一邊的人。

記得上次還因為聽不到他們争執的原因有些失望,以為錯過了一次極好的記錄機會。沒想到居然還能再看到他們來到白家,害她還小小地高興了一下。

不過……

“我絕對不會同意他娶我妹子,我妹子這麽好的姑娘,怎麽能讓這個浪蕩子給糟蹋了,我絕對不同意。”他像是要強調決心一樣,用力握着拳在放胸前。

看着面前吵得熱鬧的兩人,小書感到全身無力,這哪裏是什麽江湖有名的大俠?明明就是街頭的三姑六叔,聽得她欲哭無淚。

她非常佩服白雲天聽着這麽可笑的争論,居然還可以一派安然地在那裏喝茶。雖然她嚴重懷疑,他是在借低頭喝茶的樣子掩飾他也很無聊的事實。

無聊啊。

是啊,原來,她一直在偷看的是這麽無聊的事情嗎?

怪不得白雲天一點也不緊張,她現在已經确實他是故意把她調到廳房做上茶丫頭,讓她親耳“聽”個夠,好好親身體會一下這事兒有多麽的無聊。

如果白家一直以來處理的“神秘”的江湖糾紛都是這種事情的話,确實沒什麽好怕人聽的。

如果說怕人聽到,原因也絕對是因為理由太可笑,被人聽到了會有損大俠們的威名才會搞得那麽神秘,一定是,一定是這樣的。

“天爺,我與雪兒小姐真情實意,但李掌門卻棒打鴛鴦,甚至不惜以兩派兄弟的和氣相逼,這實在是讓少風束手無策,一籌莫展。還請天爺做主,成全少風對小姐的一片赤誠之心。”王少風笑眯眯地朝着白雲天一拱手,語氣清清淡淡地說着自己的“誠心”,嘴裏說得苦大愁深,臉上卻完全不見愁色。

“天爺,您看,他這樣子哪有一點誠意,天爺您可千萬不要被他騙了。”被王少風淡淡的語氣一激,李義魁又從椅子上跳起來,氣得手指有些顫抖地指着王少風大吼,看這樣子,若不是還顧忌着有白雲天在場,他早就沖過去大打出手了。

“李掌門,請勿激動,暫且坐下消消氣,我這裏有一個人想要讓你見見,有什麽事情,見過她之後,你們再重新議過吧!”放下茶杯,白雲天緩緩擡起手,示意李義魁不要激動,待大廳重新恢複平靜,他轉過身,指向大廳的側門緩緩說道。

随着他的話聲落下的瞬間,主位後斜後方的簾子裏伸出一只手。

那是一只女子的手,纖細小巧,白白嫩嫩。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吸引了過去,緊緊盯門簾,想要知道那個關鍵人物的廬山真面目。

手的主人在衆人的期盼下緩緩走了出來,那是一名女子,一名美麗的女子。

這名女子,中等身形,身着通體雪白的衣裙兒,只有腰間系着一條白底繡着淺粉色花紋的湘繡腰帶,女子面容端莊清麗,面色帶着幾分憂慮,但更顯得楚楚動人,氣質輕塵脫俗,如同世外仙子。

好美的女子,連同為女人的小書都忍不住暗暗贊嘆了一聲。

“妹子?”見到來人,李義魁激動得又跳了起來,一個跨步就沖到了女子的面前。

“雪兒小姐?”一直氣定神閑坐在椅子上的王少風見到女子,也微微吃了一驚,輕輕叫了出來。

“妹子,你怎麽來了?出了什麽事兒?”李義魁手足無措地看着自家的寶貝妹子,為什麽雪兒會在這裏,而且一臉的憂慮?難道……難道她真的喜歡那個浪蕩子?

沒有理會面前一臉焦急的大男人,雪兒微微垂下粉頸,繞過李義魁壯碩的身軀,蓮步輕移,來到王少風面前緩緩輕施一禮。

“雪兒小姐,幾日不見,小姐可還安好?”王少風微笑着站起身,潇灑地回了一禮,柔聲問候。

“多謝少俠記挂,王少俠,雪兒代大哥在這裏向你賠禮道歉,家兄魯莽,望王少俠見諒,千萬不要因為雪兒一時任性傷了兩派的和氣。”雪兒輕輕開口,聲音輕輕柔柔,語氣幽幽,讓聞者忍不住有些微微心疼。

“妹子,你為什麽要向他道歉,難道你真的……”李義魁見自家妹子并不理睬自己,自是十分焦急,圍着她團團轉,再見到她居然跑到那個男人面前主動搭話,幾乎恨不得直接将妹子拉回來,只是幾度想要伸手碰觸她的肩卻又莫名地縮回了手。

“大哥……”雪兒終于擡起頭,滿眼憂慮地看着面前急得滿面通紅的男子,輕輕地叫了一聲。

“雪兒……”原本粗聲粗氣的大男人突然也收細了嗓門,近乎溫柔地,輕輕地叫着自家的妹子的名字。他的雪兒啊,總是這樣溫溫柔柔的,像一朵小小的、嬌嫩的春花兒,那麽可愛,那麽美好,讓他想把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捧到她的面前,博她一笑,他怎麽能讓那個花花浪蕩子染指了他純潔的雪兒。

“大哥,都是雪兒的錯,你不要再生王少俠的氣了……是雪兒……拜托他來提親的。”雪兒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漸漸湧上淚意,用溫柔的語氣,投出一個好大的驚雷。

聽着那個溫溫柔柔仙子一樣的雪兒小姐泣不成聲地道出實情,小書眼神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人,感覺心中有種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在不斷回響。

江湖恩怨,這算什麽江湖恩怨?

義妹愛義兄,義兄偏偏不解風情,小姑娘一生氣,索性叫人來提親,想要刺激刺激他,結果刺激得他想要一舉去滅了“奸夫”滿門,身為“奸夫”的王少風不想将事情鬧到不可收拾,但又不好意思說是受他家妹子所托才去提親,無奈之下只好跑來白家求救……

就這?這就是她早先以為的動搖江湖兩大門派反目成仇,将要造成血染江湖的驚天大事件?

如果不是挂着有名的江湖掌門的身份,這明明就是一段搞笑大戲嘛。

這就是江湖嗎?這就是大俠嗎?

她還以為之前看過那些搞笑的武林大會變成搶茅廁大會之類江湖秘史段子,是師傅寫來逗她玩的……

看來她實在太小看“江湖”,她還以為師傅已經是世界上最無聊的人了,原來“江湖”比師傅還要更無聊……

怪不得,怪不得五歲那年她立誓要寫“江湖史門第一傳”時,師傅會笑成那個德行。還要她立誓畫押,保證一定會不惜任何代價也要寫完,她還天真地以為師傅只是太開心後繼有人呢,原來他等着看她的笑話……

師傅,我恨你……

江湖,我恨你……

江湖上有一個門派叫江湖史門。

說是個江湖門派,但是卻并不在江湖上行走,又或者說,他們在行走,但是不與任何江湖人物相交接觸,只是自己偷偷地行走。

若說他們與江湖無關卻也不然,江湖史門之所以叫做江湖史門,就是因其中這“江湖”二字,江湖史門,記錄與江湖有關的歷史。

而不與任何人相交,倒并不因為這個門派個性孤僻,只是因為他們是一個記錄歷史的門派,而記錄歷史的首要法則就是要真實、公正。

人是難免會被感情所左右,為了保證公平公正的記錄,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不與任何被記錄的人有直接接觸,就不會放入任何私人感情。

況且,人非聖賢,江湖又更多是非,史門所記錄的東西難免會被一些人所不滿,不偷偷地記錄,恐怕不但記錄不到真正的歷史,還會引來殺身之禍。

雖然對于史門所記錄的內容,江湖各門派都知道其真實可靠,但那只是針對別的門派來講,一旦說起相關自家的內容,就難免微辭。

人都是好面子的,對于不利于自己的記錄自然是看不順眼,即使是有名的正義大俠也不例外。就算大俠不在意,他的弟子和親人也會很在意,反倒是一些邪派人物,因為并不在意別人的評論,對于史門的存在完全不放在眼中。久而久之,史門一派漸漸被劃到了正派與邪派之間十分暧昧的一個角落裏,說好聽點叫亦正亦邪,其實就是正派不要邪派不屑。

史門尊拜太史公,自承司馬姓氏,凡入門派之弟子,皆以繼太史公後人為榮,亦秉承太史公所著《史記》之傳統,不為權所動,不為利所誘,秉筆直書,兼之簡評。

秉筆直書,秉筆直書……

小書看着手中記錄着師門守則的羊皮手卷,無力地長嘆了口氣,感覺頭痛欲裂。

江湖史門第一書啊……

自五歲進師門,她就從一個無名的小丐兒變成了司馬秉書。

秉書者,秉筆直書也。

這四個字正是史家最精髓之處。

歷史是留給後人借鑒的,無論好壞,都應如實記錄,但,人性本來就是利己又軟弱的,一旦看到不利自己的事情,自然就會去進行銷毀。如同當年太史公所受的不公也正是充分代表着人性的弱點。

史門之所以完全退出正史之列,僅游走于江湖間隙,聽說就是因為當年太史公的後人在《史記》問世後的避禍之舉。

她從小研讀《史記》,尤愛人物列傳,所以師傅給她的出師之題便是列傳。列傳者主記人物,與正史中的人物傳記不同,列傳主記牽動歷史的人物事跡,最為生動有趣,既表述了其牽動歷史的事件,又不如正史死板又繁瑣。

來到白家,是為了完成她的出師題,同時也是因為師傅。

聽說當年師傅也曾潛入白家,想要記錄上代當家,雖然師傅沒有說後來的事,但聽師叔說,師傅不光被人揪了出來,還當垃圾一樣被丢出了大門,被他視為今生最大的恥辱。

雖然她聽師叔說時笑得有點太過開心,但師傅指定白家掌門為題,絕對是對她的報複。

如今她也被發現了,雖然沒有像師傅一樣被丢出去,但現在她已經犯了史者的忌諱,與被記錄人有了接觸,而且引起了人家的注意。

雖然她一開始就有點跑題,不過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白家有趣的人實在太多了,難免讓她看得有點得意忘形。

而且,她還沒有見過那樣有趣的人,明明表面上冷漠又嚴肅,其實卻雞婆又害羞,實在有趣得很……

想起那個人害羞的模樣,她忍不住又笑了起來,真的好可愛呢。

小書突然停住笑意,表情漸漸變得凝重。

她發現了那個人身上有一個秘密,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秘密。

但是,她卻沒有辦法去記錄。

送走了客人,打掃完客廳,小書端着木盆走出大廳,倒掉盆中的髒水後,不由長嘆了口氣。

轉回身,看向古樸莊重的客廳,她的臉上有些許憂郁。

她現在感覺很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這個客廳裏确實有太多秘密,但是,她卻離得這麽近,她是一個觀察者,理應站在世外,安靜地觀察。

但是,她現在也成了別人觀察的對象,這種感覺很不好。

嘆了口氣,她夾住木盆,掏出懷裏的書。

“你可真還是到哪兒都放不下那本破書。”

聽到那熟悉的嘲諷聲音,她微微一愣,猛地擡起頭。

“清史……清史,清史,清史。”看到那個纖細修長的少年身影,臉上瞬間笑靥如花,抛開手中的東西,一路歡呼着撞入少年懷中。

“清史,清史……”她喃喃念着少年的名字,埋入少年的懷中,深深吸了一口氣,唇邊泛起安心的笑意,這個味道,果然是她的好清史。

“躲開,你都幾歲了?不要撒嬌。”少年冷着聲音不耐煩道,修長的眼中卻沒有任何反感,甚至沒有動手推開她,任由她小狗兒一樣在自己懷裏蹭着。

“清史,你是來看我的嗎?是嗎?是嗎?”她低低一笑,卻并不起身,只是賴在少年的懷裏,擡起頭,仰着臉,笑看着少年俊美的臉。

她的清史,從來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管他嘴上怎樣說,其實從來都非常照顧她這個師姐。明明年紀比她要小,但卻從小都讓着她,保護她。

清史低下頭,冷冷看着賴在懷裏的人,清冷的眼中快速閃過一抹淡淡的無奈。

這個麻煩的師姐,果然是他的命裏克星,無論什麽時候也逃不出幫她收拾爛攤子的命運,在谷裏一直呆在一起時也就罷了,現在出了谷,兩人原本連對方在哪裏都不知道,她也能給他找來麻煩。

“清史?”小書看着清史滿臉的無奈,有些不解地叫道。

“你還真是會惹麻煩。”終于,少年推開她,冷冷的眼打量着她帶着不解笑意的臉,用不可思議的嘲諷語氣道。

“啊?”她惹了什麽麻煩嗎?沒有吧?難道清史知道她在偷窺時被白家人發現了?不會吧?

“這本破書,你一直帶着做什麽?”不理她滿是疑問的眼,清史垂下眼,看着她手中一直握着不放的破舊書冊低語道。

“啊?你說這個?因為好看啊。”小書順着他的目光看下來,明白了他問的是她手中的書,舉起書卷,她理所當然地說。

“唉……”清史看着她澄清的目光,輕輕嘆了口氣,他是最了解她的人,又怎麽會不知道她最喜歡的書?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會在聽到江湖上傳出,早已經應該在前朝就已經被毀的《搜神記》現世的消息,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到她。

《搜神記》曾是與《山海經》齊名的一本異書,之所以說是異書,是因為《搜神記》中所記載的事件太過離奇,講述創世之初,神魔大戰,文明起源之類的神秘故事。

一開始,所有人都以為,這本書只是同《山海經》一樣,是一本有些離奇的神話故事,但在幾百年前,卻曾經有人遵照其中所記載的某種方法,成功地修煉成了魔功。

這個成功不管是偶然還是必然,都是一個危險的預兆,這代表着,書中所記載的很多離奇事件有可能成為現實,那将是一件太過可怕的事情。

所以,這本書在幾百年前,被當衆銷毀了。

但,沒有人知道,這書在銷毀前就已經被他們的先祖手抄了一份作為私人收藏。

“書庫中那麽多書你不帶,非要拿這本出來惹事。”搖了搖頭,清史又嘆了口氣,不知是該怪那多事抄書的先祖,還是怪這個什麽不好喜歡,偏喜歡這本書的麻煩師姐。

“清史,發生什麽事了?”小書聽到清史的話,微微愣了一下,漸漸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

“這本書都有誰見過?”指了指她手中的破書,清史問道。

“沒有人吧……”得不到清史的回答,小書雖然不滿,卻依舊乖乖地回答着他的問題。

“算了。”看着她茫然的眼,清史想起她一看起書就呆呆傻傻的模樣,放棄了繼續問下去,照她那個樣子,就算有人看到了,她也不會發現的。

更何況,她本就是一個有些随性的人,對于許多事情根本就很粗心大意。

“清史?到底出了什麽事兒?”拉住清史的衣袖,小書追問道。

“這本書被人看到了,現在滿江湖的人都在盛傳《搜神記》重現世間,目前就藏在白家。”冷冷看着她,清史淡淡道。

“啊?不會吧?”聽到清史的話,小書愣了一下,猛然想起這本書的身世,明白了為什麽清史會說她又惹了麻煩。如果真像他所說,那果然是很麻煩。

“會。”聽到她的哀號,清史微微一笑,斬釘截鐵地打破她的奢望。

白雲日立在樹陰當中,看着她歡呼着奔入那個俊美少年的懷裏,眉頭不由緊緊皺了起來。

那個少年到底是誰?

看着他們親昵的模樣,他皺了皺眉,心裏突然有些不爽。

那個少年到底是她什麽人?

這麽長時間,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她露出那般嬌憨的笑容。

她現在的模樣,簡直像一個愛撒嬌的天真小女孩。

無論是對誰,她的笑一直帶着一種不可察覺的距離感。

似乎無論什麽時候,她都是一個局外人,雖然一直在笑,但卻有一種一直置身事外。

只有在面對書的時候,他才能看到她的表情變得有些真實。

但是,面對這個少年時,她明顯不同,雖然看來有些裝瘋賣傻的感覺,但是,卻是有些安心的笑,像是……像是面對家人。

這個少年他從來沒有見過,但看她的樣子,明顯是她以前就認識的人。

難道,這個少年就是她的同夥?

打量着少年俊美的臉龐,他的心裏明顯感覺到了不舒服的感覺。

這個少年,讓他很不舒服。

白管家仔細打量着面前俊美的少年半晌,接着轉頭,又看了看一邊微微笑着的小書。

這姐弟倆長得可真夠不像的,而且姐姐相貌平平,弟弟卻清秀俊美,他們的父母可真是會生。

“這是你的弟弟?”

“是的,我的弟弟,名叫清史,正好前來探望我,順便想打個短工,白管家,請問咱們府裏目前需不需要人手?我弟弟人很靈巧的。”小書笑着點了點頭,詢問道。

“好吧,正好有一個小厮告假回鄉成親,就先做一個月的短工吧。”略一思考,白管家點了點頭,同意道。

“多謝白管家,多謝白管家。”小書聞言,高興得連忙道謝。清史可以留在這裏陪她,太好啦!

“清史!”看到那個纖細修長的身影,她習慣性地撲到少年的身上,開心地叫着他的名字。

感覺到她從背後撲過來,少年拿着斧頭的手頓了一下,微微側了一下,然後就被從身後抱了個正着。

“走開。”單手拎着斧子靜立在原地,清史沒有回頭,冷冷地開口。

“哼,清史真是小氣,抱一下都不行,明明小時候都會追着要我抱的,越大越不可愛,不放,不放,就不放。”聽到少年的話,小書不滿地皺了皺鼻,抱着清史故意不放手。

聽到她的話,少年眼中閃過一抹羞怒的神色,卻依舊沒有用力掙開她的雙手。

垂着眼簾,清史感覺到身上強烈的視線,唇邊浮起一個淺淺的笑容。

那個人,還在啊?

從來到白府後,他就明顯感覺到這裏不愧是有天下第一家之稱的白家,雖然表面起來如同一個普通的府邸,但是這暗中的守備卻固若金湯。

也就是這個笨女人才會完全沒有察覺到這裏有多麽危險,若是換了另一個人敢來偷窺白家,恐怕早就被清除到不知哪裏去了。

不過,也就是她這樣迷糊沒心眼兒,肯定沒有什麽危險的人才能安然地被留下吧。

情況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些,雖然書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但卻并沒有出現真正的危急狀況。

他不知白家的人知不知道書的事情,或者說,知不知道書在這個笨女人的手裏,但留在白家卻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據他一路前來打探到的消息,最早傳出這個流言的地方就是在應城,好像是某個藏書家在街上看到了白家丫頭拿着書進了白家的書肆。

所以,人們都将目标放在了白家身上,沒有人知道真實的狀況是怎樣。

以白家的實力,足可以将心懷不軌的人擋在牆外,所以呆在這裏最安全。這個笨女人只要不亂跑,不再惹麻煩,就沒有人會發現她才是書真正的主人。

至于那個淩厲視線的主人,不管他知道多少,他卻直覺認為他并不會傷害到她。

這也是他決定安心留下來的原因之一。

至少,那道從剛剛這個笨女人黏到他身上後,一瞬間變得十分刺骨的目光,讓他感覺到在這個女人呆在白家的期間,一定發生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有趣啊……

“啊……清史是壞孩子,清史欺負人。”忽視耳邊不時傳來的唠叨,冷冷少年的唇,緩緩地、非常漂亮地勾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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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異端邪書《搜神記》重現江湖。

這個消息一經傳出,江湖上瞬間掀起軒然大波,每個人都在讨論着書的事,但卻沒有人敢去尋書,或者說,沒有人真正敢明目張膽地進行尋書。

因為這個傳言中的地方,是每個江湖人都不敢輕易跨越雷池的地方。

所以,盡管有不少人都有極大的興趣,但真正敢動手的,卻是少之又少。但是,總還是有那麽一些人會被強烈欲望驅使,寧願铤而走險。

所以,白家近來十分熱鬧。

除了明裏的拜訪者,暗地裏的客人也是絡繹不絕。

所以,白雲日很忙,忙到幾乎沒有了睡覺的時間。

但是,他卻依舊沒有忘記那個少年,那個讓他感到不舒服的少年。

自從那個少年來到了這裏,他就為了《搜神記》現世白家的傳言搞得疲于奔命,每天忙着處理潛入白家、心懷不軌的人,幾乎沒有什麽時間再去監視她。

而她也停止了一切的行動,不再四處去做那莫名其妙的監視,亦不再追着他跑,每天只要得空就會去那本少年那裏。

這讓他感覺很不愉快,那個少年的出現讓他原本的焦躁情緒變得更加嚴重,甚至漸漸變成了憤怒。

那個少年不尋常,與她一樣,沒有任何曾經在世上存在過的痕跡。

她說,他是她的弟弟。

但是,那個少年卻絕不可能是她的弟弟。

雖然沒有任何線索,但他卻直覺那個少年同那些人一樣,都是為了那本書而來。

至少,是為了那個書的主人而來。

想起他們親昵的模樣,他垂下眼簾,掩住眼中瞬間升起的火氣。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來歷,卻在不由自主地幫她抵擋着對她有所圖謀的人。甚至任由那群尋書的人将目标放在白家,這是從來不可能會發生的事。

他的兄弟都還不明白為什麽那些人會把目标放在白家,他卻是明白的。

不只明白,甚至還利用了職權,将那些人擋在牆外。

他勾起一個嘲諷的笑,低垂的眼眸看着手指。

他甚至沒有一點後悔,沒有一點點內疚。

“二爺?”看到他的身影她習慣性地叫了一聲,站在原地,靜靜地等着他如往日那般絕塵而去。

她早已經習慣了他飛身而去的背影……

背影?

她突然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個絲毫沒有行動跡象的身影,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反應。

雖然有一段時間沒有看到他了,但前一段時間看到他就追已經成了她的習慣,追不到也早已經成了她的習慣,如今他突然不跑了,實在讓她有點不習慣。

“二爺?”站在原地,她試探性地又輕輕叫了一聲,好怕那個影子只是她眼花,一不小心就會像受驚的鳥兒一樣“嗖”地飛走了。

有些不太确定地看着他,小書放輕腳步,慢慢地走過去。

是他沒見她的叫聲?還是……

難道他在等她?

直到走到了他的面前,這個人依舊立在原地,他真的在等她?

她的心中滿是疑惑,站到他的面前,擡起頭,想要看清他的臉。

他在等她嗎?真的在等嗎?

聽到她小心接近的腳步聲,他的身子微微一僵,努力控制着想要轉身離開的沖動。

感覺到她走到面前,他垂下眼簾,躲避她好奇的探看。

“二爺?你在等我?”小書幾乎湊到了他的面前,想要看到他的眼神,卻見他只是垂着眼,就是不與她對視。

已經有幾天沒有看到他了,自從清史來到白家,她終于知道自己惹來了什麽樣的麻煩。

清史說,因為她的失誤,《搜神記》還在世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江湖每一個角落,現在就有很多的人守在白家大門外。

雖然她沒有再去偷看他,但是昨天卻在無意當中看到他從院子裏經過,他的臉色很不好,似乎很累的樣子。

如果有那麽多的人在觊觎着來到白家尋書,那麽他一定會因此疲于奔命。

她苦笑了起來,她這個史者,不光沒有公平公正,冷眼旁觀如實記錄,甚至還惹起了事件。

清史說得沒錯,她果然是個笨蛋。

是個大笨蛋。

她這樣的人,最适合的地方,想必也只是呆在無名谷裏,守着書庫,才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吧。

感覺到她的沉默,白雲日擡起眼,看到她臉上一晃而過的沉重表情,他心中一沉。

就是這個表情,自從那個少年來到這裏,她雖然看起來很開心,但卻漸漸變得不同,經常會看到她這樣的表情,似乎背負着什麽,感覺很不好。

以前她雖然看起來與所有人都不親近,但是卻在很快樂地偷偷四處觀察着,但是現在,她雖然還在笑,但卻似乎越來越不開心。

“咦?這……這是《晏春秋》?真的嗎?真的嗎?要借給我看嗎?”小書看着被塞到手中的書,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他這是表示要借書給她了嗎?

《晏春秋》耶,這可是《晏春秋》啊,鼎鼎有名的,她已經想看好久了,興奮地翻看着墨跡仍新的書冊,雖然是手抄本,不過好開心啊……

啊?手抄本?她微微一頓,用手輕輕撫了下書頁,好新的墨跡,就像是剛剛寫完的一般,她将書放到鼻下輕輕聞了一下。

果然是剛剛抄好的,味道這麽濃,一定是才抄完的,而且最後一頁還有點微微潮濕的感覺。

“二爺,這是你剛抄完的?”小書擡起頭,看着白雲日有些不太确定地問道。

白雲日沉默了半晌,終于幾不可見地微微點了點頭。

“送你。”

“送我?”小書看着他,有些呆呆地重複了一聲,她只是想要借來看看,他居然抄了一本送給她?難道她一直沒有說清楚?

“為什麽?”

“沒什麽。”垂下眼簾,他不敢看她的目光,她的目光是那般欣喜,那是一個愛書之人得到好書的目光。

她這般愛書,他明明可以體會這種感覺,卻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将原書借給她。

所以,他只能這樣完成她的心願。

他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不要……”小書不解地看着他奇怪的舉動,看到他什麽也沒說,居然就想要走,她下意識地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他離開。

不要?

不要什麽?

不要書?還是不要走?

垂着的眼順着扯着他衣袖的那只很小很白,卻并不細嫩的小手,漸漸向上,他慢慢看入她的眼。

她的眼很黑,有幾分困惑,有幾分靈動。

她的眼睛很不同,與母親那溫柔若水充滿女人味兒的眼神兒不同,也與身邊丫頭們純女兒家的眼神兒不同。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人,她的眼神兒很澄清,似乎沒有男女之分,像是一個孩子,又與孩子的天真不同。

她看人總是帶着探究,但并不是窺視着什麽,而更像是在觀察,所以并不會讓人反感,這也是他感到她沒有惡意的原因。

這個女人愛看書,愛到顧不得流言,天天追着男人也要看,天天被張大娘罵也要看,一邊幹活,也要一邊看。

這個女人很聰明,常常不用他說話也可以輕易猜到他的意圖。

這個女人很迷糊,走路會迷路,常常因為看書粗心大意,丢三落四。

這個女人很寂寞,常常看到她站在人群之外,靜靜看着人們,眼中閃過讓他心疼的寂寞。

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總是輕易地擾亂他的心情。

一開始是因為她的窺視,威脅到他的秘密,然後又因書,擾亂他的心情。

他惱于她的毀書,驚于她的窺視,躁于她的追逐……

但是,他卻沒有把她趕出去……

明明只要把她趕出白家就可以輕易解決的事情,他卻沒有去做。

只是為了想要探究她的目的嗎?只是想要得到她的孤本嗎?

如果要做,這些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是從什麽時候起,他的目光開始不由自地追逐這個人?

每天踏出房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感知她的動向,一旦逃離了她的追逐,卻又反過來跟在她的身後,一天一天地看着她一邊幹活兒一邊癡迷地看書,幫她救因為大意常陷于水深火熱中的書。

僅僅是為了監視嗎?

僅僅是為了書嗎?

白雲日懊惱地看着她困惑的眼眸,他真的是這麽想的嗎?

是從什麽時候起開始被她看書時癡迷的神情所吸引?

是什麽時起,看到她就會覺得焦躁?

是什麽時候起,看不到也會覺得不自在?

是從什麽時候起,他已經習慣了她的視線?

他逃避她的追逐,真的只是因為不想讓她毀掉他的書樓嗎?

他給她手抄書,只是因為憐惜同為愛書之人的心嗎?

看着她困惑但分外欣喜的眼,他原本有些不自在的心漸漸變化,甚至有一種看到家人開心時的那種滿足感。

但又不完全相同,這種滿足,并不是一直以來那種平和的感覺,而是帶着一點點悸動,讓他有些無所适從。

他一夜抄書,只是為了看到她眼中那極度開心的光彩,讓他心動的光彩。

是什麽時候,他的眼中開始習慣了這個女人的存在,習慣了她的追逐,習慣了她的窺視,甚至連一直看不慣的看書同毀書都不那麽在意了?

是什麽時候,她不光在偷偷偷走他的秘密,也偷偷闖進了他的心?

小書呆呆地看着他深沉的眼,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習慣了遠遠地看着他,雖然對他的一切都已經感到十分熟悉,但是,突然離得這麽近,讓她非常不習慣。

這感覺,很奇怪……

他眼睛裏的光芒有些炙熱,有些了然,有些困惑,又有些溫柔,讓她想要去摸一下,試試那溫柔的目光是否和她想象中的一樣溫暖,她一直奢望的溫暖……

溫柔?

心狠狠悸動了一下,她突然慌了起來,有種說不出來的……

恐懼。

是的,恐懼。

似乎有什麽将要失控的恐懼感。

她瞪大眼睛,險些失手掉了寶貝的書冊,下意識地大大退了一步。

她在想什麽?她居然想要接近他?!她居然想要他的溫暖……

她是一個史者,卻是一個沒有辦法記錄的史者。

所謂史者,就是在歷史背後記錄歷史的人,史者不屬于任何一方,和沒有任何所謂的歸宿。

所謂史者,就是面對任何事都要做個旁觀者。

她是一個史者,一個不需要任何感情的史者,只需要記載,不需要感情。她沒有權利擁有感情,沒有權利擁有夥伴,甚至,沒有權力擁有家人。

她只為記錄而來到這裏,身邊發生任何的事情,都與她無關,她只是一個觀察者。

歷代史者,必然孤老終身。

她的命運從入史門起就已經确定。

她名為秉書,司馬秉書。

司馬者,承襲史家先祖,秉書者,承自師傅願她秉筆直書。

為史者,需公平公正,秉筆直書。

公平公正,聽着并沒有什麽不對,但卻是一個非常殘酷的守則。

公平看待每一個人,公正面對每一件事。無論正邪,不分善惡,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要冷眼旁觀。

冷眼旁觀,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情。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但為史門人,便要抛棄為人的感情,抛棄為人的意願,有些時候,甚至要冷血無情。

即使看到滿門殺戮,若為史者,亦不可出手。

這就是史者,殘酷的史者。

她認為,她會同師傅一樣,同師叔一樣,同所有的先祖一樣孤老終身。

甚至在面對親人,若是必要,為史者亦不能有半分動情。

沒有幾個人可以受得了身邊的人如此無情,甚至自己,自己也無法原諒這種無情。

所以,她以為,她會同歷任史者一樣,就這樣一個人活下去,無情地看着人們嬉笑怒罵,無情地看着人們縱情江湖,無情地看着人們相互殘殺……

但是,他卻出現在她面前,這個看似無情,卻偏偏是世界上最愛家人的人。

她習慣了遠遠地分析一個人,習慣了置身事外去評論,連每日朝夕相處的丫頭們,她也從來都是以世外的心态相處。

但是這個人,她因為看了太長時間,看得太過用心,已經分辨不出看他是為了出于一個觀察者的本性,還是已經成了一個習慣。

他的無情,只在表面,她的無情,卻在心裏。

看着他為家人默默守護,看着他為家人開心,煩惱。

她漸漸失去了一個觀察者的心,一顆本該置身事外的公正之心。

她想要知道他的一切事情,不光知道他愛家人,不光知道他愛書,也不光知道他暗中的身份。

她漸漸無法移開視線……

如果也有人為她如此……

就這樣看着他,她開始存在不切實際的妄想,開始羨慕他的家人,開始漸漸為他的溫柔吸引。

看着他,不再是為了記錄。

看着他,她的心,失了公正。

她失了公正,不能再秉筆直書。

“清史……”小書放下手中的手卷,表情沉重地看着一邊低頭認真整理資料的少年。

“什麽事?”清史擡起頭,冷冷的眼睛看着小書。看着她難得的沉重表情,他大約已經猜出了什麽。

這些天,他把一切都看在眼裏。

這個笨女人……

這個笨女人明明比誰都心軟,卻偏偏因為史者的守則而壓抑自己的本性。

她原本就是一個膽小害羞的女人,但卻很愛笑。

在他們年紀都還很小,還不懂什麽叫做責任的時候。

她很愛笑,眼睛閃閃發光地給尚認不全字的他讀書中的故事,一臉天真地告訴他,她要做一個好史者,将好人的故事都記下來名留清史。

但是,五年前她第一次跟随師伯出谷回來後,她變了,她不再笑,不再天真地笑。

她漸漸變得沉默,大多數的時間只是一個人紮在書庫裏看書。

當她面對他的時候,漸漸開始變得像師伯一樣,瘋瘋癫癫,用很假,很誇張的表情說話,用很不好笑的玩笑逗他。

但是,當她一個人的時候,她不再笑。

不再笑,不再那樣純真,那樣憧憬地,有些害羞地笑。

她漸漸變得粗心大意,漸漸開始裝瘋買傻,漸漸變得沉迷書中。

他不知道她到底遇到了什麽,但是,從那之後,她沒有再出過谷中一步。

甚至到了出師的時候,她也沒有離開谷中,他還以為,她再也不會離開無名谷了。

但是,她終于還是離開了。

當他得知《搜神記》重出江湖的時候,說不清心裏到底是開心多一些,還是擔心多一些。

來到這裏,看到她又漸漸地改變,他只是無聲地看着。

無論這個改變是好是壞,他都不打算阻止。

這個笨女人,并不适合成為一個史者。

所以,她暴露身份也好,壞了規矩也好,他全都不想管,不打算提醒她什麽,也不打算做什麽。

只要……

只要,可以像現在一樣,當她看着那個人時,眼中不再孤寂……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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