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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子紋 -【草食系大爺(狩婚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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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紋 - 草食系大爺(狩婚之一)

經過十年的努力,她從寄人籬下的貧窮小村姑,
蛻變成一個有自信、有專業,美麗時尚的婚禮顧問,
問她轉型的本錢是什麼?答案是一場婚姻換來三百萬的代價!
想當年,舅媽嫌棄她吃閒飯,她來到火車站想離家出走,
但不知能到哪裡去,幸運的遇上他,這個一臉無害的好男生,
她決定他的目的地就是她的,他的心地跟他的個性一樣好,
幫她出錢買了車票、幫她買牛奶及食物,甚至,帶她回家……
他的名言是——只要她喜歡,他什麼都可以給她,
包括她說懷了孕想結婚,他馬上找來見證人辦好手續,
她說受不了婆婆的壓力要離婚,他也毫不挽留的同意簽名,
十年後的現在,他們在好友們的訂婚宴上重逢,
她變了,他卻完全沒變,仍是那個事事聽話的媽寶,
聽從安排的跟別的女人相親,還要她幫忙設計他未來的婚禮,
要她答應也行,不過他結婚對象不及格就別怪她搞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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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

  任鈞亭眼神茫然的看著火車站裡頭的人來人往。

  無預警的,一顆眼淚滑落,在她驚覺的時候,連忙抬起手,將眼淚抹去。她的自尊最多只能容許到這裡,她一點都不希望自己一副憂苦的樣子讓來往的陌生人看見。

  她手上提著的行李是她唯一的財產。

  十八歲的她,在半年前辦完母親的喪事之後,投靠了外婆。

  她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很拗,看不慣舅媽對外婆的態度,於是在今天早上,她因為舅媽沒有幫外婆準備早餐而和她大吵了一架。

  舅媽指著她的鼻子說:「有種就走,不要在家吃閒飯!」

  就這樣,她倔強的將下巴一抬,衝動的收拾了自己少得可憐的行李離家出走。

  寄人籬下的日子並不好過,她的腦海中一瞬間閃過好多畫面,她媽媽過世前那幾年,因為癌症而纏綿病榻,她為了照顧她,只能半工半讀的過日子,還在唸國中的她就很清楚——靠山山倒,靠人人倒,靠自己最好的道理。

  那些不愉快的日子,使稚氣的她被迫比一般同齡的女孩更早一步認清了社會現實。

  只不過她與舅媽對罵時的義憤填膺與勇氣,到了這一刻可以說是消失殆盡。

  站在這裡,該何去何從——她毫無頭緒!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起身,低著頭,緩緩走向售票區。

  一個不留神,她撞上一堵結實的男人胸膛。

  對方眼明手快的扶住她,讓她免於倒坐在地。

  她微驚了一下,摸著撞痛的鼻子,連忙道歉,「對不起!」她心裡咕噥道: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沒關係。」

  這個溫和的聲音讓她忍不住抬起了頭。

  眼前是個很高的男人,看起來跟她差不多年齡,頭髮跟眼睛一樣烏黑,長得很可愛,嘴角揚起一抹微笑,露出雪白平整的牙齒。

  她仰頭盯著他看,目光壓根捨不得移開。這男人竟然還有酒窩,真是太可愛了!

  「妳不疼吧?」

  疼?!任鈞亭慢半拍的想到他問的是她撞上他的鼻子——她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

  「不……」她搖頭,「不疼,你呢?」

  「沒事。」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打趣的說:「我很壯!」

  他放開了扶住她的手,微向後退了一步,「妳要買票嗎?」

  「是,今天人還挺多的。」她不知道自己幹麼跟個陌生人交談,但是她就是忍不住開了口。

  「假日嘍!」他的口氣依然很溫和。「妳趕時間嗎?」

  「還好。」

  她跟在他的身旁一起走向售票區。

  她身上只有要離開時,外婆偷偷塞給她的三千元,再加上這些日子打工省下來的錢,加起來不到一萬五千元,她也沒想太多,直接來到火車站,單純的想要遠遠的離開這個給她許多不愉快回憶的地方,只是她連目的地在哪都不知道。

  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

  「你要去哪裡?」她抬起頭,雙眸閃閃發亮的問。

  「台北。」他也乖乖回答。

  她的眼眸轉了一下,「好巧,我也要去台北。我們就一起買票吧!還能坐在一起。」

  就這樣,因為撞上了他,所以她決定了她的目的地。

  「好啊!」他沒意見,點頭同意。

  看著他臉上因為笑容而閃動的酒窩,任鈞亭情不自禁的也跟著開心了起來,他的出現好像老天爺派來的天使一樣,替她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你叫什麼名字?」她在一旁看著他買票問道。

  「何平歌。」他分心的回答。

  「何平歌?!」她忍不住笑了出來,「是一首名為和平的歌曲,還是在天上飛的那種『和平鴿』。」

  「都不是。」他好脾氣的說道,「不過妳高興的話,隨便妳怎麼叫。」

  「那我要叫你鴿子。」她打趣似的道,「沒關係嗎?」

  「沒關係。」他的語調依然溫和。

  「你不生氣?」要是有人拿她的名字開玩笑,她可能會跟對方單挑。「真不生氣?」

  他輕搖了下頭,「這是小事,而且名字不過就是一個代號,叫什麼沒那麼重要。」

  「我的天啊!你的脾氣還真好。」她帥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雖然名字不重要,但是我還是要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任鈞亭,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他買好票了。

  任鈞亭接過車票,這才注意到他買的是自強號的車種,她微楞了下,她根本沒有多少錢,買個車票居然就花了好幾百塊!

  雖然有點心痛,但錢還是得給人家,她硬著頭皮拿出錢包。

  「不用了。」何平歌捕捉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為難,大方的說:「我們還有十分鐘,走吧!」

  不用給錢?!難不成在她倒楣了那麼久之後,老天爺突然良心發現,送了個天使兼凱子給她?!

  任鈞亭楞楞的拿著行李,跟著他走。

  「等一等!」他進站前轉進商店,「妳要吃什麼?」

  「我不餓。」

  「牛奶好嗎?」他微側身微笑的看著她。

  一定是他的笑容,讓她不自覺的點點頭。

  他拿了牛奶和可樂,順手要拿架上的麵包,付帳之後,將東西都交到她的手上,接過她手上的行李。

  從媽媽病了之後,她就算想要依賴他人也沒有辦法如願,握著手中的牛奶,任鈞亭的內心顫抖,感動衝上心頭。

  可以不思考,跟著一個人走的感覺很輕鬆,縱使只是暫時的都好。她對他一笑,當是道謝。

  「不好意思。」站在月台上,她抬頭看著喝可樂的他,「竟然讓你替我付車票錢,還請我吃東西。」

  「妳不用介意。」何平歌不以為意的聳聳肩,「就當交個朋友。」

  像他這樣的朋友她還真想多交幾個。

  「你是嘉義人嗎?」上了車之後,她問。

  「我在台北出生。」

  這個可愛的男人還真是有問必答。

  「怎麼來嘉義?」

  「離家出走。」

  她一楞,看著他溫和的表情,忍不住笑道:「真沒想到我們還真像,我也是耶!」

  他的眼神掠過一絲驚訝,「妳也是?!」

  「對啊!」任鈞亭搔了搔頭,坦承不諱的回答,「我舅媽認為我只會在家吃閒飯,所以我就走了啊!其實我原本連要去哪裡都不知道,好險遇上你!你說要上台北,我就跟你買上台北的車票……對了,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她打量著他,他一看就是那種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而且看他的穿著打扮和剛才拿出來付車票錢的那個錢包,八成是那種有錢人家的小孩,一定是啦,他還有錢到替她付車票。

  何平歌靜了半晌,最後才輕聲說道:「對不起。」

  他再次令她嚇了一跳,「為什麼跟我道歉?」

  「因為我說我離家出走是開玩笑的,我只是跟幾個同學來嘉義另一個同學家開的民宿玩,因為今天晚上我家裡有個宴會,我一定得出席,所以才一個人提早回台北。」他轉身專注的看著她,「只是我完全沒有料到,妳竟然……」

  他溫柔又不解的聲音令她全身一震,她不自在的移開目光。只是簡單的幾句話,卻提醒她,他與她差距何止是天壤之別。

  「對不起。」他再次重申。

  「沒關係。」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我並不想讓妳不自在。」

  「我知道。」她輕聳了下肩,扭著手指試圖澄清,「雖然我離家出走,但是不代表我是一個壞孩子。」

  「我相信。」他輕笑,「妳提到了妳舅媽,妳父母呢?」

  這又是另一個令她難以啟齒的問題。

  「我媽媽死了……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誰。」

  她扭著手指的力道越來越大,偷偷仰起下巴看著他,預期他聽到她的話之後會流露出吃驚及厭惡的神情。

  無所謂!她在心中豎起防備,反正她習慣了。

  但是他的反應卻令她大感意外,因為他不像其他人知道她的處境之後,似有若無的流露出不屑的神情,他的反應只是輕點了下頭。

  「這麼說,妳沒地方可以去。」何平歌拿起牛奶,替她打開,插進吸管,然後塞進她手裡。

  「對。」她沒有矯情的否認。

  「我明白了。」

  她懷疑他明白了什麼,如果他對她不屑的話,她還比較好處理自己的情緒,偏偏他還是一臉溫和的笑意,這使她想哭——

  她將視線移到窗外,不想再費心與他交談,她感到自個熱淚盈眶,控制不住的淚水幾乎快傾洩而下——

  她幾乎無法吞嚥梗在喉中的硬塊,雖然沒道理,然而她還是沒來由的感到沮喪。這是來自一份她倔強的不願跟他人承認的自卑,在這個男人面前,她覺得難堪得直想要找個地洞把自己埋了。

  這是自媽媽死後,她再次陷在難過的情緒當中。

  何平歌——一個比陌生人好不到哪去的男人,竟牽動了她內心深處的脆弱情緒。

  火車一進站,任鈞亭拿著行李立刻下了車,低著頭,連招呼都沒有跟他打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她太專注於自己的低落,以至於沒有發現何平歌一直跟在她身後。

  直到她差點撞上另一個匆忙的路人,他連忙伸出手拉住她,她這才注意到他。

  「小心點。」他伸手撥開她臉上的落髮。

  她一楞,一時之間發不出半點聲音。

  「妳不是沒地方可以去嗎?」他溫和的問。

  「是啊!」她點點頭,「不過這也不關你的事,你跟著我做什麼?你不是說你家裡有事嗎?現在都六點多了,你該早點回去。」

  「沒關係,反正遲了就遲了,」他輕聲說道:「我既然遇到了妳,就沒理由放著妳在台北街頭遊蕩。走吧!妳跟我回家。」

  她的雙眼因為他的話而圓睜,無論他對她伸出援手的理由是什麼,這都令她感動萬分。

  他不但沒有瞧不起她,還要幫她……

  「我不是壞人。」像是擔心她會胡思亂想似的,他連忙解釋,「真的!只是想幫忙。」

  他接過她手中的行李,一隻手牽著她,走向出口。

  在外頭有司機等著他。他將他的行李交給司機,讓他放在汽車後車箱,然後拉開車門,要她上車。

  任鈞亭站在車旁,一動也不動。

  「上車。」他低頭看著她,輕聲說道。

  她依然倔強的不肯移動分毫,抬起頭與他四目相接,「為什麼幫我?!」

  他伸出手,輕觸了下她的臉頰。

  他的舉動使她微驚。

  他的目光專注的盯著她,微笑,「眼淚。」他輕聲的說。

  眼淚?!

  他在嘉義車站看到了她的淚水,她的落落寡歡盡入眼底,想要照顧她的衝動十分強烈,沒有任何理由,只為想——

  他眸中的溫柔就像是她渴望已久的避風港。

  「你是在給自己找麻煩。」她哽咽的說。

  何平歌只是淡淡的一笑。

  「你不要後悔,」任鈞亭眼中有淚的說道:「請神容易送神難,如果我纏上了你,你這輩子就別想逃了。」

  他輕聲笑道:「我知道了,不過我也要妳記住,從今以後妳不是一個人,妳可以依靠我。」他低頭看著她,似承諾又像保證,「只要妳要的東西,我都會給妳。」

  那年的她十八歲,而他不過二十歲,那原本該只是一句年少輕狂的玩笑,但是他卻做到了——

  她不配擁有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對待。

  她有充分的理由在離開之後想念他,因為他是她在無助的時候,黑暗中的那道光亮……他的微笑依然具有使她思緒翻騰的魔力。

  他對她一直很溫柔,彷彿只要看著她,他就感到極大的快樂。

  他聽從她所說的每一句話,他安於讓她決定一切,就算他倆走到最後,她選擇離開,他也微笑接受,自始至終沒有變過。

  一個每個女人夢寐以求的好男人——她想追上他,有一天跟他站在同一個高度,但卻追得氣喘吁吁,她失望的發現,或許花一輩子她也追不上他。

  離開那時,他只是深深的望著她,最後選擇放開了她的手。

  就算他根本就不想放開她,但最終還是鬆開手……一個男人,一個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永遠溫和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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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陽光從窗外灑在任鈞亭身上,她幽幽轉醒。

  有片刻,她有些恍神的不知身在何處。

  記憶中的那雙眼睛,多年以來一直糾纏住她。十年!竟然已經十年了——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看著明亮的窗外。

  不知不覺十年的光陰過去,她雖然已經不是那個十八歲的女孩,但是內心深處卻不得不對自己承認,這個記憶中的男人依然擁有左右她的力量。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夢到過去,這個夢境隨著歲月增加已經越來越少出現,然而就算如此,夢到他——依然讓她陷入悲喜參半的情緒當中。

  她拍了拍臉頰,要自己清醒一點。

  今天她不需要任何使她情緒低落的回憶——她深吸了口氣,打起精神。

  她在美國認識的同學陸祖涓選在這個風光明媚的日子訂婚,她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處理,沒空讓自己的思緒沉溺過去。

  起身淋浴時,她兀自心想,陸祖涓的未婚夫——白岳倫,他看起來是個不錯的人,而且還有點眼熟,不過她還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或許是報紙也或許是雜誌,畢竟身為勁仁集團的少東,他是有足夠的條件佔據版面。

  想到陸祖涓和白岳倫這對家世背景門當戶對的兩個人,一見面卻總是像是彗星撞地球,爭吵不休,互看不順眼,要不是因為兩個家族利益,他們對彼此可能根本不屑一顧。

  想到兩人劍拔弩張的場面,任鈞亭嘆了口氣,這門婚事似乎在一開始就顯得風雨飄搖。

  她搖了搖頭,要自己將不必要的擔憂趕出心頭,她還得去陸家位在市郊的豪宅做最後的佈置確認。

  於私訂婚的是好友,於公——她與陸祖涓合開了一間婚禮工作室,這兩年來,她們辛苦的付出,漸漸在業界闖出名號。

  畢竟是兩家知名企業聯姻,所以今天的訂婚典禮,出席者都大有來頭,這無異是最好的宣傳,可能會給工作室帶來許多客戶。基於此,她更是戰戰兢兢,全力以赴。

  打扮好後,她看起來年輕而幹練,身上的服飾是來自法國的高檔貨,臉上的妝也無懈可擊。

  十八歲與二十八歲的她,差別的不單只是心智,就連外觀也有了很大的改變,她望著鏡中的自己,不由得微微失神——

  這該是她所想要追求的目標,亮眼的外表,令自己驕傲的事業,但是為什麼得到之後,她的心頭卻沒來由的感到空虛?這種感覺尤其是當她一個人的時候更甚。

  當年的她努力想要融入他的家庭,卻不得其門而入。

  離開他——那時認為是對的,現在呢?得到了一切,她堅持離開的念頭卻顯得愚蠢。

  或許他已經把她給忘了吧!畢竟都已經十年過去……

  ※※※※

  何平歌臉上帶著淡笑,專注的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他溫柔多情的眼神,令對方覺得自己是世上唯一的雌性動物。

  他們周遭充斥著錦衣華服的賓客,幾乎所有上流社會的人都來到這裡,四周飄浮著花香、食物香味和女用、男用香水的味道。

  他輕啜了下手中的Scorpion。喝起來的口感很好,但是後勁十足,酒量稍差的人,往往發現不對勁時,已經醉得七七八八。

  「這裡好漂亮!」千島優子忍不住輕嘆。

  花朵和氣球環繞在他們四周,增添了許多浪漫的氣息。

  「是啊!」他輕聲附和。

  「多希望我也能擁有這麼浪漫的訂婚宴會!」

  「妳當然會有。」何平歌微笑的看著她,那眼神好似在給她承諾,可細思之下,根本不代表什麼。

  他的女伴千島優子,與他可以說是門當戶對的兩個人。

  這三個月來,母親不停的想要撮合他們倆,他待她極好——正如他對其他女人一樣。

  他可以溫柔也可以體貼,但至於情感——他心中明白尺度何在。

  早在多年之前,他的愛情便已深埋,沉睡了許久。

  他抬起頭,捕捉到了好友——今日的男主角的目光,對他示意似的微舉了下手中的酒杯。

  他是白岳倫,今天是他訂婚的大喜之日,身為勁仁集團的長公子,娶的又是名門千金,訂婚宴自然不能等閒視之。

  賓客三五成群的散佈在新娘家中華麗而寬敞的庭園裡,泳池裡甚至還灑上粉紅玫瑰花瓣,看來不是新娘喜歡就是設計這場婚宴的設計師喜歡——不過不管如何,整體風格令人感覺舒服又耳目一新。

  他與新娘子見過幾次面,她看起來是個開朗大方的女人,雖然他很明白這是一樁並非你情我願的商業聯姻,但是陸祖涓成功的綁住了許多女人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是事實。

  何平歌收回視線,要自己專注於優子的問話,承諾會好好的替她詢問一下這場婚宴是請何人設計的。

  千島優子今天身穿一件紫色洋裝,看起來性感迷人,他們倆站在一起,如同金童玉女一樣登對。

  對何平歌而言,在無聊的時候,有這種柔順的女人陪伴,並不是件太過糟糕的事。

  「若是哥兒們的話,在我發瘋之前解救我!」白岳倫朝他走近,語氣輕快的低聲說道。

  雖然臉上帶笑、口吻溫和,他的話卻很刺耳。何平歌沒多說什麼,反正千島優子又聽不太得懂中文。

  「今天是你訂婚的日子。」他輕聳了下肩,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你不該中途離席,這會令新娘子傷心。」

  「去你媽的傷心!」白岳倫臉上的笑意沒有傳到眼底,他轉身看著優子,用日文說道:「千島小姐,不好意思,可否替我拿點酒,我有點渴。」

  「當然。」她微點了下頭,很識趣的離開。

  「你媽媽這次的眼光不錯。」看著她婀娜多姿的背影,白岳倫的口氣中有著讚嘆,「知所進退,很有教養。」

  「或許。」對此何平歌不置可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千島優子與他並不適合,「你的未婚妻看起來也很不錯。」

  「那是看起來,」提到陸祖涓,白岳倫的臉色一沉,「那女人簡直是隻母夜叉,會噴火的怪龍!」

  他輕笑出聲,「聽你這麼說,真令人難過,祖涓其實長得挺美的。」

  「這與長相無關。」白岳倫對天一翻白眼,不等千島優子拿酒來,逕自拿過何平歌手中的杯子,一口飲盡。「這是什麼?」他皺起了眉頭。

  「Scorpion。」何平歌微笑說道:「天蠍座,如同它的名字一樣,看似無害,但是後頭那個尾巴,可會令你不知道怎麼死的。」

  「我不怕。」白岳倫的嘴一撇,「我情願醉死,也不想清醒的面對這一切。」周遭擺設浪漫、典雅得令他起雞皮疙瘩,「我們兩個不對盤,我根本不可能跟她結婚。」

  「但你們訂婚了。」他輕聲提醒。

  「你這傢伙能不能說點中聽的來聽聽!」白岳倫瞪著一臉溫和的何平歌,「訂婚不等於結婚,我只要拖過我爺爺那關,我就自由了。」

  白家老爺子病重,唯一的心願是想看長孫娶妻,而陸祖涓又是他中意的人選,所以白岳倫為了讓老人家心安,只好同意訂婚。

  白岳倫對外統一的說法是,等他與陸祖涓的感情穩定之後,他們便會結婚。不過何平歌心想,照目前他們之間這種劍拔弩張的情況看來,要等這對未婚夫妻的感情穩定,那還不如指望天下紅雨。

  「今天的Engagement party很棒!」何平歌將話題轉到較為無害的那一塊,「祖涓設計的嗎?」

  之前他聽說過陸祖涓開了間婚禮設計工作室。

  「她?!她只是玩票。」白岳倫的嘴一撇,「這些都是她的合夥人兼好姊妹弄的,她的好姊妹剛從法國回來沒多久,我大概一個月前為了婚禮佈置跟她見過一次面。」

  「設計得不錯,很浪漫而且有品味。」

  「廢話!她們當然得全力以赴。」

  何平歌注意到他話中的不以為然,「有什麼問題嗎?」

  「那母夜叉跟我一樣根本不想結婚,她是看在老人家的面子才勉強同意。原本訂婚宴我想簡單點處理,因為我壓根不認為我需要花時間為了一場不可能到來的婚姻花太多心思,但是她卻堅持訂婚宴能有多大就要搞多大,因為她要趁這次機會,替她的公司打廣告。」

  「我只能說,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何平歌語帶保留的說,識趣的沒有火上加油。

  「是!聰明——」白岳倫氣得牙癢癢的,「而且死要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從小到大都缺錢用。」

  「錢是人們的好伴侶。」

  「閉上你的嘴!」白岳倫沒好氣的看著自己的好友,「為什麼今天不管你說什麼,都不會讓我心頭好過一點?」

  「千島很喜歡這個婚禮設計,」何平歌對他的反應不以為忤,微笑說道:「或許你可以替我拿一張祖涓的名片。」

  「你這個叛徒!」白岳倫瞪了他一眼,「我會要她把設計師介紹給你,我不得不說母夜叉撿到了寶,那個設計師不單長得漂亮、身材好,能力也是一流。」

  他輕笑著搖了下頭,「這很要不得,你不該看上你妻子的好姊妹。」

  「去你的!我沒那麼下流。」白岳倫忍不住啐道:「不過我覺得她眼熟,是真的眼熟,沒其他的意思。」

  他只是輕笑,對此不予置評。

  「她來了!就是她。」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朝大門的方向移動,白岳倫的目光立刻跟了上去,「Lucienne——工作能力不錯,雖然跟母夜叉訂婚並不是我所想要的,但是她卻給我一場印象深刻的訂婚宴會。」

  陸祖涓熱絡的拉任鈞亭。

  為了好友的訂婚宴,任鈞亭特地穿了一件自己設計的翠綠色洋裝,臉上掛著甜甜的笑意。她也很懂得把握機會替自己的設計做推銷。

  何平歌看到熟悉的身影,身軀不由得微僵,完全沒有料到會在這裡和她重逢。

  他已經十年沒有看到她,然而卻從來沒有忘記這張臉,他的視線追隨著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姿態婀娜的身影上。

  他一直做好一切的準備,相信在某一天,他一定會再見到她……從她離開的第一天開始,他便如此堅信。

  可就算心中早有準備,如今看到她出現在他的面前,他還是低估了自己看到她時的內心爆炸威力。

  「鈞亭!」他輕輕的吐出這個屬於記憶深處的名字。

  他的情感一直在冬眠,直到這一刻,在看她的瞬間甦醒。

  「你認識她?!」白岳倫的眼底閃過驚奇。

  何平歌的黑眸須臾不離那抹身影。

  「我是認識她,」他沙啞著聲音說道:「你跟她——不只見過一次面。」

  「我們之前見過?!」白岳倫一臉得意,「我就說嘛!我對我自己的記憶力可是有十足十的信心,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何平歌的黑眸閃過一絲光亮,淡淡的回答,「你們十年前在律師事務所裡見過。」

  「對!」白岳倫一個擊掌,「十年前在律師……」他突然楞住,聲音低了八度,「律師事務所?!」

  幾乎在此同時,他的腦子像突然被雷打到似的閃過多年前的一個影像——

  何平歌牽著一個稚嫩年輕的女人,十萬火急的約他與另一個好友到律師事務所碰頭,他開口請他們當他們結婚證書上的見證人。

  因為那個女人懷孕了,而何家並不接受這一個父不詳、母親又過世的窮苦孤女進門,於是年輕的兩人不顧長輩的反對,私自決定結婚。

  雖然當時覺得古怪,畢竟那年何平歌不過才二十歲,要談婚姻未免也太早了一點,但是礙於好友開了口,所以白岳倫還是當了見證人。

  在見證完之後的隔天,白岳倫就離開台灣到美國讀書,最後只得知,這段令何平歌義無反顧的感情在他母親的反對和那女人流產之後宣告破局,至於細節,何平歌不多說,白岳倫也沒多加追問。

  反正這也不過就是年輕的一段過往,而且白岳倫也一直不認為何平歌真的有受到任何影響,至少這些年來,他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事業上也表現出色,不論從哪一個方面看來,這位何家大少爺風光自在不減。

  白岳倫的目光不自覺的跟著何平歌的視線瞧去,眼底閃過驚嘆,這些年過去,這個女人臉上已不復當年的稚氣和不安。

  她打扮入時,談吐高雅,與當年的她相距甚遠。看來這十年,她真的是做了不少的努力使自己徹頭徹尾的改變。

  任鈞亭的轉變實在太大,難怪上一次他們見面時,白岳倫只覺得她眼熟,卻總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她是祖涓最好的朋友兼合夥人。」他怎麼也沒想到未婚妻的好友竟然是自己好友的「前妻」。

  何平歌沒有費心回應他的話,他的眼睛仍盯著任鈞亭不放,她正開心的跟陸祖涓交談著。

  她變得開朗,這使他感到欣慰。就算再捨不得,但因為她的不快樂,所以當年的他選擇放手。而她也證明了,她沒有他依然可以過得很好,看著她臉上閃現笑意,他欣慰之餘,心頭卻無預警的閃過一絲痛苦。

  正如白岳倫所說,這十年,任鈞亭為了脫胎換骨而做了不少努力,而這段路……沒有他!

  「不是我要說,」看著好友的表情,白岳倫這才發現自己認為何平歌對過去這段情感早就遺忘一事,實在有待商榷,「你盯著她看的樣子好像餓狼盯著獵物。」

  何平歌聞言,這才緩緩的收回視線,微正了一下表情,才轉向好友。

  「優子回來了。」他的視線掠過走過來的千島優子,「我長話短說,我要認識她。」

  「什麼?」白岳倫問。

  「她,任鈞亭,你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何平歌溫和的說,這是多年以來的信念,「我要她!」

  他的語調平順,卻很具震撼力。

  白岳倫對他輕挑下眉,最後忍不住揚起了嘴角,「我明白了,你等我一下。」

  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接過優子送上來的酒,然後踩著自信的步伐走向自己的未婚妻和好友的「獵物」。

  看來這場主角都各取所需的無聊訂婚宴,總算有點好戲可看了。

  「嗨!」白岳倫一走近,立刻輕聲對任鈞亭打了聲招呼。

  「嗨!」任鈞亭微笑,「恭喜!」

  「這種事沒什麼好恭喜的。」他的口氣有點嘲弄的意味。

  陸祖涓立刻不甘示弱的瞪了他一眼,「白先生,我勸你在我發飆之前,立刻消失在我身邊。」

  「若能選擇我也想,」他很故意的低頭吻了她一下,伸手摟著她,「微笑,這裡的人指望看到的是一對鶼鰈情深的未婚夫妻。」

  陸祖涓試著微笑,但是閃閃發亮的黑眸難掩怒氣。

  任鈞亭有些無奈的看著他們,不論外型或家世,這兩人都足以匹配,然而偏偏相近家世並不能代表一切,他們就是水火不容,沒有任何原因理由,就是彼此看不順眼彼此,所以什麼門當戶對——這句話在他們身上不成立。

  「今天真的得要謝謝妳,」白岳倫轉向任鈞亭說道:「替我與祖涓辦了這麼成功的一場Engagement party,很有情調也很有氣氛。」

  「白先生不用客氣,不管於公於私,這都是我的職責所在。」任鈞亭十分得體有禮的說。

  「而且我們拿到好幾張名片,都是打算要請我們去談談的人。」陸祖涓一臉的得意,口氣中有著難掩的興奮,「每個人都對妳的設計讚譽有加,看來我們工作室今年的訂單不用愁了。」

  白岳倫聞言,不由得對陸祖涓輕挑了下眉,「老實說吧!女人,妳就是為了這個才答應跟我訂婚的吧?!」

  「哈!」陸祖涓皮笑肉不笑的回嘴,老實不客氣的說:「被你發現了。」

  他嘴角雖然帶笑,但是巴不得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

  「白少爺,你也少在這裡當著和尚罵賊禿,你自己還不是為了爺爺才答應跟我訂婚。」陸祖涓的口氣沒半點心虛,「所以我為了我的工作室,這場Party也只是剛好而已,總之我們各取所需,你別惹我,我也不會惹你。」

  這樣的對話真是太不像話,任鈞亭輕搖了下頭,退了一步,不想扯進他們這對的恩怨情仇之中。

  「等會兒,」雖然很想揍陸祖涓這個女人,但是白岳倫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他的手一伸,擋住了任鈞亭的去路。「Lucienne,我想要向妳介紹一個人。」他狀似無害似的說道:「我最好的朋友,我們的感情好到可以同穿一條褲子,妳若加把勁,說不定也能接到他的訂單,他給錢一向很爽快,我肯定他會讓妳大大的賺上一筆,方才他就一直在我面前誇讚今天設計婚禮的設計師才華出色。何平歌和他的女伴。千島優子小姐!」

  何平歌?!任鈞亭臉上的笑容微僵,她根本沒有心理準備,至少在此時此刻,她毫無準備。

  白岳倫的口中吐出的這三個字,是一個她就算到死也不會忘記的名字。

  「平歌,過來!」白岳倫揮了揮手。

  任鈞亭猛然轉身看去。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楞楞的看著何平歌臉上掛著她記憶中溫和的笑容走過來,有一瞬間她懷疑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她沒有辦法移開視線,腦袋一片空白,只能盯著他不放。

  他緩緩的向自己走來,看到他臉上熟悉的酒窩閃現,她幾乎忍不住要揚起了嘴角,但是她的思緒在看到他的手輕柔的環著身旁嬌小女子的腰際時,像是被人當頭澆了盆冷水似的回過神。

  何平歌摟著千島優子站定在她的面前,任鈞亭還沒等他開口,立刻就脫口說道:「真是意外,竟然會在這裡看到你!」

  話一出口,她就想要咬掉舌頭,她完全沒有料到自己說話的語氣竟會如此不客氣,只因為看到他摟著別的女人,她就滿心不快,她不想問自己不悅背後的動機或情感。

  這些年來的訓練,早就使她習於將自己的喜怒偽裝,只是一見到他,情況卻失控了。

  就如同多年前她遇上他的第一次一樣,只因為他的笑,所以她不顧一切的跟著他走……

  「我也很意外。」何平歌微笑,沒有將她的唐突放在心上,「鈞亭,好久不見,妳好嗎?」

  任鈞亭聽到這聲輕柔有教養的問話,忍不住用力的握拳,控制自己的思緒,她得冷靜,她的複雜情緒可以背對眾人之後再整理……

  她在心中提醒自己,她不該因為看著他摟抱著另一個女人而痛苦,她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

  何平歌的目光細細的研究著她的表情,注意到她臉上一閃而過隨即平靜下來的悲戚神情。

  「我很好。」她抬起頭注視他,他也穩定的迎接她的視線,「我想我不用問你同樣的問題,你看起來——很不錯。」

  他是完美的,一樣的英俊、一樣的高高在上,努力了十年,她無奈的發現,在他面前,她似乎還是一樣的渺小。

  「你們認識?!」白岳倫一副驚奇的模樣。

  何平歌的嘴角微揚了下,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任鈞亭。

  他將發言權交到她的手上,有些事情改變,但有些事卻永遠都不會變。任鈞亭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他總不作決定,好像一個完全沒主見的人。

  「我們是認識。」她簡短的說:「見過幾次面。」

  一個令人意外的回答,何平歌忍不住輕笑出聲。

  她沒好氣的看著他,用眼神挑戰他,有種的話,他就在這種場合將他們的關係公開,反正她與他不同,她並沒有所謂的「社會地位」好在乎。

  「是啊!」他溫柔的順著她的話,「我們是見過幾次面。」

  憤怒快而準的刺進她的心,她忍不住瞟了他一眼,眼神裡寫著不以為然。

  「怎麽?!我說錯什麼了嗎?」他問,目光仍然專注在她臉上。

  「沒有。」她飛快的一個搖頭,移開視線。

  她能說什麼,他不過就是順著她的話說而已。

  她了解這個男人,永遠無害,然而實際上,漫不經心的語言卻具有十足的殺傷力。

  她的手指此刻更加死命的用力陷入掌心當中,努力的要自己恢復鎮靜。

  「我替妳介紹,」何平歌柔聲的將女伴微向前推,「千島優子小姐,妳可以叫她優子,她方才希望我替她介紹今天訂婚宴的設計師,她很欣賞妳。」

  「妳好!」任鈞亭轉向身材嬌小的東方女子,試圖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輕快一點。

  他身旁有了別的女人,實在不該令她感到意外,畢竟這麼多年過去,她若還認為他會對她念念不忘,這也未免太過天真。

  「妳好,」千島優子對她柔柔一笑。「對不起,我不太會說中文。」

  「沒關係。」這樣最好,因為她對跟何平歌的女人多加交談也沒有多大的興趣。

  「妳的衣服很漂亮!」

  簡短的一句話,帶給她十足的成就感,她的下巴微揚,語氣有著難掩的驕傲,「我自己設計的。」

  「妳真棒!」千島優子驚奇的輕拍了下手。

  像是要證明什麼似的,任鈞亭看向一旁的何平歌,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只是跟著他才能察覺自己存在的渺小女孩,她已經可以獨當一面。

  何平歌迎向她的目光,微微點了下頭。

  她卻沒來由的感到顫抖,何平歌什麼都沒做,只是站在那裡微笑,一臉和善,就已能撼住她心神。

  「或許改天妳也可以替我設計幾套衣服。」千島優子柔順的目光看向何平歌,「你說呢?」

  「當然,只要妳喜歡。」

  多麼熟悉的一句話,而曾經,這句話是專屬於她,只要是她喜歡,他什麼都會給她。任鈞亭的下巴繃得死緊,牙齒咬得發疼。

  「妳的臉色不太好看。」何平歌關心的低頭看著她,「不舒服嗎?」

  「可能最近比較忙。」她高抬起頭,視線越過他的肩膀,落在遠方的一點,她不想看到他臉上溫和愉快的神情。

  「妳該好好照顧自己。」

  她聽出他話語中所傳達的溫暖,但她無法有任何的回應,只能以一個輕點頭做為回應。

  「或許妳可以向任小姐拿張名片,」何平歌低聲對千島優子說道:「以後我們直接跟她聯絡。」

  「是啊!」千島優子一笑,「名片,可以嗎?」

  任鈞亭立刻低下頭,拿出手拿包裡的名片夾,遞了張名片過去。

  令她意外的是,何平歌在千島優子伸出手前,接過她手中的名片。

  他的大手不經意的碰到她的指尖,那觸碰如電擊般貫穿她,不過看他神色自若的樣子,被震撼住的人只有她而已。

  何平歌瞄了她一眼,注意到她的手在兩人碰觸的瞬間顫抖,他因為她的反應而感到愉快——或許她的外表變得成熟,然而她還沒有變得太世故,她還是原本那個天真的女孩。

  「優子是我母親所中意的對象。」他說話的語氣就像在跟個久違重逢的老友閒聊般自在。

  聽到他的話,任鈞亭克制不住自己的抿起了嘴唇。她不想提起何平歌的母親,這使她感到心煩。

  回憶湧來,她的眉頭一皺,「她的家世很好,是嗎?」

  他輕點了下頭。「她的父親是日本銀行的執行長。」

  她深吸了口氣,這個回答一點都不令人意外,這樣嬌柔的女人似乎才適合他,更重要的是——他媽媽喜歡。

  她曾經很努力很努力想要使他的母親喜歡她,但是卻總是適得其反。她抬起頭,仔細的凝視他,看著他五官因為歲月的細微改變,眼底閃過一絲苦澀。

  站在一旁的陸祖涓,目光好奇的在好友臉上流轉,她不是笨蛋,看得出事情有些古怪。「Lucienne——」

  一聽到陸祖涓開口,任鈞亭立刻輕搖了下頭,飄向她的眼神有著乞求。

  陸祖涓接收到她的眼神,立刻體貼的閉上了嘴。

  「Lucienne?!」何平歌輕柔的唸出這個名字,「是法語嗎?Lucienne,」他重複低語了一次,「很適合妳,Lucienne這個名字代表著光與明亮。」

  「這是當然。」陸祖涓的手摟住任鈞亭的肩膀,「這可是Ocane特別替她取的。」

  「Ocane?」何平歌懶洋洋的問道:「這是誰?」

  「Lucienne在法國進修婚禮設計短期課程時的同學,人家金髮碧眼,是個十足十的大帥哥,法國男人可是很喜歡東方女人的,他愛慘Lucienne了,還拚命的學中文。」

  「是嗎?」他目光意味深長的看著任鈞亭。

  事情根本不像陸祖涓說的那樣,Ocane對她是很好也很努力的學中文,不過這全都是因為他有一個台灣女朋友,她們也都認識她,對方是個在著名英文補習班任教的英文老師。

  陸祖涓推了推發楞的任鈞亭,「妳幹麼突然不說話?怎麼,想到Ocane,所以思念難耐嗎?」

  「妳——」雖然心情沉悶,但是看到陸祖涓的神情,她還是忍不住失笑,俗話說得好,輸人不輸陣,所以她揚起下巴,點了點頭,「是啊,我很想念他!」

  何平歌旁邊都有了女伴,她若連隻蜜蜂、蒼蠅都沒有的話,那也太丟人了,所以就暫時借Ocane的名字用用。

  何平歌的黑眸因為她的回答而閃閃發亮,不論他心裡頭到底有些什麼想法,他依然拿著慣有的好脾氣微笑道:「若真是如此,就祝福妳了。」

  他的口氣就像是對個比陌生人好不到哪裡去的朋友所說的敷衍祝福。

  「不好意思,我看到一個朋友,」接著他牽起千島優子的手,得體的說道:「失陪!」

  就這樣,他帶著女伴,怡然自得的離開,自在而歡愉的穿梭在華衣貴客當中,似乎他天生就是處在這個環境之中——

  看著他,任鈞亭可以感覺沮喪撕裂她的心。

  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她明明與他站在同一塊土地上,但是她與他之間卻還是有道跨不去的鴻溝?

  「看樣子妳們的工作室會接到一筆大訂單。」白岳倫口氣愉快的說。

  這個消息原本應該讓任鈞亭感到雀躍,然而白岳倫的神情卻使她的心不住往下沉。

  「喜歡平歌的女人不少,但是要讓他喜歡可沒那麼簡單,」他繼續不識趣的說:「不過這個溫柔的千島小姐看來很有希望。」

  「他們兩個人看起來是挺登對的。」陸祖涓難得附和自己一向看不順眼的未婚夫。

  「是啊!」白岳倫不客氣的摟住了陸祖涓,臉上閃著惡作劇的笑容,「就跟我們兩個一樣。」

  她不客氣的給他一個拐子。

  他忍不住痛得悶哼一聲,這個母夜叉真的該下地獄去。

  「丫頭,」陸祖涓看著任鈞亭,丫頭是她對她的暱稱,「妳有沒有什麼事想要跟我說?」

  「沒有。」她揉了揉太陽穴。

  「是嗎?妳看起有點怪怪的。」

  「只是有點頭痛。」她敷衍的道:「只是頭痛而已。」

  陸祖涓懷疑的看著她。

  白岳倫則是一臉的興趣盎然。「既然妳跟平歌是舊識,等會兒我叫平歌請妳跳支舞,他的舞跳得很好。」

  「不!」與他太過接近絕對不會是個好主意,她有些驚慌的拒絕,「我現在要去看一下各桌的菜,可能會很忙。」

  「那也可以……」

  「不好意思。」不等他繼續說下去,任鈞亭飛也似的逃離現場。

  「喂!」陸祖涓不客氣的推了白岳倫一下,「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嗎?」

  「沒有。」他驕傲的一個仰首。「不過若妳求我的話,我或許會考慮告訴妳!」

  「你去死好了!」她不屑的對他啐了一句,在他來不及反應之前,掉頭就走。

  這女人——白岳倫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與她的鬧劇到底要扯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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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任鈞亭無奈的抓著頭,原本俐落整齊的髮型,經過她一個早上的蹂躪之後,亂得跟稻草一樣。

  她煩得呻吟了一聲,為自己的無法專心而覺得氣憤。

  此刻她正為了兩個月後的一場婚禮做企畫,但是電腦螢幕上卻一直浮現何平歌那張帶笑的臉。

  原本他只在夢中騷擾她,現在可好,從那天陸祖涓的訂婚宴過後到現在,她的思緒無時無刻不繞著他打轉。

  悔恨真是個奇怪又令人厭惡的東西。若是當年她不離開他,今天站在他身旁的應該是她,而不是那個日本女人。

  她像個呆子在網路上搜尋他一切可能的資料。只不過就算知道再多又如何,在她選擇離開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回不去了。她試著去想一些他們不應該在一起的理由,但那堆理由到最後偏偏就好像自欺欺人似的令她更難過。

  他深刻的存在,就算經過十年,他依然存在,好似血液存在她的身體裡頭一般,不容抹去。

  不過就算承認了這個事實,也沒有令她好過一點。她瞄了眼桌上的時間,越想要專心工作,似乎就越適得其反。

  午餐的時間已經快過了,偏偏她一點食慾都沒有。

  她用力的推開椅子,決定暫時放開工作,或許一點新鮮的空氣對她現在的思緒有所幫助。

  她拿起皮包,下樓走了出去,緩緩走向轉角的巷子,她習慣在附近的自助餐隨意買點東西解決午餐。

  這間自助餐價格便宜,口味又好,所以午餐時間一到,裡頭通常會擠滿了人。不過隨著下午上班時間到來,人潮也漸漸散去。

  她隨意的拿了兩、三樣菜,包了個便當,走到櫃台等著讓老闆娘算帳。

  就在她正要掏錢的時候——

  「我來!」

  她猛然轉身,看到何平歌站在她身旁。

  他沒有看她,逕自替她付了錢,接過老闆娘遞過來的便當,才低頭對她一笑。

  「走吧!」他的頭微微一側。

  她楞楞的看著他,沒有料到會在這裡遇到他。

  周遭一片吵雜,這種地方實在不是他這種貴公子會出現的地方,他身上還穿著正式的三件式西裝,一看就知道是高級貨。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與他走出去之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他對她揚起唇角,「跟蹤妳。」

  她十分訝異,「跟蹤我?!」

  「是啊!」

  她仔細的打量他,看著他一臉的無害,實在分不清他到底說真的還是假的。

  何平歌快她一步走進她工作室樓下的便利商店,「我想喝點東西,妳呢?牛奶好不好?」

  她點點頭,看著他拿了瓶牛奶和可樂走去結帳。

  這一幕,讓她不由得怔忡,這好像多年前在火車站那時,他也是替她買了瓶牛奶……

  她深吸了口氣,回憶在此時是不受歡迎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看著他結帳的寬闊肩膀問。

  「岳倫告訴我的。」他轉過身,對她眨了一下眼。

  他的舉動使她的心頭一震,連忙轉開視線,略微匆促的轉身走了出去。

  他跟著她的腳步走到位在三樓的辦公室,小巧的工作室空間不算太太,卻佈置得很溫馨、典雅,看得出花了不少的心思。

  「只有妳一個人?」他仔細的打量著四周,隨口問道。

  「對,今天輪到我留守,祖涓跟三個員工去看下個星期要佈置的婚禮現場。」

  她在牛仔褲上擦了擦有些汗濕的手,注意到他審視四周的目光,她的心不由得懸了起來,不知道他會如何看待這一切。

  雖然這是一間小公司,稱不上什麼大事業,但是她一直很用心在做,而且這兩年在業界也算是小有名氣,以她的年紀來說,有這樣的成績,應該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妳的辦公室?」何平歌指著玻璃窗裡的辦公室。

  「不是,我坐在這裡。」她的手輕點了下一張大辦公桌,「辦公室是祖涓的,她是我們最大的股東。」

  他對她讚賞的一瞥,「看來——妳很努力。」

  「是啊!」她深吸了口氣,聽到他的肯定,她覺得心頭一鬆,到現在才發現,她這些年的努力都是為了向他證明,「我告訴我自己總有一天會成功。」

  「恭喜妳,妳成功了!」

  原本她也以為自己成功了,不過看著他自信的打量著這間工作室,她又不確定起來——她的眼神一黯,摸了摸自己的頭髮,他似乎總能輕易的勾起她內心深處的自卑。

  「這張卡片很漂亮。」他拿起她桌上的一張粉紅色卡片。

  「我設計的。」任鈞亭的眼神一亮,隨即像是小孩獻寶似的說道:「我為它取了一個名字叫蝶舞——你看!」她湊到他的身旁,指著卡片上頭的圖騰,「上頭有立體的蝴蝶飛舞。」

  「很漂亮也很特別。」他溫柔的眼神專注在她的臉上,看著她的雙眼閃閃發亮。

  他的氣息拂在她的臉上,她一個轉頭才發現自己與他靠得很近。

  他臉上閃動的溫柔令人屏息,好似說的漂亮與特別並不單單指卡片似的,她的臉頰泛紅,不自在的拉開兩人的距離。

  「請坐。」她請他到一旁的沙發坐下。

  他依言坐了下來。

  「妳也快坐下來吃飯。」他揮了揮手,「不用在意我。」

  「好。」她打開便當,坐到他的對面,「你呢?吃了嗎?」

  他點點頭,當是回答。

  她低下頭,他們曾經擁有十分親密的情感,怎麼也沒料到,現在對待彼此的方式,卻比陌生人好不到哪裡去。

  她猛然眨了眨眼,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傷感感到意外,她強忍住浮上眼眶的水霧,慶幸現在低著頭,所以他無法看到她的表情。

  「妳每天都吃這種東西嗎?」他替她打開牛奶,放到她面前。

  她清了清喉嚨,確定情緒平穩之後才開口,「這沒有什麼不好,很方便,而且也挺好吃的。」

  他聳了聳肩,「我並不是說不好,只是我不喜歡吃便當。」

  她忍不住露出笑容,「我知道,你只喜歡吃李媽媽的菜——」想起了那個和氣的老好人,她的眼神一柔,「李媽媽她好嗎?」

  李媽媽是何家的廚子,燒得一手好菜,而且也是在何家少數對她好的人。

  「李媽媽五年前就退休了,這五年來,我家換了三個廚子,但還沒有讓我媽媽中意的。」

  提到他的母親,她的表情頓時微僵。

  「妳認識什麼好廚子嗎?」他順口問道。

  「我?!」她忍不住諷刺的一揚嘴角,「你問的問題未免也太好笑了一點,我現在的日子雖然過得還不錯,但離你的上流社會還有一段很長遠的距離。」她揮了揮手中的筷子,「我就連我幾乎每天都會光顧的這間自助餐店,掌廚的人是誰都還搞不清楚,我怎麼會認……」

  意識到自己話裡不自覺流露的譏諷,她抿了下唇,「不好意思,」她清了清喉嚨,「我並不認識任何廚師。」

  明明就只要一句話就可以回答,偏偏她卻一串廢話,她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看能不能讓自己比較理智一點。

  「鈞亭,我與妳處在同一個社會,」何平歌輕聲嘆道:「並沒有誰優於誰的問題。」

  「那是你以為!」她近乎自衛似的道:「別忘了,我們以前結過婚,我與你一起生活過,所以我很清楚我們倆之間的差距。」

  他彷彿過了一世紀才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是啊,我們結過婚,已經……好久以前的事了。」

  「是很久。」她不以為然的盯著他的笑容,「而且還長久到讓你都忘了有這一回事。」

  他的樣子似乎現在才想起他們之間曾經有段一段婚姻。

  有一瞬間,她的心頭掠過複雜的情緒,到頭來,被過去緊緊纏住的只有她——一直以來只有她。

  「我沒忘,只不過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他的視線抓住她的,眼底閃著笑意,「沒必要再提,重要的是未來,不是嗎?」

  她能說不是嗎?任鈞亭咬了咬牙,低下頭,隨意往自己的嘴裡塞了口飯,用力的咀嚼。

  「你為什麼來?」她有些唐突的問。

  「我有點事想請妳幫忙。」

  她將口中的飯菜給吞下,他會有什麼事想請她幫忙,除非……她緩緩的坐直身軀。

  老天爺啊!希望不要是她所想的——

  「婚禮。」他的聲音溫柔,笑容可掬。

  老天顯然沒有聽到她的祈求,她覺得自己在發抖,將手中的筷子放下,以免自己出醜的把它掉在地上。

  「婚禮?!」她的聲音比耳語好不到哪裡去,她清了清喉嚨,放大音量重複了一次。「什麼婚禮?」

  「我的婚禮。」他輕握住她的手臂,「我相信妳會做得很好。」

  他若拿把刀子直接刺她,她也不會如此難受,她像是失去力氣似的看著他一臉和善,不知該做何反應。

  「妳可以隨心所欲,」他眉飛色舞的說道:「經過岳倫的婚姻,妳的才華無庸置疑,妳甚至可以為我的婚禮設計別出心裁的卡片,就好像妳桌上的蝶舞,還有佈置,包括婚紗,一切的一切——都隨妳喜愛。」

  嫉妒不受歡迎的直接刺穿她!他要結婚了,而且來找她替他設計婚禮,還要一切隨著她喜愛?!

  荒謬!這真是天大的荒謬——這個男人一定是瘋了。

  「是那位優子小姐嗎?」任鈞亭真佩服自己,在這個節骨眼上還能平穩的開口。

  何平歌微笑,「優子是個可愛的女人。」

  看著他的笑臉,她感覺自己的世界在一瞬間失去了平衡。他肯定她的成就,這是她夢寐以求,但是她的努力到頭來的結果,竟是替他籌畫婚禮,而新娘不是她。

  這難道是老天爺給她的懲罰——因為十年前的自私,所以讓她現在嚐到苦果?!

  她低下頭,視而不見的看著地板,至少在此刻,這個舉動比看著他幸福的表情自在多了。

  「妳願意幫我這個忙嗎?」他輕聲詢問。

  他溫柔的聲音使她顫抖。

  「當然。」她的聲音連她自己聽來都虛弱無比,她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抬頭看著他,試圖抽離情緒,單純的把他看成一個上門的客人,「我沒道理把生意往外頭推,我會給你一個最棒的婚禮。」

  這句話她講過上百次,卻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難以啟齒。

  「我相信。」他帶著純粹的喜悅說道:「我就先謝謝妳。」

  他有充分的理由和原因再婚!任鈞亭在腦子裡提醒自己,雖然他們兩人的婚姻很短暫,但是他們已經離婚十年了,只不過他開口要前妻替他設計婚禮,這也太諷刺了一些。

  「我喜歡粉紅色,」何平歌興匆匆的站起身,到她桌上拿起蝶舞輕揮著,「就好像這個,妳喜歡嗎?」

  「那是我設計的,」她還算沉著冷靜的回話,他要殺人真的不需要用刀,「我怎麼會有不喜歡的道理。」

  「不過或許金色也不錯。」

  金色?!她咕噥了一聲,「我不做黑色給你就已經很不錯了。」

  「妳說什麼?」他微笑問道。

  「沒有。」她拿起桌上的牛奶,灌了一大口,卻猛然被嗆到,克制不住的咳得不停,嘴裡的牛奶也噴了出來。

  老天爺是嫌她還不夠丟人嗎?她一邊試著克制自己的猛咳,一邊慌亂的從桌子底下抽出好幾張衛生紙。

  何平歌立刻來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後背,「還好嗎?」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從他再次出現之後,一切都不對勁,而偏偏現在他還光鮮亮麗站在一旁看著她出糗……

  她狼狽又憤怒的瞪向他,「都是你!」

  「我?!」他拍著她後背的手一頓。

  「你還真是勇氣十足!」

  他不解的瞟了她一眼,彎腰抽了張面紙輕拭著她的唇,似乎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你找我當婚禮顧問,」任鈞亭推開他善意的手,「為什麼?」

  他眨了眨眼,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很困惑。

  「你難道不怕我會惡整你嗎?」她衝著他嚷道,「我說不定把你的婚禮弄成一場災難,讓你顏面盡失。」

  他深深的看著她,握住她的手,在她僵硬並且企圖掙脫時,他加重握力,「鈞亭,冷靜點,妳沒道理要把我的婚姻弄成一場災難。」

  「沒道理嗎?」她瞪著他,「難道你沒聽說過這世上最可怕的一種動物叫前妻?」

  「那是對說這句話的人而言,對我——我一直認為我的前妻很可愛,一點都不可怕。」

  才怪!就算他講的話再甜都一樣,她現在只想打他一巴掌,把他臉上的溫和與幸福給打掉。

  「我相信妳。」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卻清楚的傳進她的耳裡,「對我來說,妳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

  她能聽出他聲音中的柔情,不由得全身僵硬。最重要的——一個人?!

  他溫柔的看著她,繼續說道:「雖然我們擁有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但我們還是朋友。」

  朋友?!這就是他對彼此的定位!她的心沉了下來。

  此刻他的溫柔在她看來,成了折磨她的扭曲,除了友誼之外,他對她——並不期望別的東西。

  「你為什麼要娶她?」她脫口問道,就算這並不關她的事,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她的語調挖苦,「你愛她?還是因為你媽媽喜歡?」

  雖然已經過了十年,但只要想到何平歌的母親,還是會令她從夢中驚醒,這位眾人眼中和善得體的貴婦,是她回憶中最不願想起的一個。

  他遲疑了一下,「我媽媽確實很喜歡優子。」

  「你難道沒有主見嗎?你都三十歲了,還要當個Mama boy到什麼時候?」她憤憤的站起身,推了下他的胸膛,「這是你的人生!你該自己作主!」

  「鈞亭,妳是怎麼了?」他的手輕撫著她的肩膀,「最近工作太累了嗎?妳有些失控,我的人生當然是自己作主啊!」

  「才怪!」她啐了一口,他怎麼會當沒事人似的同情的看著她,他明明才是需要被同情的那一個,「你的一生就是不停的被左右。」

  「有嗎?」

  「當然!當年我懷孕了,我要你跟我結婚,」她火大的提醒他,「你也乖乖的跟我結婚;我要離婚,你也不說第二句話,就跟我離婚。你跟我已經失敗了一次,難道你想要失敗第二次?」

  「這次我不會失敗。」

  「你憑什麼這麼有把握?」任鈞亭瞪著他,她刺耳直接的話語就像河水氾濫一般,一發不可收拾,「我看你唯一一次有主見的時候,就是不顧我的請求,堅持簽名,讓醫生替我做流產手術。」

  何平歌能感覺到她的憤怒和深藏其下的深刻哀痛,空氣似乎在這一瞬間靜止了。

  她倏地站起身,雙手抱胸的走到一旁,站在窗邊,低頭看著底下來往的車流,離他遠遠的。

  他走到她身後,雙手輕搭在她的肩上,「對不起。」他輕柔的說:「當時我別無選擇。」

  「去你的別無選擇!」她轉身推開他的手。

  她的眼中有淚水。何平歌的眼神一黯,伸出手抹去她臉頰的眼淚。看到她的淚水令他心痛。

  她轉頭,躲開他的手,為自己的懦弱感到氣憤,她用力的把淚水擦掉,她不該提到過去。

  「如果我是你,」她掙扎著克制失控的情緒,「我絕對會好好考慮一下現在的決定。」

  「不用了,這麼多年——我已經累了。」

  看著他,她幾乎忍不住想要動手打他,試圖塞點主見到他的腦子裡。

  「妳別哭了,」他的聲音充滿感情,「如果妳不願意幫我,我能理解,是我唐突了,我該猜想到——現在身旁有伴的妳,應該不會希望我出現打擾妳平靜的生活。」

  「你——」任鈞亭幾乎要尖叫。「別把問題扯到我身上,這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是我真的希望妳能幫我,其實我可以跟妳的男友解釋——」

  「閉嘴!」她氣壞了,「我沒有男朋友,我們現在談的是你的一生,不要再講到我!」

  「喔!」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然後聳肩說道:「不好意思。」

  「誰要你道歉,你又沒有做錯任何事,你難道不知道脾氣太好也是一種罪過嗎?」憤怒像暴風一樣襲來。「離婚的時候,我跟你說的話,難道你全都忘記了嗎?」

  何平歌側著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當時妳說了很多,我不知道妳現在指的是哪一句?」

  她再次語結,看著他的笑眼,她沒好氣的說:「不要再笑了,我現在很正經。」

  「我也是!」他再次微笑。

  看到他的笑容,她的心痛苦的跳動。

  「經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不懂,你為什麼不能多點主見?你媽媽要你娶那個日本女人,所以你同意?!那我呢?如果我現在也告訴你,何平歌——我要你再娶我一次,你怎麼說?」

  「好!」他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回答。

  她盡力了,但是費盡了所有的力氣卻仍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揚起手,甩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聲響迴盪在小小的辦公室裡。

  「不要再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她咆哮。

  她的掌心灼熱,很痛,可以想見他的臉頰更痛。

  他臉上的笑容因為她動手打他而隱去,他微抬起頭,幽幽的望著她。

  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他的神情令她沒來由的感到心虛。

  「對不起。」她的語氣陡然一沉,「我並不是……有意要打你。」

  「我知道。」何平歌緩緩抬起手,輕觸了下被打的臉頰,「不會很痛,只是有點驚訝,這麼多年過去,妳除了外表變得更亮麗之外,就連脾氣也變得比較差了。」

  他說得還真是保守!任鈞亭沮喪的緊閉了下眼。

  方才不可遏抑的憤怒讓她幾乎無法思考,她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有動手打他的一天,而他竟然也沒發脾氣,這使她感到無比內疚。

  「對不起。」她只能重複同一句話。

  「我們之間一直以來存在著許多東西,但是歉疚不該在其中。」他惆然的沉默了一會兒,「如果妳不想替我設計婚禮,妳可以直說。」

  他專注的看著她,「雖然我會失望,但是我還是會接受。不好意思,」他退了一步,「打擾妳了。」

  他改變主意對她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但是看到他走開,她的心竟不由得揪了起來——

  「我並沒有說我不幫忙!」話才說出,她就後悔了。她幹麼沒事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真的?!」他驚喜的轉身看著她,「我並不想要強迫妳。」

  「有錢賺,」她有些氣弱的說,看著他的嘴唇彎起,露出熟悉的微笑,她有種想哭的衝動,「有什麼好強迫的!雖然你不介意,不過我還是很抱歉我打了你,其實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終有一天,你可以找到一個可以融入你的生活,而且適合你、愛你的人。」

  「妳找到了嗎?」

  他突如其來的反問使她一僵,「什麼?」

  「妳找到那個適合妳,妳也愛的那個人了嗎?」

  她的聲音突然轉弱,咕噥道:「這不是我們現在談的重點。」

  「我知道,」何平歌點點頭,「畢竟都這麼多年了,不管妳現在身邊有什麼人,都與我無關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他身邊有什麼人,她也不該介意嗎?!她咬了咬唇克制那股鼻酸,覺得心好痛。

  「關於你的婚禮——」她試圖用職業化的口吻說道:「大概排在什麼時候?」

  「四、五個月後,我想要在春天,一個最浪漫的季節,這段時間夠妳設計出一個很棒的婚禮嗎?」

  「夠了。」她只能努力抽離自己的情感,木然的回答,「改天我會找一個時間跟你和你……太太——好好聊一聊,我想聽你們的意見和希望。」

  「有事情直接找我。」他拿出一張名片及筆,在空白的地方寫上一組號碼,「這支電話可以隨時找到我,不用去找我太太,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加深,任鈞亭忍住顫抖,伸出手將名片接過來。

  「再看到妳,」他握住了她拿名片的手,「我真的很高興!」

  她可以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溫暖,他正要與另一個女人走上一條新的路,而她呢?!她卻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

  十年前,在她最無措的時候,他就像個天使給了她指引,她現在的慌張比起那個時候好不到哪裡去,但是如今她只能靠自己。

  打他臉頰的手掌心還在發熱,看他如此任性的隨擇一個女人,讓她失控到一個惡劣的程度,簡直像個潑婦。

  「我實在很懷疑你會高興看到我,我打了你——」她自嘲的揚了下嘴角,「你也開心嗎?」

  「對。」他對她一笑,抬起手摸了下她的臉,在她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前,手就離開了,「因為這證明妳是真的。」

  她不該再沉淪,然而看著他眼神裡的專注,她卻無法移開眼。

  「我在這裡待得太久了。」何平歌輕聲說道,「我還有個會要開,我會再與妳聯絡。再見了。」

  然後,他轉身離開。

  任鈞亭發不出半點聲音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注視著關上的門,摸著被他輕觸的臉頰,雖然她的身軀因為這個碰觸而發顫,但是內心深處卻感到一陣失落和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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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每個人都有很多面,至少在她工作的時候,她應該專注而認真,不過當下了班,任鈞亭自認這是屬於她私人的時間,所以她偶爾可以放縱自己,為所欲為一番。

  「妳還不走嗎?」陸祖涓關上自己辦公室的電燈,難掩擔憂的走到好友身旁看著她。

  任鈞亭輕搖了下頭,「晚點吧!」

  「已經夠晚了,」她瞄了一眼時間,「都九點了,回家吧!」她伸出手,試圖將坐在椅子上的任鈞亭拉起來。

  「我不要。」她躲開了陸祖涓的手。

  陸祖涓皺眉看她。

  「妳怎麼了?」她瞄了桌上一眼,那瓶明明才打開沒多久的Whisky已經不見了一半,「想要證明自己的酒量不差也不需要用這種方式。」

  「我只是覺得有點煩而已。」

  「為什麼煩?!」陸祖涓索性拉來一張椅子坐到她的身旁,倒了杯酒陪她喝,「我們工作室的生意好到一個不行,這有什麼好煩的?」

  任鈞亭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眸,一份穩定的工作,亮麗的外表——這是她一直想要追求的生活,但是她現在又怎麼解釋,她喉中那股怎麼也吞不下的苦澀?

  她仰頭,喝了一口酒,感覺酒液灼熱燒過她的喉嚨。

  「不管妳有多煩,」陸祖涓看著她的動作搖了搖頭,「買醉是件很蠢的事。」

  「我知道,」任鈞亭咕噥,目光落在電腦螢幕上,「但是我覺得自己被逼進了絕境。」

  「這麼嚴重?!」陸祖涓與她的視線落在同一個地方,「喜帖設計嗎?先放下吧!反正妳替我們公司設計的那幾款帖子很受歡迎,對我們來說,那幾款設計已經很足夠,若妳真的想再弄些什麼新花樣,也不用急在一時,回去睡一覺起來,我相信妳就會有靈感了。」

  任鈞亭輕搖著頭,很懷疑她對這張喜帖的靈感真的會因為一覺起來而湧現。

  「這喜帖的名字叫『情鎖』?!」陸祖涓注意到螢幕上方的標題,喃喃低語的咀嚼這兩個字,「妳取這個名字很有意思,兩人相愛進而走進婚姻,就好像有把看不見的鎖緊緊將有情人鎖住,不錯!我喜歡。」

  「是啊!情鎖——」任鈞亭又喝了一口酒,苦笑著,「想要掙開卻掙不開。」

  「妳真的怪怪的!」陸祖涓覺得忍耐到了極限,她手一伸,一把拿過她手中的酒杯,「今天到此為此,別再喝了,妳已經喝太多了,把東西收拾好,我送妳回家。」

  「不行!」她態度堅持,「我還不能走!我要弄好這張帖子。」

  「改天再——」桌上的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陸祖涓的話。

  任鈞亭坐著,瞪著手機,動也不動。

  陸祖涓對天一翻白眼,這丫頭真的醉了,竟然連電話也不懂得接!她拿起手機,任鈞亭也沒有發表反對意見。

  「這是任鈞亭的電話,」陸祖涓接起電話說:「不好意思,她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妳是祖涓嗎?」

  聽到對方提到自己,她微吃了一驚,「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何平歌。」

  聽到這個名字,她的雙眼不禁微睜,「你怎麼會打她的手機?」

  「因為我有事想要跟她談談,」他的聲音溫和而有禮,「她在嗎?」

  「她……」她瞄了任鈞亭一眼,就見後者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對她揮了揮手,表示不想接任何電話,「呃,她不方便接電話。」

  「妳們現在在哪裡?」

  「還在公司。」陸祖涓回答,「有什麼事跟我說也行。」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要跟她談一下有關我婚禮設計的細節。」

  「婚禮設計?!」陸祖涓聞言有些意外,「你要結婚了?!我怎麼沒聽白岳倫說?」

  「他沒告訴妳嗎?」何平歌溫和的口吻中似乎也有點吃驚,「我還以為他會說。」

  「他會說才怪!」她心中一把火燒了起來,「他根本從來沒有把我當成一回事!」

  他沉默了一會兒,語帶同情的道:「希望我沒有讓妳不快。」

  「別傻了,」她冷冷一哼,「又不關你的事,等鈞亭清醒一點,我再叫她打電話給你。」

  「清醒一點?!」他的語調加入了些許嚴肅,「妳是什麼意思?」

  「就是——」

  聽到廁所傳來有東西落下的聲音,陸祖涓輕呼了一聲,「她喝醉了!不跟你說了,拜拜!」

  連忙將電話收線,趕到廁所去。

  門沒關好,一推開,就見任鈞亭整個人摔坐在地上。

  「臭丫頭,妳有沒有搞錯?!不過就是喝酒而已,」陸祖涓用力的將她扶了起來,「幹麼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

  「因為我本來就這麼狼狽。」

  任鈞亭癱坐在地上,覺得很沮喪,但依然倔強的想要挺直背站起身,只是地面卻很不合作的在她的眼前旋轉。

  陸祖涓氣喘吁吁的拉起她,好不容易將她丟在會客室的白色沙發上,還不忘將垃圾桶拿過來。

  「我警告妳別吐在地毯上。」她雙手扠腰,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說:「妳若害我得重新買過,我會扣妳薪水。」

  任鈞亭咕噥,「我沒醉,不會吐出來。」

  「我知道,現在豬都在天上飛了!」她沒好氣的說。

  任鈞亭聞言,忍不住吃吃的笑了出來。

  「真佩服妳還笑得出來!」陸祖涓無奈的搖搖頭,「我剛才替妳接了電話,那是何平歌打來的,他想要跟妳談有關他婚禮的細節,怎麼妳沒有跟我談到這件事那款喜帖是他特地要求設計的是嗎?」她注意到笑意自任鈞亭的臉上抽離,「怎麼了?!很痛嗎?」她的目光梭巡著她全身,「剛才摔到哪裡了?」

  「痛?!」任鈞亭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出神的想了一會兒,「跌倒不痛,心比較痛。」

  陸祖涓楞了一下,正色問道:「心痛?!為什麼?」

  她們倆天天見面,沒道理好友生活出了問題,而她一無所知。

  「何平歌!」

  「何平歌?!」她完全沒料到會從任鈞亭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對!何平歌——他要娶別人了,可是卻白目的來找我當婚姻顧問!他要我替他設計別出心裁的婚禮和喜帖,但是我腦袋卻一片空白。」

  「只是沒有靈感而已,沒必要逼死自己,還是……」陸祖涓遲疑的看著她,「除了沒靈感之外,還有別的原因?」

  一直以來,她跟任鈞亭是很好的朋友,工作上不可或缺的好夥伴,她知道她是個很好的女人,但是她不知道她的過去,在全家人團聚的日子裡,例如過年、生日,任鈞亭總是一個人來去,似乎她打出生就是一個獨行俠。

  她雖然好奇,卻也不追問,因為她看得出來好友不想多提,反正朋友在一起相處,不需要給彼此太多的壓力,她只要記得在過年時陪著她,她生日時替她慶祝就好。

  「我從一出生就不知道我爸爸是誰,」任鈞亭閉上眼睛,靠著沙發,近乎耳語的說道:「我媽媽養我長大,可是我十七歲那年,她就死了,十八歲,我跟舅媽大吵一架,拿著行李和一萬多塊在火車站遊蕩,不知道要去哪裡,然後我遇到他——」

  「他?」陸祖涓小心翼翼的問道:「不會指的是何平歌吧!」

  任鈞亭睜開眼,苦笑的點點頭,看到好友的雙眼因為驚訝而圓睜。

  「當時他要回台北,所以我也跟著來台北。」她有些嘲弄的道:「反正在那個時候,我去哪裡都一樣。」

  陸祖涓訝異的坐在沙發動也不能動,就算看到任鈞亭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去拿酒杯,替自己倒了杯酒,她也沒有阻止。

  任鈞亭跟何平歌……這真令人意外。

  「他收留了我,很好心對不對?」任鈞亭有些苦澀的笑道:「他帶我回到他家,這一輩子,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大的房子,睡過那麼軟的床,他家還有司機跟下人,他對我說,如果我喜歡,我可以去讀書。我說我喜歡畫畫,他就買了一整套的畫具給我,他說我可以過任何一個十八歲女孩應該過的日子。」

  她的聲音破碎,陸祖涓聽得出來,她的心也碎了。「只要我開口,他什麼都會買給我,可是他媽媽不喜歡我,我知道,畢竟像我這種出身,他媽媽會喜歡我才怪!」

  「就算妳的出身再不好,」陸祖涓柔聲安慰,「那也跟妳無關,這不是妳能選擇的。」

  「對,可是他媽媽並不這麼認為,她最常跟我說的一句話就是——世亂奴欺主,時衰鬼弄人。在她眼裡,我不過就是個奴才、一個鬼。可是就算她怎麼罵我,我不都敢發脾氣,因為我怕會被她趕出去,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更重要的是我不想離開他……我要他跟我結婚!」

  「結婚?!」陸祖涓驚訝不已。「他答應了嗎?」

  「當然!」任鈞亭點頭,有些自嘲的說:「只要我開口要求,他都會答應。」

  「可是妳十八歲,」她飛快的在心中算了一下,「那他不是才只有二十歲而已?」

  「對,」任鈞亭也不避諱的回答,「因為我懷孕了!我自己去藥房買驗孕棒回來驗孕,知道我懷孕那天,我嚇死了!我告訴他,要他跟我結婚,我以為他不會答應,誰知道——他竟然願意!還不顧家裡的反對,隔天就帶著我去辦手續。」

  何平歌若不是個瘋子就是愛慘了任鈞亭。陸祖涓心想,不然二十歲,就算任鈞亭懷孕,他也有很多辦法處理,但是他卻甘於被任鈞亭綁住。

  「我第一次見到白岳倫的時候,就覺得他眼熟。」

  聽到自己那個討人厭的未婚夫被提起,陸祖涓回過了神,繼續聽著。

  「但是因為他什麼也沒提,所以我以為是我多想。但在訂婚宴上,我看到何平歌的時候就想起來了,白岳倫他應該早晚也會告訴妳,我們在十年前見過,他是我們結婚的見證人。」

  「我的天啊!」現在所聽到的一切,真的大大出乎陸祖涓的意料之外。「既然你們結過婚,還有小孩,那最後怎麼會……分開?!小孩呢?」

  「沒有了。」任鈞亭哽咽的說:「結婚那晚,我就覺得我身體不舒服,可是我沒有留意,一直過了幾天,肚子實在痛得受不了,我才跟著他媽媽去醫院,醫生照了超音波之後說,我的小孩保不住了。」

  「為什麼?」

  「子宮外孕。」她一臉落寞,「照超音波的時候,根本看不到小孩,因為胚胎在輸卵管。」

  「妳一定很難過。」看到她的表情,陸祖涓也跟著沮喪了起來。

  「我想要這個小孩,但是他還是堅持簽了同意書,讓我人工流產……」

  「這是當然的。」陸祖涓忍不住替何平歌說話,「我是不知道你們到底怎麼了,但是當時那個情況,孩子一定得拿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明白,只是那個時候……」任鈞亭咬著下唇,「我從來沒有一個真正屬於我自己的東西,雖然何平歌在我身邊,待我很好,但是我跟他的距離很遠,我沒有辦法融入他的生活,他家上門的朋友,非富即貴,只要他不在我身旁,我就連吃飯的時候,手要放在哪裡都會無措,我畢竟還太年輕,應付不來太多複雜的場面,我打破他家的一個碗,那碗的價值可能就要當時的我工作一個月才付得起。他媽媽說——只要我跟何平歌離婚,她可以給我一筆錢,我可以去過任何自在的生活。」

  陸祖涓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難掩同情的問:「所以妳走了嗎?」

  「對!」任鈞亭的手輕滑過自己的黑髮,坦白的說:「我很差勁對不對?我跟他離婚,我的婚姻維持不到兩個月,但是我卻從他媽媽的手中拿了三百萬。之後的事妳都知道了,我一個人到了美國,然後認識了妳。」

  她似是對自己不屑的輕哼,「之後我甚至在妳的幫助之下,到法國學設計,回到台灣,跟妳一起合夥開了這間工作室,我一直對自己說,只要我肯上進,就不用怕人家看輕,我做得很好,不是嗎?」

  「當然!」陸祖涓伸出手,摟住了她,柔聲的給她安慰,「妳絕對不差勁,妳只是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好而已,任何人在妳那種情況下,都會做同樣的事,只不過,妳拿錢的事,何平歌知道嗎?」

  任鈞亭的臉色微白。

  她的表情已經告訴陸祖涓答案,她輕嘆一聲,「算了,其實他知不知道已經不重要,畢竟不管過去發生什麼事,妳又做了什麼事,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我也以為過去了。」任鈞亭沮喪的將臉埋進雙手之中,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面前旋轉,「但是命運不放過我!」

  陸祖涓嘴一撇,其實命運之神本來就是一個不會看時間的笨蛋,所以才會讓芸芸眾人無法在最適當的時候作出最適當的決定,徒留許多遺憾。

  「可憐的丫頭,」她拍了拍她的頭,「妳一定以為這輩子不會再遇到何平歌了吧!」

  「沒錯,」任鈞亭輕聲說道,「但內心深處我還是期望可以再見他一面,因為我想讓他看看現在的我,我要證明——我變得很好!」

  「事實上,」她捏了捏她的手,「妳是做得很好。」

  「沒有用。」任鈞亭沮喪的呼了口氣,「我很好,但是他也更好——在他面前,我依然跟當年一樣渺小。」

  陸祖涓嘆了口氣,「妳最大的問題是妳太沒有自信。」

  「我不知道!我變得再好又如何?我變好,才華受到他肯定,然後呢?結果是——他來找我替他籌畫婚禮。」

  陸祖涓抿了下唇,這種情況確實挺諷刺的。

  「當年,妳要跟他離婚,他就跟妳離了嗎?」

  「是啊!」任鈞亭自我嘲諷的苦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靜靜的看著我。」想起那個時候的他,她到今天還感到難過。「我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反正我要他跟我結婚,他就跟我結婚;我要跟他離婚,他就跟我離婚,外表他是個大男人,但實際上,他根本就沒什麼主見可言,就好像今天,他要娶千島優子,原因是因為他媽媽喜歡。」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當年他堅持要她不要走,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不過這已經是無解。

  陸祖涓這下子終於可以理解任鈞亭今天會喝得酩酊大醉的原因了。

  不可否認何平歌是個好好先生,但是沒有主見?!陸祖涓心想,這實在有待商榷,至少她從自己父親那裡聽來有關何平歌在商場的為人處事,這隻笑面虎並非全然的無害。

  她嘆了口氣,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如果妳心裡頭不舒服的話,妳大可不要接,反正沒接這門生意我們也餓不死。」

  雖然把錢往門外推挺心疼的,不過為了好友,這點犧牲不算什麼。

  「我知道我可以不接,我本來也要拒絕,但是——」任鈞亭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心中複雜的感情,「我不想幫他,但是我也不想看到他失望的樣子,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值得世上一切幸福的事物。」

  可或許就是因為他太好,所以今天他的舉動才更傷人。他想要跟她繼續當朋友……任鈞亭眼神微黯,舉起酒杯,將酒送進嘴裡。

  「別再喝了。」陸祖涓伸出手阻止她,一臉的嚴肅,「如果妳堅持要接這生意,我可以不插手,但是我要妳穩住自己的情緒,不然我情願回絕。」

  「我知道了。」她讓陸祖涓將酒杯拿走,坐在椅子上,再次頹然將臉埋在雙手之中,「我只是放縱一下而已,給我一點時間,我明天早上就好了。」

  明天早上就好?!她也希望如此!陸祖涓擔憂的看著她。

  這個時候,她包包裡頭的手機響起,拿出來瞄了一眼,來電顯示是白岳倫那個死傢伙——不會挑時間出現的人,這世上何止何平歌一個,白岳倫也不遑多讓,不知道她現在很煩嗎?還打電話來插一腳。

  「喂!」她口氣不善的接了起來。

  「來醫院一趟。」白岳倫沒有廢話,嚴肅的丟下一句話,就逕自收線。

  陸祖涓的心因為這簡短的一句話而懸在半空中。

  她一直很喜歡白家老爺子,從小她便一直在老人家的身邊打轉,這些日子以來,他變得很虛弱,難道……時間到了嗎?

  想到這裡,她的心直直往下沉。

  「我得去醫院一趟。」她拍了拍任鈞亭的肩,「可能爺爺有狀況,妳快點起來,我先送妳回去!」

  「不用了。」她搖搖頭,「妳趕快去醫院,等一下我自己回去。」

  「可是妳喝了那麼多酒……」

  「我會打電話叫車。」她保證道,「妳快點去,別讓我耽誤妳。」

  雖然不認為讓她一個人坐計程車是個好主意,但是陸祖涓真的很擔心白老爺子的狀況,無奈之餘也只好先放下她,趕去醫院。

  ※※※※

  四周的寂靜告訴任鈞亭,她再次剩下一個人。

  她一直很擅長應付孤單,這又不難,因為當妳總是一個人的時候,自然就會習慣跟孤獨相處。

  酒精並不能減輕心裡任何痛苦,她嘲諷的看著酒杯裡的琥珀色液體,雖然這麼想,但她依然一仰而盡。

  因為與陸祖涓談及過往,令她原本混沌的思緒不情願的清醒了些。

  現在才很強烈的感覺到,她的生活有一大片的空虛,只不過她一直刻意忽略,她一直努力過日子,可她到底要證明什麼,又想向誰證明……真是可笑又愚蠢!

  門上的風鈴因為有人推動而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響。

  已經下班時間了,若是平常,她或許可以笑臉迎接,應付上門的客人,但今天不行……

  「不好意思。」她靠著沙發,緊閉雙眼,「我們已經下班了,請明天再來,我們九點上班。」

  她的話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久久——她奇怪的睜開了眼睛,沒料到竟會看到何平歌站在她面前。

  他與她隔著小巧的玻璃桌,靜靜的望著她。

  他離她並不遠,可是她覺得,要走過這短短的距離卻是難上加難。

  「妳醉了。」

  是她的錯覺嗎?她第一次在溫和的他身上,看到一絲不悅的嚴肅……一定是錯覺。

  「還沒。」任鈞亭忍住頭昏,倔強的揚起下巴,「你來做什麼?我們已經下班了。」

  何平歌對她的話沒有回應,只是長手一伸,拿走她手中幾乎已經見底的酒杯,湊近鼻子一聞,「Whisky?!」

  「對!」她直直的盯著他看,對他伸出手,試圖拿回酒杯,「你為什麼來?為了你的婚禮有必要那麼迫不及待嗎?明天再談不行嗎?」

  他依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對她伸出來的手視而不見,將酒杯放到離她最遠的一張辦公桌上。

  「還我!」她皺眉看著他。

  「妳醉了。」他聲音低沉的說:「不能再喝了。」

  「我沒醉!」她氣憤的重申,她已經夠煩了,為什麼他還要出現在她的面前來耍她,看她一身狼狽。

  「事實勝於雄辯。」他雙手抱胸,輕靠著辦公桌看著她,「妳走過來,如果妳能平穩的走到我面前,我就隨妳。」

  一定是酒精的關係,所以何平歌變得古怪!

  任鈞亭憤怒的站起身,雖然距離不長,但對此時的她而言真的有點困難,她覺得頭發昏,腳步虛浮。

  「該死!」她搖著頭,忍不住詛咒。

  看到她的樣子,何平歌忍不住笑了出來,這輩子還真沒見過這麼一個集所有矛盾於一身的女人,她仍是他所認識那個固執的女人。

  「笑什麼?」她抬頭瞪著他,卻發現他笑容迷人得可怕,「我警告你,立刻把酒杯還給我!」

  「自己走過來。」他的表情很愉悅,似乎現在的她逗得他很樂。

  她緊盯著他的臉不放,緩緩的走向他,但沒有幾步,她就撞到桌子,差點跌倒在地。

  「妳最好承認妳已經醉了。」何平歌立刻眼明手快的扶住她,「拿東西!我送妳回家。」

  「我可以自己回去。」她咕噥道。

  「我相信。」他沒有費心跟她爭論,「不過既然我人在這裡,妳就利用一下吧!」

  他的話使她忍不住揚起嘴角,「利用?!是啊!你一直是被我利用消費的那一個。」

  他沒有細思她話中的意思,將她推坐在椅子上,再拿起她座位上的皮包,晃了晃,「這是妳的?」

  她抬起頭楞楞的看著,反應有些遲疑的點點頭。

  他立刻將小巧的皮包揹在自己肩上,然後走向她,將她拉起來。

  「這是我買的第一個名牌包。」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低喃,「我一直想要擁有一些很好的東西,這樣或許我們的距離可以近一點……」

  他低下頭,注視她良久,「我們的距離一向很近。」

  「才怪!」她自嘲的說,「我們距離很遠,而且這段路並不是幾個名牌包就可以拉近的。」

  他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她,「我送妳回家,等睡一覺起來之後,妳就會清醒一點。」

  「如果你不愛她,為什麼要娶她?」她驀然改變了話題,這問題就這麼不經思索,粗魯的說了出來。

  「我們已經談過這個問題。妳不要再說了,」他護著她下樓,「妳醉了,不要跟我爭執,妳需要休息。」

  任鈞亭緊緊靠著他,她並非醉得全然需要他攙扶,但這個時候,她藉著酒意放縱自己。

  他拉開車門,體貼的扶她坐上車。

  透過車窗,她看著他繞過車頭,走回駕駛座。

  她只是有點微醺,理智還很清醒,她悲哀的想,就算他的手抱著她又如何?這不過是出自於對一個朋友的關心而已,根本無法改變任何事!

  她閉上眼,將他的身影撇除在外,苦澀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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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任鈞亭閉著眼睛,明明感覺不過幾分鐘,但是車子已經開到她家門口。

  何平歌下車繞過車頭,開了她這邊的車門,伸出手將她抱了起來時,她才慢半拍的睜開眼,「怎麼……」

  「睡吧!」他輕聲的說:「妳累了。」

  她該叫他把她放下來,可她仍閉著眼睛窩在他懷裡。只要一下子就好!雖然明知道他即將屬於另一個女人,她還是眷戀的摟住他的脖子。

  因為要拿鑰匙開門,所以他不得不把她放開,低頭翻著她皮包裡的鑰匙。

  她靠著門,沒有費心的伸出手提供幫助,只是靠著牆壁,靜靜的看著他。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她問。

  「我問岳倫的,他再問他的未婚妻、妳的合夥人。」他老實的回答,找到鑰匙替她將門打開,然後輕推她進去。

  她的小公寓裡此刻沒有任何燈光。

  「燈的開關在哪裡?」他柔聲問。

  任鈞亭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她背對著他,感到一陣昏眩,意識到這個隱密的空間此時只有他們兩個。

  一股令她驚異且不想阻止的衝動湧上——如果她會因為勾引他而得到詛咒,那就隨老天爺吧!

  她不假思索的轉身,雙臂勾住他的頸子、踮起腳尖,在她的勇氣消失之前,用力的吻住了他。

  她的舉動讓他的身軀一僵,可以想到她突如其來的吻令他感到多意外。

  就算荒唐,她也不在乎,現實是他將娶另一個女人,但至少現在他在她身旁,就算是暫時的,她也想留住這一刻。

  「留下來陪我……」她喘息著低語。

  他低頭,凝視她許久。

  她在黑暗之中看著他,心懸在半空中,害怕他在下一刻會將她推開。

  「為什麼?」何平歌溫柔而低沉的問。

  她無法向他解釋,他將要走向一個全新的人生,而陪伴在他身旁的女人不是她,一輩子都不會是她,這事實有多令她絕望……

  她倚向他,纖指輕撫著他的後頸,滑入他的髮絲,再次將唇壓在他的嘴上。

  他的手按在她的腦後,狂熱的回吻。他們的親吻變得原始而狂野,黑暗之中,她幾乎可以看見他黑眸中那股強烈慾火。

  這是她曾經有過卻失去的東西,現在這種親密的感覺又回來了,她抱著他,身體主動貼緊。

  他所表現的渴切與熱情使她整個人發熱,言語已經沒有必要,他抱起她,走入她房間,將她放在床上,邊吻著她邊脫掉她的衣服。

  她全身都火了,抬起身子貼觸他,任由熱浪席捲彼此……

  ※※※※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或是更久……

  任鈞亭醒了過來,發現自己的身軀緊緊與他交纏,她想移動又怕吵醒他,只好又按捺,側頭看著他,看了許久,心中有道暖流滑過。

  十八歲的她,愛上年輕的他,然而這份情感居然沒有隨著分開的歲月消去,反而更加深刻。

  和他重逢,她隱藏在心中的情感立刻湧現,這令她感到害怕——十八歲時,她可以自欺欺人的說,那份年輕的情感會過去,但二十八歲的她,卻明白了自己對他的感情將會是一輩子,縱使兩人最後走到分岔路口,他依然會活在她內心最深處——一輩子。

  當他翻身時,她立刻找到機會溜下床。

  拿了件衣服套在身上,看著窗外遠方的夜景。

  她會挑中這棟位在三十六樓的房子就是因為這個景色,就算當時建商對高樓層的開價足足比低樓層高了近三成,但她依然決定選擇這裡。

  因為站在此處,無論多晚,只要從窗子望出去,就可看到令人感到溫暖的燈海,這會讓她有自己並不孤單的錯覺。

  天可憐見——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她不要這樣的生活,她要有樣東西可以支持她度過餘生,一樣永遠不會被奪走的東西——

  「鈞亭?!」何平歌的聲音從黑暗中低沉傳來,「過來。」

  她遲疑了一下,離開窗邊回到床上。

  「妳怎麼了?」他的手懶懶的滑過黑髮,一手撐著頭,一手對她伸出手,柔聲的問。

  「沒有。」她握住了他的手,然後躺上床,躺在他的臂彎裡,因為他的手緊摟著她而滿足的呼了口氣。

  他雙手愛撫著她,懶懶的吻著她的唇。

  只是簡單的幾個動作,她便屈服於他的熱力之下,似乎有雙無形的手將他們兩人緊緊纏在一起。

  再度擁抱又引發另一波高潮,她很高興的發現,他對她的慾望不曾稍減。

  激情過後,他們親密的依偎著。

  他摸著她的背部,雙唇徘徊在她的肩膀和頸子之間。

  他的熱情幾乎令她透不過氣來,她微微將他推開,「我想要有個孩子。」

  她可以察覺他的動作因為她的話而頓住。

  「我想要有個孩子。」她重複了一次,說出這個念頭之後,她的心頭一陣輕鬆,對!這就是她想要的,別人奪不走的東西。

  何平歌抬起目光,迎向她的,這一瞬間,空氣似乎靜止了。

  最後他開了口,聲音比平常沙啞,「可是當年醫生說——」

  「我知道醫生說了些什麼。」她的手捂住了他的嘴,現在她不想回想醫生說過的話,「可是我可以試試,如果我不行懷孕,也是注定的。」

  當年子宮外孕,她因此失去了一邊的卵巢,想再受孕或許會比較難,但並不代表她不能。

  他的目光緊盯著她,搖了搖頭,「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他鬆開了抱住她的手。

  任鈞亭僵硬的看著他的退卻。

  「你擔心優子嗎?」在這個時候提到他要娶的女人,實在很諷刺。

  「她跟我們現在談的問題無關。」

  「她是你未來的妻子,怎麼會無關?」她坐起身,談論這種事實在不適合躺在床上。她翻身下床,「我們的關係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你還是照原定計畫娶她。至於我們之間在你跟她結婚當天就會結束。如果我懷孕了,很好,如果沒有——那就算了。」

  他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身軀移動,語氣輕柔得近乎危險,「妳到底知不知道妳在說些什麼?」

  「我知道。」她仰起下巴看著他,要自己平穩的迎向他的視線。

  「妳想要一個孩子?」

  她點點頭。

  「但不要我?!」

  任鈞亭因為他的話而微僵,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這些年來的一切教會她,不是她想要就一定會得到。

  「妳很自以為是。」

  她聽出了他語氣之中淡淡的諷刺。

  何平歌突然翻身下床,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她的話就算是神仙也會發火!但偏偏他無法對她發脾氣。

  從第一次見到她時,他便無力的發現,在她面前,他就像個沒有主見的孩子,只要她垂下目光、下唇發抖、一臉無助,他就只差沒跪下來求她,他想要她開心快樂,所以一切由她。

  然而現在看來,他似乎錯得離譜,他寵出了一個自以為是的固執女人,還把他當成種馬——

  他憤憤的轉身大步走出房間。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任鈞亭的臉色發白,淚水霎時盈滿她的眼眶。

  他的拒絕直截了當,她後悔了,前一刻他們還親密的躺在一起,是她毀了一切,現在他們連朋友都做不成。

  笨蛋!雖然想要克制,但是斗大的淚珠還是滾落面頰。她轉身趴在床上,哭得彷彿心碎了一樣。

  「我不喜歡看到妳哭。」何平歌去而復返,「尤其我還知道自己是妳流淚的罪人,我會更難過。」

  她以為他已經走了,冷不防聽到他的聲音不由得一僵,楞楞的抬起頭看著站門口的他。

  「我翻了一下妳的櫃子,」他帶著一絲無奈的口吻道:「我拿了個杯子,妳要喝水嗎?」

  她說不出半句話,只能盯著他。

  他走過來坐在床沿,伸出手輕輕抹去她的淚,她一臉蒼白的模樣真令他心疼。

  他傾身親了下她的唇,「任鈞亭,妳真的令人生氣!」

  她有自知之明。看著他,她不由得怔忡出神,相信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時刻,他眼中所流露出的寵愛。

  「這代表,」她柔聲的問:「你同意了嗎?」

  「就某方面來說——」他意味深遠的看著她,「沒錯,我說過,只要妳要的,我都會給妳,這是我的承諾,至死不變。」

  她的心臟因為他的低語而猛烈的跳動,淚水再次不能自制的流下臉頰,她猛地緊抱住他。

  「我從不想傷害你!」她如雨一般吻著他的下巴,「如果我讓你生氣了,我道歉!」

  那她可能要不停的道歉,何平歌用力摟住她,一抹淡淡的笑意進入他的眼底。

  不過現在他可以不跟她計較,她回到了他的懷裡,這才是最重要的。

  ※※※※

  「妳還好嗎?」一看到任鈞亭進公司,陸祖涓立刻從自己的辦公室走了出來。

  任鈞亭遲到了一個多小時,不過照她昨天喝酒的模樣,她能在中午前進門,應該就已經算不錯了。

  原本打算泡給自己的咖啡,她先放到任鈞亭的桌上給她。

  「謝謝。」任鈞亭抬頭對她一笑,喝了一口,「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遲到的人,不單只是她,就連何平歌也是。她的心因為想到他而翻騰。

  陸祖涓的目光上下仔細的打量她,似乎在猜測她話中的真假,看著她臉上莫名其妙浮現一抹紅暈,她不禁挑了挑眉。

  「好吧!除了有點黑眼圈之外,妳的氣色確實不錯,」她不得不承認,「看來睡了一覺,發生了不可思議的奇蹟讓妳脫胎換骨了。」

  任鈞亭的回應是拿起咖啡輕啜了一口,藉以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我一直認為借酒消愁會愁更愁,但是在妳身上好像不成立,」陸祖涓聳肩說道:「那下次我心煩的時候,也要大喝特喝。」

  任鈞亭放下杯子,伸手打開電腦,飛快的抬頭瞄了她一眼,「妳別傻了。」

  陸祖涓是她生平所見過酒量和酒品都最差的一個人,上次她喝醉的時候,當街甩了一個街頭混混一巴掌,差點鬧出大事。

  「昨天晚上,我只是放縱了一下,喝了點酒,並沒什麼了不得。妳呢?」她反問回去,「昨天被白岳倫叫去醫院,老爺子還好吧?」

  「別提了,說到這個就一肚子火!」陸祖涓的嘴一撇,看得出來雖然隔了一夜,但還是氣憤難當。

  任鈞亭好笑的瞄了她一眼,「怎麼回事?他又惹妳了?」

  「他十萬火急的要我去醫院,但是老爺子根本什麼事都沒有,早就安穩的睡了。」她氣得想要跳腳,「白岳倫找我去醫院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大少爺看完老爺子之後,發現他找不到任何一個名媛淑女願意陪他吃蚵仔麵線,所以他才勉為其難的打電話找我跟他去吃。」

  「蚵仔麵線?!」雖然陸祖涓臉上的表情很嚇人,可任鈞亭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搞什麼鬼?」

  「我也想問!」陸祖涓瞪著好友,要她克制臉上的笑,「他真的很欠揍,難不成他不曉得我不吃路邊攤的嗎?」

  任鈞亭聳聳肩,保守的說:「看他的作為,他應該是不知道。其實路邊攤偶爾吃吃也不錯。」

  「我知道!」她氣得雙手抱胸,「妳也知道我所謂的不吃,不是不吃路邊攤的食物,而是我不喜歡坐在路邊吃,我們可以買回家,不要坐在路邊吃東西給別人看。」

  「我知道,形象問題,對吧?!」任鈞亭同情的看著她,「妳沒告訴他,妳不喜歡這樣嗎?」

  「我有。」提到這個又是另一把火燒起,她嚷道:「我要他把東西打包回家吃,他大少爺竟然說,他才不會愚蠢到跟我同處一室,因為他怕我會克制不住情慾而強暴他!」

  聽到這裡,任鈞亭冷不防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我想殺了他!」陸祖涓火大的說。

  她搖搖頭,對此實在不好發表任何意見,畢竟陸祖涓現在正在氣頭上,所以她說什麽都不妥。

  將電腦開機,她開了那張為了何平歌和千島優子設計的喜帖檔案。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陸祖涓瞄了一眼,口不擇言的道:「白岳倫是這樣,何平歌那傢伙也好不到哪裡去!」

  任鈞亭意興闌珊的瞄了她一眼。「冷靜一點。」

  「真是見鬼了,妳昨天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她咕噥道:「現在卻要我冷靜一點。我們在談的可是妳那個白目的前夫!」

  「我知道,但這是工作,我會公私分明,」任鈞亭飛快的看了她一眼,「我想給他一個很棒的婚禮。」她俏皮的對她眨了眨眼睛。

  昨天那個痛苦的女人已經消失了,這樣的轉變令陸祖涓嘖嘖稱奇,她想破腦袋也想不透情況為何如此急轉直下。

  「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能發生什麼事?」她語氣輕鬆,「或許是因為今天天氣很好,所以我們要配合老天爺的心情,開心一點!」

  「算了吧,現在應該狂風暴雨外加打雷閃電才對。」陸祖涓嘴一撇,緩緩的晃回自己的辦公室,「這才配合我的心情。」

  看著她的背影,任鈞亭只能微微一笑,這時她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的號碼雖然她沒有打過,卻早就鐫印在她的腦海之中。

  她接了起來——

  「早安!」

  聽到彼端傳來熟悉的聲音,不能克制的紅暈浮上她的臉頰,「早安。」

  「我已經進辦公室,不過我遲到了。」何平歌語調輕快的說道。

  「我也是。」她輕笑,但一看到原本已經離開的陸祖涓又難掩好奇的晃了回來,她立刻神色一正,「請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聽到她公式化的回答,他忍不住輕笑,「有人在旁邊嗎?」

  「對。」她的手無意識的把玩桌上的筆。「有什麼事,你說。」

  「我今天要幾點過去接妳?」

  「接我?!」她的語調輕揚,看到陸祖涓又往她的方向移動了幾分,她立刻壓下聲音,「為什麼?」

  「妳不是說我們的關係要一直維持到我結婚之前嗎?」他柔聲說道:「這不就代表著,我得要接妳下班、跟妳吃飯、跟妳回家、跟妳睡……」

  「夠了!」她連忙打斷他的話,突然覺得好熱,不自在的用手當扇子搧著自己,「我懂你意思,可是我今天得要把我的車開回去,所以七點——我七點左右會到家。」

  她以為他得到答案之後會將電話掛上,但是他沒有。

  「還有事嗎?」她狐疑的問。

  「沒有。」他輕柔的說:「只是想告訴妳——昨晚很棒!」

  他掛了電話,任鈞亭卻呆楞住了!愛實在是不由人控制的東西,她的嘴角緩緩揚起一抹笑。

  「誰打電話來?」陸祖涓盯著她嘴角的笑問。

  任鈞亭聳聳肩,沒有回答。

  「看來一夜之間會有轉變,還真是有事發生。」陸祖涓的手不客氣的搭在她的肩上,「是何平歌嗎?」

  她還是只是聳肩。

  「丫頭,妳因為喝了酒,所以跑去找他,對不對?」

  「我沒有。」是他找上門的。

  「最好是沒有!我希望妳知道妳自己在做什麼。」她也不在乎沒有得到答案,逕自說道:「他要結婚了,妳若真的選擇跟他在一起,就等於是在玩火,最後傷的可是自己。」

  然而此刻的她太快樂,實在不需要別人跟她提醒這點。

  她拿著筆,低下頭在金色的圖卡上畫了一個簡單的草圖,一個小小的天使站立在一雙緊握的雙手之上——

  「任鈞亭!」陸祖涓難得以著嚴肅的口吻指名道姓的叫她,「妳聽到我說的話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把筆丟下,抬頭看著好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他要結婚,娶一個適合他又可以幫助他事業的女人。我並不打算去破壞什麼,所以妳放心吧!」

  陸祖涓迎視她的目光,為她眼底的義無反顧而折服。

  她無奈的移開了視線,其實感情本來就沒有任何道理,就好像她與白岳倫一樣,他不喜歡她,但是命運卻依然緊緊的將他們倆綁在一起。

  就算任鈞亭和何平歌分開了十年又怎麼樣?若是注定會在一起,即使過了二十年也還會在一起,不是嗎?

  ※※※※

  聽到門鈴響起,任鈞亭的心跳不由得加速。

  在這一刻她突然感到害羞,過了這些年,門外站的那個男人再次成為她最親密的人,這就好像作夢一樣。

  她將瓦斯爐的火關上,穿過客廳將門拉開。

  她注意到何平歌進門時輕撥下頭髮,上頭有點小水珠。

  「下雨了嗎?」她有些驚奇的問,她回家時天氣還不錯。

  「只是毛毛雨而已。」他抬頭對她一笑,「妳在煮什麼?好香!」

  「燉肉。」她看著他將西裝外套脫下來,「給我,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他依言將外套交給她,看著她把外套掛起來。

  在她轉過身時,他傾身吻她。

  任鈞亭伸出手環住他,撫弄他的髮絲,熱情的力量令他們喘息。

  「或許晚餐可以等一下……」他打橫的抱起她,壓住她的嘴,加深這個吻。

  等他們終於坐在小巧的餐桌旁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

  「老實說,我並不預期妳會做菜。」何平歌的表情看來有些訝異,入口的羊肉味道恰到好處。

  「我獨自一個人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因為他的讚美而臉頰微紅,「我總是趁著假日弄一些東西,然後放在冰箱,要吃的時候,拿出來微波一下就好,做菜並不難。」

  「或許我該考慮把現在的廚子換掉,」他吃了口羊肉,「妳比他們行多了。」

  任鈞亭對他挑了挑眉,「廚子?!我還以為那一塊是歸你媽媽管!」

  若讓他媽媽看到她再次出現,她可能會氣得心臟病發作,然後把她拿錢跟他離婚的事都抖出來,一想到這個,她忍不住打心裡發寒。

  「她不會跟自己的味蕾過不去。」

  對此,她只是勉強的一揚嘴角。她與他母親之間藏著的那個祕密,是她心頭的一根刺。

  她告訴他,白岳倫與陸祖涓昨晚的約會,把話題轉開。

  「蚵仔麵線?!」他的表情有些滑稽,「不得不說,這傢伙追女人的手法很拙劣。」

  「不是拙劣,」她撥了撥他散在額頭的頭髮,「是他根本不用心,他們彼此互看不順眼,卻非得要在一起,就算再不情願,至少在別人面前也得要恩恩愛愛。」

  「我並不認為他們看彼此不順眼。」何平歌柔聲說道:「有時候人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而已。」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思量著他的話,「你現在該不會是在告訴我,白岳倫喜歡祖涓吧?」

  「我不是他,所以我不能替他回答這個問題。」他一笑,親了下她的臉頰,看到她臉頰的油漬不由得輕笑,「Sorry!」伸手替她抹去。

  「我懷疑你故意的!」雖然她的口氣像是抱怨,但是眼底的笑意卻是掩不去。

  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飯,這是任鈞亭多年來想都不敢想的奢求,她看著他一臉滿足,臉上一閃而過深情中帶著複雜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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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個該死的賤貨!」

  當陸祖涓從辦公室衝了出來如此咒罵時,任鈞亭輕挑了下眉,理所當然的推論道:「白岳倫又做了什麼了?」

  「這次不是他!」陸祖涓雙手撐在她的桌上。

  「除了他以外,」她正收著東西,等會得趕去看一個婚禮現場,分心的說:「我還真不知道誰可以惹火妳。」

  「我沒有生氣,只是覺得荒謬。」

  「到底什麼事?」任鈞亭瞄了一眼時間,忖度著她還有十分鐘可以聽好友發洩。

  「是千島優子!」

  聽到這個名字,任鈞亭微楞了下。

  「妳不用忙何平歌的婚事了,」陸祖涓嚷嚷道:「因為那賤貨不會跟何平歌結婚!」

  「為什麼?」她的眉頭皺了起來。

  「因為那個女人黏上了另一個傢伙,」陸祖涓嘴一撇,「對方是美國最大連鎖百貨總裁的第二個兒子,何平歌雖然因為最近何氏集團擴大投資,讓他的身價往上翻了好幾翻,但是那個人更是來頭不小,就算何平歌再英俊瀟瀟,比對方帥不知道好幾倍,但是人家的資產卻是他的三倍以上還不止,所以何平歌被甩了。」

  她深吸口氣,直接跳到結論,「可憐的傢伙!」

  闻言,任鈞亭的腦袋一片空白。

  他……被甩了?!

  陸祖涓很實際的抓著她問:「妳當初接生意的時候,有沒有跟何平歌談到就算婚禮因故沒有舉行,我們這些前置作業也要收錢?如果他不付,妳這幾天為他設計的那些東西不就白費了嗎?」

  她從來就沒有跟何平歌談過這個問題,因為她怎麼也料想不到情況會如此演變。

  「看妳的樣子,」陸祖涓嘟起了嘴,「妳沒說,對吧?」

  「這根本就不是現在的重點。」任鈞亭翻了翻白眼。陸祖涓明明就是一個千金大小姐,怎麼那麼死要錢呢?說出去還真的沒有幾個人會相信。

  「不然重點是什麼?」陸祖涓仔細的看著她,「難不成,妳現在打算趁他被甩了,然後把他搶回來?!」

  「別傻了。」任鈞亭壓根沒想到那邊去,就算何平歌不娶千島優子,也不會跟她是一對。

  他們倆的夫妻情緣在十年前她選擇離開那時就已經斷了。

  一陣憤怒突然朝她襲來,萬萬沒想到千島優子竟然會做出這種事,她還以為她是個溫柔的好女人,原來外表真的會騙人——陸祖涓說對了,她是個該死的賤人。

  「我出去一下。」想也不想,任鈞亭站起身拿起皮包,「明天婚禮現場現在師傅正在弄,麻煩妳去看一下。」

  陸組涓一楞,「妳要去哪裡?」

  「去找何平歌。」

  「妳是應該跑一趟。」她點頭,「記得——要跟他收錢。」

  任鈞亭沒好氣的瞄了她一眼,她有一百萬個理由去找何平歌,但跟他收錢可不在她的計畫之中。

  ※※※※

  踏進何氏氣派的公司大樓,任鈞亭有片刻的慌張。

  她隨即穩住自己,告訴自己,她不再是那個從鄉下來的十八歲無知女孩,她有能力足以應付任何突發狀況。這些年來,她做得很好,沒道理一踏進屬於何平歌的世界就開始恐慌。

  她有禮的向櫃台後方的接待小姐表明自己的來意。

  對方打量著她。

  她刻意揚起下巴,略微傲然的看著她,慶幸自己有刻意打扮了一下。

  最後,接待小姐拿起電話替她通報。

  「任小姐,我們總經理在辦公室等妳。」接待小姐掛了電話之後,立刻恭敬的站起身,替她按下桌上的按扭,打開通往裡頭的門。

  「謝謝。」任鈞亭因為她的話而感到心頭一陣輕鬆。

  「妳怎麼會來?」何平歌一看到她的身影出現,立刻從辦公桌後起身,一把抱住了她,吻了下她的臉頰。

  她掙扎著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抬起頭仔細的看著他。奇怪,他怎麼沒有半點被甩的悲戚傷心?

  「妳怎麼了?」他不解的看著她審視他的目光。

  她試圖安慰他,「別再強顏歡笑了。」

  「強顏歡笑?!」他微微一笑,「我嗎?」

  「對。」任鈞亭一臉嚴肅,「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

  「千島優子的事。」

  他楞了一下,「喔。」

  「喔?!」她皺眉看著他,「你的反應就這樣?」

  「不然呢?」他微笑得異常迷人,「她愛上了別人,我只能祝福她。」

  若是好脾氣實在也要有個限度,她瞪著他,「如果她在我面前,我一定會狠狠的甩她一巴掌。」

  那個日本女人看起來嬌柔可愛,一副無害的溫柔婉約,但是卻心如蛇蠍。

  「算了吧!」何平歌輕柔的把玩她的頭髮,口氣不是很在乎。

  「你是受到太大的打擊了嗎?」看著他一臉笑意,她瞪著他,「我還以為你要娶她?」

  「是我媽要我娶她。」他指正。

  「去你的——」

  「別說髒話。」他用力的吻了她一下。「我好高興妳來找我,妳要參觀我的公司嗎?」

  他的提議使她的身軀一僵,她並不認為跟他公開的出雙入對是件好事,他是高高在上的黃金單身漢,不該跟她扯上關係。

  「我……」

  「我想要讓妳看看我的公司,妳知道,優子跟華特先生出遊的事已經人盡皆知了,若現在我身邊還沒有個人的話,我會很難堪。」

  他的口氣中有絲脆弱,勾起她的惻隱之心。任鈞亭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在理智還沒有佔上風說:「好吧!」

  或許他並沒有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不在乎。

  該死的女人!她在心頭咒罵著千島優子,竟然敢傷害這麼溫柔的男人,下次見到她,她真的不會介意狠狠教訓她一頓。

  ※※※※

  何平歌輕靠在床頭,狀似愉快的跟電話彼端的人輕聲交談。

  任鈞亭拿著毛巾,一邊擦著濕髮從浴室走了出來,一邊好奇的盯著他的笑容。

  她想問他是在跟誰說話,但是自尊又不允許自己開口,她對他已經流露出太多的在乎。

  「是祖涓。」何平歌掛上電話後,輕聲的說道。

  她輕挑了下眉頭,「我又沒問。」

  「我知道,」他也好脾氣的說道:「是我想要告訴妳。」

  任鈞亭的嘴角微揚,他簡單的幾句話,總能讓她心頭感到愉悅。

  「她跟我談有關婚禮前置作業的費用。」

  聽到這個,她驚訝的從梳妝台轉身看向他,「什麼?」

  「妳該跟我說,前置作業也要費用。」

  「不……」她真會被陸祖涓氣死,人家婚事告吹已經夠沮喪了,她竟然還來再補一刀。

  「應該的。」何平歌起身來到她身邊,打開吹風機替她吹頭髮。「不過婚禮的籌畫可以繼續下去。」

  吹風機的聲響讓她懷疑自己聽錯了,她抬頭看著鏡中的他,「你說什麼?」

  「我說,」他輕柔的撩起她一綹髮絲說道:「婚禮籌畫繼續下去。」

  她伸出手,一把搶過吹風機,將開關關掉。

  「妳頭髮還沒有乾。」他有些意外的提醒她說。

  「千島優子已經跑了,婚禮籌畫下去有什麼用意?」她一臉嚴肅的問。

  「優子是跟華特先生去度假,但是否會取消婚約還是未知。」他將吹風機拿回手上,氣定神閒的繼續幫她吹頭髮,「所以婚禮籌備還是繼續好了,不然若是她回來之後,仍是決定要跟我結婚的話,我會措手不及。」

  任鈞亭得要深呼吸才能克制自己的火氣,她一定得要抑制,不然她可能會被他氣得說不出話。

  「你怎麼可以如此輕鬆的說出這些話,」她將吹風機搶回來,瞪著他說道:「你難道沒有自尊嗎?千島優子公然跟別的男人出雙入對,你成了笑柄也就算了,竟然還是決定要娶她?」

  「我沒有決定,」他安撫著她,「一切還是要看優子的想法,畢竟公司在日本的融資需要她家幫忙。冷靜點!妳有點歇斯底里了。」

  「我才沒有歇斯底里!」他的樣子好像她是個失去控制的潑婦。看他伸出手又要拿吹風機,她吼道:「別再碰吹風機!」

  「可是妳的頭髮——」

  「這不是重點!」她咆哮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原本一房一廳的空間對她一個單身女子來說已經足夠,但現在發現——根本就不夠,她連想要有個獨處空間都不成。

  她才走出房間,他就立刻跟了出來。

  「就算不是優子,也會有別的女人,」似乎沒有看到她臉上的怒氣似的,何平歌自顧自的說道:「最近台灣的公司也要擴大投資,如果我跟優子的婚事告吹,我媽媽會再替我安排別人。」

  「我早晚會被你給氣死!」她忍不住嚷道。

  「不然呢?」他狀似無害的盯著她,「妳有更好的提議嗎?」

  他們可以結婚,只要他結婚,他媽媽就無法打他的主意。任鈞亭的腦海閃過這個想法,但是話到了嘴邊,卻硬是被她吞了回去。

  她還是沒把握可以應付得來這一切——

  「沒有。」她幼稚的抬起腳,踢了他一下。

  他的反應竟然只是大笑,一把抓過她,用力的吻住她。

  情況似乎不在她的掌控之中,迷迷糊糊的,她恍惚的心想,他依然溫柔不變,可又好像有些轉變……

  在他的懷中掙扎了兩下,最後還是屈服他的熱情裡。面對他,她似乎沒有勝算。

  ※※※※

  任鈞亭發現自己真的不懂何平歌,在她還沒想透他的真實想法前,他已如他自己所言,開始吃相親飯局。

  如果一個人樂於自己的人生被操縱,那實在沒有什麼好同情,當事者不在乎,她若在乎,就顯得很可笑,但偏偏理智是一回事,燃燒在內心深處的怒火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已經不知道是這星期以來的第幾次,想到何平歌,任鈞亭就一肚子的火,最氣人的是,她的怒火總是輕易的被他的索歡給熄滅。

  每當她想要指責他,他只要封住她的嘴,用舌尖撩撥她的唇,就可以讓她忘記所有的不滿。

  該死的男人!

  直到陸祖涓在一旁輕推了下她,任鈞亭才由神遊太虛之中回過神。

  「怎麼了?」她的口氣有些不善。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妳,妳的表情像是想要殺人。」她壓低聲音,「陳小姐坐在妳面前,我懷疑妳到底有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她沒有!任鈞亭丟給陸祖涓尷尬的一瞥。現在對面的位子是空的,陳小姐好像去上洗手間。

  「不好意思。」她咕噥道。

  她們接了一個想要婚禮以音樂為主題的案子,兩位新人皆熱愛音樂,四年前因為在中壢一場鋼琴玩家Maksim Mrvica演奏會而認識。

  所以她和陸祖涓今天約了一名鋼琴家吃午餐,詢問她在婚禮表演的可能性。

  「我想現在只要時間、價錢都允許,表演應該不成問題。」陸祖涓撫著下巴看著她,「到底怎麼了?妳的表現實在有點離譜。」

  任鈞亭聳聳肩,沒有回答。

  幾乎在此同時,她看到何平歌一身鐵灰色西裝,配上柔和條紋領帶,從外頭護著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她兩眼緊緊的盯著他們。

  陸祖涓發現她的視線,好奇的微轉了個身,手指捲著自己頸子上時髦的絲巾,柔聲說道:「我可以用冤家路窄來形容現在的情況嗎?」

  「他有權跟任何一個女人吃飯。」任鈞亭開了口,不過這句話她不知道她是想說服陸祖涓還是說服自己。

  何平歌和女伴坐得離她們不遠,她們可以清楚的看到兩人的互動。

  他的目光飄向她的方向,卻沒有停留!這該死的男人,任鈞亭忍不住在心中低咒。

  「當然。」陸祖涓的嘴一撇,「他是可以跟任何女人吃飯,不過妳的眼神像是想要殺了他,如果妳不舒服的話,可以先回去,這裡我可以應付。」

  「我不累。」她倔強的坐直身軀,「我沒道理離開。」

  「有時候太過勉強,對妳沒太大的好處。」

  一束粉紅色鬱金香吸引住任鈞亭的注意力,服務生將花束交到何平歌的女伴面前,就見那女人一臉的驚奇,手還激動的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

  「收到一束花就開心成那個樣子,」陸祖涓咕噥,「膚淺。」

  任鈞亭喝了一口水,咬了咬牙,「是啊,膚淺,但是我們卻往往連當個膚淺的女人的機會都沒有。」

  陸祖涓楞了一下,這句話還真是快狠準。「偶爾收收花,膚淺一下,確實也不錯。」最後她不得不承認。

  「陳小姐。」陳維亞回到座位,任鈞亭站起身。

  「別這麼拘束。」陳維亞輕揮下手,雖然已經年過四十,卻是保養得宜,談吐有教養很客氣。

  「至於細節,我們回去跟新人商量之後,」陸祖涓微笑說道,「會再跟妳確認。」

  「沒問題。」陳維亞點頭,「只要那天我沒有演奏的話,我一定會出現。」她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我喜歡看幸福的人事物。」

  「我們每個人都一樣。」陸祖涓也附和。一看到任鈞亭的目光又飄向何平歌,她在心中無奈的輕嘆。

  陳維亞也留意到任鈞亭的注意力不在自己的身上,她微側過身,往身後瞄了一眼。「妳們認識他們?」

  沒有料到她會有此一問,任鈞亭微楞了一下。

  「我們認識那位男士,」陸祖涓反應很快的回答,「他是我未婚夫的朋友。」

  「這可真巧,你們認識男士,我則認識那位女士。」陳維亞說。「她曾是我的學生,不過——」她欲言又止的搖搖頭。

  「怎麼了嗎?」

  「我不該道人是非。」她吃著面前的牛排,淡淡的說。

  「我們只是閒聊,」陸祖涓一臉好奇,「這怎麼能算是非呢?」她看著一旁的任鈞亭,尋求支持,「妳說對吧?」

  她應該搖頭,因為在背後說人家閒話本來就是道人是非,但偏偏看到陳維亞的表情,她也很想知道。

  「她與我同宗,叫陳明雪,不過她都要人家叫她Florien,」陳維亞也沒有讓她們失望,柔聲說道:「在琴藝上,她是很有天分,只可惜她並不想在上頭好好用心,她是亞太珠寶董事長的姪女,當時要不是看在她伯父的面子上,我根本不想理這個大小姐。」

  「她脾氣不好嗎?」任鈞亭問。

  「被寵壞了吧!外表一副甜美可人的樣子,實際上卻眼高於頂,有一次我帶著我家Mimi——那是隻貓,牠一出生我就養了,到她家作客,誰知道她竟然把Mimi從八樓丟下去。」

  任鈞亭和陸祖涓同時倒抽口氣。

  「或許……」任鈞亭喃喃的說:「或許她當時年紀太小,所以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那年她已經二十歲了,算算不過才三年前的事。」陳維亞撫了下額頭,似乎想起這件往事還令她有暈倒的衝動,「從那次之後,我便不願意繼續教她了,一個人不怕長得難看,就怕那顆心壞。面對這種人,最好明哲保身的方式,就是——遠遠離開。」

  這無異是句該牢牢記下的話,而何平歌也該遠遠離開這個女人。任鈞亭越想越這麼覺得。

  陳維亞的手機響起,她用眼神示意一下,就走到外頭交談。

  任鈞亭的雙眼緊盯著那對笑得輕鬆的男女,她拿起桌上的水輕啜了一口,再放下杯子。

  還來不及考慮自己的想法妥不妥當,一股衝動促使著她站起身,朝他們走過去。

  看著她的舉動,陸祖涓無聲的吹了下口哨。

  何平歌看起來頗為愉快,他的笑容對她而言如同芒刺在背。

  「嗨!」她打了聲招呼。

  「嗨!」他的表情看來有些驚訝,他有禮的站起身,「我還以為妳有事在忙,不好過去打擾,沒想到倒先讓妳過來打招呼。」

  多麼得體的一個人,任鈞亭幾乎要忍不住嘆息了。

  她將他臉上的溫暖笑意看得一清二楚。他看起來很歡迎她,這使她心中生起小小的愉悅。

  「妳好。」她低下頭看向他的女伴,明顯的看到對方的眼神滑過不悅。

  「這位是陳小姐,Florien!」何平歌輕聲替她們介紹,「這位是任鈞亭小姐。」

  「妳好。」陳明雪不是很情願的打了聲招呼。

  「這束花很漂亮。」任鈞亭的手摸著包著花朵的玻璃紙說。

  「平歌送我的!」陳明雪難掩甜蜜的回答,「我也很驚訝,他竟然知道我喜歡鬱金香。」

  「很浪漫。」她抬頭看著何平歌,「多Sweet!」

  何平歌的反應只是嘴角微揚了一下。女人為了與他約會,花了不少心思打扮,他送束花不過是基於禮貌。

  「不好意思,任小姐是嗎?」陳明雪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她,「我們要用餐了。」言下之意是要她快滾。

  任鈞亭絲毫不以為意的輕聳了肩,「那就不打擾了。」

  離去前,她伸出手,將何平歌拉向自己,踮起腳尖,親密的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她的大膽舉動令陳明雪當場楞住。

  其實不單是她,就連不遠處的陸祖涓都懷疑自己眼花看錯了。

  何平歌的反應倒是沉穩多了,他只是微笑,也彎下腰,雙唇輕觸了下她的額頭。

  任鈞亭因為他的舉動而滿臉笑意,她帶著勝利的神情看了陳明雪一眼,接著再像個女王一樣走回自己的位子上。

  陸祖涓緩緩的對她伸出大拇指,「妳讚!」

  她心情愉悅,在看到何平歌對她俏皮的眨著眼睛時,忍不住輕笑出聲,不過她的好心情在看到陳明雪憤憤的起身,還拿起桌上的水杯不留情的潑向何平歌時,立刻消失。

  她馬上站起來疾步走過去,打算攔住離去的陳明雪,卻被後頭趕過來的何平歌拉回位子上。

  「放開我!」她回頭低吼道。

  「算了。」他安撫的說道。

  「算了?!」任鈞亭的手一揮,「那女人潑你水,你竟然算了?」

  這個男人的脾氣好得令人生氣,羊咩咩搞不好都比他有個性!

  「她會生氣也是應該的。」他輕撥了下濕髮,「我的女伴是她,但是我卻一直看妳。」

  「有沒有搞錯,不看她,看別的女人就發火,她也太沒品了!」她氣得口不擇言。

  「如果妳坐在我面前,我一直跟別的女人眉目傳情,妳又會怎麼樣?」

  任鈞亭目光如炬的瞪向他,他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要替他出頭,他不感激也就算了,還說話酸她!

  他見到她的反應,立刻舉雙手做投降狀,「我已經顏面盡失了,妳不會想要再來補一腳吧?」

  看著他被潑濕,一身狼狽——她皺起了眉頭,沒好氣的撫著他濕掉的襯衫,那些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是怎麼一回事?不是移情別戀就是脾氣惡劣——

  「你得回家換衣服。」她低語道。

  「好啊!」他一把摟過她,「妳陪我回去。」

  「我在跟別人談事情。」她臉色微紅的說。

  「有祖涓在。」

  「對啊!」陸祖涓一副窮極無聊的說:「有我在,你們走吧!不然我怕我會噁心得吐出來。」

  任鈞亭嘟著嘴看著她。

  「別這副表情,我們都清楚,妳心裡樂得很。」陸祖涓取笑著她,「快走吧!這裡有我。」

  「走吧!」何平歌樂得跟孩子一樣。

  「等一下!」她輕拍了下他的手,「我要跟陳小姐打聲招呼再走。」

  「那好,我去叫人開車過來,我在門口等妳。」他的手輕撫了下她的後背。

  她點頭,目光隨著他的身影離開。

  「妳幹麼不乾脆嫁給他?」一等何平歌走出聽力範圍,陸祖涓立刻說道:「你們怎麼看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竟然可以在分開十年之後再重逢,這代表緣分是屬於你們倆的。」

  任鈞亭收回視線,感到有些不自在,「我現在不想談這個問題。」

  「臭丫頭!妳最好再繼續逃避下去,」她不留情的說:「找個機會,跟他說有關錢的事情,不要一拖再拖,更不要等到哪一天,他真的去娶別人的時候,妳才跑回來哭。」

  任鈞亭沒有回應,因為陳維亞走了回來,她露出一個微笑,打了聲招呼,便起身離開,走向在外頭等待的何平歌。

  她對現在的狀況很滿意,不想有任何可能的破壞,看到何平歌,她擠出一抹笑,她知道陸祖涓的話很有道理,但她做不到,因為……心魔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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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任姊,有人要找妳。」公司的助理小為從外頭探頭進陸祖涓的辦公室,對任鈞亭說道。

  她站起身,拉了拉身上的白襯衫和真絲長裙,「我先出去一下,等一下再談。」

  陸祖涓比了個OK的手勢。

  帶著職業性笑容,任鈞亭走了出去,但一踏出辦公室,腳步卻因為震驚而停頓。

  汪蕓子高傲的站在辦公室中間,銳利的目光打量著四周。

  任鈞亭凝視著她,這麽多年不見,但她依然可以一眼認出她——何平歌的母親,她揮之不去的夢魘。

  不論自個的外表變得多世故、時髦,一站到她面前,任鈞亭依然手足無措,湧起想轉身逃跑的衝動。

  可她顯然已經錯失良機,因為汪蕓子轉過身,視線抓住了她。

  「妳……妳好。」任鈞亭的聲音有一點顫抖。

  「妳好。」汪蕓子對她輕點了下頭,語調冰冰冷冷的,「好久不見。」

  「是啊!」她立刻要人去泡杯咖啡過來,「請坐。」

  汪蕓子沒有露出任何笑容,看起來令人畏懼。

  「我們難道沒有一個比較私密的空間交談嗎?」看著開放的會客室,她的語氣有著一絲輕蔑。

  「當然。」她立刻轉身走進陸祖涓的辦公室,「對不起,妳的辦公室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

  看著她臉上明顯的不安,陸祖涓微挑了下眉。這可新奇了。

  「沒問題。」她拿起自個的筆記型電腦,閃了出去,注意到那個一臉嚴肅的女人,有點眼熟,不過一時之間,她也想不起自己在哪裡見過……

  「請。」任鈞亭恭敬的說。

  汪蕓子走了進去,那副樣子就好像女王出巡,陸祖涓不以為然的嘴一撇,突然腦中靈光乍現,一把拉住了任鈞亭——

  「何平歌的媽媽,對吧?!」她曾在白家的牌桌上,看過汪蕓子一次。

  任鈞亭匆匆一個點頭,當是回答。

  「喂!妳給我爭氣一點!」陸祖涓輕推了她一把,「妳已經不是那個十八歲的小女孩了,就算今天妳打破了她家十個碗,妳也有能力賠。」

  任鈞亭一怔,沒想到自己對汪蕓子的畏懼是如此顯而易見,讓旁人都看得出來。

  「我明白。」她輕語,捏了捏她的手,當是謝意,接過小為送上來的咖啡,走進辦公室放在汪蕓子面前。

  汪蕓子眼光只是冷淡的掃了一眼,根本沒有伸手拿起來的打算。

  「妳為什麼回來?」當空間只剩她們兩人,汪蕓子立刻不客氣的問。

  任鈞亭將阻隔辦公室與外頭的百葉窗放下的手,因為她的問話而一頓。

  「別以為逃避可以解決問題。」汪蕓子冷冷的看著她,不可否認這幾年讓任鈞亭整個人像是脫胎換骨似的,她以前就長得漂亮,現在更因為懂得打扮而吸引人,想到這裡,汪蕓子的眼色陰鬱,「我沒有多少時間跟妳耗,回答我!」

  「我只是回來工作。」任鈞亭轉過身,聲音略顯壓抑。

  「只是工作?!」她冷哼一聲,「若只是為了工作,為什麼還要出現在平歌的面前?」

  任鈞亭低著頭,不知該怎麼回應才不至於引發汪蕓子更大的怒氣。

  「妳別想騙我,一切我都聽說了。」她的聲音冷冷的揚起,「妳在餐廳裡當著陳小姐的面親吻平歌。」

  任鈞亭的身軀一僵,她沒有料到汪蕓子是為此而來,她因為她的指責而不太自在。

  「我並不是……總之是那位陳小姐,她不是個好人,她不適合平歌。」

  汪蕓子不以為然,「她不適合?!那誰適合?!妳嗎?」

  看著對方咄咄逼人的模樣,任鈞亭覺得無力,很多事是一輩子不會改變的,她們根本無法好好的交談。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實在不知該怎麼解釋。

  「不然呢?難不成我被妳耍了不成?」她啐道,「十年前妳拿了錢跟平歌離婚,這是妳答應的,現在怎麼了?得了屋子還想炕,錢花完了,所以又回頭巴著平歌嗎?」

  「這不是錢的問題。」不只一次,她後悔拿了汪蕓子的錢,這使得她永遠無法理直氣壯。

  「我不管妳打什麼算盤,」汪蕓子站起身,「陳小姐很喜歡平歌,只要平歌跟妳斷乾淨,她不介意跟他再交往看看,還有優子小姐,我得到消息,最近她會到台灣,或許她跟平歌還有機會,所以妳識趣一點,給我滾開!」

  汪蕓子的話就像鞭子打在她身上一樣的難受,先是優子然後是陳明雪,若再不成,她肯定,汪蕓子會再找更多的女人塞給何平歌,無論他是否喜歡。

  看著汪蕓子傲然離去的背影,任鈞亭嘆了口氣,「他是妳的孩子啊!妳為什麼這麼不在乎他的幸福?」

  汪蕓子聽到她的話,握在門把的手一頓,「妳說什麼?」

  她深吸口氣,大聲道出,「我說,平歌是妳的孩子,妳為什麼不在乎他的幸福與否?」

  汪蕓子因為她的話而抿緊了唇,「妳的意思是在告訴我,妳比較懂得他的幸福嗎?」

  「不。」任鈞亭搖頭,「我未必懂得,但是我不會逼他娶他不想娶的女人。」

  「我並沒有逼他,我要他去相親,他並沒有拒絕。」

  「我知道,」她輕嘆口氣,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有勇氣對汪蕓子說出這番話,「那是因為他習慣聽從安排,所以妳要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但是這不代表妳可以左右他的一切。」

  汪蕓子感到一陣怒火衝上心頭,「聽妳的口氣,難不成妳是在說,我在害他?!妳以為妳是什麼東西?」

  「我當然不是個東西,我是個人。」任鈞亭往前走了幾步,平穩的站在汪蕓子面前,她告訴自己,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十八歲的小女孩,或許內心深處依然有著對自己的自卑,但至少這個時候,別再讓它出現影響她,「雖然妳是長輩,但我依然希望妳跟我說話能夠多點尊重。」

  汪蕓子的表情在幾秒鐘之內,從震驚到不相信,再換成滿是憤怒,快速的變化讓她知道,她徹底的惹惱她了,但是奇怪的,任鈞亭竟然不感到害怕。

  「妳知道,」任鈞亭沉穩的聲音聽來信心十足,「雖然妳當年反對平歌娶我,但最後他還是娶了我,雖然已經過了十年,如果我再跟他開口,妳認為這次——他會聽妳的還是我的?」

  汪蕓子一時怒火攻心,想也不想,揚手打了她一巴掌。

  任鈞亭一臉錯愕,臉頰傳來熱辣辣的感覺,但她沒有動,語調更加陰沉,「話——我只說一次,別打我!別再打我!不然我不會對妳客氣。」

  「妳想怎麼樣?」汪蕓子的語氣同樣陰沉,「打我嗎?」她壓根不怕她,不管任鈞亭怎麼轉變,她還是當年那個寒酸的鄉下人。

  「不!」任鈞亭冷冷揚了下嘴角,「我會報警,我會讓妳登上頭條,讓妳風光非常。」

  汪蕓子驚訝的退了一步。

  「明白了嗎?」她的眼神閃過一絲危險的光亮。

  「妳……」

  看到汪蕓子一臉慘白,想也知道這輩子她還沒有受過這種對待。

  她臉色鐵青,「妳別這麼得意,如果平歌知道當年妳因為三百萬而跟他離婚,妳以為他還會選擇跟妳在一起嗎?」

  就算汪蕓子在氣頭上,還是懂得如何打擊她。

  任鈞亭深吸了口氣,如果早知道當初拿了這筆錢會讓她現在如此悔恨,她就算餓死也不該接受,如今算是她自食惡果。

  「或許會……但也或許不會。」她要自己仰起下巴,裝成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我們可以現在打電話給他,跟他說說看,看他是會同情我,還是恨妳當初用錢打發我走?」

  汪蕓子瞪著她。

  「順便告訴妳,我們現在住在一起,」她語氣輕快,「他跟以前一樣在乎我。」

  「就算住在一起又如何?」汪蕓子憤怒的直搗她傷口,「妳看過醫生嗎?妳能替他生孩子嗎?別忘了,妳子宮外孕時已經拿掉一邊卵巢,如果妳真的在乎他的幸福,就不要害他。」

  任鈞亭覺得喉嚨好像被什麼梗住似的難受,她用力吞嚥,逼自己開口,「我依然有生育能力。」

  「那是妳以為吧!」汪蕓子冷笑,很愉快的看到她的臉色變得蒼白。

  「就算我無法生育又如何?」任鈞亭要自己語帶肯定,「平歌不在乎就好了,我何必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妳——」汪蕓子沒有料到她竟然還能反擊,她憤怒的轉過身,「砰」的一聲,用力把門甩上。

  任鈞亭呼了一口氣,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

  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神經繃得有多緊,跟汪蕓子多年後的第一次交手,絕對不是個愉快的經驗,但是發現自己可以抗衡,這種滋味倒是不錯。

  不過勝利的滋味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她回到家之後,等了一夜——何平歌沒來,也沒有給她任何音訊,她想起了汪蕓子離去時滿是恨意的眼神。

  難道——他與她真的走到交叉口了嗎?

  一整個晚上,她坐在窗邊的椅上,看著遠方的燈火,無眠至天亮。

  ※※※※

  一個人會精神不振的原因有很多,例如睡眠不足、沮喪、壓力……

  任鈞亭壓著發疼的太陽穴,眼前坐著一對將要邁入禮堂的新人,他們實在可以登上她執業以來,排行榜上第一名的「奧客」。

  他們什麼都能吵,小到喜帖的樣式、喜帖的印刷張數也能爭執不下,吵完之後,再吵婚禮的樣式,吵到中式、西式沒有結論,地點、菜色就更是提都不要提了。

  她無奈的看著又因會場的主要佈置色調而談不攏的一對,得要極力的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他們還真是應了那句俗諺無仇不成父子,無債不成夫妻。

  一陣疲憊襲來,任鈞亭重重的靠在椅子上,感到自己的情緒因為高分貝的爭吵聲已經到了要崩潰的邊緣。

  「妳替我弄一下這個排版,這裡交給我。」陸祖涓這時出現,拿了一張婚禮的流程表,「弄好之後,印出來給我看。」

  「好!」任鈞亭抬起頭感激的對她一笑。

  她們私底下談過這對新人,每次只要他們來,大夥就要有面對世界大戰的準備,她們誰也不想應付,就看誰倒楣,他們打電話來是誰接的,便由誰負責。

  而今天一早,任鈞亭很倒楣的接到他們的電話,所以就由她來應付,不過一個上午,她已經覺得自己快要瘋了,陸祖涓可能看出她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所以好心的來解救她。

  任鈞亭立刻站起身,把位子讓給陸祖涓,但是一陣暈眩使她身軀晃了一下。

  「妳還好吧?」陸祖涓伸出手扶住了她。

  她深吸口氣,努力的調整呼吸。

  「沒事,可能只是有點累。」她低聲說道。

  「妳的臉色確實不好看,沒睡好嗎?」

  她無法跟好友說,因為何平歌一夜未歸又連個消息都沒有,所以她幾乎一夜無眠。

  「妳要不要先坐下來?我好怕妳會暈倒。」這對總是惹麻煩的新人,終於良心發現,準新娘一臉關切的看著她。

  「謝謝,我沒事。」任鈞亭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不打擾你們了。」

  陸祖涓微蹙著眉頭,看著她一臉蒼白的離開,不過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拉回,因為這對新人又開始另外一次世界大戰。

  她真的很想叫他們閉嘴,既然那麼會吵,結婚幹什麼,不過為了他們口袋裡的錢,她依然帶著微笑的看著眼前這一對。

  然而原本喋喋不休的準新娘卻突然閉上嘴,一雙眼直盯著門口。

  陸祖涓微側過身,有點訝異的看著穿著三件式西裝的何平歌出現,她無聲的對他挑了挑眉。

  何平歌的反應只是微笑,對她輕點了下頭。

  「哇!他好帥喔!」準新娘低語。

  找死!陸祖涓的目光拉回,看向準新娘。

  果然準新郎聽到後,反應很大的跳了起來,指著她的鼻子說:「如果覺得他帥,妳去嫁給他好了。」

  「你發什麼瘋啊!我只是說說而已。」

  「什麼叫只是說說?!」準新郎回嘴,「我一直覺得陸小姐和任小姐很正點,會打扮講話又有氣質,妳根本就比不上,我也沒當著妳的面說啊!」語畢,氣沖沖的轉身走了。

  準新娘傻眼了下,重重的一個跺腳,也跟著衝了出去。

  陸祖涓一楞,急急的追過去,嚷道:「對不起!劉小姐,就算你們不結婚了,還是得要付前置費用喔!」

  她的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搞什麼鬼?」陸祖涓看著空盪盪的樓梯口嘟嚷著,「最好不要讓我做白工,不然我要你們好看!」浪費了她那麼多時間,回收不了半毛錢,她會嘔死。

  她轉過身看著何平歌,「大忙人怎麼會有空來?」

  「找鈞亭。」

  「在那裡。」

  他的視線落在任鈞亭的辦公桌,看到她頭靠著交叉的雙臂,趴在桌子上,他看著陸祖涓無聲的詢問:她怎麼了?

  「我不知道,」陸祖涓聳了聳肩,「她一早來臉色就不好看!可能累了,所以趴一下。」

  他沒有多說什麼,朝任鈞亭走近。

  當他的手碰到她的肩膀時,她明顯嚇了一跳,然後睜開眼睛——有些意外看到他蹲在她的身旁。

  「你可終於出現了。」她的低語有著明顯的指控。

  他對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她緩緩坐直身軀,細細的看著他。

  「家裡有點事,」他輕聲說道:「不好意思。」

  她咬著下唇,遲疑的看著他,壓下心頭的不安問道:「你怎麼會來這裡?不用上班嗎?」

  「要。」他微笑回道:「事實上今天早上我有一個挺重要的會要開。」

  她深吸了口氣,「既然如此,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有事要跟妳談。」

  她感到胃部突然一陣翻攪,心知肚明這是她怎麼也不想承認的恐懼。

  雖然他臉上溫和依舊,但是她仍是可以看出他眼底的認真——

  「你媽媽昨天來找我,我們——談得不太愉快。」她講得似乎太保守了一點。

  「我知道,」他點點頭,「她說了。」

  她想問他,汪蕓子是否也告訴了他有關當年她拿錢同意跟他離婚的事,但是她找不到勇氣。

  「我想私下跟妳談談。」

  「我們可以借祖涓的辦公室——」

  「我說的是私下,一個真正的私人空間。」

  任鈞亭點頭,表情盡可能平心靜氣,她看著陸祖涓正要開口,但是他卻搶先一步——

  「不好意思,祖涓,」他微笑說道:「我跟鈞亭有點事,我可以替她請一天假嗎?」

  「可以。」陸祖涓幾乎沒有遲疑的點頭答應,「看她一臉蒼白得像鬼似的晃來晃去,我也難過得要命,所以帶她回家吧!或許你可以說服她,好好的睡一覺。」

  「我會。」何平歌伸出手替任鈞亭拿起皮包和外套,「謝謝妳,再見!」

  他牽起她冰冷的手,帶她走出辦公室。

  他知道了!一個小小聲音在任鈞亭的心裡響起,她肯定他知道了,因為他看起來有點不一樣——

  如果他準備將彼此的關係畫下休止符,她應該感謝他沒有選擇在公司跟她攤牌,不然她可能會失控而成為笑柄。

  她的頭在昏眩,但她強忍住,要暈倒可以,等事情都說開之後再說,她會很歡迎黑暗包圍她。

  ※※※※

  任鈞亭坐在沙發上,何平歌溫了一杯牛奶塞進她手裡。

  「妳的臉色真的很不好。」

  她把散到臉頰上的黑髮給塞到腦後,現在實在不是討論她臉色的時候。「你要跟我說什麼?」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說道:「其實,我比較想要聽妳想要說些什麼?」

  他的話使她一楞。

  「我媽媽跟我說了一些事情,」他的手爬梳了下頭髮,平靜的表情看不出心情,「我想是真的,但我還是有必要聽妳證實。」

  反正該來的總是會來,任鈞亭將牛奶放在桌上,然後靠在沙發上,抬起頭看著他。

  「如果你想問,我是不是為了你媽媽給的那三百萬,選擇跟你離婚,我的答案是——沒錯,是真的。」

  他意味深長的瞥了她一眼,沒開口。

  他的沉默令她感到難受,她等著他發怒,但是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她受不了了,於是轉開眼,不看他。

  「對不起。」

  長長的靜默之後,何平歌嘆了口氣,語氣有著無奈,「我並不需要妳道歉。」

  「但我還是得說。」她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專注的凝視他,希望他能看出她眸子裡真誠的歉意,「不管怎麼說,我傷害了你。」

  她的眼中有淚水,但是她拚命的想把淚水逼回去。

  「我不能說妳沒有,」他直言,一抹溫柔笑意爬上了他的眼,「不過我真的不在乎妳拿了錢,因為妳離開得那麼匆忙,我以為妳一無所有,我真的擔心妳在外頭無法生活,我有負面的情緒,卻也有鬆口氣的感覺。」

  她的心因為他的話而漏跳了一拍,只能呆望他。

  「我甚至想,其實若我媽媽沒有給妳,我也會給妳。我說過,只要妳要,我什麼都會給妳。」

  她怔忡的看著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不生氣?!」她預期的是他對她大吼,可他竟然如往常一樣的溫和?!

  何平歌伸手摸了下她的臉頰,「乍聽之下是會感到憤怒,但冷靜下來之後想,如果我是妳,我應該也會做同樣的事。我想了一個晚上,最後在去妳辦公室找妳的路上,覺得妳實在太善良了。」

  善良?!如果她現在坐的沙發突然咬了她一口,都不會比他的話更令她感到驚訝。

  「我會狠狠敲我媽媽一筆。」何平歌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偶爾——她實在也需要一點教訓。」

  她感到胃一陣抽動,這是不可能的,卻真實的發生,他知道了當年的事,但是卻不在乎。

  他伸出手,將她拉向自己。

  「我一直知道妳心中有事,」他吻了吻她的頭頂,「卻沒料到妳是在意這種小事,忘了吧!已經過去的事,不值得纏著妳不放。」

  任鈞亭近乎敬畏的看著他,在他面前,她總覺得自己渺小,他無法比擬的高度不單是兩人家世,更有他容人的雅量。

  他沒有指責她,沒有高聲的數落她一句,讓她的眼眶充滿淚水,在他的懷裡,她可以感到被愛與珍惜。

  她伸出手緊緊的抱住他,不想再讓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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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日子可以幸福美好得令人懷疑是在作夢。

  任鈞亭依然替何平歌的婚禮做籌畫,她已經替新娘設計完成一套婚紗,她花了不少時間。

  其實在設計的時候,她幻想的是自己穿上的感覺。

  她想,若他還不願開口說要娶她,她也不介意跟他再求一次婚——想到這個,她不由得露出微笑。

  一切都很好,除了——雖然她的心情好,卻依然無法令她的身體感到舒服一點,她最近常犯頭痛而且全身疲倦。

  她匆忙的進了辦公室,這已經是這個星期第二次遲到,而今天還只是星期三而已。

  「對不起。」她一看到陸祖涓就說。

  要不是因為她也算是合夥人之一,她可能早就被炒魷魚了。

  「沒關係。」陸祖涓挑剔的看著她,「妳臉色難看得像鬼一樣。」

  「哪有這麼糟!」任鈞亭咕噥著,拉開抽屜拿出鏡子,擦了下口紅,讓自己的氣色看起來好一點。

  這些日子,別說起床替何平歌弄早餐了,她根本連準時起床都有問題。

  何平歌嘟嚷著要帶她去看醫生,但是她堅持不要,他只好作罷。

  因為總是覺得睡不飽而去看醫生,實在太可笑了!演變到最後,幾乎每天都是他大少爺替她打點好早餐之後才去上班。

  「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何平歌跟妳談戀愛就一副神采飛揚的樣子,反觀妳卻是快要死掉的模樣,難不成他會什麼採陰補陽的功夫嗎?」

  任鈞亭聞言,好氣又好笑的抬頭瞄了好友一眼,「我今天身體不舒服,請妳放過我吧!」

  「知道了,臭丫頭!我只是關心妳而已,妳看一下這個。」陸祖涓放了個牛皮紙袋到她桌上。

  任鈞亭低頭一看,有些驚訝看著紙袋上頭的名字,「那對奧客決定了嗎?他們還是要結婚?!」

  那對總是吵個不停的新人,真的還是要走進禮堂?!她實在替他們擔心啊!

  「是啊!」陸祖涓輕靠著辦公桌,一臉的得意,「還是我的功勞。」

  「怎麼說?」她熱切的洗耳恭聽。

  「昨天因為我怕他們的婚事告吹,公司會收不到他們的錢,所以就打電話給準新娘,誰知道她說沒幾句就嚎啕大哭——說她也不是故意的,是她的朋友們都告訴她,她不能夠事事都順著男人走,不然結婚以後就只能當男人的奴隸,所以才會處處刁難準新郎,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最後因為這樣,她的準老公竟然要跟她分手了。」

  任鈞亭露出荒謬的神情。

  「因為她情緒實在太失控,所以我只好轉而打電話給準新郎要錢,誰知道,他也沒說幾句就抱怨說——他的朋友告訴他,不能對女人太好,不然女人會騎到他的頭上,一旦有了開頭,他一輩子就不能翻身了,所以他才會處處都表現得很機車,也沒料到結果竟然使他們兩人的關係破裂。」

  「換言之就是有兩群沒事找事做的朋友在出鬼主意。」任鈞亭很快的抓到重點,這世界就是這麼一回事,好事者眾。

  別人幸福快樂就好,你管誰會被誰「壓落底」。

  「對啊!於是我就出面讓兩個人見一面,他們一見面就抱頭痛哭,才一個多小時,我就把喜帖、婚禮地點、菜色都搞定了,他們變得超好說話。因為我想,他們應該急著打發我,然後去汽車旅館吧?!」陸祖涓的手得意的輕敲了敲牛皮紙袋。「連錢都一次收齊了,這下就算他們吵翻天,我也不怕了。」

  任鈞亭忍不住輕笑,「算妳行,這樣都給妳談成了。」

  「當然!我怎麼可能會跟錢過不去呢?」陸祖涓愉快的說,「所以這件事就交給妳了,妳可以吧?」

  「當然沒問題。」她打開牛皮紙袋看著裡頭的資料。

  「那就好,」陸祖涓開玩笑道:「我可不想讓何平歌說我虐待妳。」

  「妳想太多了!」任鈞亭一笑,驀地,她的胃突然緊縮了一下。

  「妳怎麼了?」陸祖涓注意到她的臉色變了。

  她輕搖下頭,表示沒事。這時桌上的電話響起,她用眼神向好友示意了一下,這才接起。

  汪蕓子不客氣的聲音傳來,任鈞亭無奈的呼了一口氣,何平歌的母親真的是每天吃飽沒事幹,天天找她麻煩。

  她撐著自己發疼的額頭,不是很認真的聽著電話彼端的咆哮。

  反正她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把柄在她的手中了,如果她真的很介意當年給她的那筆錢,大不了她還給她,連利息都算給她都沒問題,只求她不要再來疲勞轟炸。

  「等等!妳說什麼?」汪蕓子急促的話語終於引起任鈞亭的注意,她坐直身軀問道。

  「優子回台灣了。」汪蕓子聽出她口氣的轉變,得意的說:「她才是適合我們平歌的對象。最近我們在日本的公司要增資,只要優子她家的銀行願意行個方便,一切問題都沒有。所以我不管妳要怎麼樣,就是不要出現在優子的面前。」

  汪蕓子似乎已經清楚知道自己說破了嘴也無法讓兒子放棄任鈞亭,因而她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任鈞亭是兒子在外頭養的一個女人,只要不要來壞事就好。

  千島優子回台灣?!為什麼?汪蕓子的話像是一顆震撼彈投在她的心裡,她還以為這個女人不會再出現,現在怎麼……

  「喂!妳是啞巴嗎?回答我!」汪蕓子急得想要得到她的保證。

  「妳跟我說那麼多沒有用,」任鈞亭的口吻比汪蕓子想像中的還要堅決,「如果平歌不理會她的話,我也沒有辦法。妳會打這通電話給我的原因,是因為妳擔心平歌最後會選我而不選她吧?」

  汪蕓子楞了一下,沒有料到任鈞亭會回嘴,至少這幾次找她,她都像木頭一樣,任她怎麼咒罵,就是不發一言。

  她惱羞成怒,「妳以為妳是什麼東西,平歌不會選擇妳,他跟妳只是玩玩而已!」

  「如果這麼想會讓妳舒服一點的話,無所謂。」任鈞亭冷淡的說,「不過妳可以放心,如果平歌真的選擇她的話,不用妳開口,我不會說第二句話就離開,我對跟別的女人共用一個男人沒有興趣,對不起,我現在很忙!再見。」她很快的將話筒掛上。

  她太過用力,發出不小的聲響,當她注意到公司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時,她勉強的牽了下嘴角。

  「誰打來的?!」陸祖涓問:「何平歌的媽媽嗎?」

  任鈞亭覺得頭更痛了,只點個頭當是回答。

  「她真是吃飽撐著沒事做,」陸祖涓嘴一撇,「如果我是妳,我會告訴何平歌,這人是他媽,他得出面處理。」

  關於這個問題,任鈞亭根本不在乎,她輕聲說道:「祖涓,千島優子來台灣了。」

  她有些意外,「她不是移情別戀了嗎?」

  「或許是,」任鈞亭嘆道,「但是她又來了。」

  「來台灣又不代表什麼,台灣是寶島,她可能只是來觀光的,過幾天就走,別想太多。」陸祖涓為她打氣道。

  任鈞亭微微一笑,開口想要回答,但是胃又是一陣翻攪,她站起身,急急的衝進廁所,剛好趕在嘔吐前趕到馬桶邊。

  陸祖涓嚇了一跳,連忙跟了過去。

  「妳這個死丫頭,」她一手拍著任鈞亭的後背,語調微揚,「妳不會懷孕了吧?」

  懷孕?!可能嗎?任鈞亭的腦袋轟的一聲!

  「好點了嗎?!進去坐著。」陸祖涓扶著她進自己的辦公室,然後把門關上。

  任鈞亭出神的在心裡計算了一下,她有兩個月月事沒有來,她竟然沒有留意……她咬著下唇,怔忡出神。

  「我可以下樓去幫妳買驗孕劑。」陸祖涓難掩興奮的說道:「還是——去看醫生,」她撫著下巴考慮,「好像看醫生比較好一點。」

  「不,自己先驗驗看就好。」上次看婦產科醫生是十年前的事,而那一次的經驗並不愉快,她感到胃部因為緊張又是一陣翻攪。

  「好啊!這樣也比較快知道,天啊!我好開心,」陸祖涓拍了拍她,興匆匆的拿著皮包走了出去,「等我一下,很快!我馬上就回來。」

  任鈞亭沒有回應,她只聽見自己的心臟猛然跳動的聲音。現在她的感覺很複雜,她可能擁有夢寐以求的孩子,但是千島優子卻回來了……

  「說明書上寫……」陸祖涓買回來之後,叨叨絮絮的解說了一遍使用方法,然後把任鈞亭推進洗手間。

  等待結果的時間,明明只要三分鐘,卻感覺很漫長。

  最後結果出現,真如陸祖涓所猜測,陽性反應——換言之就是懷孕了。

  「妳被嚇到了嗎?」她難掩興奮的拉著任鈞亭說道。

  任鈞亭的視線久久才從試劑上移開。

  「我只是……」她激動得幾乎無法好好說話,「我以為我不會那麼容易懷孕。」

  陸祖涓跳了起來,給了她一個擁抱,「什麼叫妳以為?!真好,這代表著我們的生活裡頭,將會有個可愛的小嬰兒。走吧!」

  「去哪?」

  「看醫生啊!」陸祖涓的表情很理所當然,「我認識一個婦產科女醫生,現在是早上,應該比較好掛號,我想妳還是要去詳細檢查一下比較好。」

  任鈞亭下意識排斥看醫生,除了頭痛、精神不振之外,她沒有上次懷孕時的不適,這代表孩子應該可以留下來吧!她緊張的咬著下唇想。

  「不對。」陸祖涓冷不防皺起了眉頭,「我竟然忘了一個最重要的人——何平歌!小孩的爸爸,我們應該先跟他說才對。」

  「我想——」

  「什麼都不用想,」陸祖涓打斷了她的話,「別想著要把他給排除在外,除非他自己作了選擇,不然妳不能這麼做。」

  說真的,她實在覺得何平歌這個男人不錯,絕對是少見的好男人,若是不趁這個機會把他搶過來留在身邊的話,任鈞亭就太蠢了。

  「我並沒有打算瞞著他,」任鈞亭被動的讓她推著走,「只是得找一個比較好的時機。」

  尤其現在——在還沒搞清楚,他想要如何處理千島優子的事前,她比較想要以不變應萬變。

  「最好的時機就是當下。」陸祖涓不給她逃避的時間,「坐我的車,妳可以趁這段時間好好想想該怎麼開口。」

  「其實我本來想找個機會,如果他再不開口說要娶我的話,我就要他娶我。」任鈞亭低喃著。可這打算是在汪蕓子打電話給她之前的事。

  「拜託!你們都浪費了十年,為什麼還這麼慢騰騰的?」陸祖涓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現在就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所以派個小寶寶來解救你們。至於千島優子——她被Out了!」

  「是這樣嗎?」任鈞亭還是有些遲疑。

  「當然!」陸祖涓手指了指她的肚子,「這是妳最大的勝算。」

  她懷孕就代表這個男人理所當然屬於她。

  至於千島優子——她可以下台一鞠躬,拜拜了,就算她在事業上可以給何平歌再大的幫助,誰叫她當初移情別戀,也失去得到這個男人的機會。

  一這麼想之後,任鈞亭的心情頓時輕鬆了不少。

  「妳說得沒錯。」她微笑的給自己信心,「這男人、孩子注定都是我的。」

  「本來就是,真高興聽妳這麼說。」

  兩人沒多久即將抵達目的地,在等紅綠燈時,陸祖涓瞇起眼睛看著從何氏集團辦公大樓走出來的高大身影問:「那是何平歌嗎?」

  任鈞亭微側過頭,仔細的看向陸祖涓手指的方向。

  真的是他!沒穿西裝外套,只是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他大步的走了出來。

  「我們又沒有打電話給他,不過他顯然知道我們要來。」陸祖涓開心的轉頭看著她,「這叫什麼——心有靈犀一點通嗎?」

  她的浪漫思緒讓任鈞亭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她的笑容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下一刻,對街一輛黑色房車轉過來,停在何平歌的面前。

  他彎腰將車門打開,一個嬌小身影從車子裡頭衝進他懷裡。

  就算隔了一段距離,而且兩人也只見過一次面,但是任鈞亭依然清楚的記得對方——千島優子,何平歌打算要娶的女人。

  就見她哭得凄楚可憐的賴在何平歌的懷裡,而他也低下頭安慰,不理會這是他的公司大門口,人來人往的,任鈞亭注意到他並沒有把她推開來。

  「這該死的男人,他以為他在做……」陸祖涓突然意識到身旁還有任鈞亭,便趕緊改口,「其實可能是誤會。」她試圖打圓場。

  誤會?!他們在大街上緊抱在一起,還誤會?!

  「我們走吧!」任鈞亭的臉色微白,低聲說道。

  「我們可以下車去問清楚。」陸祖涓難掩氣憤的說。

  「沒必要。」她將視線從眼前這一幕拉開,轉頭近乎哀求的看著好友,「走!」

  「可是——」

  「拜託!」

  陸祖涓沒辦法,等燈號一轉,只好滿心不快的踩下油門離開。

  「我等一下就打電話給白岳倫,要他去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陸祖涓信誓旦旦的說。

  她說個不停,但真正進入任鈞亭思緒的卻沒有幾句。

  她強迫自己的目光直視著前方,腦海中卻無法控制的回想起何平歌所說的話——

  優子是跟華特先生去度假,但是否會取消婚約還是未知,所以婚禮籌備還是繼續好了,不然若是她回來之後,仍是決定要跟我結婚的話,我會措手不及。

  沒想到真的讓他料中了,千島優子回來了!這是否也代表著,一切都回到了原本的計畫?

  她不由得瑟縮了一下,不想再細思下去,雖然她也知道,有些問題不是不想便可以逃避的。

  是她太自以為是了,她憑什麼在這麼多年還堅信,只要她開口,就可以讓他娶她——現在會這麼痛,都是自己的錯……

  ※※※※

  「好好照顧自己。」何平歌低頭吻了下任鈞亭的額頭,「妳答應過我,今天要去看醫生,不可以說謊。」

  任鈞亭試圖要從床上坐起來,但是他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現在才七點,妳再睡一下吧!」

  「其實我可以送你去機場。」

  「不用了。」他摸了下她的臉,「有司機會送。」

  看著他的笑,她感到一股酸楚壓在胸口,她知道自己快要哭了,連忙深吸了口氣,努力控制情緒。

  「到底是什麼事,」她讓自己口氣顯得平靜,「讓你這麼匆促的決定去日本?」

  「一些小事。」他的口氣很輕快,不過這回答等於沒回答。

  聽到他的答案,她的眼瞼微垂。

  千島優子與華特先生大吵一架,傷心之餘回到台灣找何平歌尋求安慰,何平歌於是決定親自送情緒不穩的她回日本家——這是汪蕓子的說法,她也透過陸祖涓向白岳倫證實汪蕓子所言不假。

  他不主動向她坦誠,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詢問才能得到答案又能維持她的自尊完整。

  「我走了。」他又吻了她一下,拿起行李離開。

  任鈞亭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她躺在床上,用力的閉上眼睛。她所愛的男人走向另一個女人,但是她卻無能為力——

  突然,她睜開眼睛,拉開被子,打著赤腳跑了出去。

  正打開大門的何平歌有些意外的看著她。

  「妳怎麼起來了?」他低語,「我不是要妳再睡一會兒嗎?」

  「今天我要去看醫生,」她急促的說,「你可以陪我去嗎?」

  「我也想陪妳去,」他聞言失笑,輕撫了下她的臉,「只是我得去日本,都已經跟別人約好了。」

  「換言之,就是去日本比我重要嗎?」她口氣很衝的問。

  「這是兩回事,妳怎麼了?」他似乎有些驚訝於她臉上浮現的怒氣,「我一定得去一趟,因為這關乎何氏將來十年在日本的發展——」

  她不假思索的衝口道:「我知道,因為你要跟千島優子一起回去?」

  他聞言一楞。

  「因為千島優子可以幫助你,所以就算是她移情別戀,只要她回頭,你還是要她!」

  何平歌沉默了一會兒,「妳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想法,我承認我是要跟優子一起去日本,但不是妳所想的那樣。」

  「不然呢?」她追問。「你告訴我啊!」

  「我真的是為了公事,至於其他,我們回來再談。」

  「不!」她搖頭,拉住他的手,「我要你現在跟我談。」

  「鈞亭,冷靜點!」

  「我很冷靜。」她說謊,態度堅持執拗。

  「我很快就會回來,然後——」

  「跟千島優子嗎?兩人一起回來?」

  何平歌嘆了一口氣,「或許會或許不會,我不知道,要看優子的想法,對於她,我有責任——」

  「你對她有責任?!」任鈞亭憤怒的打斷了他的話,「夠了!真的夠了!我知道——她比我更適合你,我算什麼東西,就像你媽媽說的,你只是跟我玩玩,我可以當你在外頭的女人,卻永遠上不了枱面,因為我根本配不上你!」

  「妳到底怎麼回事?不要動不動就貶低自己。」他很不高興的看著她,「妳到底還要讓過去影響妳多久?」

  「一輩子!」她用力的對他吼道,「因為我追你一輩子都追不上!」

  挫折像是鹽酸一樣的啃蝕她,他竟然跟她說——他對千島優子有責任……

  他臉色十分難看的問著她,話裡慣有的溫柔不見了。「任鈞亭,妳以為我為什麼會跟妳離婚?」

  她茫然的眨著眼睛,很驚訝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

  「因為我了解妳!妳倔強,但妳比任何人都還要脆弱,妳對我的一切感到害怕,然而妳卻不想承認,當時我若不讓妳走,堅持留妳在身邊,妳只會越來越不快樂,我不要妳有被困住的感覺,如果妳無法找到自信,我們的婚姻也不會成功。不過今天我才發現我錯了,因為就算經過了十年——我們也未必會成功。」

  她的淚滾在眼眶裡,因為他的話而傻了。

  「因為妳永遠只會看到妳的自卑,而不是我的心!」

  何平歌轉過身,砰然將門給甩上。

  她的心要她追上去,但是她卻只能呆呆的站在玄關裡,一臉蒼白,什麼都沒有辦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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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昨天 00:08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經過幾天的思索之後,任鈞亭終於下了決定。

  她的手拉開抽屜,將寫著何平歌名字的牛皮紙袋拿出來,新娘的名字欄位至今是空的——其實在接到這個案子的時候,她就應該填上千島優子的名字,只不過她一直在逃避。

  她的手輕輕滑過,然後站起身,走進陸祖涓的辦公室。

  「有事嗎?」陸祖涓抬頭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眼下的黑眼圈,但她識趣的沒多加詢問。

  「這個,」任鈞亭將牛皮紙袋放在她的桌上,「交給妳。」

  陸祖涓瞄了一眼,沒有費心拿起來翻閱,她很清楚裡頭是有關何平歌的婚禮籌畫內容。

  「為什麼給我?」

  任鈞亭坐到她面前,頓了一會兒才說:「我的自尊只允許我做到這個程度,我可以替他設計婚禮,但我不想看他娶另一個女人。」

  「我們可以等他從日本回來之後再來下定論。」

  「有需要嗎?」任鈞亭有點諷刺的問。

  她從汪蕓子那裡收到不少電郵,裡頭都是何平歌在日本與千島優子的相片。為了把她趕出何平歌的生命之中,汪蕓子也真的用心良苦。

  不過她的做法實在多餘,自從五天前,何平歌甩門離開之後,她便沒有他的消息,她等了他五天,但是他沒有打電話給她,沒有任何隻字片語,看來她徹底的惹惱他了,她從來沒有看過他那麼生氣的神情。

  「祖涓,我知道我這麼說很不負責,」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但是最近我想休息一陣子。」

  陸祖涓對她輕挑了下眉,責怪的看了她一眼,「拜託!妳跟我就不用客套了吧!直截了當的說,妳打算做什麼?」

  「我在法國認識的一位老師開了一門寶石鑑定的課程,為期六個月,我想……」

  「妳要去法國?」陸祖涓有些驚訝,「可是妳的情況允許嗎?」

  任鈞亭勉強一笑,不得不承認,「並不允許,至少得再等兩個月,寶寶穩定一點再說。」

  她在陸祖涓的陪同下去看過醫生,也跟醫生談過上一次懷孕的情況,醫生了解之後做了很詳細的檢查,並信誓旦旦的保證,只要小心點,她可以生下一個很健康的孩子。

  這個消息支撐了她度過接下來幾天何平歌不在的日子。

  「既然如此,妳為什麼跟我說什麼寶石鑑定課程?」陸祖涓仔細的看著她,想要看出她的想法。

  任鈞亭垂下目光,雙手交握放在桌上,「這是對外的統一說法。」

  陸祖涓楞了一下,意會過來後一針見血的表示,「是對何平歌的說法吧!」

  她眼神一黯,「其實他未必會回來找我。」

  「是未必。」不是她想打擊好友,而是實事求是。

  任鈞亭瑟縮了一下,繼續說道:「總之我答應過他,我會幫他處理婚禮的一切細節,雖然我並不清楚,他現在是否還需要與否,但或許他回來之後,要計畫婚禮時會想到這個,」她指了指牛皮皮紙袋,「所以我把它交給妳。」

  熱氣再次浮上她的眼,她覺得煩躁的呻吟一聲,她這幾天哭得已經夠多了。

  「我明白了。」陸祖涓點頭,「就算他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他,不管這場婚禮最後有沒有辦成,該給的錢他一毛也別想跑!」

  關於這點,任鈞亭無心跟她爭辯。

  原本對何平歌這個人,陸祖涓還挺有好感的,不過看到他摟抱千島優子,隔天又帶著她到日本去,一連好幾天沒消息之後,她認定這個男人可惡到該被打進十八層地獄去了。

  「那,妳想去哪裡?」

  「暫時還不曉得。」任鈞亭沒有假裝堅強,反正她的確不知道何去何從,這種感覺很糟,令她不舒服,但至少她現在不用為了金錢的事情煩惱,這或許是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

  「我訂婚的時候,白家送了層公寓給我,」陸祖涓思索了會之後說道:「就在我住的地方對面,全都裝潢好了,如果妳不想妳的狀況被何平歌知道的話,就去那裡住吧!」

  「這怎麼——」

  「這樣妳可以安心的留在台北,我們也能就近照顧,公司如果有事,我也方便找妳,唯一的差別只是妳不用進公司而已。妳懷孕的事不會被何平歌知道,這樣不是再好不過了嗎?」

  任鈞亭感激的看著她,眼眶一紅。

  「拜託!妳別再哭了。」陸祖涓無奈輕嘆,「沒男人就沒男人嘛!反正又死不了,我可以陪妳去產檢、去上媽媽教室,至於那些該死的男人全都下地獄去,誰在乎他們最後要娶誰,因為重點是,我們不想嫁!比起讓男人愛我們,我們不如多愛自己比較實在。」

  任鈞亭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是她這幾天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千言萬語,最後她只輕喃了一句,「謝謝。」

  她相信時間會使情感沉澱下來,她曾拿起電話,想要撥他的號碼,但每次都被自卑的情緒阻止——

  沒有用!如果他選擇了別的女人,她做得再多都是徒然……

  ※※※※

  陸祖涓雙手抱胸的站在飯店的餐廳裡看著會場佈置,冷不防的,她突然被人從後頭拉了一把。

  她不禁驚呼,身子還踉蹌了一下。

  「搞什麽——」她的咒罵因為看到何平歌而隱去,「你做什麼?」

  她用力的將自己的手給拉回來,現在這個男人在她心目中跟「負心漢」已經盡上等號。

  「她人呢?」

  她不屑的將嘴一撇,沒有費心去問他口中所言的她指的是誰。

  「說話!」

  他的嚴肅使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印象中何平歌的脾氣挺好的,怎麼現在好像變了個人?

  「法國。」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不客氣的回道:「你可以去日本,她為什麼不能去法國?」

  他啞口無言的看著她,挫敗的說:「我去日本是有事。」

  「她去法國也是有事啊!又不像某人說是有事,實際上卻是帶個女人遊山玩水。」

  「妳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陸祖涓的手一揮,「我很忙,沒空招呼你。」

  關於這點,他們兩人有共識,他也不想花時間在她身上。他對她伸出手,「我要鈞亭的地址。」

  「沒有」她想也不想的一口回絕。

  「祖涓——」

  「叫我陸小姐!」她不客氣的糾正他,「我們很熟嗎?」

  何平歌此刻真的認同白岳倫的話,陸祖涓這女人是母夜叉、會噴火的怪龍……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到日本一個多星期,強忍著沒有打電話給任鈞亭,他是想要她冷靜幾天,可沒料到他回來看到的是人去樓空,她在短短的時間內竟就把房子整理好,打算要出售!

  該死的!他討厭這種被撇下的感覺,就跟十年前一樣!

  「好吧!陸小姐,」他客氣的說,「我跟鈞亭還有事要談,所以請妳告訴我她的聯絡方式,電話號碼也行。」

  「都跟你說沒有了,你是聽不懂國語嗎?」陸祖涓的聲音揚高起來。

  幾個在附近的工作人員目光飄了過來。

  「我不知道鈞亭跟妳說了些什麼,但是事情絕對不是她所想像的那樣。」

  「她什麼都沒說,她幹麼要提一個什麼都不是的男人,」她言語刺耳的表示,「不過,你來了也好,叫千島優子打電話到我公司,我們約個時間去莉亞婚紗一趟。」

  他不解的問:「去那裡幹什麼?」

  「去量尺寸,」陸祖涓的口氣轉為厭惡,「她的婚紗鈞亭已經設計好了,我最討厭你們這種外表溫和,實際上一肚子壞水的傢伙——就跟白岳倫那個死人頭一樣!」

  「別把我扯進妳跟岳倫之間的恩怨,」何平歌堅持的道:「我與優子的事我會跟鈞亭解釋,請妳把她的聯絡方式給我。」

  「何必呢?你都要娶千島優子了,幹麼還要纏著她?」她語氣既不屑又生氣。

  「我沒有要娶優子!」他覺得自己的耐性正一點一滴的流失。

  「騙誰啊!」陸祖涓啐了一口,掉頭就要走開。

  他伸出手,拉住了她,一臉嚴肅。

  看著他的神情,她心一驚,這傢伙似乎並不如外界說得那麼溫和。

  「幹麼這麼看著我?」她揚起下巴,勇氣十足的說:「我又沒說錯,這些都是你媽媽說的。」

  「我媽媽?!」

  「對啊!」她直言道:「鈞亭還收到不少你媽媽特地寄來的相片,我也看了好幾張。」她冷冷一哼,「不錯啊!很幸福的樣子。」

  「什麼相片?」

  「你跟千島優子在日本一同出遊的相片!全拜妳媽媽的『熱情分享』,鈞亭那裡有一大堆。」

  他到底要反覆陷入這樣的局面到什麼時候?何平歌咬著牙,他母親的高傲、任鈞亭的自卑,還有她們的自以為是,已經在他的忍耐極限。

  「去告訴鈞亭,」他的神情一冷,「我給她三天的時間,她最好三天之內出現在我的面前,不然就算我不娶千島優子,我也會隨便娶一個女人。」

  「開玩笑!你要去娶誰就去娶,」陸祖涓回嘴,「你以為她會在乎嗎?」

  「這個問題妳去問她吧!」他甩開她的手,「記住!我給她三天,她最好出現!」

  語畢,他掉頭就走。

  陸祖涓啞口無言看著他的背影,真是活見鬼了!他帶別的女人到日本去,現在竟然還敢發脾氣?!

  三天——她皺著眉,雖然很不爽,但是知道自己還是會把話給帶到。

  畢竟這是鈞亭的人生,她無權替她作決定。

  可是三天後——她在心中算了一下,是鈞亭的生日……

  ※※※※

  「生日快樂!」當門一打開,陸祖涓立刻給了好友一個大大的擁抱。

  任鈞亭有點茫然,最後忍不住笑了出來,她都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一大清早的祖涓就來祝福她,真是令她感動。

  「我還要去上班。」陸祖涓塞了個信封給她,「生日禮物!記得,今天出去打扮得漂亮點,逛逛街、買買我乾兒子或乾女兒的衣服,不過若是錢花得太兇,不夠的——妳自己要負責。」

  「這怎麼——」

  「收下吧!不用跟我客套。」她輕快的說,「我要上班了,我也不知道妳現在需要什麼,所以送禮券給妳。晚上再請妳和寶寶去吃大餐,我已經訂了餐廳了。」

  她轉身要走,又是想起什麼似的回頭補了一句,「妳什麼都不要多想,知道嗎?」

  任鈞亭知道她所指的是何平歌所謂的三天期限——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我沒有多想。」她微笑搖頭。

  「那就好。」陸祖涓遲疑的說,「我還一直很怕我太大嘴巴。」

  因為她告訴任鈞亭,莉亞婚紗的打版師傅來電說,千島優子已經去量了尺寸,禮服大概十五個工作天會完成。

  「怎麼會!」任鈞亭揮了揮手,「快去上班吧!不然遲到了。」

  「喔!」陸祖涓精神一振的道:「我當然不能遲到!最近小為那傢伙交了個馬子,夜夜狂歡,每天遲到也就算了,連工作都做得亂七八糟,若今天他再被我逮到,我一定要扣他三天薪水!」說完,她便飛也似的離去。

  任鈞亭緩緩的將門關上,臉上的笑意也隨之隱去。

  有些事情明明心知已無可改變,卻依然懸在心頭,就如同現在她想念何平歌一樣。

  她試著在最短的時間做一連串的安排,搬家、熟悉新環境,試著在這裡工作、設計,但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候,他的影子、和他的回憶還是在她的心中徘徊不去。

  他要她去見她,然而優子卻去試了婚紗……如果他是想要徹底將兩人的關係畫上句點的話,那大可不必。

  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她還想給自己留點尊嚴。

  看著手中的禮券,她想祖涓說得對,她該出去走走,心情應該會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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