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刺無鋒】厲害了我的原始人 (連載中)

蔡仲子

第六百六十九章 匿名票選

　會議並沒有結束。

　　紅雕為葉羲搬來一把新的大石椅，利落地將被葉羲拍碎的舊石椅碎渣給清理掉。葉羲握著祖巫骨杖，慢慢坐回座位上。

　　他的神色依然淡漠威嚴，視線緩緩掃過眾人，聲音清晰有力地道，

　　“下面，我們來共同選舉出新一任臨時城主和臨時副城主，明年，將由他們共同代管羲城。”

　　眾人驚訝地看著葉羲。

　　樹人族大巫眼皮一跳，道：“難道您明年又要離開？”

　　葉羲頷首：“是，不過不是明年，而是明天。”

　　白龜大巫眉心微皺：“竟然這麼急嗎？”

　　棘酋長苦著臉勸說：“羲巫大人，這也太急了，您才剛回來沒几天啊，怎麼主持完大祭祀就要離開了？好歹再休息休息！”

　　眾人雖然對新頒布的規定不滿，也被葉羲剛才的雷霆手段嚇到，不過他們依然不想葉羲這麼匆忙離開羲城，因為他們依然是崇敬葉羲的。

　　而且沒有葉羲，羲城就沒有了主心骨。

　　所以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勸說起來。

　　葉羲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好了，我要離開的事並不是會議的重點，現在的重點是選一位臨時城主，和一位臨時副城主出來。以后，每年大祭祀結束后，都要這樣選一次。”

　　坐在最外圈的涂山酋長攥了攥拳頭，目光閃爍地看著葉羲，欲言又止。

　　葉羲卻沒看他。

　　他知道涂山酋長想說什麼。

　　去年一整年羲城都是由涂山酋長來處理各種事務的，雖然沒有臨時城主的名頭，卻有臨時城主的權利，而在他的管理下，羲城不說蒸蒸日上，至少是沒出大亂子的。

　　涂山酋長現在肯定在疑惑，想問他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以至于現在要重新選？

　　葉羲心頭嘆息。

　　其實，從私心上來講，他也希望這個臨時城主一直由涂山酋長擔任。

　　可是涂山酋長終究只是名四級戰士。

　　一名四級戰士，要統領指揮一個十几万人的部落，讓眾多五級戰士和酋長聽從號令，是很難的一件事。畢竟誰樂意聽一個實力比自己差的人號令？讓弱者騎在頭上指揮？

　　涂山酋長去年不是管理得還不錯？

　　不，葉羲回羲城已經七天了，這七天里他找很多人談過話，得知涂山酋長並不能讓所有人心服口服，很多强者對此頗有不滿，覺得不公平，覺得涂山酋長不夠格指揮他們。

　　要不是涂山酋長是葉羲親自任命的管理者，有多少强者甘願聽他命令？

　　不能服眾是管理者的大忌，甚至可以這麼說，假如去年管理羲城的人不是涂山酋長，而是位實力更加强大，更令眾人信服的强者，那麼外城骨架山上的人骨說不定能少一些。

　　涂山酋長實力不夠，那就讓他變强些？

　　葉羲也想啊。

　　可是涂山酋長的資質擺在那里。

　　他的資質在涂山部落這個小部落里可以稱得上不錯，但放在十几万人里真的不顯眼，而且他覺醒時用的凶獸核還只是一顆普通的純血凶獸核。

　　通常用純血凶獸核激發的戰士，能成為三級戰士就到頂了。

　　現在雖然有源石這種可以洗去原有突破極限的神物，但覺醒獸核的品質對戰士影響依然强大，未來當羲城五級戰士、六級戰士，甚至七級戰士越來越多時，涂山酋長可能還只是位四級戰士。

　　這樣怎麼能服眾？

　　葉羲去年是因為私心所以讓涂山酋長成為管理者，好讓涂山部落占些便宜，但是，作為羲城的主人，他也必須要為羲城整体考慮。

　　所以新的一年，他勢必要選出新的代理城主和代理副城主。

　　不過，因為去年他的任命，涂山酋長在這次選舉中是占有天然優勢的。假如去年他管理的確實不錯，在部分人心中留下好印象，那麼這次選舉他就有很大的競爭力。

　　葉羲繼續道：“為了公平起見，我們這次采用匿名形式選人，每個人都擁有選舉權，羲城新一任的臨時城主和臨時副城主誕生在在座的所有人的手中。”

　　白龜大巫疑惑：“匿名形式？選舉？”

　　葉羲拍了拍手。

　　紅雕立刻抱著一個細口大陶罐進來，同時她的手中還拿著一疊雪白葉球紙和一支羲城自制的炭筆。紅雕將細口大陶罐放下后，就將雪白的葉紙一張張分發到每名酋長和巫的手中。

　　坐在石椅上的葉羲緩緩道，

　　“現在所有酋長和巫應該都認字了，所以這次推舉采用書寫名字的方式選舉，也就是說，你們可以將自己心目中合格的臨時城主和臨時副城主人選名字，用炭筆寫在這葉紙上，再團成團丟到細口大陶罐中。”

　　“這座議事院有個小隔間，為了最大程度地保證公平，防止左右兩邊人看到你們的答案從而影響投票，所有人一個一個地進小隔間里寫答案。”

　　“考慮到有的部落人數多，有的部落人數少，此次選舉，大部落酋長和巫投出的票，效果會强于小部落酋長和巫投出的票。”

　　“以及，可能很多人會因為某些顧慮，只寫自己部落的名字，所以不論是臨時城主，還是臨時副城主的人選，必須寫滿兩名，否則投票無效。”

　　“現在開始吧。”

　　葉羲說完就垂下了眼皮。

　　坐在最邊上的有石部落酋長，在紅雕的帶領下，深吸一口氣，捏著自己的葉紙進入了議事院的小隔間。

　　留在原地，坐在石台邊的百來位酋長和巫們開始坐不住了。

　　臨時城主和臨時副城主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羲城十几万人，六十多個部落都要聽從這兩人指揮！他們的權利太大了，連城庫都可以自由出入！

　　比如去年是由涂山酋長管理羲城的，于是涂山部落的發展速度就驟然飆升，羲城最優秀的女人几乎全被涂山戰士挑去當伴侶了！涂山部落的地位在羲城也格外超然！

　　只有傻子才覺得當掌權者麻煩，不想干呢！

　　如今碰到了一個天大的好機會能當上臨時城主或者臨時副城主，所有人怎麼會無動于衷？這下連樹人族大巫也淡定不了了。

蔡仲子

第六百七十章 怎麼在這？

　見葉羲闔著眼睛，几個大部落的酋長大著膽子衝身邊人做口型做手勢，或用眼神示意威脅，威逼利誘地想讓小部落的酋長和巫投他們一票。

　　羲城內部的勢力細細說來十分復雜，能分成好几派。

　　首先是以涂山部落為首的黑脊山脈一派。

　　黑脊山脈一派顧名思義，成員就是原先全部生活在黑脊山脈區域的部落。

　　雖然涂山部落實力不算特別强大，但因為葉羲的關系，人人都讓几分，而葉部落和峨蚜部落與涂山部落關系又比較好，甚至好到有時能視為一個部落，所以引的牛角部落、石鼓部落、黑澤部落等零零散散的小部落全部來投靠。

　　就是出了一個白龜大巫的白龜部落也常常和他們抱團行動。

　　另一股則是以干戚部落、工陶部落為首的怒河流域勢力。

　　怒河流域的部落比黑脊山脈的部落實力要强大不知多少，像鶻部落、莽牯部落、剝部落、蟄部落、榆罔部落等怒河流域的中型部落，也全都各有所長，實力不弱。不過他們並沒有擰成一股繩，尤其是最為强大的干戚部落，常常和工陶部落別苗頭。

　　只有當和其他派系發生矛盾時，這股勢力才會聯合起來，像頭憤怒的雄獅一樣狠狠扑咬過去。

　　第三股是以棘部落為首，燎部落和八角部落為輔的一股勢力。

　　這三個部落都是從大草原彼岸遷過來的，雖然后期才來羲城，但棘部落的實力比干戚部落還要强大，再加上因為在育樹爭奪戰中獲得了育樹的優先使用權，荊棘雀大量繁衍，所以實力更上一層樓。

　　像無依無靠的融草部落以及先鱗部落，也依附于這股勢力。

　　第四股，是羲城外城勢力。

　　外城新加入了許多中小部落，因為他們共同居住在城外，以及在羲城中處于弱勢的關系，天然就形成一股獨特勢力。

　　但是這些部落因為背景各有不同的關系，所以無法齊心協力，有的喜歡投靠涂山部落，有的喜歡投靠棘部落，總之無法擰成一股繩。

　　而羲城所有部落中，派系烙印比較淺的，大概就是夏部落、樹人族、穴兔族、以及新遷進內城不久的蓮部落、蚌部落和濯水部落了。

　　不過他們也無法超然。

　　就比如蓮部落、蚌部落、濯水部落漸漸的有自成一派系的趨勢，並且因為同和水親近，跟樹人族走得越來越近。

　　而根基最淺的夏部落，因為葉羲的關系地位獨特。

　　他們所有戰士覺醒時的凶獸核都是由葉羲親手挑選的，沒有一塊低于王種獸核的品階，再加上，在豸部落戰敗時，夏部落吸納了不少被豸部落囚為戰俘的刻部落人、藜部落人，所以也是股不弱的勢力。

　　涂山部落因為葉羲的關系，常常將夏部落視為自己一系。

　　而蓮部落蚌部落之前因為常常去九工交易區的關系，和刻部落人關系不差，所以想將這地位超然的夏部落給拉攏過去……

　　總之，羲城這口深潭，各種勢力就如同漩渦暗流一樣十分復雜。

　　哪個派系的人能當臨時城主和臨時副城主，干系太大了……

　　所以空曠的議事院內再次暗潮洶涌起來。

　　時間慢慢過去，一個接一個的酋長巫進入議事院的小隔間，最終百來人全部投票完畢，紅雕捧著細口陶罐走出來。

　　在座位上閉著眼睛仿佛小憩的葉羲，終于睜開眼睛，接過細口陶罐。

　　“哢嚓。”

　　隨著聲輕響，葉羲輕輕一拍將陶罐拍碎。

　　里面一張張雪白的用炭筆寫著名字的葉紙頓時露了出來。

　　在眾人屏息注視中。

　　葉羲將碎陶片撥去，撿起葉紙，一張張地看，等全部看完后，他將這些葉紙全部捏成粉末，然后站了起來，在一片寂靜中聲音洪亮地宣布道：

　　“……明年的臨時城主，將由棘酋長擔任，考慮到涂山酋長和工陶酋長票數接近，羲城將再增設一名副城主，也就是說，明年的臨時副城主由這兩位同時擔任。”

　　聽到這里，很多人長長地松了口長氣。

　　對于這樣的人選，大多數人都比較滿意，覺得自己部落應該不會吃虧了。

　　葉羲露出一個淺笑：“恭喜棘酋長、涂山酋長和工陶酋長，明年的羲城就拜托給你們了。”

　　棘酋長、涂山酋長和工陶酋長連忙站起，向葉羲行禮。

　　明年的臨時城主棘酋長總結發言：“羲巫大人言重了，羲城是我們的家，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讓它變得越來越好。”

　　工陶酋長鏗鏘有力地道：“定不負羲巫大人的期望！”

　　葉羲含笑點了點頭：“好。”

　　他坐回座位上，等棘酋長他們也坐回座位上后，道：“為了明年的羲城變得更好，我提前制定了一些計划，現在說出來，大家一起討論補充，特別是你們三位，明年的這些計划都是要你們盯著執行的，如果有不妥的地方，一定要指出來。”

　　眾人自然應是。

　　已經解決了這次會議最大的兩個問題，葉羲的氣勢不再迫人，臉上也不再像原來那樣好像罩著層寒霜，令人大氣都不敢出，而是變得溫和起來，讓人心生親近感。

　　他的聲音如同涓涓細流，徐徐道，

　　“首先，羲城今年的鶻鳥又新增了二十多万只，我計划將大部分鶻鳥派出去增援搜尋隊，好為羲城找到更多源石回來……”

　　從他回到羲城到舉行大祭祀，這中間有七天時間，這七天里葉羲輪番找人談話，又制定了羲城新一年的計划。密密麻麻的一共制定了三十來項新規划，詳細到連落實計划的人是哪些都已經定好。

　　等葉羲全部講完后，已經過了好長時間。

　　百來位酋長和巫被調動起積極性，氣氛變得火熱起來，大家各抒己見，又新增了二十多條葉羲也覺得很不錯的新計划。

　　“沙沙沙……”

　　等大家回過神來時，外面的天不知什麼時候下起雨來。

　　豐沛的水汽夾雜著雨絲隨風一陣陣飄進議事院。

　　葉羲終于宣布：“這次會議結束，你們可以離開了。”

　　人群開始逐漸離席。

　　唯有葉羲和紅雕在空曠陰冷的議事院里又留了會。

　　葉羲將手支在扶手上，扶著額頭，將羲城明年將要實施的五十多條新規划在腦海中細細過了一遍，期間紅雕一直安靜地守立在石座旁。

　　直到覺得完全沒有問題后，葉羲才站起身來，握著骨杖，慢慢走到議事院門口，看著外面的瓢潑大雨。

　　“巫……”

　　斷翎砰地一聲從議事院樓頂上跳下來。

　　葉羲眉梢輕揚：“我不是叫你去盯著血紋部落人嗎，怎麼在這？”

蔡仲子

第六百七十一章 割皮與頭顱

　大雨滂沱。

　　斷翎淋著雨單膝跪在葉羲面前，回答道：“您說過，血紋部落人將圖騰除去就可以留下，現在所有血紋人都將自己的圖騰除去了，所以，他們都沒走。”

　　葉羲一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說……所有人？”

　　斷翎：“是，他們現在全部在城門口跪著。”

　　葉羲神色震動。

　　過了片刻，他說：“走。”

　　葉羲握著祖巫骨杖帶著斷翎和紅雕，大步邁進了傾盆大雨中。

　　雨水並沒有將葉羲淋濕，它們在靠近葉羲的時候就被巫力蒸發，變成一團蒙蒙的水霧圍繞在他身上，襯著雪白飄逸的蠶絲長袍，以及高大的祖巫骨杖，使得葉羲看上去格外聖潔神秘。

　　一邊走，一邊有族人敬畏地向他行禮。

　　葉羲向城門走去。

　　透過雨幕，他遠遠地就看到近千名血紋部落戰士，整齊地跪在外城城門口，各個垂著頭，光著上半身，露出除去圖騰的左胸膛來。

　　周圍黑壓壓的全是人，連城牆上都站滿了。

　　有的人沉默無聲地看著他們，有的人竊竊私語，有的人充滿激憤地衝著他們振臂大吼，聲嘶力竭、滿臉仇恨地喊：“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但是，當葉羲走來時，這些聲音漸漸平息下來，全部變成了充滿敬畏的行禮問候聲。

　　“——拜見羲巫大人！”

　　他們齊聲道。

　　葉羲沒看他們，只握著祖巫骨杖垂目看跪在最前面的血紋巫。

　　此時已經不知道下了多久的雨。

　　天色昏暗，外城沒有鋪地磚，黃土地面被雨水浸泡成了泥濘的黃水泥地，血紋巫那根原本代表神聖和權利的骨杖，就這樣被血紋巫扔在身旁，被浸泡在肮髒的黃水泥中。

　　而血紋巫自己，則額頭觸地，光著瘦弱衰老的上半身，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不知道已經這樣跪了多久了。

　　也許會議開了多久，他就在這里匍匐地跪了多久，久到巫脆弱的身体變得虛弱，反應也變得遲鈍。

　　等葉羲站到他面前后，他才遲鈍僵硬地，像台哢哢直響的老機器般慢慢抬起頭、抬起身來，嗓音沙啞道：“羲、羲巫大人……”

　　葉羲看到血紋巫的胸口時瞳孔倏然一縮。

　　只見血紋巫原本畫著圖騰的左胸膛是一片刺目的血紅——他竟然將自己的皮給割了！！

　　“劈里啪啦！”

　　豆大的雨水不停砸落下來。

　　血紋巫抬著頭，哀求地看著葉羲。

　　他的眼睛被雨水糊得睜不開，灰白斑駁的濕頭發緊緊貼在臉上，貼在衰老褶皺的皮膚上，模樣已經可憐到了卑微的地步。

　　接著，他雙手顫抖地從懷里捧出從自己身上割下來的，畫著圖騰的老皮，喘息著，慢慢將它遞給葉羲：“羲巫大人……”

　　渾濁老眼睜大，充滿希冀地仰望著他。

　　葉羲注視著這張被遞到眼前的人皮，神色雖然依舊不變，卻不知不覺攥緊了祖巫骨杖，攥得骨節都發白。

　　他知道，血紋部落這個几千人的中等部落如果被趕出去，是很難獨自生存的，更何況女人和孩子都不許帶走，這就相當于連繁衍的希望也沒了。

　　雖然他沒殺他們，卻和滅血紋部落族無異。

　　血紋部落必然難以接受這種結果，可他料不到血紋部落會做到這種程度，做到他都覺得不忍，想饒恕他們了。

　　可是不行啊。

　　其他人固然可以留下，但血紋巫留不得。

　　一個部落只要有巫在就不會散，就算清除了圖騰也沒用，魂還是在的，這樣羲城里的血紋部落就變得似存非存，算到最終好像血紋部落的懲罰就只是除去了圖騰而已，依然能以部落形式全部留在羲城。

　　這樣的處罰太輕了！

　　沒辦法震懾得所有部落都膽寒。

　　那麼殺了血紋巫？

　　可血紋巫都已經做到了這種地步，將自己的姿態都放入了塵埃里，如果殺了他，其余血紋人不可避免地會怨他心狠，從此在心中留下一個大疙瘩。而且他之前說過，只要除去圖騰就能留下，殺了血紋巫也違背了他之前的命令。

　　……他料不到自己一時心軟竟造成了現在這樣進退兩難的局面。

　　葉羲站在血紋巫面前，久久沒有動作。

　　正在葉羲衡量利弊得失時，跪在血紋巫身后的血紋酋長緩緩抬起身。

　　剛才他一直額頭觸地，將上半身深深貼在泥水地里，當血紋酋長抬起身，葉羲才發現血紋酋長對自己更狠，竟然將畫著圖騰的那一大塊肉生生挖了下來！

　　要知道圖騰占的面積是很大的，這一挖，整塊左胸膛都血肉模糊，血不知流了多少。

　　可血紋酋長身邊並沒有什麼血跡。

　　葉羲看著血紋酋長因為失血過多而發白發紫的臉龐就知道，那是因為他在暴雨中跪太久了，久到流出的血全被雨水帶走，所以周圍一絲血跡都不剩。

　　血紋酋長哀求地仰望著葉羲，慢慢的，這個魁梧的硬漢眼睛紅了。

　　猛然間他對著葉羲砰砰砰地使勁磕起頭來，他對自己毫不留情，才磕了三下額頭就血肉模糊。三下后，他微微換了個方向，眼睛赤紅地對著血紋巫磕了個響頭。

　　接著他噌地一聲拔出自己的骨刀，干淨利落地對著自己的脖子划去！

　　“啊！！”

　　周圍有人驚呼。

　　血紋酋長下手極狠，這一刀不僅一下割斷自己脖子上的動脈，甚至脖子都被割掉一半。

　　“噗嗤！”

　　一道血泉瘋狂噴涌而出。

　　割了喉的血紋酋長在地上僵硬地跪了半個呼吸后，在瓢潑大雨下，臉朝下，重重地扑倒在泥濘的黃土中。

　　被砍了半截的脖子還連著腦袋和身体。

　　鮮血泂泂地不停從斷口處流出，和著雨水將四周的地染得鮮紅。

　　天色徹底黑了。

　　斷翎沉默地走出來，掰開血紋酋長屍体的手指，將他手中的骨刀取出來，再將他那半邊脖子給徹底割斷了。

　　然后他抓著血紋酋長的頭顱，一掄胳膊，將它拋到了骨架山上。

　　在血紋酋長自刎過程中，血紋巫一直匍匐地跪在葉羲腳下，連頭都沒抬，只是瘦弱的身軀隱隱顫抖，其余血紋部落人更是安靜地跪著，沒有任何其他動作。

　　葉羲看著被拋在骨架山上的血紋酋長頭顱。

　　那頭顱的眼睛睜得很大，卻是呆滯無光的，和葉羲的目光隔空碰撞在一起。

　　葉羲呼吸一窒，收回目光用雙手將血紋巫攙起。

　　血紋巫順從的，顫顫巍巍的被攙起來，渾濁的老眼亮起希望的光芒。

　　“羲巫大人……？”

　　葉羲閉了閉眼，道：“你獨自離開吧。”

　　血紋巫聽到后如同五雷轟頂，徹底地僵硬在原地。

　　半響，他凄涼地笑了起來，舉起拳頭用力錘自己的胸口，錘的梆梆直響：“好、好……”

　　瓢潑冷雨中，他顫抖地將自己的骨杖從混著血液的泥水中撿起，然后佝僂著背，踉踉蹌蹌地往城外走。

　　跪在地上的血紋戰士們站不住了，几乎所有的血紋戰士都追了上去。

　　血紋巫沒有回頭，赤著上半身的衰老身影被雨水淋得越發凄涼，他惡狠狠地怒斥追上來的血紋戰士：“都別來，你們都別跟來……都別跟來！”

　　追去的血紋戰士這次沒有一個聽血紋巫的話，部分追上去的血紋戰士回頭跑到葉羲面前，眼睛赤紅地衝著葉羲磕了個頭，然后拔腿向血紋巫追去。

　　在黯淡的天幕下，接天連地的大雨中。

　　血紋巫和血紋戰士們漸行漸遠。

蔡仲子

第六百七十二章 海水中的藍色火光

　當天晚上，葉羲失眠了。

　　他躺在石床上久久無法入睡。

　　葉羲的心沒法像石頭那麼堅硬，血紋巫舉著自己的皮跪地哀求的樣子，血紋酋長的頭顱被拋在骨架山上的樣子，血紋巫佝僂著背和血紋戰士們在大雨中凄愴離去的背影，還有血紋戰士們紅著眼向他磕頭的模樣，都在腦海中久久盤旋不去。

　　最終，葉羲從石床上起來，來到星湖邊的赤梧樹前。

　　赤梧樹上單腿站立，原本已經沉睡的三頭戾陽鳥猛地睜開眼睛，烏黑的鳳眼在黑暗中透著泠泠冷光。

　　鸑鷟立刻從赤梧樹上跳下。

　　羲城的深夜靜悄悄的，連蟲鳴聲都沒有。

　　葉羲跳到鸑鷟的背上，鸑鷟不用葉羲吩咐，就猛地一掀雙翼騰空而起，掀起的風將赤梧樹樹葉吹得嘩嘩作響，猶如狂風過境。

　　三只戾陽鳥立刻追了上去。

　　雖說四頭凶禽龐大，但這番動靜除了深夜值守的戰士外，沒有驚動任何人，沉睡中的羲城人就算被風聲驚醒，也只是以為夜晚起大風了，嘟囔著在石床上翻了個身而已。

　　鸑鷟載著葉羲來到海邊。

　　今夜烏云厚重，天空既沒有繁星也沒有紅月，到處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黑暗的天際與黑沉沉的海平面交融，一眼望去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

　　鸑鷟在低空中盤旋了一會儿，最終停落到離岸邊有一段距離的礁石群上。

　　因為礁石群面積不夠大的關系，三頭戾陽鳥沒有跟著停下，而是停落到海岸邊，隔著一小片海水，在黑暗中望著他們。

　　葉羲拍拍鸑鷟柔軟溫暖的羽毛，從它背上滑下，站立到冰冷嶙峋的黑礁石上。

　　四周是濃稠寂靜的黑暗。

　　只有海浪嘩嘩一重重打在礁石上的聲音。

　　葉羲望著墨汁般黑沉沉的海面良久，低低地嘆了口氣，坐了下來，然后呆呆地吹著海風出神，鸑鷟收攏雙翅，緊挨在他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

　　倏然。

　　黑暗的海水里出現了一點冰藍色的亮光。

　　這點藍白色亮光越來越熾亮，范圍越來越大，將周圍十米范圍內的海水都照亮了，仿佛有藍色火焰從海底涌出似的。

　　緊接著，一股馥郁奇妙的幽幽冷香從海水中飄溢出來。

　　葉羲恍惚地看著海面，眼睛不可置信地越睜越大，然后緩緩站了起來：“是鮫人燈……”

　　話音剛落，就有銀發鮫人手持燃著冷藍火焰的燈破出海面，出現在葉羲眼前，微一眨眼，濃密纖長的銀色睫毛上綴著的水珠就碎鑽般倏然掉落下來，滑過那美到令人窒息的雪白臉頰。

　　鮫人燈幽幽燃燒，奇異馥郁的冷香彌漫開來。

　　熾亮的藍焰將礁石周圍照亮，使得万物都籠罩上一層柔和的偏白冷藍光芒。

　　這團氤氳的光芒也照在滄霧如流銀般璀璨的長發上，絕美無瑕的臉頰上，使她看起來如同一尊神秘的女神，又像從深海里鑽出來勾人心魄的海妖。

　　眼前的一切都絕美到難以用語言描繪的地步，簡直如夢似幻。

　　葉羲定定地看著面前的滄霧美到不真實的身影，簡直懷疑自己中了什麼神經毒素，發了幻覺。

　　滄霧也在看著葉羲，銀色豎瞳盯了葉羲半響，忽然移開視線，持著鮫人燈坐到礁石上。

　　葉羲眼睛一眨也不舍得眨地看著她。

　　滄霧卻沒再看他，注視著海面，聲音如雪山碎玉般清冷地緩慢道：“你原本不高興，為什麼？”

　　葉羲的心一瞬間像被揪住了般，甜蜜又酸澀難言：“……你是因為這個所以出現的嗎？”

　　他知道高級鮫人能嗅出獵物的情緒，不管是恐懼、興奮還是憤怒，但他沒想到滄霧隔著這麼深的海水居然能感受到他的氣息，嗅出他的情緒，還因為這個出現在他面前。

　　哪怕之前他拒絕過她，不願當她的伴侶。

　　滄霧的銀色鮫尾垂在海水中，將鮫人燈放在一旁，雪白長頸微抬，沒有說話。

　　葉羲誠實地看著她道：“原本是不高興，看到你就高興了。”

　　滄霧臉龐依舊清冷：“告訴我。”

　　葉羲垂下眼。

　　……她是怕他碰到了什麼難以解決的麻煩嗎？怕他被超級大部落欺壓？或者是有什麼變異凶獸來襲擊羲城？

　　所以出現想要幫他解決？

　　葉羲的心里酸酸澀澀的，各種滋味涌上心頭。

　　不願違拗滄霧，忍著滿腹想對她傾訴的話，葉羲將羲城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訴了她，包括他內心的一些想法和顧慮，這一說就說了小半個鐘頭。

　　說著說著，難過就又浮上了心頭。

　　滄霧聽罷有些無法理解葉羲。

　　如果有鮫人在領地里拉幫結派，只顧自己小團体的利益，而不顧整個鮫人族的利益，還膽敢當眾違逆她，那他們的下場絕對會很慘。

　　不用她動手，他們就會被其它憤怒的鮫人撕成碎片，現在羲城的那些血紋人只是被驅逐出去，這懲罰也太輕了。

　　可是她的葉羲看起來真的有些難過，他彎著背，一撮黑發頹喪地遮住了明亮的眼睛，一幅可愛又可憐的模樣，讓她瞬間忘記以前的憤怒，只想盡全力安慰他。

　　“你做的是正確的。”

　　滄霧冰涼的指尖滑過葉羲的臉，迫使他轉過頭來。

　　葉羲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張散發著朦朧藍光的絕美臉龐。

　　滄霧彎唇笑了一下，親了親他的唇，認真道：“你沒錯。”

　　葉羲心頭一跳，盯著滄霧那冰粉色的雙唇，她冰冷，卻像花瓣一樣馥郁柔軟，出神一般道：“我想再親一下。”

　　滄霧閉眼直接吻了過去。

　　葉羲抱住滄霧柔軟的纖腰，反客為主，傾身壓了過去。

　　兩人吻得難解難分。

　　礁石后方被他們遺忘的鸑鷟腦袋越來越低，兩只碩大的眼珠子呆愣地直直盯著吻在一起的兩人，盯盯盯，反復盯。

　　良久后，滄霧放開葉羲，推了推想要再壓過來的葉羲，聲音喑啞地說：“停下，不然我現在就將你拖入深海。”

　　葉羲微微喘著粗氣。

　　他看著滄霧被吻得如花瓣般紅嫩的雙唇，意猶未盡，可當視線移到滄霧那劇烈伸縮的豎瞳時，還是勉强控制住自己。

　　滄霧平靜了一會儿，道：“……你如果依然對那些被驅逐出去的人不忍心，我可以派鮫人將他們接到海邊，保證他們余生的安全。”

蔡仲子

第六百七十三章 送你回去

　“不用。”

　　葉羲攬著滄霧的纖腰，道，“我會另做安排。”

　　他不想再麻煩滄霧，海中越來越强的變異海怪已經夠鮫人族頭疼的了，怎麼能讓他們再抽人手幫他看顧血紋部落人的安危。

　　滄霧聽葉羲這麼說，沒有强求地點了點頭。

　　葉羲看著她：“我願意到海里陪你，只是，再等我几年好不好？”

　　滄霧卻好像沒聽見，璀璨的銀色雙眸定定看著遠方黑暗的海面。

　　葉羲看滄霧這模樣心中漸漸打起了鼓：“難道，你有伴侶了？”

　　滄霧眼中露出笑意，眨了眨眼睛，沒有骨頭般倒進葉羲的懷里，仰面看著他說：“我忘了我說過的，鮫人一生只會有一個伴侶嗎？”

　　葉羲把心放了回去。

　　“那……你的發情期是不是快到了，你會和別人生后代嗎？”

　　滄霧挑眉：“你想做我孩子的生父？”

　　鮫人族是無性繁衍的，雌性鮫人在發情期排出卵子，周圍聞到氣味的雄性鮫人們會瘋狂涌過來，搶奪卵子的歸屬權，最强者會將所有卵子抱回自己巢穴，再排出精子。最終卵子和精子在海水中結合，變成受精卵。

　　那名雄性鮫人會將受精卵放在海藻叢或洞穴里，慢慢等待它們發育。

　　葉羲：“是，我想。”

　　滄霧久久沉默。

　　葉羲心中嘆氣，在心中問自己是不是太過貪心了。滄霧是海主，就算視他為伴侶，也不得不為下一代考慮，但是他太想和滄霧有一個屬于兩人的孩子了。

　　“如果我當你孩子的阿父，是不是會讓他變得虛弱？或者，我們兩人的后代根本無法孕育出來？”

　　滄霧沉默了許久，從葉羲懷里起來：“有一些雄性鮫人因為不夠强壯，搶不到屬于自己的卵子，所以擄岸上的女人生后代。”

　　葉羲：“成功生出來了？”

　　“嗯。”滄霧頷首，“鮫人和岸上的人是可以有后代的，有的后代格外强壯，甚至當過我們鮫人族的長老，但大多數的后代有缺陷，他們有的不能入水的，有的身体虛弱，有的總是脫鱗，最慘烈的几例發生在几千年前。”

　　“那几條新誕生的鮫人魚尾是青灰色的，除了臉部外，全身都覆蓋著青灰色鱗片，不同于鮫人柔順的頭發，他的頭發亂糟糟的像水草，滿錯鋒利的牙齒，此外，成年后体型比普通鮫人大很多。”

　　葉羲越聽心越涼：“這，難道是……”

　　滄霧：“因為太過丑陋，而且難以交流，所以他們最后被所有鮫人驅趕出海洋。他們的阿父將他們送到無盡沼澤里的一個深水湖泊，一代又一代過去，它們在人魚湖繁衍生息，現在的模樣找不到半絲鮫人的影子了，連臉都長出了鱗片。”

　　葉羲的心沉了下去，

　　人魚湖的那些猙獰丑陋的人魚，以及海洋中美麗强大的鮫人，這兩者怎麼也想不到竟有血緣關系，完全是兩種生物。

　　假如他和滄霧的后代長得像人魚……

　　葉羲全身汗毛豎起，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面——一個有著青灰色魚尾巴，皮膚長著魚鱗的丑孩子在星湖中暢游，驀地破水衝岸邊的他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猙獰小尖牙，口齒含糊地說：“阿父粑粑，我、我我想吃肉！”

　　而他自己蹲在湖邊，寵溺地對著這小丑孩一笑，然后一塊接一塊像喂鯊魚似的丟肉塊給他吃。

　　丑小孩就跟鯊魚似的歡快叼肉吃。

　　如果他是滄霧和自己的小孩……如果是滄霧和自己的孩子，貌似人魚都看起來沒那麼猙獰了！反而丑得有些可愛的樣子……

　　這親子濾鏡有夠厚的。

　　葉羲心中扶額。

　　滄霧不再說這個，頎長的銀色鮫尾在海水中動了動。

　　漸漸的，黑沉沉的海水中出現了五顏六色的光點，這光點越來越大，越來越亮。葉羲定睛一看，發現竟是一群深海發光魚。

　　它們頭頂都有一盞“小燈籠”，有的發藍光，有的發綠光，有的發紅光，五彩繽紛，絢爛至極，繞著他們所在的礁石不斷盤旋游曳。

　　再仔細一看，能看到烏鱗那黑漆漆的龐大身影在海水中驅趕著它們，迫使這些發光魚逃命般繞著礁石做逆時針運動，並且越來越迫近海面。

　　等發光魚群全部離海面極近時，烏鱗猛地朝魚群一衝。

　　“嘩啦啦！”

　　這些發光魚頓時嚇得身体一彈，紛紛彈蹦出水面。

　　有一條好死不死地跳到了滄霧身邊，滄霧伸手一抓就將這條肥壯的活蹦亂跳的發光魚抓在手中。

　　她化出長指甲，沿著發光魚的身側輕輕一划，干淨利落地結束了它的生命，接著再一划，片出一片橘紅色的紋理細膩的肉片來，將它遞給葉羲。

　　“試試看。”

　　葉羲將生魚片放入口中。

　　入口鮮嫩順滑，像是某種脂膏，沒有絲毫腥味，只有鮮味。這樣的魚肉不管是清蒸還是炸煮都會破壞它的鮮美，只有生吃才是最好的。

　　葉羲：“味道很好，它叫什麼魚？”

　　滄霧怔了怔：“我沒有給它起過名。”

　　葉羲：“不如就叫燈籠魚吧，你看它們頭頂綴著的小東西，像不像一盞盞發光小燈籠？”

　　滄霧歪頭：“什麼是燈籠？”

　　“我忘了你已經有些日子沒來過羲城了……”葉羲拍了拍額頭，解釋道，“現在羲城有了條交易街，里面就掛滿了燈籠，燈籠里面放著蠟燭，外面裹著層染過色的布，吊在半空中的模樣很像這些發光魚頭頂的發光器。”

　　滄霧淺笑：“你總能弄出許多沒見過的有趣東西。”

　　兩人在礁石旁又坐了一會，最終滄霧將鮫尾化作一雙的長腿，站起來對他道：“走吧，我送你回羲城。”

　　葉羲戀戀不舍地站起來，對鸑鷟道：“嘎嘎，你和岸邊的那三只戾陽鳥一起走吧，我和滄霧一起。”

　　鸑鷟看了看滄霧，輕快地鳴叫一聲，一扇雙翼騰空而起。

　　烏鱗這個龐大的兩棲巨獸慢慢浮上海面，一動不動地待在他們所在的礁石旁，像在等著他們上去。

　　滄霧沒有立刻跳到烏鱗身上，而是彎腰捧起被她放在一旁，燃著柔亮藍光的鮫人燈，然后將它輕輕放進海水中。

　　鮫人燈入水依舊燃燒著。

　　它慢慢地向海底沉去。

　　盈盈的白藍色光團往冰冷黑暗、深不見底的海水中慢慢沉去，很快變成螢火蟲一樣微小的小光點。

　　他們所在的礁石也重新被黑暗淹沒。

　　葉羲奇道：“為什麼要將它放進海中？”

　　滄霧的聲音縹緲清冷：“族里規定，鮫人燈不能出海。”

　　她輕輕一躍跳到烏鱗烏黑發亮的背脊上，然后對他伸出纖纖素手來：“我們走吧。”

蔡仲子

第六百七十四章 魚骨燈籠

　葉羲自然可以毫不費力地跳到烏鱗背上，但他還是抓住了滄霧那柔弱無骨的手，借她的力，坐到了她身后。

　　烏鱗尾巴一甩，向著岸邊游去。

　　等游到岸邊后迅速爬上岸。

　　烏鱗的速度極快，當收斂聲音的時候，這頭龐然大物在全速爬行時可以做到無聲無息。偏偏它爬行時又很穩，坐在上面的葉羲几乎感覺不到什麼顛簸。

　　沒過多久，他們回到羲城。

　　夜間值守的羲城戰士們立刻發現了烏鱗的到來。

　　雖然烏鱗渾身黑色鱗片，在夜色中極不起眼，但它的体型太大了，一進入羲城所有值守戰士都警覺起來。

　　不過幸好他們視力都不弱，即使夜色濃重，也一眼就發現坐在烏鱗背上的葉羲和滄霧，並且迅速認出了滄霧的身份，沒有鬧出什麼集合迎敵之類的動靜。

　　烏鱗放慢速度，沿著星湖慢慢爬行到葉羲的住所前。

　　葉羲從烏鱗背上下來，遺憾地仰頭看著滄霧說：“可惜這麼晚交易區沒人了，不然就帶你看燈籠街了。”

　　剛說完，他眼睛一亮道：“對了，我可以給你做一盞燈籠啊！”

　　“下來待一會儿？很快的。”

　　滄霧猶豫片刻，道：“好。”

　　說罷從烏鱗背上跳下。

　　她身姿輕盈優雅，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來卻沒有發出任何細微聲音，輕到像地上飄落了一朵小小的雪花。

　　葉羲帶著滄霧走進自己住的石屋。

　　大廳內此時漆黑一片。

　　葉羲先將大廳里的燭火全部點亮，又將壁爐生起來，讓大廳變得明亮溫暖。再請滄霧坐在鋪著柔軟獸皮的石椅上，然后一頭扎進儲物間里。

　　他的儲物間很大，與地底打通，堪比一個小型倉庫，里面堆積著各種各樣的好東西。

　　有的是他自己收集來的，有的是從城庫中取來的，有的是族人獻給他的禮物，珍稀獸皮、罕見異植、華美寶石之類的應有盡有，一眼望去琳琅滿目，堆積如山。

　　葉羲埋頭使勁在儲物間里翻了一會，挑挑揀揀，最終抱出來一大摞東西放到滄霧面前的獸皮毯上。

　　滄霧看了一會，彎腰撿起一只白色陶盆。

　　這只大陶盆里放著許多五顏六色的異石，有玫瑰紅色的，有孔雀藍色的，有月光白色的，有琥珀黃色的……皆紋路獨特，寶光閃閃，看起來漂亮迷人極了。

　　陶盆本身也極精致，是乳白色的，外層螺旋花紋，底部鑲嵌著一顆顆翠色寶石，還有像鑽石一樣璀璨的不知用什麼打磨的小石頭。

　　“我記得你喜歡漂亮的石頭，這些石頭你看看有沒有興趣。”葉羲抓了抓頭發，從陶盆里撿出一顆明黃色的圓石頭來，“這顆叫太陽石，白天放在太陽底下曬一下，晚上會發光發熱，據說它是一顆種子，可以開出絢爛得像陽光一樣的樹。”

　　他又撿起一塊像藍冰一樣的菱形石頭：“這是冰石，天熱的時候放在身邊可以涼爽些，放到水中，應該也有這種效果。”

　　滄霧身為海主，各種各樣的珍寶已經看過不知道多少，雖然這些異石各有特色，又很絢爛漂亮，但沒過多久就失去了興趣。

　　她看向地毯上零散擺放著的各種用青銅、黃銅熔鑄的工藝品。

　　即使是九工部落也做不出這麼漂亮的金屬工藝品。

　　葉羲拿起一只裝滿酒液的青銅酒壺，啵的一聲將塞子打開，頓時濃郁醇厚的酒香飄逸出來。

　　滄霧的眼睛一亮。

　　葉羲舉起青銅酒壺，紫紅色的香醇酒液泂泂地傾倒出來，彙聚在一只巴掌大的純白小石杯中，等酒液斟得半滿后，葉羲將石杯遞過去：“嘗嘗看，這是羲城釀的酒。”

　　滄霧接過石杯喝了一口。

　　她的眉心微微蹙起。

　　葉羲：“不喜歡這個味道？”

　　滄霧搖了搖頭，猩紅的舌尖舔了舔嘴唇上沾著的酒液，再次抿唇喝了一口，然后又一口，又一口。

　　等石杯里的酒液快見底時，她的眼睛變得熠熠生輝，燦若星輝的雙眼微微彎起，驚喜雀躍地道：“很獨特的味道，跟九工部落出產的酒完全不同。”

　　葉羲見滄霧喜歡，也很開心，站起來道：“你先喝著，我去做燈籠。”

　　滄霧點點頭。

　　葉羲又一頭扎進了儲物間。

　　要做燈籠首先得找材料。

　　他翻找出几匹染色均勻的蛛絲布，几根瑩白如玉的魚骨頭，以及一罐粘合效果極强由熒光蠕蟲分泌的液体。

　　蛛絲布輕透如薄紗，透光性極强。

　　這種蛛絲布的原料是雪斑蛛的蛛絲，不僅韌性不弱于蠶絲，而且防火，就算放在火上烤一時半會也燒不著，更別說會被燭火點燃了。

　　不過因為原材料難得，且制作過程繁瑣，葉羲這個羲城城主也就只有五匹蛛絲布。

　　分別為五個色。

　　葉羲在選色上猶豫了會。

　　他想到礁石旁鮫人燈那清冷的幽藍光芒，滄霧像月華冷光一樣的銀色發絲，還有湛藍深邃的海洋，不知不覺就選了匹溫暖的桔紅色蛛絲布。

　　至于選魚骨做燈籠的骨架，是因為這些魚骨大小粗細合適，每一根都有小拇指那麼粗，而且韌性極佳，微微用力就可以拗成彎曲的形狀，無論從美觀性還是從實用性來講，都比木材要好多了。

　　葉羲選好材料后，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

　　然后低著頭，目光專注地開始制作起燈籠來。

　　他動手能力很强，很快，一盞精致的骨架燈籠就在他修長靈活的雙手中成型。

　　葉羲捧起這盞暖橘色的骨架燈籠左右看了會，覺得還缺了什麼，想了想，又翻出塊細長的黑色異石，親手打磨成竹節狀，再取來細絲，將它栓在骨架燈籠的頂部。

　　這樣燈籠就變成能手提式的了。

　　葉羲滿意地看著它，將一根點燃的蜜蠟蠟燭親手嵌進骨架燈籠之中，頓時，漂亮的骨架燈籠就散發出朦朧溫暖的橘色光芒，並幽幽散發出蜜蠟香氣。

　　葉羲提著新出爐的骨架燈籠走出去。

　　一出門，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酒香，他心頭微驚，快步走到壁爐旁，發現地上橫倒著十多個空青銅酒壺。

　　而滄霧歪坐在鋪著雪白獸皮的寬大石椅上，臉頰酡紅，無辜地看著他。

蔡仲子

第六百七十五章 銀色鱗片

　葉羲瞪大了眼睛：“你全喝了？”

　　他有些抓狂。

　　雖然從儲物間里抱了這麼多壺酒出來，但這是准備給滄霧帶回去的，誰料到才過了這麼一會，滄霧居然全喝光了！全喝光了啊！

　　就是他也做不到這麼會功夫將這麼多酒全部喝光，除了几種果酒外，其他酒度數都很高，青銅酒壺容積又大，最多喝個四五壺就會徹底放倒了。

　　而滄霧現在還好端端的坐在石椅上，簡直是酒神在世了！

　　滄霧沒有回答葉羲的話，她看著他手里的橘色骨架燈籠，眼中緩緩綻放出驚喜的光芒，那感覺就像有瀲灩的波浪在緩緩暈染開，像有碎鑽或是星辰在閃閃發亮。

　　輕風一過。

　　還不到一眨眼的時間，她已經從壁爐旁的石椅上來到葉羲面前，雀躍地接過葉羲手中的燈籠，

　　“它真好看！”

　　葉羲瞅著滄霧。

　　他發現喝了這麼多酒，她除了雙頰有些泛紅，眼睛有些水光外，意識完全沒有混沌，行動也完全無礙！

　　酒量居然比他，不，是比整個羲城人還好……

　　滄霧笑吟吟地轉著手里的骨架燈籠，愛不釋手的說：“我要將它放到我的珊瑚叢里。”

　　葉羲一愣：“燈籠入水就亮不了了。”

　　滄霧笑著睨他一眼：“你忘了有鮫燈嗎，我可以將最亮的一盞鮫燈放在里面，比你放的蠟燭還亮呢！”

　　葉羲笑了。

　　他再次確認，滄霧是真的沒有喝醉。

　　滄霧提著骨架燈籠，充滿喜悅地看了好一會儿，最終戀戀不舍的道：“很晚了，你該睡了，我記得你說過明天要去北方。”

　　葉羲看了看天色。

　　天還黑著，但他估摸了下時間，離天亮應該不遠了。

　　今天發生了很多事，不論是主持大祭祀，還是大祭祀過后長達數個小時的會議都很耗心神。

　　葉羲確實有些困了。

　　但他絲毫不想睡，他伸手抱住滄霧，將臉埋在她頭頂的發絲里，有些撒嬌的說：“我不想睡，我剛給你做完燈籠呢。”

　　他的直覺告訴他，如果他睡了滄霧就會離開，以后再見面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原本他打算明早就出發去找失蹤的阿織的，畢竟阿織吉凶難料，也許等著他去救，但現在……他只想待在滄霧身邊。

　　他想任性一把。

　　滄霧笑了聲，一手提著魚骨燈籠，一手抱住葉羲，將臉貼在他的胸口，聽他的心跳。

　　“你該睡了……”

　　片刻后，有空靈輕柔近乎詠嘆的鮫人歌響起。

　　葉羲不防滄霧來這招。

　　濃重的睡意來襲，意識一點點混沌下來，他甩了甩頭，捂住耳朵瞪著滄霧。但還是沒用，鮫人的聲音穿透力太强了，身体踉蹌了下，眼皮仿佛有膠水糊住了，一點點耷拉下來。

　　滄霧放下魚骨燈籠，抱住快要睡倒的葉羲，見葉羲還在掙扎，紅唇微張，几乎是貼在他耳畔，呢喃般繼續在他耳邊吟唱。

　　吐息帶著酒液的芬芳。

　　鮫人的歌聲極有穿透力。

　　一時空靈妖異的歌聲彌漫在整個羲城上空。

　　在瞭望塔上值守的戰士砰地倒地，挨在一起打起呼嚕，原本因為白天的事而失眠的羲城人終于紛紛入睡。

　　后山里的融絨雞白乎乎地擠成一團，睡得昏天黑地。鶻鳥林里的鶻鳥縮著腦袋，將毛炸成一團，在樹枝上睡成一排排，好多小毛球因為睡得太香了不知不覺從樹枝掉下，掉到松軟的枯樹葉上也沒被砸醒過來，繼續翻著肚皮呼呼大睡。

　　星湖里游魚一樣靈活的星藻靜止地沉在水中，像凝固的繁星。

　　漂浮在水面上的小樹人睡得四仰八叉的，嘴巴微張，睡容憨態可掬。

　　停在赤梧樹上的鸑鷟和几只戾陽鳥眼皮也漸漸耷拉下來，它們極力抵抗睡意，眼皮耷拉下來，渾身激靈地一抖，耷拉下來，激靈地一抖……最終還是睡去。

　　整座羲城都陷入了沉眠。

　　濃厚的睡意讓葉羲再也抵擋不住，他不甘不願地躺在了獸皮毯上，睡眼朦朧地嘟囔道：“阿霧你居然對我用這招……”

　　他的眼皮徹底合攏。

　　猛然間雙眼又極力睜開，迷迷糊糊地想去握滄霧的手。

　　滄霧冰涼的手主動握住他的，停止吟唱，笑了聲，輕聲在他耳邊說：“我在這，安心睡吧。”

　　葉羲掙扎著含糊道：“能不能，送我一根你的頭發，或者其它什麼隨身的東西……”

　　說完這一句，還沒等滄霧回答，睡意已經如鋪天蓋地的潮水般涌來，他再也抵抗不住，沉沉睡去。

　　……

　　第二天。

　　葉羲從獸皮毯上醒來。

　　此刻外面天色已經完全亮了，不過陽光並不好，外面飄起了小雪，天是白中泛灰的，厚厚的云層遮擋住了太陽。

　　有小小的雪花順著寒風從窗縫中飄進來。

　　葉羲怔怔地看著小雪花一朵朵慢悠悠地從飄落到面前，一時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不過他感覺自己精神從未有過的充沛，所有疲勞感一掃而空，就算是睡了三天三夜身体狀態都沒有這麼煥然一新過。

　　隔了黑甜一覺，昨晚發生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滄霧真的不再生他的氣，提著鮫人燈浮出海面，如夢似幻地出現在他面前嗎？會不會太像一場美夢了？

　　接著他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的左手掌心上，躺著某種微涼的東西。低頭一看，發現竟是一片小巧的銀色鱗片！

　　葉羲渾身一震。

　　他慢慢將這枚精致華麗的銀色鱗片放到眼前。

　　現在的光線算不上好，甚至連壁爐都熄滅了，但這片鱗片在轉動間，卻光華璀璨，寶光盈盈，像有一層迷蒙的光籠罩在上面似的，美得不像人間凡物。

　　就像它的主人。

　　一股濃烈的喜悅直直衝上頭頂。

　　葉羲一個鯉魚打挺從獸皮毯上跳起，握著這枚銀色鱗片興衝衝地來到岩石台上，一把推開台面上堆滿的羊皮卷、骨牌等雜七雜八的東西，開始忙碌起來。

　　沒過多久。

　　一塊冰藍色水滴狀的晶石新鮮出爐。

　　這塊漂亮剔透的水晶体中，還凝固著一片璀璨的銀色鱗片，在光線的折射下熠熠生輝，整塊晶石就像精致的藝术品般。

　　葉羲拿起晶石將它放到掌心中。

　　這冰藍色水晶体竟像指南針一樣無風自轉起來，尖尖的尾部最終指向一個方向——那是海洋的方向。

　　“以后再也不用被動地等你來找我了……”

　　葉羲看了眼海洋的方向，心花怒放地將冰藍色引路水晶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