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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yus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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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蕭鼎 ]【誅仙】[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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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劍舞
深夜。

青雲山,小竹峰。

天色陰暗,不見有月亮星光,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著小竹峰。陸雪琪一身白衣,獨自佇立在小竹峰後山的望月台上。

此處的望月台,其實就是小竹峰最有名的所在,與青雲山通天峰上的「雲海」、「虹橋」並列為青雲六景之一的「望月」。

小竹峰後山也是遍布著茂密的竹林,但與大竹峰後山上的「黑節竹」不同,小竹峰上盛產的是另一種奇異竹子──淚竹。這種竹子顏色翠綠,竹身細長,比一般竹子少了近一倍的竹節,但竹質堅韌之極,號稱天下第一,普通樵夫都無法砍斷。淚竹最著名的地方,是在竹子翠綠的竹身之上,遍布著一點一點粉紅色的小斑點,宛如溫柔女子傷心的淚痕,極是美麗。

而小竹峰的名字來歷,也是從此而來。

至於望月台,其實是個孤懸在半空中的懸崖,除了後半部與山體相連,大部分都懸在高空。據說當月色明亮的夜晚,月光會慢慢從山下升起,緩緩爬上望月台,在月光完全照亮望月台的那一刻,也是月正當空的時候。

而望月台最美麗的時候,也就是在那時,瞬間月華清輝會突然燦爛無比地灑下,從光滑的望月台岩石上倒射開去,頃刻間照亮整座小竹峰,而在那一刻站在望月台上的人,幾乎就像是站在仙境中一般;更有甚者,傳說當一甲子方才出現一次的滿月之夜那天,竟會讓人覺得自己站在明月之上,那感覺之激動,委實令人無限嚮往。

不過今天晚上月黑風高,顯然並非欣賞望月美景的時候。此刻不要說是這小竹峰後山望月台上,就是前山弟子聚居之處,也是一片黑燈瞎火,顯然眾人都早已入睡了。

只有陸雪琪不知怎麼,獨自一人來到了這孤僻冷清的所在。

從不離身的天琊還在她的身後,在黑暗中輕輕散發著柔和的藍色光芒,照亮了周圍些許地方。夜風冷冷吹來,將她一身如雪白衣,輕輕吹動。

鬢邊,有幾絲柔軟的秀髮,被風兒吹的亂了,拂過她白皙的臉龐。只是她卻似乎根本沒有注意,默默地站在望月台懸崖的最前方,怔怔地向著遠方凝望。

山風,漸漸大了,她的衣裳開始在風裡飄舞。

往前再進一步,就是一片黑暗,就是萬丈深淵。

懸崖邊,微光裡,那個白衣女子孤單佇立。

一點一點的,是什麼在深心浮現?原本是溫柔的情懷啊!怎麼慢慢的,卻變成了傷心。

一下、一下,像看不見的刀鋒,在心裡深深刺著。

鏤刻在深心的痕跡,原來卻是一個人的容顏。

相思,刻骨……

她在黑夜無人的時分,在僻靜無人的地方,慢慢的,張開雙臂。前方,就是無邊的黑暗,彷彿天地蒼茫。

風這麼急,衝入懷裡像是要把人撕扯一般,腳下的黑暗也突然蠢蠢欲動,從不知名處伸出黑暗的手,纏住她的身軀,想把她拉入深淵。

她竟彷彿是癡了一般,只是默默凝望著。風吹著她此刻那麼單薄而脆弱的身體,就像是,黑暗中盛開的百合花。

夜色,深深。

那莫名的寒,透入了她身體的每一分肌膚,只有腦海,只有頭腦中忽然熾熱。那深深隱藏在深心裡的柔情,此刻突然像是燃燒的火焰一般,迸發開去,然後凝結成──

一張容顏。

「嗆啷……」

一聲銳響,在黑夜裡突然響起,遠遠迴盪開去。

天琊神劍出鞘,在黑暗裡綻放出燦爛光芒,白色的身影隨之騰起,在半空中接住天琊。凜冽的山風霍然席捲而上,伴著那白色身影,在望月台上,開始了美麗到不可一世的劍舞。

秋水如長天落下,化做無邊銀河,在纖纖素手中婉轉騰挪,在黑夜裡歡暢奔流。時而沖天,時而落地,時而化作銀衣流光,眷戀那絕世容顏;時而又散作漫天繁星,閃閃發亮。

陸雪琪就在這望月台上,深深咬住了唇,閉上了眼,身子彷彿隨風飄蕩,如飄絮、如冷花,舞出了這世間淒美的身姿。

她化作白色浮光,用盡了所有氣力,臉色那般蒼白,彷彿還看到淡淡汗珠,可是她竟然還不停下,也許身體倦了,才能忘卻所有!

所以她舞著、舞著,夜色裡那道身影,幽幽而美麗……

「叮!」

輕輕的一聲脆響,天琊神劍緩緩的從手中落了下來。那銳利的劍鋒根本無視堅硬的岩石,如刺雪一般,無聲無息地刺進了石頭之中。

燦爛而美麗的白色身影,漸漸低伏,黑暗悄悄湧上。

誰在黑暗中,低低喘息?

有水珠,輕輕滴下,落在石頭上,許是疲累後的汗水?

她輕輕的喘息著、喘息著,然後慢慢的平靜下來,目光抬起,卻有淡淡的惘然。

不知何時,她舞到了望月台的後邊,眼前是一片竹林,在她面前的,是纖細而溫柔的淚竹。

淡淡微光下,一點一點的淚痕,像傷了心的女子。

她怔怔地看著,然後忽然笑了出來,無聲地笑著,彷彿還帶有幾分苦澀,隨之也不顧地上塵土,不顧身上潔白衣裳,背靠著淚竹,坐在了地上。

抬頭,望天!

蒼穹無垠……

夜風吹來,彷彿有淡淡熟悉的味道。

她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原來疲累過後,那心中的容顏,卻是更加深刻的。

往事,一點一滴,都似刻在心頭,再也抹不去了。

就像是那日在天帝寶庫之外,他衝動地拉住她的手救她,根本忘了自己的危險。

她仍然閉著眼睛,可是,嘴角卻有淡淡的微笑出現。然後,想著,想著……

直到想到了那最後時刻,出現在他們周圍飛舞的神秘文字,這才發現,那些字竟然是深深刻在了腦海之中。

也許,這樣可以忘了他吧!

她這樣對著自己的深心說著,雖然她自己也不信,但是口中,仍是輕輕念著。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深夜裡,古遠的文字彷彿魔咒,低低地迴響在黑暗中。


青雲山通天峰,祖師祠堂。

大殿裡的光線還是和平時一樣顯得有些昏暗,掌門道玄真人手捧三炷清香,恭恭敬敬地向無數祖師先輩靈位行了禮數,然後踏前一步,將手中的清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爐之中。

在他的身邊,只站著那位照顧祖師祠堂的落魄老人。昏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一條條皺紋深的像是刻在臉龐上一般。

道玄轉過頭來,目光落到他的臉上,忽然道:「你好像看起來又蒼老了幾分。」

那老人面無表情,淡淡道:「歲月催人老,有什麼好奇怪的?」

道玄笑了笑,似乎還想說什麼話,忽然從祠堂外頭傳來一個聲音:「前輩,弟子林驚羽回來了,來向前輩問安。」

道玄眉頭微皺,住口沒有說話。老人緩緩走上一步,但也沒有走出祠堂,只提高了些聲音,道:「是你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林驚羽在外頭恭謹地道:「弟子頭天回來,在稟報掌門之後,先回龍首峰見過了首座師兄,一得空就過來拜見前輩了。」

那老人嘴邊似也浮現了淡淡微笑,道:「哦!這樣啊!那你先在外面等一等,我這裡還有個客人。」

林驚羽在外面似乎怔了一下,往日這祖師祠堂向來沒什麼人來,想不到今天居然還有客人。不過他師從這神秘老人修行十年,早已經對他敬如恩師,當下應了一聲,就在一旁安靜等候去了。

道玄真人慢慢走了幾步,站在大殿裡的陰影中。從大門看出去,只見和煦的陽光下,林驚羽背負斬龍劍,一身長衣,腰束玉帶,面容英俊出塵,態度恭敬地站在祖師祠堂的一側,耐心地等待著。

他默默看了一會,道:「這孩子是塊好材料,無論資質、心性,都是上上之選。」

那老人腳步看來有些遲緩,走到他身邊,也向外看了一眼,道:「那你當年怎麼不把他收到你的門下?」

道玄真人目光遙望著站在祠堂外頭的林驚羽,那青年正是英姿勃發的時候,無論從哪裡看,都透露著那麼一股蓬勃的朝氣和逼人的鋒芒,讓人覺得他與眾不同。

道玄真人忽然笑了,很平淡很平淡的那種微笑,然後轉過身來,對著那個老人道:「因為他太像一個人了,氣質、表情,甚至連他的資質,都和那個人這麼像。如果讓他在我身邊,我會睡不著覺的。」

他身邊的老人臉上肌肉突然似抽搐了一下。

道玄真人回過頭,淡淡地看著他,許久之後,忽然搖頭,然後笑道:「我和你開玩笑的!」

話音未落,他眉頭卻皺了一下,隨即手撫胸口,低低咳嗽了幾聲。

那老人向他的胸口望了一眼,又看了看道玄真人此刻微微變得蒼白的臉,淡淡道:「都十年了,你的傷還沒好嗎?」

道玄真人沒有說話,但咳嗽聲卻漸漸大了起來,隨後他的臉色也漸漸難看,過了好一會,咳嗽才慢慢平緩下來。

道玄真人長出了一口氣,轉過身,不再看門外的林驚羽,走到供奉著無數青雲門祖師靈位的靈台前,怔怔看了一會,然後靜靜道:「我也沒想到,『誅仙劍』反噬之力竟如此厲害!」

那老人慢慢走了過來,伸手拿過一塊抹布,在厚重的供桌上開始輕輕擦拭著,口中道:「誅仙劍威力如此巨大,再加上『誅仙劍陣』,足可逆天。這等凶戾之物,大違天意,你在動用誅仙古劍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了。」

道玄真人淡淡道:「我自然知道,幻月洞府裡的石碑之上,自青葉祖師以下,歷代祖師都留下嚴令,非到萬不得已,不可動用此劍!」

那老人慢慢地擦著供桌,動作很慢很慢,似乎已經這樣擦拭許多年了,所以才這麼專注。他的眼睛看著桌子上,忽然笑了一下,道:「其實我也曾經想過,如果你多用幾次誅仙古劍,或許就會死的比我還快了。」

道玄真人望著那個老人佝僂的背影,眼睛裡瞳孔忽然收縮,過了一會,才慢慢轉過身向外走去。

「你要走了嗎?」那個老人有些蒼涼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道玄真人停住了腳步,但沒有回頭,片刻之後,他的聲音緩緩傳了過來:「你還記得當年我救你時說的話嗎?」

那個老人站在黑暗的陰影中,沒有回答。

道玄真人也沒有回頭,這個祖師祠堂裡彷彿飄蕩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半晌,只聽道玄真人的聲音淡淡地道:「我救你,是因為我欠你,但我不會讓你活得比我更久的!」

那個老人的身體已然隱沒在陰影中,一動不動。道玄真人隨即走了出去,離開了這個祖師祠堂。


林驚羽正在外面耐心等候,忽然看到竟是掌門真人從祖師祠堂裡走了出來,嚇了一跳,連忙行禮。道玄真人向他看了一眼,眼中彷彿也有什麼奇異光芒閃了閃,隨即點了點頭,便走了。

林驚羽目送掌門真人離去,不知怎麼,從剛才道玄真人自祖師祠堂裡出來的時候,他就覺得掌門真人的臉色似乎蒼白的有些奇怪。

林驚羽正自想著,祠堂裡傳來那個老人的聲音,緩緩道:「是驚羽嗎,你進來吧!」

林驚羽連忙應了一聲:「是。」說著走進了祠堂。

剛走入祖師祠堂,林驚羽頓時覺得身上一陣涼意,同時四周也陰暗了下來。他不禁皺了皺眉,這十年來他一直跟隨這個神秘老人在這裡照顧祖師祠堂,但從他來的那一天起,他就覺得這個祖師祠堂很是奇怪,無論何時都是陰陰暗暗的感覺,偏偏這裡還不是一片漆黑,在那些祖師靈位之前,還點燃供奉著許多香燭,但這些昏暗的燭火微光,卻似乎只是為了襯托這裡更深的陰暗而存在,根本無法讓這大殿擺脫陰暗乃至陰森的感覺。

不過他畢竟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十年,而且對站在陰影中的那位老人更是景慕之極,早就不把這裡的奇怪地方放在心上。當下他恭恭敬敬地向那個老人的身影行了一禮,道:「前輩,弟子回來了。」

這十年來,林驚羽也曾經不止一次想稱呼這老人為師父,但卻無一例外地被這個神秘老人所拒絕了,所以林驚羽一直稱呼他為前輩,反正連掌門真人有時也對這老人另眼相看,想來他當年必定也曾經是青雲門中的長輩。

老人笑了笑,從陰影裡走了出來,上下打量了林驚羽一番,見他出去幾個月,面上雖有些風霜之色,但整個人卻更見精神。不禁眼中也有些微欣慰,和聲道:「這次出去,沒有受傷吧?」

林驚羽微笑道:「要說受傷倒也不是沒有,不過都是些皮肉小傷,不值一提。只可惜這次去死澤,無功而返。」

當下他簡單將死澤一役說了說,此時魔教內鬥,三大門派一起滅了長生堂的消息已經轟傳天下,林驚羽在回來的路上聽說了,此刻也一起對這老人說了出來。

不過老人顯然對長生堂的存亡不怎麼感興趣,聽到這魔教四大派閥之一被滅之時,他連臉色都不變化一下,只是安靜地聽著林驚羽說話。

在林驚羽說完之後,這個老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說這次魔教其他三大門派,包括萬毒門都有大批人馬前去嗎?」

林驚羽點頭道:「是。」

那老人彷彿遲疑了一下,但終究還是道:「你有沒有見到蒼松?」

林驚羽身子一震,為之愕然,但隨即沉默了下來,面上表情複雜之極,半晌才道:「沒有,前輩。」

老人把他臉上神色都看在眼裡,忽然道:「你是不是很恨他?」

林驚羽眼中掠過一絲痛楚,慢慢道:「我也不知道,但正邪不兩立,反正我們就算再見面,也已經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哼!」那老人忽然冷笑了一下。

林驚羽吃了一驚,道:「前輩,怎麼了?」

那老人緩緩搖頭,轉過身去,目光向上望著,映入眼簾的是高高在上的無數青雲門祖師靈位。那些靈位之前的昏暗燭火,此刻看來彷彿就像他們的眼睛,沉默地望著祠堂裡的人們。

「他從小將你撫養長大,傳你道法,教你做人,末了還將斬龍劍傳了給你,可曾有過對不起你的地方?」那老人忽然這般淡淡地道。

林驚羽慢慢搖頭,低聲道:「他一直都對我很好,我往日也實如敬仰天神一般看他如父,崇敬之極。可是……」

林驚羽沒有說下去了,老人也突然沉默。過了許久,那老人才苦笑一聲,帶著無盡的酸楚,對著面前那些靈位燭火,低低地道:「其實,蒼松他只是個走錯路的可憐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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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古剎
南疆惡地,是神州浩土的極南所在,傳說那裡窮山惡水,盛產的乃是毒蟲猛獸。其與中原地帶最為明顯的分界地方,便是在極南之地突然如平地崛起的山脈。高大巍峨的山脈一座連著一座,高聳入雲,將南北隔斷。

自古以來,中原豐腴之地便少有人前往南疆,原因無他,一來道路險峻,二來猛獸毒蟲、瘴氣惡水太多,且土地多貧瘠,無法農耕。後來更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世間開始流傳南疆那無盡大山之中,有各種野蠻異族,茹毛飲血,殘忍好殺,其中更有生食人肉的恐怖獸人,自此更無人膽敢前去,反而是天下震恐,日夜擔憂那些異族會不會有朝一日,從那些大山之中突然跑了出來,侵入中原,危害天下。

不過千年以來,卻沒有什麼蠻族害人的傳聞,雖然在南疆邊陲之地,也不時曾流傳過幾例看到古怪異族模樣的怪物出現,但多半無疾而終,漸漸的也被人們淡忘了。

今時今日,就算是在南疆邊陲生活的人們,也大概只有母親夜晚哄孩子睡覺的時候,說上一句「再不聽話,那些蠻族怪物就要來捉你了」這些話,平日裡,卻從未有人會想起這些深山中的異族是不是真的存在,更不用說遠在千里之外的中原之地了。

說起來,那一片被層層迷霧籠罩的十萬大山中,如今已是被天下百姓遺忘的地方了。

雖然天下尋常百姓忘了這些異族,但有一些修真煉道之士卻沒有忘。無論正邪魔道,只要資歷老一些的,便知道這千年來南方異族之所以無法禍害天下,正道巨派「焚香谷」實是厥功至偉。

十萬巍峨高聳屹立的大山,隔絕了南北往來,中原之民無法南下,那些異族蠻人也難以北上。但在千年之前,一次不可思議的天雷浩劫從天而降,方圓千里之內的百姓死傷無數。

浩劫過後,有人發現,在巍峨山脈之中,天雷巨力竟硬生生將高山某處劈開,露出了寬僅三尺的一條幽暗小道。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世間流傳起十萬大山之中,隱有蠻族怪人不時侵擾民間,邊陲百姓苦不堪言,直到焚香谷一脈的出現。

焚香谷在正道諸派之中,來歷最是神秘縹緲,最早在一千五百年前,便有這一脈弟子行走天下。若單論淵源,全天下只有青雲門和魔教比焚香谷歷史更長,連天音寺也不如它。

雖然如此,這一派往日卻極為低調,雖然不時會出現幾個道行高深的有道之士,但對天下局勢的影響卻不大。直到八百年前,這一派在南疆邊陲之地那條漆黑隧道附近,找到了一個山谷定居下來,從此自稱「焚香谷」。

在八百年中不可思議的高手輩出,勢力日盛,到如今已然和青雲門、天音寺分庭抗禮,成為天下正道三大派之一。

而相應的,焚香谷當代谷主雲易嵐,也是與青雲門道玄真人、天音寺普泓上人齊名的正道巨擘,只不過此人向來低調,單論名氣卻是不如以上二人。

因為地理關係,焚香谷幾乎是本能地擔負起了看護那條在當地被稱呼為「黑洞」的幽暗小道,從那以後,便再無聽說過有蠻族怪物侵擾百姓的傳聞了。故在當地百姓心中,焚香谷聲譽極高,被人尊崇為神仙一流。

這些資料在魔教鬼王宗內都有記載,鬼厲在這十年之中也曾經看過,如今在腦海中緩緩翻了出來。此刻已經是他在詢問周一仙關於魚人族怪物消息之後南下的第三日,一路上緊趕慢趕,終於趕到了十萬大山附近。

夜已深,這一晚明月當空,雲層頗厚,不見有幾顆星星,但月華清輝灑向人間,也把他處身的這個山頭照的頗為明亮。

鬼厲站在山丘之上,向南眺望,眉頭微微皺著。猴子小灰依然趴在他的肩膀上,手裡拿著一個不知哪裡摘來的野果,正津津有味地啃著。

這一路下來,在最初兩日,他還有找到屬下殺生和尚留下的記號,但到了今天,殺生和尚卻已經完全失去了消息。不過從前幾日他留下的信息看來,精擅追蹤之術的殺生和尚,已經確定那些神秘魚人正在迅速南下,目標顯然是要回到南疆老巢。

難道,殺生已經和那些神秘莫測的魚人發生衝突了嗎?

鬼厲微微嘆息一聲,眼中掠過一絲擔憂之色。南疆蠻族與中原人物截然不同,這在鬼王宗殘存記載中已經提到多次,那裡的人根本不懂什麼修真煉道,但卻似乎有各種詭異巫術奇法,匪夷所思。

殺生和尚年歲不長,性子暴躁,但在鬼王宗新一代弟子中卻著實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平日裡跟隨鬼厲,實是個得力的手下。

這一番神秘失蹤,鬼厲隱隱有些擔心。此刻他凝望前方,只見黑夜沉沉,南方處黑影幢幢,似有什麼巨物在夜色裡張牙舞爪,想來便是傳說中的十萬大山。而在那片山脈之下的某個地方,就是傳說中神秘的焚香谷了。

南疆邊陲,向來就是焚香谷勢力範圍,魔教弟子孤身進入,危險自不待言。

鬼厲正沉思時候,忽有所感,抬頭望天,只見天際一輪孤月,穿梭在淡淡黑雲之間,彷彿也有了幾分妖異。

一道暗色紅光,突然出現在夜空之中,在月華清輝之下,掠過天際,向南方一處山頭落了下去。

鬼厲目光盯著那道詭異紅光,雙眉漸漸皺起,片刻後似下了決心,拍了拍肩膀上的小灰,隨即腳下青光泛起,噬魂閃爍著幽幽光芒,托著他和小灰慢慢升起,陡然間加快速度,往那道紅光方向追了過去。


夜空中不知何時開始,黑雲漸漸多了起來,天際那輪孤月的光華也漸漸暗了,倒是有種南疆地方特有的幽暗妖異之氣,在這個夜晚越來越是濃郁。

那道神秘紅光飛行了一會,在離鬼厲藏身的那個山頭往南十里處的一座山間落了下來。南疆多山,山上也多草木,只不過這座無名小山的森林之中,卻有一座荒涼古剎。那道紅光就落在古剎前頭,一陣光芒晃動,現出一個身材枯瘦的老者來。

他向四周張望了幾眼,確定無人之後,便走進了古剎。

荒山野嶺,荒蕪古剎,卻有人深夜到此,其中自然有不可告人之事。片刻之後,在古剎外的樹林陰影之中,鬼厲的身影緩緩現了出來。他的目光在這無名古剎上打量了一番,隨即又抬頭望了望天。夜空裡黑雲更重,漸漸遮去了月華。

他身影晃動,悄無聲息地向古剎掠了過去。

這座古剎顯然荒廢已久,寺內到處是殘垣斷壁,從外面看去,就連大殿那裡也是破損無比,到處是破洞。夜風冷冷吹來,殘破窗子吱呀晃動,低低的聲音在夜裡顯得特別淒涼,還隱約有一絲詭異。

「啵!」

一聲輕微的響聲,似有什麼人點燃了火摺,一點微弱燈火在大殿裡頭亮了起來。只是這燈火昏暗,只能將大殿照亮一點,稍遠一些的地方,便仍舊籠罩在黑暗之中。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突然,一陣詭異莫名的聲音在大殿中響了起來,這聲音如深夜鬼哭,又似毒蟲夜行,聽了登時令人心頭發麻,難受之極。

鬼厲隱身在陰暗中,靜靜地向大殿內望去。

赫然見到在大殿昏暗燈火之下,除了剛才那個老者,竟還有另外二人。一人三十多歲模樣,身材中等,另外一人身材頗高,但不知為何,全身上下用一條披風緊緊包裹著,連頭上也沒露出一分,而那種詭異莫名的聲音,竟然就是從這個人披風底下發出來的。

這聲音迴盪在幽暗古剎之中,越發妖異,彷彿惡鬼甦醒一般。

鬼厲冷冷望著,他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詭異話語,自然不知其中含義,但看其他二人神色,便知道會有結果。

果然那神秘人說了一會,暫時停了下來,站在他身邊一直凝神傾聽的中年男子轉頭對那個老者道:「族長說道:『這一次無功而返,反而讓本族折損人手,暴露行藏,都是你們消息不準。獸神大王聽說之後,已然大發脾氣……』」

那中年男子說到「獸神」二字的時候,聲音突然變低,而那個裹在披風下的高個身影,竟也似抖了一下。

那老者也皺了皺眉,道:「我們本來的約定,便是告知獸神大王那顆『天帝冥石』所在,據我們所知,那顆奇石的確就在死澤中的天帝寶庫之內,這如何怪我們消息不準?」他看了看那個披風下的神秘人物,嘴邊忽然掠過一絲譏笑之色,道:「只怕是你們自己力不從心吧?」

此言一出,那用披風包裹的神秘人頓時應聲而道:「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這種怪異聲音一疊聲地說了出來,隱身在一旁的鬼厲雖然不明白其中含義,但聽這聲音急促尖銳,顯然那神秘人物大是憤怒。

這神秘人「嘰嘰嘰嘰」說了好一會兒,居中翻譯的中年男子面色也是漸漸難看,好不容易等他停了下來,中年人遲疑了片刻,才道:「族長說:『他們雖然從未到過死亡沼澤,但也知道那裡從無人煙,此次突然多了無數中土修真高手,自然、自然是你們消息不對。』」

那老者看中年人似乎是說完了的樣子,不由得一怔。剛才那神秘人說了許久,這中年人翻譯過來,卻只有這幾句,想來是中間那神秘人物多有咒罵惡語,中年人不願翻譯。

那老者沉吟片刻,看樣子似乎還是不願意與神秘人翻臉,遂道:「此次天帝寶庫出世,異兆宏大,震動天下,想來那些中土修真高手也是聞訊而去,這就非我們能夠控制了。」

用披風包裹的那個神秘人餘怒未息,又是一陣怪聲,中年人側耳傾聽,頻頻點頭,隨即對老者道:「族長說:『那顆天帝冥石對獸神大王十分重要,關係重大,此次無功而返,獸神大王勃然大怒,當場就殺了好幾個族人……』」

那老者聽到這裡,面色凝重,似是心情沉重,但眼中一絲譏諷之色卻仍是忍不住的一閃而過。

中年人繼續翻譯道:「『所以請你們速速打聽這顆寶石到底落在誰人之手,他們好再次前去取來獻給獸神大王!』」

隱在一旁的鬼厲突然心中一動,聽他們幾次提到天帝冥石這件事物,莫非就是被小灰吞食的那顆奇石?

只見那老者沉吟了片刻,然後點頭道:「好,這件事就包在我們身上,三日之內,我們就給你一個答覆。」

神秘人哼了一聲,「嘰嘰嘰嘰」說了幾句。那中年人向老者點了點頭,道:「族長答應了,說三日之後,還是在此處相見。」

老者點了點頭,還待說些什麼,那個神秘人卻身子一轉,徑直走了出去,根本不再看他們一眼,倨傲無禮之極。

那老者臉色一變,怒容滿面地看著那神秘人的背影。中年人連忙拉了他一下,連連搖頭,老者看了他一眼,這才忍了下來。

待那個神秘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後,老者忽地「呸」了一聲,罵了一句:「什麼東西,一群畜生而已!」

中年人賠笑道:「師叔,您老別生氣,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

那老者冷笑道:「我才懶得理他們。」說著轉頭看了他一眼,道:「說起來,孫圖,你在那些畜生中生活了三年,學習他們的鳥語,只怕吃了許多苦吧?」

被叫做孫圖的中年人笑了笑,道:「弟子受師門厚恩,無奈資質淺薄,正苦著無力報答谷主以及諸位師叔厚愛,正好有這個機會,弟子怎敢不盡心竭力!」

鬼厲猛然間聽到「谷主」二字,心中頓時一凜。

那師叔卻笑了笑,似乎十分嘉許,伸手拍了拍孫圖的肩膀,忽然間又冷笑道:「還好谷主明鑒,知道我向來沉著,所以派我前來與這些畜生相會,若是上官策那個老傢伙來,還不得當場就壞了事!」

孫圖乾笑一聲,面上神色有些古怪,嘴裡喏喏應聲,卻似乎也不敢在背後議論那個上官策。

一旁的鬼厲此刻再無疑問,上官策乃是南方「焚香谷」中數一數二的頂尖人物,雖然向來不在天下行走,但威名早著。尤其是十年前青雲一戰,鬼王更施巧計,派周隱假扮上官策暗算天音寺僧人,果然一舉成功,幾乎將青雲、天音兩大派置於死地。當時鬼厲還是名叫張小凡的青雲弟子,正在場中,自然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

聽兩個人口口聲聲叫著那個神秘人做「畜生」,剛才那神秘人的身分似也呼之欲出,只是向來正義凜然的焚香谷一脈,此刻竟然透露出不可思議的邪氣。

鬼厲冷冷地注視著大殿裡那兩個人,在黑暗裡,嘴角有冰冷而輕蔑的冷笑。

場中,那兩人又商量了幾句之後,孫圖一口吹滅了大殿燭火,二人便向外走去,看來是想離開此處。鬼厲在暗處皺了皺眉,正沉吟時,忽地,從古剎外頭突然傳來一聲怪異嘶吼!

古剎中諸人都是吃了一驚,那老者和孫圖同時停下腳步。

這聲音淒厲而憤怒,中間彷彿還帶著一絲驚惶,聽著似乎是什麼野獸吼叫,而非人類驚呼。只是鬼厲略一分辨,登時聽出這聲音是剛才裹著披風的那個神秘人物發出的,眉頭不由的皺了起來。與此同時,老者和孫圖也聽了出來,頓時臉色大變,同時騰空而起,向寺外飛去。

深山野嶺,竟然還有人伏擊!

月光冷冷,彷彿妖異之色更重了。


古剎之外,遠處一個山丘背後,一道紫芒在夜色裡霍然綻放,衝到半空,隨即劈下。

遠隔在數十丈外,鬼厲竟也感覺到那一絲凜冽煞氣。他雙目瞳孔一縮,片刻間已然認了出來那是什麼法寶。

焚香谷那兩人如飛而至,但那老者的道行明顯比孫圖高了許多,只一會工夫竟將孫圖拉開了數丈之遠,同時手中已然多了一把暗紅仙劍,往那道紫芒閃亮處疾飛過去。

只是還不等他飛到山丘背後,只聽得一聲大吼,帶著絕望,迴盪在這個黑暗的夜色之中。那老者臉色大變,腳下更急,呼的一聲已然飛了過去。鬼厲悄無聲息地從另一方向也跟了上去,繞到了山丘背後。

一股血腥氣息登時撲面而來。被劈為兩半的披風從半空中緩緩飄下,暗紅的鮮血濺的到處都是。那個現出真身的神秘人物,果然是一個魚頭人身的魚人,但此刻竟被人生生從頭到胯下一刀劈成兩半,屍身倒在地上,但兇手卻已經不見了人影。

那老者驚怒交集,這兇手在頃刻間出手殺人,隨即隱身不見,這份道行當真非同小可。雖然他心裡看這些魚人極不順眼,但卻知道谷主與這些蠻族實有大事商議,此番竟被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暴起狙殺,萬一那邊追究起來,自己實在難以交代。

這時孫圖也趕到現場,將這一幕血腥圖像看在眼裡,登時目瞪口呆。

那老者臉色難看之極,忽地騰身而起,暗紅光芒托在腳下,飛到半空,舉目四望,卻只見四下漆黑一片,茫茫林海,哪裡找的到兇手蹤影?

忽地,他大聲喝道:「哪一位高人在此,請出來一見,焚香谷呂順請教!」

這聲音遠遠傳了出去,片刻後在林海山間隱隱有回聲傳了回來,到處都是「呂順請教……呂順請教……」

只是除此之外,卻是再無聲息。

呂順雙眼如要噴出火來,片刻後落地,對孫圖疾道:「你收拾一下族長屍體,帶回谷中。兇手下手不久,必定還在附近,我挖地三尺,也要將此人找出來。」

孫圖連忙點頭,道:「師叔小心。」

話音未落,呂順已然騰身而起,沒入了那一片黑暗樹林之中。孫圖轉過身來,看著地下那變成兩半的屍首,一股血腥氣味撲鼻而來,忍不住露出厭惡之色,呸了一聲。

鬼厲緩緩退了回來,在暗處沉吟片刻,又向四周地形仔細望了一眼,隨即目光落到了自己剛剛出來的那座古剎之上,立刻悄無聲息地掠了過去。

夜色冷冷,黑雲蔽月。

雖然不過才一會工夫,但這座古剎之內,突然又像是陰沉黑暗了許多,只有偶爾從黑雲裡探出頭來的月光,才會照亮了些許地方,但片刻後又歸於黑暗。

鬼厲緩緩走了出來,站在大殿之前的空地上,一雙眼緊盯著大殿。

冷風吹來,殘破的窗戶發出了詭異的「吱呀」聲,在黑暗中低低響著。

「公子果然厲害,我瞞得過呂順,卻瞞不過你啊!」

大殿裡的黑暗中,忽地響起了幽幽的話語,輕輕飄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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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魔陣
狐岐山。

鬼王宗總堂所在。

在荒涼的山體之下,鬼王宗的總堂隱匿在堅硬的巖洞之中。

在彎彎曲曲的隧道裡,某個幽深靜謐的地方,空無一人,只有兩旁石壁上每隔數丈,鑲嵌著一盞銅燈,照亮了些許地方。

面蒙黑紗的幽姬,身影飄忽,獨自向前走著,遠遠看去,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縷幽魂。

這個地方,已經是鬼王宗的禁地所在,與碧瑤所在的寒冰洞同是鬼王宗裡最神秘的地方,向來嚴禁普通弟子出入。但幽姬身為上一代鬼王宗四大聖使之一的朱雀,是鬼王宗最核心的成員之一,所以才能自由出入這個地方。

只不過,她往前方那幽幽延伸、彷彿永無止境的深深隧道望了一眼,腳步卻忽然慢了下來,看去似乎有幾分遲疑之意,但終於還是邁步走去。

前方陰影深處,此刻彷彿傳來幾聲怪異的低低咆哮聲,像是什麼野獸嘶吼。

又走過了一段長長的隧道,兩旁的燈光也越來越是昏暗,終於,在彎過了一個拐角處後,幽姬走到了這條隧道的盡頭,那裡赫然是一道石門,門楣上刻著三字:

困龍闕

幽姬盯著那三字望了許久,周圍一片寂靜,只有從剛才開始就不時響起的怪異咆哮聲漸漸清晰了起來,空氣中,也彷彿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息。

她面上的黑紗動了動,似乎是搖了搖頭,輕聲嘆息,然後走進了這個石門。

一進石門,豁然開闊,裡面竟然是一個巨大的石窟,旁邊岩壁上怪石突兀,各具形狀。而在幽姬處身的石門前,是一條懸空的石徑,蜿蜒向前,通向石窟中央。此時此刻,她竟然是處身在這個巨大石窟的半空中。

幽姬顯然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看到這等景象,也沒什麼吃驚表現,只沉默了片刻,就順著那條窄小石徑向前走去。石窟的上半部分是一片黑暗,但就在石徑的下面,卻有紅光隱隱閃耀,反射上來,反而將石窟上邊的岩壁映的有些猙獰。

空氣中的血腥味道,越發重了。

這條巨大石窟中的懸空石徑,也不知道是天生形成,還是人工所造,就這般橫懸空中,遠遠望去,底下竟無一根可以支撐的石柱,直是匪夷所思。

幽姬黑色的身影在石徑上走著,行走間卻連一點腳步聲也無,倒真有幾分鬼氣森森的樣子。不過沒走多久,她就看到了前方的那個身影。

鬼王。

石徑的盡頭,是一個七尺大小的石台,鬼王此刻就站在上面,負手而立。從背後望去,他的身影沉穩而厚重,看去似乎有和這個巨大石窟融為一體的奇異感覺。

幽姬走到他的身後,低聲道:「宗主。」

鬼王回過頭來,點了點頭,微笑道:「妳來了。」

幽姬面上的黑紗忽地一頓,似是吃了一驚。石徑到了這個平台,就算到了盡頭,前方是一片空蕩蕩,相應的,石窟底下的神秘紅光,從此處看也亮了許多。此番鬼王轉頭,那紅光頓時在他轉身間射了過來,隱隱約約將他的面容照的有些模糊,甚至連他的眼睛裡,都似有淡淡紅芒。

鬼王似乎沒注意到這些,只道:「妳過來吧!」

幽姬走了過去,站在平台之上,頓時眼前大亮,再無石徑遮擋,將石窟底部事物一覽無遺。

這個石窟下面,竟然是一個巨大的血池,鮮紅的血液灌滿了巨大石窟的底部,真不知道鬼王宗是從哪裡弄來這麼多的新鮮血液。想來空氣中濃郁的血腥氣味,就是從下面而來的。

在血池之中,赫然浸泡著兩隻巨獸,一隻是死亡沼澤中的黃鳥,一隻是東海流波山上的奇獸夔牛。這兩隻上古奇獸大半的身子都被浸泡在血水之中,同時從血池上方各有一道暗紅光芒籠罩在牠們身上。看那暗紅光芒所發出的地方,正是被莫名力量凌空孤懸的伏龍鼎。

伏龍鼎所在位置,離鬼王和幽姬站立處頗遠,但幽姬仍然能看到在伏龍鼎上有一道黑色人影正在施法,只是在紅芒遮擋下模糊不清。縱然如此,她卻依然知道那是什麼人──鬼先生,魔教鬼王宗中最神秘的人物。

幽姬身為鬼王宗上一代的四大聖使之一,對鬼王宗大小事情幾乎瞭若指掌,但只有這個鬼先生卻是例外。原因很簡單,此人原先並非鬼王宗之人物,而是當代鬼王登位之後,突然出現在他身邊的一位神秘人物。鬼王對他極為敬重,而這個神秘人物在極少數的出手中,所展現的詭異道法,也讓青龍、幽姬等鬼王宗高手為之動容。

但在幽姬心中,卻始終對此人抱有深深警惕之心,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在鬼先生的大力推動之下,鬼王終於在十年之前開始啟動「四靈血陣」。

鬼王宗歷代傳遞的鎮宗法寶伏龍鼎,來歷神秘莫測,其中蘊含著無盡靈力,非正非邪,詭異之極。而在伏龍鼎鼎身之上,除了古拙花紋之外,還刻著許多神秘銘文,歷代鬼王宗祖師都無法參透。

但到了當今這一代鬼王,他胸中包羅萬象,實是個不世出的奇才,正好在他身邊又突然出現了一個對這種神秘文字似乎專有研究的鬼先生,二人合力,竟然將這些神秘文字給解了出來。

原來這伏龍鼎鼎身銘文,所記載的是一種名叫「四靈血陣」的詭異法陣,需要以遠古洪荒時代的四種奇獸靈力,引發伏龍鼎本身詭異法力,成一威力無匹的絕世法陣。按照伏龍鼎銘文中所說的,這四靈血陣一旦形成,其力量便足以毀天滅地。

鬼王乃是雄才大略的不世梟雄,自然不會對這種強大力量視而不見。十年之前青雲一戰,青雲門誅仙劍陣威震天下,所向披靡,直非人力所能抵擋,鬼王仔細思量,惟有這四靈血陣,才能有戰勝誅仙劍陣的可能。

從那以後,鬼王宗的一切行動,便開始圍繞四靈血陣而進行了。

幽姬目光從鬼先生那模糊不清的身影上收回,望向血池中的那兩頭靈獸。雖然被血水圍繞,但不知道活了多少年頭的黃鳥顯然並不甘願,不時發出憤怒清嘯,雙翅展動,登時將周圍血水鼓出巨大波濤。

只是這血池之中的血水似乎對牠有奇異的克制功用,黃鳥的靈力和力量顯然遠不及往日,特別是在牠頭上還有一道從伏龍鼎上發出的暗紅光芒籠罩著牠。黃鳥一有異動,這暗紅光芒登時明亮,被其籠罩的黃鳥頓時如遭泰山壓制一般,剛剛昂起的身子立刻就像受到不可匹敵的重力生生壓了回去。

如此幾個回合之後,黃鳥的動作也漸漸慢了下去,雖然還在反抗,但卻越來越是無力。

而在血池的另一頭,單足巨軀的奇獸夔牛整個身子浸泡在血池之中,一動不動,只有目光偶爾向黃鳥那邊望上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困在此處時間久了,已經完全放棄了抵抗。

望著這兩隻原本不可一世的靈獸竟然落到這個下場,幽姬忍不住在黑紗之下微微皺眉,心中一陣莫名的反感。

站在她身邊的鬼王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向她看來,忽然道:「妳在想什麼?」

幽姬一驚,隨即鎮定下來,淡淡道:「沒什麼,宗主。」

鬼王看了看她,隨後目光移到血池之中,半晌後緩緩道:「如今四靈血陣已經完成一半,只要再找到另外兩隻靈獸為引,我們鬼王宗稱雄天下之日,指日可待。」

幽姬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是。」

鬼王負手而立,目光仍沒有離開血池之中那兩隻靈獸,口中卻突然轉換了話題,道:「妳比我先到死澤,我囑咐妳暗中觀察鬼厲,妳可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幽姬面上黑紗輕輕動了動,片刻之後,道:「他在死澤之中,帶領手下周旋於萬毒門、合歡派和正道之中,在那等複雜詭秘、殺機重重的情勢下,依然進退有據,並最終與他人聯手滅了長生堂,實有大將之才。而且……」

她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了下來。鬼王略感意外,道:「怎樣?」

幽姬遲疑了片刻,道:「他在內澤之中,突起偷襲重傷了萬毒門的秦無炎,心思堅忍狠辣,不可小覷了。」

說著,幽姬忽然心中一陣恍惚,自己在談論的這個人,真的就是當年那個張小凡嗎?

碧瑤所真心喜愛的那個人,真的就是他嗎?

鬼王卻似乎頗為滿意,點頭道:「此子性情堅忍剛毅,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這些年來他修習我聖教功法,又有天下無雙的邪器日夜伴身,性子暴戾好殺一些,也算正常。」

幽姬抬頭向鬼王看去,只見他嘴邊隱隱有一絲笑意,但襯著他那張不怒而威的臉龐,竟然透出一股寒意。

「不過,」鬼王忽然說道:「我聽說鬼厲在死澤之中,與那些正道中人碰面時候,尤其是遇到一個名叫陸雪琪的青雲弟子,他的情況便有些異樣,可有此事?」

幽姬身子一震,卻見鬼王面容淡泊,看不出他究竟想著什麼,只是她心中不知怎麼,突然一陣紊亂。她與青龍二人暗中潛入死澤,鬼厲與陸雪琪之間隱隱有些微妙,她大部分都在暗中看到。只是此刻想來,她卻覺得一陣莫名的心痛。

就像一枚尖針,刺入了心房。

「怎麼了?」鬼王轉過頭來,看著幽姬。

幽姬緩緩低頭,因為黑紗蒙面,沒有人能夠看到她的表情。片刻之後,她的聲音不知怎麼,似乎有些嘶啞,但依然很清楚、很冷漠地回答鬼王:「是,他和青雲門陸雪琪之間的確有些曖昧,我親眼看到在天帝寶庫之外,面對黑水玄蛇,他冒死去救了那女子一命!」

鬼王沒有再說話,但是只在片刻之間,周圍的血腥氣息突然十倍、百倍的濃烈起來。

那個男人依舊負手而立,但不知是不是因石窟底下紅光照耀的關係,他眼中紅芒霍然大盛。

幽姬緩緩向鬼王行了一禮,向後走去,慢慢走出了這個隱隱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石窟。

只是她剛走到石門那裡,就突然愣住了,青龍靜靜地站在石門外頭,淡淡地望著她。

幽姬迎著他的目光,兩個人就這樣對望著,許久沒有說話。

半晌之後,青龍緩緩走上前來,從她身旁擦身而過,向石窟深處走去,留下幽姬一個人,怔怔地站在隧道之中。

自始至終,他沒有和幽姬說一句話。


南疆幽月,孤懸在西方天際。

深山古剎,蟲鳴淒切,一派淒涼幽暗景色。

「呼!」

一聲呼嘯,光芒閃處,呂順馭劍飛來,落到了這座古剎庭院之中,雙眼裡精光閃耀,一分一分仔細地向這座古剎大殿掃過去。

他在剛才已經馭劍搜遍了附近十里,毫無所獲,沒有見到一個人影,思量之下,突然驚覺這座古剎反而是自己疏忽的所在。

夜風冷冷,已經廢棄的大殿連大門都已經不見。雖然就在剛才不久,呂順還在大殿裡面與人談話,只是此刻看去,裡面突然變得陰氣森森,黑暗中彷彿有什麼東西窺視著他一樣。

他手心忽然冒出了些許冷汗。

剛才死的那個魚頭人身的怪物,是南蠻魚人族的族長,此番在與自己見面的時候被人狙殺,自己實在是脫不了干係。他深知南蠻異族和自己門派暗地裡有著神秘交往,更瞭解那些蠻族的可怕與殘忍,此番若不給蠻族一個交代,只怕自己要有苦頭吃了。

以他對南蠻異族的瞭解,這些魚人的戰力非同小可,雖然和自己這等修行高深的修真之士相比仍有不如,但要想一招即殺,這狙擊之人的道法之高,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呂順深深吸氣,忽地高聲道:「是哪一位高人?請出來說話。」

「說話……說話……」

夜風帶著他話音的尾聲,在古剎中間輕輕飄蕩著,只是大殿之中依然一片寂靜,沒有任何的聲音。

呂順臉色更沉,一咬牙,手中仙劍光芒大盛,人劍合一衝進了大殿之中,大殿裡登時明亮起來。但就在他人影剛剛沒入大殿的同時,大殿殘垣斷壁的一側,兩道黑影迅速無比地離開大殿,沒入了旁邊的黑暗陰影之中,再無聲息。

半晌,只聽呂順在大殿裡東翻西找,乒乒乓乓響了好一會兒,但最終還是頹然走了出來,顯然一無所獲。他站在台階之上,面色陰晴不定,過了許久,一跺腳,嘆道:「罷了,罷了。」

說著不停搖頭,隨即馭劍而起,往南飛去,片刻間消失無蹤。

古剎之中頓時安靜了下來,剛才被呂順驚嚇消失的蟲鳴,也再一次響了起來,冷月清風,又是一副荒涼景色。

只是隨著呂順消失,這古剎彷彿也失去生機一般,依舊沒有什麼動靜。又過了片刻,忽然半空中一聲銳嘯,紅色劍芒突然從高空雲層疾衝下來,迅疾無比地落在古剎庭院之中,搖晃幾下,現出了呂順身影。

他這番去而復來,竟然是施了個空城計謀,假裝遠遁,卻從遠處折返,藏身在天空黑雲之中。可惜饒是如此,古剎之中卻依然無人出現,呂順面上終於露出沮喪神色,長嘆一聲,沉默了片刻,才再次馭劍而起,往南方飛去,此後再也不見他的蹤影,看來這一次是真的走了。

古剎之中,也再一次恢復了寧靜,但片刻之後,兩道黑影晃動,緩緩現出了兩個人影。

當先一人慢慢走到庭院當中,月華如水,冷冷灑下,將他的身影在殘破的青石庭院石板上,拉出一條細長的影子。

那人正是鬼厲。

抬頭,望月。

月色清冷,照在他的臉上。

忽然間,他看去竟彷彿有了幾分滄桑。

就連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此刻也沉默著,和主人一樣,默默地抬頭望著月亮。

「怎麼?公子喜愛這南疆月色嗎?」忽然,身後另外一道仍舊隱沒在陰影裡的窈窕身影,發出悅耳輕柔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鬼厲慢慢收回目光,卻並不回頭,也不回答陰影裡那個女子的問題,反而問道:「妳為什麼要殺了那個魚人?」

依然隱身在陰影中的那個女子發出一聲輕笑,道:「那些魚人不僅害了公子部屬,也害了我的手下,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公子你出一口氣啊!」

鬼厲臉色絲毫不變,顯然對這些話根本不信,淡淡道:「久聞『紫芒刃』乃九天神兵,今日在姑娘手中施展開來,果然有神鬼不測之力。」

那女子一聲輕笑,聲音柔媚悅耳,使這淒涼夜色,突然似添了幾道顏色一般,變得鮮活了起來。

腳步聲響起,她從陰影中緩緩走了出來。

赫然是魔教合歡派,人稱「妙公子」的金瓶兒。只見在月色之下,她依舊是一身鵝黃衣裳,柔順衣襟在夜風裡輕輕擺動,幾縷細細髮絲在鬢髮間垂下,微顯零亂,卻似乎更有種莫名的撩人情懷。

深山古剎,冷夜美人!

此時此刻,她眼波盈盈如水,眉目間似有春光圖畫,清麗無方,一時間,竟連這夜色彷彿也溫柔了起來。

鬼厲轉過身,目光在她臉上看了看。

金瓶兒嘴角依然掛著微笑,柔聲道:「公子你身懷異寶,乃是『噬血珠』與『攝魂』合而為一的不世奇珍,我這小小的紫芒刃,哪裡敢和你的噬魂相提並論?」

鬼厲眼中紅芒一閃而過,但面色卻沒有什麼變化,道:「姑娘此番南下,可也是為了追查這些魚人異族的嗎?」

金瓶兒微微點頭,隨即眼中眼波流轉,道:「不過沒想到此事居然和焚香谷有關係。」

鬼厲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但心中對這個女子卻是越來越警惕。剛才她突起狙殺魚人異族族長,這份道行之高,似乎比起當日在死澤之中,與自己還有秦無炎三人圍攻長生堂玉陽子時顯露出來的道法要高出不少,只怕當日她是沒盡全力。

只是這道行高深還是其次,自己當日也保有後手。但金瓶兒狙殺魚人,卻分明有嫁禍焚香谷,挑撥暗中勾結的蠻族與焚香谷關係之意。

此女心機之深、手段之狠,實在非同小可。

金瓶兒目光在鬼厲面上轉了幾轉,忽地微笑道:「公子此次南來,必定也是追查這些魚人的吧!倒不知道有何發現?」

鬼厲淡淡道:「沒有。」

金瓶兒聽他回答冷漠,卻也不生氣,反而笑的更是柔和,道:「如今我們都已經知道,焚香谷似與這些蠻族怪物暗中有來往,不知道公子打算如何?」

鬼厲目光閃爍,道:「姑娘以為如何?」

金瓶兒微笑道:「是我先問公子的啊!」

鬼厲聽她似嗔似笑的反問過來,眉頭一皺,心下已轉了無數念頭:此番突然發現焚香谷竟然與南蠻異族有暗中勾結,實在是聳人聽聞的一件大事。若是傳到天下,只怕那些正道人物要嚇得目瞪口呆了。

當此形勢之下,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探一探神秘莫測的焚香谷了。只是眼下情況,其中似大有文章,先不說南蠻異族向來神秘之極,單是一個焚香谷,實力便是不容小覷。昔日從焚香谷中出來的李洵、燕虹等人,包括剛才的老者呂順,道行均是極高。

金瓶兒慢慢走到鬼厲身前,抬頭向他看去,微笑道:「公子可是想夜探焚香谷?」

鬼厲眼光一閃,道:「怎麼,姑娘也有此意嗎?」

金瓶兒微微一笑,嫵媚動人,竟似有股美麗當面而來。鬼厲心志為之一動,心中不由得一震。

只聽金瓶兒淡淡道:「我自然願和公子走這一趟,只不過有件事,還盼公子答應了我才是。」

鬼厲目光一凝,道:「什麼?」

金瓶兒微笑道:「我只盼公子切莫如對付秦無炎一般,突然在一旁出手將我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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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潛行
南疆山峰,與中原地帶群山截然不同,少了幾分秀美清幽,多了幾分巍峨險峻。

夜幕之下,一座座連綿起伏的山脈巍然屹立,縱橫交錯,遠遠望去,竟是透出了一片肅殺之意。

鬼厲負手而立,舉目眺望,隔了兩座較低的山頭和一片較為平坦的荒野之後,大地之上突然聳立起四座高大山峰,環環相扣,圍成一個山谷。在這四座高大山峰背後,茫茫夜色之下,便是無數陰影,正是南疆邊陲無邊無際的十萬大山。

而在最前方四座山峰之中,就是名動天下的焚香谷。

這一晚夜色深沉,幽月高懸,天際隱隱還有幾顆閃著微光的星星。在冷冷清輝之下,遠處的那個山谷裡似乎隱有霧氣,淡淡飄浮,望去如輕紗薄霧,幽美之中帶著幾分神秘。

鬼厲皺了皺眉,收回了目光。

已經是第三天了,自從三日前那個夜晚,他和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突然發現焚香谷竟似與南疆十萬大山中的南蠻異族有暗中勾結,遂決定暗中查探焚香谷。「焚香谷」這三字在南疆邊陲這裡自然是如雷貫耳,二人輕易就知道了焚香谷所在。但到了真正要暗中潛入的時候,卻發現事情竟然頗為麻煩。

焚香谷占地範圍極廣,按理說應該不難潛入。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二人憑藉自身道行,輕易就躲過了日夜在外圍警戒的焚香谷普通弟子,但怎知每次稍微深入焚香谷內部,不論二人如何隱藏身形,附近必定突然響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清脆鈴聲,登時引來無數焚香谷門人仔細搜索,其中也不乏高手。

鬼厲與金瓶兒俱是機警之人,幾次都見機的早,及時退了出來。但無論他們如何小心謹慎,仍是無法躲過這莫名鈴聲,幾日下來,仍是無法深入。焚香谷裡面卻似有警覺,已經增派了人手日夜巡視。

鬼厲尋思了幾日,卻仍然無法想出焚香谷到底是如何未卜先知,知道他們蹤跡的。看來這名列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焚香谷中,的確是臥虎藏龍。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趴在他肩頭的小灰身子一動,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輕呼。

「啊!」

鬼厲轉身,只見林間一小塊空地之上生著一堆火,金瓶兒坐在前頭,手中拿著一根木棒,木棒上頭穿著一隻洗剝好的野兔正在燒烤。此刻她皺起秀眉,望著手中木棒,一副頗為沮喪的模樣。

鬼厲走了過去。

這三日來他和金瓶兒幾次三番想潛入焚香谷,俱以失敗告終。而平日裡二人關係亦是頗為微妙,表面上相安無事,暗地裡卻是各自提防,都知道對方乃是心機深沉、辣手無情之輩,誰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會不會突然痛下殺手。

走到篝火近處,肩膀上的小灰「吱」的叫了一聲,卻是跳到了地上。鬼厲向金瓶兒看去,不禁怔了一下,只見她一臉無奈地看著手中木棒上串著的那隻野兔,一隻兔腿已經是被烤的焦了。

他們二人在焚香谷外圍轉了幾日,這等山野之地,周圍自然是沒什麼村莊客棧,幾日乾糧吃下來,鬼厲倒沒什麼,金瓶兒卻是有點受不了了。這一晚正好看到一隻野兔跑過,順手捉了來,生了一堆火想換換口味。他們處身所在,離焚香谷頗遠,倒也不怕被人發現。

只不過如今看來,金瓶兒道行雖高,往日裡卻並無這種野外燒烤的經歷,幾番下來,手法掌握不好,竟然將食物烤的焦黑。此番眼見鬼厲站在前頭,小灰半蹲地上,一人一猴四隻眼睛都落在那隻燒焦的兔腿之上。金瓶兒臉上居然一紅,慢慢的將木棒縮了回去,離開了火堆。

「吱吱、吱吱……」

忽地,一陣古怪聲音,卻是猴子小灰咧嘴大笑,趴到地上,尾巴豎的很高,搖來晃去,右手握拳,不斷捶打地面,似是忍耐不住一般,竟然做出了這般匪夷所思的動作。

金瓶兒與鬼厲同時都是一怔,片刻後雙雙會過意來,金瓶兒驚愕之餘,臉上更是掠過一絲怒色。鬼厲不知道這猴子跟在自己身邊,難得離開一次,卻不知從哪裡學來了這一套莫名其妙笑話人的本事來。他當下看了金瓶兒一眼,咳嗽一聲,左腳輕踢,將兀自捶地不休的灰毛猴子踢了出去。

小灰如葫蘆一般滾了開去,但「吱吱吱吱」的聲音,居然還是遠遠地傳了過來。

鬼厲與金瓶兒對望一眼,場中氣氛不由得有些尷尬,鬼厲向金瓶兒手中木棒看了看,隨即從旁邊移了一塊石頭過來,坐在上面,對金瓶兒道:「給我吧!」

金瓶兒聞言一愣。只見鬼厲面色淡淡,伸手將自己手中木棒接了過去,先將燒焦的那部分撕掉,隨即重新放到火上,緩緩翻轉燒烤。他這番出手燒烤,自然與金瓶兒大大不同,只見火舌吞吐,木棒輕輕翻轉,過不多時,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便漸漸飄散開來。

金瓶兒抬眼向鬼厲望了一眼,只見火光照耀之下,他平日裡微顯蒼白的臉色此刻也變得紅潤了起來,在黑色深邃的雙眼中,還倒映著兩團小小的,正在燃燒的火焰。

一個正在聚精會神為自己燒烤的男人麼……

空氣突然沉默了下來,再沒有人說話了。金瓶兒慢慢收回了目光,從手邊拾起幾根枯枝,放進了火堆,火焰漸漸燒了上來,將枯枝掩沒,不時傳來枯枝爆裂的「劈啪」聲。

遠處林梢,彷彿有夜風吹過,傳來吹動枝葉的輕輕沙沙聲響,落在兩人心上。

小灰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跑了回來,手中還多了幾個野果,看來是剛才跑到樹林裡摘的。牠走到火堆旁,向四周張望了一下,一屁股坐到鬼厲腳邊,將野果送到嘴邊,張口大嚼起來,同時長長尾巴晃了晃,最後輕輕纏在了鬼厲腳上。

就這般在沉默氣氛中過了許久,空氣中的香味越來越濃,火光上頭的那隻野兔全身漸漸冒出了油脂,緩緩滴下,看去油光發亮,令人食指大動,金瓶兒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又過了片刻,鬼厲仔細打量了兔子一下,將木棒收了回去,一手拿著,另一手卻伸到腰間,片刻後摸出幾個小瓶小罐,從中灑了些看似粉末的東西到兔子身上。

金瓶兒一怔,道:「這是什麼?」

鬼厲笑了笑,金瓶兒看在眼中,不知怎麼竟覺得他有幾分苦澀之意。

鬼厲淡淡道:「是一些鹽巴調料,老毛病了,走到哪裡都帶著。」說罷,將手中木棒遞給金瓶兒。

金瓶兒猶豫了一下,卻沒有伸手去接。

鬼厲目光一閃,淡然一笑,伸手撕下一塊兔肉,放到嘴裡吃了。

金瓶兒臉龐紅了一下,火光中,她眉目間卻閃現出一股嬌媚之色,動人心魄,片刻後伸出手接過了木棒,低聲道:「多謝公子了。」

鬼厲不語,轉過頭去,順手從小灰手上拿了一個野果,放到嘴邊,咬了一口,慢慢吃了起來。

「呀!」

突然,金瓶兒那裡又是一聲輕呼,似乎還帶著一點痛楚。鬼厲與猴子小灰同時抬頭向她望去,卻見金瓶兒白皙的手捂著嘴邊,秀眉微皺,隱有痛苦之色。

她發現鬼厲和小灰都望了過來,面上一紅,半晌訕訕道:「我一不小心,被燙了一下……」說到後面,聲音漸漸變小。

鬼厲聽了,嘴角動了動,但臉上神情倒沒什麼變化。只是他腳邊的小灰卻突然發出聲音,「吱吱」聲中,咧開嘴巴笑了起來,右手中啃了一半的野果也掉在地上,隨即握拳向地上捶去,看來又想做那個古怪動作。

金瓶兒目光一凝,心中又羞又怒,但還不等她反應,也不等猴子小灰的手捶到地面,鬼厲已然一腳輕踢,將小灰如滾地葫蘆一般踢了出去。

過了一會,只聽鬼厲淡淡道:「畜生不懂事,妳不要見怪。」

金瓶兒向他看了一眼,定了定神,點頭笑了一下,隨即向手邊燒烤好的兔子輕輕吹了吹氣,然後才用白蔥似的手指從上邊撕了一小塊肉來,放進嘴裡嚼了起來。

這一入口,金瓶兒登時精神為之一振,瞬間只覺得那香味彷彿有靈性一般,竄遍自己全身,身子似乎是輕了幾分,滿口生津,這味道竟是前所未見的可口。外表一層皮脆而不焦,薄而香酥;內裡的肉滑而嫩口,再加上也不知道怎麼調配的調料,那美味竟然如沁入心脾一般。金瓶兒這一嘗竟然是欲罷不能,幾乎為之失神,萬萬料想不到如此美味竟然是眼前這個男子做出的。

饒是金瓶兒道行頗深,心志堅定,此刻卻也是胃口大開,撕下了一塊又一塊,不過一會兒工夫,已吃了一隻兔腿下去,這才覺得有些飽,停了下來。

金瓶兒微笑一下,向鬼厲看去,口中道:「公子好手藝啊!一隻普通兔子,竟然也能被你燒烤的如此美味!」

這時候猴子小灰又已經跑了回來,趴在鬼厲身邊,一雙靈活之極的猴眼轉來轉去,一會看看鬼厲,一會又向金瓶兒看去。

鬼厲淡淡道:「雕蟲小技,讓姑娘見笑了。」

金瓶兒嫣然一笑,眉目間嫵媚動人,眼波盈盈如水,柔聲道:「我這輩子還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兔肉呢!」

鬼厲淡然一笑,正想說些什麼,但身子忽地一震,眼中一陣迷惘。

這句話、這聲音、這份盈盈笑意,突然在腦海裡翻騰起來。夜色幽幽、夜風冷冷,他心口卻突地一痛,如怒海波濤一般翻滾起來。

曾幾何時,自己也曾經聽到過這些話語。

那是塵封在多少年前過往歲月的時光,卻在不經意間湧上心頭。

清清小溪,波光粼粼;盈盈笑意,風聲輕輕……

空桑山,懸崖後,剛剛脫離死地的兩個人,圍繞在火堆旁,也在燒烤著。

那微笑著的、水綠衣裳的身影,突然淹沒了他,占據了他所有的心靈空隙,他竟是無法自制的抖了一下。

碧瑤……

「很好吃啊!我這一生中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就是你現在烤的這隻兔子。」

當年的那句話,幽幽迴盪在腦海中,慢慢變成了刺、變成了針,刺進了心口。

……

「公子,公子?」一陣微帶驚訝的聲音在鬼厲耳邊響起,把他拉回到了現實。

金瓶兒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左手還拿著木棒,但右手卻縮到了袖子之中。

鬼厲目光一凝,深深呼吸,鎮定心神,立刻道:「我沒事。」

金瓶兒深深望了他一眼,眼中神色變幻,輕聲道:「公子,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有什麼事嗎?」

鬼厲直視她的目光,忽地微微一笑,道:「我能有什麼事?」

金瓶兒看了看他,眼中隱約的精光緩緩收了回去,眉目間嫵媚之色又浮了出來,微笑道:「公子沒事就好。」

鬼厲心中忽地一陣煩悶,但臉上也沒表現出來,正想說些什麼,身邊一直安靜的小灰卻突然身子一動,回頭望去。

鬼厲與金瓶兒同時若有所感,站起身來,向南望去。只見南方天際那一片被群山圍繞,寧靜的焚香谷上空,突然遠遠傳來一聲厲嘯,一道紅光沖天而起,照亮了一片天際之後,才緩緩落下。

鬼厲與金瓶兒眼中同時亮了起來。


焚香谷中,原本因為夜深而熄滅的燈火,逐一都亮了起來。

或遠或近的人聲,夾雜著幾許被打擾睡眠的低沉惱怒咒罵聲,紛紛響了起來。但在這一片漸漸變大的喧嘩中,憤怒的喝問聲夾雜在詭異如同野獸的咆哮聲中,從焚香谷的入口處傳了進來。

片刻之後,廝鬥聲已然傳了過來,與此同時,清脆的鈴聲和警報的鐘鳴同時迴盪在山谷上空。

在這深夜之際,竟然是有外敵強行攻入了焚香谷。

無聲無息地趕到,隱藏在另一座山頭上的鬼厲和金瓶兒,望著焚香谷入口處的那片燈火,以及不時從焚香谷中往入口處趕去的人影,心中都是暗暗吃驚。

究竟是什麼人,竟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冒犯號稱天下正道魁首之一的焚香谷?就算是以他們這兩個魔教新一代出類拔萃的高手,面對焚香谷之中藏龍臥虎的高手,也只是考慮到能否暗中潛入。

在他們剛剛來到此處的時刻,金瓶兒忍不住還輕聲問了一句:「難道是你們鬼王宗嗎?」

鬼厲自然否認,但他自己思來想去,卻也實在想不到如今天下除了魔教,究竟還有什麼勢力如此囂張大膽?

眼見著夜色中焚香谷人聲嘈雜,過了一會,仍然有人影不停向山谷入口處奔去。看這情形,那裡的局勢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有惡化的趨勢。

鬼厲與金瓶兒都微微皺起眉頭,但眼下畢竟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鬼厲隨即向身邊的金瓶兒輕聲道:「我們進去吧!」

金瓶兒點了點頭,望了鬼厲一眼,卻道:「我對山谷入口那裡的事情很感興趣,我們何不趁亂先去看看?」

鬼厲沉吟片刻,搖頭道:「妳去吧!我進焚香谷深處看看。」

金瓶兒在黑暗中似乎怔了怔,隨即道:「也好,那你小心。」

鬼厲微感意外,從金瓶兒口中突然冒出這「小心」二字,似乎有些古怪。但金瓶兒迎著他的目光,卻只是嫣然一笑,陡然間身形化作淡淡流光,悄無聲息地從山脊上滑了下去,片刻後就消失在黑暗中。

鬼厲皺了皺眉,眼中掠過一絲精光。


焚香谷建派至今,歷史雖然比不上青雲門和魔教,但經營此地卻也已經超過了八百年。

鬼厲在夜色的陰影中悄然潛入,迎面而來的是一座座錯落有致的殿堂樓閣。看那建築風格,與中原地帶倒是頗為相近,但在細微地方,諸如窗楣簷角,也不時看到有些猛獸雕飾,卻是中原所無。顯然這八百年裡,焚香谷也受到了南疆邊陲當地粗獷風俗的影響。

山谷入口處那裡依然喧鬧不已,平日裡鬼厲和金瓶兒最頭疼的那種報警鈴聲也同時在響個不停。他目前所小心隱匿的地方,是在山腳下一塊大石之後的陰影中。上一次暗中潛入,也就是在這裡再往前幾步,那莫名的清脆鈴聲便會響起。

此刻只聽著遠處那鈴聲響成一片,大石前頭三丈地方是片空地,然後就是一間樣式普通的房子,看去似乎是焚香谷弟子的居所。

鬼厲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陰影中站直身子,向四周望去。這裡附近一片安靜,與遠處的吵鬧對比起來,更是悄無人聲。至於那間屋子裡的焚香谷弟子,似乎也已經被召喚到山谷入口處去了。

在這片有些莫名詭異的寧靜下,鬼厲緩緩向前走去。

一步,兩步……

他走的很慢,一直走了五步,周圍一切如常。

但鬼厲臉上的神色卻更是凝重,因為上一次他在這裡,便是在踏出第六步的時候,那奇異鈴聲霍然響起。

他眼中精光漸漸亮起,向四周緩緩掃去,卻只見這附近依然沒有什麼變化。

片刻之後,他慢慢踏出了第六步。

「叮呤……」

幾乎就在他的腳踏在地上的同時,清脆的鈴聲突然在前方響了起來,在一片寂靜中遠遠傳開。

鬼厲身子一僵,心中驚怒交集,這焚香谷中的鬼門道如此厲害,卻怎麼也發現不了,實在詭異。

但今晚的情況自然和前些日子不同,雖然鬼厲觸動了什麼無形機關,發出了警報鈴聲,但遠處的嘈雜之聲與打鬥之聲卻更是厲害,不過片刻就將這鈴聲淹沒了。

鬼厲當機立斷,目光一掃,隨即身子飛起,貼著地面掠到前面那棟屋子背後,只是周圍的那個鈴聲依然響個不停,實在令人頭痛。

就在此刻,一直安靜地伏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忽然低叫了一聲,鬼厲一怔,轉頭向肩頭的小灰望了一眼。

映著夜色中一點幽幽的月光,在陰影中,鬼厲眼前的小灰身體裡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卡卡」聲音,隨後牠額頭上的那道灰痕,顏色竟似深了下去。

還沒等鬼厲反應過來,似乎已經有些不對勁的小灰卻突然轉頭,一雙猴眼中竟然漸漸亮起了奇異逼人的金色光芒,但在那片金色背後,隱約還夾雜著一絲詭異的紅色。

「吱吱、吱吱。」

小灰的猴手突然指向了那間屋子遠處一個偏僻角落的地基。

鬼厲將小灰抱下,仔細打量了一下,低聲道:「怎麼了,小灰?」

「吱吱、吱吱!」

小灰口中輕輕叫著,手依然指著那個方向,同時眼中那道金色光彩慢慢淡了下去。

鬼厲眉頭一皺,隨即點頭,將牠往肩頭一放,身子頓時飄了過去。

陰暗的地基牆角,隱隱散發著青苔的味道,在鬼厲細心搜索下,很快就有了發現──一個尺許大小的小洞,隱藏在地基處。

他眼中精光一閃,伸出手去,忽地快如閃電般探進洞口,片刻後洞中忽然發出一聲低鳴,隨即立刻沉默了下來,幾乎就在同時,周圍響個不停的鈴聲也突然停止。

鬼厲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緩緩地將手抽了出來,片刻之後,在他手掌抓持之中,赫然有一隻奇異野獸,掙扎了兩下就不再動彈了。

這怪獸全身灰皮,身長有三尺左右,身子卻做奇異的「弓」形,背部高聳,頭尾低垂,一雙小黑豆似的眼睛鑲在頭上。但最奇異的地方,卻還是此獸有一隻奇長的鼻子,大概有將近半尺來長,快有身長三分之一左右,鼻端最前頭粗大的兩個鼻洞,看去似乎和農民家中豢養的豬差不多。

鬼厲怔了一下,隨即哼了一聲,輕聲低語道:「難怪我說怎麼也躲不過去,原來有這種『灰豚』(註一)在。」

註一:「神魔誌異.靈獸篇」灰豚:長鼻大耳,無頸長尾,食蟻蟲草根,晝伏夜出,或曰土豚。

又註:「現代動物.土豚」:哺乳動物,又叫非洲食蟻獸,身體強壯,身長約一

四○厘米,沒有門齒和犬齒,像食蟻獸一樣用長舌頭捲吃白蟻。生活分布於

非洲南部和中部,出沒於丘陵或半草原地區,挖土的本領很高,白天在洞中

休息,晚上出來覓食。膽子很小,聽覺異常靈敏,依靠嗅覺覓食,靈敏嗅覺

是狗的十倍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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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玄火壇
鬼厲將已經死去的灰豚丟在牆角,又在灰豚所在的洞口仔細查看了一番,果然發現有一條極細的線從洞中牽出,連接到遠處一個鈴鐺之上。想必過去幾日裡他和金瓶兒屢次潛入失敗,都是被這小小灰豚發現。

他曾經在鬼王宗秘藏的殘卷「神魔誌異」中看過記載,灰豚鼻子極其靈敏,遠勝過世間凡物,自己這幾日想盡方法遮擋身形,卻沒有想到是被這種小獸給發現了。

只是雖然想明白了這個關節,但鬼厲的眉頭卻也隨即皺起,站在牆角的黑暗角落中,一時沉吟起來。灰豚這種異獸雖然不算是什麼上古神獸,但世間卻也少見,一向只聽說在南疆十萬大山深處的某處森林中才有。焚香谷中居然有了此獸,而且從這幾日自己分別從由許多地方試圖進入焚香谷,卻無一例外的被發現看來,焚香谷中灰豚數目還不少,實在令人驚訝。

但最關鍵的所在,卻是將這許多灰豚同時馴化到如此地步,這等馭獸奇技,莫說中原正道,便是魔教之中也聞所未聞,倒是傳說南疆蠻族之中頗有這等異術!

鬼厲舉目轉身,向前望去,突然發現,在遠處一片喧嘩聲中,焚香谷深處依然一片寧靜,沉沉黑暗如黑幕一般籠罩其上,也不知掩藏著多少秘密。


山谷入口處的那片喧嘩聲音漸漸沉靜下去了,遠遠的只聽到有人大聲說話,但打鬥聲音已然全部消失,看來焚香谷一方已經逐漸控制住了局面。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膽敢如此公然挑釁焚香谷?鬼厲收回望向山谷入口處的目光,心裡不覺掠過金瓶兒的身影,這個神秘妖媚的女子,此刻只怕還在那片混亂之中吧!

此刻,鬼厲已經從剛才那個隱身的角落深入到了焚香谷內部。一路之上,再沒有那種灰豚引發的警報鈴聲,想來焚香谷多半是將這些嗅覺敏銳的小獸分布在山谷各個邊緣角落,一旦到了山谷中間,反而不用擔心這些了。

夜色深沉,剛剛才從喧鬧中平靜下來的山谷顯得特別幽深。隨著鬼厲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在山谷中的樓閣路徑上飄蕩,那黑幕下的世界也漸漸顯露了出來。

焚香谷號稱天下正道支柱,雖然平日裡行事低調,但畢竟乃是興旺八百年的大派,這一路之上逐漸出現的,便是這門閥的底蘊所在。

夜色之下,只見十幾條路徑或大或小,彼此相連,如人體血脈一般分散開去,深入到焚香谷深處那片黑暗之中。道路兩旁或是普通弟子居所,或是高大雄偉的殿堂,夾雜在這些建築中間的,多為花草樹木,有青竹寒梅,亦有鮮艷堂皇的牡丹芍藥,相互成群,遠遠相望,與周圍殿堂渾然一體,竟是各有風味。

因為這一場吵鬧,所以雖然是在深夜,但這裡不時還有焚香谷弟子走動,鬼厲不得不小心隱藏身形,以免暴露行蹤。倒是看這些弟子臉上神情卻似乎很是平靜,沒有了那場喧鬧剛開始的驚訝與震動,就知道山谷入口那邊情形已然大定。

這少許焚香谷弟子走動自然還難不倒鬼厲,十年來他身懷佛、魔、道三家修行真法,以詭異神奇的天書異術為根基,道行激進速度直是匪夷所思,連博學多才的鬼王也詫異不已,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也只能歸於這佛道同修之理,或許真有暗中契合增進的神秘之處。

只是鬼厲隱身暗處,雖然不將這些普通焚香谷弟子放在眼中,但擺在面前的那十幾條道路卻讓他委實頭疼,不知該往何處而去。此番暗中潛入焚香谷,以他私心本意,是想著要好好探探這焚香谷內裡究竟有何秘密,最好是能查出與那些南蠻異族的關係。

要知道這些,自然是需要前往焚香谷中那些重要人物所在之處,只是眼前這些路徑看去簡直如迷宮一般,實在令人頭疼。

就在鬼厲皺眉沉吟,考慮是否要抓一個焚香谷弟子拷問的時候,忽地肩頭上一陣異動,耳邊傳來了小灰一陣輕微的呻吟。

鬼厲吃了一驚,轉頭看去,不禁身體為之一震。只見猴子小灰用手緊緊抓著他的衣服,猴臉上面容扭曲,雙目緊閉,竟似有痛苦之色,只是牠畢竟通靈人性,知道此刻不是時候,所以強忍下來。

鬼厲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知怎麼,從剛才進入山谷之中開始,小灰似乎就有些不對勁,此刻看來,牠身體上似有什麼巨大痛苦。

伸手將小灰輕輕抱下,鬼厲仔細打量了牠一番,只覺得猴子在自己手掌中的身體微微顫抖,顯然牠正在使盡力氣抵禦著那不知名的痛楚。鬼厲心中更是擔憂,低聲道:「怎麼了,小灰?」

彷彿是因為聽到了主人的話,小灰頭歪了歪,緩緩睜開了眼睛。

金色中微帶暗紅的異芒,如夜色裡妖異的鬼火,更似九幽下的詭異魔瞳,出現在鬼厲眼前。

周圍的溫度,似乎突然冷了下來。

小灰的呼吸聲音開始慢慢增大,鬼厲清楚地感覺出,抓住自己雙手的猴子手爪,那份力量竟是越來越大,爪子深深陷入肌肉。

猴子的嘴慢慢的一張一合著,但牠眼中詭異的金色妖芒卻緊緊地盯著鬼厲,一刻也不曾放鬆。從那中間,鬼厲赫然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和以前自己瘋狂時候一樣的噬血眼光……

瞬間,鬼厲突然覺得全身冰涼,霍然轉頭,向自己手邊看去。在那袖袍之內,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噬魂頂端上方的噬血珠,發出了微帶血光的幽幽青芒。

噬血珠!

這世間至凶至邪之物,竟然是詭異如斯……

像是突然從深心處冒出來的一般,鬼厲剎那間只覺得口中一陣苦澀滋味,他怔怔地轉過頭來,望著小灰。小灰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低低地叫了兩聲。

鬼厲定了定神,隨即發現小灰眼中的金芒背後,似乎還有一絲驚惶之意。他深深呼吸,隨即嘴角露出一個微笑,輕聲道:「沒事的。」

小灰似乎聽懂了主人的話,眼睛眨了眨,慢慢閉了起來,片刻之後,彷彿是那陣莫名的痛楚漸漸消退,小灰手爪上的力量也漸漸小了下去。

鬼厲站在黑暗中,慢慢將小灰摟在懷裡。

夜色冰涼如水。

前方一片黑暗,一人一猴的身影,在夜色陰暗的角落裡輕輕閃動。


也不知站了多久,小灰就好像睡著了一般,安靜地伏在鬼厲的懷中。鬼厲卻也根本不管這裡乃是焚香谷凶險之地,立身在黑暗之中,輕輕抱著猴子。

忽地,懷中的小灰身子一動,腦袋抬了起來。鬼厲低頭看去,只見猴子眼中的金芒已經消失不見,又變做了平日裡靈動活潑的樣子。

鬼厲心下一寬,但還不等他說些什麼,小灰卻似掙扎了一下,隨即手臂向外面一條道路上指了指。鬼厲一怔,抬眼望去,過了一會,果然從那條道路上走來了兩個人,卻是鬼厲認得的人物。

李洵和燕虹。

鬼厲眉頭一皺,這二人他在十年前就已經認識,俱是極出色的人才。雖然這十年間世事變幻,不再相見,但修真之人,十年不過如彈指一瞬間罷了。他二人神色容貌幾乎與十年前一模一樣,只是看著他們舉手投足,道行只怕亦非當年可比。

只見他們二人緩緩走來,彼此間似乎正在說話。走到近處,只聽燕虹道:「師兄,那些怪物為什麼突然衝了進來?」

李洵皺了皺眉,顯然也是不大理解。但看他面色冷峻,冷冷道:「那些不開化的畜生,誰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要我說這些魚人膽敢侵犯山谷,就要叫他們有來無回才對,何必還要再去麻煩上官師叔?」

燕虹柔聲道:「師兄,你別生氣,谷主深謀遠慮,此事必定有我們暫時不能知曉的地方。當初與這些蠻族交涉時候,正是上官師叔施展神通一舉震懾,那些蠻族將他老人家視作天人,只要他老人家出面,那些怪物必定乖乖離去。谷主讓我們去請上官師叔出來,想必就是這個原因。」

李洵哼了一聲,道:「這些我自然知道,但我就不明白以我們焚香谷之尊,何必對這些怪物低聲下氣的,現在還要請上官師叔出面,這事情若是傳了出去,我們焚香谷豈不是成了天下正道的笑柄嗎?」

燕虹微笑道:「師兄,想來這些蠻族還有些可用之處,所以谷主才容忍他們三分。等到將來……」說到此處,她忽然住口不說,但一雙眼睛望著李洵,似乎更有千言萬語。

李洵嘴角一撇,英俊的臉龐上似有一絲不服,遠遠看去,卻更增添幾分瀟灑。不過他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嘆一聲,和燕虹緩緩走上旁邊一條小路,過了一會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陰影中,一道目光銳利如刀,望著他們的背影。鬼厲心下念頭急轉,原來今晚侵犯焚香谷的,竟然就是自己追查的那些魚人異族。回想起三日前那個晚上,曾在暗處聽到呂順與那魚人談話,那個高大魚人似乎是一族之長。

看來今晚之事,多半是那個魚人族長被金瓶兒狙殺,剩下的魚人一族憤怒下前來報復所致。一念及此,鬼厲心中不禁掠過金瓶兒的身影,對這女子的警惕之意又深了一層。

他在陰影中佇立片刻,隨即似乎做了決定,往懷裡的小灰看了看。只見小灰眼睛一眨一眨,忽地身子一動,竄上了他的肩頭,咧嘴笑了一下,看來已經完全恢復。

鬼厲放下心來,淡淡一笑,道:「我們就去看看那位什麼上官師叔是什麼人物,如何?」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猴手一揮,卻是指向了李洵、燕虹走去的那條道路。

鬼厲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笑,身影忽起,快如鬼魅,往那條僻靜小路上去了。

遠處,一個焚香谷弟子正往這裡走來,忽覺得眼前一花,似乎前方那條通往谷中重地「玄火壇」的道路上有個鬼影閃過,轉眼認真看時,卻什麼也沒看見。他不禁怔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咕噥了一句,便繼續往前走去,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小徑幽幽,這條路卻是意外的綿長,顯然那位上官師叔所在的地方很是僻靜。鬼厲在這條路上沒走多遠,周圍就再也見不到其他房子,道路兩旁都是樹木花草,夜風吹來,在天際那輪幽月光輝之下,樹影婆娑,看去像是什麼妖魔亂舞一般,透露著一絲詭異。

鬼厲小心地沿著這條小徑往前走著,走了好一會兒,卻沒有像在外面一樣看到有什麼岔路,看來這條路是直接通往那位上官師叔所在地方的。

焚香谷占地極大,這一條小徑,看著彎彎曲曲,更是通往山谷深處。

忽地,前方道旁有一白色方形物突然出現,鬼厲目光一凝,定睛看去,卻是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兩行八字:

玄火重地

弟子止步

鬼厲眉頭皺了起來,倒不是因為前邊可能是焚香谷什麼神秘所在而猶豫,而是因為這「玄火」二字,悄悄觸動了他心裡的一處地方。

他不自禁地向自己右臂望了一眼,在那衣服下面,「玄火鑒」正安靜地躺在他的手臂之上。

他怔了片刻,隨即冷笑一聲,抬腳從這塊石碑旁邊走了過去。

那塊石碑看去雖然平凡無奇,但似乎是個分界地方,過了石碑之後,不知怎麼,小徑雖然還是一樣彎彎曲曲向前延伸,但道路兩旁的樹木花草卻明顯稀少了許多。

先是地面上的青草逐漸消失,然後是低矮的灌木,最後連兩旁本來茂密的樹木也漸漸變得稀疏。不要說地面開始龜裂,就是剩下的幾棵樹,樹身枝頭竟也是變得一片枯黃,倒似乎這附近極度缺水,土地被烤焦了一般。

也不知道和那「玄火」二字有沒有關係?

肩頭上的小灰低低地叫了一聲,身子也動了動,似乎有些不安。鬼厲輕輕拍了拍牠的身子,小灰才逐漸安靜下來。眼下這周圍情景的確很是古怪,但看著卻又不似焚香谷裡什麼重要所在,否則這一路走來,竟連一個看守弟子也沒有見到。

鬼厲心裡轉著念頭,沿著小徑,轉過了最後一道彎。

突然,定力如他竟然也不禁身子為之一震,在他面前出現的是一大塊的空地,一股也不知從哪裡吹來的熱浪撲面而來。

空地正中央赫然是一座巨大圓形的祭壇,底部懸空,十三根白玉石所做的高達三丈的巨大石柱支撐起整座祭壇。其中祭壇邊緣共有十二根白玉石柱,每一根都有二人合抱之粗,而在祭壇中間最粗大的一根白玉石柱,看去至少要五、六人才能合抱起來。

而在祭壇上方,所有的建築都是用一種赤紅色的奇異石材所築,台階、欄杆,無不如此。在祭壇的中央,聳立著高大雄偉的殿堂,呈現出寶塔形狀,共有三層,每高一層,便比下一層小了一半左右,但每一層看去幾乎都有不可思議的十丈之高。

遠遠望去,這個祭壇簡直就是一團巨大燃燒的赤紅火焰,直刺蒼穹。鬼厲站在這個祭壇之下,幾乎如螻蟻一般,渺小之極。

鬼厲深深吸氣,眼前的這個建築物實在驚人,鬼斧神工這四個字,只怕放在這裡也是當之無愧。想不到焚香谷中,竟有如此氣勢恢弘的建築。他心下沉吟,片刻間聯想到剛才進來的那塊石碑,心中便隱約知道,眼前此處,只怕便是傳聞中焚香谷裡著名所在──玄火壇。

他定了定神,隨即悄無聲息地飄了過去。這周圍除了眼前這座玄火壇,便是空無一物的空地,沒有任何遮掩。但幸好這左右沒有什麼人守衛,他身形又快,轉眼間就到了玄火壇底部。

一接近這玄火壇附近,空氣中的熱氣頓時高了數倍不止,縱然修行如鬼厲這般地步,竟也感覺到一陣心煩意亂,額頭隱隱有汗。鬼厲皺了皺眉,心中暗暗吃驚,隨即心中記起,也不知道小灰能不能支撐這等酷熱,便轉頭看去,卻看到趴在肩頭的小灰撓頭抓耳,竟然似乎對周圍的熱氣視若無睹一般。

鬼厲一怔,下意識地覺得小灰最近很不尋常,特別是自從在死亡沼澤那棵神樹上的天帝寶庫中吞食了靈藥異石之後,身體明顯地開始逐漸變化起來。

不過再怎麼說,眼下這種情況,小灰不怕熱自然比怕熱要好的多,鬼厲也暫時沒心思去管這麼許多。他正尋思著下一步是否掠上這個玄火壇時,忽地從玄火壇上方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音。

鬼厲眉頭一皺,向周圍疾看一眼,卻見周圍根本沒有任何遮擋之處,微一沉吟間,人便飛進了玄火壇下方,隱身在一根粗大的白玉石柱後面。

他藏在石柱背後,下意識地伸手觸摸石柱,突然間手上一燙,他反應何等之快,立刻將手縮了回來。

這玄火壇下,竟連這石柱也是滾燙的。

腳步聲大了起來,顯然有人走了下來,忽聽有個蒼老聲音緩緩地道:「既然谷主相請,我自然要去。只是你們倒是告訴我,那些魚人為何突然如此暴戾,竟然到了要攻打山谷的地步?」

鬼厲藏身在石柱陰影之中,向外望去,只見李洵、燕虹二人跟在一個灰衣老者背後,神色恭敬地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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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暗殺
鬼厲在暗處望去,只見那老者面容清臞削瘦,身上一襲灰袍,簡單樸素,舉止從容,並無什麼出眾地方。若是走在尋常市鎮街頭,只怕根本無人可以認出此人乃是修道中人。

但看跟在他身後的二人神色,且不說燕虹,便是向來倨傲的李洵,似乎對這位平凡老者竟也十分尊敬,神色舉止間不敢有一絲怠慢。

此刻聽到那老者問起,李洵卻也猶豫了一下,隨即道:「師叔明鑒,其實是那些魚人蠻族的族長死於非命,所以這些怪物狂性大發,這才……」

這時三人正好走下了玄火壇,灰衣老者眉頭一皺,淡淡道:「魚人族長是怎麼死的?」

李洵苦笑一聲,搖了搖頭。燕虹在旁邊道:「回稟師叔,那位魚人族長是在三日之前,與呂順呂師叔在北邊合股山『無名古剎』見面之後,離開古剎不到一里地方突然被高手狙殺的。」

灰衣老者「咦」了一聲,顯然有些吃驚,道:「兇手是誰?」

李洵搖了搖頭,道:「我們查了數日,還沒有什麼頭緒。」說到這裡,他似是遲疑了一下,然後才繼續道:「本來此事早該稟報師叔,只是谷主念及師叔鎮守玄火壇重地將近百年,早已不問俗事,所以才不願打擾師叔的。」

灰衣老者笑了笑,道:「谷主一番好意,我豈能不知。想來若不是這些蠻族還有可用之處,而當年老夫在收服這些蠻族的時候還有些威名,谷主也不願麻煩我這個糟老頭子了。」

李洵訕訕一笑,正想說些什麼,灰衣老者卻似乎也不願就這個話題再說什麼,便岔開了話道:「當時呂順不是也在場麼?不到一里地方,難道他也找不到那個兇手?便是挖地三尺也早挖出來了。」

李洵聞言,不禁與身旁的燕虹對望了一眼。燕虹遲疑了片刻,輕聲道:「想來是那兇手實在太過狡猾,道行又高,一擊得手之後即刻遠遁,所以連呂師叔也抓不住此人。」

那灰衣老者哼了一聲,此番卻沒有再說什麼了,但在神色聲音中,一股不屑之意呼之欲出,顯然很是看不起李洵和燕虹口中那位呂順呂師叔的樣子。

三人邊走邊說,空地上不過三丈的距離已走了一小半過去,離鬼厲也漸漸遠了。鬼厲慢慢放下心來,但身子仍不敢放鬆,這時只聽那灰衣老者似乎遠遠的問了一句,因為走得遠了,聲音也聽不大清楚,但隱約聽見那灰衣老者是問如今那些造反的魚人蠻族情況如何。

李洵在背後應了一聲,道:「現在局勢已經穩住了,呂師叔帶領一眾弟子將那些怪物堵在山谷入口,並且施展神通,將魚人的氣焰壓了下去,現在雙方正在對峙著。那些魚人口口聲聲說要為他們的族長報仇,谷主又不願和南蠻異族完全撕破臉,所以才派我們來請師叔……」

話剛說到這裡,突然,遠方山谷入口方向的一聲厲嘯,遠遠迴盪開來,聲音淒厲之極。在場眾人都是吃了一驚,李洵驚道:「好像是入口那裡!」

還不等他們做出反應,片刻間廝殺搏鬥之聲再度湧起,怒喝厲嘯不絕於耳,剛剛沉寂下來的山谷竟然再度被這片廝殺聲所籠罩。

三人臉色大變,灰衣老者哼了一聲,袖袍一揮,整個人頓時化作一道灰光沖天而起,向著山谷入口方向疾飛而去,李洵和燕虹也急急跟上。


待他們的身影完全在夜色中消失,鬼厲才慢慢從玄火壇下走了出來,沉吟片刻,轉過身子向玄火壇望去。

眼前這座巨大的建築巍峨聳立,即便是身旁一根白玉石柱,在夜色中看去也如此高大雄偉,更不用說在它之上那片赤紅的殿堂樓閣。

前方不遠處,就是剛才灰衣老者和李洵、燕虹走下來的台階。鬼厲向那台階走去,只見所有的台階也是用與高處一樣的那種奇異赤紅石材所建,與周圍欄杆石板渾然一體。

慢慢的踏步其上,鬼厲向上走去,此刻周圍的熱度似乎又上升了許多,彷彿腳下所踩的不是那種赤紅石頭,而是真正燃燒著的火焰一般。

玄火壇的這個台階向上三十六級,轉了個彎,又繼續往上延伸。鬼厲深深呼吸,面色冷淡,慢慢向上走去。周圍的欄杆石壁俱是平實無華,沒有任何雕飾,尤顯古樸。

此刻就連夜空中吹來的風也變得燥熱無比,小灰趴在鬼厲肩頭,眼珠子滴溜溜亂轉著,頗為好奇地向四周亂看。

終於,走完了共有三層一百零八級的台階,鬼厲來到了玄火壇上。

儘管剛才在玄火壇下已經遠遠地看到這裡的情景,但如今置身於玄火壇上,站在聳立於玄火壇中央的那一座高大殿堂之前,望著比自己高大百倍的巨大建築,望著那如利劍般直刺蒼穹的塔尖,鬼厲仍是不由自主地泛起渺小感覺。

相同材質的赤紅石材,被切做大小相等的巨大石塊,每一塊幾乎都有半人多高,堆砌而成了一座宏偉的殿堂。走到近處,在那片燥熱空氣之中,鬼厲分明看到這些石塊竟然連接的如此緊密,中間的縫隙看去似乎連刀片也無法插入的樣子。實在是無法想像,當初焚香谷的先人究竟是如何造出了如此鬼斧神工的一座殿堂。

甚至他幾乎要產生一種幻覺,在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一座殿堂,而是一團熊熊燃燒的巨大火焰。而且這火焰是如此巨大,似乎馬上就要壓倒下來,將渺小的自己吞沒一般。

鬼厲深深呼吸,定了定神,將心中驚佩感覺壓了下去,隨即轉頭,仔細查看進入這玄火壇殿堂的路徑。他並沒有花什麼力氣就找到了。

整座如塔狀的祭壇連個窗口都沒有,全部被巨大的赤紅石頭圍的嚴嚴實實,只有在最底層離他不遠處,有一扇高一丈,寬六尺的門。

鬼厲走了過去,很快發現,這扇門雖然用紅漆塗過,但與周圍石牆還是不同,而是一扇木門。想來也是,若是連進出的門戶也是沉重之極的石門,想必也是十分的麻煩吧!

鬼厲在門前站了一會,卻沒有馬上推開門,而是轉過身子向後面望了望。

整個玄火壇上,除了燥熱的空氣,一片寂靜。

「吱呀!」

下一刻,他推開了門。


焚香谷入口處,此刻已然是血流成河,超過一百個高大強壯的魚頭人身的蠻族哇哇大叫,憤怒之極,持著各種古怪兵刃,有槍有刀,有劍有戟,與周圍的焚香谷弟子廝鬥不止。場中地上鮮血橫流,殘肢隨處可見,傷亡人中有不少焚香谷的弟子,但更多的還是魚人。

至於這些殘肢,只怕都是那些生性殘暴的魚人砍下來的。

不過這個場面雖然可怖,魚人也凶悍無比,但局勢卻是焚香谷這一邊漸漸壓住了魚人,而且看去焚香谷這裡顯然還留有餘地,數十個道行較高的弟子圍成半圓形狀,一起向內壓去。

只是這些魚人異族實在凶悍,而且身體大異人類,就算是修道中人挨了一記焚香谷弟子發出的劍光,只怕也要受傷,但這些魚人不知為何身體極其強韌,加上焚香谷眾人似乎得到了什麼命令,留有餘地。除了少數高手的劍芒法寶之外,其他弟子的法寶打在身上,魚人最多是被打的飛了出去,極難見血。

不過一來焚香谷這裡眾人都是修道多年,道行不淺,單對單加上法寶之力,仍是勝過這些蠻族魚人;二來這些魚人也不過是力大皮厚而已,焚香谷弟子進退有據,不時馭劍飛上從半空攻下,往往令魚人頭疼無比,仍是大占上風。

而在焚香谷弟子之中,一個老者居中指揮,正是那日鬼厲在荒山古剎見到的呂順。此刻只見他眉頭緊皺,臉色難看之極,顯然極是惱怒。

鬥到激烈處,忽地一聲慘叫,卻是有一個焚香谷弟子一時大意,露出破綻,被一個魚人用一柄似乎像勾鐮刀般的兵器給勾住了腳,生生從半空中拖了下來,摔在地上。片刻間周圍數個魚人一擁而上,兵刃亂舞,轉眼就死於非命,連屍身也不得完全。

剎那間焚香谷弟子為之譁然,許多人再也控制不住,手上加勁,漫天飛舞的法寶飛劍頓時厲嘯連連,群起攻之。不過片刻慘呼聲便連連響起,已有數個魚人被法寶生生劈死。

只是這些魚人生性著實凶悍,看到這些鮮血橫飛的場面非但沒有畏懼之色,反而更是瘋狂撲上廝鬥,竟是悍不畏死。

呂順馭劍飛到半空,連連大聲喝止,但底下無論是魚人還是焚香谷弟子,俱都是殺紅了眼,竟無人將他的話放在心上,眼看著更大的一場屠殺就要展開。

便在這時,原本孤月高懸的夜空突然暗了下來,呂順眉頭一皺,向天上望了一眼,只見一團灰雲席捲而來。呂順面色一變,忍不住哼了一聲。

那片灰雲來勢何等之快,轉眼間已飛到眼前,而且威勢越來越大,只見半空中風聲急促旋轉,漸漸化出了一個直徑數丈的龍捲風,夾雜著尖銳聲音,「嗚」的一聲,從夜空中疾衝而下。

幾乎就在同時,地面上周圍所有的花草樹木被強風吹得向外翻轉,地上砂飛石走,功力較低的焚香谷弟子和一些魚人甚至被狂風掠起,拋了出去。

眾人大驚失色,還沒反應過來,那龍捲狂風已經落到地面,尖銳風聲之中,「砰砰」之聲大作,數十個魚人如被巨手抓住,齊齊被打的飛了起來,往後飛去,重重摔在地上。

那些魚人吱吱亂叫,聲音尖細難聽,但聽得出頗為驚恐。只見狂風又轉了片刻,將所有魚人和焚香谷弟子隔開之後,這才慢慢停了下來。風聲漸漸平息,巨大的風勢也逐漸散去,現出了一個灰衣老者的身影出來。

焚香谷一眾弟子為之一怔,隨即紛紛落到地面,向那老者一起行禮,恭聲道:「上官師伯。」

呂順此刻也緩緩落回地面,走了過來,看了灰衣老者一眼,臉上青筋跳了跳,隨即皮笑肉不笑地道:「上官師兄,這等小事,怎麼把你這個大人物給驚動了?」

灰衣老者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谷主有令,我也不得不來。」

呂順臉色一變。

這時李洵和燕虹也已趕到,從空中落下。李洵走到呂順身邊,壓低聲音,輕聲道:「呂師叔,是谷主命我將上官師叔請來的。」

呂順哼了一聲,臉色更是難看,但終究沒有再說什麼,轉過頭去。

灰衣老者也不看他,轉過身子向場中鮮血橫流的地面看了看,臉色一沉。

這時那些魚人都聚集在一處,眼光都落在這灰衣老者身上。只是此刻他們似乎認得這灰衣老者,不知怎麼,悍不畏死的這些魚人,卻對這平凡的灰衣老者有些畏懼,一時竟不敢衝上前來。

灰衣老者收回目光,沉聲道:「孫圖何在?」

話音剛落,從焚香谷弟子中跑了一個中年男子出來,正是那晚與呂順同去,知曉蠻族語言的那個孫圖。

只見他跑到灰衣老者身旁,面色恭謹之極,道:「弟子在。」

灰衣老者向他望了一眼,只見此人灰頭土臉,看來在剛才那場廝鬥中因為自身道行不高,怕是吃了些苦頭,不過還沒死倒是萬幸,畢竟能懂這些蠻族語言的人可是不多。

灰衣老者當下道:「你過來將他們的話翻給我聽。」

孫圖小心地應了一聲,站在一旁。

灰衣老者向魚人那邊望了望,朗聲道:「老夫是上官策,出來一個人說話。」

那邊魚人群中一陣聳動,顯然他們聽得懂上官策的話。而且這個名字對他們似乎有種魔力一般,很是不同凡響。半晌過後,一個高大的魚人走了出來。

上官策向他打量了兩眼,緩緩道:「你知道我嗎?」

那魚人猶豫了一下,「嘰嘰嘰嘰」說了一句。

旁邊的孫圖立刻翻譯道:「他們知道。」

上官策臉色不變,道:「你們為何要攻我山谷,莫非欺我焚香谷無人嗎?」

那魚人面現怒色,「嘰嘰嘰嘰」開始說了起來,聲音大是憤怒。

孫圖邊聽邊譯道:「他說:『我們族長與你們的人見面時被殺了,你們竟然說找不到兇手,分明……分明就是你們幹的。我們魚人族雖然不是你們這些人的對手,但也要拚死為族長報仇!』」

上官策眉頭緊皺,眼中掠過一絲憂色。他乃是焚香谷中頂尖的人物,道行深不可測,百年前一場與南疆蠻族的秘密激戰之中,上官策大展神威,震懾蠻族,從此威名遠播於南蠻六十三異族之中。今日焚香谷谷主雲易嵐讓久已不問俗事的他出面,原因也就在此。

且上官策久居南疆,對十萬大山中這些蠻族的瞭解更是絕非他人可比,單是這一支魚人蠻族,他便知道其好狠凶悍,而族長之死對他們來說更是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當真是有可能不顧一切將全族都死在這裡。

若只是這一支異族,上官策自然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南疆蠻族表面上互相爭鬥,但內裡關係錯綜複雜,更何況這百年來還出了個絕世人物,更是非同小可,萬一驚動了那人,只怕焚香谷策劃百年的大計將毀於一旦。

他這裡心中正自念頭急轉,旁邊李洵看上官策低頭沉思,便輕聲向孫圖道:「我剛才離開的時候不是已經將局勢控制住了,兩邊對峙,魚人也無意動手,要我們谷主出來說話嗎?怎麼居然又打了起來?」

孫圖苦著臉,苦笑道:「我們也正奇怪呢!本來還好好的,雖然緊張一些,但兩邊都沒有繼續動手的意思。不料魚人那裡突然一聲慘叫,邊緣處一個魚人不知怎麼竟被人殺了,這一來那些魚人一下子就紅了眼,像瘋了一樣衝了上來……」

上官策聽在耳中,忽地沉聲道:「是不是我們的人幹的?」

孫圖一時張口結舌,倒是旁邊的呂順冷冷道:「那時候亂成一團,誰知道?」

上官策臉色冷了下來,忽然提高聲音,對焚香谷眾弟子大聲道:「剛才對峙時候,可有人動手殺了魚人?」

焚香谷眾人一片沉默,眾弟子你瞧我我看你,半晌竟無一人出面承認。

遠處,魚人一陣騷動,顯然大是憤怒。

上官策眉頭緊鎖,忽地對站在前頭的那個魚人道:「我去看看那人的屍體。」

說罷,也不等那魚人回答,徑直就走了過去。

那魚人臉色變了變,但看著上官策的神色,終於還是轉過身子,帶著他走到人群旁邊一角,辨認了一下,隨即指著一具魚人屍體,「嘰嘰」說了幾句。

這時呂順、李洵、孫圖等也跟在上官策背後走了過來。孫圖低聲道:「死的就是這個魚人。」

上官策站在屍首旁邊,仔細看去,面色漸漸難看起來,片刻之後,低聲自言自語道:「厲害、厲害。」

李洵站在他的身後,也向那具屍體望去,忍不住也皺了皺眉。只見那個魚人屍體手中還握著一把大刀,但脖子上的腦袋卻已經不見,旁邊不遠處正有個魚人之頭,看來就是他的。

這魚人竟是被人乾淨俐落地一刀斬首。

李洵目光不期然落到那脖頸之上,只見傷口處極其平整,顯然被極為鋒銳的兵刃一刀致命。

「咦!」忽然,旁邊的呂順低聲輕呼,走了上去,蹲下身子仔細看了看那魚人屍首。

上官策皺眉道:「怎麼了?」

呂順看了半晌,緩緩站了起來,但臉色已經非常難看,沉聲道:「這傷口和那個兇手狙殺魚人族長時留下的傷口一模一樣,傷處平整,肌肉絲毫沒有扭曲,但血管深處卻不知為何略帶淡紫顏色。」

眾人大驚,連忙細看,果然如呂順所說。

上官策內心大震,霍然回頭,眼中精光大盛,道:「這兇手就在此處!」

上官策目光如刀一般,鋒銳之極,原本平凡的一個老人此刻卻彷彿全身突然都散發出不可抵禦的鋒芒。他慢慢地望向周遭的每一個人,竟無一人敢直視他的目光。

場中突然一片寂靜,只有不知從哪裡吹來的夜風,刮過樹枝梢頭,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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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1:46:1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異獸
玄火壇。

雖然是木門,但入手感覺依然沉重,在鬼厲用力之下,玄火壇上這扇沉重厚實的門,發出「吱呀」一聲悶響,緩緩向裡推開了。

門裡,一道淡淡的紅光照了出來,周圍的空氣彷彿又升高了幾分,燥熱之極。

鬼厲皺了皺眉,額頭已經微微見汗,心中不期然想起剛才在一旁所聽到的,那個名叫上官的老者居然在這種炎熱之地已然鎮守了近百年,真不知道他是怎麼過的。

玄火壇中,看去並不光亮,除了不知哪裡照來的一絲紅光,似乎更多的還是幽暗,與周圍這等酷熱並不匹配。鬼厲站在門口,沉吟了片刻,終於還是抬腳走了進去。

伴隨著又一聲「吱呀」聲,木門輕輕合上了。

鬼厲深深吸氣,鎮定心神,開始向四周打量。和在外面看到這個祭壇時所猜測的一樣,這裡面果然是一個極大的殿堂,高達五丈的空間,整個殿堂呈現圓形,牆壁也和在外面看到的一樣,都是那種赤紅岩石所造,沒有任何的雕刻裝飾,樸實無華,但在這種巨大空間的背景下,竟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壯觀威勢,讓人覺得,只有這種平實,才是建築真正的至高境界。

很快的,鬼厲就發現整個大殿裡散發著的那種紅色光亮,都源自大殿中央。越接近大殿中央,周圍就越是光亮,遠遠望去,在那道紅光的映襯下,大殿之中彷彿是一團熾熱火焰正在燃燒一般。

鬼厲盯著那團「火焰」,紅光輕輕照來,倒映在他眼中,也照著趴在他肩頭的小灰。

一人一猴的眼眸裡,同時像是被什麼染紅了一般,隱隱有紅色的火焰燃燒。

小灰的尾巴輕輕擺動了一下,似也有些不安,低低叫了一聲。

鬼厲邁步,向大殿中央的那團「火焰」,向那紅光深處緩緩走去。

隨著越來越接近那團「火焰」,周圍的空氣越發熱了,此時此刻,幾乎和置身地底熔岩旁差不多。在鬼厲的腦海裡,不知怎麼,突然想起已經遺忘許久的一件往事──火龍洞下,比現在更加酷熱的岩漿之湖,那一對投湖自盡的狐妖……

這念頭一閃而過,在離大殿中央還有不到一丈的地方,他忽然停住了腳步。小灰轉過頭看了看主人。

只見鬼厲皺起了眉,目光已從那團火焰上收了回來,望向地面。

赤紅石塊堆砌而成的平整地板之上,赫然出現了圖案。

就在鬼厲的腳下,石塊之上出現了指頭粗細的刻痕,向兩邊延伸開去,但看去彎彎曲曲,絕不平整。而在鬼厲身前一尺地方,同樣是這種指頭粗細的刻痕,在堅硬的赤紅石塊上筆走龍蛇,組成了一幅一尺大小的圖案。

那是一個神祇!

一個鬼厲之前從未見過、從未聽聞的神祇。

蒼勁的刻痕在地面上緩緩延伸著,邊角處隨處可以見到被歲月磨礪的痕跡,顯示著這些圖案存在的久遠年月,透露著一絲蒼涼。

神祇的頭頂沒有頭髮,卻有如羊角一般微微彎曲的犄角,面孔眉目與人差不多,只是在那一雙陰森森空洞的眼孔之下,口中分明是尖利的獠牙。雕刻者甚至在獠牙的旁邊刻出了幾個微小細孔,猶如正在滴下的鮮血,更增添了幾分兇惡與猙獰。

而這個神祇的身子,便與人大大不同,如虎豹一樣強健的軀幹上赫然有著四隻手臂,一手握刀、一手握盾;剩下的兩隻手,一隻緊緊抓住了一個痛苦扭曲的人體,那人彷彿正對天嘶喊;而另一隻手輕輕托舉著一物,兀自鮮血淋漓,竟是人的心臟。

原本古拙蒼涼的刻痕到了這裡,突然變得憤怒奔放,那力道,那深心裡的憎恨,就像一下子爆發出來一般。鬼厲竟然如此真切而不可思議地感受到那一股瘋狂,在這刻痕中騰騰而起。

平緩的刻痕瞬間激烈,從軀幹飛瀉而下,在這兇惡神祇的下身融為一體,化作熊熊燃燒的火焰。紅光閃爍照耀,這神祇嘴角似也有一絲獰笑,彷彿就要破地而出的復活一般!

鬼厲深深、深深的吸氣,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在腦海中將這位雕刻者與建造這座祭壇的人合二為一。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巨匠,竟有如此鬼斧神工的天才!

一幅圖刻,便彷彿奪盡了世間造化!

那刻痕還在地面上延伸,鬼厲不由自主地向旁邊走去,逐漸發現了第二個神像、第三個神像,最後,在圍著中央那團紅光火焰繞行一圈之後,他總共發現了地面上篆刻著的八個神祇圖像。無一相同,但鬼厲幾乎可以肯定,這地面上所刻的完全都是凶神。

在這些圖像之中,人完全成了這些神祇的祭品,就像是食物一般。整座大殿之內,此刻一片肅殺,似乎隨著這些圖像的發現,冥冥中有什麼凶物低低咆哮。

而在這些凶神圖像的外圍,還有著一道刻痕將他們全部包裹其中,卻又並非是一個完整的圓形,時而向內彎曲,時而向外翻騰,鬼厲一時也看不明白。

此刻,他又回到了第一個凶神圖案的面前,在深深看了一眼這個兇惡神祇之後,他抬起了頭,眼前再度出現了那團燃燒的「火焰」。

忽然,他腦海中「嗡」的一聲,似乎有什麼翻湧起來,一股渴望,一股噬血的渴望,如此熟悉地湧上心頭。幾乎就在同時,周圍那些凶神圖像突然像是活過來了一般,隱約在他眼前晃動著。

隱藏在手邊的噬魂,透過衣袍袖子,漸漸開始亮了起來。

鬼厲的呼吸慢慢變得有些沉重,忽地,他重重一甩頭,強自鎮定心神,然後慢慢向中央那團火焰走了過去。

只是,他卻忘了看看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

那一雙猴眼之中,此時金色的異芒再度出現,但在金色的背後,卻有更多的紅色光芒,帶著和鬼厲眼中一般的瘋狂噬血之色,漸漸明亮耀眼,充斥了牠的眼睛。

一丈的距離並不很遠,鬼厲很快就接近了大殿中央的紅光光源之處。

此刻他已經發現,剛才看見的那八尊神祇石刻,俱是圍繞著這個光源,而且神像頭部都朝向此處。這時周圍的溫度早已經是熾熱無比,若是尋常人在此,只怕連呼吸都已經無法繼續。

鬼厲強自壓下心頭一波一波往上衝的噬血衝動,透過紅光,向那光源看去。

一個像是石井一般的東西,上細下粗,出現在大殿中央。高三尺,直徑不過二尺,和地面石塊一樣,都是用那種赤紅色的岩石所築。

但在平整的井面之上,卻有一塊晶瑩剔透如水晶一般的白色透明奇石,看去似乎是一個圓狀,仔細一看卻發現其上卻是有無數切面,大小不等,璀璨無比的光芒流轉覆蓋其上。

而從井中不停射出的紅光,經過這塊水晶一般的奇石之後,光芒被層層折射,看去似乎有絲絲血脈在其中流淌。而這些光線在奇石的上方三尺空間凝聚成了一團紅色光團,正是剛才鬼厲遠遠望見的彷彿燃燒一般的火焰,而整個大殿裡的光源也正從這裡而來。

望著這神秘且神奇的奇景,鬼厲緩緩接近那口井,靠近了那塊看去透明的璀璨奇石,向下望去。

似曾相識的情景,印入了他的眼簾。熾熱的岩漿在下面奔騰咆哮著,就像暴怒的海洋潮汐,不停的湧上又退下,濺起的岩漿打在堅硬的巖壁之上,絲絲作響。

這座玄火祭壇,竟然是建在一座彷彿就要噴發的火山口之上。

鬼厲心中一陣煩躁,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就連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自從接近地面上這些凶神石刻之後,彷彿是被這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圖像引發了深心中的暴戾,又或者這些神祇根本就是凶殘的邪神。他心中的噬血殺意越來越盛,但奇怪的是,他的神志竟然能夠保持清醒,渾不似往常整個人幾乎都陷入瘋狂一般。

只是他人雖清醒,被身體裡這股強烈的暴戾之氣折磨所帶來的痛苦卻更加厲害。若是有人站在附近,便能看到鬼厲此刻的眼眸之中,紅芒大盛,幾如惡鬼。

就在鬼厲強自支撐的時候,在他肩頭的小灰卻突然吱吱叫了兩聲,竟然跳了下來,直往那塊奇石上落下。

鬼厲大吃一驚,這塊奇石之中隱隱有血色紅光流轉,縱然是他修習魔教天書多年,也感覺其中邪力非同小可,當下急忙伸手出去攔截,口中急道:「小灰,小心!」

但小灰畢竟是突然跳下,鬼厲反應稍遲,這一抓竟抓了個空。只見小灰在半空中身體舒展,惟有雙眼中與鬼厲一般紅芒閃爍。說時遲那時快,轉眼小灰已經落到了那塊奇石之上,發出「砰」的一聲輕響。

瞬間,從火山井中透過奇石層層折射照出的紅光,被小灰擋在身下,幾乎就在同時,半空中的那團紅光凝成的幾如火焰一般的紅色光團,因為失去了光源,頓時消失。

突然,整個世界彷彿都安靜了下來。

只在一轉眼間,整個祭壇大殿裡完全失去了光亮,黑暗籠罩了所有的地方。

鬼厲屏住了呼吸,怔怔地望著小灰。

牠趴在那塊奇石之上,似乎暫時還沒有什麼事。井中折射出的紅光,此刻被牠擋在身下,映在牠的肚皮之上,纖毫畢現。

紅芒流轉如鮮血一般,在牠身體上微微閃動。小灰身體中慢慢地開始發出聲音,就像是骨頭與關節敲擊的刺耳聲音。

卡卡、卡卡……

鬼厲往前踏上了一步,凝視著小灰,心中隱隱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小灰緩緩轉過頭來,牠一雙眼睛赫然已經完全變做了紅色,在黑暗中如此耀眼奪目!

下一刻,異變已然陡生!

大殿之中,那被黑暗籠罩的深處,忽然有一聲蒼涼的呼嘯,浩浩蕩蕩傳來。圍繞在他們周圍地面上的那些凶神石刻,同時發出紅色光芒,一個接著一個亮了起來。

當第八個凶神石刻也亮起來的時候,大殿中迴盪著的蒼涼呼嘯已經轉成淒厲,充斥了整個空間。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嚴嚴實實的大殿之上竟然開始有風不停旋轉。

鬼厲一把將小灰抱起,貼在自己身旁。幾乎就在同時,一聲轟隆巨響,所有的石刻大放光芒,瞬間那紅光竟似成為有形之物,從那些凶神石刻之上騰騰而起,同時保持著石刻本來模樣,變做了一個紅光凝聚而成的平面升到半空。

一個接一個的凶神化作紅色的光凝聚在半空之上,鬼厲此刻也終於看出了圍繞在凶神石刻外圍的那條彎曲不直的石刻。

那是一個巨大的火焰圖騰,將所有的凶神包裹其中,隨著越來越急的狂風,這詭異的光圈慢慢升高,片刻後已經高過了鬼厲頭頂,停在他和小灰的上方。

鬼厲仰頭望著,手心中不知不覺已經出了冷汗。

一個個模樣猙獰的凶神此刻都像復活過來一般,在巨大火焰狀的血紅色光圈裡仰天大笑。此時此刻,大殿裡的黑暗早已被驅逐一空,所有的地方都被這個耀眼之極的光圈所照亮。

紅色光圈開始慢慢旋轉,速度漸漸加快,連帶著大殿上的風速也越來越急促。鬼厲處在這如暴風一般的中心,身上的衣裳獵獵作響,臉色也漸漸蒼白。

只是他依然沒有什麼動作。

空氣中詭異的氣氛越來越重,急促尖銳的風聲中似乎開始夾雜著神秘凶狠的獰笑,就像傳說中九幽的惡鬼來到人世。

那紅色的光圈終於升到了穹頂,在樸實無華的石板下越轉越快,紅色的光芒如雨紛紛撒下,像地獄裡飄灑的血雨。

「轟!」

急促旋轉到幾乎目不暇接的地步之後,突然,紅色的光圈戛然而止,毫無先兆的就這般突然停下。下一刻,在這團血紅色火焰的上方,巨大的石板如被召喚移開,以火焰圖騰為中心向四周退去。

血色紅光中,兩團熾熱的目光亮了起來。

「吼……」

低沉的咆哮從上空的紅光中傳來,剎那間整座大殿似乎都在顫抖,所有的神祇此刻一起吶喊!

巨大的身軀帶著不可思議的高溫,全身上下如燃燒的火焰,一隻巨獸從上方直撲而下。

鬼厲眼中的瞳孔瞬間收縮,腳下用力,噬魂青光大盛,整個人向後飄了出去,躲過了這一個如怒雷般的下撲之勢。

那被熊熊燃燒的火焰所包圍的巨獸,憤怒嘶吼,緩緩轉過頭來,盯著鬼厲。

不知怎麼,鬼厲突然覺得口中發乾。

與那些奇怪的凶神石刻一樣,他也從來沒有見過,甚至在書中也從沒看到有記載過面前這種火焰異獸。巨大的身子高達數丈,四腳粗壯,末端更有尖銳之極的利爪,在地面上稍一移動,就在堅硬的赤紅岩石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在牠碩大的頭顱之上,有一張滿是利齒的血盆大口,一雙大眼之中簡直看不到眼睛,而是兩團正在燃燒的火焰。而且,這隻異獸巨大身軀的表面之上,赫然到處都是熊熊燃燒的熾熱之火,彷彿火焰就是牠身體的一部分。還沒等牠接近,遠遠的就已經被那股炙熱之氣給噴的無法忍受。

而在半空中那道紅光凝成的巨大火焰圖騰,此刻竟似也被什麼莫名力量所操控一般落了下來,直立在這隻異獸身後,緩緩旋轉。在它上面的所有邪神,似乎也與這隻火焰異獸一樣,凶狠地盯著這打擾神靈的一人一猴。

小灰被鬼厲摟在懷裡,但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那隻異獸,眼眸中的紅芒不弱反盛。

「吼!」

那火焰異獸又是一聲大吼,再次撲了過來。鬼厲這次卻沒有逃避,事實上這隻異獸體積太大,原本寬敞的大殿被牠這麼一站,也沒剩下多少地方。

只見噬魂如被一隻無形的手操縱一般,飄到了鬼厲身前。鬼厲面色陰沉,將小灰往肩頭一放,隨即雙手在噬魂棒之後凌空急劃,噬魂前方的噬血珠上頓時現出一道八卦圖案,瞬間放大,迎著那隻火焰異獸而去。

片刻之後,那隻異獸在半空中與鬼厲祭起的八卦符撞在一起。

此刻若是青雲門中有人在此,想必定然會大聲叫好,這正是正宗的青雲門不世密法「太極玄清道」。

道家真法,威力自然不同凡響,火焰異獸看似威力無匹的撲勢,竟被它生生擋了下來,巨大的身軀也落在了地上。

但幾乎就在同時,一股強大力量反彈回來,鬼厲全身大震。這火焰異獸一撲之力,竟然比一般修真高手更厲害數倍不止。

那火焰異獸雖被阻止,但只見牠巨頭猛抬,雙目中火焰熊熊,分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反而倒似怒氣更盛,一聲巨吼又撲了過來。在牠背後的巨大火焰圖騰,也緩緩旋轉著跟了上來。

鬼厲眉頭緊皺,正待出手,忽然肩頭一輕,猴子小灰竟然是躍了起來,離開他的身子,直向那火焰異獸撲去。

鬼厲這一驚非同小可,失聲道:「小灰,不可……」

那火焰異獸突然看到一物撲來,吃了一驚,低吼一聲,剛剛躍起的身子又暫時停頓下來,要把這東西看個清楚再說。

只見在紅光照耀之下,一雙猴眼中已經完全鮮紅的猴子小灰躍在了半空。

當牠那與火焰異獸相比幾乎是微不足道的身體躍到最高處的時候,突然凌空停住了。

就像瞬間時間完全靜止了的感覺,那猴子停滯在半空之中的同時,剛才還充斥著火焰異獸巨大嘶吼聲的大殿裡也隨之突然安靜。

卡登!

一聲清脆的聲音緩緩傳盪開去。無數道紅色光芒之中,一道金色的光輝升騰而起。

小灰全身舒展,雙目緊閉,全身上下竟緩緩散發出淡淡金色光芒,看去宛如神佛。牠雙眉之間、額頭之上,那一道暗色的痕跡突然開始蠕動,片刻之後,小灰忽地抬頭,雙手緊握,向天長嘯。

站在後方正欲撲上的鬼厲,突然也停下了腳步,怔怔地望著半空中正在蛻變的小灰。

那雙眉之間的暗痕蠕動的越來越是激烈,突然,小灰再度尖嘯,伴隨著一聲彷彿撕裂的聲音,冥冥中的一聲吶喊,暗痕裂了開去,一道燦爛的金光從其中照耀而出。

第三隻眼!

三眼靈猴!

傳說中萬物之靈的絕世奇獸,就在這火焰般的大殿之中,轟然蛻變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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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狐
火焰異獸仰首望著在半空中被金芒包圍著的小灰,半晌過後,忽地一聲咆哮,瞬間整個大殿之中溫度急升,幾如火海。

牠在巨吼聲中,注意力明顯從鬼厲那邊轉移到了小灰身上,四肢用力踏地,猛然躍起,直向小灰撲去。其周身火焰熊熊燃燒,甚至連牠身後那道不斷旋轉的神秘火焰圖騰光圈,也彷彿著了火一般明亮無比。

在這鋪天蓋地的火光壓迫之下,片刻間小灰身上發出的金色光芒被壓了下去,火焰瘋狂湧上,眼看就要將小灰吞沒。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身影擋在了小灰身前,正是鬼厲。只見他騰身飄起,浮在小灰身前,黑色的噬魂魔棒在他真法催持之下,整個都亮了起來,散發出道道玄青光彩,其中更夾雜著淡淡血絲。

片刻間那異獸巨大的頭顱已經撲到鬼厲身前,面對著如此強橫凶悍的怪物,鬼厲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張血盆大口裡鋒銳的尖齒。

深深,呼吸!

漫天火花飛舞之中,一字佛家真言突然出現在鬼厲身前三尺地方,金光燦燦。片刻之後只見他臉上青氣一閃,就在異獸巨爪撲到真言的前一刻,真言之上的金光中同時泛起淡淡青色。

自青雲門與天音寺創派以來,「大梵般若」與「太極玄清道」兩大真法第一次同時施展。

漫天火焰,如山如海!

異獸嘶吼咆哮,一掌擊下。巨大的火焰之力硬生生打在真言之上,剎那間從交合處迸發出無與倫比的光輝。如山般的火焰瞬間倒飛而回,身軀龐大的異獸竟被生生彈了回去,整座大殿之內被無形的力量震動的搖晃不止。

那火焰異獸落回地面,似也為之一驚,霍然抬頭,一雙燃燒火焰的巨目向前方那個人影看去。

真言金芒漸漸黯淡,隨即消散,緩緩消失在半空之中。鬼厲的身子落了下來,腳一觸地,不由得一個踉蹌,臉色刷的白了。

噬魂緩緩飛下,停在主人身前漂浮著,在對面那片火光之中,依然散發著幽幽的玄青光芒。

鬼厲的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隨即忍住,但片刻之後又動了一下,終於肩頭一抖,哇的一聲噴了一口鮮血出來。鮮紅的血彷彿化作了紅色的霧氣,飄灑在他的身前。

就像多年前,那一場淒厲哀傷的雨!

點點、滴滴,鮮血包裹了那根黑色的棒子,曾經的「燒火棍」靜靜地吞噬著每一滴的鮮血,將之悄無聲息地吸進了棒身,不留一點痕跡。

噬血珠上,紅芒漸亮。

冰涼的感覺走遍鬼厲全身。

從剛才一直忍耐的暴戾終於再也壓制不住,鬼厲仰天長嘯,雙目赤紅,瞬間腦海中萬千念頭轉過,無盡的鮮血屍骨如夢魘一般襲來,纏繞著他。顫抖的雙手慢慢用勁握緊,彷彿再也忍耐不住全身那因血腥而沸騰的血液!

在他對面,那隻異獸身後的火焰圖騰上的八大凶神,也隱隱閃光,似乎對他身上那股血腥殺戮氣息起了呼應一般。

此刻的鬼厲,彷彿已經化身為殘忍的凶獸,與前方的火焰異獸彼此對峙。大殿之中一片熾熱,連空氣似乎也在燃燒。

「吼!」

忽然,那隻火焰異獸低吼了一聲,竟似第一次有了些許不安。

半空中的小灰在鬼厲身前落了下來。

額頭上的那隻眼睛金光閃閃,從小灰身上無數個地方同時響起了「卡卡卡卡」骨節劇烈顫抖敲打的聲音。然後,就在鬼厲與那隻火焰異獸的注視之下,小灰開始了異變。

原本瘦小的身軀上突然鼓起無數粗大結實的肌肉,在骨節卡卡作響的聲音裡,小灰的身子緩緩變大。在人眼都能看的如此清晰的時刻,一隻原本不到半人高的猴子,在迅速增加的肌肉和骨骼中急速變大,轉眼間竟然已經超過了鬼厲的身子。

一塊一塊的肌肉在小灰的手臂、胸膛和腹部鼓起,腦袋變大,口中甚至出現了長而鋒利的獠牙,白生生散發著寒光,突在巨口外邊。原本是用來摘食水果的手掌,竟也生出了鋒銳的利爪。

終於,當這隻蛻變得可怕之極的猴子變成了一隻和火焰異獸幾乎相等高大的凶獸之後,牠緩緩睜開眼睛,那在第三隻眼睛下的雙眼。

鮮紅而噬血的目光,夾雜在一片金光中,奪目而出。

原本廣闊的祭壇大殿,此刻突然多了兩隻如此巨大的怪獸,登時擁擠不堪。小灰眼中滿是凶光,瞪著對面那隻火焰異獸,口中不停咆哮著。

火焰異獸巨頭緩緩轉動,一雙眼中能看到的只是火焰,絲毫沒有什麼表情神色。但可以看出牠面對著這隻突然蛻變過來的巨大凶猴,也有幾分忌憚之意。

忽地,小灰咆哮一聲,閃爍著金光的第三隻眼突然金芒大亮,一束金光疾射而出,那火焰異獸低吼一聲,讓了開去。

金光打在地面之上,轟隆一聲,頓時將堅硬的赤紅岩石擊出一個大坑。

還不等火焰異獸反應過來,一直站在小灰背後的鬼厲已經騰身而起,瞬間周身一片異芒籠罩,身前的噬魂魔棒颼的一聲向火焰異獸衝了過去。

幾乎就在同時,小灰也跟著向火焰異獸撲去。

火焰異獸眼中的火焰瞬間熾熱之極……

突然,被殺戮血腥灌滿心田的鬼厲正全力要攻擊對面那隻異獸的時候,右臂之上的玄火鑒像是猛然甦醒一般,迸發出一股濃烈無比的純陽,遠遠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向著充斥在鬼厲身體經脈中的噬血珠暴戾之氣衝去。

鬼厲身子大震,一張臉幾乎立刻慘白。飛躍在半空中的身子就像是被巨力轟然擊中,只覺得全身在一剎那間似有千萬尖刀利刃同時刺進身體血肉之中。那一股純陽之力在身體裡,彷彿被噬血珠的陰涼暴戾之氣刺激了一般,不可思議地迅速轉為炙熱之極的焚炎,布滿了他身體裡的每一條經脈,與噬血珠的陰冰之氣爭鬥不休。

他的整個身體瞬間崩潰,整個人無力地從高空掉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而飛到一半的噬魂失去了主人的催持,立刻如有靈性一般,倒飛了回來,「砰」的一聲掉在他的身上。

「吱吼……」小灰三隻眼睛同時都望了過來,口中大聲怒吼,顯然無法想像鬼厲為何突然如此。

但幾乎就在同時,對面的那隻火焰異獸開始行動。一直盤旋在火焰異獸身後的火焰圖騰光圈之上,八個凶神中的一個突然閃亮,隨著火焰異獸一聲大吼,奮然撲來。那凶神光像竟如活物一般,張牙舞爪跟在牠的身旁一起衝來。

小灰怒吼咆哮,巨大的身軀突然撲上。兩隻龐大的怪獸在半空之中轟然對撞,再重重落到地上,整座大殿登時顫動不止。

燃燒的火焰如排山倒海般瞬間燒了過來,小灰強壯的身上登時數處著火,但牠似乎根本無視這些火焰痛楚,一爪抓下,重重打在火焰異獸的腦袋之上,但幾乎就在同時,牠小腹亦被對手狠狠的重擊。

兩隻巨獸同時負痛咆哮,片刻之後又糾纏廝打在一起,巨大的身軀化作可怖的火山,每一次的重擊都騰起漫天血雨。

鬼厲無力地躺在地面,被突如其來的巨大痛楚折磨的無法動彈,眼前一片血紅顏色,可是不知怎麼,此刻他腦海之中卻突然清醒了過來。

所有的打鬥聲音一下子都遠離開了,那些燃燒火焰的熾熱光芒彷彿也遠在天邊,身體之中無比的痛楚密密侵蝕著每一寸肌膚。他的眼睛在血光中分明看到半空中那被詭異之力操縱的凶神光像向自己猙獰撲來。

可是他,竟沒有了絲毫恐懼!

一剎那,那是多長的時間?

生死的邊緣,你會想起什麼?

是多年前那一場竹山瀟瀟夜雨?還是落下無盡深淵時身旁蒼白的身影?

恍惚間原來看到從前,初見面的那淡淡笑顏……

他慢慢合上了眼睛。

要死了麼?那就死去了吧!

這一生,真是過得很疲倦啊!

下一刻,無邊的黑暗帶著沉沉的凶意,籠罩了他。

「砰!」

巨大的力量將鬼厲的身體從地面直接擊上了半空,向後飛去,凶神化作的光像獰笑著依附在他的身上,「嘶」的一聲撕開了他的衣服,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向他的脖子咬去。

正在與火焰異獸搏鬥的小灰聽到聲音,回頭望來,剎那間雙目圓睜,眼角迸裂,鮮血流淌下來,橫在臉上,血淋淋幾乎如九幽惡鬼一般,發出了一聲淒厲尖嘯。

也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力量,只見小灰雙眼中紅芒如要滴出血來,大吼聲中,竟然生生將火焰異獸甩了開去。但幾乎就在同時,火焰異獸的利爪在牠的腹部抓開了巨大傷口,鮮血如怒濤般噴了出來。

但小灰竟不往身上看上一眼,向著鬼厲的方向,全力回撲。

那個被猙獰凶神糾纏的男子啊!

此刻倒映在牠紅如鮮血的眼眸之中……

原來咫尺的距離,會不會就是天涯?

……


風聲呼嘯。

凶意陣陣。

凶神的利齒一口咬在了鬼厲的脖子之上。還在數丈之外的小灰,發出了絕望的嗚咽與咆哮。

一道淡淡的紅光,突然從鬼厲破爛的衣衫裡透露出來。不知怎麼,那個凶神光像突然全身僵住,一動不動。

玄火鑒!

那個被碧綠玉環包在中間的古老火焰圖騰,此刻緩緩亮起,散發出一道紅光,照射在凶神光像身上。

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嘶」的一聲,剛剛還猙獰兇惡的凶神光像,竟被玄火鑒如長鯨吸水般吸了進去,轉眼消失不見。

片刻之後小灰撲到了鬼厲身旁,但還不等牠仔細查看鬼厲傷勢,身後風聲大作,那隻火焰異獸再度撲了上來。

小灰腹部的傷口處,鮮血如泉水一般湧出,可以明顯看出牠的行動已經有些吃力,但下意識的,小灰仍然擋在已經失去意識的鬼厲身前。

只是,那隻火焰異獸突然停住了身子,巨大的頭顱緩緩轉動,火焰一般燃燒的雙眼落到了綁在鬼厲右臂的玄火鑒上。

古老的火焰圖騰,閃爍著迷離的紅光,彷彿在訴說著什麼。

小灰警惕地注視著火焰異獸。

但這隻異獸卻似乎突然變得很是古怪,似乎不能置信一般,看了看玄火鑒,又看了看鬼厲和小灰,巨大的頭顱轉動著,竟似有些煩躁,不停地發出低沉咆哮。

片刻之後,像是終於無法抗拒什麼一樣,火焰異獸突然兩隻前腿彎曲下來,身子仆下,碩大的腦袋向著那枚玄火鑒緩緩點了三次頭,隨後一聲低沉的咆哮,整個身體上的火焰突然黯淡下來,所有的火焰一一消失,最後,連這隻巨獸的身體也慢慢消散在這個空間之中。而半空之中那道八個凶神圖案的火焰圖騰,失去了火焰異獸之後,也緩緩消失。

整個大殿,突然安靜了下來。

所有的火焰凶光都消失了,大殿重新又籠罩在從那口火山井中散發出的一片淡淡的紅光之中,只有頭頂之上,剛才火焰異獸出現的地方,露出了一個通往第二層的圓洞。

小灰低低叫了一聲,慢慢坐在地上,坐在鬼厲身旁,默默地看著主人,然後,又看了看自己肚子上巨大的傷口。

牠沉默地等待著。


痛楚漸漸褪去,生命的本能將他從黑暗中拉了出來。

鬼厲緩緩的睜開眼睛。

巨大的痛楚就像無形的烈火,剛剛在他身體裡的每一寸肌膚上焚燒過,沒有留下痕跡,卻已讓他筋疲力盡。

他深深呼吸,觸手是冰涼的感覺,「燒火棍」還在他的手邊,陪伴著他。

燒火棍……

他忽地低聲苦笑,身邊傳來了「吱吱」的叫聲。鬼厲轉頭看去,小灰正趴在他的身旁,看著自己。剛才還巨大的身軀此刻已經變了回來,重又是依偎在他手旁的小猴子。只是牠腹部被鮮血浸染得變了顏色的傷口,還有在牠額頭上此刻閃爍著淡淡金光的第三隻眼,在在都在提醒著他剛才發生的事。

鬼厲忽然微笑,向著小灰,慢慢坐了起來,伸出手去輕輕撫摸牠的腦袋。小灰咧嘴而笑,吱吱叫了兩聲,用手抓了抓腦袋。

大殿中紅色的光線輕輕流轉,照著他們的身影。

鬼厲暗查周身,只覺得身體疲累,但體內經脈在那一場不可思議的內鬥之後,似乎並無大礙。只是想不通一向溫和純正的玄火鑒為何突然變得如此狂暴,想來想去,似乎和自己身處的這座玄火祭壇,以及剛才那座奇異的凶神法陣有些關係。

鬼厲整理了一下身上撕破的衣服,隨後扯下一塊布,將小灰抱了過來,仔細地將牠肚子上的傷口包紮了一下。小灰低頭,三隻眼睛眨呀眨的,看著自己肚子上突然多了一圈像是腰帶似的東西,吱吱叫了兩聲,似乎很好奇的樣子,手在上邊摸個不停。

此刻鬼厲體力漸漸恢復,抱著小灰站了起來,向四周望去。只見周圍大殿中傷痕纍纍,劇鬥的痕跡隨處可見,但不知怎麼痕跡多在地面之上,牆上卻並無多少。而在腳下的那一圈凶神石刻,此刻又恢復了平靜,栩栩如生的待在那裡。

他站著沉吟了片刻,一時也搞不清楚自己在這個玄火壇裡已經待了多久,但顯然此刻那個鎮守此處的上官老者還沒有回來,想來他也是因為知道玄火壇有火焰異獸的守護才敢大膽離開吧!

隨後,他的目光落到了頭頂之上那個通往第二層的圓洞。

大殿上的紅光也有些許飄了上去,但從下面看去,只能看到洞口一小塊的地方,旁邊似乎也是一片黑暗。

鬼厲向那片黑暗看了看,忽地對小灰道:「我們上去看看吧!好不好?」

小灰在他懷裡咧嘴而笑。

鬼厲輕輕摸了摸牠的腦袋,隨後將小灰放到自己肩頭,然後深深吸氣,整個人慢慢飄了起來,離開地面,向那個洞口飛去。

他升的很慢,十分小心,誰也不知道這個神秘莫測的祭壇裡究竟是不是還有什麼怪物守護。但是周圍一片寂靜,直到他飄上了第二層祭壇,也沒有受到什麼攻擊。

第二層祭壇裡除了上來的那個圓洞有淡淡紅光外,周圍都是漆黑一片,但在黑暗深處,還有一個散發著微光的事物。

鬼厲向那裡走了過去。

那是一塊半人多高的石台,呈圓柱形狀,整塊石頭與周圍的赤紅岩石截然不同,散發著淡淡涼意的同時,從石柱之上發出的微光竟然是不停變幻著顏色,時而微紅、時而淡紫、時而鵝黃、時而青綠,煞是好看。

而在石台的平面之上,有一道圓環狀的凹痕,旁邊刻著三字──

玄火鑒!

鬼厲的目光,不期然落到了右臂,有些殘破的衣衫中間,隱隱露出了玄火鑒那古拙的火焰圖騰。

他輕輕將這寶物解下,凝視了片刻,然後將它放到那道凹痕之中,竟然是天衣無縫。

片刻之後,突然從頭頂傳來沉悶的聲音。鬼厲與小灰同時抬頭,只見頭頂的石板,在低沉的聲音中緩緩退開而現出了一個石洞。

幾乎就在同時,周圍的氣溫不可思議地突然下降,從本來的酷熱瞬間變得寒冷如冰。襯著那微弱的紅光,甚至可以看到從通往第三層的那個圓洞中飄下的絲絲寒冷白氣。

至熱至冷之氣,竟然會同時存在在這個玄火祭壇之中!

鬼厲嘴角露出了淡淡笑容,從石台上將玄火鑒拿了回來,放到懷裡,更不多說什麼,再度向最高的那一層飛去。

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冷,下方那個火山口的熱氣似乎根本無法影響這裡,以致於當鬼厲踏上第三層的地面之後,竟發覺腳下結的是厚厚的冰塊。

這裡沒有任何發光的東西,但在鬼厲的眼睛慢慢適應了周圍之後,便發現一道道幽幽的淡藍色微光,從各個角落輕輕散發出來。

那是不知凝結了多少歲月的堅冰,彷彿在輕輕訴說著什麼。

他慢慢向前走去,腳步踏在冰塊之上的聲音悠悠傳盪開去,打破了這裡彷彿亙古的沉默。

忽然,一個低沉而微帶驚訝,柔和而有一絲蒼涼之意的女子聲音,在黑暗深處幽幽響起:「你不是上官策?」

鬼厲立刻停住了身子,片刻之後,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前方黑暗最深處,緩緩道:「我不是?」

那聲音沉默了一會,慢慢地道:「你是誰?」

鬼厲反問道:「妳又是誰?」

周圍堅冰所散發出來的藍光似乎閃了一閃,那個女子聲音沉默了。片刻之後,兩團幽亮的微光,彷彿是無盡深邃的眼瞳,在黑暗最深處一閃、一閃,凝望著鬼厲和他肩頭的小灰。

最後,再落到了他手中的噬魂魔棒。

「你肩頭的那隻猴子,是三眼靈猴吧?」

鬼厲心中一凜,沒有回答,倒是趴在他肩膀上的小灰呲牙向著黑暗深處叫了一聲,似乎是在示威。

那女子也不在意,慢慢地道:「你手上那件法寶,可是『噬血珠』與鬼物『攝魂』,以魔教『血煉大法』熔煉而成的?」

鬼厲身子一震,眼瞳收縮。

那女子聲音彷彿輕輕低笑一聲,緩緩道:「攝魂與噬血珠俱是天下至凶至邪之物,尤其是噬血珠,內含暴戾邪力,侵人魂魄於無形。我看你道行雖然不低,但邪力已然深深入體,遲早要發狂而死的。」

鬼厲冷然道:「妳究竟是什麼人?」

那女子卻不理他,自顧自地道:「你身邊那隻猴子,雖然號稱是萬物之靈,而且此刻天眼已開,但我看牠天眼中金光下隱有紅色凶芒,必定也是因為陪伴在你身邊,被噬血珠邪力所侵,假以時日也是一隻屠戮生靈的凶獸,不如改名叫做『三眼凶猴』罷了。」

鬼厲心頭大震,一時說不出話來。小灰身體的異狀他也漸漸有些發覺,但如今被這神秘女人如此清晰明瞭地說了出來,一時心中千頭萬緒,竟是有些茫然。

倒是小灰作憤怒狀,嘶聲大叫,對著黑暗中露出尖利牙齒。

那女子聲音忽地笑了一下,幽幽道:「你生氣了,嘿嘿,這又何必?我們都是天生靈物,你明白我,我也知曉你的,你又何必貪戀世間繁華人情?」

鬼厲收回心緒,鎮定心神,目光漸漸冰冷,手邊的噬魂也漸漸泛起玄青光芒,冷然道:「妳再不現身,可莫怪我不客氣了!」

那女子聲音哼了一聲,道:「你不是焚香谷弟子,竟然能夠上到這玄火祭壇第三層,果然有些本事。上官老鬼已經死了嗎?不過就算他不在,你居然能夠闖過由『赤焰獸』守持的『八凶玄火法陣』……」

「不對!」

突然,那女子聲音一下子尖銳提高,似乎突然想到什麼,聲音裡赫然多了一絲激動。

「不對,你就算道行再高,但除了上官老鬼,全天下只有……只有玄火鑒能夠開此祭壇三層。你,你身上有玄火鑒?」

話說到最後,彷彿映襯著她激動的聲音,瞬間鬼厲周圍附近的堅冰同時藍光都亮了起來。

鬼厲眉頭一皺,但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那一雙黑暗中的幽幽目光,已經落到了他懷中那露出一角的玄火鑒上。

古老的火焰圖騰,像是在緩緩燃燒。

「玄火鑒!」

一聲尖銳長嘯,那女子聲音瞬間高亢,夾雜著無數痛苦、驚訝、悲傷、絕望,和一絲蒼涼。

「為什麼,為什麼玄火鑒竟然會在你的身上?小六呢?小六呢……」

她尖聲長嘯,彷彿失去了理智。玄火祭壇神秘的第三層之上,黑暗深處,忽然間藍光爆發,無數道陰影在淡藍光芒下飛舞,在黑暗與光明的間隙游動不安。

一個身影,如從黑暗深淵飛出,又似從亙古蒼涼中走來,如妖魔一般巨大的影子,舞動在這個空間之中。

鬼厲怔住了,縱然他看到再兇惡可怖的東西,他也做好了心裡準備。可是當他看清了面前的那個身影之後,他竟然還是怔住了。

久遠的回憶瞬間湧上心頭,充斥了他的腦海,甚至連小灰在他的肩頭對著前方高聲尖叫也充耳不聞。

那個身影的背後,彷彿如夢魘般飛舞著九條陰影。

他慢慢的,慢慢的,澀聲道:「九尾天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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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1:47: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白狐
神州浩土,廣瀚無邊。世間除去號稱萬物之靈的人之外,更有無數生靈,與人類一同生活在這天地之間。諸如家禽有雞鴨豬狗,猛獸如豺狼虎豹,俱是人所常見熟知。

而自遠古以來,世間便頗多流傳種種奇聞傳說,在神州四方蠻荒偏僻之地,窮山惡水之中,有一些上古靈獸、洪荒遺種,殘存人世。千百年下,無數跋山涉水擒龍捉妖的熱血少年傳說,一直被人們津津樂道,口口相傳。

而在這些繁多的傳說之中,狐妖一族,或許並非最兇猛最強大的怪物,但毫無疑問,狐妖卻是世人眼中最神奇、神秘乃至於是唯一帶著些人情世故的傳說。

當諸如「黑水玄蛇」這等亙古巨獸成為無數少年心中證明自己修行實力的目標時,狐妖在人們口中,卻似乎往往帶有一絲曖昧。雖然一直也有流傳著狐妖傷人的傳說,但與其他怪物傳說不同的是,狐妖一族常常會留下諸如與人相戀的動人故事,這在種種妖怪禍害人間的傳說中,實在是非常突出而另類的怪事。

當然,這些不過都是在凡夫俗子、世間百姓之中所流傳的,在真正的修真煉道之人眼中,狐妖一族是一群極聰慧甚至狡猾的生物。牠們的力量遠遠不如黑水玄蛇這等不可思議的上古魔獸,但這些妖物卻懂得人情,甚至傳說中修行到了一定地步,狐妖一族竟有變化成人的異能,這也許就是那些淒美人妖戀情流傳出來的原因。

而在狐妖一族之中,有一支最聰慧最神秘的支系,傳說他們隨著修行道行的增加,身後的尾巴會不斷增長,百年道行會有三條尾巴,稱為妖狐;千年道行便有六條,便為魔狐;而到了出現有九隻尾巴的地步,便已是世間妖物的無上境界,無人知道這究竟要修行多少年才能達到,但傳說之中,道行到了九尾的狐妖已經是絕世妖物,法力通神,是為「九尾天狐」!

只是這傳說太過神奇,世人多並不知曉,但在鬼厲的心中,卻如明鏡一般。不為別的,只因為十年之前,火龍洞下,那一對雙雙殉情的狐妖身影,是他一生中曾經堅定的信仰第一次受到的衝擊。

至今偶爾午夜夢迴,那淒涼而美麗的白狐身影,依稀可見。

道道藍色幽光,從堅硬而寒冷的堅冰中折射向周圍,將這個祭壇三層照射的明暗不停。在鬼厲與小灰身前,從黑暗的最深處,在淡藍的帶著些妖異的微光照耀中,一個巨大的身影緩緩出現。

一隻白狐,巨大的白狐!

鬼厲這一生頭一次見到如此巨大白狐的真身,從他站著的地方看去,這白狐竟比他高了一倍,足有兩人來高。即使是在這幽光之下,那一身純白的皮毛依然如此美麗,平滑的絨毛如中原最好的絲綢般柔順。

這是一隻讓人一眼就覺得美麗的動物,只是牠身軀如此巨大,不自覺的,竟也感覺有些可怖。而事實上,這隻白狐,此刻正處於極度激動的情緒當中。

原本寂靜的祭壇空間裡此刻已經充斥著白狐的悲鳴和厲嘯,鑲在白皙肌膚上一雙黑色深邃的眼眸,此刻也充滿了瘋狂。

藍色的光芒越發明亮,不知何時已然刮起了風。鬼厲的衣角獵獵飄動,小灰正尖聲高叫,對著白狐齜牙咧嘴,做出兇惡形狀。

霍地,白狐喉間一聲嘶鳴,霍然前腳離地,竟是直起身來。幾乎與牠動作相一致的,鬼厲感覺到周圍堅冰突然藍光大盛,轟鳴聲中,兩塊巨大的,足有三人多高的冰塊憑空移動,狠狠向鬼厲砸來。

鬼厲眉頭緊皺,噬魂青色光芒泛起,載著他和小灰迅速向後退去。幾乎就在他們身影消失的同一刻,兩塊巨大的堅冰轟然對撞,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化作碎冰散落於地。

還不等他們停下身子,整座祭壇三層上散發著藍色幽光的堅冰同時都亮了起來,瞬間這空間中詭異妖力大盛,無數或大或小的冰塊緩緩都浮上了半空之中,看去繽紛閃耀,竟是無比美麗和壯觀。

鬼厲眉頭皺的更緊,這隻九尾天狐果然妖力高強之極,這些年來他所遇到的種種妖靈異獸,除了黑水玄蛇那般不可思議的亙古巨獸,便以面前這隻九尾天狐最為強大。

只是不知怎麼,當他的目光透過無數閃耀著美麗妖艷藍色光芒的冰塊,凝望到那個白色的身影,還有牠略帶瘋狂和深深傷心的眼神時,已經多年不見的某種情懷,就像是當年那一對殉情的妖狐身影,開始徘徊在他心間,竟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對這隻白狐出手。

只是他這裡猶豫,那邊的九尾天狐卻是一聲厲嘯,瞬間無數漂浮在半空的冰塊如被神秘力量號令一般,全部以疾如閃電般的速度呼嘯衝來。

鬼厲面色一冷,伸手將小灰抱過摟在胸前,同時身子駕馭著噬魂魔棒向旁邊飛了出去。一時之間,只見滿天藍光閃爍,堅冰如雨,冰塊對撞轟鳴之聲不絕於耳。電光石火的每一個瞬間,無數道藍色堅冰,追逐著那一條青色的身影。

只是這青影猶如鬼魅一般,往往在間不容隙之間躲了過去,在滿天冰雨之中,或左而右,或上而下,躲避過這彷彿無窮無盡的層層冰雨。

白狐的尖嘯之聲更厲,只是不知怎麼,聽起來在憤怒之中卻似有些中氣不足。正激鬥之中,忽見青影一閃,鬼厲的身影竟不知怎的穿過了層層冰塊,衝近了白狐本身。

白狐悚然一驚,渾身美麗的白毛無風自動,前爪一揮,看去正要用某種奇異法術,不料就在此刻,忽地一道暗紅光芒從牠身後騰起,幾乎就在同時,白狐狐軀一震,如被重擊一般,眼神一亂,片刻間妖力盡數消散,身子竟是委頓地倒了下去。

而在下一刻,青影飄至,一隻蒼白的手從光芒中伸出,迅速無比地向著白狐脖子抓去。

白狐低鳴一聲,眼中滿是痛楚無奈,但看牠神情,卻是隨之合上雙眼,彷彿認命一般,閉目待死。

觸手處,是帶著冰冷卻依然柔順的皮毛,鬼厲的手落在了白狐的喉間,白狐巨大的身軀就在他的身前,但不知怎麼,此刻卻只像是他手中脆弱的小鳥。

小灰趴在鬼厲的胸口處,忽地低低叫了幾聲。

鬼厲默默地看著面前的白狐,慢慢縮回了手。

白狐緩緩睜開眼睛,落入牠眼簾的,是站在牠面前那個男子的身影。

一人一狐,就這般彼此凝望著!

「轟隆!」

伴隨著一陣轟鳴,在鬼厲身後那漫天飛舞的冰塊,失去了妖力催持,紛紛落下,彼此碰撞,冰晶四濺,更有白色的冰冷霧氣四處飄散,從背後衝了過來,將鬼厲與白狐的身影完全掩蓋。

許久,冰塵漸漸落下,鬼厲與白狐的身影再度出現。

小灰不知什麼時候,又爬上了鬼厲肩頭,三隻眼睛眨呀眨的,看看鬼厲,又看看面前的白狐,隨即又向四周張望著,彷彿突然對周圍散落一地的美麗冰晶發生了興趣,便從鬼厲肩頭跳了下來,坐到地上,隨手拿起幾塊漂亮的散發藍色幽光的冰塊,把玩起來。

白狐的目光從鬼厲身上移到小灰的身上,深深看了看,隨即又回到了鬼厲這邊,片刻之後,開口道:「你為什麼不殺我?」

牠的話此刻聽起來,顯然已經平靜了下來。鬼厲沒有馬上回答,目光不期然地望向白狐身後,很快的,他找到了他所猜想的東西。

一條如常人手臂一般粗大的暗紅色鐵鍊,鎖在了白狐腰間,此刻望去,鐵鍊之中紅光隱隱泛起,隔著老遠,都能感覺到那一股詭異法力。

剛才白狐正激鬥之中突然失力,顯然是這條禁制發揮了效果。說來也不奇怪,若非有這等厲害禁制,以傳說中九尾天狐的絕世妖力,這玄火壇怎麼能困的住牠?

白狐望著鬼厲,鬼厲沒有回答牠的問題,牠似乎也不在意,因為牠在意的,根本就是另外一件事。

「小六呢?是不是你殺了牠,然後取了『玄火鑒』?」牠的聲音聽來很低,很是疲憊。

鬼厲沉默著,半晌之後緩緩道:「你說的小六,是不是一隻有六條尾巴的六尾魔狐?」

白狐巨大的身子輕輕震了震,低下了頭。

「牠死了!」鬼厲聲音不大,但是很清楚地說著。

白狐的目光望著自己身前的地面,幽幽地道:「怎麼死的?」

「十年之前,我與……兩個朋友聽說小池鎮黑石洞下有妖物作祟,前去查看。」鬼厲面色沉靜如水,淡淡地說起往事。一時之間,偌大的空間裡悄無聲息,只有他的聲音輕輕飄蕩,偶爾傳來旁邊小灰玩耍的聲音。

「……最後,牠見事不可為,而三尾妖狐亦死,便決意自盡,臨死之前,將玄火鑒綁在了我的手上。」鬼厲伸手從懷裡拿出了玄火鑒,只見在周圍幽幽藍光照映之下,古老的火焰圖騰彷彿也在輕輕燃燒。

白狐怔怔地望著玄火鑒,彷彿癡了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牠低低地道:「小六是我的兒子!」

周圍寂靜的似乎像是死了一般,鬼厲望著面前這隻悲傷的白狐,突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鏤刻在深深心間落入熾熱岩漿裡那白色的狐影,清晰的就像在眼前。

十年歲月,彷彿卻只在昨日。

是什麼,悄悄改變了,你我的心意?

「害死你兒子的,也有我一份。」鬼厲淡淡地說著,「日後你有機會,儘管來殺我好了。」

白狐抬起頭,深深望了他一眼,不知怎麼,鬼厲突然覺得白狐在笑,帶著千百年滄桑回眸,帶著淡淡悲哀的笑。

「牠能夠把玄火鑒給你,我是牠的母親,難道還不知道牠那時的心意嗎?」白狐幽幽地說著,緩緩轉過身子,鎖在牠腰間的鐵鍊發出刺耳的聲音,禁錮著牠。

鬼厲看著白狐緩緩向著黑暗深處走去,忽地心中一陣莫名的衝動,脫口而出:「我可以幫你什麼?」

白狐的身子頓住了,但沒有轉過身來,只是牠的聲音,忽地有一絲隱隱的激動:「你肯幫我?」

鬼厲沒有說話,沒有回答。

白狐緩緩轉過身子,此時此刻,突然之間,牠黑色而深邃的眼眸裡彷彿泛起了奇異的亮光。

「三百年前,我們狐妖一族從焚香谷中搶出了玄火鑒,但死傷殆盡,除了小六僥倖逃脫,只有我活了下來,被禁錮在這玄火壇中,身受『玄火鍊』煎熬。一身法力更是被這玄火鍊和玄火壇下的『八凶玄火法陣』死死壓制,日夜受苦。」

牠冷笑一聲,道:「焚香谷若不是想從我口中得知玄火鑒的下落,早也將我殺了。」

鬼厲默默點頭。

白狐看了他一眼,道:「這玄火鍊乃是天地異物,剛陽熾烈,一旦合鎖,只有通曉焚香谷密咒之人方能開啟。但除此之外,只要有玄火鑒,一樣能打開此物!」

鬼厲的目光,慢慢轉到手中的玄火鑒上,淡淡的溫和感覺,從玄火鑒上那個古老的火焰圖騰之上,傳了出來。

白狐的聲音在前方繼續說著:「玄火鑒乃萬火之精,開天神器。你只要走到我身後盡頭石壁之上,有一個圓柱形狀石台,玄火鍊就是從那裡伸出,同時深入地底火山岩漿,從中吸取無盡熱力。你將玄火鑒放在石台之上,便能解開玄火鍊,沒有這個禁制,單憑底下並無玄火鑒主持的八凶玄火法陣,已經困我不住了。」

說到後面,白狐的聲音竟微微有些顫抖,顯然心情激盪。

鬼厲沒有說話,面色沉靜如水。

白狐望著他,片刻之後,眼中有深深失望,忽地發出一陣苦笑,輕輕道:「你後悔了嗎?那就算了罷,其實這世間,誰又不是如此呢?」

說著,牠似又要轉過身子,鬼厲卻忽然動了。

他慢慢向前走去,走過白狐的身旁,身後的小灰抬起頭來,似乎對這裡的情況一下子又有了興趣,兩三下蹦了過來,跳上了鬼厲肩頭。

鬼厲走過了白狐身邊,白狐也跟著轉過了身子,巨大的身軀陪伴著鬼厲,不知怎麼,牠的眼中似有異樣眼光。

「年輕人,你為什麼要幫助一個妖獸?」

鬼厲沒有回頭,沒有動容,白狐跟在他的身後,甚至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是片刻之後,聽到那個男子,獨行在黑暗中,低低自語:「其實這世間,誰又不是如此呢……」

「十年之前,我親手將他們兩個放下岩漿的時候;十年之前,誅仙陣下,我眼睜睜看著她從半空落下的時候……」

白狐停下了腳步,玄火鍊的盡頭對妖獸有著極厲害的禁制,牠無法上前。而小灰此刻似也感受到了什麼,從鬼厲肩頭跳了下來,停在白狐的身邊。

而鬼厲,沒有停下腳步。

白狐默默地望著,最幽暗處的黑暗輕輕灑下,將那個男子的身影吞沒。

牠忽然嘆息!

片刻之後,牠轉過巨大的狐頭,靠近小灰,小灰面對著這個比自己大上百倍的妖獸,卻沒有什麼畏懼之色,「吱吱」叫了兩聲,三隻眼睛一起望著白狐。

「他也是個傷心人嗎?」白狐幽幽地道。

小灰眨眼,吱吱叫著,同時用手抓了抓腦袋。

白狐淡然一笑,笑聲中幾多滄桑悲涼。

「你道行不夠,靈智初開,世間人之情愛,你又怎會知道?」

牠輕輕低語著,聲音漸低漸小,依稀聽見:「人間便是有這般癡情男子,才會讓我們千百年下,依舊深深眷念……」


焚香谷入口處。

氣氛越來越是肅殺,場中一片安靜。魚人族眾人怒目盯著焚香谷以上官策為首的一干人,而焚香谷眾人這邊,卻是悚然驚心。

不少弟子已經開始偷偷向四周張望,冷風吹過,枝葉輕舞,黑夜之中也不知哪裡傳來的低低鬼哭之聲,讓人聞之寒心。

上官策眉頭緊皺,面色嚴峻,這個未知身分的兇手道行高深倒也罷了,以他一身修行決然是不怕的。但有這等道行的人物卻如此心狠手辣,且明擺著要挑動焚香谷與魚人蠻族之間的衝突,卻實在令人憂慮。

難道,焚香谷密謀百年之久的大計,終於還是洩露出去了?

一念及此,饒是上官策道行高深心智堅定,心中仍不由得一亂。

但他畢竟不是普通人物,片刻之後已然鎮定下來,心知此刻那神秘兇手在暗處正虎視耽耽,自己絕不可亂了方寸。而且這數百年來,還當真是頭一次有人這般膽大妄為,敢在焚香谷中如此放肆。若不好好教訓一番,只怕將來阿貓阿狗都敢來鬧事了!

上官策定了定神,頭往旁邊一動,李洵會意,走上前來,上官策冷冷道:「傳令下去,全部弟子盡數發動,封住谷中各個谷口出路,另外將『紅眼雕』全部放出,盤旋上空,絕不能讓這兇手跑了。」

李洵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師叔,那谷主那邊……」

上官策搖了搖頭,道:「谷主今晚既然讓你傳令要我處理此事,必定是他仍舊無法分身。你也知道他……」話說一半,上官策忽然住口不說,抬眼看了李洵一眼,「遲些時候,我自然會去向他說明。」

李洵低頭道:「是,弟子這就去做。」說著轉身就走。

他英偉的身子向後走去的時候,周圍的焚香谷弟子紛紛為他讓路,而從一開始就站在他身邊,把他和上官策兩人對話都聽在耳中的燕虹,一雙明眸之中望著李洵身影,似也隱隱有異光閃動。

李洵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焚香谷深處的黑暗之中。那邊的魚人一陣騷動,幾個魚人同時吱吱怪叫了起來。那個為首的高大魚人與其他怪物交談幾句,回過身來已是滿面怒容,「吱吱吱吱」說個不停。

上官策眉頭一皺,旁邊的孫圖已經翻譯道:「他們叫我們速速將殺害他們族長的兇手交出來,不然就要殺光我們。」

上官策哼了一聲,冷眼向那些魚人看去,那些魚人顯然對上官策有些畏懼,一時都有些愕然,但蠻性上來之後,居然又有更多的魚人開始憤怒咆哮。

上官策情知這些魚人蠻族不可以常理度之,而眼下焚香谷大事在即,絕非與這些南蠻異族鬧翻的時刻,而且隱藏在十萬大山裡的那個絕世人物,不但是他,就算是道行通天的谷主雲易嵐亦是忌憚三分。

他正尋思著怎樣暫時安撫這些野蠻異族,慢慢開口道:「諸位,今日之事,我上官策定然會給你們一個解釋,不過暫時要委屈你們在這裡……」

話音未落,突然,毫無預兆的,腳下的大地劇烈顫抖了一下。

這震動如此劇烈突然,以至於許多焚香谷弟子和魚人都猝不及防,站立不穩而向旁邊跌去。

上官策道行高深,自然不同於那些普通弟子,幾乎在瞬間就穩住了身子,驚愕之下,無意間眼角餘光轉動看見,站在身旁的燕虹身子也是不穩,不過也只比自己慢了一點就站穩了身子。

「啊!天,天變色了!」

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喊了出來,瞬間所有人都抬頭望天,只見原本漆黑的夜空中此刻突然變紅,無數彷彿燃燒的火焰一般的雲彩快速移動,圍繞著某個地方旋轉起來,隱隱中更有風雷之聲,氣象萬千,極是壯觀。

上官策為之一怔,頓時臉色大變,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頭看去,果然那無數火焰雲霞圍繞的地方,正是神秘的玄火壇所在之地。

上官策驚怒交集,再也顧不上其他東西,狠狠一跺腳,身子化做灰光向玄火壇迅疾無比地飛去。但在他身子騰空的一剎那,不知怎麼,他心頭如閃電般掠過一絲淡淡疑問──燕虹的功力,怎地竟精進的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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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1:48: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脫困
玄火壇。

雄偉的幾乎給人不可摧毀印象的巨大祭壇,突然開始劇烈顫抖,置身在玄火壇三層之上的九尾天狐和小灰,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量向旁邊震倒開去。不過牠們畢竟都是通靈奇獸,很快就穩住了身子。

前方的黑暗深處,暗紅的光芒漸漸亮了起來,隱約現出了鬼厲的身影。

束縛在九尾天狐腰間的玄火鍊,逐漸開始明亮,從深深的暗紅顏色,慢慢變成鮮艷,遠遠望去,竟似有火焰細流在奇異的鐵質之中燃燒流動的感覺。

九尾天狐低低哼了一聲,眼中似乎有一絲痛苦神色。站在牠身旁的小灰望著九尾天狐,隨即又向那個黑暗深處的身影望去。

暗紅的光芒更加明亮,照出了鬼厲身前的那個石台。玄火鑒被鬼厲放在石台之上,冥冥之中,彷彿有無聲的嘶喊,似憤怒,似咆哮!

玄火鑒中心處的那個古老火焰圖騰,緩緩閃爍,如火焰燃燒!

轟隆!

忽地,一陣巨響,從他們腳下傳來,瞬間一股熾熱之氣從玄火壇下噴湧而上,將這個原本冰冷的三層頓時化做赤焰之地。

周圍無數巨大的堅冰開始融化,不斷分解,原本閃爍著幽美藍光的冰晶在消失前依然閃亮,將周圍映射的忽明忽亮。

整個空間在熱浪的嘶吼與冰塊無聲的幽舞間,呈現著世間罕見的奇景。小灰轉過頭去,三隻眼睛眨呀眨的,咧嘴而笑,看的目不轉睛;而九尾天狐卻似乎根本無視身後那些冷熱奇觀,一雙狐目只是盯著黑暗中紅光旁的鬼厲。

隨著火焰圖騰上奇異光芒的漸漸明亮,巨大的玄火鍊開始發出「卡卡」的聲響,鍊條本身上的光亮此刻也更加明亮,看去似要燃燒一般。與此同時,九尾天狐眼中的痛楚之色更重,甚至連牠腰間在玄火鍊周圍的皮毛,竟然也有變的焦黃的趨勢。

周圍的氣溫越來越高,腳下的祭壇中不知何時開始了巨大的轟鳴聲,聽起來就像是奔騰咆哮的火山岩漿,在洶湧起伏。

而在這一片轟鳴、漫天異光閃動的怪異時候,九尾天狐突然身子一震,狐頭猛轉,離開了牠一直緊盯著的鬼厲處,回頭望去。

那遙遠的地方,在這一片洶湧彭湃、氣勢萬千的喧嘩之外,有一道長嘯,帶著無比憤怒驚愕,正全速飛來!

九尾天狐臉色大變,眼神中突然焦慮萬分,猛的回頭,正要張口說什麼……

轟!

一聲悶響,就在此刻發出。

鬼厲身前的石台,在玄火鑒奇異的神力作用之下,發出了沉悶的大響,彷彿帶著一絲不情願,緩緩向下沉去。而玄火鑒也緩緩從石台上漂浮起來,移到半空,散發著純和的紅色光芒。

隨著石台的沉落,周圍石壁開始逐漸顫抖,開始出現了一條深深裂縫,緊接著又開始出現了第二條。同時,那條深深陷入石壁的玄火鍊也開始抖動起來,這抖動迅速變得劇烈,終於,在石壁上赫然出現了第七條裂縫的時候,一聲轟然大響,曾經堅不可摧的玄火鍊如一條失去生命的死蛇一般,頹然失去了所有光彩,從九尾天狐的腰間掉落,跌落地面。

九尾天狐在冰與火、黑暗與光明間,仰天長嘯!

那聲音淒厲而悠遠,遠遠傳盪開去,最後與腳下憤怒的火山咆哮融為一體,高亢不絕!

那一瞬間,彷彿是被激怒的火焰力量,眾人的腳底下那洶湧彭湃的熱浪同時轟鳴,巨大的聲響從腳下直傳而上,片刻間眾人腳下堅硬的石板出現無數裂痕。

鬼厲將玄火鑒一把抓回,收到懷中,返身快步走回。小灰吱吱叫了兩聲,兩三下跳到他的肩頭。

在九尾天狐的周身急速凝聚起白色煙氣,瞬間轉濃,遮蓋住牠白色的狐身,片刻之後一陣奇異的「嗦嗦」聲傳出,被周圍越來越是熾熱的熱浪所不斷侵蝕的白色氣體下,漸漸現出了人形。

潔白如玉的手,被熾熱火光照耀的隱隱透明,彷彿看見細細的血液輕輕流淌。光滑的肩頭,渾圓而不見絲毫瑕疵,隱約的起伏如溫柔的峰巒,在這凶暴的世界裡如此神秘而格格不入。

鬼厲看不清那個人形的容顏,也沒有時間再看。

像是終於忍不住爆發一般,沉眠無數時光的火山已然噴發,在他們的腳下,大地劇烈顫動,所有的東西紛紛倒塌,空氣熾熱的如要燃燒,甚至連呼吸進去的也熱如火焰。

巨大的轟鳴從地底深處轟然而出,早就脆弱不堪的石板瞬間坍塌掉落。青光閃處,鬼厲面色嚴峻,騰空而起,九尾天狐化身的那一團白氣之中,傳出牠的聲音──

「上面!」

鬼厲不及多想,向上空飛去,果然還不到片刻功夫,頭上原本堅硬的石壁也隨之坍塌砸下,鬼厲在落如紛紛碎雨的空間裡全力躲避上衝,小灰吱吱叫著,緊緊抓著鬼厲衣襟。而九尾天狐籠罩在一片白氣之中,緊緊跟著鬼厲向天上衝。

腳下,巨大的岩漿瞬間衝破了所有阻擋,如巨大的火柱直沖上天,緊追在他們身後。

整個焚香谷瞬間籠罩在一片熾熱火焰紅光之中,所有的人駭然張望那一道沖天而起的巨大火柱。

甚至連天空黑雲,也被這大地巨力,生生貫穿!

從火柱中心處開始,天空的黑雲完全變做了火焰顏色,就像整座天空,變做了燃燒的火海。

片刻之後,燃燒的灰燼、巨大的石塊、焦燼從天上紛紛落下,或漆黑,或燃燒,像一場末世悲涼的雨!

誰也看不見鬼厲和九尾天狐的身影,原本被釋放在天空巡邏的紅眼雕,此刻也紛紛逃避死亡,哪裡還顧得上追蹤。

一時之間,焚香谷中的人們除了偶爾有人發出驚叫之外,竟是鴉雀無聲,甚至連那些魚人也震懾於這天地巨威。

只有在那火柱盡頭,玄火壇下,人們遠遠聽到了一個狂怒的聲音,厲嘯不止!


遠處,那道巨大可怕的火柱已經消失,大地也逐漸沉靜下來,只是天空雲層之中,依然清晰地現出一個巨大的黑洞,黑洞周圍的雲彩似乎也被火焰燒焦了一邊,呈現出怪異的金黃色。

遠遠飛離焚香谷之後,鬼厲在一處偏僻的小山頭上落了下來,這裡樹木繁茂,就算是焚香谷的人要追蹤過來,也要找上半天。更何況焚香谷周圍方圓如此之大,焚香谷想要追蹤他們,也沒有那麼容易。

他落到地上,青光一閃而收,隨即聽到身後的九尾天狐也落到了地上。鬼厲沒有轉身,站著不動。

身後也同樣的沒有聲音。

片刻之後,鬼厲淡淡道:「妳需要衣服嗎?」

不知怎麼,身後的那個聲音此刻忽然間有了一絲輕飄飄的柔媚之意:「嗯,多謝公子。」

鬼厲脫下了外衣,向後丟了過去,這中間,他一直沒有轉動身子。只不過趴在他肩頭的小灰,卻一點也不似他主人,頭轉來轉去,一會看看鬼厲,一會向後看去,不時用手抓抓腦袋,似乎有些迷惑不解。

輕細的穿衣聲音,在這寂靜的林間顯得特別清晰,被天空異樣雲彩照耀的夜色裡,漸漸再度暗了下來。

隔了這麼遠,卻依然感覺吹來的夜風中,帶著一絲酷熱。

「公子,可以了。」身後那個女子聲音,靜靜地道。

鬼厲並沒有立刻轉身,而是依然靜立了片刻,這才慢慢轉過身子。

一個身著他外衣的女子,俏生生站立在夜色裡,樹林間,他的面前。

她的身姿是婉約而修長的,縱然是不合體的衣服依然遮蓋不住她美好的身材。衣服對她來說,顯得有些寬大,披在身上,繫上衣襟,卻依舊遮不住縫隙間裸露出淡淡的白皙肌膚,在這樣的夜色裡,彷彿蕩漾著幽幽的誘惑呻吟。

她的唇是柔的,她的眼是媚的,她的鼻是巧的,她的眉是婉約的。她的容貌,像是要流淌過來將你擁抱的溫柔水波,讓你沉醉;又似千百年永駐紅顏的美麗,經風歷雪,卻更艷更麗。

鬼厲沉默著,過了一會,轉過了頭。


小灰蹲坐在地上,看了看站在一旁眺望遠方的主人,鬼厲從剛才開始就這樣一直望著天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白皙的手掌伸了過來,小灰回頭,咧嘴一笑,伸出自己的猴爪,灰色的毛髮下,牠的手指看去比人類的要更長一些。

九尾天狐變換成人形的這個女子,輕輕在猴子身前蹲下,衣襟輕動,隱約間有淡淡春光晃動。

她靜靜地微笑著,饒有興趣地看著小灰,然後伸出自己如玉一般的手掌,輕輕拉起小灰的手指。

小灰「吱吱」而笑。

她眼中似也滿是笑意,輕輕道:「我也要謝謝你啊!」

小灰眼睛眨了眨,忽然不停點頭,神色間大是得意。

那女子為之失笑,伸手將小灰抱在懷裡,站了起來,緩緩走到鬼厲身邊。

舉目眺望,那一片被夜色掩蓋的遠山。

「三百年了,」她看了半晌,慢慢地道:「整整三百年的時光啊……」

鬼厲轉頭向她看去,她正凝望著遠處,依偎在她懷裡的小灰不知怎麼,很是安靜,眼睛看著鬼厲。

從側面看去,她的臉柔和的曲線中,彷彿還有一絲莫名的剛強。

她沉默了許久,然後忽地嘆息一聲,搖了搖頭,轉頭向著鬼厲,微微一笑。

那份美麗,如黑暗中盛開的百合!

鬼厲淡淡道:「妳日後準備如何?」

九尾天狐笑了笑,彷彿也有些惘然,輕輕道:「你把小六自盡的地方仔細告訴我罷。日後有機會,我想去那裡看看。」

鬼厲低了低頭,眼神中似有光芒掠過,隨即道:「是在北方空桑山附近一個叫做小池鎮的地方,鎮外十里有片小樹林,林中有黑石洞,洞下最深處即是,不會難找的。」

九尾天狐淡然一笑,點了點頭。

鬼厲看了她一眼,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隨即伸手到懷中,拿出了玄火鑒。

夜色中,玄火鑒上古老的火焰圖騰,微微散發著光彩。

倒映在九尾天狐的眼中,彷彿就像兩團小小的火焰。

「這個,」鬼厲看了看手中的玄火鑒,遞了過去,「還給妳吧!本來就是妳兒子的東西。」

九尾天狐一怔,忍不住抬眼多看了看他,慢慢將玄火鑒接了過來,在手中把玩了幾下,忽地道:「你知不知道這玄火鑒乃是天地世間的無上神器,萬火之精。如能真正掌握它的力量用法,再配合你在玄火壇中見到的那個『八凶玄火法陣』,直有毀天滅地的奇威。」

她微笑著,看著鬼厲,道:「就算這樣,你也把它還給我?」

鬼厲淡淡地看了看她手中的那件寶物,沉默了片刻,緩緩轉過身去,低聲道:「我要它做什麼,我要毀天滅地做什麼?我要的,它又不能給我……」

九尾天狐望著鬼厲,半晌沒有說話,目光深深如水。

忽然,她笑了,帶著三百年的滄桑與悲涼。

「說的好,說的好!」

鬼厲向她看去,只見她臉上儘是笑容,眉目間卻是蒼涼。

「這三百年來,我在玄火壇裡不見天日,不知多少次想過,當初為什麼我會昏了頭腦去偷這玄火鑒?這三百年時光,若是我和親人一起快樂度過,那該多好……」

她大聲笑著,柔媚的臉上滿是滄桑的美麗,手一抬,將玄火鑒拋了過來。

鬼厲接住,怔了一下,道:「這個是妳們全族人用性命換來的,妳怎麼……」

九尾天狐緩緩收住笑聲,眼中的哀色卻更是重了,低低地、幽幽地道:「我要它,做什麼?」

……

鬼厲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玄火鑒,感覺到從玄火鑒上傳來的一絲暖意。片刻之後,他道:「妳被焚香谷禁錮了三百年,不想報仇了?」

九尾天狐淡淡道:「想,當然想了。這三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可是我剛才脫困之後,到現在望著這片夜色,遼闊天地,突然間提不起精神去報仇了。」

她舉目遠望,這一片廣闊天地,微微一笑,道:「這幾百年的時光,我竟然傻到浪費在這無聊的法寶之上。如今且讓我在這人世間裡,多過一段舒心日子再說罷。」

鬼厲沉默片刻,道:「那妳以後也許還會用到它的,再說玄火鑒畢竟還是妳兒子……」

九尾天狐嫣然一笑,道:「小六?他不是已經把這個東西送給你了嗎?而且……」她目光在鬼厲身上打量了一下,道:「你用噬血珠和攝魂這等大凶至邪之物做法寶,邪力侵體極深。以我看來,若不是有玄火鑒的至陽純和之氣替你抵擋,只怕你早就失去神志,凶性大發了。若是將它給我,你自己怎麼辦?」

鬼厲身子一震,眼中瞳孔微微收縮,向九尾天狐望去。

九尾天狐淡然一笑,道:「你也不用這麼看我,像我這般活了幾千年的老女人,知道的東西自然比較多。」

鬼厲不覺有些尷尬,眉頭皺了皺,終於還是將玄火鑒收了起來。

九尾天狐伸手摸了摸懷中小灰的腦袋,眼神有意無意地向鬼厲瞄了一眼,道:「眼下你體內邪力侵蝕已深,雖然你本身修行深厚,再加上有玄火鑒壓制,所以噬血珠邪力與攝魂的鬼力不致頻繁發作,但我料你必定時常受其煎熬,且性子日漸嗜血好殺,可對?」

鬼厲此刻對面前這個千年妖狐所化的柔媚女子的眼光,已經不敢小覷,雖然有些遲疑,但過了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九尾天狐嘆了口氣,道:「以我看來,你能在噬血珠和攝魂之下活到今日,實在算是異數。不過你今後若是想繼續安穩活下去,我勸你還是儘早將這件天地間第一邪物給丟了才是。」

鬼厲面無表情,慢慢抬手,黝黑的噬魂出現在他手上,黑色的棒身夾雜著隱隱的血絲,安靜地躺在他手掌之上。

那彷彿早已經是他身體一部分的熟悉之極的冰涼感覺,在他的身體裡緩緩游動。

「妳說的這件天地間第一邪物,不知道已經救了我多少次性命!」鬼厲淡淡地道:「妳說我只有丟了牠才能安穩地活下去,卻不知道如果沒有牠,我根本就活不到今日。」

他抬頭看向九尾天狐,目光冰冷,道:「而且,妳有一件事說錯了。」

九尾天狐看著他,笑了笑,道:「什麼?」

鬼厲道:「妳說它乃是天地間第一邪物,其實不是的。」

九尾天狐眉頭一皺,道:「你說什麼?」

鬼厲冷冷地,不帶一絲感情地道:「天地間第一位的邪物,不是它,而是……」他用手,往自己的心口一指,冷冷地道。「人心!」

九尾天狐怔住了。

那個男子在夜色裡,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子去了。依舊帶著熱氣的夜風從遠方吹了過來,拂動他兩人的衣襟。不知怎麼,他的身影看去,突然間特別蒼涼。

九尾天狐默默地望著他,半晌之後,低聲嘆息,聲音幽幽,說了一句,卻誰也不曾聽清她究竟說了什麼。

就在她轉身向後走去,不欲打擾鬼厲的時候,鬼厲的聲音卻突然從她背後傳來。

「前輩,妳見多識廣,我有一事關係重大,請妳千萬賜教。」

九尾天狐微感驚訝,轉過身來,卻見鬼厲已經面向著她,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臉上透露出一絲激動、一絲渴望、一份憧憬,甚至於,還有隱隱的一絲害怕!

「你要問什麼?」

「一個女子,十年前用自己一身精血化做厲咒,再逼入自己三魂七魄,施展出……一個大法力。但就在她魂飛魄散的時刻,她身邊有一件異寶『合歡鈴』將她一魂扣了下來,所以如今那女子肉身不滅不死,但全無知覺。前輩妳、妳見識廣博,請問可有辦法救治嗎?」

聲音到了最後,鬼厲竟然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九尾天狐凝望著那個男子,眼中光芒閃爍,大有柔和之意,片刻之後,她決然點頭,道:「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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