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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把刀]都市恐怖病-狼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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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00:0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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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英雄歐拉

變身

歷劫歸來

村長的故事

被保護者

巨斧

海門走了

賓奇篇

狄米特的影子

山王篇

海門歸來

尾聲

From 狼嚎 To 蟬堡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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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00:58 |只看該作者

引言

  惡魔盤據在萬人頭骨上,噬血的綠芒在夜空中飛舞,在漫天炮火中恣意訕笑步入滅亡的舊時代,他們張開大嘴,將恐懼的毒素注入每個心靈,瘋狂烈焰在每個人的心中點燃、悶燒、灰白殆盡。

  和平的寧靜早已被人們遺忘,正義的榮光不知墜落何處,不再被信任。

  這個時代的人們只相信力量,只相信以暴制暴的強大力量才能夠帶來短暫的曙光。

  暴力凌駕倫理道德,暴力高踞在藝術上,暴力睥睨著歡樂笑顏;科學不再是為了汲求宇宙奧祕,而是為了獲取更蠻橫的暴力,收音機旁的耳朵再聽不到醉人的音符,只有教條式的勝利宣傳,宣傳著高人一等的暴力形式。

  暴力才是這個時代唯一的真理。

  世界已經墮落。

  黑暗的毒滲透到地心,億兆雙手掙扎在魔鬼的尖牙裡。

  在最黑暗的時代,才有最燦爛的英雄。

  英雄才擁有超越暴力的力量,一種正氣凜然的氣魄。

《 本帖最後由 翔風鷲 於 2010-1-25 03:0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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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08:35 |只看該作者

英雄歐拉

  「我一直相信會有這麼一天,我們會重新踏上歷史的轉戾點。」渥華趴在歐拉的腿上,看著屋頂下逐漸模糊的彎曲路燈,遠方的迫擊炮與機槍聲連綿不斷,正從遠自近撕裂著這個城市,渥華感到腳底屋瓦震動,甚至還聞到嗆鼻的煙硝味。

  熟悉的柏林已變成一座待宰的死城,家家戶戶緊閉門窗祈求英美聯軍早一步將坦克開進城門,甚至已為美國大兵準備好乾凈的房舍與葡萄酒,但艾森豪已拒絕選擇性投降的哀饒,冰冷的事實敲響了日耳曼民族最後的喪鐘,烏雲已經遮蓋多日。

  無論如何,滿城軍民都不願曾被他們逼入圍城絕境的蘇聯紅軍,踏著鐵靴、拿起刺槍搗破門窗,在柏林複製一場場曾經在莫斯科城外上演過的奸淫擄掠,幾近彈盡援絕的武裝親衛隊與殘餘的陸軍部隊只好浴血奮戰,而挹注了氰酸鉀的自殺膠囊在一雙雙發抖的手中跳動。

  「是的,惡魔的末日在我們進入法櫃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歐拉髒污的黑手慢慢蒙上渥華無神的眼珠。

  「先走吧,英雄,剩下的歷史就交給我們了。」摩賽像巨熊高大壯碩的身子拔起,背上的粗糙黑毛掛著兩挺機關槍,胸肌上「1950'sReverse」的藍色刺青喘伏著。

  「決戰時刻,把握。」渾身棕毛的蓋雅話一向很少,他的眼睛一直觀察著遠處街上不斷吆喝的蓋世太保,手腕上的四柄利刃銀光褶褶。

  洛思緹、雅米茄、凱西靜靜看著歐拉,歐拉將插進屋脊上的雙斧掛回背上,將渥華放在即將進入黑夜的污濁天空下,一雙狼眼紅得可怕,全身的青毛豎起,有如無堅不催的鋒利鎧甲。

  「走吧。」歐拉說,看著蹲在地上嘔吐的法可。

  長滿蒼白狼毛的法可抬起頭來,堅定地點點頭,這些日子以來他已學會什麼是勇氣。

  只可惜,法可還不明白自己握有多少勇氣的光芒。力量。

  「你是最重要的戰士。」每當法可陷入恐懼的倉皇猶疑時,他都會想起歐拉勉勵他的這句話。

  歐拉的眼睛總像夕陽的落日,血紅卻充滿孤獨的希望。

  「走吧。」法可站起,提起一串沈甸甸的手榴彈。

  一臺轟炸機高空滑過,七個巨大的狼身躍起,隱沒在四面八方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裡。

  「報告元首,列車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一名武裝親衛隊立正站好,在最後的時刻他依舊挺起胸膛信心滿滿,因為元首的戰略絕對高瞻遠矚,元首的祕密計畫一定能夠實現。

  一個身材臃腫、鼻下留著小鬍子的禿頭男人點點頭,眼神深邃,看不出他心底作何打算?究竟想些什麼?到底有無反敗為勝的「計畫」?

  這位元首,當然就是蹂躪歐洲大陸、揮戈非洲、隔海與英國轟炸對決、突進蘇俄距克裡姆林宮僅60公裡、興建集中營屠殺四百多萬猶太人的魔王希特勒!

  「為了讓亞利安民族純正的血統統御世界,讓我們進入歷史上最光榮的大反擊裡吧。」希特勒面無喜色,斜眉看著站在兩旁的護士與親衛隊,還有表情肅穆的情婦艾娃,他們幾個小時前才在簡陋的防空洞中結婚。

  希特勒攜著艾娃,跟著為首的親衛隊隊長進入指揮總部的地下室防空洞裡,身後還跟著二十六個全副武裝的親衛隊隊員。

  地下室防空洞儼然是個小型的指揮部,牆上還掛著釘滿敵我各部隊番號的地圖,親衛隊隊長單手拉開防空洞裡極為沈重的巖門,十多個親衛隊隊員張大嘴巴,面露不可思議的欣羨神色。

  那可是重達三百公斤的祕密巖門啊!

  「王,核彈半小時後引爆,請進密穴等待毀滅性的勝利吧。」隊長神祕地笑。

  王?

  核彈?那是什麼東西?是元首的祕密武器?

  「接下來的偉大歷史,就不是你們人類能夠參與的。」希特勒的瞳孔射出晶綠碧芒,霎那間,親衛隊忠貞的鮮血潑上地圖,慘叫聲迴盪在陰暗的地下室裡。

  十一個親衛隊隊員舔拭著嘴角的鮮血,眼中也泛著一抹綠光,艾娃滿臉是血、陰森地靠在希特勒的肩上怪笑,希特勒卻依舊死板著一張臉,說:「席斯,核彈就交給你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是的,王。」一名親衛隊隊員躬身領命。

  再過半小時,人類的歷史將因柏林四周早已安置好的十顆核子彈,被震向毫無生命意義的空窗期。

  那將是一個完全黑暗的時代。

  祕密岩門的背後,是一條通往地下300公尺密穴的天然大理石道,而密穴另一個出口則是柏林外郊的森林,但如此深不見底的密道卻不見升降梯或機具,甚至連個鐵梯子都沒有。

  希特勒跟艾娃看著地道,似乎相當滿意這樣的安排。這樣的地道才是最安全的設計。

  此時蘇聯紅軍的炮火聲越來越近,坦克的履帶捲覆的嘎嘎聲似乎已來到柏林街上,希特勒嚴肅死板的臉上不禁露出難得的微笑。

  來吧!來自俄國的雜種,你們都將成為偉大帝國神力的見證。

  此時希特勒頭頂上的地板突然一震,石灰塵埃抖落,親衛隊隊長臉色微變,心想:「俄國狗來得也未免太快,街上的武裝親衛隊幹什麼吃的?」

  希特勒卻不擔心,因為這個隱藏絕密的戰略地下室至少得花上三個鐘頭才能找到,那時候柏林早已變成人間煉獄。

  希特勒攜手與艾娃縱身往密道裡下跳,像怪物食道的黑洞傳來沉悶的破空聲,親衛隊隊長久久才聽見極其細微的落地聲。

  「走吧。」親衛隊隊長看著其他十個隊員,也要跟著跳進洞裡。

  就在此時,位於另一個房間的地下室入口的暗門轟然炸開,親衛隊隊長大吃一驚,大叫:「怎麼可能?」語畢,同十名親衛隊隊員掏出腰上手槍衝向入口,只見一頭巨大的人狼抱著兩挺機關槍蹲在炸裂的大洞旁,大叫:「去死吧臭蝙蝠!」

  子彈烽火流星般撲向臉色劇變的親衛隊,三名首當其衝來不及閃躲的隊員立刻被銀頭子彈轟成冒火的碎片。

  親衛隊隊長與其餘隊員及時閃避,貼在大理石門牆後,露出比鋼還要堅硬的尖牙,但誰都可以從他們的眼神中,感覺得到一股無法置信的倉皇。

  即使他們手中的槍火並無法穿透人狼堅硬的尖毛凱甲,他們也有身為帝國核心武力的驕傲,但他們似乎看見有對巨斧的影子映在牆上。

  該不會是手持雙巨斧的青毛厲鬼……歐拉吧?親衛隊隊長不禁退後了一步。

  「沒時間了,硬上!」抱著兩挺機關槍的摩賽大喊,歐拉手持雙斧踏上摩賽的背往前一躍,雙斧劈空斬落,鋼板強化的門牆豆腐般崩落,隨即反手一揮將斧頭插進天花板,貼在上面。

  門牆崩塌,摩賽手中的機關槍再起炮火,無所遁形的親衛隊趕緊飛向密穴洞口,但銀火烈烈飛舞下,除了隊長來得及衝向密洞,其餘隊員全都浸淫在淒厲的尖叫聲中。

  歐拉倒吊在天花板上,左手巨斧拔起一擲,化成一團旋風撲向正跳進密洞的隊長,隊長慘叫一聲,就這麼硬生生被巨斧釘在洞壁,四肢掙扎著、顫抖著,卻遲遲沒有因為巨斧穿身而化成火焰碎片而更加的痛苦。

  歐拉拔起右斧翻身跳下,摩賽扛起炙熱的機關槍走上前,而原本在樓上殿後的其他人也來到戰略地下室。

  「我最喜歡看這支斧頭砍蝙蝠了。」歐拉毛茸茸的粗大黑手抓著親衛隊隊長的腦袋,用力一扭,血水炸在歐拉魔神威嚴的臉上。

  歐拉將隊長的頭顱往後一丟,蓋雅隨手銀刃一揮,頭顱頓時脆成零零星火。

  「希特勒一定沒想到核彈已被洛思緹給拆了。」凱西笑道:「倒要看看他還有什麼祕密武器。」

  「還沒結束。」蓋雅冷冷說道,看著「傳說中可能出現的密道」。

  膽小的法可拿起一串手榴彈,說:「不如我們丟炸彈下去,把他永遠埋起來吧。」

  摩賽輕輕一巴掌拍向法可的後腦勺,看著深不見底的黑洞說:「膽小鬼,就算可以永遠把他埋起來,我也要揍他一頓先,沒人反對吧。」

  歐拉將雙斧插回背上,靈動躍入密道,雙臂撐住平滑的圓壁,說:「沒有親眼看希特勒的狗頭落地,誰也不能放心。」說完便雙手飛抓往下爬去,一會就隱沒在黑暗裡。

  蓋雅按下手腕上的機關縮回銀刃,跟著便攀了下去,洛思緹、雅米茄、凱西跟隨其後,摩賽看著猶疑不決的法可,一把抓了起來放在背上,法可閉上眼睛,緊抓著巨塔般可靠的摩賽攀下密道。

  「吱~~~」歐拉點燃照明棒,甩在地上。

  在黑暗中與希特勒作戰,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蓋雅按下機關,腕上彈出四柄銀刃,銀光森森映在臉上。

  凱西右手握著點燃的照明棒,左手扛著一箱火藥。

  雅米茄拿著大砍刀,緊張地東看西看,身邊的洛思緹老神在在咬著照明棒,把照明棒當雪茄抽,兩手拿著火焰槍,揹著沈重的壓縮瓦斯。

  最後摩賽跟法可也落地,法可躲在摩賽背後拿著兩枚手榴彈,鼓起胸膛嘗試讓自己看起來勇敢一點,但握緊手榴彈的手微微顫抖,透露出對黑暗的恐懼。歐拉遙遙向法可點頭鼓勵,法可神經兮兮地點頭。

  七隻狼人或伏或挺圍成一個圓圈,觀察密道底下的環境。

  初步看起來,這是個極為寬敞的下水道設計,四面牆壁成半圓弧狀,而中央蹣跚近乎不起波瀾地躺著一條死水,河道寬約十公尺,一端封住,一端不知通往何處,還有四艘沒有木槳的小板舟停擺在河道上,儼然是個經由水力活動的藏匿路線。

  歐拉心想:果然是河道,卻沒想到竟是如此靜乎死水,不用槳劃或馬達推動根本無法在沒有自然流動的渠道上前進,不帶馬達下來真是失算了。

  歐拉指了指小船,群狼於是靜靜登上板舟,撕斷繫住板舟的粗繩,個個巨掌撥弄寧靜的死水朝前方挺進。

  歐拉獨自一船,蓋雅與雅米茄一船,摩賽跟法可一船,洛思緹跟凱西一船殿後,四艘板舟就靠著照明棒的一點光亮努力向前移動,可能的話,歐拉想盡量拉近與希特勒的距離再做突擊,但這樣的速度實在太緩慢了,歐拉考慮棄船,大夥沿半圓弧形的牆壁斜斜奔跑反而會快上許多。

  正當歐拉想發出命令時,遠方隱隱有風雷之聲逼近,河面波瀾點點,歐拉從腰上拿出鋼琴線織成的魚網,將船劃向偏方大叫:「不用藏聲了!希特勒正向我們打招呼呢!」

  摩賽興奮地架起機關槍大叫:「好啊!幹你媽的轟掉你的蝙蝠腦袋!」

  凱西吐了吐舌頭,說:「看來你要轟掉的蝙蝠腦袋成千上萬呢。」

  隧道的遠方傳來轟轟之聲的,正是上萬隻嗜血如命的毒蝙蝠振翅磨牙所發出!

  摩賽大吼:「咬得進我的肉裡才怪!」機關槍焰起,子彈颼颼擊向黑壓壓的隧道深處,遠方的蝙蝠一陣怪叫後,振翅風雷之聲嘎然驟止,水道一片寂靜。

  法可喃喃說道:「怎麼突然不見了?」

  隧道寂靜的可怕,更可怕的東西脫卻了聲音的殼,舟板上的亮光變成極明顯的標靶,群狼好似航在死亡的龐然鯨魚裡。

  小舟停下。

  蓋雅警覺地看著四周水面,水面平靜無波,但狼的野性讓他嗅出水底下似乎藏著莫名的危險。

  歐拉跟雅米茄默契地看了彼此一眼,一人抓住魚網的一端;洛思緹打開火焰槍的開關與凱西背對著背相貼,凱西一腳踩著火藥箱,舉起原本拿來當槳滑舟的圓盾與狼牙棒凝神關注水面;摩賽放下機關槍,從法可的腰上摘下一枚手榴彈,打開保險扔進水裡。

  法可趕緊閉上眼睛,一記沈重的悶響在深水裡炸開,數千數萬隻毒蝙蝠激射出水面,大肆張開利嘴,像一枚枚活動鑽刺襲擊狼群!

  「開!」歐拉大吼,與雅米茄用力一扯寒鋒厲厲的魚網,鮮血在河面中爆開,歐拉縱身往左急躍,雅米茄往右飛跳,銳利的魚網飛舞在血雨中,獨自一人的蓋雅兩腳紋風不動、眼神寂然,雙臂利刃以最冷靜的超高速刺破數百蝙蝠肚腸。

  洛思緹身上咬住十幾隻蝙蝠,手中噴出一千度的高熱火焰壓制不斷衝出毒牙的河面,凱西揮舞盾牌與狼牙棒護住自己與洛思緹,法可大叫丟下手中榴彈,在河底釋放出的能量將四艘小舟震得微微上浮,摩賽哈哈大笑:「炸死你們!」出拳將十幾隻蝙蝠震碎,身上卻刺進二十隻瘋狂的小怪獸抓著、咬著。

  正當群狼與數萬隻蝙蝠囂戰正烈時,正揮舞狼牙棒的凱西突然被一陣黑暗包圍,在凱西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時,即永遠地被吞噬在混沌裡。

  洛思緹尖叫跳開,對著身旁昂然站立的凱西……冒出血水肚腸的下半身大叫:「水裡還有怪物!」

  「什麼怪物?!」雅米茄在圓壁上飛跑吼道,看著凱西的下身與盾牌摔進河裡,立刻以異常的高速被吸進河底。

  「怪物!」法可尖聲,一張巨大黏稠的圓嘴在漫天蝙蝠的掩護下拔出河面,在法可的頭頂一公尺處橡皮般咧開三倍,有如發怒的伸縮吃人水管!

  摩賽閃電一拳轟倒來不及躲開的法可,法可眼冒金星撲倒,摩賽自己趕緊往後摔倒,圓嘴一擊墮空後立刻鑽進河底。

  「狗屎!哪來這麼大的水蛭?」摩賽罵道,趕忙爬起握緊兩挺機關槍盯緊附近的水面,所幸像瘋子亂咬的蝙蝠大量減少,視線稍微明朗,揮舞著魚網的歐拉與雅米茄也試圖捕捉怪物水蛭的身影。

  洛思緹心神未定,與他生死之交的凱西在十五秒前還像希臘英雄赫庫力司般神勇揮舞狼牙棒叫囂,現在卻只剩下一箱火藥。

  洛思緹大怒,雙手火焰槍直朝水裡狂射,歐拉大叫:「冷靜找出怪物!」一手拉著魚網,一手自背後抽出令群魔喪膽的巨斧。

  此刻,歐拉卻感到很不對勁,水道的另一頭突然出現點點星光,像螢火蟲蝶蝶飛向這裡。

  原來如此……歐拉心想……

  這樣的陣仗,果然有維繫億兆生靈的豪邁場面!

  「大隻的蝙蝠來了!丟出照明棒!」歐拉大吼:「雅米茄跟我上!其餘人想辦法扯爛水蛭!」說完跟雅米茄將魚網丟給摩賽。

  法可猛力擲出兩根照明棒,照明棒筆直飛向水道深邃又黑暗的一面,也照耀出敵人的可怖姿態……大隻的蝙蝠,就是飄浮在水面上,手持來福槍、眼睛閃爍著綠光的三十名祕密禁衛軍!

  謹慎的雅米茄心中暗暗叫苦:「歐拉怎麼不多叫個幫手?」但歐拉對他的信任令他勇氣百倍,彷彿數百倍的力量也從天而降了,於是手上的大砍刀刮起壯士的寒風,與歐拉遠遠衝向螢火蟲閃耀的綠色青光。

  雙方距離還有四百公尺!

  「臭死的傢伙,嚐嚐。」禁衛軍士官冷笑,二十名妖異地盤旋在水面上的禁衛軍紛紛開火,來福槍的撞針擊發出極高速旋轉的子彈,歐拉與雅米茄往旁躍開,但零星子彈仍刺進他們刺蝟般的堅硬毛甲,血花醬開。

  而禁衛軍卻不再開火,只是呆呆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巨斧。

  神經緊繃中,巨斧彷彿靜止了。

  轟!

  兩名禁衛軍的身體被激烈的颶風爆碎,巨斧閃電回旋,自背將士官攔腰炸掉後立刻砍進隧道圓壁,禁衛軍好不容易反應過來時,一隻青毛大手再度拔起巨斧,躍上空中喊道:「歐拉歐拉歐拉歐拉歐拉歐拉歐拉歐拉歐拉!」

  兩支巨斧在河道上空暴走抓狂!四個禁衛軍士兵霎那間飛裂成蒼白的星火,禁衛軍丟下來福槍向四周飛散,十指隨即快速長出鋒利的綠色指甲,以極快的飛行術合圍將一把巨斧釘進隧道頂上的歐拉,歐拉一手撐起自己,一手以凌厲的防守與飛舞的爪牙激戰。

  「喂!」雅米茄的大砍刀掄起,砍向一名齜牙咧嘴的禁衛軍士兵,禁衛軍士兵飛快閃避入水,站在圓壁上的雅米茄舉刀擋住另一名士兵凌空刺下的堅硬指甲,一手解開掛在腰帶上的手榴彈拋入水中,轟的一聲,紅色的水底噴出一顆綠色的眼珠子和幾隻帶血尖牙。

  正當此時,法可拿起兩顆手榴彈大叫:「逼牠出來!射死牠!」手榴彈摔進河底炸開,四艘舟板被翻滾的水潮震得東倒西歪,一張掛滿堅硬細牙的巨嘴猛然拔出水面,襲擊仍在刺殺蝙蝠的蓋雅,蓋雅飛快後翻到拉思緹的舟板上,數十發子彈轟進水蛭瞬間巨幅擴大的圓嘴裡,水蛭吃痛縮進水裡。

  摩賽大叫:「蓋雅!」說完將魚網拋向正收起腕上銀刃機關的蓋雅,蓋雅接過魚網與摩賽躍入充滿危險的黑水中,拉思緹往水裡噴出藍色火焰幫助照明,法可將背包裡的手電筒打開丟進水裡,抓著機關槍緊張地看著水面。

  水底下兩名勇敢的狼人,正冒著生命危險捕捉也許是世界上最兇猛的水生巨獸,久久不見浮出水面。

  而戰場的另一端,隧道的極黑暗處兩根照明棒的亮光被十幾雙綠眼包圍,雅米茄靠著圓壁穩扎穩打,大砍刀銀光一閃,破入妖怪士兵的肚子,士兵痛苦地化成飛焰散去,但雅米茄綁在手腕上的照明棒卻被割落,眼前頓時一黑,只聽見筋肉被刺穿的聲音,雅米茄在劇痛中揮出砍刀,卻漸漸感到死期不遠。

  唯一支持雅米茄堅持繼續凌亂揮出砍刀的,是在那頭頂上十公尺處,一團在漆黑中從未停歇的沉悶風聲。

  歐拉的身上也負傷累累,畢竟對手擁有靈活的飛行術,又是護衛帝國元首的超精銳,但歐拉巨斧的威力畢竟不負它所享的盛名,帶著煙硝味的斧風令眾士兵不敢過分欺近。

  歐拉的瞳孔放大,紅色的仇恨在視線裡流謐,是時候了。

  歐拉低吼,左手拔出釘在圓壁頂的巨斧一翻倒立,腳掌利爪抓進斧痕裡,雙手巨斧往兩旁撐開!

  眾士兵一見機不可失,個個朝歐拉渾身漏洞攻去!

  「鏗!」歐拉兩斧交擊,火光迸現,兩斧炸出奪目火焰,眾士兵在黑暗中極佔優勢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劇烈的光差而閉上,然後就再也張不開了。

  兩團火焰飛舞,黑暗的隧道星火如雨,就像煙火一樣美麗。

  有些人的故事,比煙火還要燦爛。

  雅米茄看著煙火微笑,砍刀墜地慢慢坐下,一根鋒利的指甲就要來到他的額上之際,一團火焰卻撲滅了邪惡的綠眼,砍進雅米茄身旁的硬石。

  歐拉緣壁飛快爬下,拔起燃燒的巨斧蹲在雅米茄身旁,雅米茄身上的狼毛漸漸枯萎脫落,露出沒有血色的皮膚,沈重的責任也跟著煙消雲散。

  歐拉撥開雅米茄原本的褐髮,看著他身為人類的俊俏臉龐,嘆息:「雅米茄,你擁有猶太血液中最驕傲的部份,人類的歷史將以你為傲。」

  雅米茄無法開口,只是滿足地笑著,然後慢慢垂倒。

  歐拉兩手舉起燃燒著火焰的巨斧站起,回身大吼:「希特勒!出來!難道你在害怕?身為吸血鬼帝王居然畏懼一群野獸?」

  歐拉的聲音迴盪在吞噬光明的隧道裡,也喚起了在水中奮戰的摩賽與蓋雅。

  摩賽大笑浮出水面,蓋雅隨後爬上板舟,兩人舉起滿佈殘餘肉塊的魚網,噁心肥大的恐怖水蛭顯然已經喪命。

  蓋雅在小舟上伸手將摩賽拉出水面,法可這才注意到摩賽的雙腳膝下已經不見了!摩賽咬著牙與法可用舟板上的粗繩綁住大腿避免繼續失血,一邊咒罵著水蛭如何刁鑽噁心。

  「不要放棄啊摩賽大哥。」法可看著摩賽痙攣的大腿幾乎要哭了。

  「誰要放棄了?管好你自己吧!」摩賽笑道,冷汗卻浸濕他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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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08:54 |只看該作者

英雄歐拉

  小舟慢慢往前滑行,歐拉看了熟睡的雅米茄一眼,飛跳回板舟上與拉思緹共船,拉思緹憤怒大叫:「希特勒!你很好奇為什麼大地沒有震動哭嚎吧?告訴你!核彈已經被我給拆了!帝國的末日已經來臨了!紅軍坦克就要碾平整個柏林了!」

  摩賽感到有些暈眩,但豪氣不減地扣下機關槍板機朝遠處示威,直到水面再起波瀾……水面波波擾動,誰都可以感覺到遠方的水底下有龐然大物逼近。

  怪物隆起,水花有如瀑布。

  「不妙。」蓋雅按下機關,利刃彈出。

  蓋雅的聲音有些寂寥,他一向冷酷而強悍,但他知道眼前將至的魔物不是他手中八片利刃可以對付得了的,甚至還有種深深的遺憾。

  難道,自己無法親眼看見歷史的卑劣禍胎終結嗎?

  蓋雅並不祈求冒險的終點照耀著勝利的榮光與熱情的歡呼,但,至少也要掛起希特勒的腦袋吧?

  「唔~~~唔~~~~~~~~」

  腥風撲面,二、三十隻更加龐大的怪物水蛭肆無忌憚地拔出水面,遠遠呼嘯游來,聲音震動直逼古代雷龍復生,身軀肥大幾乎塞滿了整個下水道,一隻隻利嘴開闊囂張地吞吐河水。

  摩賽在手掌上吐了一口水,說:「哪來這麼多的髒東西?希特勒真的很不愛乾凈啊!養什麼鬼東西!」法可的雙手卻開始發顫。

  歐拉微笑,雙斧的火焰將他身上的青毛烤得蜷曲焦黑,大叫:「好啊!原來吸血鬼帝王的真面目是水蛭!那也無妨!」回過頭輕聲說道:「等他們再近一點。」

  拉思緹放下火焰槍,看著凱西留下來的火藥箱。裡頭可是裝滿TNT的好東西,正是餵大魚的好飼料。

  臭氣衝天!黏稠的體液疙瘩了整條水道!

  「唔~~~吼唔~~~~~~~~~~~~」怪物水蛭的血盆大口張開,向群舟衝來!

  「現在!」歐拉大叫,拉思緹舉起沈重的火藥箱就要拋出,一管巨口卻毫無預警自拉思緹身後翻出水面,一口將眼冒出火的拉思緹與火藥箱吞進肚裡,歐拉快速回身砍劈,水蛭受創怪叫一聲後即逃進水裡。

  「肏!」摩賽趕緊用最後僅剩的子彈轟擊逼近的眾多怪物水蛭,水蛭蠕動怪叫卻不斷被從後衝出的水蛭擠上前,法可將腰上剩下的七枚手榴彈一次拉開保險,朝幾乎來到眼前的怪物水蛭群擲去!

  「撐住!」歐拉大喊,全身青毛豎起縮成一團。

  炸開!

  灼熱的血塊黏在水道圓壁上,發出誰也不想再聞第二次的焦爛氣味,最靠近爆炸的蓋雅被震下水裡,歐拉的耳朵也冒出血泡。

  「快滾!」摩賽的機關槍繼續掃射悲鳴的受傷水蛭,水蛭負傷後不再戀戰,紛紛撲入水中逃逸,但水蛭鑽入水中後卻又立刻發瘋似的朝群狼攻擊,像是被強大的精神力量控制住似的。

  歐拉與蓋雅索性跳上抓狂的水蛭,在水蛭黏滑的身軀上閃避尖牙利嘴,歐拉揮擊冒著火焰的巨斧,蓋雅的利刃流星飛梭,水蛭一一倒下,聲勢卻越見兇猛。

  「王八蛋!」摩賽哀號,因為子彈已經用盡,法可與他的舟板卻被水蛭撐了起來,眼看就要摔進水裡。

  歐拉瞥見法可與摩賽陷入絕境,急得大叫:「法可!要相信自己!」

  這一分神,兩頭水蛭朝歐拉的前胸後背夾擊,令歐拉重心不穩跌進水裡,巨斧的火焰被黑水澆熄,臥藏在水裡的水蛭見獵心喜撲向歐拉。

  蓋雅毫不猶疑躍入水中,利刃插進來襲的水蛭,與歐拉泅水並肩作戰,法可與摩賽的板舟在空中被嚼碎,兩人眼看就要落入張大嘴巴的水蛭口裡。

  「法可絕不能死掉!」歐拉心想,便要揮出手中巨斧截斷等待法可與摩賽落下的水蛭。

  就在千均一刻之際,抱著摩賽的法可吼聲隆隆,雪白的毛色底下暖暖發光,瞳孔白光隱隱生輝,沒有眼睛的水蛭依舊張大嘴巴興奮地等待食物落口。

  歐拉手中巨斧硬生生拉回砍進身旁的水蛭,等待法可身上的奇蹟誕生。

  那個奇蹟,正是法可身在危機四伏的隧道的理由!正是這場歸零歷史之旅的唯一意義!

  「啊~~~~~~~」

  法可大叫,抱著墮入水蛭的嘴中,水蛭猛力一咬,數百顆掛在圓嘴上的牙齒卻咬不進柔和的光暈,法可與摩賽立刻彈出巨嘴的威脅摔入水中

  摩賽興奮地在水中掙扎怪叫,渾身被柔光包圍的法可泅水抱著摩賽攀上板舟,舉起雙臂,充滿自信大吼。

  歐拉與蓋雅發覺水蛭不再咄咄逼人,於是在水中靜靜觀賞一頭美麗的白狼站在小板舟上,散射出和煦流波似的嬌嫩白光,十幾隻水蛭像是被催眠般不住點頭,然後闔起蠻橫的巨嘴緩緩沈入河中,完全忘記這場激烈的廝殺。

  「你是對的。」蓋雅看著美麗的白狼嘆道。

  歐拉點點頭,看著白光奇異地慢慢流遍整個隧道,疲憊的雙手似乎得到完全的休養,這場驚險旅程的終站終於得到最大筆的勝利籌碼。

  隧道不再黑暗,也就不再危險重重。

  操弄黑暗的君王無從隱藏,四頭驍勇善戰的狼人卻獲得了超強大的自信。

  「臭水蛭!你屠殺了四百多萬猶太人,卻偏偏漏掉你最畏懼的白狼啊!這真是太諷刺了!」摩賽振臂狂呼,整個隧道都迴盪著豪邁的狼嚎。

  一聲極其尖銳的哀號伴隨一陣漩渦式的陰風自隧道遠方刮來,令身處水中的歐拉與蓋雅寒毛直豎。

  歐拉與蓋雅眼中紅光畢現,一齊踏上舟板盯著遠遠逆漂過來的小船,歐拉右斧直豎在前,左斧橫握在後,雙膝微蹲沈靜以待;蓋雅站得筆直,雙手垂下,水滴自腕上彈簧刀尖落下,滴滴答答。

  小舟上佇立著陰風的主人,黑暗的君王。

  身著軍服的希特勒站在自動滑行的小舟船頭,臉色陰沈毫無笑顏,雖不見任何氣餒意味,眼神卻被濃濃的哀傷給盤據。

  小舟的末端有件焦黃的乳白洋裝,上面還殘留著點點星火,身著洋裝的女主人已屈服在爬滿隧道的白光下,化成痛苦的烈焰。

  希特勒一雙鷹眼盯著渾身流泄出靜謐白光的法可,雙拳緊握,憤怒的味道令四周的水面沸騰冒泡。

  法可毫不畏懼看著希特勒。

  這是他的使命。全人類的命運,祖先的誓約。

  法可的雙瞳亮如白晝,白毛像海草悠悠擺動,厚實的毛底下激射出令人無法睜開眼睛的光芒!

  「好好享受吧。」歐拉看著希特勒微笑。

  地球上最光亮的地方就在這條地底隧道裡,法可,太陽的使者,身上的白光純凈無暇照耀在希特勒的臉上,將希特勒的臉頰炙出一條條焦黑的傷口,掛滿勳章的軍服開始冒著黑煙,但希特勒的眼神卻益見陰狠。

  「野獸,滾回森林吧!」希特勒大叫,青筋自脖子迅速爬到臉上,糾住兩隻青綠色眼珠,眼珠暴撐幾乎要射出,腳底下的小舟頓時碎成破木,水底黑氣大盛,沸騰的水花點點噴上圓壁頂。

  希特勒雙手揚起,臉上的焦黑傷口綠光隱現、快速痊癒,身後一陣陣狂猛的氣流鑽進水底,驟然刮起十多個黑色的龍捲風向法可襲來!

  法可一聲巨吼,光芒萬丈刺入兇神惡煞似的龍捲風內,龍捲風四分五裂化作數個大水塊摔落,但希特勒背後的惡風來勢越來越急,不斷鑽入水底刮起張牙舞爪的龍捲風攻向群狼,絞碎歐拉等人的座船,歐拉與蓋雅連忙跳上隧道邊緣閃避龍卷風,摩賽抓緊法可的大腿在劇烈顛簸的小舟上大吼助陣。

  希特勒不愧是震鑠全歐的魔星,龍捲風挾帶狂風暴雨,淹沒了法可身上宛若朝日的光芒,摩賽大叫:「法可加油啊!」

  隧道像進入十級颱風裡,鬼哭神號似的。

  法可雙掌打開,兩團雞蛋大小的極光在雙掌中竄流跳動,身上的光芒更盛,像巨蟒般的光束朝四面八方卷來的龍捲風轟去,龍捲風一一碎開,但後面的龍捲風卻前仆後繼地旋來。

  希特勒全身冒起黑氣,歐拉訝異地看見希特勒的眼珠子發出他從未見過的「顏色」,那顏色世間未有,決不是光譜中的任何存在,那顏色令歐拉極為不安,甚至莫明奇妙產生絕望的念頭。

  希特勒眼中的奇異顏色輻射散出,穿越法可四周奪目的光氣與龍捲風,撞入群狼的身軀,一向霸氣凌人的摩賽突然放聲大哭,大叫:「大家快逃啊!法可救救我呀!」

  法可身軀顫抖,震撼大地的狼嚎慢慢歇止,光芒削弱不少,更顯龍捲風妖氣逼人。

  冷靜超絕的蓋雅虎目含淚,站在這樣關鍵的歷史切口上,蓋雅深感自己的渺小與無助。

  歐拉在暴風雨中突感灰心喪志,雙臂垂軟,似乎再也舉不起沉重的巨斧。

  「希特勒竟然這麼可怕,我們原來是螳臂擋車!」摩賽心裡哀號,已無一絲戰意。

  原本充滿自信的法可看著被黑暗蠶食鯨吞的隧道,看著希特勒兇神惡煞的眼神,法可不禁打了個哆嗦,身上金光頓時黯淡不少,趁隙而入的龍捲風撕咬著法可與摩賽的皮毛,血水濺上歐拉的臉。

  歐拉猛然回神,這不是他烽火萬里後所企求的結局!

  「蓋雅!」歐拉兇狠大吼,站在隧道對面的蓋雅驚醒,看著歐拉手持雙斧飛身劈向包圍法可與摩賽的龍捲風,雙斧大力輪轉,激發出可怕的回旋力道,龍捲風霎時被巨力擺平、無影無蹤。

  這種巨力與堅強的意志力,只有歐拉才可能辦到!

  希特勒張開滿嘴尖牙,手指指著歐拉,十五道龍捲風朝歐拉身上密集奔去!

  蓋雅手腕彈出寒芒,銀刺飛快釘著隧道圓頂、矯捷閃過怒吼的龍捲風,眼睛冷然盯著希特勒,躍下!

  希特勒輕蔑一笑,蓋雅電光火石刺下!

  但希特勒竟在眼前消失不見!

  「碰!」

  蓋雅撞上隧道壁,石屑紛飛,胸前肋骨斷折冒煙。

  「歐拉歐拉歐拉歐拉歐拉!」

  龍捲風碎散!

  歐拉雙臂持平衝向希特勒,巨斧翻飛,掄起斷山裂河的氣勢將十五道龍捲風斬平,踏著奄奄一息的水花躍起大吼。

  雙斧朝希特勒頂門斬落!

  「轟!」

  黑水爆開!

  像兩枚炸彈投入水中,高聳的水柱炸上圓頂!

  希特勒身上自肩至腰,裂出兩條交叉的綠色血縫,希特勒的臉部扭曲、憤怒地看著歐拉,鼻子嚇嚇噴出黑氣。

  歐拉看著希特勒,一陣寒風吹過,歐拉全身焦黑的青毛像蝗蟲羽去,露出傷痕累累的人類皮膚。

  歐拉感到一陣暈眩,但雙手仍竭力抓著極其沉重的斧頭,漸漸沉入深不見底的河裡。

  還沒結束…………

  「我還沒將希特勒砍成兩半呢……」歐拉嘴裡吐著泡泡,胸口冒著濃烈的狼血。

  希特勒痛苦大叫,身上的裂縫顫抖著綠色的光芒,但傷口癒合的速度卻很緩慢,龍捲風的力量也減弱了八成、甚至消逝成漫天水滴。

  「怎麼……怎麼可能?」希特勒從未感受過恐懼的滋味,他的眼中依舊是剛剛那記遠勝青天霹靂的巨斧雷擊。

  法可倒在摩賽的肚子上喘息,雙掌中的激光已化為兩團白色的光焰。

  「結束吧。」法可虛弱地拋出兩團亮如白晝的火焰,光焰飛向狼狽的希特勒,希特勒咬牙嘶吼,卻無力揚起任何颶風阻止即將毀滅他的烈焰。

  但,命運倒向不可一世的大魔王。

  光焰在距離希特勒不到一公尺的關鍵時刻,竟軟弱無力墜入河裡,法可不禁懊悔地閉上眼睛,希特勒在痛苦掙扎中露出勝利的微笑,歷史永遠是站在強者的肩膀上啊!

只是,有個人還沒有放棄。

  光焰落入河裡,緩緩沉入黑壓壓的冰冷世界,純白的光芒照耀著一雙黑色的眼眸,帶來了悲傷的消息…………法可孤注一擲的最後努力也失敗了。

  失卻狼身墜入河底的歐拉,現在只是脆弱瀕死的人類之軀,已無驚人的奇力舉起堪稱史上最狂暴的武器……

  即便是力大無窮的摩賽,也只能勉強舉起其中一支巨斧,根本沒有第二隻狼人有能力自由操縱這威猛的沉重兇器。

  更別提,只是一個人類罷了。

  狼人無法操縱。

  人類無法舉起。

  但!

  英雄可以!

  「歷史站在我這邊!」希特勒慘白笑道,巨大的傷口逐漸癒合,黑色的龍捲風慢慢成形,法可眼中白光黯然。

  此時,兩團光焰衝出水面撲向希特勒的面門,希特勒大駭,兩手掌心黑氣斗盛,急伸抓住光焰往旁邊一扔,光焰登時在隧道壁上碎裂成點點星火,但希特勒的雙手也被光焰吞噬銷融,無法忍受的慘叫聲迴盪在隧道裡。

  法可的眼淚流出,摩賽瞪大雙眼,蓋雅的利刃撐起身子。

  水柱拔起,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掙脫出水面,掄起傳說中能夠斬裂一切妖物的巨斧,兩隻比火焰熱烈萬倍的眸子,目不轉睛看著正在顫抖的大魔王。

  「轟!」

  英雄,總是強橫與歷史背道而馳的不朽人物。

  英雄擁有超越力量的力量,勇氣。

  他在最黑暗的時代燃燒自己,綻放出無與倫比的動人光芒。

  雙斧沉入河底,這一次,巨斧永遠地沉睡了。

  但巨斧上的雙手卻牢牢握緊,不管多麼險惡。

  歐拉從不懂放棄。

  英雄與魔王,雙雙殞落在歷史無法記載的一頁。

  那深藏在地底三百公尺的黑暗水道,

  那最震撼人心的勇氣。

  埋葬吧,巨斧。

  但舉世無雙的勇氣,在世界面對強暴與專橫時,

  它將賦予一雙善良的大手,再次舉起劈斷歷史的英雄氣魄。

  英雄,總是強橫與歷史背道而馳的不朽人物。

  英雄擁有超越力量的力量,勇氣。

  他在最黑暗的時代燃燒自己,綻放出無與倫比的動人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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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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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14:26 |只看該作者

變身

  這是一個關於友情的故事。

  印象中,在那神秘的森林裡,最幽靜與最熱鬧同時存在,最安全與最危險一起呼吸,所有的矛盾與和諧叮叮咚咚跳躍在同樣的五線譜上。

  春天來的時候,雀鳥飛到村子教堂上的咕咕鐘發愣,我坐在「不知道通到哪裡河」河畔洗著腳大聲唱歌。

  夏日茂密的黑森林也藏不住陽光,青蛙傻瓜似一隻隻跳到山王的掌心,然後又一隻隻跳進「不知道通到哪裡河」裡。

  秋風將黑森林掃成一片鵝黃,狄米特坐在鋪滿金黃的「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中的大石上,吹著幽幽陶笛。

  冬夜的刺骨寒風將大熊大蟒趕到不存在的洞穴裡,卻無法阻擋海門在冰冷的「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中敲擊碎冰。

  這是一個關於友情的故事。

  自始至終,我都這麼相信。

  「你覺得海門這次真的能贏摩賽爺爺嗎?」

  狄米特的草帽蓋到了鼻子,眼神專注地看著海門袖口鼓起的肌肉。

  「我怎麼知道?」我說,回頭揮打山王的手。我最討厭這些男生亂抓我的馬尾,要不是我媽堅持女孩子就該有女孩子的樣,我真想把這棕色的馬尾巴給剪掉。

  山王笑嘻嘻地看著我,說:「我賭海門,因為海門要是贏的話,我們就可以把桌上的錢全都搬走了!」

  木桌上的確堆滿了硬幣跟啤酒,村子裡的大人幾乎一面倒支持摩賽爺爺,我想這些大人一定不知道海門每天晚上都會到「不知道通到哪裡河」裡搬石頭練力氣,要不然他們絕對不敢小覷海門。

  但,即使今年海門已經連續撂倒了八個大人進了總決賽,摩賽爺爺還是像平常那樣咧開大嘴,將全村最粗大的臂膀橫跨在劈裂開的樹輪上,看著滿身大汗的海門賊兮兮發笑。

  摩賽爺爺同樣撂倒了七個大人、外加一個眼睛長在頭上的山王,但滿臉通紅的摩賽爺爺可是村子裡連續二十九年的「鋼鐵腕力」冠軍,今年如果再贏,我看等一會兒全村最盛大的「巨斧節」就要變成摩賽爺爺的三十連勝狂歡紀念日了。

  「海門!我賭你贏!」山王大叫,將一枚銅板重重放在橡木桌上。

  「我也是!」我豪氣地將兩枚銅板……這個星期所有的零用錢,用力地砸在桌上。

  被巨大草帽蓋住半張臉的狄米特,湛藍的眼睛流露出默契一笑,兩手食指輕扣拇指,將手上的四枚銅板靈巧彈到橡木桌上,銅板溜滴滴地在桌上弧行,一齊撞上鐵鍊,發出清脆的金屬聲。

  那可是狄米特為了瑪格麗特姨媽家櫥窗裡那支長笛,存了兩個月的錢啊!

  「喂,狄米特小子,我可不會同情你的長笛。」摩賽爺爺咯咯發笑。

  狄米特聳聳肩,慵懶地靠著神采逼人的山王身上,漫不在乎地看著海門。

  海門的樣子有些窘迫,他看著鐵鍊旁的七枚銅板不說話。海門的話一向很少。

  「來吧!海門小子!」摩賽爺爺大叫,全村的男人大聲鼓噪拍手,將摩賽爺爺與海門圍了起來,啤酒香與汗臭、還有濃烈的興奮之情麻醉了空氣,我的胸口也感到一股灼熱。

  海門點點頭,一言不發將樹桌上的鐵鍊纏套在手臂上,最後用力扯住叮噹作響的鐵環,鐵鍊不長,另一端的鐵環被摩賽爺爺緊緊抓住,兩個人各擲鐵鍊的兩端,各自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巨斧村」獨特的力氣大賽,不同於一般的腕力較勁,雙方的手臂並不直接碰觸,而是以一條精鐵打造的粗鏈子纏住雙方手臂,雙方在橡木桌上互相拉扯,誰的拳頭先碰到桌上就贏了,這種決勝負的方式是為了減少雙方體型的差異,特別是手臂粗細的差異所設計的。

  摩賽爺爺的手臂特粗,而海門的手臂只有他的一半大。

  「開始!」村長一掌拍向桌面,氣氛震動到最高點。

  鐵鍊瞬間繃緊,我隱隱約約聽見金屬疲乏的喘息聲,還有海門牙齒沉默的咆哮聲。

  「加油!摩賽老頭!」

  「摩賽三十連勝!不要輸給小孩子啊!」

  「摩賽一定要贏啊!等一下全村可要遊行了!」

  「海門小孩!別被老傢伙給看扁了!」

  「撐下去啊!摩賽老頭的力氣會用完的!」

  村人吆喝著、歡呼著,他們為老當益壯的摩賽爺爺加油,卻也不禁為海門奮鬥不懈的表情所感動。

  全身顫抖、頭髮都快豎了起來,汗珠自海門的鼻頭滑落。摩賽爺爺的眼睛死盯著海門,但海門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村子中央的巨大岩塊。

  傳說中那岩塊底下埋著兩把神秘的巨大斧頭,這也是村子為什麼叫「巨斧村」而不叫其他名字的原因。

  只有在鋼鐵腕力比賽中掄元的英雄,才有資格以一己之力推開巨岩,在這一天揮舞傳說中那兩把巨斧向村人炫耀,至於有什麼好炫耀的我並不懂,但在一天到晚都在期待慶典的小村莊裡,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變得很熱鬧,耍弄巨大的斧頭一定可以會成為慶典的最高潮。

  但是,不管傳說中的巨斧是不是真的存在,贏過大賽二十九次的摩賽爺爺卻未曾推開過巨岩,因為摩賽爺爺的兩條腿在年輕時斷了,拄著拐杖的他面對高大的巨岩只能象徵性地推幾下。我看今年不管是誰贏了比賽,村人還是一樣見不著傳說中的巨斧。

  「為什麼不用繩子將巨岩綁住,全村的人一起將它拉倒就好了?」我記得這麼問過爸爸,爸爸卻也是一臉迷惑,只是說:「大概有它的原因吧?況且大家一齊將這麼重的東西弄倒,就為了弄懂裡面有沒有斧頭,這不是很奇怪又很費力嗎?」

  其實,比起每年辦這麼耗費汗水跟時間的比賽,來決定誰可以將巨岩推倒,大家一齊將這塊超級大石頭扳倒根本一點也不費力。

  但摩賽爺爺跟海門卻對這件事認真得不得了,摩賽爺爺對勝負很執著,而海門卻一直很想推倒巨岩,這就好像童話故事中,亞瑟王拔起眾人費盡力氣都無法撼動的石中劍那樣,揮舞巨岩底下的斧頭也帶著某種迷人的嚮往吧。

  「加油啊!海門!」我大叫,海門的手掌卻距離桌面越來越遠,他的臉漲紅冒汗,十四歲的力氣逐漸放盡,卻不肯屈服在摩賽爺爺青筋暴露的巨腕下。

  摩賽爺爺面露微笑,似乎頗有餘力,但我看得出摩賽爺爺灰色的眉毛之間透露出對失敗的恐懼。

  這股對勝利的堅持,至少要持續到三十連勝的記錄締造後吧?!摩賽爺爺的拳頭突然注入新的力量,海門的鐵鍊陡然上拉了一小截,看來勝負的關鍵時刻就要到了,全場安靜了下來。

  「喔喔喔,可惡的摩賽爺爺。」山王吐吐舌頭,一隻胡蜂飛過山王黑色的髮梢,停在摩賽爺爺的慢慢壓向桌面的拳頭上。

  在眾人屏氣凝神的時刻,這隻胡蜂慢條斯理地將尾針刺進摩賽爺爺的指縫裡,摩賽爺爺的表情吃痛,狠狠瞪著不知好歹的胡蜂,然後將拳頭「砰」一聲壓在橡樹桌上,

  胡蜂快速溜走,摩賽爺爺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哈哈大笑:「海門小子!你今年的力氣有長了不少啊!明年再來!」

  海門閉上眼睛,我也閉上了眼睛,我不敢看海門難過的表情。

  「又輸給你了。」海門站了起來,懊喪地抱著頭,山王氣得跳腳,狄米特刻意將帽子壓低,我彷彿聽見狄米特心中那把長笛生出翅膀飛走的聲音。

  「哈哈哈哈,如果你明年力氣再長一倍,老頭子說不定真要讓位給你!」摩賽爺爺大笑,被眾人拋到半空中。

  海門傻笑,他知道自己的力氣已經比去年長了一倍,只要再嚴格鍛鍊體魄,說不定明年自己的力氣真能再長一倍似的。

  儘管海門將我們四個小鬼的零用錢輸得一塌糊塗,但他馬上將這件事拋到腦後,在大家將啤酒灑在他的身上歡呼時,他也一股勁地笑,爽快接受啤酒香的英雄禮讚,被村人拋到半空中。

  海門就是這樣的人,不開心的事絕對沒辦法在他的身上逗留太久,儘管他為了推倒巨岩整整等了三年。

  但巨岩不會長腳,而海門的手臂卻會越來越粗。

  故事,就像這塊凜凜生威的巨岩一樣,長在黑森林的中心,生了根,緊緊抓住整個村子,抓住四顆永遠相連的心。

  村子「巨斧節」的最高潮就從摩賽爺爺扳倒海門的下一刻開始。

  眾人簇擁著摩賽爺爺來到巨岩的旁邊,摩賽爺爺拄著拐杖,在海門欣羨的眼神下哈哈大笑猛力拍擊像小山一樣大的巨岩,巨岩當然沒能倒下,但眾人可是很捧場地叫囂歡呼,連摩賽爺爺養的大狗丹丹也開心的繞著巨岩狂吠。

  海門忍不住在一旁大喊:「摩賽爺爺,你認真一點!我想知道我距離推倒巨岩多少?」

  摩賽爺爺並沒有嘲笑人小志氣高的海門,他點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坐在高高的椅子上,雙掌使盡全力揮擊巨岩,巨岩雖然一動不動,但摩賽爺爺毆打巨岩的聲音卻十分怕人,真不愧是巨斧村第一力士。

  「海門小子,看到了吧?想要推倒巨岩,光靠力氣是不夠的。」摩賽爺爺微笑道,他的胸口劇烈起伏,顯然已經很疲倦了,摩賽奶奶趕緊摻扶著他,拿出毛巾為他拭汗。

  「那還要什麼?」海門看著摩賽爺爺腫紅的雙手,說:「還要日日夜夜刻苦鍛鍊的決心對不對?」

  「不對。」摩賽爺爺若有所思道:「有一種東西是沒有辦法鍛鍊出來的,希望你總有一天會懂,也希望你永遠沒有推開巨岩的一天。」

  海門傻氣地看著摩賽爺爺,說:「沒有辦法鍛鍊出來的話,那我根本不能做些什麼啊!懂了也沒用。」

  摩賽爺爺哈哈大笑,但有些村人看見認真的海門對推倒巨岩的執著,竟有種不快的眼神,不過摩賽爺爺爽朗的笑聲很快就將大家莫名奇妙的情緒衝散,不一會兒慶典中的啤酒將大人小孩個個都灌醉,所有人踉蹌地唱著詩歌,圍在夕陽下的營火旁。

  「哇,從明天開始我們身上連一毛錢也沒有了,我們應該想點辦法打零工賺錢,暑假漫長得很。」山王看著營火說,營火映在他的臉上,深刻的輪廓上泛著紅光,捲曲的黑髮裡藏著一隻好奇的蚱蜢。

  儘管二次世界大戰已經結束了三十年,在德國的黑森林裡,這個以猶太人為大多數的小村落仍是不可思議的存在。村口的教堂是這個猶太村馬馬虎虎的信仰中心,每天卻有不少人看著凹凸不平的巨岩發出敬畏的感嘆。

  而山王是猶太神父的獨子,也是村子裡的孩子王,每當憨厚的海門受到欺負,他總是挺身而出。

  「對喔,我輸光了大家的錢。」海門突然想起來有這麼一回事,他恍然大悟的表情真是欠揍。

  海門是個孤兒,摩賽爺爺說他的爺爺曾經跟他一起並肩跟可惡的納粹作戰,勇敢地戰死,只留下一個六歲的女兒,也就是海門的媽媽。但海門的爸爸媽媽在他八歲那年就生病死掉了,從此海門就住在同村的遠房親戚家裡,雖然他的力氣很大,但不懂事的小孩子總喜歡笑他沒爹沒娘,海門總是倔強地忍住眼淚,一個人走到「不知道通到哪裡河」畔的灌木叢裡號啕大哭。

  摩賽爺爺一直很照顧他,常常請他喝啤酒,雖然啤酒對一個八歲的小孩子應該不怎麼好。

  「我們去抓青蛙賣給史萊姆叔叔吧。」狄米特說:「要不然就進城裡,我可以在街頭吹陶笛賺小費。」

  「得了吧,進城要花的錢可多著呢!」我冷冷說道:「而且我媽決不可能答應的,如果你們敢丟下我就試試看!」

  「女生。」狄米特哼了一聲,將寬大的草帽抱在胸前,打了個嗝。狄米特今晚喝了太多啤酒了,他說酒是音樂家的靈感泉源,他一定要學著喝。

  狄米特跟我一樣都不是猶太人,他爸爸是瑞典來的中學教師,他媽媽則是比利時來的小學教師,彈得一手漂亮的風琴,在教堂裡為聖歌伴奏,也是我們國小時的老師。幸好他的爸爸不是我們的老師,因為他爸爸實在是個嚴肅又無趣的男人。

  狄米特是村子裡面最乾凈的男孩,眉清目秀的,一頭帶點淡棕色的金髮在巨斧村中格外受矚目,我想瑪麗跟約瑟芬都愛上了他,但他卻愛上了瑪格麗特阿姨家,樂器店櫥窗裡的那支長笛。長笛要價三十五個銅板,那可是筆大數目!所以今天下午狄米特毫不猶豫將身上僅有的積蓄,通通押注在海門的手臂上。

  我爸爸比我媽媽整整大了十歲,是個懶散的農夫,媽媽則是個愛唱歌的美女,兩個人在美國結婚後居然因為繼承了老姑媽在黑森林的一塊地而跑到這個小猶太村生活,兩人的生涯規劃未免也太隨性了。

  四個十四歲的孩子,說小不小,說大卻絕不夠大。儘管大家的身上再翻不到一個銅板,但找不到邊際的黑森林已經大到可以容納沒有銅幣的漫長暑假。

  黑森林有太多太多神秘的傳說,還有太多太多非探險不可的古怪境地,也有太多太多適合午後酣睡的涼沁幽地。

  我們看著妖嬈的營火,暑假就要開始了。

  「咚。」

  一粒小石子輕輕地飛進窗戶的縫隙,帶著天空將明的藍色微光敲上我的床緣,沒發出一點累贅的聲音就將我吵醒。這是狄米特的拿手好戲,他打水螵的技術僅次於蓋雅爺爺,狄米特能夠在湖面上讓扁平的石子蜻蜓點水、濺出八個水波。

  我趕緊起床,快速地換上粗布衣裳,套上草鞋後,躡手躡腳地將窗戶打開,月亮還掛在天上,但天空已經蛻去黑甬,套上深藍的醬色,現在大概連史萊姆叔叔都還沒起床到牧場擠牛奶吧。

  我往下一看,狄米特坐在我家庭園的籬笆上笑嘻嘻地看著我,山王則跪坐在三條守護菜園的狼犬前,伸出手大膽地撫摸它們的頸子,三隻狼犬都撒嬌似地將頭埋在山王的懷裡親熱。真是太不可靠的衛士。

  海門穿著連身工作服,卷起袖子看著我,示意要我照以前那樣跳下,我點點頭,毫不猶豫就往下跳,海門像接高飛球一樣輕輕將我接住,再慢慢把我放下。海門從三年前就開始有力氣接住從二樓跳下的我,後來我慢慢長大,海門的力氣也慢慢跟上。

  公雞還沒啼叫的這時,我們四個小鬼已經迫不及待要去森林深處探險了,因為這幾年來我們早已把方圓五公里探索完畢,為了將我們的版圖擴張到「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下游約八公里處,並且在天黑前趕回家,我們必須非常早出發。當然,除了不太有人管的海門,我們都已作好被父母痛揍一頓的準備。

  「湯姆跟哈克呢?」我小聲問道,四人走在蛙鳴蟲叫的田園小徑上。

  「狄米特連續丟了八顆石子,湯姆睡得很死,一點反應也沒有。」山王說道:「哈克昨晚病了,不知道幾天才會好。」

  「今天還是我們四個啊。」狄米特笑笑。

  「那你弟跟狄米特的妹妹呢?」我問。

  「我弟年紀太小了啦,狄米特的妹妹更是不堪一擊,帶他們出來太危險了。」山王鄭重地說:「今天我們要挑戰的,可是相當危險的地帶啊!我還偷了我爸的短刀出來!」

  男生就是喜歡吹牛,老是把探險遊玩說得險象環生,但我倒蠻喜歡這樣的氣氛,尤其是天未破曉的小路上,就算是平常熟悉的老地盤也顯得有點恐怖陌生,這些都令我感到心情飛揚,至少在我變成真正的女人前,我希望能夠離「淑女」兩個字越遠越好。

  穿過田園小徑,我們在最熟悉村莊野外的海門帶領下,快速通過偶有毒蛇穿梭、獵人陷阱零星暗布的灌木林,來到前年夏天我們一起搭建的樹屋下。

  海門說:「我去拿乾糧。」說完便身手矯健快速攀上樹屋,隨即背著四只布袋攀下。布袋裡裝的是我們三天來從晚餐跟午餐中暗自節省下的乾果與麵包,當作是今天所有的糧食,雖然沿途很可能有野菜蔬果可以採集,但這畢竟太冒險了,也會花費掉太多探險之外的時間。

  山王掩不住內心的興奮,匆忙與狄米特將胡亂拼湊的「巨斧一號」拖出用雜草與石塊遮掩住的「船庫」,我們各自背著乾糧,在瑩藍天空下伸出手掌交疊在一起,大家的眼珠子都喜悅地溜滴滴打轉,手掌往天空奮力一張後,我們完成了我們自稱為古老相傳的出航勝利儀式。

  山王率先跳進由六個大木桶與許多木板拼接而成的「巨斧一號」,暑假中最驚奇的冒險就此展開!

  「今天一定要知道「不知道通往哪裡河」到底通到哪裡。」山王坐在船頭大聲吼道。

  船頭,只不過是六個大木桶中位於最前端的一個。

  這艘「船」的建材一共搜刮了摩賽爺爺的浴桶(也是最大的木桶,船長山王專用)、史萊姆叔叔的浴桶(副船長狄米特專用,在我的前面)、弗洛姆外公的浴桶(我專用的)、村長的浴桶(海門專用的,在我的後面)、瑪沙阿姨用來裝雞飼料的木桶(山王偷的,救生艇甲)、還有布勞岱伯伯丟在教堂後面的破木桶(救生艇乙)。

  巨斧一號便是用粗繩與釘板將這六個大木桶繫在一起,再綁上三根長竹竿,套上窗簾與被單作成的風帆,就這麼大功告成。

  四個勇敢的水手,便在高聲歌唱中順著水流與風,在逐漸稀釋於淡藍天空中的月亮下,向「不知道通往哪裡河」的下游邁進。

  幸運的,我們只有十四歲,卻也可惜,我們只有十四歲。

  「喂喂喂,我可是無論如何都要在天黑前回家啊,就算沒辦法知道它究竟通到哪裡也一樣。」我的態度堅硬。

  「附議。」狄米特也說道,但他的臉上盡是笑意。

  「我無所謂,就這麼航行五天五夜也沒問題。」海門咧開大嘴笑道。

  狄米特拿起陶笛,將腳跨在木桶邊緣,舒舒服服地躺在木桶裡吹起自創的小曲子,天色逐漸清朗,昨晚睡得很不安穩的我深深打了個哈欠,趴在木桶上看著不疾不徐的河面低聲跟著狄米特的曲子亂哼。

  這條「不知道通到哪裡河」是村子裡的小孩子一齊取名的,在這條河靠近村子的灌木林與沼澤都是村子小孩的勢力範圍,但像我們這樣策劃三個月沿河而下探險,恐怕是前所未有的壯舉,就算回家後會被揍到鼻青臉腫,這難忘的一天我們也可以跟其他的小孩子說嘴好幾年了!

  「跨過「封印之樹」,我們就正式跨進未知的領域了。」山王指著一棵怪模怪樣的河畔大樹。封印之樹是山王自己命名的,我們以前在河上練習操控巨斧一號時,最遠只來到過這裡。

  我拿出蘋果啃著,海門拿著兩柄木槳悠閒划水,雖然他根本不需要划槳。山王拿著筆直的樹枝在船頭胡亂刺水,狄米特索性脫下鞋子,將兩隻腳丫子跨在桶子上,浸在沁涼的水中。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大概過了一刻鐘,河邊的景色依舊變化不大,跟我們以往看到的差不了多少,只是河面寬了不少、湍急了些,我們在燦爛陽光下開始疲倦。

  「你覺得這條河會通到哪裡啊?」我又打了個哈欠。

  「通到幽冥之泉?魔狼之山?鬼哭岩?還是血殺島?」狄米特停下吹笛,煞有介事地說。這些都是我們小時候坐在草地上胡亂幻想的名字。

  「我看是通到另一個村子。」海門大刺刺地將冒險的氣氛揍垮。

  「該不會是女巫咒村吧?聽說那個村子裡住的都是專門吃小孩老二的女巫!」狄米特嘆息:「看來只有崔絲塔能夠平安無事回家。」

  我笑了出來,狄米特真是滿嘴胡說八道。

  「吃小孩老二的女巫?」山王驕傲地說:「我跟海門一分鐘就將她們全都丟進河裡餵鱷魚!」

  「白癡,這河裡沒有鱷魚。」我正經八百地說:「不過身長十公尺的超級大蟒蛇倒是有很多隻,鱷魚早就被吃光了。」

  「胡扯。」海門歪著頭。

  「還有翅膀完全打開時足足有一哩長的超級大鳥,它一飛,半個黑森林就會刮起狂飛暴雨!」躺在木桶中的狄米特憂心忡忡地說,我見了反而好笑。

  「要是有那麼大的鳥,牠飛起來的時候我們早就看見了。」海門嗤之以鼻。

  「狂風暴雨的時候你會出門嗎?你會死盯著天空看嗎?」狄米特憐憫地看著海門,海門一時無法辯駁。

  山王哈哈大笑:「別擔心!那隻超級大鳥已經餓死了!因為根本沒有足夠的東西餵飽它啊!哈!哈哈哈!」

  我們都笑了起來,這時河面驟然變窄,彎彎曲曲的河道旁的樹木突然變得高大起來,藤蔓也多了,不僅陽光變得疏疏落落,巨斧一號也失去了寬闊的順風,坐在船尾木桶划槳的海門手中的槳木變得沉重。

  我注意到河水好像變得有點混濁。

  「這樣比較涼快啊。」狄米特笑笑,他的招牌寬邊草帽將臉整個蓋住。

  比較涼快?

  「有點陰森啊。」山王皺著眉頭,假想著前方出現可怖的女巫,手中的樹枝像寶劍般砍落。

  此時我瞥見狄米特泡在水中的腳踝,竟有兩隻水蛭噁心地吸附在上面,我喊道:「山王!幫狄米特把他腳上的水蛭拍掉啦!」

  狄米特一聽大驚,簡直要翻落到河裡,山王無法瞄準水蛭,只好大叫:「不要亂動!我一劍就將牠揮掉!」

  但狄米特依舊將船晃得劇烈搖擺,我緊緊抓著木桶大叫:「不要那麼膽小好不好!船都快翻了!」

  「我沒翻啊!」倒頭蔥的狄米特大叫,兩隻腳拼命亂動。

  「吼~不要亂翻啦!」站著的山王差點摔進河裡,一隻手扶著木桶,一隻手拿著樹枝往狄米特的腳踝一刺。

  此時巨斧一號猛力翻動,海門大叫:「怪物!」

  「怪物?」我尖叫,看著海門的身形拔起,拿著兩柄木槳緊張地看著黑黝黝的河面,此時巨斧一號反而平靜下來。

  但除了幾片浮木外,我根本什麼也沒有看見。

  「什麼怪物?!」山王神經兮兮地大叫,狄米特趕緊將身子翻正,顧不得腳踝上的水蛭,雙眼緊張地埋在大草帽下東顧西盼。

  「我也看不清楚,總之是像蛇一樣的東西,很大!」海門認真地說,語氣中仍透露出恐懼。

  海門才剛說完,一道巨力撞上船底,繫住木桶的繩子慘然斷裂,六個木桶天旋地轉翻掉,我害怕地尖叫,沉入水底前我看見一隻又粗又大的黑色水管「張開大嘴」一口將用來當作救生艇的空木桶「咬碎」,天啊!

  我在漆黑的水裡亂抓亂動,惶恐地往岸邊亂撥水,生怕自己被黑色水管給吃了,但泳技冠於全村女孩子的我居然因為太緊張而身體僵硬,怎麼也構不到岸。

  「抓住!」

  海門大吼,木槳擊入水中用力拍在我的身上,我沒多想就死命抓住,海門用力將木槳舉起,連人帶槳用力朝岸上一揮,我輕輕落在靠近河岸的淺水裡,我趕緊站了起來,將嘴裡的髒水咳出,看見海門站在載沉載浮的木桶上,雙手拿著剩下的一柄木槳朝黑色水管砸了下去,黑色水管居然張大嘴巴露出亂七八糟的牙齒朝天低吼,隨即又沉入水底。

  海門大吼大叫的,釋放著眾人極度恐懼的情緒,狄米特冷靜地坐在木桶裡觀察暫時平靜無波的水面,雙手慢慢撥水想要靠岸,山王不知何時已經濕淋淋地站在另一端靠岸的水中,手中不停拿著石塊丟進水裡,大叫:「你們兩個快上岸!快啊!」

  我尖聲大叫:「逃到這裡!山王你也想辦法逃到這裡!」

  海門將木槳伸到狄米特頭上,說道:「抓住!」

  狄米特正要伸出手來時,黑色水管又衝出水面,將狄米特跟他的木桶拋到天空中,張大嘴巴等待著狄米特變成它的盤中飧。

  「可惡!」海門使勁全力將木槳轟進黑色水管滑膩的身軀,黑色水管吃痛,往旁用力一撞,將海門壓入水中,狄米特哇哇大叫落入水中,我與山王分別在河的兩端丟擲石塊掩護狄米特游到我這邊。

  「快救海門!」狄米特叫道,快游到岸邊,但黑色水管並沒有吃掉海門,反而朝狄米特撲來,我嚇得腦中一片空白,拿著木槳衝到狄米特將要靠岸的地方,大叫:「怪物在你後面!快!」

  黑色水管在狄米特身後游動,山王不顧一切躍入水面,拿出綁在腳上的短刀游向黑色水管,海門則試著抱住跟他大腿一樣粗的怪物。

  「離他遠一點!」山王惡狠狠地將短刀插入黑色水管的皮裡,海門在他身旁對黑色水管又抱又咬的,兩人一齊被瘋狂顫動的黑色水管震開,但狄米特已經跟我安全地站在岸上。

  我似乎可以感受到黑色水管的憤怒,牠的身上發出濃烈的惡臭,不知道眼珠長在哪裡的牠,此時彷彿正陰森地瞪著不敢亂動的山王與海門。

  「喂,刀呢?」海門試著將腳構到河底。

  「插在牠身上了。」山王蒼白著臉。

  黑色水管醞釀著吞吃天地的情緒,一動不動地泡在水面上,橫在我們四人中間。此時我也看清楚牠的樣子,全長大約四公尺,一個手掌寬,就像一條超級大水蛭!

  「真是大冒險。」狄米特將我手中的木槳拿去,眉毛滴著水,一步步慢慢靠近大水蛭。

  山王的胸口喘伏,海門的眼睛瞪大,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覺得陽光突然尖銳地刺進藤蔓密佈的樹林裡,照耀在髒髒的河道上。

  大水蛭迅速鑽進水裡,海門大叫:「快閃!」

  這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兩條偌大的巨大蟒蛇突然穿過山王的脅下,朝大水蛭襲去,大水蛭好像也吃了一驚,隨即與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大蟒蛇撕咬在一起,山王趕緊與海門趁機衝上岸來,四個人立刻拔腿就往樹林裡跑。

 「怎麼會出現大蟒蛇?」狄米特氣喘吁吁地說。

  「問反了吧!那是什麼奇怪的怪物?長得真像水蛭!」我說,跨過一顆大石頭。

  「兩隻大蟒蛇對上一頭大水蛭,回去有得炫耀了!」山王顯得很興奮,他的情緒回復力真是驚人得莫名其妙!

  「剛剛揍輸那隻怪物,真不甘願!」海門生氣道,他的情緒反應更是天外飛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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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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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15:41 |只看該作者

變身

  胡亂奔跑跳躍後,我回頭看看大水蛭有沒有跟上,所幸並沒有那隻大水蛭的影子。

  「大水蛭沒有跟上,休息一下吧!」我說,停了下來。

  山王大字形摔在地上喘息,臉上猶自帶著滿足的笑容,狄米特一屁股坐在大石頭上,但他的草帽已經跟他說掰掰,他那頂招牌草帽在「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中漂流、繼續我們未完的探險旅程。狄米特看起來有些沮喪。

  但最沮喪的是海門,他抓著自己的頭苦著臉,說:「要不是有那兩條大蟒蛇,我們早就死在河裡了。」

  我安慰道:「不管是大水蛭還是大蟒蛇,我們都是他們的食物,我們的味道引來了他們,所以大蟒蛇會出現也不奇怪。」

  山王閉上眼睛,一派輕鬆道:「說也奇怪,那兩隻大蟒蛇穿過我的脅下時,我覺得他們是來保護我們的。」

  海門點點頭,說:「真希望大蟒蛇打贏!」說完一拳打向大樹,像是洩恨似的。

  我看著氣呼呼的海門,覺得他真是有夠白癡,幹嘛因為打不過本來就應該打不過的大怪物生氣?

  狄米特突然抬起頭來說道:「完了!我們要怎麼回去?」

  我的心沉了下來。船已經爛掉了。

  山王神采奕奕地坐了起來,說:「沿著河岸慢慢往回走,不可能迷路的。」

  狄米特疑惑地看著山王,他一定也覺得山王很白癡,這樣沿著河岸往回走不知道要走多久啊!

  我懊惱說道:「這下完蛋了,我一定會被禁足整個暑假的。」

  山王吐吐舌頭,說:「那我看我們乾脆躲在森林裡,暑假結束後再回家好了。」

  我氣得大叫:「不要!」

  狄米特像幽魂似地看著我,說:「崔絲塔,你的背包呢?」

  我更火了,大叫:「被沖走了!」

  我看著大家,除了冷靜的狄米特在慌亂中仍緊抓著背包以外,大家的食物都被河水沖走了,幸好大家之前都吃了點東西,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我這裡有三條吃到一半的土司,兩顆蘋果,十四顆糖果,一條巧克力。」狄米特打開背包,但土司已經浸濕了,巧克力也變得有點怪模怪樣。

  狄米特果斷地將土司撕成好幾片,說:「趁它還能吃的時候把它吞一吞,我們需要力氣趕路。」

  沒有人有異議,大家迅速將濕軟的土司囫圇吞棗一番後,海門選中了三根較堅實的樹枝用力扳折,交給我們三人防身,他自己則拿著剩下的木槳。

  山王爬到樹上居高觀察,說:「這地方離河岸有點距離,我們要緊緊貼著河岸走呢?還是要保持一段距離?」

  我想了想,說:「先保持一點距離吧,我不想再看到大水蛭還是大蟒蛇。」

  山王點點頭,眺望著河的上游,說:「也好,先在樹林裡走兩個小時,我們再緊緊貼著河吧。」

  山王確認方向後,我們便快速朝河的上游走去,海門走在前頭揮舞木槳打草驚蛇,狄米特有一搭沒一搭跟我聊天,山王則一個人沉浸在英雄式的氛圍裡,他正研擬著一份冗長兼又處處誇大的講稿,準備說給全村人聽。

  走著走著,耀眼的太陽令大家累得很快,狄米特跟我索性閉上嘴巴不再交談,山王的講稿卻從沒中斷過,真是精力過人。

  「我肚子又餓了說。」海門的肚子咕嚕嚕地叫,他的黑色捲髮長得可以綁成一條馬尾,讓失去能量的海門看起來更加沒精神。

  不只是人高馬大的海門,這種趕路的方式令我們都餓壞了,但沿途卻沒看見什麼山菇野菜可以果腹。這件慘事大家都知道,卻同時不想提,這話題只會讓大家灰心得想哭吧。

  但海門再度漫不經意地提醒大家這個噩耗,神經實在太大條了!

  「去獵個什麼來吃啊!剛剛那幾隻大怪物都可以獵來吃啊!」我冷冷說道。

  「我又打不過牠們。」海門低下頭來傻笑,看來他開始不在意打輸大怪物的事情了。

  真羨慕他這種個性,相信這個大笨蛋很快就會忘掉肚子餓這件事。

  「拿去吧。」狄米特將怪模怪樣的巧克力遞給海門,海門不好意思地扳了一小塊塞在嘴裡。

  「走到河邊吧,喝點水。」山王說:「渴死了。」

  「好,順便抓幾條魚吃。」海門立刻精神抖擻。

  於是我們聆聽水流的聲音,小心翼翼靠近河水,盡管河面看起來很平靜,但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跟「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保持可以隨時拔腿就跑的距離,畢竟水蛭可以在路上行走,只是動作比較緩慢罷了。

  海門大著膽子,拿著木槳走到河邊觀察有沒有魚可以抓,我們三人在一旁嚴加戒備,但這裡的魚都好小,不像巨斧村的河畔都是又肥又大的鮭魚,大家都等的很煩躁,最後四人匆匆下水,抓了幾隻小魚河蝦後便趕忙衝上河岸。

  「烤來吃吧。」海門搔搔頭,熟練地用乾樹枝鑽木生火,大家將小魚小蝦串起來後,胡亂烤了一會兒便吃進肚子裡。

  「還蠻好吃的。」我笑道,不禁佩服海門野炊的本事。海門常常一個人睡在樹屋裡,他的遠房親戚也不怎麼管他,不用上課的時候海門便在河邊練力氣,過著野人的生活。

  「要擔心的,是我們要走多久才會到村子裡。」狄米特看著天空,說:「再過兩個小時就到黃昏了,我想我們必須在外面過夜了。」

  「哈哈哈哈哈……」山王開心極了,他好像完全不怕他那當神父的老爸,滿腦子只想著如何將這趟旅程搞得更離奇。

  「我們要儲備糧食,至少要能支撐兩頓飯。」狄米特思索道:「累了就要休息,絕對不能在晚上趕路,太危險了。但有力氣趕路時,我們要走得快一點。」

  「趁天還沒黑,我們再走一陣子吧。」海門說。

  「注意有沒有吃的東西啊。」我說。

  四個人又開始趕路,在越來越昏黃的陽光下沿著河岸,以近乎奔跑的速度朝巨斧村前進。

  我們的體力都不錯,加上太陽的威力已經大大減弱,在近晚的微風中我們反而越走越快,沿途中眼尖的狄米特還用小石子試圖獵取一隻躲在草叢裡的野兔,但野兔即使被石子砸到了,還是機靈地逃得無影無蹤。

  「怎麼辦?天要黑了。」我說,吃著狄米特分給大家的糖果。

  「兩個蘋果,一人吃半顆,然後找個地方睡覺吧。」狄米特說。

  「這麼早?」海門似乎走得很有興致。

  「趁天還沒全黑,找個安全的地方佈置得舒服點,明天才有力氣趕路。」狄米特說,東張西望的。

  大伙找了棵順眼的矮樹,矮樹當然距離「不知道通到哪裡河」頗遠,地面雖略微潮濕,但只要鋪上乾草與枯葉,勉強渡過一個晚上應該不會有問題。

  雖然冒險旅程不小心延宕了,我爸媽現在應該很擔心,但我心裡卻有一股壓抑快樂的鬱悶感,山王坐在地上,更是難掩一臉的興奮,我們都為這一場枝節橫生的旅程感到很滿足。

  「枯葉還不夠啊。」海門搔搔頭,說:「這個時候哪有什麼枯葉?」

  狄米特看著逐漸籠罩黑暗的樹林,說:「我們分開來搜集枯枝跟枯葉,半個小時候再到這裡集合。」說完,狄米特將木槳用力插進地上,當作營地的標記。

  我緊張地說:「不要,我們四個人都走在一起,比較不會走散。」

  狄米特笑說:「怎麼可能走散?海門跟山王的鼻子都靈光得很,你忘了?」

  是啊,海門跟山王從小的視力跟嗅覺都很棒,我媽煮了什麼好吃的東西,他們很快就會來敲我家的門。

  海門拉著我,說:「跟我在一起最安全了,我跟你一組。」

  我只好跟在最強壯的海門的後面,亦步亦趨地撿拾枯枝,海門低著聲音跟我說:「我看看能不能抓到什麼兔子的,小聲一點喔。」

  夜晚滿天星光,帶著泥土味道的樹林非常涼爽,在千萬種蟲鳴聲的催眠下,我甚至開始想睡了,也不管海門想獵野兔,我只想抱著一堆樹枝樹葉就回去集合,然後吃完半顆蘋果後就倒下大睡。

  但海門卻突然停下腳步,迷迷糊糊的我一頭撞上海門的背。

  我狐疑地看著海門,海門的臉色卻緊繃著,似乎有什麼事不大對勁,我警覺不敢作聲。

  「?」我戳著海門的手臂詢問。

  海門示意我不要亂動,他嚴肅的表情令我感到害怕。

  我小心翼翼地觀察周遭的風吹草動,但我可什麼也沒見到,只有黑溜溜的一片。

  難道海門看見鬼了?我的心怦怦亂跳,死命抓著海門的手臂。

  海門的鼻子抽動,將頭慢慢轉向左邊,我也跟著轉向左邊。左邊的樹叢裡隱隱約約有樹葉穸穸簌簌的聲音。

  我的呼吸嘎然停止。樹叢後埋著一個巨大的黑影。

  還有一雙狠戾的黃色眼睛。

  「啊!」我大叫:「快逃!」

  海門抓著我,急道:「不要亂動!」

  但來不及了,我已經拋下手中的枯葉樹枝往後就跑,而那碩大的黑影低吼一聲衝了過來,是一頭大黑熊!

  傳說中黑森林的大黑熊!居然是真的!

  「別回頭!」海門大叫,但我還是回頭了。因為海門的大叫聲越來越高,好像飛上了天。

  我不僅回頭,腳也僵住了。眼前的景象令我畢生難忘。

  樹葉在我眼前凌亂墜落,海門碰一聲重重掉在地上,卻不忘用一種很痛的表情看著呆掉的我大吼:「快跑!我會料理它!」

  「吼~~~~~」

  黑熊站了起來狂吼,樹林裡驚鳥紛飛,海門憤怒站起,胸口衣服被撕裂,淌著鮮血與紅色爪痕,居然也跟著身長兩公尺半的大熊咆哮起來。

  「走!」海門發瘋了。

  「快逃!」我尖叫。

  大黑熊一掌揮向海門,海門低頭閃過、閃電抓狂一擊,黑熊好像根本沒有感覺,反而暴衝將海門撞倒在地,一掌隨即要踩下,海門迅速彈起,哇哇大叫一拳揍向大黑熊的臉,大黑熊憤怒咬下,海門的手臂頓時鮮血淋漓,海門眼中益加充滿火山爆發的野性,一腳往大黑熊的肚子踹去。一人一熊就這麼揉身混戰。

  這時候的我,才感受到身為女生,不,身為人類的渺小。站在震撼大地的異種格鬥擂臺旁,除了哭喊救命外,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

  此時,大黑熊往後躲開海門的戳眼攻擊後,突然氣勢驚人地衝向前,勁力無儔、刮起草屑與泥土。

  「啊~~~」海門慘叫,被大黑熊這千軍萬馬一撞後,整個人再度飛了起來撞上大樹,我拿起地上的石頭,但大黑熊歪著頭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便整個人縮在地上哭泣,一動也不敢動。

  「來啊!」海門大叫,站了起來,半個身體背對著大黑熊,氣喘吁吁。

  鮮血染滿海門半張臉,我感覺到海門的身上正積聚著一種非常原始的魂魄,這魂魄狂野地在海門臉上的鮮血中嘶吼著,我竟被埋在鮮血裡那雙銳利的眼睛震懾住。

  大黑熊的利爪摩擦地面塵土,暴衝上前,海門像鉛球選手一般,回身一記上鉤拳悍然往大黑熊下顎一擊,大黑熊腳步頓住、眼睛瞪大,有些迷惘的神情,海門隨即高高跳了起來,手肘往大黑熊肥厚的脖子再來上一記!大黑熊被這沉重的攻擊揍倒在地!

  「快逃!別打了!」我拾起石頭丟向趴倒在地的大黑熊。

  但海門根本來不及逃,大黑熊便清醒過來,更加憤怒地將海門按倒,海門倒在地上死命抓著大黑熊逼近的猙獰利嘴,但大黑熊的口水卻滴在海門的臉上,我鼓起勇氣拿起大石塊衝上前,將大石塊砸向大黑熊的頭,大黑熊吃痛放開海門,便要向我衝來!

  「臭熊!」海門冷冷站起,快速架著急衝向我的大黑熊的脖子,像摔角一樣將大黑熊生生撂倒!轟!大地震動!

  海門拔地躍起,膝蓋猛力撞上大黑熊,沒想到大黑熊順勢將海門拋到半空,身手矯健的海門在半空中用力往樹上一撐,穩穩落下,對準黑熊的下顎又是充滿魄力的一拳!

  但這次大黑熊咬著牙挺住海門這一拳,一股作氣將海門撞翻、連滾兩個觔斗,最後倒在地上,大黑熊想要上前對海門致命一擊時,身體卻歪歪斜斜地往旁跪倒,看來海門的上鉤拳終究還是發揮不小的作用,在大黑熊的體內炸裂。

  海門渾身是血地倚著身後的大樹調節呼吸,但他的肋骨不知道斷了幾根,好像站不起來了,大黑熊搖搖頭,甩著舌頭,慢慢爬了起來。我簡直要昏倒。

  大黑熊與海門雙眼對視,相互沒有欽佩之意,反而點燃了非要幹掉對方的戰意,我站在大黑熊的身後,像是不存在的幽靈。

  大黑熊的鼻子噴氣,海門張開雙掌,指骨咯咯作響,打算在昏倒前將大黑熊的脖子扭斷似的眼神。

  此時,比起這場人獸大戰更加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

  一個瘦小的身影慢慢從海門身後的大樹走出,全身顫抖地站在大黑熊跟海門的中間。是狄米特。

  狄米特什麼也沒拿,就這麼雙手握拳,擺出拳擊手的架式,站在森林猛獸的面前的他,眼神怯懦卻堅定。

  「狄米特……」海門笑笑,滿臉是血的海門像個大傻瓜那樣地笑,渾然不知死神已一步步逼近。

  「森林之王,請饒過我們。」狄米特說,聲音軟弱無力,褲管甚至流出尿水。

  大黑熊殺紅了眼,完全沒有退開的意思,反而拔起身子仰天怒吼,眼看就要將他們倆人壓扁。

  「走開!」狄米特大喊,毫不畏懼的聲音掩蓋了顫抖的雙腳,大黑熊瞇起眼睛。

  我拾起地上的樹枝,眼前卻變得昏昏暗暗。真不該有這趟冒險的。

  「大家快逃!」

  山王的聲音!

  聲音由遠而近,山王拿著營地的木槳直奔而來,用力一跳!

  大黑熊看著跳躍在半空的山王,有些錯愕。

  山王的木槳擊落,大黑熊輕描淡寫一揮,將木槳撥開折斷,山王摔倒的剎那,大黑熊輕鬆地將左掌壓在山王的胸口,山王難受地無法出聲。

  狄米特惶恐大喊:「崔絲塔,我引開大熊,你一定要跟山王揹著海門躲起來!」

  我點點頭,憎恨自己為何如此恐懼。

  此時星光好像變得有些刺眼,不,不是星光……

  大黑熊腳底下慢慢「流出」白色的光芒,大黑熊嚇得趕緊挪開腳步,緊張地觀察那一團白光,海門瞇著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大概懷疑自己到了天堂了吧。

  最吃驚的人莫過於山王了,因為那白光正是從他身上不斷流出來的!

  我想我的嘴巴一定張得很大吧。

  山王躺在地上,看著自己指縫間慢慢生出白色的細毛、鼻子往前伸長、嘴巴漸漸變大變寬,我甚至看見山王嘴裡的牙齒突然變得尖銳細長,身體在幾秒間膨脹得好厲害,輕易將衣服漲破!我的天!山王被森林裡的魔鬼附身了!

  我摀著臉跪在地上,狄米特則嚇得嘔吐、昏厥了過去,海門極為出神地看著正在獸化的山王,一臉的呆樣。

  最驚人的是,在白光像河水一樣靜謐在空氣中流動的樹林裡,原本處於瘋狂的大黑熊突然安靜下來,眼中的戾氣和緩了許多,甚至低下頭來不好意思地搔著癢,然後整隻熊都趴在地上,乞憐似看著渾身發出白光、不知所措的山王,最後居然在地上打起滾來,露出最沒有防備的肚子玩耍。

  「這是怎麼一回事?」山王好奇地打量著自己,恐慌的聲音中夾帶著沒有來由的喜悅。

  我哭道:「你變成一頭怪物了啦!」

  山王看著我,此時的他已經變成了「牠」,一頭身體比例極為像人類的白色野狼……這該不會是村子孩子們間流傳的、從未間斷過的、恐怖到了極點的……狼人吧?!根本就是狼人!

  「怪物?」山王看著海門,似乎不大明白我話中的意思。

  海門咧開嘴發呆,眼神好像沉到井底一去不返的小石子。

  「好舒服。」山王,不,白色的大野狼這麼說道,慢慢地站了起來,俯視著露出肚子在地上打滾的大黑熊。此時的白色大野狼居然有兩個山王這麼高!

  大黑熊閉上眼睛,溫馴地等待著什麼。

  白色的大野狼就像山王平日撫慰我家的大狼狗那樣,彎下腰來,溫柔地摸摸大黑熊的肚子,揉揉它肚子上的肥肉。大黑熊在白光的環繞下滿足地站了起來,點點頭,神情愉快地漫步離去,消失在樹林的盡頭。

  我鬆了一口氣,但看見山王搖搖晃晃的白色尾巴時,心情委實糟糕透頂。

  山王退化成一頭白溜溜的大野狼,甚至還是只會發電放光的大野狼,這下子怎麼辦?「可露辛阿姨,對不起,你的兒子變成了一頭白色的大野狼,我也沒辦法,不過牠還會講話,還是讓牠自己跟你解釋吧。」這種話我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正當我幾乎要放棄意識、昏死過去時,在樹林裡流竄的白色光芒迅速稀釋在空氣裡,就像成群的螢火蟲突然約定好集體死去般,白光溶解在黑暗裡,白光的主人,大野狼,也正狐疑地看著自己身上的白毛像退潮般縮回毛細孔內,尖銳得不正常的牙齒不知何時隱沒在逐漸變小的狼嘴,身高也慢慢拉回,一切都像時光倒流般,令人錯愕的大野狼,就在奇異的節奏下褪去野獸的特質,以濃縮千萬年的高效率演化成人。

  演化成山王。

  演化成一個光不溜丟的山王。

  「真是太屌了!」山王看著自己一絲不掛的裸體,讚嘆著魔鬼附體的神奇。

  「哇~~~」我哭了。

  這一切都太亂七八糟、太莫名其妙了!

  「我剛剛變成了一頭狼了?是不是?」山王高興地大吼大叫。

  「快把衣服穿起來!」我怒吼著,山王哈哈大笑,傷勢頗重的海門也捧腹大笑,可憐的狄米特依舊在尿水與鼻涕中作著惡夢。

  這就是故事的開始。

  在深邃的神秘黑森林裡,山王化身為白狼。

  在充滿危險的大樹下,狄米特緊緊握拳,既恐懼、又絕不讓步地,

  站在海門與黑熊中間。

  多年以後的深夜裡,我常常躺在草地上,閉上眼睛,享受著。

  享受著十四歲那年,那一段膽小與勇氣交互矛盾的童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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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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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25:19 |只看該作者

歷劫歸來

  今天,永誌難忘的一天。

  先是變種大水蛭,再來是兩條粗如腰身的蟒蛇,然後大黑熊也出現了,更恐怖的莫過於我的好朋友著了魔、卻又沾沾自喜,離奇的夜晚不知道該結束了沒?如果現在星空突然出現一頭噴火龍用德語大聲念著聖經,我好像也可以習慣?

  海門躺在臉色蒼白的狄米特腿上呼呼大睡,他受的傷要是移植到我身上,我絕對須要躺在床上半年,就算是史萊姆叔叔家那頭大乳牛受了這樣的傷,恐怕也要呻吟大半個月,但海門只是簡單地將傷口用河水擦拭乾凈,此時鼾聲聽起來卻雄健有力。

  枯樹枝堆冒著星星餘火,我抱著膝蓋坐在矮樹下半睜著眼看著用一大堆樹葉遮蓋身體的山王。

  「你可不可以停止傻笑了?」我說,聲音帶著微怒。

  「哈。」山王吃吃笑著,閉上眼睛躺在地上。

  狄米特擔憂地看著樹叢遠方的大黑熊,大黑熊蜷在地上,背對著我們打鼾,牠的身邊還有兩隻正在嬉鬧的小黑熊。兩隻模樣兇猛的貓頭鷹駐足在我頭頂的老樹枝上,監視著藏在森林裡的一舉一動,好像是我們的專屬守衛。

  「快睡覺吧,牠們不會傷害我們的。」山王翻了個身,好不容易堆起來的樹葉又散掉,渾身赤裸地縮在地上。

  「你怎麼知道?」我說,看著山王紅咚咚的屁股。

  「我就是知道。」山王愉快地說。

  自從山王從人退化成野狼,又從野狼進化成人後的這一個多小時來,我們三人一邊處理海門亂七八糟的傷口,一邊追問山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如我所料,山王也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恐怖變化一無所知,他只說變化成狼的時候,四肢百骸都充滿了綿綿不絕的「能量」,這能量穿過他的毛細孔散發出來,不僅讓他像嗑藥般通體舒暢,還讓他產生嚴重的幻覺。

  「在那個時候,我好像變成地球的中心。」山王信誓旦旦地說。

  「地心?」狄米特搓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神色迷惘。

  「不,不是!」山王滿臉「你們絕對無法理解」的欠揍表情,說:「我彷彿能夠跟全宇宙溝通,大地萬物、山禽走獸、甚至一草一木,我好像擁有牠們內心的語言,整個森林都要聽命於我似的?」

  「這麼厲害?」我冷淡地說。但山王變成大野狼卻是不爭的事實。

  兩隻小黑熊顢頇地走了過來,我與狄米特手握著手,木然地看著其中一隻小黑熊溫馴地抱著赤裸的山王,舔舐著山王的背肌。

  「牠們是來幫我們取暖的。」山王摸著小黑熊柔軟的棕毛,安詳地睡著。

  我看著可愛的小黑熊,小黑熊撒嬌似在地上打滾,模樣真是可愛無比!我忍不住學著山王變成白色野狼後的動作,用手輕輕揉著小黑熊的大肚子,小黑熊舒服地鼻孔噴氣,四腳朝天躺在我的身旁。

  「真是怪事喔?」我看著狄米特笑著,狄米特聳聳肩,似乎還在頭暈,說:「看來真的沒有危險?」

  我抱著倒地投降的小黑熊舒舒服服地睡著,夜晚的森林雖然有點濕冷,但黑熊的體溫卻溫暖著大家。直到清晨的陽光與露水將我喚醒。

  「要趕路了!」山王大聲喊道。

  我揉揉雙眼,其他人早醒了,而山王依舊精赤著身子,難道他打算就這麼回家嗎?

  我的身旁堆了十幾顆山梨,狄米特說:「這是黑熊拿來給我們吃的。」

  渾身傷痕的海門認真道:「那是我的醫藥費。」

  山王朝著遠方揮揮手,肇事的大黑熊和兩隻小黑熊高興地站起身子大叫,海門振臂大吼:「下次一定打贏你!」

  大黑熊斜眼看著海門,鼻孔輕蔑地噴氣,氣得海門滿臉通紅。

  「別這樣,以十四歲的小孩來說,你也算是一隻怪物。」狄米特拍著海門的肩膀安慰道。

  我們就這麼與森林之王告別,趁著清晨涼爽的好天氣趕路回家。

  海門的傷勢頗重,他左邊的肋骨斷了兩根,腹部黑色的瘀青一大片,手臂暗紅色的抓痕累累,臉上右邊頰骨斷裂瘀血,所幸他的雙腳沒事,只是腳步較平日慢了不少,狄米特與山王輪流攙扶他趕路,我咬著鮮美的山梨,腳步輕快走在最前面。

  也因為海門覺得他的傷勢似乎沒有想像中的嚴重,所以我們並沒有一昧地往前邁進,上午我們順著河水、遇到美麗的幽谷時便休憩了好一會兒,大家將山梨痛快地吃了一半,而山王變成大野狼這靈異事件也在堪稱愉快的氣氛中轉了個彎。

  「山王,你現在還會不會有奇怪的感覺啊?」我問,踢著小石子。

  「奇怪的感覺?」山王歪著頭想了想,說:「什麼奇怪的感覺?」

  「就是你的皮膚底下還會不會有……想射出光的感覺?」我笑著。不知道是不是山王是我好友的關係,他即使變成一隻大野狼,我也不感到害怕,我彷彿很篤定山王永遠不會傷害我似的。

  「沒有啊,很正常。」山王神情愉快地說。山王將被身體撐破的破衣服胡亂捲成一條長布,綁在腰上勉強遮住那話兒,甚是滑稽。

  「我覺得昨晚是山神出現,藉著你的身體保護我們。」狄米特說。

  「我倒不覺得,我不騙你們,我真的感覺到自己跟以前不一樣了。」山王信誓旦旦地說:「我感覺到自己跟大自然好像合而為一了,就好像呼風喚雨的森林之神。」

  我、海門、狄米特都笑了出來。

  不過山王從小就跟動物很投契,這倒是千真萬確。山王八歲時第一次看見我家那三隻兇猛的大狼狗,就笑嘻嘻地將牠們按倒在地玩耍,而每次缺零用錢時,山王總是能不費吹灰之力就令許多田蛙自動跳進網子裡,賣給史萊姆叔叔換點銅板。印象最深的,莫過於三年前海門被村子裡的小孩子丟石頭圍攻、取笑時,山王居然生氣地捧著胡蜂的野巢大叫:「快去幫我的朋友!」胡蜂便衝上那群倒楣的小孩裡,將他們螫到一個個跳進池塘裡大哭。而捧著胡蜂窩的山王居然一點事也沒有。

  「回到村子後,我們的冒險故事絕對會引起大轟動的。」山王振臂大叫。

  「不過絕對不會有人相信你變成大野狼這件事。」我說。

  「哈哈。」山王吐吐舌頭,不以為意。

  回家的路程還很遠,但沿途都很平安順利,再沒有遇到什麼怪物猛獸,直到接近中午艷陽高照的時候,我們走到一處空曠的大草原,才遠遠聽見山谷的另一頭傳來傲氣衝天的鷹鳴。

  「老鷹耶!」我興奮地大叫,好幾雙劃破空谷燥風的大翅膀向我們飛來。

  儘管我們都是在森林長大的孩子,但我們都只有在狄米特他家的動物百科圖鑑裡看過七種老鷹的照片,真正的老鷹瞧都沒瞧過,尤

其是越飛越近的成群大老鷹!

  「小心!」狄米特警戒地說:「老鷹的爪子非常兇猛有力,甚至可以拎起一隻小羊!」

  正當大家的情緒開始緊張時,那些盤據在遠處高空的老鷹居然開始對準我們俯衝,山王像是著魔似突然大喊:「別怕!他們送禮物來著!」

  我仔細一看,原來那些老鷹的嘴裡咬著死透的肥大田鼠,牠們飛到我快要尖叫的距離時,雙爪便放開田鼠、旋又逸上半空,山王輕輕拾住其中一隻田鼠後,老鷹高聲鳴叫、在天空中盤旋十幾圈後才離去。

  「你瞧?」山王得意洋洋地展示那隻倒楣的死田鼠,說:「連天空霸者鷹王,都必須要向我進貢啊!」

  海門呆呆看著在天空慢慢遠去的鷹群,說:「天空霸者不是一隻翅膀完全伸開來,足足有十哩長的超級大鳥嗎?」

  山王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那隻鳥餓死了啦。」

  肚子一路沒有真正飽過的海門沒有多話,與摻扶著他的狄米特抱著一堆死田鼠,立刻找了一塊巨大的岩石坐下,鑽木取火準備大快朵頤一番。那天中午我們享用了一頓豐盛的田鼠大餐,得到飽足的力氣趕路。

  到了剛剛入夜時,我們已經看到「封印之樹」,個個開心地大吼大叫,雖然我們都知道回家免不了一陣毒打,但腳步卻飛快了許多,很快的,我們穿過了灌木林,精神奕奕地回到巨斧村。

  「爸!我回來了!」我高興地大叫。

  儘管爸爸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喜不自勝與憤怒全都擠在一塊。

  「你過來!」爸爸大吼著,身後跟著好幾個看好戲的村人,爸爸跟媽媽毫不留情地拎著我兩隻耳朵,痛得我哇哇大叫。

  「伯父!你別生氣!先聽聽我們的大冒險啊!」山王拍著胸膛大叫,但他隨即被他媽媽,可露辛阿姨,手中的掃帚一屁股打得哇哇大叫,山王的弟弟則在一旁猛笑。

  「小鬼!還知道回家!?」可露辛阿姨怒道,臉上卻洋溢著「總算鬆了一口氣」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摩賽爺爺拄著拐杖,在村子口笑彎了腰。

  「摩賽爺爺你笑屁啊!哇!」山王一邊閃躲他媽媽瘋狂的掃帚,一邊大叫。

  狄米特扶著掛彩的海門,看著他那嚴肅的父親,頭低得不能再低,海門乾脆別過頭去。海門的遠房親戚根本沒有出現。

  「這三天大家找你們找得很辛苦,你知道嗎?」狄米特的父親板起臉孔。

  「對不起。」狄米特咬著牙,等待著熱呼呼的一巴掌轟下。

  狄米特的妹妹跟媽媽心疼地看著狄米特跟海門,但狄米特父親的威嚴令氣氛相當凝重。

  「伯父!狄米特是個勇敢的朋友!」海門突然大叫。

  狄米特父親凝視著海門,一言不發。

  「我的命是狄米特救的!」海門大聲說著。

  「我也有份!」山王哇哇大叫。

  狄米特父親伸出手來,摸摸狄米特凌亂的金頭髮,狄米特哭了起來,海門窘迫地站在一旁。

  「洗個澡吧。」狄米特父親也摸著海門髒兮兮的黑頭髮。

  洗完了澡,我穿上拘束的淑女服,我看著鏡子裡不像我的我,兩隻耳朵還是紅通通的。

  「真是的,你怎麼不學學隔壁的瑪麗?人家可是乖得要命!」媽媽坐在身後,幫我打著髮辮。

  「你自己十三歲的時候,還不是一個人跑到舊金山撒野?」我嘟著嘴:「我還比你大一歲耶!」

  「呵,還敢頂嘴。」媽媽捏著我的脖子,不禁得意地笑著。

  爸爸走到房門,雙手抱著胸口倚在門邊,臉上長滿鬍渣。這三天爸爸一定很焦慮。

  「喂,全村人都在等你們說故事咧。」爸爸大刺刺地說,嘴角揚起。

  我嘻嘻笑,歪著頭,雙腳一蹬,跳下了梳妝臺,高興地跑到房門口。

  「說故事前,先告訴爸爸你喜歡那三個小鬼中的哪一個?」爸爸蠻橫地將粗大的手拄在我面前,神色怪異。

  「吼~」我埋怨似怪叫,蹲下穿過爸爸的大手,跑下樓梯回頭叫喊:「爸!媽!你們也一起來聽故事吧!很精彩的!」

  我踏著樓梯,心裡卻忍不住想著爸爸的大哉問……

  「天啊,我到了該喜歡男生的年紀了嗎?」我心道:「不會吧?」

  但我感到臉上一陣發熱。

  我突然想到,海門為了保護我,那雙穿過滿臉鮮血的銳利眼神。

  我同樣無法忘記,狄米特不顧一切橫在海門面前,拼死保護海門的樣子。

  「見鬼了。」我搖搖頭,不願去想。

  全村人都已經聚集在巨岩底下,圍繞著巨大的營火等待我們四個小鬼到齊後開講的「冒險奇譚」,大人們將火把用魚線綁在廣場周圍的油桐樹上,而小孩子則將防蚊油撒在地上,巨岩廣場燈火通明,大人與小孩同樣好奇,但村裡小孩子的眼神多了欣羨與妒忌的光彩,尤其是貪睡的湯姆與生病的哈克,更是一臉的懊喪。

  我是最後一個到的主角,其他三個興奮的大男生早就坐在大橡樹桌上向我招手。那橡樹桌正是海門連續三年輸給摩賽爺爺「鋼鐵腕力」的地方。

  我踩著大樹根跨上桌子,坐在已經包紮好傷口的海門旁邊,全村人開始鼓噪拍手,要我們開始敘述這三天做了些什麼。

  我想,他們會這麼好奇又熱烈期待,一定是受到海門身上那豪壯又不同凡響的傷口的影響,我聽到底下已經有人竊竊私語:海門是不是跟小熊打架了?

  「是隻大黑熊!」我暗笑,手指戳著海門胸口的繃帶。

  「快說吧!別賣關子了!」史萊姆叔叔大叫,分發著啤酒。

  我、狄米特、海門不約而同看著半個旅程都在演練英雄式講稿的山王,他當然是獨一無二的最佳人選。

  山王假裝靦腆一笑,咳了咳。

  「去你的小鬼!有屁快放!」山王的爸爸舉起啤酒大吼,大家哈哈大笑。

  「好!」山王深深吸了一口氣,現場安靜了下來。

  「這是場你們絕對不會相信的大冒險,這場冒險只計畫了三個月,卻改變了此行四人一生的命運,甚至巨斧村的命運將因此出軌……」山王正經八百地說。

  「胡吹大氣!」摩賽爺爺大笑。

  「老頭子靜靜聽我說啦!」山王瞪著摩賽爺爺。

  於是,山王從我們暗中計畫了三個月的行程、終於跳上現已不存在的「巨斧一號」的時刻開始說起,雖然我們其他三人早已在旅程的歸程中聽了山王的講演數十次,但面對橡木桌下一雙雙好奇的眼睛,山王的語氣中更帶有獨特的魅力,不斷添加有趣的旁枝末節令現場時常轟然大笑,也令我們三人莞爾。

  說著說著,當然就到了旅程中的第一波高點。

  「突然間,等我們回過神後,巨斧一號已進入窄小的河面,不知怎地,天空突然陰沉了起來,我抬起頭來,原來是錯綜糾生的藤蔓盤在河道兩旁的矮樹上,兩端在河面上纏在一塊、將陽光遮蓋住,我發現河面污污濁濁的,這可奇了,中國有句俗諺,狄米特媽媽教的,正所謂流水不腐、滾石不生苔,這「不知道通到哪裡河」卻又為何突然飄滿腐木、甚至發出陣陣臭氣?狄米特這傢伙悠哉悠哉坐在桶子裡踩著水,卻不知道水底下有隻可怕的怪獸正棲息著、窺伺著。」山王表情變得很凝重,大家的嘴巴開始張大。

  「這時,崔絲塔瞧見狄米特的腳上吸附著兩隻噁心的水蛭,狄米特這膽小鬼便開始尖叫起來,將船搖晃得好厲害……」山王說著,摩賽爺爺在底下大叫:「什麼膽小鬼?水蛭是世界上最噁心的爛東西!」

  山王不理會摩賽爺爺,繼續說道:「巨斧一號顛頗得好劇烈,居然快給狄米特晃沉了,我們於是開始制止狄米特,不料坐在巨斧一號最後面的海門突然大叫:「有怪物!」我們嚇了一大跳,但巨斧一號隨即平靜下來,水面變得很靜、靜得可怕,靜得連隻青蛙叫都沒有,靜得連停在藤蔓上的小雀一動也不敢動。」

  我注意到摩賽爺爺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有點僵硬。

  山王深深吸了一口氣,大叫:「正當大家不知所措時,一股不可思議的巨力撞上巨斧一號船底,繫住六個木桶的繩子在瞬間斷裂!我的天!所有的木桶都翻滾在污濁的臭河中,我的木桶則高高飛起,旋又撞上河底,我給那可怕的衝擊帶上河岸,我勉力站起、用力吐出髒水,卻看見此生最駭人的景象……一隻好大好大的超級水蛭!一隻足足有四、五公尺長的恐怖大水蛭啊!」

  臺下爆出一陣狂笑,啤酒撒得滿地,我爸爸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哈哈哈!混帳小子!不要胡說八道!」

  原本這就是件很難相信的事,我們早有心理準備,但臺下的氣氛不只是爆笑而已,還有許多大人的臉色拉下、變得很陰沉。這真令我感到不快,不相信就不相信,想取笑就取笑,幹什麼板個臭臉給我們看?

  「這是真的!」山王不疾不徐地說,頗有大將之風:「那隻超級大水蛭不只醜得一塌糊塗,還兇得亂七八糟,牠大嘴一張、那掛滿尖銳暴牙的大嘴便把一個空木桶咬得稀巴爛,我的天!幸好湯姆沒跟我們去探險,要不然他可就連人帶桶被水蛭給吞了!」

  我的心砰然一跳,我瞧見摩賽爺爺的眼睛突然瞇成一條細線,嚴厲地打量著我們四人。

  山王不受臺下兩極化反應的影響,繼續手舞足蹈地敘述著我們如何與巨大的水蛭搏鬥,直到兩隻巨大的大蟒蛇突然冒出來解救我們那段,臺下早已笑成一團,史萊姆跟我爸爸笑到抱在一塊,我媽也笑得直搖頭,幾個小孩子卻聽得入神。

  但山王的爸爸、海門的遠房親戚、以及村長等猶太村民漸漸挪動在廣場的位置,向摩賽爺爺身旁靠攏,神色不善地交頭接耳,留著白花花鬍子的村長在摩賽爺爺的耳邊說了好一陣子話,摩賽爺爺臉色凝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好像一塊生悶氣的石頭。

  我有點惱了,真想帶這些白癡大人去會會那隻大水蛭。

  「那海門身上的傷勢是怪獸水蛭幹的好事嗎?」山王的弟弟問道。

  「不是!更精彩的在後頭!」山王得意地說。

  山王慢慢將旅程帶到夜晚。

  拉拉雜雜形容了夜晚的妖魅後,山王看著我,說:「崔絲塔,你說說海門跟你一起遇到的事吧!我再做補充。」

  村人們看著說話懇切多了的我,又看看海門身上絕對假不了的傷,我點點頭,開始說著山王還沒出現在大黑熊前的回憶,那一段劇力萬鈞的人熊大戰。

  我娓娓說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毆熊英雄海門,海門一反與大黑熊拳來腳往搏殺的豪氣,害羞地搔著後腦勺傻笑,待我說到海門一記石破天驚的上鉤拳將大黑熊打到恍神跪倒時,村裡曾經欺負過海門的小孩子全都發出崇拜的讚嘆聲,他們真是白癡得厲害,從很久以前海門的力氣就很大,要不是海門個性溫和,他們早就被一拳一個轟到月球上去了。

  「正當我不知所措、嚇傻在大黑熊身後時,狄米特出現了,面對齜牙咧嘴的大黑熊,他一點也不退讓地擋在海門面前。」我說,看著狄米特那特嚴肅的父親臉上,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驕傲神色。

  「哥哥好棒!」狄米特八歲的妹妹,辛娣,高興地大叫。

  我微笑看著辛娣,說:「正當情勢陷入最危急的時候,狄米特大叫一聲,大黑熊有點迷惑……」

  山王接著說:「然後我就拿著木槳從樹林裡衝了出來,高高跳起,木槳往大黑熊頭上一砸!可是那大黑熊一掌輕描淡寫將我擊倒,重重將我壓在地上,我感覺到這輩子就此結束了,此時最不可思議的情形也發生了。」

  到底我們是如何脫離險境的,大家一定都猜不透吧?

  「我知道這很難置信,不過那奇蹟歷歷在目,我們也真的靠著那奇蹟逃出危險的森林、驚悚的夜晚。」山王故作憂鬱地說:「就在我心口就要被熊腳壓碎的瞬間,我的體內發生奇妙的變化,有個東西在我的身體裡慢慢膨脹,鑽出我的指縫、鑽出我的毛細孔……」

  摩賽爺爺與身邊的猶太村人聽著山王詭異的說辭,臉上卻露出令我猜不透的表情,好像一切都在他們的預料之中。

  山王繼續說道:「我看見那大黑熊將腳挪開我的胸口,才發現許多像流水一樣的白色光芒正從我身上每一個地方流出,慢慢絢染了整個樹林……」

  「怎麼可能!」

  摩賽爺爺大吼,聲音充滿了將空氣震破的憤怒。

  我們四人都嚇了一大跳,我們從未看過總是和藹可親的摩賽爺爺這般火爆的醜樣子。

  「為什麼不可能!」海門突然動了氣,不服氣地說:「山王不只流出一大堆白光,還變成了一頭大野狼救了大家!」

  「什麼顏色的大野狼!?」摩賽爺爺憤怒地咆哮,一拳轟然打向地面。

  「白色的!」海門大叫。

  「肏!」摩賽爺爺不可自制地吼了起來:「派人把蓋雅找回來!快去!」

  原本充滿歡樂氣氛的晚會突然被摩賽爺爺的瘋子行徑踢進冷宮,村人紛紛投以莫名其妙的責備眼神看著摩賽爺爺,但摩賽爺爺身邊

的猶太村人臉色都相當難看、呈現大便的顏色,有的甚至瞪著其他的村人。

  「不說了不說了,不相信就算了!見鬼了真是!」山王洩氣極了,一屁股跳下桌子,我們三人相視一眼,也很沒趣地跳下橡木桌。

  「喂,變成雪白的大野狼的山王!」一個小孩子嘲笑道。

  狄米特斜眼向那小孩比了個中指,山王則撂下狠話:「明天中午,大樹下決鬥。」

  摩賽爺爺拼命抓著頭髮,身旁的村人拍拍他的肩膀,像是說點安慰的話,卻被摩賽爺爺非常無禮地罵回去,大家卻像縮頭烏龜般站

在一旁苦著臉,圍繞在巨岩旁的數百村人不是索然無味地離去,就是圍著摩賽爺爺沒來由地發愁,當時的我只覺得滿腔的怒火,暗暗發

誓絕不再幫摩賽爺爺按摩了。

  「山王,你過來。」山王的爸爸看著沮喪的山王,揮手喚著。

  「喔。」山王以為要為「說謊」討一頓打,表情極不甘願地走了過去。

  「山王說的都是真的……」海門還是這麼咕噥著。

  對一個酷愛各種大小節慶、甚至發明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節日的村子來說,當時的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古怪,有的人意猶未盡,有的人

神情緊繃。

  有的人跟我一樣,對村子裡尷尬怪異的氣氛感到不以為然。

  我爸爸故意拉著我大聲問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啊?啊?山王那小子真的變成一隻白通通的大野狼?」像是要引起那些神色不善的

村人的注意,那些村人也的確回報以不悅的眼神。

  我爸爸人高馬大,常常自稱是村子裡最強壯的人,他露出結實的臂膀上自由女神的刺青,示意我大聲回應他。

  「當然是真的啊!」我故意大聲說道,我爸爸滿意地將我抱起來,讓我騎在他的脖子上,我看他根本不關心、或根本也不相信山王

說的是不是真的。

  狄米特的嚴父知道他的兒子機靈過人,要編謊話絕不會挑這麼玄奇的題材,所以他看著狄米特,露出難得的好奇表情說:「狄米特

,這件事回家後好好跟爸爸說一說,好嗎?」狄米特點點頭,看了孤零零的海門一眼,狄米特父親於是向海門招招手,要他一起到狄米

特家過一夜。

  「海門不能跟你們走。」村長走了過來,摸著海門的頸子說道。

  「啊?」海門詫異道,收容他的遠房親戚一家人都站在村長旁邊。

  「我們有重要的事要商議,抱歉了。」村長強笑道。

  狄米特的父親點點頭,也不便多說什麼,與狄米特母親牽著辛娣與狄米特就要回家。

  我坐在爸爸的脖子上,看著海門一愣一愣被推到那群怪里怪氣的村人中間,我忍不住大喊:「你們可不要欺負海門!」

  海門很高興地回過頭來,隨即與山王都被眾人簇擁到摩賽爺爺家裡。

  從此以後,村子就斷成了兩塊。

  一塊,是永遠都不相信這段冒險的村人。

  另一塊,則是總是躲在角落聚議、鬼鬼祟祟的猶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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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30:22 |只看該作者

歷劫歸來

  我一覺睡到隔天中午,醒來時全身真是酸痛得不得了,下了樓,我爸爸悠哉悠哉地坐在院子裡跟三隻大狼狗一齊吃東西,我媽媽則跑去隔壁聊天了,我隨便刷牙洗臉後,吃了點番茄沙拉後,順手在餐桌上帶了三顆蘋果,便跑去「不知道通到哪裡河」找狄米特他們。

  狄米特跟山王躺在大石頭上曬著太陽,海門則單手撐著石塊,全身倒立作著我無法叫得出名字的運動。

  山王的精神很差,狄米特只是慵懶地在大石頭上假寐,但山王則是真的睡著了。我將兩顆蘋果丟向狄米特,狄米特隨手輕鬆接住。狄米特的臉上又多了頂寬帽子,那是去年山王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昨天晚上是怎麼一回事啊?」我坐在單手倒立的海門旁邊,他被那些村人拖進摩賽爺爺家,不知道遭受到什麼樣的責難。

  「有夠奇怪的,大家擠在摩賽爺爺家裡,圍著山王東捏捏、西瞧瞧,把山王弄傻了,我們問他們到底要跟我們說些什麼,他們卻又幹他媽的不說話,只是嘆氣。我發誓我這輩子絕對不嘆氣,那樣子倒楣透了。」海門說著,我瞧見他傷痕累累的身子,他竟已經把繃帶給拆了下來。

  海門真的很像怪物,他的傷口已經癒合泰半,結痂得很完整,連腹部那一大片紫黑色的瘀血也轉成鮮紅色的。也許那天晚上變成野狼的,應該是最接近原始生物的海門吧。

  我將蘋果塞在海門的嘴裡,海門另一隻手抓著蘋果,沒幾口就吃完了。

  狄米特半睜開眼睛說:「我剛剛已經問過他們一遍了,他們幾乎一整夜都沒睡,那些人除了嚷著要找蓋雅爺爺回村,其他什麼也沒做。」

  「瘋了,真是瘋了。」我用指甲輕輕刺著海門臉頰上的裂痕,然後用力一按,海門卻沒有一點痛苦的神情。

  「你不痛嗎?」我瞪著海門兩隻倒立的眼眸子。

  「痛啊。」海門也瞪著我。

  「那幹嘛不叫?」我問。

  「我是男子漢啊。」海門認真地說。

  「說得好!」

  摩賽爺爺拄著拐杖,從灌木叢裡走了出來。

  我沒好氣地看著摩賽爺爺,說:「你大頭啦!陰陽怪氣的老頭!」

  摩賽爺爺就像平日一樣笑瞇瞇地看著我,說:「小娃兒,昨晚真是抱歉啦!」

  海門閉上眼睛,索性不看那討人厭的老頭子。

  「海門小子,這麼想變成男子漢啊?」摩賽爺爺慢慢坐下,將拐杖放在一旁。

  發瘋以前的摩賽爺爺有時會來這裡找我們聊天,他最喜歡說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納粹的惡行惡狀,也因為摩賽爺爺曾經參與戰爭的關係,他說的故事比起狄米特媽媽在課堂上講的故事要生動幾千倍(當然也殘忍幾千倍),我聽得入神時常忘了要幫他按摩,而海門三人則會跟摩賽爺爺一起喝啤酒。

  「嗯。」海門打了個哈欠。

  「為什麼這麼想當男子漢?」摩賽爺爺打量著海門。

  「關你什麼事?」海門無精打采地說。

  「還在生氣啊?」摩賽爺爺一副事不關己的白癡模樣。

  「這裡每一個人都在生你的氣。」狄米特的臉埋在大帽子裡。

  「是嗎?哈哈哈。」摩賽爺爺笑笑,跟昨晚根本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老頭子。

  「你來道歉的話,怎麼沒有帶啤酒?」我質問。

  「啊?我忘了!」摩賽爺爺大悟。

  「所以下次才能原諒你。」我說。

  「我要跟外公一樣,當一個鐵錚錚的男子漢。」海門突然說道:「你剛剛問我的。」

  「那可要更加努力鍛鍊才行啊。」摩賽爺爺想了想,又說:「你爺爺可是個了不起的人,是最值得信賴的伙伴。」

  摩賽爺爺笑了笑,紅著臉說:「他還是我的偶像咧!」

  「是嗎?」海門笑得很燦爛。我說過很多次了,海門真不是一個適合煩惱與憂愁停泊的好港口。

  摩賽爺爺審視著海門身上的大小傷痕,若有所思地說:「這些傷怎麼來的?」

  海門一翻身,臉部紅氣不喘地坐在我身邊,說:「當然是被大黑熊扁的。」

  摩賽爺爺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說:「喔?那這些傷口為什麼會被大黑熊給揍出來的?」

  海門滿臉疑問,今天摩賽爺爺似乎很囉唆。

  「因為我打不過它啊!」海門沒好氣說。

  「你怎麼會打輸大黑熊呢?」摩賽爺爺發笑:「你外公在你這個年紀時,力氣只有我的一半多,根本沒有你強壯,但遇上大黑熊的話,他卻絕對不可能輸的。」

  「啊?怎麼可能?」海門訝異地說,我卻聽不出他語氣中有任何氣餒,反而充滿了對他那從未見過的爺爺的無限崇拜。

  海門的雙親故去後,除了我們這幾個好朋友外,他便依賴著摩賽爺爺口中,那神氣的外公拿著兩挺笨重的機關槍在德軍裡來回衝殺的英勇故事生存下去。

  摩賽爺爺看著海門期待的眼睛,問:「你跟大黑熊打架,那場面一定很驚險吧?」

  海門點點頭,我的頭點得更快。

  摩賽爺爺又問:「那你在跟大黑熊打架時,腦瓜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啊?」

  海門沒有多加思索,便說:「把牠打倒!」

  摩賽爺爺的臉變了一下,看著海門說:「這也難怪你會輸給一隻笨熊。」

  狄米特將蓋在臉上的帽子拿下,看著摩賽爺爺說:「老爺爺,你說話真喜歡拐彎抹角。」

  摩賽爺爺笑了,說:「只有真正的男子漢才打得過大黑熊,光是鍛鍊身體,是鍛鍊不出男子漢這種特殊的生物來的。你們是海門的好朋友,你們可要幫幫他。」

  除了昏睡的山王外,我們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著摩賽爺爺。

  摩賽爺爺看著張大嘴巴的山王,又看了看眼睛因為睡眠不足而充滿血絲的海門,說:「至於鍛鍊身體這點小事,就交給老頭子吧,哈!」

  我觀察摩賽爺爺的眼神,我想,這個頭腦不清的老頭子需要兩個男子漢吧。

  那天下午我在河邊磨著摩賽爺爺,要他將昨晚部份村人與他自己的失態解釋清楚,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什麼,令我感到摩賽爺爺真的是一個很不討人喜歡的老人。

  「是因為以前村子裡曾經有人變成大野狼死掉嗎?」我看著摩賽爺爺的眼睛。

  「哪有這種事……」摩賽爺爺一臉的鄙夷。

  「是因為村子以前被大野狼攻擊過嗎?」我狐疑道。

  「怎麼可能……」摩賽爺爺的鼻孔噴著氣,好像我的問題很幼稚似的。

  「還是有什麼森林惡魔大野狼的傳說?」我看著酣酣大睡的山王。

  「森林惡魔?小女孩說話亂七八糟!」摩賽爺爺打了個哈欠。

  大概就是諸如此類的對話。

  海門沒有興趣聽這種無聊的對話,他的腦子沒辦法容納這些東西,他全身泡在河水中只露出兩隻眼睛,然後慢慢沒入水中一陣拳打腳踢,直到約六分鐘後才探出鼻子來,隨即又繼續潛進水裡毆打水流。

  「海門,你這樣跟軟趴趴的水流打架,就算打了一千次也打不贏那隻熊的。」我精闢地說。那水流實在不像話的沒力,跟那天晚上大黑熊震撼大地的撲擊比起來簡直不能構成像樣的對手。

  「這妳就不懂了。」狄米特拿出陶笛吹著,幽幽的笛聲飄在河面上。

  「有什麼不懂?」我看著狄米特那雙深埋在寬大帽子裡的眼睛。

  「激烈的打鬥越需要大量呼吸,但瘋狂的打鬥就不能呼吸,呼吸會錯失打敗對手的機會。閉住呼吸還能在水中這樣亂打亂踢這麼久,海門真的是怪物。」狄米特說。

  「你又不打架,怎麼懂這些?」我問,不過狄米特說得好像頗有道理,那天晚上海門的確有幾個機會可以將大黑熊打得亂七八糟,但海門卻常在大動作揮擊的間隙被大黑熊逆轉,錯失勝利的機會。

  「但我懂海門啊!」狄米特笑笑,繼續吹著笛子。

  摩賽爺爺點點頭,似乎頗認同狄米特的說法。

  接下來的幾個晚上,摩賽爺爺家裡總是擠滿了神色不安的村人,包括山王的爸爸媽媽,全在緊閉的大門內商議著什麼鬼鬼祟祟的事,我們四個小鬼曾偷偷摸摸地想潛進屋子裡偷聽他們的對話,但都被機靈的村人趕了出來,但我注意到他們注視山王的眼神已經迥異於以往,山王似乎真的像我所猜的,根本就是他們對話的核心,為此山王卻沒有一絲不安,他總是自信過了頭,根本沒反省過變成一隻野獸是多麼不正常又叛逆的事。

  雖然我也會替山王擔心,但又想想,變成野獸的又不是自己,於是又安心多了。

  直到巨斧村裡的人急速變少後,我才開始煩惱村子是不是面臨著人人平等的奇災大禍。

  第五天早上,村子裡的猶太人消失了三成,第六天又不見了兩成,全村只剩下一半的猶太居民,街道上顯得冷冷清清,田園農莊裡也只剩下牛隻羊群,所幸有其他的猶太村民幫忙照料,否則沒幾天莊園便成了廢墟。

  這些鬼鬼祟祟的猶太人通通跑去哪裡了?

  我想,他們一定是懼怕某個摩賽爺爺不肯讓我知曉的恐怖傳說,那個傳說可能不僅僅是傳說,而根本是曾經發生過的大災難!大家全都逃難去了!

  「摩賽爺爺,我警告你們不可對山王動壞腦筋,不管有什麼厄運都不可以把山王殺掉滅口。」我認真地看著躺在吊床上的摩賽爺爺。

  「我們幹嘛宰了那小子?」摩賽爺爺怪聲怪氣說道。

  「如果山王真的會帶來什麼災難,大家通通搬光光也就是了。」我說,站在綁住吊床的兩株大松木下。

  「他們不是搬走,只是暫時去旅行罷了。」摩賽爺爺閉上眼睛,似乎不太想理我。

  「好巧喔。」我冷冷說道。

  「是啊,無奇不有啊!」摩賽爺爺淡淡說道,繼續睡他的午覺。

  真是個討厭的人。

  那些「集體旅行」的猶太村民看來並不打算在短期內回來,他們究竟去了哪裡,我一直到後來才慢慢知道,但村子裡其他人對這些猶太人的行徑均感到不解、甚至惶恐,只有像我爸爸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笨牛,才會對這種集體反常的現象一無所謂。

  但,有些人走了,有些人則回來了。

  「蓋雅爺爺!」坐在樹上觀察蜂窩的山王突然大叫,開心地從樹上跌了下來。

  長年在全世界旅行玩耍的蓋雅爺爺,帶著幾個以前曾經居住在這個村子裡的叔叔伯伯出現在村口,蓋雅爺爺摘下灰色兔毛長帽,向興奮的山王微微笑。

  「好久不見了,山王。」蓋雅爺爺淡淡笑著,放下笨重的行李箱。

  「真是好久不見了!這次帶了什麼禮物給我們啊!」山王摸摸頭頂上的腫包,笑嘻嘻地說。

  「海門!蓋雅爺爺回來了!帶了一大箱禮物回來了!」我站在大石頭上拼命叫喊,眼睛死盯著蓋雅爺爺放下的沉重木箱。蓋雅爺爺沒有說話,只是像往常一樣露出飄渺難測的笑容。

  蓋雅爺爺是個跟摩賽爺爺截然不同的老人,蓋雅爺爺平常一副酷酷又優雅的樣子,我想他年輕時一定迷死了一缸小女生,而他毫不遮掩鼻子上的灰色疤痕,那股帥勁真是摩賽爺爺難項其背的。

  從小時候有記憶起,蓋雅爺爺就是村人敬仰的長者,他不喜歡刻意親近任何一個人,也不會像連任三屆村長的摩賽爺爺那樣喜愛高談闊論、成為村子的核心,他跟狄米特的性子相近,兩人常常不約而同出現在「不知道通到哪裡河」河畔,年幼的狄米特不是吹笛子、就是用小石子打著連環水鏢,蓋雅爺爺一時興起也會跟著狄米特丟石子玩,他打的水鏢真是不可思議,小石子時常一點一點飛躍在河面上,就這麼跳到對岸去,根本沒有墜入河底。

  但蓋雅爺爺非常喜歡遠遊,他提著沉重的木箱出村到世界各地遊歷,村子裡的小孩子都會擠到村口滿臉期待地向他揮別,因為蓋雅爺爺總是不忘將木箱塞滿小禮物,等他回村時分贈給小孩子。我十分羨慕蓋雅爺爺過的生活,我立志長大也要跟蓋雅爺爺一樣,高興時就提著行李出國到處玩耍,玩夠了再回到溫暖的村子裡好好睡個幾天。

  「摩賽人呢?」蓋雅爺爺張望著,身後的叔叔伯伯人人意氣風發地看著山王,他們的身上、臉上都帶著出村前未有的疤痕,但他們似乎不以為意。

  「來啦!」摩賽爺爺的人還沒出現,聲音已經從村子的另一頭遠遠傳了過來。

  我看著村子裡的小孩子一窩蜂地衝向蓋雅爺爺,蓋雅爺爺索性將木箱打開,讓所有的小孩子自己挑選玩具,我跟山王早已過了搶玩具的年紀,但還是很開心地在一旁傻笑。

  摩賽爺爺站在自己家門口,遠遠向蓋雅爺爺點點頭後,將房門打開,自己先進了屋子。蓋雅爺爺神情肅穆地領著那群叔叔伯伯走向摩賽爺爺家,回頭交代山王:「山王、崔絲塔,先幫我保管木箱子好嗎?」

  我點點頭,說:「沒問題,晚上我們去你家聽你說這次旅行的事喔!」

  山王也大叫:「我也要跟你說,我們去探險遇到的超級怪事!」

  蓋雅爺爺笑笑,將兔毛帽子壓低,在眾人的跟隨下來到摩賽爺爺家門口,我注意到其他村人也放下手邊的事情,慢慢朝摩賽爺爺家走去,好像又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商議似的。

  我覺得還是同一件事。

  「你不覺得你應該回家打包一下嗎?你最好搭巨斧二號逃出村子,暫時躲在森林裡當你的森林之王,等到村子裡的人不想把你宰掉以後再出來。」我慢條斯理地說,看著老大不在乎的山王。

  「是嗎?」山王反而有點得意洋洋,算了。

  到了黃昏,摩賽爺爺家的門戶依然緊閉,只有他養的老狗丹丹夾著尾巴趴在庭院籬笆前進行第四次午覺,我跟山王看著蓋雅爺爺留在村口的空木箱發呆,狄米特拿著半顆蘋果啃著,悠閒地走了過來,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狄米特剛剛才洗過澡。

  「海門那傻子呢?」我問。

  「在我家洗澡。」狄米特說,眼神有些疲倦:「他今天在後山扛石頭跑步,我不放心,跟在他後面一起跑,結果反而把我累慘了,他卻只是很想睡而已。」

  「多大的石頭?」山王蹲在地上。

  「半個你這麼大。」狄米特說。

  海門比一般的小孩子高了不少,足足有一百七十四公分,他的基因裡大概有巨大玉蜀黍的突變細胞吧,力氣從小就頂嚇人,加上他自己又酷愛盲目鍛鍊身體,我想他明年鐵定贏得了只愛喝啤酒的摩賽爺爺。

  「嗨!」海門遠遠看見我們,笑咪咪地打著招呼:「在等蓋雅爺爺說故事?」

  「是啊。」我說,海門身上也是玫瑰花香的味道。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談著學校的暑假作業:兩篇德文作文、及熟練朗誦一篇法文詩歌,大家都對學校故意找碴、打擾大家歡樂一夏的政策感到荒唐。

  這時,村子口突然黑了起來,我們抬頭一看,一個非常高大的巨漢站在夕陽下,將暈黃的陽光完全擋住。海門目不轉睛地看著巨漢壯碩的身子,那巨漢看起來非常憨厚,憨厚的接近弱智,異常肥大的身子後藏著一個留著褐色長髮的男子,那男子本來也是個高大的漢子,但在那肥大的身子旁邊簡直像個營養不良的小孩。

  巨漢親切地笑著,褐髮男子也是一派的和氣。

  「他一定可以打敗大黑熊吧?」海門喃喃自語,看著因為太過高大肥胖只好赤裸上身的巨漢,那巨漢至少有兩米二十,但他傻笑的模樣......依我看,智商大概八十不到。

  「至少一樣大吧?」山王愣頭愣腦的。

  「打敗大黑熊?太小看他了。」褐髮男子笑著說,一口濃厚的比利時口音。

  「吼~~~~~~~」肥大的巨漢友善地吼著,卻嚇得我突然摔倒,幸虧狄米特及時扶住了我。

  這時海門突然將頭轉向右方,一群野鳥驚慌地飛出樹林,一個快速移動的身影在野鳥散落的羽毛中翻滾落下,地上的樹葉被落風揚起。

  是個穿著牛仔短褲、一頭短髮、擦著黑色眼影的中年女人。

  「城裡的女人?」我說,這女人的眼影好濃。

  那女人沒有理會我們,逕自走到巨漢跟褐髮男子的面前,歪著頭說:「你怎麼還是喜歡亂吼亂叫?」

  巨漢的樣子很開心,於是又大吼了一聲,我們四人將耳朵摀了起來,卻無法阻擋那宛如鍋爐炸翻的巨大叫聲。

  濃妝女人皺著眉頭,坐在地上,似乎在等著什麼。

  「近來可好?」褐髮男子看著坐在地上的女人。

  「殺了不少。」女人坐在地上,竟開始拿出鏡子補起妝來。

  「是嗎?」褐髮男子笑笑,眼睛看著遠方,似乎還有同伴未到。

  我們四人呆呆地看著說話怪怪的陌生女人,終於,海門摸著頭走向前去,傻笑說:「你剛剛在樹上跳來跳去的樣子好厲害,好像一隻母猴子!」

  女人慢慢抬起頭來,眼神不善地說:「母猴子?」

  海門點點頭,讚嘆說:「超厲害的。」

  我看事態不對,海門的意思這女人一定是誤會了,但那不悅的女人不知什麼時候將腿甩出,閃電一拐,海門居然橫在半空中,時間好像在瞬間靜止了。

  刷!

  「嗯?」女人依舊坐在地上,眼睛卻流露出奇怪的味道。

  海門沒有跌倒,反而用單手倒立撐在地上。就跟平常一樣。

  我感到驕傲地看著那女人,卻也不禁暗暗為海門的反應神經吃驚。

  「好兇的女人,莫名其妙。」山王忿忿說道。

  「啊?」海門自己也感到奇怪,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好像為打壞了女人的突擊計畫感到不自在。

  「妳怎麼……摔我?」海門喃喃說著,好像還不知道女人的情緒很糟糕。

  女人皺著眉頭,居然又是一腳飛快踢出,這次的動作快到我什麼都沒瞧清楚,海門就在半空中倒轉了一圈,正當海門單手再度一撐時,女人一腳看似輕輕直踢海門的臉,卻碰一聲將海門重重踢倒,沿著塵土飛揚的地平面翻滾。

  海門的鼻血拖在地上,好長好長一條的血箭。

  我們三人呆呆地看著海門被踢得血流滿面,卻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做什麼?脾氣還是一樣暴躁。」褐髮男子不悅地說,走到女人的身邊。

  「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女人冷酷地說著,只見海門氣呼呼地站了起來,捲起袖子走向前想理論一番,那女人輕蔑地看著海門,眼看又要發作,褐髮男子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說:「夠了!別跟孩子計較!」

  「亂打人!」海門生氣地說。

  海門說著說著,竟然一拳突然往上勾出,那女人被褐髮男子抓住了手臂,也沒想到海門的動作那麼敏捷粗暴,竟眼睜睜呆看著這一拳來到自己的下顎。

  我看見地上的落葉被一陣風刮起,那女人隨即掙脫褐髮男人的手,朝天空飛了出去!

  褐髮男子錯愕地看著女人在天空飛著,然後重重地掉了下來,褐髮男子轉過頭看著也是血流滿面的海門,嘆道:「你還是快逃吧。」

  海門有點委屈說道:「這女人先動手的!」

  我還是生平第一次看見海門動手打人,他以前被村子裡的小孩用石頭砸得頭破血流時都沒有動手反抗,這次卻出乎意料地打了一個女人?難道海門真的被那一腳踢得那麼痛?痛得心性大變?

  「快跟人家道歉,去扶人家起來啊!」我催促著海門,此刻我是非常同情那個女人的,海門的拳頭可是枚小炸彈啊!

  海門漲紅著臉點點頭,走向那倒地不起的女人。

  那躺在地上的女人眼看海門走進,竟然立刻站了起來,摸摸自己的下顎,吐出幾顆帶血的牙齒,冷冷地看著三步之遙的海門。

  那巨漢傻不愣蹬地看著海門,褐髮男子嘆口氣盤坐在地上,背對著海門與暴烈的女人,索性不理會爭鬥。

  「你殺過幾個?」女人打量著海門,眼中似乎快燒了起來。

  「什麼東西?對不起啦!我好像......」海門說著,突然摔倒在地上,我只依稀看見那女人好像將腳踢向海門的後腦勺?我不確定,太突然了!

  那女人俯視著被偷襲的海門,說:「好好再回答一次。」

  海門憤怒的不得了,山王也不快地走向前,大聲說:「你們是誰?來這裡要做什麼?幹嘛打人?」

  盤坐在地上的褐髮男子托著下巴瞧著山王,說:「我們是來找摩賽跟蓋雅的,你們是本地的狼?四個小孩時候全都到了?」

  山王聽不懂褐髮男子的問題,只知道他們都是來找摩賽爺爺跟蓋雅爺爺的,正要回話時卻見海門盛怒站起,對著女人又是一拳!

  但這次海門揮了個空,動作敏捷的女人不但避開這一拳,還用腳將海門拐倒,惹得那癡呆的巨漢哈哈大笑。

  「好好回答我的問題。」那女人冷酷地俯瞰著海門。

  「可惡!」海門罵道,還沒爬起來時,女人的腳居然朝海門的臉上又是一踢!

  血花噴上天空,海門沒能避開女人快速的踢腿,但海門的左手卻牢牢扣著女人的腳踝,女人不以為意,另一隻腳騰空而起,居然朝海門的臉上又是一踢!

  「碰!」

  海門的臉上再度開花,鼻子跟嘴巴都是噁心的鮮紅色,但那女人整個人都摔在地上,褐髮男子忍不住轉過頭看著兩人,摸著頭說:「你朋友很厲害啊!」

  原來海門忍著劇痛,右手趕緊抓住了女人另一隻腳!

  「不要打了!」我罵道,指著那潑辣女人說:「不要跟這種人計較太多!」

  「不要。」海門認真地說,站了起來,雙手還是緊握女人的雙踝,那女人的手腕上突然彈出亮亮像刀片的東西,躺在地上的上半身驟然拉起,衝向海門!

  「不行!不要傷害孩子!」褐髮男子緊張地從地上彈起,卻見海門拉著女人的雙踝奮力兜著圈子,海門兜的圈子很快很快,地上的落葉都旋了起來,那女人的上身只好垂下,然後像一隻會飛的母猴子一樣被海門丟了出去!

  那女人四肢張開、朝最高的那株松木撞去!

  我緊張地看著那女人,要是她被摔死的話海門就慘了!

  但那手腳俐落的女人不知道是打那來的怪物,只見她一手按著松木,在空中一蕩一滾,在落下的時候兩手平平攤開,雙腳踏著粗大的樹幹「疾跑」落下。

  我、山王、狄米特都看傻了眼,這女人一定是馬戲團的王牌特技員,要不然怎麼可能比猴子還要靈活十倍?

  但海門大步走向那女人,那女人一動也不動半彎腰站著,盯著地上的眼睛有些呆滯,看來這女人還沒從天旋地轉的衝擊中醒過來。

  海門半背對著女人,雙腳微蹲,右拳慢慢拉到腰後、甚至快垂到地上了。這個姿勢我再清楚不過,那可是在黑暗森林的那一夜,海門毆擊大黑熊的「弓拳」,大黑熊曾被這種上半身飽滿拉開的拳轟得眼冒金星。

  那女人顯然還要飛一次。

  我竟滿心期待。

  「夠了,剛剛的事很抱歉。」褐髮男子的手掌安安穩穩地放在海門即將爆炸的拳頭上,面無表情。

  「她如果再打我,我就讓她飛到月亮!」海門氣呼呼道,繃緊的肌肉頓時放鬆,瞪了那恍恍惚惚的女人一眼後,便鼻青臉腫地向我們走過來。

  狄米特與山王站在海門身旁,像是海門的護衛似的,我不客氣說道:「你們找摩賽爺爺跟蓋雅爺爺做什麼?」

  這濃妝艷抹的女人喜歡胡亂打人,另外兩個人一定也好不到哪裡去,對濫用暴力的人根本不需要客氣。

  「我們是他們兩位的朋友。」褐髮男子臉色歉然道:「我叫賽辛,她叫妮齊雅,這個大個子叫阿格,我們還在等一個朋友。」

  「不懷好意。」我說,他們一定是蓋雅爺爺旅行時不小心交到的壞朋友。

  「哈。」賽辛不置可否。

  這時蓋雅爺爺打開門,遠遠地看著那三個陌生人,那三個陌生人神色恭謹地朝著蓋雅爺爺鞠躬,蓋雅爺爺開口:「阿飛他不會來了。」

  賽辛、妮齊雅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連粗魯的阿格低沉地吼了一聲,聲音暗露悲傷的訊息。

  蓋雅爺爺看了我們四人一眼,說:「帶著木箱進來吧。」

  山王高興地大叫,我也笑得合不攏嘴,我終於可以知道村子裡最大的秘密了!

  妮齊雅目光狠戾地看著海門,跟在海門的後面,海門被她瞪得渾身發毛,朝後看著那女人野獸般的眼睛說:「你不要亂來啊!我揍你的!」

  雖然妮齊雅一副酷愛暴力的樣子,但我實在不喜歡海門恐嚇女人,我瞪了海門一眼,海門便乖乖地走進摩賽爺爺家裡,連吭都不敢吭。

  阿格擠不進門,於是安然坐在石階上看著落日,丹丹也懶得理他。

  大伙進了屋,門關上,屋子裡空空蕩蕩的,只有殘陽的餘暉落在那張沾滿咖啡漬與核桃渣的大地毯上,蓋雅爺爺蹲下掀起大地毯,露出藏酒窖的暗門,那暗門絲毫不稀奇,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個儲藏貴重物品的暗門,我也的確看過摩賽爺爺自暗門裡拿出幾瓶老酒、沾沾自喜地聞著。

  「從現在開始,你們都是大人了,知道嗎?」蓋雅爺爺說,雙手握著暗門的拉環。

  「我早就是了。」山王說,我們其他三人忙點頭。

  賽辛滿臉驚訝地說:「他們的時候還沒到?」

  妮齊雅更是一臉的難以置信,我感覺到她全身發燙,好像被剝奪掉什麼重要的東西似的。

  蓋雅爺爺沒有回話,雙手輕輕拉開暗門,我第一個探頭下去瞧,裡面是幾個大酒櫃,跟我以前見到的一樣,但我明白那麼多前來聚議的村人不可能憑空消失,於是我爬下扶梯,小心翼翼地推著其中一個酒櫃。

  「這女孩很聰明吧?」蓋雅爺爺語氣平緩,但我聽了卻非常高興,繼續摸索著酒櫃的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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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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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31:10 |只看該作者

歷劫歸來

  「第二個酒櫃。」蓋雅爺爺提示,我摸著第二個酒櫃輕輕一推,酒櫃慢慢旋轉、旋轉,露出第二層暗門。

  這個暗門佈滿了黑紅色的鐵銹,感覺上是個相當厚實牢固的金屬門。當然,也非常的沉重。

  蓋雅爺爺等人也走下扶梯,我正搜尋門上可能的機關時,海門便走上前去,奮力推著金屬暗門,但金屬門紋風不動。我在一旁笑說:「還是讓我找機關把它打開吧?」

  只見海門的嘴巴裡發出牙齒磨擊的聲音,金屬厚門漸漸被海門給推開,我吃驚地說:「你這樣會把門弄壞的!」

  蓋雅爺爺低沉著聲音,說:「原本就是這樣打開的。」

  我狐疑地看著蓋雅爺爺,這麼重的門,就算是村子第一力士摩賽爺爺也推得很辛苦吧?果然是很安全的暗門。

  「裡面是個隧道啊。」海門看著暗門後黑壓壓的暗道,暗道的遠處依稀透著微光。

  「進去吧,眼睛很快就能適應的。」蓋雅爺爺走在前頭,我們緊緊跟在後面,妮奇雅與賽辛殿後,卻對這個暗道一點也不驚訝。

  我們都知道隧道的盡頭便是村人聚議的秘密場所,於是無所畏懼在黑暗的腔腸裡,挨在蓋雅爺爺寬厚的肩膀後慢慢走著。

  「好刺激啊!」山王在我耳邊說道。

  「噓。」我說。

  走著走著,我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跟著便聽見吵雜的人聲,我們來到一間遠比我想像還要空曠的密室。

  根本不能算是密室。這是間圓形的地下會議室。

  會議室裡的人全是我們熟悉的臉孔,這原本便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會議室的擺設著實嚇了我一大跳,幾十張全世界各地的詳細地圖緊密貼在圓形的牆上,紅色的小旗子與藍色的小旗子亂七八糟插在地圖上面,幾百卷發出古老味道的卷宗一捆捆堆在木櫃裡,但最令我無法想像的是,明亮的燈光照在牆上各式各樣的武器上,令我不寒而慄。

  這些武器雖然都是老舊的二次世界大戰時代的機種,但沒有一支槍結著蜘蛛網、沾上一絲灰塵,全都閃閃發亮,可見村人已經將它們打理過了。

  「手榴彈、步槍、機關炮、獵刀、火焰槍、幾十箱子彈......」狄米特念著念著,說:「天啊,原來巨斧村藏了個秘密游擊隊?」

  摩賽爺爺有些錯愕地看了我們一眼,隨即接受了蓋雅爺爺帶給他的事實,山王的爸爸也在村人之列,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著他的兒子。

  賽辛與妮齊雅對其他的村人來說也是陌生人,圍坐在羊毛毯上的村人打量著他們倆,賽辛微笑道:「大家好,我是賽辛。」

  一旁的妮齊雅簡要地說:「妮齊雅。」

  摩賽爺爺點點頭,說:「賽辛,妮齊雅,蓋雅老傢伙的小朋友,大名如雷貫耳的新生代戰士。」

  賽辛彬彬有禮道:「哪裡,現在世界的紛亂遠遠不及當年。」

  戰士?我聽得一頭霧水,難道這個小村子真的在進行一場我無法理解的戰爭?

  蓋雅爺爺穿過我們四個小鬼與莫名其妙的兩個新生代戰士,示意我們一齊坐在羊毛毯上,當我們一坐下,蓋雅爺爺就以沉重的口吻說:「在這趟旅程中,我在布拉格聽聞阿飛在巴黎殞命的消息,約兩個禮拜前。」

  賽辛神色憂傷,但妮齊雅的眼中卻噴出熊熊怒火,問:「是誰動的手?」

  蓋雅爺爺低沉說道:「據聞是黑祭司。」

  妮齊雅憤怒地說:「黑祭司人在哪裡?!」

  賽辛的手搭在妮齊雅的肩膀上,淡淡說道:「妮齊雅,妳太激動了。」

  我終於壓抑不住滿腹的疑團,問道:「黑祭司是誰?阿飛是誰?」

  轟的一聲,我的臉上突然一陣熱辣,然後鼻尖一疼,我茫然地看著一雙惡狠狠的眼睛近距離瞪著我。是妮齊雅。她手腕上的尖刀觸碰著我的鼻頭,我連害怕發抖的感覺也沒有,整個人都傻掉了。

  「太過分了吧小妞?」摩賽爺爺瞪著妮齊雅那個瘋女人,手裡不知何時拿著一把手槍對著妮齊雅。

  狄米特、海門、山王三人生氣地圍住妮齊雅,妮齊雅冷冷地斜視摩賽爺爺,說:「我倒想問問,既然這些小鬼還不能變形,怎麼有資格參加這次的討論?」

  海門大吼:「把刀放下!」

  蓋雅爺爺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道:「妮齊雅,麻煩把刀放下。」

  妮齊雅冷笑,我鼻頭上的尖刀刷一聲「收回」她手腕上的小機關裡,妮齊雅神色漠然,在眾人的側目下反瞪著摩賽爺爺,狄米特則拿出手帕幫我擦拭痛楚的鼻子,我心中的憤怒壓倒恐懼,真希望自己有能力將妮齊雅打到月球上。

  「母猴子,等一下跟我到外面去。」海門大刺刺地說。

  妮齊雅沒有回話,一臉倨傲與不屑。

  賽辛大概不能忍受這種僵固的氣氛,主動開口:「蓋雅,你將我們召集到這裡,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

  蓋雅爺爺點點頭,才正要解釋,摩賽爺爺便粗著嗓子說道:「白狼出現了。」

  賽辛愣了一下,妮齊雅卻冷笑道:「好的很,大幹一場的時間到了。」

  摩賽爺爺的臉孔變得非常嚴肅陰鬱,看著齜牙咧嘴的妮齊雅說道:「小妞,小心妳的言辭,要不就讓妳嘗嘗老人的恐怖。」

  神經病附身的妮齊雅正要發作,話一向很少的蓋雅爺爺便認真說道:「妮齊雅,請不要忘記狼族的使命。」

  妮齊雅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坐在地上冷笑。真令人不舒服。

  不知怎地,賽辛的額頭上掛滿了汗珠,問道:「白狼出現在哪裡?」

  在一旁盤坐的村長開口:「很幸運的,在我們村子裡。」

  白狼?難道是指……

  「神聖之血的托付就是那孩子。凱西的孫子。」摩賽爺爺指著山王,賽辛與妮齊雅專注地打量著這個村裡的孩子王。

  山王吐了吐舌頭,說:「白狼?你們最後還是相信我說的那件事囉?」

  山王的爸爸斥道:「變成白狼是惡兆,那麼高興幹嘛?」

  「叫他變一次給我看看。」妮齊雅淡淡說道。

  「臭女人,我為什麼要變給妳看?」山王的鼻子吹出不屑的氣。

  妮齊雅冷冷地說:「只怕是你自己還無法控制神化的秘訣吧?」

  山王哈哈大笑,說:「神化個什麼東西?是因為妳太臭了,所以不想變給妳看!」

  年邁的村長及時阻止這場無聊的對話演變成更加無聊的鬥毆,打斷說道:「崔絲塔,妳描述那一天的事情給他們兩個聽聽。」

  我還搞不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我已經知道山王是所謂的「白狼」,而「白狼」果然是個不吉祥的徵兆,不吉祥到村子要組成一支秘密游擊隊。

  但,大家似乎沒有把矛頭指向山王,至少不打算把他燒死還是怎麼的,這不吉祥的源頭恐怕才是關鍵所在。我想,我必須搞清楚白狼到底是什麼。

  於是我將那一天所遭遇到的怪事重述一遍,從大水蛭、大蟒蛇、大黑熊、白色的大野狼(白狼?)、直到鷹群等等,我用與山王迥然不同的簡要語氣迅速說完,然後多上一句:「摩賽爺爺,應該換你們解釋清楚了吧?」

  妮齊雅聽了我剛剛的陳述,神色輕蔑說道:「這麼說來,你們其他三人都不是狼族?」

  狄米特反問:「從剛剛到現在總共提了一萬次狼族,到底那是什麼東西?」

  妮齊雅冷笑,一雙眼睛突然綻放出異常明亮的光芒,霎那間我彷彿看見一頭搗破鐵籠的猛獸向我們撲來。

  但妮齊雅眼中的獸性迅速收斂,我則驚出一身汗來,連海門都機警地站了起來,弓著拳頭瞄準妮齊雅的眼睛。

  「我要是發揮出狼的力量,你死一萬次都不夠。」妮齊雅看著剛剛將她牙齒打落一地的海門,語氣充滿了諷刺。

  摩賽爺爺一掌用力拍著地毯,勁力穿透花崗岩地板,叫道:「他要是發揮出狼的力量,這裡所有的人用乘法乘一乘加在一塊,也不是他的對手!」

  妮齊雅失笑:「他要是真是狼族,在森林對抗那隻畜生、危及生命時就該變成狼人保護自己了!」

  海門氣得滿臉通紅,雖然他一定不知道摩賽爺爺與妮齊雅在說什麼。

  摩賽爺爺瞪著討厭的妮齊雅,大聲說道:「他是戰神歐拉之孫,這樣夠不夠格成為區區一頭幹他媽的狼人?」

  妮齊雅不再言語,替之以難以形容的自我壓迫感。

  賽辛更是張大嘴巴,端詳著滿臉通紅的海門。

  我不曉得海門的外公,那個在二次世界大戰中經常抱著兩挺笨重無比的機關槍殺進殺出的歐拉是什勞子戰神,但我隱隱約約感覺到湖面的微風波瀾下所隱藏的驚濤駭浪。這個村子藏著一個大秘密。

  「這裡所有的人都可以變成狼人對不對?」我突然開口,連自己都很驚訝為何會問這麼荒謬的問題。

  但大家的默然不語,這令我吃驚極了。難道我真的身處一群被森林惡魔附身的怪物之中?

  「海門的外公拿的不是機關槍,而是巨岩底下那兩把大斧頭,對不對?」狄米特說道,他的發言令全場聳動起來。

  狄米特一向是村子裡最聰明的孩子,他不知如何從這一大堆荒謬的對話與村子巨斧的傳說中加以組織,提出這麼的古怪問題。

  「人類啊,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村長的臉陷入無窮無盡的皺紋裡,陷入遠古的恐怖傳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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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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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33:52 |只看該作者

村長的故事

  如果我未曾看過山王變幻為白色的巨獸,我絕不會相信以下的故事。

  這是一個眼見為憑的時代。

  即使如此,真實的一面還是叫人難以接受。

  村長臉上層層交疊的皺紋刻劃著歲月與戰爭的痕跡,卻遠遠不及那一個黑暗年代,一個英雄與魔鬼詩篇浴血搏鬥的年代,在村長的煙圈裊裊與平淡的敘事手法中那樣的深刻。

  很久很久以前的古老時代,在一個人類還與森林和平共處的紀元裡,在聖城耶路撒冷城郊東北方的七個鄰近湖泊的小農莊,住著數百個以牧羊、手工藝品交易維生的猶太人,這些猶太人與世無爭,上一個世紀如此,下一個百年也打算這麼繼續下去,那一片土地肥沃得叫人生羨,那一群世世代代聚居於此的人們也知足地在這片土地上深扎了根,而跟隨商隊絡繹不絕的旅人也為這幾個村子帶來穩定的貿易收入與奇異的所見所聞。

  在村裡小酒館,永遠可見一兩個聲勢浮誇的旅人高舉酒杯大聲敘述這幾趟旅程中不可思議的聽聞,東方遼海外的獨眼巨人、南方深山的吸血精靈、極北凍原上的亡靈湖、地中海群島上的噬魂女妖精,種種千奇百怪的傳說在村莊小酒館中隨旅人停泊、卻不隨旅人的離去而逸散,這些傳說永遠為世代長居於此的村人帶來對外面世界新鮮的遐想,成為家家戶戶酒後閒聊的話題。

  直到有一夜,一個遠從一個叫做埃及的古老國家的小商隊旅行至其中一個小村子。

  那是個富裕的商隊,他們不僅擁有三十隻馱扶乾貨與絲品的壯碩駱駝,他們還帶來了許多旅行的戰利品,一群關在籠子裡、村人從未見過的怪異生物,長了兩個腦袋的紅毛猩猩、有一口老虎尖牙的長耳鬃兔、渾身雪白的豹子、一個看似豬與羊雜交後的怪物、一個擁有三隻手四隻腳卻無法言語的畸形雙胞胎等等。

  更叫村人吃驚的是,那些臉色蒼白的商人的口袋裡彷彿有掏不完的金幣與小金箔,他們的腰際掛著盛滿甜美葡萄酒的羊腸袋,他們旅行的豐碩成果一定也代表著數不盡的有趣故事吧?

  就在那個黑壓壓的夜裡,這些村人熱烈地歡迎他們的造訪的時候,那些富裕的商人也伸出友誼的雙手、掏出一串又一串的純金金幣,在閃爍的營火旁與全村人狂歡了大半夜。

  在烤羊上的醬汁猶滴在火焰中發出霹靂啪啦的聲音時,宴會的氣氛狂亂到最高點,村人興奮的舞步踢倒了滿地的酒水、商人的笑聲更未歇止,突然間,營火驟然轟隆一聲噴上了半天,像一頭發瘋的火龍不可遏抑地往天空呼嘯,所有村人都嚇了一大跳,包括一個叫做古思特的年輕人也停下了舞步,呆呆地看著失控的營火衝上了夜空。

  就這樣,宴會終止了。

  或者說,另一場恐怖的宴會開始了。

  那些富裕的商人在金幣的墜地聲中露出猙獰的原貌,尖叫聲、哭喊聲、訕笑聲成了這場宴會凌亂的恐怖三重奏,商人的眼睛發出攝人心神的綠光,嘴裡的尖牙在火光中映著不斷求饒的血紅,他們甚至盤旋飛舞在夜空中,恣意玩弄、捕抓、撕裂每一個參加夜宴的村人。村人的喉嚨被扯開、肚腸被掏空、頭顱在空中飛來飛去,臉上猶掛著極度的張惶恐懼。

  「天啊!這些怪物難道就是魔鬼?還是傳說中南方深山的吸血精靈?」

  古思特驚駭莫名,身旁稚齡女孩的眉心間突然伸出一隻長滿堅硬指甲的手,女孩的眼睛瞠大,雙腳凌空抽慉不已,古思特害怕地抱頭蹲在地上,一個粗壯的男人碰一聲摔在他身旁,這男人臉色乾扁蒼白,兩眼無助地看著古思特。

  「不!我絕不能死在這裡!」古思特看著那男人即將死絕的眼睛,突然想到還在鄰村等待他回家的妻子與剛剛出生的兒子,不管正在撕裂這片大地的東西是什麼妖魔鬼怪,他一定要盡所有的力量逃命!

  古思特握緊雙拳,低著身子往林子裡的方向飛快逃去,他全神貫注,屏住呼吸,踏著染血的夜色中、衝過妖異的營火!

  正當冷靜又幸運的古思特衝進隱蔽的樹林,他的背後傳來急促的喘息聲,他深怕是「吸血精靈」追了上來,於是趕緊臥倒摔進荊棘叢裡,他忍不住往回一看,只見酒館的老闆娘直直地站在他臥倒前的位置,眼睛睜得老大、緊抿著嘴,半顆腦袋正被一個笑瞇瞇的吸血精靈慢慢啃食著,那吸血精靈半張臉都是鮮血,像欣賞一件藝術品似地看著正在逐漸僵直發紫的酒館老闆娘。

  「他沒察覺我,我一定要冷靜下來,想想逃命的路線。」躲在荊棘叢裡的古思特渾身都扎滿了小血孔與刺傷,他考慮是否應該縮起身子在隱蔽的荊棘裡一動不動,或是慢慢地匍匐在地上,逃往距離這裡僅僅五公里的家鄉。

  先躲著吧!傳說中的吸血精靈精明得很。

  古思特看著其他逃往樹林另一個方向的眾多村人,一個個被飛翔在夜空中的吸血精靈快速抓到天空啃食,村人的兩隻腿無助地在半空中發顫後,又一個個被扔了下來,於是古思特下定決心按兵不動,但他隨即聽見背後傳來毛骨悚然的低吟聲。

  古思特慢慢回頭,全身發抖。

  荊棘叢的另一端,一個乾乾瘦瘦的吸血精靈已脫掉商賈華麗的絲服,抱著一個神色空洞的七歲小女孩坐在地上,一隻髒手高高抓著小女孩的雙手,用他那邪惡的陽具刺進小女孩稚弱的身體裡,他那不停盤動在小女孩臉上的舌頭上,還捲著一隻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小女孩黑色的眼窟流下紅色的眼淚,另一隻眼珠子蒼白地質疑自己乖違的命運,她殘破的身子劇烈晃動著,肚腸慢慢被吸血精靈從撕裂的肚臍裡拉了出來,一口一口吃著,但小女孩仍舊發出微弱的呻吟。

  吸血精靈注視著全身冰冷的古思特,訕笑著,愚弄著。

  「你也想要她嗎?想一起上嗎?」吸血精靈嘲弄著古思特。

  古思特沒有憤怒,他的力量只賦予他發抖與嘔吐的本能。

  吸血精靈看著古思特,眼睛閃過一絲綠光,古思特的身子隨即被一股強大的魔力捲了過去、穿過扎人的荊棘叢,吸血精靈捧著古思特發白的臉孔,笑道:「上了她,我就放過你。」

  古思特看著那妖魔的雙眼,幾乎要暈了過去。

  而那妖魔張開它發臭的嘴巴,將利牙戳進古思特的喉頭,古思特感覺到整個身子摔進無窮無盡的黑洞裡。

  這時,逐漸失去意識的古思特突然想起一年多以前,一個殘廢的老商人在家鄉酒館裡大醉時所說的故事。那故事的起承轉合紊亂得不可思議,他只記得那故事的結局。

  那老人的同伴摔到在地上,背袋裡的銀幣撒落一地,那惡魔尖叫一聲,叼著老人左手的嘴巴一張,衝上沒有星星的夜空後便消失了。

  「所以啊!我的身上永遠都帶著十枚銀幣!天曉得什麼時候會再遇上這隻野獸!」醉醺醺的老人剩下的右手抓著一把銀幣在桌子上展示著,眼尖的古思特發現老人手上的銀幣只有九個,古思特不作聲暗暗尋找老人不知何時掉落的銀幣,發現那枚遺落的銀幣躺在桌腳旁的縫中,於是偷偷將它撿起放在懷中。

  而這枚銀幣,古思特一直帶在身上。

  「天父,請保佑我!」古思特大喊,伸手從懷中掏出那枚銀幣按在那惡魔的額頭上,那惡魔慘叫一聲、將古思特高高摔到半空中,古思特重重落地時,那惡魔的額頭已經被銀幣炙燒得冒出血煙痛苦大叫,而銀幣滾落得不知去向。

  古思特渾然沒感覺到落地的痛楚,由於失血過多,他只覺得天旋地轉得厲害,雖然東西南北分不清了,但古思特想都沒想就往惡魔慘叫的相反方向搖搖晃晃逃跑,直到那些慘叫聲幾乎聽不見了,古思特軟弱無力的雙腿才跪倒在矮樹叢裡,昏昏沉沉地睡著。

  古思特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古思特昏睡了多久,他完全沒有概念,但今天的陽光格外刺眼,耀眼得令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但古思特深深感到自己的幸運,他沒有被昨晚慘絕人寰的屠戮吞噬。

  現在的他居然滿腔喜悅,逃過一劫的重生感使古思特忘卻昨夜荊棘叢外那可憐女孩悲慘的命運,他只想回家,告訴所有的村人在這裡發生的悲劇。

  古思特勉強睜開眼睛,匍匐在樹蔭底下檢視喉嚨的咬痕,那咬痕發紫潰爛,古思特皺著眉頭。

  此時樹叢的另一端發出穸穸窣窣的聲音,一個模樣可怖的女孩呆呆地穿過矮樹叢,捧著乾乾癟癟的腸子站在古思特面前,說道:「叔叔……請問村子……村子怎麼回去?」

  古思特嚇了一大跳,這肚破腸流的女孩居然是昨晚被妖魔凌虐玩弄的小女孩啊!她怎麼可能沒死?

  這女孩一隻眼睛倒吊著,另一隻眼睛早就被妖魔挖出,只剩下乾涸的眼窪,她破碎的身子在樹叢的陰影旁顫抖著,古思特瞧著瞧著,居然感到極端的害怕,他甚至無法言語、無法同情。

  鼓起勇氣,古思特壓抑說道:「往後一直走就到了。」

  不等那女孩開口,怯懦的古思特掙扎著爬起身子,朝著家裡的村子慢慢前進,他不敢回頭再看那女孩脫離現實的模樣。

  走著走著,古思特兩眼發黑,他好想繼續沉睡下去,這陽光強烈得幾乎將整個樹林燒成灰燼似的。但古思特知道,他一定要趕緊回到家裡,將這恐怖的事件告訴村人,使村人作好對抗惡魔的準備:「將村子裡微薄的銀幣、銀器全都集結在一塊,並哀求城裡羅馬駐軍的協助」。

  昨晚受害的是隔壁村子,今晚受害的若是自己家人該怎麼辦?

  古思特想到這裡,腳步便加快了不少,直到他看見村子口的葡萄樹才鬆了一口氣。

  到家了。終於到家了。

  但,就跟所有悲劇的開幕曲一樣。它一旦開始,就註定不會有結束的一天。

  在古思特的瞳孔中,整個家園都被地獄的翅膀鼓蕩的烈焰給蹂躪了。

  一切,凌亂、潑滿血跡的一切,發出陣陣血腥與腐敗的氣味,古思特呆呆看著滿地被肢解的羊隻牛群,鄰家熟識的傻小孩與農婦的頭顱滾落在地上,村裡保安官傻傻地坐在大樹下發呆,他的半邊臉已經不見了、露出破碎的頰骨,而他的喉嚨也烙印著惡魔的咬痕。

  「發生什麼事了?」古思特昨晚雖然經歷過同樣的慘劇,但他還是無法接受眼前殘酷的現實。

  「好……好大的蝙蝠……整個晚上都在飛啊!」保安官露出空洞的笑容,臉色蒼白得可怕,他身邊的水井邊趴著古思特年邁的叔父,叔父傻呼呼地生吃著地上牛屍肚裡的肝臟,深綠色的汁液糊滿了叔父支離破碎的皺紋。

  古思特大叫一聲,一邊跌倒、一邊爬起地摔往他熟悉的家門,那家門還在,只是多了血色殷紅,他的妻子安安靜靜地坐在屋子裡的小板凳上,捧著剛剛出生不久的嬰孩,嘴角張開、流著口水。

  古思特跪倒,他知道這個世界已經衰頹得無法挽救。

  他的世界,他的家。

  「回來啦?」他的妻子笑笑,用兩個僅剩一點皮肉相連的破碎乳房就著嬰孩的小嘴,嘗試餵養他那可憐的孩子一點乳汁。

  「我回來了。」古思特啜泣著,他不忍心注視他那剛出生兩個月的稚兒。一塌糊塗地躺在慈母的懷裡,而慈母白皙的頸子上,那碗大的創口已發出難以想像的惡臭。

  古思特擦乾眼淚。

  他又突然想起那個殘廢老旅者那恐怖故事的結局。真正的結局。

  「腦殼被啃掉一半的約翰當晚不死便已十分離奇,還茍延殘喘活了兩個禮拜!我們越瞧他的模樣就越害怕,不單單是因為約翰腦袋的傷口根本沒有癒合,而且,失去神智的約翰開始吃食泥沙裡的蚯蚓與自己的手指頭,大白天越來越畏懼陽光,在深夜大家睡著時卻跑到豬圈裡徒手撕開仔豬的肚子大快朵頤。」斷了一臂的老旅者傳神地描述著。

  「發瘋了吧?」酒館老闆這樣說。

  「腦子被吃了一半,不瘋也難啊!」古思特托著腮梆子。

  「約翰絕不只是神智失常那麼簡單,他根本就成為那妖魔的禁臠,我們為了治好他那越來越被魔鬼吸引的疾病,於是我們廢了好一番工夫用鐵鏈綁住他,把他丟在乾稻草堆裡,讓他最畏懼的陽光洗滌他病痛不堪身軀裡隱藏的惡鬼,結果初晨的曙光令他的表情扭曲發出被凌遲的慘叫聲,我們都很替他高興,因為那惡鬼將會因為承受不了上帝的光芒而縮回那該死的地獄,但到了中午,我們便發現我們大錯特錯了。」老旅客笑得樂不可支,眼中卻帶著淚光。

  「該不會死了吧?」一個聽眾說道。

  「嘴巴裡吐出一團又一團綠色的膿稠液體,眼睛、鼻孔、耳朵冒出很臭的煙,大叫一聲後,居然就這麼躺在乾草堆裡活活被太陽給曬死!」老旅者哈哈大笑,說道:「也好!與其放著我最好的朋友變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屍,不如讓上帝早點接引他上天堂罷!」

  古思特站了起來,摸著頸子上兩個發臭的血孔,再看看妻子微笑哺乳的恐怖畫面。

  原來,所有人的盡頭都是一樣的,只是時間問題。

  「原諒我,娜兒……」古思特站了起來,陽光從他背後的門縫中透了進來,古思特的影子長拖在地,印在妻子令人辛酸的臉孔上。

  拿起屋角的柴刀,古思特的手腳不再發抖。他知道此時他新婚一年的妻子,需要他毫不留情的愛。

  「娜兒,小米,請給我強大的力量,我誓言為你們復仇!」古思特凄厲喊道。

  黝黑的小血塊噴在古思特的臉上,他心愛的妻子終於好好閉上眼睛,滾落在他的腳邊。

  拿著沾滿黏稠血塊的柴刀,古思特穿上寬大的黑色布袍,布袍遮蓋住令古思特幾乎嘔吐的陽光,此時的他,心中已無恐懼。他開始後悔沒有扭斷荊棘叢外的小女孩的頸椎。

  走到井邊,古思特看著狼吞虎咽牛屍內臟的叔父,古思特一刀砍落,叔父的頭顱安詳地躺在地上,保安官癡傻地看著這一幕,隨後自己的腦袋被削到半空中迎接陽光。

  如果悲劇無法謝幕,至少讓所有的罪都枷在自己身上吧。

  環顧了全村,除了原本就已經人頭落地的幸運村人外,其他人都躲在陰暗的角落發癡,神智清醒的人竟然半個也沒有。

  這一天上午,古思特砍到手筋發顫,柴刀也換了三把,才結束全村活屍不該繼續下去的命運,並挨家挨戶搜刮了三十一枚銀幣、幾只銀製餐器,出發到下一個村子。

  但鄰近的村子,共同環繞小湖泊七個村子之一,也同樣遭到了可怖的命運,古思特遍尋不著生還者,昨晚剛剛抵達的旅團也慘遭毒手,古思特的胸口怒火中燒,一刀一刀砍落每一個即將墮落的食屍者的腦袋。

  後來古思特才知道,原來七個小村子全在同一個晚上被邪惡的命運咀嚼吞噬,全部只有兩個躲在櫥櫃裡的小孩僥倖逃過一劫,但古思特打開櫥櫃發現擁抱在一起顫抖的兩兒後,並沒有要求他們共同擔下這沉重的責任,給了他們幾串銅幣後,便要他們結伴離開這個傷心地,永遠不要再回來。

  經過了三天,古思特才將所有的食屍者砍殺乾凈,而第三天的食屍者已經擁有野獸的力量,與抵抗古思特手中柴刀的直覺,但相對的,亦遭到吸血精靈咬噬的古思特的身體也產生詭異的變化,他的目光漸漸失去焦距,對光線變化的反應越來越敏銳,但力氣卻變得很粗暴,尤其是古思特生吃食屍者不再跳動的心臟以後。

  背著厚重上百枚銀幣的古思特明白,自己墮入地獄的時間已經快到了。

  「我不能倒下……現在還不能。」古思特心道:「我一定要追上吸血精靈的旅團,與他們同歸於盡!」

  此時羅馬城裡的駐軍從驚慌失措的貿易商人口中得知城外七個村子屍橫遍野的慘狀,更獲悉有個穿著黑色寬衣袍的怪人拿著柴刀與短斧不斷割取倖存者的首級,於是出動二十名守軍沿路搜索這個變態「兇手」。

  而古思特白天睡覺,晚上騎著瘦馬在森林裡搜尋吸血精靈商隊巨大輪車留下的痕跡,終於,古思特推敲出這群吸血精靈的目的地,一個位於河岸東方的大城市,而他也將銀幣溶解,厚厚塗在短斧與柴刀身上,還做了十幾枚銀釘。即使古思特自己也開始對銀過敏、產生莫名其妙的恐懼。

  正當古思特乘著夜色,慢慢跟著巨大輪胎印的痕跡朝河岸東方前進時,一支羽箭射中了瘦馬的肚腹,瘦馬哀鳴倒下,古思特瞧見遠處有微弱的火把搖晃著,落了馬,古思特試圖躲起來,卻被身經百戰的羅馬士兵從遠處慢慢合圍,毫不留情的羽箭咻咻飛來,幸好古思特在黑暗中的反應十分靈活,躲過了大部分的羽箭,但羅馬士兵的長劍卻已來到他的身邊,古思特大吼:「兇手不是我!是惡名昭彰的吸血精靈啊!」

  但羅馬士兵目睹七個村子的慘狀,手中的長劍只有更加的兇猛,從未歷經打鬥的古思特只有慌亂地逃命,直到一支羽箭射穿了他的左腿膝蓋,古思特才跪倒在地,霎那間數柄長劍刺穿了古思特的身體,古思特卻幾乎沒有痛楚,他只感覺到身體裡被許多冰冷的金屬貫穿。

  然後便是對血瘋狂的渴望!

  古思特漫不在乎移動自己被長劍貫穿的身體,看準一個士兵的頸子便咬了下去,其餘士兵駭然地看著這一幕,接著便是一陣血肉橫飛。

  當古思特醒轉時,他痛苦地看著身旁六具士兵的死屍,卻無法控制地吸吮一名仍在掙扎的士兵的腦漿。

  其餘的士兵逃散了,留下被惡魔屠戮的伙伴。

  這個惡魔便是一心與惡魔同歸於盡的古思特。

  「請救救我的靈魂吧!誰來救救我的靈魂啊!」古思特哭嚎著,跪在血泊裡。

  森林裡悲慟莫名的哭聲,引起了大地靜謐的回應。

  夜風吹來,帶走了血腥氣味。

  一隻黝黑的鼻子嗅著古思特沾滿鮮血的手指。

  是狼。

  古思特微微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這頭比他巨大兩倍的灰狼。

  灰狼也注視著古思特,悲愴地坐在地上,仰天長嚎。

  樹林枝頭上的烏鴉與貓頭鷹紛紛飛上夜空,森林裡傳來百獸低沉的嘶吼共鳴。

  古思特點點頭,灰狼閉上眼睛。

  漸漸的,大地變得很沉默。

  在無聲的包圍中,原本古思特身上無知無覺的痛楚,慢慢滲透出不再跳動的微血管,一點一滴,痛徹心扉的撕裂感在古思特體內慢慢膨脹,這是古思特逐漸變成食屍者的過程中頭一次感覺到身為人類的痛苦。

  他的牙齒崩裂,他的眼珠漲開,他皮開肉綻,他的內臟激烈扭動,一塊塊的肌肉亟欲掙脫魔鬼的骨架。

  古思特痛苦地大叫,但完全發不出一絲聲音,他的喉嚨全是髒污的淤血、不斷在齒縫間湧出。一股極為兇悍的力量不知為何出現在古思特的體內,嘶咬著,膨脹著,燃燒著,廝殺著。

  巨大的灰狼靜靜地看著渾身被撕裂、血肉模糊的古思特,圓潤的月亮懸在枝頭,紅得像血。

  古思特終於不支昏倒,他覺得自己立刻就要死了。

  此時,古思特薄弱的身體再也無法包藏這股烈焰般兇悍的力量,烈焰破殼而出、灼熱地撕開古思特身上每一寸血肉,嘩啦嘩啦,深黑色的惡臭驟然傾瀉落地。

  古思特的意識豁然開朗,他的眼睛突然見到遙遠山林的深處,他的腳結實地踩在柔軟的泥土上,他深深一吸,胸口感到暢快的清新,不再是污濁的血腥。

  古思特低頭看著自己的大手,毛茸茸的,就跟眼前的大灰狼……

  大灰狼呢?

  古思特四顧尋找大灰狼的身影,卻一無所獲,大灰狼無聲無息的消失,連腳印都沒有留下。

  但古思特很清楚,大灰狼正在他的體內伏息著,在他的血液裡。他聞到灰狼的氣味。

  看著滿地醬黑色的血污,古思特撫摸自己陌生卻又熟悉的身軀,這巨大壯碩的身體不再被惡魔詛咒,而是被森林之神的榮光所烙印。

  也同樣烙印著責任。

  古思特拾起血污裡塗滿銀漆的兵刃,劈空一揮,樹林裡發出刀勢逼人的破空聲。

  刀聲中,他沒有忘記七個村子變成煉獄的慘狀。更不會忘記,他美麗的妻子茫然等待他回家的模樣。

  他不知道森林之神賜予了他多少時間,於是古思特拔起身子,像一隻大猿猴飛躍在樹林的頂端,在血色月亮的看顧下夜奔三十餘哩,趕上了令人髮指的吸血精靈的商隊。

  那是場宿命對決的開始,揭開神與魔之間永無歇止惡鬥的首頁。

  沒有多餘的自我介紹,銀刀獵獵,劃出深夜毛骨悚然的嘶鳴,吸血精靈被突如其來的兇神惡煞砍得亂了陣腳,一刀接一刀,還在狐疑眼前以雙腳跳躍的人狼是何方神聖的吸血精靈,來不及飛上夜空便被兇暴的銀刀砍成兩半,全身化成臭氣薰天的火焰、哀號而死。

  「你是什麼怪物!」吸血精靈露出尖牙大吼,腦袋隨即斜斜摔下。

  「等這一天很久了!」人狼忿忿大吼,一拳轟向吸血精靈的胸膛,吸血精靈胸口陷落,心臟隨即被人狼拳縫中的銀錐攪成爛肉,化成飛焰。

  人狼將滿腔的復仇意念灌注到手上的銀刀,銀刀如暴風雨般疾殺吸血精靈,一個吸血精靈伸出雙手想施展邪惡的魔法,卻眼睜睜看著雙手被人狼粗暴地砍落,慌張的吸血精靈們紛紛丟擲出懷中的彈弩,鐵丸卻深埋在人狼刺蝟般堅硬的皮毛裡,人狼絲毫未傷。

  「嚐嚐這個!」人狼淒厲大吼,掏出背袋裡的數十枚銀錐猛擲,吸血精靈們的蒼白臉孔頓時陷入熊熊烈火中。

  一個吸血精靈機警地飛上天空,當機立斷咬下被銀錐擊中的左臂,乘著夜風離去前,斷臂的吸血精靈注視著站在翻倒的馬車隊中的巨大人狼,而人狼也注視著他。

  「儘管飛吧!逃吧!到了白天,我一定撕爛你的棺木!」古思特怒吼。

  「你的名字?」吸血精靈瞇起眼睛,隨著夜風遁去。

  「狼人!」古思特咬著牙,一腳踏爛倒地上掙扎的吸血精靈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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