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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關於友情的故事。
印象中,在那神秘的森林裡,最幽靜與最熱鬧同時存在,最安全與最危險一起呼吸,所有的矛盾與和諧叮叮咚咚跳躍在同樣的五線譜上。
春天來的時候,雀鳥飛到村子教堂上的咕咕鐘發愣,我坐在「不知道通到哪裡河」河畔洗著腳大聲唱歌。
夏日茂密的黑森林也藏不住陽光,青蛙傻瓜似一隻隻跳到山王的掌心,然後又一隻隻跳進「不知道通到哪裡河」裡。
秋風將黑森林掃成一片鵝黃,狄米特坐在鋪滿金黃的「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中的大石上,吹著幽幽陶笛。
冬夜的刺骨寒風將大熊大蟒趕到不存在的洞穴裡,卻無法阻擋海門在冰冷的「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中敲擊碎冰。
這是一個關於友情的故事。
自始至終,我都這麼相信。
「你覺得海門這次真的能贏摩賽爺爺嗎?」
狄米特的草帽蓋到了鼻子,眼神專注地看著海門袖口鼓起的肌肉。
「我怎麼知道?」我說,回頭揮打山王的手。我最討厭這些男生亂抓我的馬尾,要不是我媽堅持女孩子就該有女孩子的樣,我真想把這棕色的馬尾巴給剪掉。
山王笑嘻嘻地看著我,說:「我賭海門,因為海門要是贏的話,我們就可以把桌上的錢全都搬走了!」
木桌上的確堆滿了硬幣跟啤酒,村子裡的大人幾乎一面倒支持摩賽爺爺,我想這些大人一定不知道海門每天晚上都會到「不知道通到哪裡河」裡搬石頭練力氣,要不然他們絕對不敢小覷海門。
但,即使今年海門已經連續撂倒了八個大人進了總決賽,摩賽爺爺還是像平常那樣咧開大嘴,將全村最粗大的臂膀橫跨在劈裂開的樹輪上,看著滿身大汗的海門賊兮兮發笑。
摩賽爺爺同樣撂倒了七個大人、外加一個眼睛長在頭上的山王,但滿臉通紅的摩賽爺爺可是村子裡連續二十九年的「鋼鐵腕力」冠軍,今年如果再贏,我看等一會兒全村最盛大的「巨斧節」就要變成摩賽爺爺的三十連勝狂歡紀念日了。
「海門!我賭你贏!」山王大叫,將一枚銅板重重放在橡木桌上。
「我也是!」我豪氣地將兩枚銅板……這個星期所有的零用錢,用力地砸在桌上。
被巨大草帽蓋住半張臉的狄米特,湛藍的眼睛流露出默契一笑,兩手食指輕扣拇指,將手上的四枚銅板靈巧彈到橡木桌上,銅板溜滴滴地在桌上弧行,一齊撞上鐵鍊,發出清脆的金屬聲。
那可是狄米特為了瑪格麗特姨媽家櫥窗裡那支長笛,存了兩個月的錢啊!
「喂,狄米特小子,我可不會同情你的長笛。」摩賽爺爺咯咯發笑。
狄米特聳聳肩,慵懶地靠著神采逼人的山王身上,漫不在乎地看著海門。
海門的樣子有些窘迫,他看著鐵鍊旁的七枚銅板不說話。海門的話一向很少。
「來吧!海門小子!」摩賽爺爺大叫,全村的男人大聲鼓噪拍手,將摩賽爺爺與海門圍了起來,啤酒香與汗臭、還有濃烈的興奮之情麻醉了空氣,我的胸口也感到一股灼熱。
海門點點頭,一言不發將樹桌上的鐵鍊纏套在手臂上,最後用力扯住叮噹作響的鐵環,鐵鍊不長,另一端的鐵環被摩賽爺爺緊緊抓住,兩個人各擲鐵鍊的兩端,各自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巨斧村」獨特的力氣大賽,不同於一般的腕力較勁,雙方的手臂並不直接碰觸,而是以一條精鐵打造的粗鏈子纏住雙方手臂,雙方在橡木桌上互相拉扯,誰的拳頭先碰到桌上就贏了,這種決勝負的方式是為了減少雙方體型的差異,特別是手臂粗細的差異所設計的。
摩賽爺爺的手臂特粗,而海門的手臂只有他的一半大。
「開始!」村長一掌拍向桌面,氣氛震動到最高點。
鐵鍊瞬間繃緊,我隱隱約約聽見金屬疲乏的喘息聲,還有海門牙齒沉默的咆哮聲。
「加油!摩賽老頭!」
「摩賽三十連勝!不要輸給小孩子啊!」
「摩賽一定要贏啊!等一下全村可要遊行了!」
「海門小孩!別被老傢伙給看扁了!」
「撐下去啊!摩賽老頭的力氣會用完的!」
村人吆喝著、歡呼著,他們為老當益壯的摩賽爺爺加油,卻也不禁為海門奮鬥不懈的表情所感動。
全身顫抖、頭髮都快豎了起來,汗珠自海門的鼻頭滑落。摩賽爺爺的眼睛死盯著海門,但海門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村子中央的巨大岩塊。
傳說中那岩塊底下埋著兩把神秘的巨大斧頭,這也是村子為什麼叫「巨斧村」而不叫其他名字的原因。
只有在鋼鐵腕力比賽中掄元的英雄,才有資格以一己之力推開巨岩,在這一天揮舞傳說中那兩把巨斧向村人炫耀,至於有什麼好炫耀的我並不懂,但在一天到晚都在期待慶典的小村莊裡,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變得很熱鬧,耍弄巨大的斧頭一定可以會成為慶典的最高潮。
但是,不管傳說中的巨斧是不是真的存在,贏過大賽二十九次的摩賽爺爺卻未曾推開過巨岩,因為摩賽爺爺的兩條腿在年輕時斷了,拄著拐杖的他面對高大的巨岩只能象徵性地推幾下。我看今年不管是誰贏了比賽,村人還是一樣見不著傳說中的巨斧。
「為什麼不用繩子將巨岩綁住,全村的人一起將它拉倒就好了?」我記得這麼問過爸爸,爸爸卻也是一臉迷惑,只是說:「大概有它的原因吧?況且大家一齊將這麼重的東西弄倒,就為了弄懂裡面有沒有斧頭,這不是很奇怪又很費力嗎?」
其實,比起每年辦這麼耗費汗水跟時間的比賽,來決定誰可以將巨岩推倒,大家一齊將這塊超級大石頭扳倒根本一點也不費力。
但摩賽爺爺跟海門卻對這件事認真得不得了,摩賽爺爺對勝負很執著,而海門卻一直很想推倒巨岩,這就好像童話故事中,亞瑟王拔起眾人費盡力氣都無法撼動的石中劍那樣,揮舞巨岩底下的斧頭也帶著某種迷人的嚮往吧。
「加油啊!海門!」我大叫,海門的手掌卻距離桌面越來越遠,他的臉漲紅冒汗,十四歲的力氣逐漸放盡,卻不肯屈服在摩賽爺爺青筋暴露的巨腕下。
摩賽爺爺面露微笑,似乎頗有餘力,但我看得出摩賽爺爺灰色的眉毛之間透露出對失敗的恐懼。
這股對勝利的堅持,至少要持續到三十連勝的記錄締造後吧?!摩賽爺爺的拳頭突然注入新的力量,海門的鐵鍊陡然上拉了一小截,看來勝負的關鍵時刻就要到了,全場安靜了下來。
「喔喔喔,可惡的摩賽爺爺。」山王吐吐舌頭,一隻胡蜂飛過山王黑色的髮梢,停在摩賽爺爺的慢慢壓向桌面的拳頭上。
在眾人屏氣凝神的時刻,這隻胡蜂慢條斯理地將尾針刺進摩賽爺爺的指縫裡,摩賽爺爺的表情吃痛,狠狠瞪著不知好歹的胡蜂,然後將拳頭「砰」一聲壓在橡樹桌上,
胡蜂快速溜走,摩賽爺爺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哈哈大笑:「海門小子!你今年的力氣有長了不少啊!明年再來!」
海門閉上眼睛,我也閉上了眼睛,我不敢看海門難過的表情。
「又輸給你了。」海門站了起來,懊喪地抱著頭,山王氣得跳腳,狄米特刻意將帽子壓低,我彷彿聽見狄米特心中那把長笛生出翅膀飛走的聲音。
「哈哈哈哈,如果你明年力氣再長一倍,老頭子說不定真要讓位給你!」摩賽爺爺大笑,被眾人拋到半空中。
海門傻笑,他知道自己的力氣已經比去年長了一倍,只要再嚴格鍛鍊體魄,說不定明年自己的力氣真能再長一倍似的。
儘管海門將我們四個小鬼的零用錢輸得一塌糊塗,但他馬上將這件事拋到腦後,在大家將啤酒灑在他的身上歡呼時,他也一股勁地笑,爽快接受啤酒香的英雄禮讚,被村人拋到半空中。
海門就是這樣的人,不開心的事絕對沒辦法在他的身上逗留太久,儘管他為了推倒巨岩整整等了三年。
但巨岩不會長腳,而海門的手臂卻會越來越粗。
故事,就像這塊凜凜生威的巨岩一樣,長在黑森林的中心,生了根,緊緊抓住整個村子,抓住四顆永遠相連的心。
村子「巨斧節」的最高潮就從摩賽爺爺扳倒海門的下一刻開始。
眾人簇擁著摩賽爺爺來到巨岩的旁邊,摩賽爺爺拄著拐杖,在海門欣羨的眼神下哈哈大笑猛力拍擊像小山一樣大的巨岩,巨岩當然沒能倒下,但眾人可是很捧場地叫囂歡呼,連摩賽爺爺養的大狗丹丹也開心的繞著巨岩狂吠。
海門忍不住在一旁大喊:「摩賽爺爺,你認真一點!我想知道我距離推倒巨岩多少?」
摩賽爺爺並沒有嘲笑人小志氣高的海門,他點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坐在高高的椅子上,雙掌使盡全力揮擊巨岩,巨岩雖然一動不動,但摩賽爺爺毆打巨岩的聲音卻十分怕人,真不愧是巨斧村第一力士。
「海門小子,看到了吧?想要推倒巨岩,光靠力氣是不夠的。」摩賽爺爺微笑道,他的胸口劇烈起伏,顯然已經很疲倦了,摩賽奶奶趕緊摻扶著他,拿出毛巾為他拭汗。
「那還要什麼?」海門看著摩賽爺爺腫紅的雙手,說:「還要日日夜夜刻苦鍛鍊的決心對不對?」
「不對。」摩賽爺爺若有所思道:「有一種東西是沒有辦法鍛鍊出來的,希望你總有一天會懂,也希望你永遠沒有推開巨岩的一天。」
海門傻氣地看著摩賽爺爺,說:「沒有辦法鍛鍊出來的話,那我根本不能做些什麼啊!懂了也沒用。」
摩賽爺爺哈哈大笑,但有些村人看見認真的海門對推倒巨岩的執著,竟有種不快的眼神,不過摩賽爺爺爽朗的笑聲很快就將大家莫名奇妙的情緒衝散,不一會兒慶典中的啤酒將大人小孩個個都灌醉,所有人踉蹌地唱著詩歌,圍在夕陽下的營火旁。
「哇,從明天開始我們身上連一毛錢也沒有了,我們應該想點辦法打零工賺錢,暑假漫長得很。」山王看著營火說,營火映在他的臉上,深刻的輪廓上泛著紅光,捲曲的黑髮裡藏著一隻好奇的蚱蜢。
儘管二次世界大戰已經結束了三十年,在德國的黑森林裡,這個以猶太人為大多數的小村落仍是不可思議的存在。村口的教堂是這個猶太村馬馬虎虎的信仰中心,每天卻有不少人看著凹凸不平的巨岩發出敬畏的感嘆。
而山王是猶太神父的獨子,也是村子裡的孩子王,每當憨厚的海門受到欺負,他總是挺身而出。
「對喔,我輸光了大家的錢。」海門突然想起來有這麼一回事,他恍然大悟的表情真是欠揍。
海門是個孤兒,摩賽爺爺說他的爺爺曾經跟他一起並肩跟可惡的納粹作戰,勇敢地戰死,只留下一個六歲的女兒,也就是海門的媽媽。但海門的爸爸媽媽在他八歲那年就生病死掉了,從此海門就住在同村的遠房親戚家裡,雖然他的力氣很大,但不懂事的小孩子總喜歡笑他沒爹沒娘,海門總是倔強地忍住眼淚,一個人走到「不知道通到哪裡河」畔的灌木叢裡號啕大哭。
摩賽爺爺一直很照顧他,常常請他喝啤酒,雖然啤酒對一個八歲的小孩子應該不怎麼好。
「我們去抓青蛙賣給史萊姆叔叔吧。」狄米特說:「要不然就進城裡,我可以在街頭吹陶笛賺小費。」
「得了吧,進城要花的錢可多著呢!」我冷冷說道:「而且我媽決不可能答應的,如果你們敢丟下我就試試看!」
「女生。」狄米特哼了一聲,將寬大的草帽抱在胸前,打了個嗝。狄米特今晚喝了太多啤酒了,他說酒是音樂家的靈感泉源,他一定要學著喝。
狄米特跟我一樣都不是猶太人,他爸爸是瑞典來的中學教師,他媽媽則是比利時來的小學教師,彈得一手漂亮的風琴,在教堂裡為聖歌伴奏,也是我們國小時的老師。幸好他的爸爸不是我們的老師,因為他爸爸實在是個嚴肅又無趣的男人。
狄米特是村子裡面最乾凈的男孩,眉清目秀的,一頭帶點淡棕色的金髮在巨斧村中格外受矚目,我想瑪麗跟約瑟芬都愛上了他,但他卻愛上了瑪格麗特阿姨家,樂器店櫥窗裡的那支長笛。長笛要價三十五個銅板,那可是筆大數目!所以今天下午狄米特毫不猶豫將身上僅有的積蓄,通通押注在海門的手臂上。
我爸爸比我媽媽整整大了十歲,是個懶散的農夫,媽媽則是個愛唱歌的美女,兩個人在美國結婚後居然因為繼承了老姑媽在黑森林的一塊地而跑到這個小猶太村生活,兩人的生涯規劃未免也太隨性了。
四個十四歲的孩子,說小不小,說大卻絕不夠大。儘管大家的身上再翻不到一個銅板,但找不到邊際的黑森林已經大到可以容納沒有銅幣的漫長暑假。
黑森林有太多太多神秘的傳說,還有太多太多非探險不可的古怪境地,也有太多太多適合午後酣睡的涼沁幽地。
我們看著妖嬈的營火,暑假就要開始了。
「咚。」
一粒小石子輕輕地飛進窗戶的縫隙,帶著天空將明的藍色微光敲上我的床緣,沒發出一點累贅的聲音就將我吵醒。這是狄米特的拿手好戲,他打水螵的技術僅次於蓋雅爺爺,狄米特能夠在湖面上讓扁平的石子蜻蜓點水、濺出八個水波。
我趕緊起床,快速地換上粗布衣裳,套上草鞋後,躡手躡腳地將窗戶打開,月亮還掛在天上,但天空已經蛻去黑甬,套上深藍的醬色,現在大概連史萊姆叔叔都還沒起床到牧場擠牛奶吧。
我往下一看,狄米特坐在我家庭園的籬笆上笑嘻嘻地看著我,山王則跪坐在三條守護菜園的狼犬前,伸出手大膽地撫摸它們的頸子,三隻狼犬都撒嬌似地將頭埋在山王的懷裡親熱。真是太不可靠的衛士。
海門穿著連身工作服,卷起袖子看著我,示意要我照以前那樣跳下,我點點頭,毫不猶豫就往下跳,海門像接高飛球一樣輕輕將我接住,再慢慢把我放下。海門從三年前就開始有力氣接住從二樓跳下的我,後來我慢慢長大,海門的力氣也慢慢跟上。
公雞還沒啼叫的這時,我們四個小鬼已經迫不及待要去森林深處探險了,因為這幾年來我們早已把方圓五公里探索完畢,為了將我們的版圖擴張到「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下游約八公里處,並且在天黑前趕回家,我們必須非常早出發。當然,除了不太有人管的海門,我們都已作好被父母痛揍一頓的準備。
「湯姆跟哈克呢?」我小聲問道,四人走在蛙鳴蟲叫的田園小徑上。
「狄米特連續丟了八顆石子,湯姆睡得很死,一點反應也沒有。」山王說道:「哈克昨晚病了,不知道幾天才會好。」
「今天還是我們四個啊。」狄米特笑笑。
「那你弟跟狄米特的妹妹呢?」我問。
「我弟年紀太小了啦,狄米特的妹妹更是不堪一擊,帶他們出來太危險了。」山王鄭重地說:「今天我們要挑戰的,可是相當危險的地帶啊!我還偷了我爸的短刀出來!」
男生就是喜歡吹牛,老是把探險遊玩說得險象環生,但我倒蠻喜歡這樣的氣氛,尤其是天未破曉的小路上,就算是平常熟悉的老地盤也顯得有點恐怖陌生,這些都令我感到心情飛揚,至少在我變成真正的女人前,我希望能夠離「淑女」兩個字越遠越好。
穿過田園小徑,我們在最熟悉村莊野外的海門帶領下,快速通過偶有毒蛇穿梭、獵人陷阱零星暗布的灌木林,來到前年夏天我們一起搭建的樹屋下。
海門說:「我去拿乾糧。」說完便身手矯健快速攀上樹屋,隨即背著四只布袋攀下。布袋裡裝的是我們三天來從晚餐跟午餐中暗自節省下的乾果與麵包,當作是今天所有的糧食,雖然沿途很可能有野菜蔬果可以採集,但這畢竟太冒險了,也會花費掉太多探險之外的時間。
山王掩不住內心的興奮,匆忙與狄米特將胡亂拼湊的「巨斧一號」拖出用雜草與石塊遮掩住的「船庫」,我們各自背著乾糧,在瑩藍天空下伸出手掌交疊在一起,大家的眼珠子都喜悅地溜滴滴打轉,手掌往天空奮力一張後,我們完成了我們自稱為古老相傳的出航勝利儀式。
山王率先跳進由六個大木桶與許多木板拼接而成的「巨斧一號」,暑假中最驚奇的冒險就此展開!
「今天一定要知道「不知道通往哪裡河」到底通到哪裡。」山王坐在船頭大聲吼道。
船頭,只不過是六個大木桶中位於最前端的一個。
這艘「船」的建材一共搜刮了摩賽爺爺的浴桶(也是最大的木桶,船長山王專用)、史萊姆叔叔的浴桶(副船長狄米特專用,在我的前面)、弗洛姆外公的浴桶(我專用的)、村長的浴桶(海門專用的,在我的後面)、瑪沙阿姨用來裝雞飼料的木桶(山王偷的,救生艇甲)、還有布勞岱伯伯丟在教堂後面的破木桶(救生艇乙)。
巨斧一號便是用粗繩與釘板將這六個大木桶繫在一起,再綁上三根長竹竿,套上窗簾與被單作成的風帆,就這麼大功告成。
四個勇敢的水手,便在高聲歌唱中順著水流與風,在逐漸稀釋於淡藍天空中的月亮下,向「不知道通往哪裡河」的下游邁進。
幸運的,我們只有十四歲,卻也可惜,我們只有十四歲。
「喂喂喂,我可是無論如何都要在天黑前回家啊,就算沒辦法知道它究竟通到哪裡也一樣。」我的態度堅硬。
「附議。」狄米特也說道,但他的臉上盡是笑意。
「我無所謂,就這麼航行五天五夜也沒問題。」海門咧開大嘴笑道。
狄米特拿起陶笛,將腳跨在木桶邊緣,舒舒服服地躺在木桶裡吹起自創的小曲子,天色逐漸清朗,昨晚睡得很不安穩的我深深打了個哈欠,趴在木桶上看著不疾不徐的河面低聲跟著狄米特的曲子亂哼。
這條「不知道通到哪裡河」是村子裡的小孩子一齊取名的,在這條河靠近村子的灌木林與沼澤都是村子小孩的勢力範圍,但像我們這樣策劃三個月沿河而下探險,恐怕是前所未有的壯舉,就算回家後會被揍到鼻青臉腫,這難忘的一天我們也可以跟其他的小孩子說嘴好幾年了!
「跨過「封印之樹」,我們就正式跨進未知的領域了。」山王指著一棵怪模怪樣的河畔大樹。封印之樹是山王自己命名的,我們以前在河上練習操控巨斧一號時,最遠只來到過這裡。
我拿出蘋果啃著,海門拿著兩柄木槳悠閒划水,雖然他根本不需要划槳。山王拿著筆直的樹枝在船頭胡亂刺水,狄米特索性脫下鞋子,將兩隻腳丫子跨在桶子上,浸在沁涼的水中。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大概過了一刻鐘,河邊的景色依舊變化不大,跟我們以往看到的差不了多少,只是河面寬了不少、湍急了些,我們在燦爛陽光下開始疲倦。
「你覺得這條河會通到哪裡啊?」我又打了個哈欠。
「通到幽冥之泉?魔狼之山?鬼哭岩?還是血殺島?」狄米特停下吹笛,煞有介事地說。這些都是我們小時候坐在草地上胡亂幻想的名字。
「我看是通到另一個村子。」海門大刺刺地將冒險的氣氛揍垮。
「該不會是女巫咒村吧?聽說那個村子裡住的都是專門吃小孩老二的女巫!」狄米特嘆息:「看來只有崔絲塔能夠平安無事回家。」
我笑了出來,狄米特真是滿嘴胡說八道。
「吃小孩老二的女巫?」山王驕傲地說:「我跟海門一分鐘就將她們全都丟進河裡餵鱷魚!」
「白癡,這河裡沒有鱷魚。」我正經八百地說:「不過身長十公尺的超級大蟒蛇倒是有很多隻,鱷魚早就被吃光了。」
「胡扯。」海門歪著頭。
「還有翅膀完全打開時足足有一哩長的超級大鳥,它一飛,半個黑森林就會刮起狂飛暴雨!」躺在木桶中的狄米特憂心忡忡地說,我見了反而好笑。
「要是有那麼大的鳥,牠飛起來的時候我們早就看見了。」海門嗤之以鼻。
「狂風暴雨的時候你會出門嗎?你會死盯著天空看嗎?」狄米特憐憫地看著海門,海門一時無法辯駁。
山王哈哈大笑:「別擔心!那隻超級大鳥已經餓死了!因為根本沒有足夠的東西餵飽它啊!哈!哈哈哈!」
我們都笑了起來,這時河面驟然變窄,彎彎曲曲的河道旁的樹木突然變得高大起來,藤蔓也多了,不僅陽光變得疏疏落落,巨斧一號也失去了寬闊的順風,坐在船尾木桶划槳的海門手中的槳木變得沉重。
我注意到河水好像變得有點混濁。
「這樣比較涼快啊。」狄米特笑笑,他的招牌寬邊草帽將臉整個蓋住。
比較涼快?
「有點陰森啊。」山王皺著眉頭,假想著前方出現可怖的女巫,手中的樹枝像寶劍般砍落。
此時我瞥見狄米特泡在水中的腳踝,竟有兩隻水蛭噁心地吸附在上面,我喊道:「山王!幫狄米特把他腳上的水蛭拍掉啦!」
狄米特一聽大驚,簡直要翻落到河裡,山王無法瞄準水蛭,只好大叫:「不要亂動!我一劍就將牠揮掉!」
但狄米特依舊將船晃得劇烈搖擺,我緊緊抓著木桶大叫:「不要那麼膽小好不好!船都快翻了!」
「我沒翻啊!」倒頭蔥的狄米特大叫,兩隻腳拼命亂動。
「吼~不要亂翻啦!」站著的山王差點摔進河裡,一隻手扶著木桶,一隻手拿著樹枝往狄米特的腳踝一刺。
此時巨斧一號猛力翻動,海門大叫:「怪物!」
「怪物?」我尖叫,看著海門的身形拔起,拿著兩柄木槳緊張地看著黑黝黝的河面,此時巨斧一號反而平靜下來。
但除了幾片浮木外,我根本什麼也沒有看見。
「什麼怪物?!」山王神經兮兮地大叫,狄米特趕緊將身子翻正,顧不得腳踝上的水蛭,雙眼緊張地埋在大草帽下東顧西盼。
「我也看不清楚,總之是像蛇一樣的東西,很大!」海門認真地說,語氣中仍透露出恐懼。
海門才剛說完,一道巨力撞上船底,繫住木桶的繩子慘然斷裂,六個木桶天旋地轉翻掉,我害怕地尖叫,沉入水底前我看見一隻又粗又大的黑色水管「張開大嘴」一口將用來當作救生艇的空木桶「咬碎」,天啊!
我在漆黑的水裡亂抓亂動,惶恐地往岸邊亂撥水,生怕自己被黑色水管給吃了,但泳技冠於全村女孩子的我居然因為太緊張而身體僵硬,怎麼也構不到岸。
「抓住!」
海門大吼,木槳擊入水中用力拍在我的身上,我沒多想就死命抓住,海門用力將木槳舉起,連人帶槳用力朝岸上一揮,我輕輕落在靠近河岸的淺水裡,我趕緊站了起來,將嘴裡的髒水咳出,看見海門站在載沉載浮的木桶上,雙手拿著剩下的一柄木槳朝黑色水管砸了下去,黑色水管居然張大嘴巴露出亂七八糟的牙齒朝天低吼,隨即又沉入水底。
海門大吼大叫的,釋放著眾人極度恐懼的情緒,狄米特冷靜地坐在木桶裡觀察暫時平靜無波的水面,雙手慢慢撥水想要靠岸,山王不知何時已經濕淋淋地站在另一端靠岸的水中,手中不停拿著石塊丟進水裡,大叫:「你們兩個快上岸!快啊!」
我尖聲大叫:「逃到這裡!山王你也想辦法逃到這裡!」
海門將木槳伸到狄米特頭上,說道:「抓住!」
狄米特正要伸出手來時,黑色水管又衝出水面,將狄米特跟他的木桶拋到天空中,張大嘴巴等待著狄米特變成它的盤中飧。
「可惡!」海門使勁全力將木槳轟進黑色水管滑膩的身軀,黑色水管吃痛,往旁用力一撞,將海門壓入水中,狄米特哇哇大叫落入水中,我與山王分別在河的兩端丟擲石塊掩護狄米特游到我這邊。
「快救海門!」狄米特叫道,快游到岸邊,但黑色水管並沒有吃掉海門,反而朝狄米特撲來,我嚇得腦中一片空白,拿著木槳衝到狄米特將要靠岸的地方,大叫:「怪物在你後面!快!」
黑色水管在狄米特身後游動,山王不顧一切躍入水面,拿出綁在腳上的短刀游向黑色水管,海門則試著抱住跟他大腿一樣粗的怪物。
「離他遠一點!」山王惡狠狠地將短刀插入黑色水管的皮裡,海門在他身旁對黑色水管又抱又咬的,兩人一齊被瘋狂顫動的黑色水管震開,但狄米特已經跟我安全地站在岸上。
我似乎可以感受到黑色水管的憤怒,牠的身上發出濃烈的惡臭,不知道眼珠長在哪裡的牠,此時彷彿正陰森地瞪著不敢亂動的山王與海門。
「喂,刀呢?」海門試著將腳構到河底。
「插在牠身上了。」山王蒼白著臉。
黑色水管醞釀著吞吃天地的情緒,一動不動地泡在水面上,橫在我們四人中間。此時我也看清楚牠的樣子,全長大約四公尺,一個手掌寬,就像一條超級大水蛭!
「真是大冒險。」狄米特將我手中的木槳拿去,眉毛滴著水,一步步慢慢靠近大水蛭。
山王的胸口喘伏,海門的眼睛瞪大,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覺得陽光突然尖銳地刺進藤蔓密佈的樹林裡,照耀在髒髒的河道上。
大水蛭迅速鑽進水裡,海門大叫:「快閃!」
這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兩條偌大的巨大蟒蛇突然穿過山王的脅下,朝大水蛭襲去,大水蛭好像也吃了一驚,隨即與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大蟒蛇撕咬在一起,山王趕緊與海門趁機衝上岸來,四個人立刻拔腿就往樹林裡跑。
「怎麼會出現大蟒蛇?」狄米特氣喘吁吁地說。
「問反了吧!那是什麼奇怪的怪物?長得真像水蛭!」我說,跨過一顆大石頭。
「兩隻大蟒蛇對上一頭大水蛭,回去有得炫耀了!」山王顯得很興奮,他的情緒回復力真是驚人得莫名其妙!
「剛剛揍輸那隻怪物,真不甘願!」海門生氣道,他的情緒反應更是天外飛來一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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