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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花”之邀請函
夜半時分---茶春姬蓦地清醒。兩旁傳來相當豪邁的打呼聲。
從川字的中央緩緩起身,春姬朝著半空眯起一邊的眼睛,仿佛正注視著某物。
“……春姬姐?你怎麽了?想上茅房嗎?”
前一刻還在沈睡的翔琳與曜春忽地清醒過來。他們宛若野生動物一般,對于氣息的敏感程度相當驚人。
春姬內疚的微斜著頭,伸手指向燭火。
機靈的翔琳立刻爲她點火,曜春則拿來毛筆跟大片樹葉。
由于平時生活清苦,這間草廬並沒有可使用的紙張。樹葉倒是多到快爛掉----剛來到此地的時候,著實不明白遞到眼前的樹葉代表什麽意思。後來才明白,原來他們是准備與無法出聲說話的春姬進行筆談。如今雙方藉由樹葉筆談已經是家常便飯。
春姬動作流暢的在葉面寫下一連串文字。
即使居住在這個荒山野地,由于第一代頭目“茶州禿鷹”(也就是他們的父親)孜孜不倦的教導他們識字,所以翔琳跟曜春讀寫皆有一定程度。
“我也是啊,在遇到邵之前,連個字也看不懂,那小子硬是教我識字,結果還蠻有用的,多記一點有益無害啦!”
----老爹說的完全正確,原本以爲在山裏的生活根本派不上用場的讀寫能力,在遇到春姬之後變得相當受用。
兩名少年接過書寫完畢的樹葉,視線在昏暗之中落在文字上頭。長年在野外生活的他們,即使就著微弱的燭火,也可以毫不費力的看見一切事物。
沈默半晌,翔琳猛地轉身弟弟。
“曜春!”
“是!哥哥!”
“笨呐!叫頭目才對啦!明白待會要做什麽了嗎?”
“立刻打包行李對不對!”
“一點都不錯!身爲第二代‘茶州禿鷹’,在此鄭重宣布東山再起!”
“哇----好帥哦頭目!那麽現在馬上展開秋季新鮮美食之旅!”
“好!繼老爹之後,‘第二代大義賊傳說·修正版‘就從現在開始啦!”
“是!我也會記住我的‘樹葉日記簿’上免得忘掉。”
望著兩名少年突然精神大振的模樣,春姬顯得驚慌失措,她原本並非這個用意,她是打算獨自展開旅程---
翔琳笑逐顔開的將握緊的拳頭指向春姬,接著豎起大拇指。潔白發亮的牙齒顯得清新爽朗,在夜晚看起來格外耀眼。
“行旅要伴侶,處世要互助。出發之前一定要先去一趟茅房,這沒什麽好丟臉的,春姬姐!”
“……”
春姬被打敗了。
馥郁的香氣緩緩飄散,如沈澱物般逐漸彌漫整個室內。
在不久之前,婢女與家仆爲了討主子歡心,從不間斷的來回穿梭,到了最近已經明顯減少。辭行人數也一直增加。因爲很可怕---他們異口同聲如此低語。
青年踩著優雅的步履,毫不客氣的闖起宅邸主人的寢房,目光掃向四方角落。隱蔽處的陰影日漸加深,看起來似乎正在一點一滴的侵蝕著這間寢房----這座宅邸。絲毫沒有察覺的,只有老醜衰弱的一家之主。
勾起線條優美的嘴角一端,男子宛若撥弄香氣一般走近坐在房中央的老人。
“祖父大人。”
“……朔洵嗎?一切安排妥當了嗎?”
聲音,眼神目前仍然保持理智。單憑這一點就讓朔洵感到欽佩之至。
是什麽因素讓這個老人的心留在俗世。雖然不感興趣,但他還蠻想探究那份執著的緣由。
這次願意幫忙跑腿,並非發自血親之情。而是因爲,只要參與祖父的計劃,想必就能與那位紅家千金搭上線,多少可以打發時間,僅僅如此而已。
“是的,已經將宗主繼任儀式的事通知全族,並送出邀請函給新任州牧。”
“命人打造的戒指進度如何?”
“當天便可送達。”
“太慢了,等戒指交差之後,就砍了工匠的頭。”
茶仲障如魚一般仰頭吐氣,這陣子身體突然變得笨重。
“……老實說,我沒想到你辦事能力這麽強,爲何終日遊手好閑?”
“那時不是還有草洵大哥在嗎?”
因感覺暈眩而緊閉眼簾的仲障,並未瞧見朔洵瞳孔中一閃而過的嘲笑。
“草洵嗎?……那孩子的死法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他毫不掩飾對我的殺意,明知如此我卻仍然有意在日後將茶家交給他繼承。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好不容易臣服的‘殺刃賊’竟然窩囊到那種地步。”
淡然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在接獲草洵的死訊之際,仲障連眉毛都沒挑一下。僅僅點頭說了句?“是嗎?”甚至沒有進一步追查殺人凶手。
“撒出的金子差不多快見底了,誰教祖母大人與母親大人揮金如土。”
“只是把金子換成玉環銀紗·金裥錦繡罷了,只需變賣一個手環,金子又會滔滔不絕而來,這些還不至于成爲眼下的問題。”
咯咯發笑的雙眸如同深不見底的沼澤一般混濁不清。
“火種已經撒下去了,當然也包括琥琏在內。鄭悠舜固然難纏,不過已經毫無用處。等最後利用完畢就可以除掉----朔洵。”
“在?”
“由你接下繼承權,是有附帶條件的,你必須迎娶茶家直系千金爲妻,生下男孩。”
口吻聽來仿佛完全不認爲朔洵毫無這個意願。
“紅家千金只能作爲正室……不過保持茶家純正血統只有這個辦法,如同我還有你的父親一樣。我大哥過去將男性直系子嗣全數殺盡,所幸女子全數存活下來。這群女人自視甚高,打從心底瞧不起我們旁系,不過我想你也知道,只要拿金銀財寶就可以滿足她們,當成在飼養一群噬錢的豬就行了。”
朔洵發出清脆的笑聲----客觀來看,祖父的才能並不遜色。
加上腦筋動得快,會冷靜觀察事物,且兼具能夠輕易斬斷家族親情的冷酷以及堅強的意志。若非長年全心投入某件事情,或許可以成爲一位有趣的宗主。
香氣愈發濃厚。
“祖父大人,據說克洵回來了。”聽見朔洵的低語,仲障的雙眸終于忽地瞠開,經過一瞬的沈默。
“把他關起地牢,可不能讓他壞了好事。”
這下子可以和你們可憐的父親待在同一處地牢了---仲障語氣冰冷的啐道。
朔洵頭一次答了聲“是”,對于祖父大人終于提出這個饒富興味的意見泛起微笑。
眼角斜視著四周黑暗徐徐伸出觸手的光景,朔洵甩動微卷的長發,踩著優雅的步履走出房間。
仲障呼出氣息,吸入甘甜的香氣,再次閉上眼。靠著椅背的背部……不,全身宛若生了根一般沈重不堪。
感覺朔洵告退之前留下的笑聲,似乎在整個房內不停回蕩。
不,這是----
“又要……嘲笑我嗎?鴛洵大哥?”
但是舞台已經准備好了,仲障緊握住滿是皺紋的手。
“我會表現得跟你一樣好,我的大哥,而且還會超越你----”
四周的黑暗逐漸加深,唯獨仲障絲毫沒有察覺。
“克洵他----”
從金華出發之際,秀麗得知克洵一事,不由得大吃一驚。
“既然是茶家,小姐應該也了解才對……你明白原因是什麽嗎?”
聽燕青這麽一問,秀麗噤口不語細聲喃道:是的。
“那小子,打算去做自己該做的事,因爲他是茶家的一份子。”
“……可是,怎麽會單獨前往……”
“告訴小姐一個秘密好了,鴛洵老爺子往生以後,茶家陷入一團混亂,那小子在參加一族會議的時候,率先提議將茶家全權交給英姬奶奶。”
第一次聽聞此事,秀麗跟影月瞠圓了雙眼……那個克洵嗎?
“克洵是個老實人,一族所有人都瞧不起他,也因此當時他的提議只換來哧之以鼻。但那小子依然好幾次打算說服一族,結果仍舊沒人理他,但他還是很想做點事情,于是跑來找那時被關在牢裏的我。”
燕青面露苦笑。燕青之所以刻意語帶煽動,因爲他認爲這件事只有克洵辦得到。即使他煩惱不已,猶豫不決,軟弱無能又窩囊。
茶氏一族之中唯一一人------只有他才辦得到。
“確實,一望即知的優點或許他一個也沒有,不過那小子擁有非常重要的特色。一個獨一無二的長處,無論任何才華都相形見绌。”
一個善良到不能再善良的青年,甚至在旁人眼中看來懦弱無用。
然而------爲了阻止一切而獨自勇往直前,邁出步履的他,空間哪裏懦弱了?
所謂一無是處的看法,只有他自己跟茶氏一族才會這麽認爲。
“茶家的問題,必須由茶家解決。外人硬要多管閑事插手其中的話,只會讓彼此留下芥蒂。正因爲明白這一點,那小子才會獨自離開,我們沒有置喙的余地,這麽做也不恰當。”
秀麗垂下頭,靜蘭則輕拍她的背。
“他有他能做的事,小姐你們也有你們能做的事,兩條道路必然會有交會的一天。到那個時候,再竭盡全力幫助他就好。”
“……嗯,說的也是。”
正當夜色將明未明之際,由大人與柴太守前來送行。
而且,柴太守是在得知前往琥琏的一行人名單之後,不由得大吃一驚。
“大人要帶小犬一道同行?這,這,這真是光榮之至,不過恕下官鬥膽直言,彰是擔不起護衛一職的哦?而且他還是只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遇到緊要關頭,別說挺身而出,恐怕會第一個逃離戰場!”
柴彰聞言並未加以反駁,反而還笑容滿面的颔首。
“不怕是父親大人,對親生兒子了若指掌,這正是所謂商人的寫照。”
這段時日以來對于柴氏父子的鬥嘴已經習以爲常,秀麗面露苦笑,邊對著由大人竊竊私語:“……那個,能否麻煩您幫我向香鈴道聲歉?就說‘很抱歉,沒有通知一聲就離開。’”
由大人泛起溫和的微笑。
“放心好了,我想她很清楚這趟旅程的危險性,以及無法同行的理由。接下來的事情請交給我們吧……希望您一路保重。”
溫柔的證據表達出由衷的關懷,秀麗感到十分窩心。
“好,那我們出發了。”
就這樣,官位幾乎與六部尚書平起平坐的大官·州牧大人一行人,再次以“這樣的州牧以下省略”的極少人馬----秀麗,影月靜蘭,燕青,柴彰總共五人---的陣容,啓程前往州都琥琏。
-----于是,在出發之後僅僅過了三天,秀麗一行人即將抵達目的地琥琏。
一般需要五天的行程在加緊趕路之下縮短爲三天。對馬兒而言是意想不到的災難,對人類而言也是相當難以消受的強行軍。
(把香鈴留在金久經考驗的柴太守跟由大人身邊果然是對的……)
待在與其說是搖晃,不如形容成彈跳才正確的馬車之中,不曉得摔了多少次。無視人類而以馬兒的歇息與速度爲最優先考量的結果就是,別說好好睡上一覺,甚至幾乎很少離開馬車,按照全身酸痛與僵硬程度,感覺就像變成一個粗制濫造的活動木偶。
短短三天的時間,秀麗跟影月已經憔悴得不成人樣。
“唔!嗯,真是封鎖得滴水不漏-----而且城門前方,到現在都還看不見任何一個前來參加新任州牧大人就任典禮的各郡太守座車與帳篷。”
這數個月來,貴爲州牧的秀麗跟影月,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已經成爲露宿野外的高手。
影月摘采野生藥草,做成專治跌打損傷的藥膏,當秀麗手腳俐落的努力准備晚膳之際,結束簡易偵察行動的柴彰一如往常以事不關已的語氣報告:
“……居然把就任典禮的日期設定在就任期限的前一天,鄭副官大人的膽子還真在……”
封鎖琥琏的同時,就任典禮的正式日期也一並公開。從今天算起第十九天後----意即就任最後期限的前一天。此外,封鎖解除之日是在十八天後。也就是說,列席的各地主要太守縱使提前抵達,也必須被迫在城廓之外搭起帳篷過著自炊生活直到前一天爲止。這太不合理了。
“不過,幸好及時趕到----這樣就有足夠的時間取回秀麗姐的‘蓓蕾’了-----”
被戳中痛處,秀麗忽地掩住胸口。
“……影月,真的很抱歉給你添麻煩……”
“完全沒這回事——按照茶家在這之前對我們的所作所爲,他們那群人無論如何都會想盡辦法主動找上我們。假如立場互換,或許今天被奪走‘蓓蕾’的就是我也說不定。”
前往捕捉今天的晚膳,正好在此時返回的燕青跟靜蘭,也異口同聲表示贊同:“就是啊,因爲長得太可愛而被對方盯上又不是小姐的錯。”
“影月說的對,那是無可避免的對手。”
“只有茶家無可避免,對吧!噢,我的口才真好!”
衆人陷入一陣冰冷的沈默。甚至連心地善良的影月也找不到袒護的理由。
半晌,靜蘭才冷冷啐道:“……你連幽默感也是倒數第二名。”
“什麽!這下我不說話不行了!其實啊------那是閱卷老師嫉妒我優異傑出的文采所設下的陰謀!”
“隨便你怎麽說都好。”
柴彰不經意的說出聽起來最沒人性的句子。
“要是不先越過那扇封鎖的城門,根本連八字也沒撇。”
“在這之前……”
秀麗目光炯炯的盯著燕青手上的野兔。
“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在場沒有任何異議。
“……假如藍龍蓮少爺在此的話,事情就簡單多了。”
填飽肚子之後,柴彰慢條斯理的啜著茶,繼續先有的話題。
“只要有了藍家家徽,一聲‘沒看見這個家徽嗎?’就能一路暢通無阻,不過……爲什麽會突然不見蹤影呢?”
秀麗手上的特制木簡只對全商聯內部有效,茶家家徽“孔雀缭亂”在茶州似乎比較具有影響力,無法寄望以黃家家徽“鴛鴦彩花”排除封鎖令,大開城門。如果換成紅藍兩家的家徽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立刻下令開門,只是-----
個性古怪的藍龍蓮在‘殺刃賊’
事件之後,很快便從金華消聲匿迹。爲什麽可以斷定他已經不在金華了呢?因爲自從龍蓮來到之後,金華郡府每天一直不斷接獲關于“怪聲”的抱怨投訴,到了某一天突然完全平息下來。這就是吹奏出“技巧奇差無比卻又愛現,破壞力出類拔萃的笛聲”的那個人已經離開的證明。此外,從頭到尾只收到唯一一張鄭重的感謝函表示:“原本正在煩惱雞只不聽使喚,多虧那個笛聲的幫忙,現在全部乖順得不得了,由衷的想向那位擅長安撫雞只的大爺道聲感謝。”這就是那個笛聲派不上用場的罕見特例。
“從藍少爺先前對兩位州牧大人寸步不離的情況看來,原本以爲這次他也一定會一起隨同前往琥琏才對。”
秀麗蓦地把頭撇向一邊,影月的目光也不安的遊移。
“事到如今依賴龍蓮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那個四處亂晃的嗓音男根本就不是朝廷官員,說穿了他一開始就不存在。如果他人還在這裏,當然可以毫不客氣的大加利用,不過他已經雲遊四海去了,現在說再多也無濟于事。對吧?”
“ 我…我也這麽認爲-----!他現在根本不在這裏,所以說再多也是白費唇舌吧?”
衆人視線集中在證據轉爲正經,愈說愈激動的兩保年輕的州牧身上,但年長組並未多加追究。
“……那麽,關于開門一事,現在要怎麽辦?”
不經意的轉移話題,如此表示的正是柴彰。一邊啜著茶,提出聽起來毫無緊張感的問題,代表了身爲協力者卻非當事人的他的立場,也進一步顯現出他的個性。與他的父親可說是南轅北轍。
“該怎麽辦……光明正大從前門走進去不就好了?”
“我記得先前接獲報告,連城門衛兵也已經汰換成茶家的傭兵部隊了。”
“這是違法的吧?假如茶家痛扁正規的衛生取而代之的話,以靜蘭的權限可以當場加以捉拿,把他們扔在路旁,堂而皇之從城門進入也不會受到任何阻攔。倘若鄭副官大人如同封鎖令一般對茶州提出正式的要求,就不能毫無任何理由的拒絕州牧入城,因爲這次已經備齊了官印,玉佩,委任書,一旦驅離州牧,便能以州牧無法完成任務爲理由,以下同上……沒錯吧?大家有什麽意見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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