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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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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痞子蔡]孔雀森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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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13:00:26 |只看該作者
榮安在外島當兵,服兵役期間我們只見過兩次面。
其中有一次,我和葦庭還一起請他吃飯。
我記得榮安拼命講我的好話,葦庭還直誇他很可愛。


榮安退伍後到台北工作,工地在台北火車站附近。
那是捷運工程的工地,隧道內的溫度常高達40度以上。
還跟葦庭在一起時,曾在找完她而要回台南前,順道去找他。
那時跟他在隧道內聊天,溫度很高,我們倆都打赤膊。
他說有機會要請我和葦庭吃飯,只可惜沒多久我和葦庭就分手了。


『今天怎麼有空來?』我問。
「我現在在新化的工地上班,是南二高的工程。」他說。
『啊?』我有些驚訝,『你不在台北了嗎?』
「天啊!」他更驚訝,「台北捷運去年就完工了,你不知道嗎?」


我看著榮安,屈指算了算,原來我跟葦庭分手已經超過一年了。
『時間過得好快,沒想到我已過了一年不問世事的生活。』我說。
「你在說什麼?」榮安睜大眼睛,似乎很疑惑。
『沒事。』我說,『餓不餓?我請你吃宵夜。』
「好啊。」他說,「可惜你女朋友不在台南,不然就可以一起吃飯。」
這次輪到我睜大眼睛,沒想到榮安還是不改一開口便會說錯話的習慣。


『我跟她已經……』
我將一枝筆立在桌上,然後用力吹出一口氣,筆掉落到地上。
「你們吹了嗎?」榮安說。
『嗯。』我點點頭。
「吹了多久?」
『超過一年了。』
「為什麼會吹?」
『這要問她。』
說完後我用力咳嗽幾聲,想提醒榮安我不想討論這個話題。


「你可以忘掉她嗎?」榮安竟然又繼續問。
我瞄了他一眼後,淡淡地說:『應該可以。』
「這很難喔!」榮安無視我的眼神和語氣,「人家常說愛上一個人只要
一分鐘,忘記一個人卻要一輩子,所以你要忘掉她的話,恐怕……」
我撿起地上的筆,將筆尖抵住他的喉嚨,說:『恐怕怎樣?』
「不說了。」他哈哈大笑兩聲後,迅速往後避開,說:「吃宵夜吧。」


我隨便找了家麵攤請榮安吃麵,麵端來後他說:
「太寒酸了吧。」
『我是窮學生,只能請你吃這個。』我說。
「你還記得班上那個施祥益吧?」
『當然記得。』我說,『幹嘛突然提他?』
「他現在開了好幾家補習班,當上大老闆了。」
『那又如何?』我低頭吃麵,對這話題絲毫不感興趣。


「你和他都是選孔雀的人,他混得這麼好,你還在吃麵。」榮安說。
我沒答腔,伸出筷子從榮安的碗裡夾出一塊肉放進我碗裡。
「你這隻混得不好的孔雀在幹嘛?」他疑惑地看著我。
我又伸出筷子再從榮安的碗裡夾出一塊肉。
「喂!」榮安雙手把碗端開,「再夾就沒肉了。」
『你只要閉嘴我就不夾。』


榮安乖乖地閉上嘴巴,低頭猛吃麵,沒一會工夫便把麵吃完。
他吃完麵便端起碗喝湯,把碗裡的湯喝得ㄧ滴不剩後,
又開始說起施祥益的種種。
我無法再從他的碗裡夾走任何東西,只好專心吃麵,盡量不去理他。


其實關於施祥益,我比榮安還清楚,因為他跟我也是研究所同學。
但自從大學時代的新車兜風事件之後,我便不想跟這個人太靠近。
施祥益在研究所時期並不用功,只熱衷他的補習班事業。
那時班上常有同學問他:既然想開補習班,為何還要念研究所?
他總是回答:「我需要高一點的文憑,補習班才容易招生啊!」


他畢業後,補習班的事業蒸蒸日上,目前為止開了四家左右。
曾有同學去他的補習班兼課,但最後受不了他對錢的斤斤計較而離開。
兩年前班上有個同學結婚,他在喜宴現場告訴我說他忘了帶錢,
拜託我先幫他包個兩千塊紅包,我便幫他墊了兩千塊。
在那之後,班上陸續又有三個同學結婚,每次他在喜宴現場碰到我,
總是說:「我還記得欠你兩千塊喔!不過我又忘了帶錢了。」
雖然我不相信他這個大老闆身上連兩千塊也沒,但我始終沒回嘴。


同學們每次提到施祥益,語氣總是充滿著羨慕和嫉妒。
不過我對他絲毫沒有羨慕與嫉妒之心,反倒有一種厭惡的感覺。
我厭惡自己竟然像他一樣,都是選孔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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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13:00:36 |只看該作者
「你沒參加施祥益的婚禮吧?」榮安又說,「我有參加喔。」
『那又如何?』我降低語氣的溫度,希望榮安不要繼續這個話題。
「你知道嗎?他老婆也是選孔雀的人耶!」
『那又如何?』我的語氣快結冰了。
「或許你也該找個選孔雀的女生……」
他話沒說完,我迅速起身去結帳,再把他從座位上拉起,直接拉回家。
一路上他只要開口想說話,我便摀住他的嘴巴。


『喂。』一進家門,我便說:『你明天還要上班,先回去吧。』
「新化離台南只要20分鐘的車程而已。」
『那又如何?』話一出口,我才發覺這句話已經是我今晚的口頭禪了。
「我今晚睡這裡,明天一早再走。」
『不方便吧?』
「你看,我帶了牙刷和毛巾。」他得意洋洋地打開背包,
「還有連內褲也帶來了,你別擔心。」
『我才不是擔心這個!』


「我們很久沒見面了,讓我住一晚嘛!」
我想想也對,便說:『你睡樓上的房間。』
「好耶!」榮安很興奮,三兩下便把上衣脫掉,然後說:
「我先去洗個澡。」
『咦?你身材變好了,竟然還有六塊腹肌。』我拍拍他的肚子,
『怎麼練的?』


「以前在台北跟一個工程師住在一起,睡覺前他都會講笑話給我聽。」
『那……』我實在不想再說那又如何,便改口:『那又怎樣?』
「他講的笑話都好好笑喔,讓我躺在床上一直笑一直笑,久而久之就
笑出腹肌了。」
『胡扯!』
「你不信嗎?」榮安把我拉到床上躺平,「我現在講個笑話給你聽。」


「你知道為什麼叫霸王別姬嗎?那是因為霸王被劉邦包圍在垓下後,
還吟出:力拔山兮氣蓋世之類的話,虞姬實在看不過去了,便說:
霸王呀,你別再GGYY了,趕快逃命吧。」榮安邊笑邊說,
「這就是霸王別G。」
我聽完後連話都懶得說,翻過身不去理他。
榮安自覺無趣,拿起換洗衣物走進浴室。


隨手拿起床邊的書,看了幾頁後,感覺自己年輕了好幾歲,
彷彿回到大學時代跟榮安一起住在宿舍內的時光。
自從葦庭離開後,我好像再也沒有像今晚這麼有活力過。
我心裡很高興榮安的到訪,但實在不想承認這點。
「洗好了。」榮安走出浴室,「我再講一個笑話讓你練練腹肌。」
我連視線也懶得離開書本。


「你知道腎臟不好的人不能吃什麼嗎?」
『不知道。』
「答案是桑椹。因為“桑椹”會“傷腎”啊。」
『喔。』
「你怎麼老是一點反應也沒?這樣怎麼練腹肌呢?」榮安搖搖頭,
「難道選孔雀的人都沒有幽默感嗎?」
『快給我滾到樓上的房間!』我將手上的書丟向他,『我要睡覺了!』


榮安心不甘情不願地爬到樓上的房間,我起身把房門關上。
還沒走回床邊,他就敲門說沒樓上房間的鑰匙。
我打開房門把鑰匙丟給他,順便說:『別再敲門了。』
關上門,躺回床上,沒多久又聽見外面傳來「沒有棉被啊」的聲音。
我抱著一條棉被,一步步上樓,踢開樓上房間的門,把棉被往床上扔。


「這房間不錯。」榮安摟著棉被靠躺在床上,看著窗外。
『快睡吧。』我轉身離開。
「喂!」他叫了我一聲。
『幹嘛?』
「真的嗎?」


『嗯?』我停下腳步回過頭,『真的什麼?』
「你跟柳葦庭真的吹了嗎?」榮安轉頭看著我。
我嘆口氣,朝他點了點頭。
他看見我點了頭後,沒再說什麼,視線又轉向窗外。
我說了聲晚安,便走下樓梯。


爬完最後一個階梯,聽見榮安在樓上說:「我以後會常來這裡喔。」
『幹嘛?』我大聲回答。
「多陪陪你囉!」他也大聲回話。
我感覺胸口熱熱的,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花了一點時間平復情緒後,我才開口:『隨便你。』


但我的聲音卻細到連我自己都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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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13:00:45 |只看該作者
榮安果然常來我這裡,一個禮拜甚至會來六天。
他總是下班後直接過來,隔天要上班時再出門。
我給了他一副鑰匙,讓他可以自由出入。
除了他睡在樓上的房間外,我們的相處模式好像又回到大學時代。


坦白說,葦庭離開後,我的日子過得很安靜。
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流逝,我毫無知覺。
榮安的到來,讓我聽見噗通一聲,我才察覺時間的存在。
原來雖然我覺得自己的生命好像停滯不前,但時間還是繼續在走的。


榮安的生活很規律,從工地下班後的時間全是自己的;
而我學校方面的事比較繁雜,有時得待在研究室一整晚。
他很喜歡在我房間閒晃,不過只要我在忙他便不會吵我。
後來我房間乾脆不上鎖,隨便他來來去去,即使我不在。


「要幫你分擔房租嗎?」榮安問。
『不用了。』我回答。
「不行啦!」榮安說,「你先試著從對我斤斤計較每一分錢開始,然後
慢慢推廣到其他方面,這樣你才能算是選孔雀的人。」
我二話不說,舉腳便踹。


榮安常常想在深夜拉我去一家Pub,但我總是推辭不去。
有次實在拗不過他,便讓他拉了去。
那是一家叫Yum的店,開在台南運河附近的巷弄裡面。
白色的招牌黑色的字,在深夜寂靜的運河邊,還是滿顯眼的。


榮安拉著我推門走進,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店內的裝潢時,
他便朝吧台內的女子打招呼:「小雲,我帶個朋友過來。」
她的視線稍微離開手中的搖酒器,然後點頭微笑說:「歡迎。」
幾個坐在吧台邊的男子側身轉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充滿了打量的味道。
我有些不自在,勉強擠了個微笑後,便拉著榮安趕緊找位置坐下。


吧台是一般的馬蹄型,中間大概可坐七個人左右;
左右兩側很小,各只有兩個位置。
吧台中間已經坐滿了人,我和榮安只好在靠店內的左側坐下。
『你常來?』一坐定後,我輕聲問榮安。
「對啊。」他回答。


吧台內的女子正將搖酒器內的液體倒入杯子,邊倒邊說:
「你有一陣子沒來囉。」
「是啊。」榮安回答得很爽快。
她離我們有三步距離,而且視線並沒有朝向我們,於是我對他說:
『人家不是在跟你說話。』
她好像聽到我的話,轉頭朝向我,笑了笑、點點頭。
「你看吧。」榮安說,「她是在跟我說話。」


店內瀰漫著鋼琴旋律,我四處打量,發現角落有鋼琴,不過沒人彈奏。
原來鋼琴聲是從音響傳出來的,可見這家店的音響設備很好。
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的耳朵不好。
店內擺了八張桌子,三桌坐了人,有五張空桌。
除了吧台內那個女調酒師外,還有一個年紀20歲左右的女侍者。
吧台後方垂了條藍色簾幕,掀開後裡面應該是簡單的廚房。
「喝點什麼?」
叫小雲的女調酒師走到我們跟前,親切地詢問。


「我要 Vodka Lime!」榮安大聲回答。
感覺在Pub這種地方點酒時,應該要用低沉的嗓音唸出酒名才對,
可是榮安的語調好像是小孩子在討汽水喝,而且發音也不標準。
「好。」小雲轉向我,「你呢?」
『有咖啡嗎?』我說。
「點什麼咖啡!」榮安用手肘頂了頂我,「你要點酒!」
如果不是小雲在場,我一定頂回去,但現在只好拿起酒單端詳。
『Gin Tonic。』我說。


小雲走後,我立刻也頂了榮安,然後說:『幹嘛要點酒?』
「你要喝點酒,這樣才能治療失戀的創傷。」他哈哈大笑,
「而且點酒就是碘酒,碘酒可以消毒治療啊。」
正想給他一拳時,小雲又帶著微笑走過來。


她在榮安的杯子裡倒入伏特加、萊姆汁,放了個檸檬角;
在我的杯子倒入琴酒、通寧水,然後加了片檸檬。
「你最近很忙嗎?」她問。
「是啊。」榮安端起酒杯。


「這是我大學同學。」榮安指著我,「現在念博士班,是高材生喔。」
他的聲音不算小,吧台邊又有幾個人轉過頭來,眼神似乎不以為然。
「幸會。」
小雲微微一笑,我則有些尷尬。
「我前陣子都在照顧他,所以就沒來了。」他又說。
「是嗎?」她看了看我,眼神含著笑。
我很想踹榮安一腳。


「剛剛有客人問了我一個很有趣的心理測驗,我也想問問你們。」
小雲放下手邊的東西,似乎準備開始閒聊,然後說:
「你在森林裡養了好幾種動物,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須離開森林,而且只能帶一種動物離開,你會帶哪種動物?」
我心頭一驚,放下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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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13:00:54 |只看該作者
「狗!」榮安又大聲回答。
「這裡面沒有狗呀。」小雲搖搖頭。
「我不管,我就是要選狗。」
「哪有這樣的,你賴皮。」小雲笑著說。
我則一句也不吭。


「你呢?」小雲將頭轉向我,「選哪種動物?」
『孔雀。』
我的語氣很淡漠,剛才應該用這種語氣點酒才會顯得性格。
她微微一楞,然後說:「你們知道這幾種動物的代表意義嗎?」
「知道啊。」榮安笑了笑,「我們大學時代就玩過了。」
「這樣就不好玩了。」小雲的語氣有些失望,但隨即又笑著說,
「那你們猜猜看我選什麼?猜中的話我請客。」


「你一定選羊。」榮安說。
「猜錯了。」小雲搖搖頭,然後目光朝向我。
『妳應該是選馬。』我說。
「你的酒我請。」小雲笑得很開心。
『謝謝。』我說,『對選孔雀的我而言,非常受用。』


「妳為什麼選馬?」榮安問。
「我喜歡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去哪,只有馬才能帶著我四處遊蕩。」
小雲說,「你呢?為什麼選狗?」
「狗最忠實啊,永遠不會離開我。」榮安回答。
「可是選項裡面沒有狗呀。」小雲說,「如果沒有狗,你要選什麼?」
「我一定要選狗啊!」榮安大聲抗議。
「好。」小雲笑著說,「我放棄跟你溝通了。」


他們對談時,我只是在一旁靜靜喝酒,因為我不喜歡這個話題。
小雲將臉轉向我,應該是想問我為什麼選孔雀,我打算隨便編個答案。
「你為什麼要點Gin Tonic?」她問。
『因為……』話剛出口,我才發覺問題不對,『Gin Tonic?』
「嗯。」她點點頭,「我問的是,你為什麼點Gin Tonic?」
我被預料外的問題嚇了一跳,楞了半晌,久久答不出話。


「Gin Tonic通常是女人點的酒。」她看我不說話,便又開口說:
「而且是寂寞的女人哦。」
『是嗎?』我很疑惑。
「難道你沒聽過:點一杯琴通尼,表示她寂寞?」
『沒有。』我搖搖頭。
「其實我覺得大多數點琴通尼的人,只是因為這名字的英文好唸。」
她笑著說,「你也是吧?」


我絲毫不覺得她有挖苦或取笑的意思,反而覺得很好笑,便笑了一笑,
然後說:『沒錯。我英文不好,怕丟臉。』
小雲聽完後也笑得很開心。
不知道是酒精的緣故還是小雲給人的感覺,我覺得心頭暖暖的,
全身不自覺放鬆。


小雲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榮安則開始跟我說起他們認識的經過。
原來他第一次來這裡跟小雲聊天時,竟發現他的同袍就是小雲的哥哥。
『這麼巧?』我說。
「對啊。」榮安隨口回答,好像不覺得這種際遇有多了不起,
「後來我就常來了,偶爾也會帶同事來。」
『喔。』
我應了一聲,端起酒杯後才發覺酒已經沒了。


榮安又點了一杯Vodka Lime,我因為心情很好,也跟著要了一杯。
我和他邊喝邊聊,小雲不忙時也會過來一起聊天。
小雲雖然健談,但話並不多,而且臉上總是帶著笑容。
是朋友之間那種親切的笑,而非老闆與顧客之間那種應酬的笑。


望了望坐在吧台中央的那幾位男士,他們正努力找話題,
或是持續某個話題以便能跟小雲聊天。
在生物界裡,雄性為了吸引雌性的注意,總是會炫耀自己。
人類也是一樣,不管是什麼樣的男人,一旦碰到喜歡的異性,
言談舉止間的炫耀是藏不住的。
我偷偷打量小雲,發覺她真的很迷人,難怪那些男士會喜歡她;
也難怪我剛走進這裡時,會看到他們警戒而緊張的神情。


我和榮安越坐越晚,直到吧台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這時才驚覺他並不像我一樣,他一早還得去工地上班。
『該走了。』我說,『不好意思,忘了注意時間。』
「沒關係啦。」榮安說,「你喜歡的話,坐多晚都行。」
『還是走吧。』我站起身。


榮安要先上個洗手間,我便在吧台邊等他。
小雲似乎沒事做了,順手整理吧台的動作看起來很愜意。
當她將吧台上最後一個煙灰缸收好時,說:「為什麼你會猜我選馬?」
『隨便猜的。』我不好意思笑了笑。
「你運氣不錯。」
『是啊。』
我微微一笑,她也微笑相對。


沒了榮安,我覺得與小雲獨處時有些不自在,便拿起吧台上的酒單,
讀讀上面的英文字打發時間。
「很辛苦吧?」小雲說。
『嗯?』我沒聽懂,視線離開酒單轉向她。
「當一個選孔雀卻又不像選孔雀的人。」


我張開口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半句。
因為我突然覺得今晚喝進肚子裡的所有酒精,好像同時燃燒。


一直到榮安走過來,我體內的酒精都還未燃燒殆盡。
「要記得喔!」榮安對她說:「我這個朋友可是高材生呢。」
聽到他這麼說,我的體溫瞬間回復正常,拉著他便走。
當我右手拉著榮安、左手推開店門時,聽到小雲在背後說:
「Someone wants a Gin Tonic. It means someone's lonely.」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只見小雲淡淡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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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13:01:04 |只看該作者
小雲給我的感覺很好,而且我很感激她並沒有追問我選孔雀的理由。
我知道她不是忘了問,只是不想問而已。


日後每當榮安提議要到Yum去坐坐時,只要我手邊不忙,便會答應。
到了Yum後,一來不太會喝酒;二來酒的價錢比較貴;
三來怕隨便點個酒結果發現它代表欲求不滿寂寞難耐之類的意思,
所以我乾脆點咖啡。
小雲依然親切,總是抽空跟我們閒聊,聊久了便覺得算得上是朋友。
也知道店裡唯一的女服務生叫小蘭。


後來發生了一件意外:榮安的腿斷了。
榮安在工地的宿舍是貨櫃屋改裝的,架在兩層樓高的位置。
颱風來襲時貨櫃屋被吹落至地上,然後翻滾了一圈,
在裡面的他就這樣斷了左腿。
我聽到消息後到醫院看他,除了身上有一些擦傷外,
左腳已上了石膏,可能得在醫院躺上兩個禮拜。


「我突然從床上騰空飛起,眼睛剛睜開,便撞到天花板的日光燈。」
榮安躺在病床上,左腳高高吊起,神情不僅不萎靡,反倒還有些興奮。
「然後地板不斷旋轉而且越來越大,匡的一聲我又撞到地板。」
我遞給他一顆剛削完皮的蘋果,他咬了一口蘋果後,嘴巴含糊說著:
「我看到我的一生像快轉的電影一樣,一幕一幕在眼前快速掠過。」


『喔?』我覺得很新奇。
「影像變化雖快,但每一幕都很清晰。我還看到好多人,包括國中時
的老師、高中時暗戀的女孩等等,都是我生命歷程的重要人物。」
『這些影像是彩色的還是黑白的?』我問。
「黑白的。」榮安哈哈大笑,「因為我肝不好,所以人生是黑白的。」
我突然不想同情躺在病床上的他。


「你知道我還看到誰嗎?」榮安說。
『誰?』
「後來我看到了你,看到你身邊沒有女朋友陪伴,一個人孤伶伶的。
我突然覺得肩膀有股力量,於是在黑暗中爬啊爬的,就爬出來了。」
『這麼說的話,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囉?』
「算是吧。」
榮安說完後,雙眼看著天花板,很累的樣子。


把手中的蘋果吃完後,他轉頭看著我,又是一陣傻笑。
『還吃不吃蘋果?』我說,『我再削一個給你。』
「好啊。」他點點頭。


榮安住院那些天,我每天都會去陪他,反正醫院就在學校附近。
有時我還會帶書去待上一整個下午,如果書看完了無事可做,
就拿起筆在榮安左腳的石膏上推導式子。
說來奇怪,在石膏上推導方程式時特別順暢,
很多以前沒辦法克服的難題都已迎刃而解。
我懷疑愛因斯坦是否也有朋友斷了腿以致他可以推導出相對論。


連續過了幾個沒有榮安來騷擾的晚上,我開始悶得發慌。
一個人騎上機車,騎往運河邊的Yum。
「咦?」小雲有些驚訝,「今天你一個人?」
『嗯。』我點點頭。
吧台邊雖然只稀稀落落坐了三個人,但我還是習慣坐在左側角落。


小雲端來一杯咖啡,然後問:「榮安呢?」
『他的腿斷了,不能來。』我說。
「呀?」她很緊張,「發生了什麼事?」
我稍微解釋一下榮安的狀況,並拿起吧台上的火柴盒充當貨櫃屋,
然後將火柴盒摔落、翻滾。
『他的腿就這樣斷了。』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竟然只有斷了腿而已。」小雲說。


我左手端著咖啡杯,嘴唇離開杯緣,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她,說:
『我也覺得只斷了腿真是可惜。』
「我不是這個意思。」小雲突然醒悟,急忙搖搖手,「我的意思是,在
那種狀況下,應該會受更重的傷,所以只斷了腿是……」
『沒有天理?』
「不。」她的臉開始漲紅,「那叫不幸中的大幸。」
『原來如此。』我繼續喝了一口咖啡。


「喂。」過了約一分鐘,小雲說:「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卻故意
要誤解我的意思。」
『沒錯。』我放下咖啡杯,笑了起來。
小雲也跟著笑,笑了幾聲後,她說:「你跟榮安的味道不太一樣。」
『是嗎?』我很好奇。


「他是那種典型的學工程的人,而你身上的某部分有我熟悉的氣味。」
『什麼氣味?』我聞了聞腋下。
「不是身上的味道啦。」小雲笑了笑,「我不會形容那種氣味,只知道
你的氣味和我求學時身旁的人的氣味有些類似。」
『妳唸什麼的?』
「企管。」
我微微一驚,試著端起咖啡杯偽裝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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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13:01:16 |只看該作者
「看你的反應,好像你有熟識的人也念企管?」小雲的眼睛很利。
『嗯。』我含糊應了聲。
「該不會是你的女朋友念企管吧。」
我睜大眼睛,緩緩點了點頭。
「你又來了。」小雲笑了起來,「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你們曾經山盟
海誓,可是現在勞燕分飛,於是你只能在pub裡舔拭傷口?」
小雲越說越開心,但我的眼睛卻越睜越大。


她看我睜大了眼睛一動也不動,便伸出右手在我面前揮了揮,說:
「不要再玩了,這樣不好笑。」
『我不是在玩。』我眨了眨發痠的眼睛。
「難道……莫非……」輪到她的眼睛睜得好大,「真讓我說中了?」
『嗯。』我苦笑了一下。
「對不起。」她吐了吐舌頭。
『沒關係。』


小雲似乎有些尷尬,露出不太自然的微笑後,說:
「今天讓我請客吧,不然我會良心不安。」
『好啊。』我說,『不過我還要來一杯Martini。』
「你趁火打劫。」
『妳忘了嗎?』我說,『我是選孔雀的人。』


她在加了冰塊的調酒杯裡倒入琴酒、苦艾酒,用酒吧長匙快速攪一攪,
然後把冰塊濾掉,倒進剛從小冰箱裡拿出來的雞尾酒杯,
最後再加一顆紅橄欖便算完成。
「為什麼點Martini?」小雲問。


『我常看到有人點,所以想喝喝看。』
「馬汀尼確實是一杯很有名的雞尾酒,甚至可以說是名氣最大。」
小雲說,「不過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要點“酒”?」
『既然聊到了我的前女友,我想酒應該會比較適合我的心情吧。』
我喝了一口Martini,只覺得滿口冰涼。


小雲走回吧台中央,一個打條領帶戴著銀框眼鏡的男子也點了馬汀尼。
「麻煩dry一點。」他說。
她有意無意地朝我笑了笑,然後又調了一杯Martini給他。
我拿起手中這杯不知道是dry還是wet的Martini,慢慢喝完。
「越dry的Martini,表示苦艾酒越少。」
一抬頭,小雲已站在我面前,臉上掛著微笑。


吧台邊只剩下我和另一位點Martini的男子。
他算安靜,通常一個人靜靜抽著煙,彈煙灰的動作也很輕。
店內還有兩桌客人,聊天的音量很小,有時甚至同時閉嘴聆聽音樂。
小雲在吧台內找一些諸如擦拭杯子的閒事來做,左晃右晃。
有時晃到我面前,但並沒有開口,我猜想她應該還是覺得尷尬。


『我不是來這裡舔拭傷口,只是單純喜歡這裡的氣氛。』
在小雲第三次晃到我面前時,我開了口,試著化解空氣中的尷尬。
她沒回話,停下手邊的動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山盟海誓應該還談不上,只是經常花前月下而已。至於勞燕分飛嘛,
東飛伯勞西飛燕,意思是對的;不過我是孔雀,習慣東南飛。』
我說完後,發現小雲嘴邊的微笑很自然,便跟著笑了起來。


『其實她研究所才念企管,大學念的是統計。』我說。
「我一直念企管。」小雲終於開口,「研究所也是。」
『喔?』
「想不到吧。」她笑了笑,「一個女酒保竟然是研究所畢業。」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
小雲拿了一小碟點心放在我面前。


『她和我一樣,都是成大的學生。』我說。
「我也是耶。」她說。
『那麼或許妳認識她吧。』
「或許吧。」
小雲聳了聳肩,臉上一副你不說我就不問的表情。


『好吧。』我說,『看在免費的Martini份上,她叫柳葦庭。』
「她高我一屆,是我學姐。」小雲說,「我們還滿熟的。」
『真的嗎?』我很驚訝。
「嗯。」她點點頭。
『真巧。』我說,『妳哥哥是榮安的朋友,妳學姐是我的前女友。』


「麻省理工學院的索拉波做了一個研究,在美國隨機選出兩個人,並
假設平均每人認識一千人,那麼這兩人彼此認識的機率只有十萬分
之一,可是這兩人共同認識某個朋友的機率卻高達百分之一。」
『假設平均認識一千人?』我說,『好像太多了。』
「也許吧。」小雲笑了笑,「不過這個研究的重點是說,兩個完全陌生
的人若不小心碰在一起,結果發現彼此有共同認識的朋友,似乎並
沒有想像中的困難。」


『妳這種講話的口吻跟她好像。』我笑了笑,『如果她這麼說,我一定
會叫她把平均認識一千人的假設減少,重算機率後再來說服我。』
「那她會怎麼反應?」
『她應該會笑一笑,然後叫我不必太認真。』
「我想也是。」小雲說,「她的脾氣很好,在系上一直很受歡迎。」
『是啊,她確實很好。』
端起酒杯,嘴唇剛接觸杯緣,才想起Martini早就喝光了。
我不把酒杯放下,任由它貼住嘴唇。


「我好像應該再請你喝一杯。」小雲說。
『為什麼?』我把酒杯放下。
「因為我又讓你想起你想忘掉的事。」
『沒關係,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勉強笑了笑,『而且……』
「嗯?」
『也忘不掉。』


小雲和我同時沉默了下來。
我幾乎可以聽見那位點Martini的男子抽煙時的呼氣聲。
「再調一杯Martini給你吧。」
她先打破沉默,然後很快又把一杯Martini放在我面前,說:
「從現在開始,我把嘴巴閉上,一句話都不說。」
說完後,她立刻用左手摀住嘴巴。


我靜靜喝酒,速度很慢,回想以前跟葦庭在一起的時光。
那確實是段快樂純真的日子,即使後來不太快樂、有點失真。
雖然常會覺得這些回憶好像已是上輩子的事,離現在的我很遙遠,
但那些清晰熟悉的感覺卻始終沒有降溫。


我應該早就把這第二杯酒喝完,但右手還是機械式舉杯、碰唇、仰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回神時,吧台邊只剩我一人,
另兩桌的客人也不見了。
我起身對小雲說:『我走了。』
移動時腳步有些踉蹌,不知道是酒精的緣故,或是坐太久兩腿發麻?


小雲還是用左手摀住嘴巴,右手跟我揮揮手表示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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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10-2-7 13:01:24 |只看該作者
榮安出院了,不過還得拄著柺杖一段時間。
而且在工地的宿舍重新修建好之前,他得一直住我那裡。
我每天一大早騎機車載他到工地上班,回來睡個回籠覺後再到學校。
有時他同事會順路在下班時送他回來,有時我還得特地去接他回來。


榮安出院後第三天晚上,我載著他到Yum。
小雲剛看到榮安拄著柺杖時嚇了一跳,後來發現他已經沒什麼大礙,
便覺得好笑。
這晚榮安和小雲都很健談,我的話比較少。
還有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我又看到上次那個點Martini的男子。


榮安出院後的第五天下午四點左右,我在學校接到榮安的電話。
「喂,來載我。」他說,「今天沒什麼事,我想早點走。」
『還不到下班的時間,你太混了吧。』我說。
「反正我是病人,不會有人說閒話的。」
我掛掉電話,放下手邊的事,有點不太情願地騎車去載他。


我花了20分鐘到他的工地,再花了20分鐘載他回家。
到了家門口,車子不熄火讓他先下車,因為我還要到學校。
他下車時,身體會稍微往右傾斜,先讓右腳接觸地面,等站穩後,
左手腋下夾著柺杖、右手扶著車後座,左腳再離開車。
這幾天他一直是這麼下車的,動作不太順暢時我才會幫他一把。


「喂!」榮安的右腳剛接觸地面,右手突然猛拍我肩膀,「你看!」
順著他平舉的柺杖往左前方一看,視線只搜尋兩秒,
便在20公尺外電線杆旁,看見葦庭。
她好像是被從某戶院子裡探出頭的黃花吸引住目光,於是駐足觀望。


我楞楞地看著她。
原本以雙腳和坐在座墊上的屁股穩住機車重心,但不知不覺站起身,
屁股離開座墊後,機車失去重心,向右傾倒。
「啊!」榮安大叫一聲,因為他的右腳才剛站穩,左腳尚未離開車子。
幸好他的反射動作夠快,右腳單足往後彈跳。
可是彈跳了三下後便失去重心,一屁股往後坐倒在地上。
「唉唷!」他又叫了一聲。


機車摔落地面的撞擊聲和榮安的呼叫聲,驚醒了葦庭。
她轉頭朝向聲音傳來處,正好與我四目相接。
她的眼神顯得很驚訝,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所措。
我和她只是站著對看,沒有其他的動作和語言。
倒地的機車引擎持續發出低沉的怒吼,只是聲音比平常微弱。


有多久了呢?已經過了多久了呢?
我到底有多久沒看到葦庭了呢?
一時之間忘了現在是何時,更忘了她離去的時間點。
直到榮安掙扎著站起身,然後走過來低下身把機車熄火,
這個突然消失的聲音反而弄醒了我。


我轉頭看了榮安一眼,問:『沒事吧?』
「還好。」他笑了笑,並試著把機車扶起。
他的左腳無法當施力時的支撐點,因此試了兩次都沒成功。
『就讓它躺著吧。』我淡淡地說。
榮安看了我一眼,沒多說什麼,便拄著柺杖走到家門,開門進去。


我移動一下腳步,右小腿肚傳來一陣痛楚,可能是機車倒地時刮傷了。
顧不得腿上的疼痛,蹲下身把機車扶起,只覺得機車比平常重。
用盡吃奶的力氣扶起機車,放下支撐架,讓它先站穩。
「還好嗎?」葦庭說。
一轉頭,葦庭已來到跟前。
『妳問的是車子?』我說,『還是人?』


「說真的。」葦庭又問,「你還好嗎?」
『說真的。』我回答,『我還好。』
本來雙方都處於一種極度尷尬與陌生的狀態,
但同時說了以前的口頭禪後,似乎又帶回來一點熟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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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發表於 2010-2-7 13:01:46 |只看該作者
『妳怎麼會在這裡?』我問。
「今天跟同事到台南出差,剛辦完事,我便一個人走走。」她說。
根據以前上《性格心理學》所獲得的知識,如果她用「到台南」而非
「回台南」的字眼,那就表示台南對她而言,並不是類似家的感覺,
起碼可說已不再那麼熟悉。
我突然很感慨,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住這?」她指著剛剛榮安進去的門。
『嗯。』我點點頭,『我搬進這裡後三天,妳便到台北工作。』
「哦。」她微微沉思,「那你也住了三年多了。」
『是嗎?』
「怎麼你連自己住多久都不曉得呢?」
葦庭笑了笑,笑容雖甜美,卻帶點客氣的成分。


我開始在心裡計算著有多久沒見過她的笑容。
要升上博一之前的七月搬進這裡,要升上博二之前的八月我們分手,
現在是我念博四上學期的十月,這樣算起來的話……
『原來已經兩年兩個月了。』我嘆口氣說。
葦庭先是一楞,然後低聲說:「是呀。」


我們不知道該聊什麼話題,只好沉默。
我覺得杵著不是辦法,邀她進家門也很唐突;
但若就此道別,我擔心往後的日子裡會有悔恨與遺憾。
天人交戰了一番後,我說:『妳待會有事嗎?』
「嗯。」她點頭說,「七點還有一個飯局。」
『現在才五點,』我看了看錶,『我們到安平海邊看夕陽好嗎?』
她沉吟一會後,說:「好。」


正準備掏出車鑰匙發動機車時,聽見她說:「有件事我想先說。」
『什麼事?』我問。
「我們很久沒見面了,或許會有很多話想聊聊。」她看了我一眼,
「但就只是聊聊,希望……希望你不要有過多的聯想。」
她說完後,臉上有歉然的笑。
我心裡重重挨了一記悶棍,下意識握緊手中的鑰匙。


鑰匙微微刺痛手心時,我猛然想起葦庭是選羊的人。
她這麼說是不希望我因為她答應一起看夕陽而產生可能復合的念頭,
於是先把話說清楚以避免我失望甚至再度受傷。
我能體諒葦庭,也知道這是選羊的人的善意。
但不管我是否存在著一絲想復合的奢望,她這麼說都會刺傷我的自尊。
雖然我選的是孔雀而不是老虎,可是我仍然有強烈的自尊心。


自尊被刺痛後,心裡反而坦然,這才想起有件事要把它完成。
『請妳稍等一下,我去拿個東西。』
我開門進去,跑步上階梯,直接到樓上的房間。
榮安正躺在床上看書,發現我突然闖入,嚇了一跳。
我整個身子趴下,視線先在床下搜尋一番,再伸進右手拿出一個袋子。
榮安張大嘴巴欲言又止,我沒理他,拿了袋子便往樓下跑。


我將那袋子放入機車的置物箱,發動車子。
「我該怎麼坐呢?」她沒上車,表情有些為難。
『怎麼坐?』我瞥見她穿了條裙子,便說:『就直接側坐啊。』
「可是在台北側坐要罰錢。」
『大姐,這裡是台南。』我說,『而且妳以前也常側坐。』
「哦,我都忘了。」她笑了笑,「上台北後,就沒坐過機車了。」
說完後,她上了車,用右手手指輕輕勾住我褲子上的皮帶環。


機車起動後,她問我剛剛為什麼叫他大姐?
我笑了笑說沒什麼,只是順口而已。
可能因為我是選孔雀的人,當知道再怎麼表現都無法挽回她時,
於是無欲則剛,反而更自在隨性地面對她;
而她是選羊的人,為了避免我自作多情,於是處處小心翼翼保持距離。


就以現在而言,她只用一根手指頭勉強保持與我之間的接觸。
先不說當我們是男女朋友時,她總是從後座環抱著我的腰;
即使是第一次載她時,起碼她的右手還會搭在我右肩上。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說:『到了。』
「謝謝。」她說。
然後她左腳踩著排氣管當支點,右腳輕輕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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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發表於 2010-2-7 13:01:58 |只看該作者
腦海裡清晰浮現第一次跟她來時,她跳下車、快步奔向沙灘的情景。
雖然之前總共來過五次,從來沒有一次看到夕陽,但她仍會除去鞋襪,
在沙灘上赤足行走,並任由海浪拍打腳踝和小腿。
我瞥了她的腳一眼,她蹬著一雙鞋跟並不算低的黑色皮鞋,
小腿裹了淡茶色的絲襪,這樣大概不可能會再除去鞋襪吧。
沙灘依舊被海水弄成深淺兩種顏色,她踩在淺色的沙灘上,踏步甚輕,
生怕不小心弄髒鞋襪。


『終於看到夕陽了。』我轉頭朝向西邊,海上的夕陽一團火紅。
「是呀。」她也轉頭,「終於看到夕陽了。」
是啊,看到夕陽了,然後呢?會覺得浪漫嗎?
感情若不在,費盡心思摘下來的星星大概也不會閃亮。


「你的學業如何?」葦庭問。
『還過得去。』我說,『妳呢?工作順利嗎?』
「剛開始到台北時不太適應,現在好多了,也漸漸有了成就感。」
『恭喜妳。』
「謝謝。」她笑了笑,「那你其他方面嗎?」
『其他方面?』


「我現在有男朋友。」她看我似乎不懂她的意思,便又開口。
『喔。』我說,『如果是這個意思,我現在沒女朋友。』
「都沒對象嗎?」她問。
『目前還沒。』我說。
「為什麼不找呢?」
『課業太忙。』
「可是……」
『妳還是喜歡追問一連串的問題。』我打斷她,『這種問題對妳來說,
難道有特殊的意義嗎?』
她楞了一下,然後說:「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


雖然有些不高興,但我突然想到:
在今天的重逢中,我發覺她每一方面或多或少都變了;
唯獨不太識相地追問問題的方式,竟然跟我們第一次交談時相同。
想不到我反而因為這種被惹毛的感覺而找回當初的她。
越想越有趣,不禁露齒而笑。
她看我突然由不高興變成開心,可能覺得很納悶,便盯著我瞧。


『妳男朋友一定很浪漫吧。』我輕咳了兩聲,試著轉移話題。
「算是吧。」她說,「他曾在情人節送我九百九十九朵紅玫瑰。」
『真是大手筆。』我說。
「數量倒是其次,但他讓我覺得他很用心。」
『用心?』我將左手放在耳邊假裝講電話,『喂!請問是削凱子花店
嗎?我是冤大頭先生。麻煩你送九百九十九朵紅玫瑰到某某公司,
並附張卡片寫上:柳葦庭小姐收。錢我會再跟你們算。』
我放下左手,看了看錶後,說:『只要有錢,不用一分鐘就搞定了。』


她聽出我話中的刺,臉色一沉,說:
「或許你覺得我膚淺,但對收到這麼多朵玫瑰的我而言,我很開心,
也覺得他很用心,這就夠了。」
『如果有個人花了一個星期時間,剪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張九公分長、
四公分寬的紅色卡片,並在卡片寫上:玫瑰花。妳覺得他用心嗎?』
「嗯。」她點點頭,「這樣當然很用心,而且也很浪漫。」
『與九百九十九朵紅玫瑰相比呢?』
「這不能相提並論。不過若是我收到那些卡片,會多了份感動。」


『是嗎?』我說,『妳確定?』
「我確定。不過這個人一定不是你,你從來就不浪漫,一向都是。」
她說「一向都是」時,甚至加強了語氣。
『是因為我是選孔雀的人嗎?』
她沒回答;但也沒否認。


我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到機車旁,拿出那個袋子,再跑回她身旁。
打開袋子,右手伸進去抓了一大把,然後灑向天空。
一張張紅色小卡片在空中慢慢飄落,葦庭的眼神顯得很驚訝。


『這裡總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片,我花了一個星期完成,本來打算在
三年前的情人節送妳的。』我一面說,一面伸手抓卡片,灑向天空,
『我買不起九千朵玫瑰,只好用紅色卡片代替,我知道這樣很天真,
甚至是愚蠢,但我只想讓妳知道我的用心。』
我越說越急,越抓越多,越灑越快,隔在我和她之間已是一團紅影。


葦庭始終站著不動,大約有十幾張卡片安穩地落在她的頭髮和身上。
有時從空中、有時從地下、有時從頭髮、有時從身上,
她或拿或抓或撿了一張又一張卡片,一次又一次看著上面的字。
然後她看著我,我發覺她的眼裡有淚光,於是我停止所有的動作。
當空中飛舞的最後一張卡片落地後,她終於淚如雨下。


我低頭看了看袋子裡,大概還剩下幾十張卡片。
雙手抓起最後這些卡片,背對著她,轉身面對即將沉沒的夕陽。
仰起頭,張開雙臂,用力灑向天空。


在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好像一隻正在開屏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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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13:02:09 |只看該作者
夕陽下山後,我立刻載葦庭趕她七點的飯局。
一路上我們完全沒交談。
上車前她眼角還掛著淚;到達餐廳時眼睛雖微紅,但不再有淚光。


看了看錶,才六點半,但我覺得氣氛沉重得讓我一分鐘也待不住。
我說了聲保重,她回了聲你也是。
沒有不捨、惆悵、繾綣或其他足以令人覺得蕩氣迴腸的告別語言。
頂多只有揮揮手吧,我想。


回到家時也還不到七點,榮安仍然躺在床上,看到我時又嚇了一跳。
『一起吃飯吧。』我說。
「我還是不要當電燈泡好了。」他說。
『沒有電燈泡,就只有我跟你。』我說。
他微微一楞,便起身跟我出去吃飯。


吃完飯,榮安找藉口待在樓上的房間,我一個人在樓下看電視。
右手拿著遙控器,頻道先遞增到Maximum,再遞減到Minimum。
然後周而復始。
直到眼睛有些睜不開,才關掉電視,走出房間來到院子。
樓上房間的燈熄了,榮安應該睡了吧。
我只猶豫三秒鐘,便跨上機車,往Yum的方向疾駛。


小雲看到我一個人走進來,不發一語直接坐在吧台左側角落。
「榮安又出事了嗎?」她走近我,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啊。』我說,『他只是在睡覺而已。』
「哦。」小雲應了聲,表情有些古怪。


我心下恍然。
因為我總是和榮安來這裡,除了榮安住院時以外,但也只有那麼一次。
所以小雲看我這次又獨自一人,才會認為榮安可能又出狀況。
『我要跟榮安說妳詛咒他出事。』
「你別想再敲詐我。」她笑了笑,「還是喝咖啡嗎?」
我搖搖頭,然後說:『我想先問妳一個問題。』
「你問吧。」


『妳還記得妳跟我說過的麻省理工學院索拉波的研究嗎?』
「當然記得。」她說,「他的結論是:當兩個完全陌生的人碰在一起,
結果發現彼此有共同認識的朋友,並沒有想像中困難。」
『如果曾經熟識後來卻變陌生的兩個人,不小心重逢的機率是多少?』
「我不知道。」她想了一下,「不過這機率應該也是比想像中要高。」
『我想也是。』


「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我今天碰到妳學姐柳葦庭了。』
小雲嚇了一跳,不僅沒接腔,也不知道要作何反應。
『我要一杯Gin Tonic。』我說。
「好。」她說。


小雲調好一杯Gin Tonic放在我面前,笑了笑後便退開了。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聽見有人說:「Gin Tonic是寂寞的人喝的酒。」
我轉過頭,又看到那位點Martini的男子。
『是啊。』我說。
他牽動嘴角,做出微笑的表情,可惜有些僵硬。
他嘴角附近的肌肉好像生鏽的鐵門,一旦拉動彷彿可以聽到軋軋聲。


在Pub的吧台邊,一位陌生的男子先跟你說話的機率是多少?
如果我是女的,機率一定很高。
但我是男的,所以機率應該很小吧。


我低頭默默喝著酒,Martini先生(姑且這麼叫他)也不再跟我說話。
本來以為胡思亂想一些機率的問題可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機率跟統計有關,統計又跟葦庭有關,所以我還是避不了。
試著讓腦袋放空,但腦袋卻越放越重,壓得我抬不起頭來。
嘆了一口氣後,店內音響傳來的鋼琴旋律嘎然而止。


我緩緩抬起頭,小雲已站在我面前。
再環顧四周,店裡的客人竟然只剩下我一個人。
「想聽新鮮的鋼琴聲嗎?」她說。
『新鮮的鋼琴聲?』我很疑惑。


小雲走出吧台,到角落的鋼琴邊,背對著我坐了下來,掀開琴蓋。
試彈了幾個音後,便開始彈奏一首曲子。
旋律很輕柔,軟軟涼涼的,有點像正在吃麻糬冰淇淋的感覺。
一曲彈完後,她剛轉頭看著我,我立刻說:『encore。』
她笑了笑,點點頭,又轉過頭去。
我又吃了另一個麻糬冰淇淋。


「我彈得如何?」
最後一個音還在空氣中遊蕩,她的手指尚未離開琴鍵,便問了一句。
『不好意思,我不懂鋼琴,只覺得很好聽。』
「這就夠了。」
她站起身,放下琴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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