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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金大富準時來到,我打開門,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那輛金光奪目的大房車
,連他雇用的司機,也穿著金光閃閃的絲料,像是傳說之中,中了魔法變成了金子一樣。
金大富向我行十分尊敬的鞠躬禮,他這樣恭敬,令我心中對他的厭惡之心,去了不少,
我請他進來。
金大富進來之後,我問他喝甚麼,他要了相當烈的仙人掌汁酒,不像傳統的加鹽喝,而
是甚麼都不加,一倒就是一大杯。
酒量好的人我見得多,自然不會大驚小怪,我們面對面坐下來,他捧著酒杯,思索著,
暫不開口。
嗯,等一下,還是別說我和他會面的情形,先說他在一小時半之後,告辭離去時所發生
的事。
這樣敘述法十分怪,是不是?
早已經說過了,這個故事十分奇特,和別的故事有許多不同之處,不說和金大富會面的
經過,先說他辭去的情形,就是這奇特之處。
當然,這樣做,是由於金大富在離去之際,有事情發生過。
金大富告辭去時,神情相當失望,因為他看出我對他所說的事,不是很有興趣,而且他
對我有所要求,我也沒有答應,只是敷衍了他一下。儘管我的話說得十分婉轉,可是他顯然
是十分精明的人,當然看得出來。
而他又一直禮數周到,我送他出去時,他一直倒退著在走,連聲道:「留步!留步!」
老蔡已經把門打開,我看到那輛金色的大房車,一直在門口停著––這時,如果有甚麼
人要走進門,就必須繞過車子。
而這時,正有一個人站在車子的那邊,那個人自然是來找我的,因為我一眼就看出她,
不是別人,正是陳麗雪,她有點猶豫,像是決不定繞過車頭,還是繞過車尾?
就在這時候,金大富說了一聲:「衛先生,請你再考慮一下,」
我仍然在敷衍著:「好,我會。」
金大富低嘆了一聲,轉過身去。他一轉過身,自然和陳麗雪打了一個照面––兩個人之
間,隔著一輛金色的大房車,距離不是很遠,自然互相之間,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我由於在金大富的身後,所以只能看到陳麗雪的神情,她先是無動於衷,那是看到了陌
生人之後,正常的反應,接著,我看到她變得十分驚訝。
與此同時,我聽到金大富發出了一下淒厲之極的叫聲,像是他一腳踏穿了一具腐屍的肚
子一樣。
陳麗雪當然是聽不到那一下叫聲的,但發出那麼可怕叫聲的人,神情一定恐懼之極,這
種恐懼的神情,令得陳麗雪由訝異,也變得十分害怕。
我又看到金大富的身子,向前傾了一傾,雙手按在車頂上,身子劇烈地發著抖,他又叫
了一聲。
這種情形,雖然只是幾秒鐘之內的事,但是我已經隱約可以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了。情形
和金美麗和陳麗雪相遇時一樣,金大富一定在那一霎間,有了極其可怕的幻覺!
所以我大聲叫:「金先生!」
我想叫停金大富,可以問他,究竟在一霎那間,他有了甚麼可怕的幻覺。
可是他像是沒有聽到我的叫聲,剎那之間,他的動作怪異之極,他的頭陡然垂下來,看
起來,就像是他的脖子忽然折斷了一樣。
當然,他頭急速下垂的結果,是他的前額重重地踫在車頂上。可是他卻立時抬起頭來,
接下來的動作,快速無比,一下子就打開了門,閃身入車,車門還沒有關上,車身就震動了
一下,接著,在車門半開的情形下,車子已疾駛而出,在車旁的陳麗雪慌忙後退,望著疾馳
而去的金色大車,神情十分疑惑迷惘。
我沒有叫得住金大富,自然有些氣惱,但金大富是跑不掉的,何況他還有事求我,先把
陳麗雪叫過來再說,陳麗雪進來之後,呆呆地坐著,茶來了,她也不喝,只是出神,我用手
語問了她好幾次:「是不是那男人見了你,也有駭然欲絕的神情?」
一直問到第七遍,她才點了點頭,隨即又問:「我––為甚麼會令他那麼害怕?」
我幾乎就要把金美麗看到她,為甚麼會感到害怕的原因說出來,但總算忍了下來––我
認為就算要說,還是讓白素告訴她比較好。
我搖了搖頭,表示對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她忽然長嘆一聲,打開文件夾,取出兩幅鉛筆畫來,放在我的面前,我一看就嚇了一跳
,指著畫像,直瞪著她。
她點了點頭:「我才見過這個人,不過是在古代,我剛才又進入了古代,見到了他,在
古代和現代,他見了我都駭然欲絕,為甚麼?」
我又看那兩幅畫,第一幅畫中的金大富穿著破爛,手中拿著一根棍子,褲子肥大,畫像
生動,連他額上的汗珠也畫了出來。
第二幅畫,金大富神情駭絕,我相信剛才他隔著車子看到陳麗雪的時候,就是那種五官
一起移了位,害怕得臉部肌肉扭曲的情形。
陳麗雪又是突然之間進入古代的,甚至不是在午夜,而是在正午。
當時,她正閉著眼,在思索著才看完的一本有關人生哲理的書,突然,她發現自己進入
古代。由於已經有過一次經歷,她鎮定得多。
她甚至用力在手臂捏了一下,弄清楚那不是自己的幻覺或者夢境,她那一下捏得很用力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伸出手背來,手背上還有一小團青色的瘀痕。
那是甚麼時代,她說不上來,只知道那是古代。
一條相當長的窄巷,巷兩旁,全是高牆,牆頭上,都有著十分精緻的玻璃裝飾––在古
代,只有豪門大富,才會在巨宅的圍牆上配上那樣的裝飾。
好的琉璃十分名貴,每一塊都燒製上象徵吉祥的圖案,只怕可以抵得上窮人好幾天的食
用,而牆頭環繞巨宅,動輒要用一萬多塊!也只有這樣,才能現出豪門巨宅的氣派。
說是窄巷,也是因為兩旁的牆高而形成的錯覺,實際上,巷子可以供四匹馬並馳,至少
有十公尺寬。
這時,正有一匹馬,自巷子的一端疾馳過來,馬蹄翻飛,打在青石板鋪出的地面上,極
其急驟。而等到這匹奔馬馳到了巷子中心時,馬上的人陡然一勒韁繩,馬上人騎術極精嫻,
就像是釘在地上一樣,一動不動。
(記得,一切仍然只有畫面,沒有聲音。)
馬上是一個劍眉朗目的年輕人,一身的裝束十分華麗,看起來像是軍人的制服,有著金
屬片組成的頭盔,在馬鞍旁,掛著一柄連鞘的佩刀,刀鞘上鑲著各種寶石,十分華麗。
那馬,不但神駿,而且一看就可以看出,馬主人曾悉心裝飾過,馬鬃被編成許多小巧的
辮子,馬尾上也打了一個圓球形的結,深棕色的毛,油光水滑,那副馬鞍子,也是嵌金鑲銀
,可知馬主人的身分,十分尊貴。
馬上的騎士一勒定了馬,身子挺了挺,神情十分焦切,雙手放在口邊,打一個呼哨,聲
音嘹亮高吭。
這種「打呼哨」的功夫,許多年青子弟都會,或用來調戲美貌的婦女,或用來表示心中
的高興,當十幾個或幾十個子弟一起打起呼哨來的時候,聲勢也十分駭人。
打呼哨的手勢有許多種,有的雙手合攏放在口前,有的是用單手,有的是用雙指,有的
要借助一片樹葉,總之,只要將口中急速噴出來的氣體,以高速通過一個狹窄的空間,使之
發出聲音來。
打呼哨這種年輕人的玩意兒,現在已絕跡了,現代的年輕人,要發出聲音來,吹哨子就
行,簡單得多了!
隨著那一下呼哨聲,他一縱身,站到了馬鞍上。坐著還不覺得,一站起來,就感到這馬
主人,身形極高大––可是他給人的感覺,卻並不魁梧,只是高,高得英俊,高得瀟灑,高
得輕巧,高得––唉,現成的一句成語,最是貼切:玉樹臨風!
他站在馬鞍上,雙手向上伸,可是仍然夠不到牆頭,大約還相差五十公分,他抬頭向上
,神情更焦切,然後,又一縱身,身子向上拔起,一下子就抓住了牆頭,一用勁,身子向上
升起,已經坐到了牆頭上,他把右腳跨過了牆,身子下俯,上半身完全陷沒在牆後。
看他的情形,他像是正在撈摸著甚麼,過不一會,他的身子漸漸挺直,果然,被他拉了
一件東西出來––不,給他拉上來的,是一個人,那個人的雙手,和他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那是截然不同的兩雙手,騎士的手又大又有力,看來強壯穩定,而和他十指交叉互握著
的那雙手,瑩白如玉,纖秀細弱,皓腕賽雪,由於是手向上被拉上來的,所以衣袖褪下了一
小半,露出玉雕也似的一截小臂,襯著兩只玉鐲子,更是動人之至。
那自然是一雙女人的手,可是,一直到那女人被拉上了牆頭,還是看不清她的面容,因
為她穿著一件有頭罩的「一口鐘」(一種寬大的披風,人一披上,看來像鐘,所以才有這樣
的名稱。)
那件「一口鐘」深紫色,頭罩罩得很嚴,只開著兩個洞,可以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
睛,這時,眼睛之中,大有驚惶的神色。
那騎士把女郎拉上了牆頭之後,扶著女郎的腰,令她坐在牆頭上,再令她的雙腳,移到
了牆外,然後,他一縱身,穩穩地落到了馬鞍上,雙手伸向上,示意那女郎向下跳來。
女郎似乎有點膽怯,猶豫了一下,騎士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再伸直手臂,女郎身子向下
落來,騎士手一圈,將她抱個正著。
雖然那駿馬站著,一動不動,但要站穩在馬鞍上也並不是容易的事,再加上伸手抱住了
一個自牆上跳下的人,連身子也不晃動一下,下樁拿得極穩,可知在武學上,有相當的根柢
,如果真是武將,那麼,鎮邊殺敵,很可以成為國家的棟梁,然而,這時他的行為,未免有
點怪異––他在高牆之後,把一個女郎弄了出來,這是什麼行為?
他輕輕把女郎放在馬鞍的前面,他自己就坐在女郎的後面,雙手牽韁的同時,自然而然
也圍住了那女郎的身子。
然後,他雙腳略夾,一抖韁繩,駿馬四蹄翻飛,以快得驚人的速度,竄出了巷子。
這一切,只不過三分鐘左右,那騎士的身手,矯健靈敏,每一個動作,都看得人賞心悅
目之至,那女郎雖然全身都包在那件深紫色的「一口鐘」之內,可是也可以看得出她的柔軟
纖小,那種柔若無骨的動作,也叫人看了,悠然神往,印象深刻。
(在陳麗雪的敘述過程中,我盡量使自己少打斷她的話頭,可是聽到這段,我忍不住問
了一句:「那時,你在什麼地方?」)
(陳麗雪回答是:「我在另一堵高牆的後面,探頭出高牆,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巷子中
的情形。)
(我又是好奇,又是大惑不解:「那牆,至少超過三公尺高,你怎麼能攀得上去?」)
(陳麗雪神情茫然:「不知道,我一進入古代,就在這種情形之下,由於我專注巷子中
發生的事,所以並沒有留意到我如何存在的,好像是––好像是踏在一根橫生的樹枝上,身
子還有點搖晃的感覺。」)
(我作了一個請她繼續說下去的手勢。)
駿馬負著兩個人,一下子就竄出了巷子,也就在這時,巷口人影一閃,又多了一個人,
那人穿著破爛,手中拿著一根棍子,腳上趿上一雙破鞋,一臉的憊頓相,一看就知道是一個
地痞惡棍,下三濫的腳色。
這時,他的眼睛睜得極大,顯然他早已藏身巷口,自然也看到了剛才巷子中發生的一切。
他出現之後,略停了一停,向前急奔了幾步,揮動著手中的棍子––那棍子半截紅色,
半截黑色,兩種顏色的漆都已剝落。
這樣的棍子有一個專門名詞:水火棍。通常都是衙役、捕快這種身分的人使用,別的人
要用,當然也可以。
這個人奔出了十來步之後,又停了步,眼珠骨碌碌亂轉,孔子說過,人的心術正,眸子
就正,看這人的神情,一望而知其人的心術不正至於極點,不知道在動什麼樣的壞腦筋。
而且,他所動的壞腦筋,一定很快就有了結果,他現出十分洋洋自得的神情,一手執著
棍子,在另一隻手的手心上輕輕敲著,然後,仰天大笑起來,趿著鞋子,身子搖搖擺擺,不
住用棍子敲打著高牆,走出了巷子。
我問:「這個後來出現,手中拿著棍子的人,就是金大富?」
這樣問了之後,又覺得不對,所以又立即改成這樣問:「那個拿棍子的人,樣貌和金大
富一樣?」
陳麗雪的回答卻是:「他就是金大富。」
我表示疑惑:「在那一節發生的事中,你好像並沒有和他打照面––」我指著那張金大
富駭然的畫:「他怎麼會害怕?」
陳麗雪苦笑:「後來又發現了一些事,我才和他打了照面的。」
我沒有再問,等陳麗雪說,後來又發生的一些事,可是陳麗雪卻這樣說:「當時,我不
知為了什麼,總覺得這騎馬走了的一男一女,會十分危險,或許是由於他們的秘密行動,叫
一個顯然不是好東西的人發現了!我十分擔心他們的安危。」
我嘆了一聲:「陳小姐,在現實之中,你只是一個普通人,在進入了古代之後,你以為
自己是什麼,怎麼會替古人擔憂起來?」
陳麗雪搖頭,神情更是惘然:「我在進入古代之後,連自己的樣子也不知道,怎知道自
己的身分?可是我總感到,如果有什麼事發生的話,我應該阻止,應該使這一雙男女避免有
危險。我像是感到,我––主宰和掌握了一種力量,要那樣做。」
她愈說愈玄了,我本來是想讓她多說一點進入古代之後的具體事項的,像這並不著邊際
的感覺,我可不想聽。
(白素在這時候自外進來,恰好聽到了陳麗雪的最後那段話。)
(後來,才知道我認為不著邊際的感覺,十分重要,是整個神秘莫測的故事的主要關鍵!)
我當時有點不耐煩,一面向白素點頭,一面對陳麗雪表示了對「這不著邊際的感覺」的
反感。
陳麗雪猶豫了一下,也沒有再就這方面發揮下去。她繼續說的是:「我十分擔心會有厄
運降臨在那一雙男女的身上。」
我同意:「你的擔心有理,看來,這一雙男女在進行的事,絕不光明正大。那騎士極可
能是一名貴族子弟,他的行為,是拐逃一個女子,或是引誘一個女子私奔,或是和一個女子
幽會,這種行為,在古代,不但通不過國法這一關,也一定通不過人情這一關。」
白素才進來,自然不知道陳麗雪的敘述,可是單憑我的這一段話,她也可以推測得出幾
分實際情形來,而且,她對我的話,持相反的意見:「也不見得,古代的禮教關係雖然嚴,
可是愛情還是一直被人歌頌,紅拂夜奔、文君琴挑,就千古傳誦。」
我笑了一下:「反倒是愈古愈好,漢、唐,男女間就有許多風流韻事,宋以後,僵住了!」
為了使陳麗雪也明白,我和白素的交談,也使用手語和文字。
陳麗雪加入了談話:「接下來發生的事,只使我想起兩句詩」。我和白素一起向她望去
,她用清麗的字跡寫出了那兩句詩:「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我和白素都愕然––白素的愕然更甚,因為我至少還知道在那巷子中發生的事,那倒確
然有點像偷情的行為,唐朝詩人張籍的名句,也很可以用得上。我作了一個手勢,用最簡單
的語言,向白素先敘述了一下金大富見了陳麗雪如見鬼怪的情形以及陳麗雪所說的在巷子中
發生的事。
白素一面聽著,一面盯著那兩幅畫像看,等我說完之後,她才道:「如果令你想起張籍
的詩,那麼,事情發生在唐朝?」
陳麗雪搖頭:「我不能肯定。」
白素皺著眉:「事情愈來愈複雜了,金大富如果曾在唐朝出現過,我的意思是,他曾在
唐朝生活過,是一個人,現在,又成了一個人,在唐朝到現在這許多年,他是什麼?是生命
的存在,還是靈魂的存在?」
我想了一想:「一般的認識是人死了之後,如果有再轉世的行為,總是在死後立刻發生
的。其實,真正的轉世情形,可能有許多種,有的立即轉世,有的可能相隔很久––離開了
軀殼之後的靈魂,應該沒有時間觀念,一秒鐘和一千年,全是一樣的。」
白素又皺著眉想了一會:「只好這樣設想了,還有,前生和來生,容貌竟然會一模一樣
,這也不可思議之至,好像在陳小姐的經歷之前,從來也沒有這樣的例子?」
我和白素,自從「尋夢」這件事之後,接觸到了許多靈魂、轉世及相類似的事,都超越
人類現代的實用科學所能接觸的範圍,神秘莫測,無法深入研究,只能作出種種的假設。
在各種各樣的資料之中,確然沒有兩世人容貌一樣的記載。
我點了點頭:「是,陳小姐的經歷,是十分罕有的例子,是玄學研究的上好課題。」
陳麗雪有點發急:「請別把事情想得太遠,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會有人看到了我那麼害
怕,當人家看到我害怕的時候,我是什麼樣子?」
這個問題,本來很難回答,但是有了剛才在我門口,金大富和陳麗雪隔著車子相望的那
一幕之後,問題並不是很難回答。
我在作手語時,動作的幅度比平時大––這和說話時加重語氣和提高聲音有同樣的作用
:「你還是你,就和平時一樣!當金大富看到你而駭然欲絕的時候,我也看到你,絕對可以
肯定,你是一個漂亮的女郎,而不是什麼叫人害怕的怪物!」
我的回答,十分肯定,而且,確然在金大富感到害怕時,我一點也沒有害怕的表示。如
果那時她是一個怪物的話,我也會害怕。陳麗雪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謝天謝地
!可是––為什麼金大富,還有那美麗的女人見我會害怕?」
白素聽得陳麗雪這樣說,知道我還沒有把那美麗的女人就是金大富的女兒一事告訴陳麗
雪,她同意地點了點頭。
也在一剎那間,我知道她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金大富和金美麗是父女,父女關係至親
,他們父女兩人看到了陳麗雪害怕,原因只怕是一樣的,只是不知道金大富在忽然之間有了
什麼幻覺而已。
我十分小心地回答:「或許他們曾有一些虧心的行為,和一個外形很像你的人有關,所
以見了你才會害怕。曾經有一個故事,是說一個富豪,在午夜時分,坐著司機駕駛的車子,
由於塞車,他向車窗外看了一下,在他車子旁邊的是一輛破車子,駕駛人轉過頭來,認出他
是大富豪,而他笑了一下,竟把那大富豪嚇死了!」
陳麗雪愕然:「為什麼?」
我吸了一口氣:「後來才知道,那個駕車人的樣子,和富豪的岳父一樣,而他的岳父,
死於他的謀奪財產,被他放火燒死在車中。人,做了虧心事,就會心虛,別人若是見了那個
駕車人,什麼事也不會發生,那大富豪做過傷天害理的壞事,就會被嚇死!」
陳麗雪聽得很用心,她道:「這叫作––」
她想說的,顯然不能用手語來表達了,所以她拿起筆來。在同時,我和白素,也各自拿
起筆來,三個人在紙上寫著,寫好了之後,不禁都笑起來。
我們三個人寫的字是一樣的,都是:「報應!」
大豪富猝然之間,見了一個酷肖被他害死了的岳父的人,就嚇死了,死於他早年的傷天
害理的行為,這自然是報應。
「好有好報,惡有惡報!若有未報,時辰未到!」
以上四句話,是有關報應的傳統說法,許多壞事做盡的人,都看不到他遭報,於是,有
人懷疑是不是真有報應這回事存在,於是,也就有大具哲理的「時辰未到」的說法。報應是
一定要來的,做過壞事的人,自己心中也十分明白,必有報應,只是不知道報應在什麼時候
發生而已。
在這樣的情形下,報應來得遲,似乎比報應來得快更可怕,因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提心吊膽,在等著報應的來到,幹過傷天害理壞事的人,心中那份惴惴不安和恐懼,自然是
報應正式降臨之前的額外懲罰。
陳麗雪在確信自己不是怪物之後,顯得活潑了許多,問題也極多:「金大富––確然做
了壞事,我很可以肯定,可是他為什麼看到我害怕?他應該看到那個美麗婦人害怕才是。」
我和白素再度愕然:「哪一個美婦人?」
陳麗雪道:「就是被那年輕武將帶走的,披著深紫色披風的那個––後來,我又見到他
倆和金大富,那是我十分擔心他們的安危之後,忽然之間,我離開了牆頭,到了一棵極大的
大樹下面,樹幹粗大,足可兩人合抱,樹葉卻十分小,而且不斷有一種圓形的扁平的果實,
旋轉著落下來,十分奇特。」
我「哦」地一聲:「那是榆樹,落下來的那種果實,叫作『榆錢』。」
大榆樹覆蓋極廣,在地上形成了一大片陰影,在離大榆樹不遠處,是一株聳天的古柏,
和一株極大的銀杏樹。樹與樹之間是綠草地,在空地上,有不少石人石獅,看來,這裏是一
個相當巨大的陵墓園地的一角。
那匹馬在草地上踱著,啃著青草,不時仰起頭來,抖動著長長的脖子。
在那株銀杏樹下,面對面站著兩個人,一個,就是駿馬上的騎士,另一個,則是那穿著
「一口鐘」的女人,這時,頭罩已除下,垂在背後,她有著如雲如霧一樣細而柔的髮,臉色
蒼白,一雙大眼睛,眼波流轉之際,瑩然欲淚,神情十分淒楚。
年輕的騎士雙手按在她的肩上,用灼熱的目光盯著那美麗的女人,又輕輕搖著她的身子
,像是要她決定一些事。
美麗的女人不敢還是不想接觸他的眼光,先是略偏過頭去,咬了咬下唇,接著,又轉回
頭來,可是緩緩地垂下去頭,她雙手本來一直把玩披風上的帶子,在手指上繞著,繞緊了又
鬆開,可見她的心中有極其為難,無法解決的事。
然後,她雪白的牙齒,咬得下唇更緊,幾乎要滲出血來了。年輕的武將又愛又憐又焦急
地看著她,想伸手去抬起她的下顎。
而她在那時,解開了一口鐘的襟,裏面是鮮紅色的衣裙,腰際繫著飾物,其中有一只錦
袋,她伸手解下了錦袋,他像是預知會有可怕的事發生一樣,連連後退,雙手亂搖。
她則緩緩打開了袋口。
她打開了袋口之後,自袋中傾出兩顆極大的、色澤晶瑩明亮、美麗華貴的珍珠。那兩顆
珍珠在她纖細的手掌心,幾乎佔據了她整個手掌。
她握著珍珠的手,向他伸過去,他連連後退,額上和頸側,都有青筋現出,她目光幽怨
,長嘆一聲,手掌傾側,掌心中那兩顆珍珠,也就落到了草地上。
她緩緩垂下手,緩緩轉過身,緩緩戴上頭罩,緩緩向前走去,她的動作,一切都是那麼
緩慢,在緩慢之中,帶出了一股極度的無可奈何之情。
這時,她的眼神惘然之極,不知望向何處,或許是望向不可知的未來,所以才會有那樣
根本沒有任何焦點的眼光!
騎士木然而立,直到她走出了十來步,才見他張大了口––(當然是在叫喊著什麼,可
是回到了古代的陳麗雪,是帶著她的生理缺陷一起回去的,所以她仍然是什麼聲音也聽不到。)
接著,他就向前奔,奔到了她的身前,轉過身來,她仍然在向前走,所以他在一直在後
退,他的神態反倒不那麼激動,只是盯著她看,雙眼之中所顯露出來的那種目光,陳麗雪曾
這樣補充了一句:「若是有男人用這樣的目光望我三分鐘,我會投降,為他做任何事!」
陳麗雪絕不是一個輕佻的人,連她都那樣說,可知當時的騎士的目光是何等灼熱和充滿
了激情!
那美婦人一直低著頭,垂著眼,不和他的目光接觸,兩人用這樣的方式走著,又來到了
那匹駿馬旁邊。
騎士看來像是已絕望了,他在上馬之前,先伸手在鞍邊那柄佩刀的刀柄上,輕輕撫摸了
一下,再縱身上馬,在馬上,側身,向那美婦人伸出手來。
美婦人也伸手向上,被他拉著,拉上了馬背,仍然和來的時候同樣的姿勢,駿馬四蹄翻
飛,又疾馳而出!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陳麗雪剛才說了一個十分淒婉的愛情故事––或者只是一個愛情
故事中一個片段。我們對於這一男一女的來龍去脈,一無所知,也完全無從追究查考,可是
在陳麗雪敘述的無聲畫面中,都可以充分感到這一男一女在愛情上的困擾和痛苦。
陳麗雪的敘述本來相當高明,並不因為她不會使用語言而遜色,自然,主要的原因,也
在於一切經歷,她都是回到古代「親眼目睹」之故。
我問陳麗雪:「在這一節中,你並沒有見到金大富?」
陳麗雪點頭:「再接下去,我就見到他。」
我作了一個請她繼續說下去的手勢,她反問:「我看到的那一男一女,是什麼關係!」
我的回答是:「自然是愛侶,不過,關係可能不正常,你想到了張籍的詩句,十分合理
,那個美婦人,大有可能是有夫之婦。」
陳麗雪現出十分同情的神色,過了半晌,才又說:「那青年騎士得不到她的愛情,可能
會自殺!」
白素搖頭:「不會的,那時代的人,在激情之中,都帶著豪爽之氣,就算也對人生再也
不感到興趣,他也不會自盡,一定會到邊關去,衝鋒陷陣,殺敵爭勝,在千里沙場,刀光血
影之中,發洩他的痛苦。」
陳麗雪現出悠然神往的神情,雙手緊握著拳:「可惜我沒能看到他馳騁沙場、英勇殺敵
的情形!」
我不禁笑:「很難說,或許你看到他失戀之後,是日夜大醉,一身酒氣,臭不可聞!」
白素也笑:「你真會煞風景。」
我哈哈大笑:「古今中外,世上的事,窩囊的多,哪有那麼多的美好!」
白素望了陳麗雪一眼:「陳小姐,當你回到古代的時候,你好像不單是一個旁觀者,而
且還有參與其事的感覺?」
陳麗雪皺著眉,顯然白素的問題不容易回答,好一會,她才作答:「很難說––」
她又向我看了一眼,因為我曾說過她的那種感覺「不著邊際」,我即示意她只管發表自
己的意見,她又遲疑了一下:「不能說是參與,也不是完全是旁觀者,我只覺得我對我見到
的情形,有一種––需要負責任的感覺––真的很難說!」
她說的話,仍然是沒有邊際,我揮了一下手:「後來又是在什麼情形下見到金大富的!」
我在這樣問了之後,又作了一個補充:「為了說話方便,我把古代的那個人叫做金大富。」
白素和陳麗雪都沒有異議,陳麗雪神情十分難過地搖了搖頭:「應該是當天的傍晚時分
––」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4-2 19:34 編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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