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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四周靜謐。
半山腰上的房子不多,一幢幢屹立在叢林之間,此際尤像幢幢的鬼影。
站在房頂天台欄杆邊的小玉,穿著一件薄得似貼肉的白色紡紗衣裙,那寬闊的下擺在習習晚風中,被吹得盡歪向一邊,霍霍作響,像要竭力把小玉扯著,幫她飛身而下似。
小玉雙手在冒著細汗,緊握著裙擺,跟初見榮宙時一模一樣。
那天是她與戚繼勳度蜜月回來的翌日,小玉就穿著這條丈夫在日本東京給她買下的白紡紗衣裙,出現在中環榮民集團大廈的地下大堂,等待與戚繼勳一起出外晚膳。
丈夫答應她,把她帶往美國會所去,一邊吃晚飯,一邊欣賞本城的夜景。
戚繼勳千叮萬囑,要小玉不可遲到,因他知道她有遲到的習慣。
今夜不可遲到,不是因為他不願等她。小玉曾取笑戚繼勳,說:
“如果我不答允你的婚事,你會怎麼樣?”
戚繼勳傻兮兮地答道:
“那我就等你一輩子。”
所以,他是絕對不會不等她的。
只是戚繼勳要她今晚准時,是為了要在下午七時之前趕及到美國會所去叫菜.美國會所有個優待“早鳥”的規矩,給提早吃晚飯的客人一個五折特價。
戚繼勳殷勤地叮囑小玉,說:
“五折,非同不可。能劣則省,我們不是大富人家。”
小玉當時聽著,覺得有點不是味道。戚繼勳未免小家子器了一點,平白折損了小玉往美國會所享受高雅晚宴的興致。之所以要到這種城內的名貴會所吃飯,也無非是想感染那種豪門富戶生活的架勢,被戚繼勳如此一提,興趣索然。
有些話其實不必多說,心照不宣。
難道小玉不知道戚繼勳的身分與家勢,他只不過是在本城首富榮必總的榮氏集團內檢得一份好差事的高級打工仔罷了。
打工仔不論高級抑或低級都是打工仔,都有打工仔的共通作風與特色,一言以蔽之,都需要量入為出,積谷防饑。
當然,高級打工仔比低級的總是勝一籌,他們最低限度能以集團行政大員的身分,出入像美國會所這些高貴場所,爭取以五折價錢得到的豪客享受。
就算對小玉而言,無可否認,已是生活上的一大躍進了。
如果小玉沒有這就碰上榮宙的話,怕她也會自覺夠幸運與幸福的了。
當日,小玉在榮民大堂等著丈夫下班。眼看升降機門打開後,走出來的不只戚繼勳一人,還有另一位年輕男士,長得高壯,眉清目秀。二人邊走邊談,直來到小玉身邊,才停住了腳步。
“小玉,這是榮先生的公子榮宙。”戚繼勳這麼介紹。
小玉向榮宙點頭,微微笑著,用溫和的眼神望著這位城內太出名的貴胄公子。
榮宙連正眼也沒有看她,招呼也不打,仍專注地對戚繼勳說:
“我忘了拿資料研究部交來的有關百利達集團的報告,煩你給我拿下來,成嗎?”
怎麼不成,戚繼勳立即應命,轉身就鑽回升降機去。
小玉呆立著。
她知道自己最好成為這兩個男人之間的一個不勞關照的人身雕像。如果她加配表情和動靜,只有自討沒趣。
在男人的世界,在富豪的領域內,沒有她的份兒。
小玉把眼神調往別處,無目的地張望,找尋她視線的著陸點。
她最低限度不屑再望向榮宙。
可是,小玉分明聽到對方在她身邊說話:
“你就是小玉嗎?”
她沒有響應,她要聽清楚究竟對方說話的對象是否自己,即使他分明的提了“小玉”兩個字。
“小玉,”他又在說話:“你的這條裙子已經過時了,現今並不流行下擺這麼長這麼闊。”
小玉驀地回過頭來,凝視著榮宙。
她幾乎肯定這兩句話不是榮宙應該草率地對她說的,這並不符合他倆的身分與關系,可是,他說了,只證明一點,他有心挑逗。
那不是很久之前的事。小玉與榮宙第一次的相見,她穿著這件白紡紗衣裙,這件有著這麼長這麼闊的下擺衣裙。
當時,小玉的手心在冒著細汗,她雙手緊執著裙邊,一如現在的模樣。
竟不知初秋的晚風可以如此清寒。
畢竟這是高處。站在本城山頂一幢華廈的天台上,感覺應該是伸手就能摘到天上的星星。
在城內的六百萬人口,起碼有超過百分之九十,會有這個摘星的夢想,包括從前的那個鄒小玉在內。
可是,墊高了腳,伸長了手,也攀不到頭頂的星星,在氣餒艱辛之余,會一個不留神,重心一失,就會摔下去,肝腦塗地。
小玉那件單薄的白色紡紗衣裙的確已如另一層蒼白的皮膚似貼緊在她圓潤的背上,渾身都已驚出一陣冷汗來。
當日,小玉把那一大包禮物打開,看到了那件法國皮爾卡丹的套裝和那張夾在禮盒上的榮宙的名片時,她真以為自己已經在伸手摘星。
尤其當小玉把那淡桃紅色的、長僅及膝的套裙穿上後,在鏡前微昂著臉,就似見到頭上繁星浮動,光華耀目。
榮宙與小玉的第一次約會是在深水灣哥爾夫球場的英式典雅西餐廳內,才呷了第一口白酒,榮宙就直言不諱:
“我們不會往這兒碰到不該碰見的人,要成為這兒的會員,一就是被球會的理事局認定是城內頂層社會人物,一就是真金白銀地抬進一千二百萬元作入會費。”
自然,這番話是輕蔑的。小玉奇怪自己為什麼還端坐著,她不是應該遽然而起,拂袖而行嗎?榮宙並沒有給自己的丈夫留下半分面子。
可是,當榮宙約會小玉時,他已經是沒把姓戚的人放在眼內了,不是嗎?
自己既決定來了,就不會走。
她不是不知道後果的。
她也不是不經過考慮,甚而掙紮而來的。
這些天來,自從收到榮宙的禮物。接到他的電話,聽到他說了那句:
“小玉,我要見你。”
之後,一連幾個晚上,睡在床上,強逼自己瞌上眼睛,但,就是睡不看。一旦張開眼來,高高的天花板上就貼滿了星星似,一顆一顆的閃爍著,叫小玉眼花撩亂,心動神驚。
她猛地坐起來,伸手向空中抓去,結果是落空的。
小玉知道,躺坐在戚繼勳的床上,無法摘星。
于是,她決定來了。
榮宙是個深具挑戰性與吸引力的男士,這幾乎是城內所有人都認定的。
單是榮家的嫡長子這一點就已經無敵,加上,榮宙實在長得英俊。
他的眉是眉,目是目,傳神達意,在于眉一揚、目一睜的輕巧動靜之中,教人在接收了他的訊息之後,宛如喝了一口醇酒,清甜得來帶點暈眩,如此的自甘迷醉。
榮宙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清清楚楚、乾淨俐落地教人知道他的身分。
誰跟他並排在一起,都會得高下立見,無容商榷。
當榮宙出神地凝望著小玉的臉時,小玉覺得他的一雙眼睛,根本就是閃耀而晶亮的星星。
幾乎是不必推測,也毫無意外地,當晚的約會在榮家深水灣的別墅內上演最後一幕。
榮宙在小玉身上的那番驚駭的戰栗,力量大得像抖動了天上的繁星,一顆一顆的灑下來,滿滿的輕蓋著小玉的裸體,讓她渾身光華四溢,掩蓋了羞愧。
小玉最恨的是,丈夫每次得償所願之後就蒙頭大睡,這叫她有種在施恩之後就立即被遺棄的壞感覺,太不舒服了。
可是,榮宙連這一點都處理得很好。他跟她說話,不斷的訴說他的故事。
“小玉,你知道榮家跟戚繼勳的淵源嗎?”他竟這樣問。
小玉本來不認為這是個適當的時候提起戚繼勳,他到底是她的丈夫。最低限度到此為止,他還是的。
小玉忽然的想到,或者她跟戚繼勳的關系應該有個結束了,又或者榮宙之所以提起來,就是為了日後的一些安排,因此她細心的靜聽著。
榮宙繼續說:
“戚繼勳的父親戚大成是榮家的司機,一直都是。不過機緣巧合,他在一次綁匪企固傷害父親時,機智地讓他脫離險境,父親從此把他視作恩人。”
這段故事,對小玉並不陌生。當她跟戚繼勳走在一起時,就曾經聽過。
榮必聰顯然是個得人恩惠千年記的人,他厚待戚家父子,包括向戚繼勳提供很好的教育,讓他在美國大學畢業之後,就在榮民企業內當主席助理。這個天子腳下的位置無疑是不少意欲白手興家的人求之而不可得的,戚繼勳一下子就成了榮民企業內各個紅員所不敢輕視的人物。
最低限度他是在大老板身邊行走的人,就算不圖他在榮必聰跟前講好說話,也別開罪了他,討個沒趣。
榮必聰對戚氏父子的照顧真是無微不至的。他在興築半山那座榮民府邸時,就在旁撥地築了四層高的家仆宿舍,讓戚大成帶著妻兒獨自占住三樓千多-的住宅,一樣的風涼水冷,舒服寬敞。
其後戚大成夫婦相繼去世了,戚繼勳仍留住著,榮必聰對他說:
“待你成家立室後,好好的以積聚下的私蓄置業,才搬出榮家吧!”
真是為他設想得太周到了。
故而,小玉跟戚繼勃結婚後就住進這個宿舍單位內。
對小玉來說,從何文田廉租屋邸的娘家搬到這兒來,是難以形容的架勢了。現今自己家的小客廳就已是娘家一家五日全部的居住面積,她從小就未曾試過有一間屬于自己的睡房,父母老是把她和妹妹小珍塞在那張窄窄的碌架床上。小時候,她還得跟小珍擠在一起睡,留了下格床給弟弟小明。每天晚上坐在碌架床上的上格,頭就貼著天花板。
在這種環境之下,哪兒來摘星的感覺。
出嫁前,當小玉帶著弟妹來看她的新居時,小玉忽然有種守得云開見月明的感覺,完完全全知道什麼是吐氣揚眉。
故此,她對自己的抉擇是不應有埋怨,甚至不會有猶豫的。
直至她遇上了榮宙。
小玉才知道山外有山、天上有天、人上有人。
榮宙沒有再把榮家與戚家的故事說下去,他只補充說:
“我父親是會一輩子照顧戚繼勳的,他從我父親身上得到的一切會比他應得到的多。”
這說明了什麼呢?小玉沒有問,她只是在聽。
不知為什麼,她在榮宙跟前很少說話,只有聽他的份兒,而且是聽得滿心歡喜的。
這跟戚繼勳的相處就截然有別了。在丈夫跟前,差不多沒有小戚發言的機會,都是由小玉吱吱喳喳的說著幾車子話,然後由小戚歸納了說話的要點,予以實行。
小玉此刻對自己的解釋是,戚繼勳的說話並不動聽。
榮宙伸手拿了床頭櫃上的手表一看,說:
“我得回公司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嗎?”小玉問。
“對,英國的股市現在開始運作了。”
榮宙一邊穿衣服,一邊拿眼盯著小玉那個倦慵地坐起身來的姿態,有一點點的迷惘,竟禁捺不住說:
“小戚一直得著一些他夠不上資格得到的好東西。”
小玉認定這句話是對她的贊美,嫣然一笑了。
“小玉,”榮宙忽然坐到小玉身邊去:“你好好的跟著我,會有前途。”
“會嗎?”小玉帶著滿含驚喜的疑惑。
“會,只要你聽我的。”
“看你怎麼說吧!”
“我說,你現在快快起來,隨我離去,然後明天晚上,你跟小戚一起到大宅來參加我們招待證券界的花園晚宴。”榮宙說。
“小戚沒有告訴我,我可以出席。”
“他會通知你,放心。”
果然,翌晨,小玉猶在睡夢之中,丈夫的電話就掛回家里來,對她說:
“小玉嗎?你今兒個晚上有空吧?我忘了告訴你,老板有個宴會,可以攜眷出席,帶你去見識見識場面。”
小玉在電話的另一端輕蔑地笑,她在笑戚繼勳說話的幼稚。她鄒小玉並不勞他性戚的帶挈去見什麼場面,日後她有很多機會。就算今晚,如果不是榮宙的關系,她賭戚繼勳根本沒有資格可以攜眷出席。
才這麼一想,小玉心上就有點不自在。
經過了昨天晚上,她開始對丈夫毫無愧色與歉意,反而自然地看不起他來了。
小玉趕忙以渴求的語調答:
“好的,我今晚跟你一同出席。”
“小玉,穿得漂亮一點,挑我在日本送給你的那件桃紅色的晚裝,不是很好嗎?”
“我穿什麼,你就少管了。”小玉說。
“對,對,你穿什麼都是漂亮的。”
又一個嶄新的發現,戚繼勳的推崇,在小玉的感覺上,只成了一種低格調的巴結,一點兒都不討好。
她百無聊賴地打開了衣櫃,伸手取了那件從日本買回來的桃紅色晚裝,放在身上,于鏡前瀏覽了一下,就嫌棄地扔到床上去。
老土得可以!
今年真的已經不流行下擺寬闊的裙子了。
可是,在日本百貨公司購物時,穿在身上,那戚繼勳老說好看,于是就被慫恿著買下來了。
把自己都連累成一點品味也沒有。
才這麼想,床頭的電話鈴聲又響了。
小玉撲過去,她希望是榮宙。
可是,一聽,她失望了,對方是把女聲。
“請問鄒小姐在嗎?”
鄒小姐?電話搖到姓戚的家里來找鄒小姐的,會是誰?
“我找鄒小玉小姐。”
“我是的,請問哪一位?”
“我是蓮黛,是黛絲服裝的營業經理,我們預備了幾件晚宴服裝,請鄒小姐今天下午有空來試穿,榮先生已經付了款了。”
小玉在黛絲服裝店逗留了很久,她試穿著那位營業經理蓮黛為她挑選及預留的幾件法國晚裝,樂得飛飛的,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要她作出抉擇,只挑其中一件回家穿用,實實在在太困難了。
那位緊隨著她身邊服侍的蓮黛,真曉得顧客心理,她一邊對鏡前的小玉表示極度欣賞,另一面拿手托著下巴,作一個沉思狀,然後緩緩地皺起眉頭來說:
“真難!連我這個算有經驗的專業人士都覺得難于取舍,你穿每一件衣服都漂亮極了。”
小玉來不及高興,蓮黛又說:
“嗯!簡直是把衣服穿活了,像賦了靈魂似。名家的設計全要穿在對的人兒身上才有品味。鄒小姐,我可否提個建議?”
“什麼建議,你請說。””
“我看,這幾件法國設計大師的力作,也只有穿在你身上才算是名花得主呀,放棄任何一件也不好,只要你同意,我就把它們留下給你。”
小玉對眼前這位蓮黛的任何建議,怕都是千肯萬肯的。
從來都是那條好說話百聽不厭的道理。
某程度上的“讒臣誤國”,在任何時代、任何環境、任何階層內都會發生,無非就是人性對甜言蜜語的非理性鍾愛所致。
可是,言聽計從也要力有所逮才成,小玉並沒有這個經濟能力,也就是說要接納蓮黛的建議從而擁有這幾件美麗至令她暈眩而不忍放棄的衣服,必須口袋里的錢能支付得了。事實上,她有資格踏進黛絲來試穿衣服也是拜榮宙所賜,這是主宰于人而非取決于己,故而,她就不好一口答應對方了。
無論如何,小玉也還有一點點的自尊心,不至于被自己的貪欲全然掩蓋。
故此,小玉立即面有難色。
蓮黛自然是看慣了眉頭眼額的人,立即意會,于是對小玉說:
“鄒卞姐,我看,你先把今天晚上要穿的一套拿去,其余的就讓我為你預留,你再考慮清楚才作出決定。與此同時,我會把你今天試穿晚裝的情況給榮先生報告一下。”
蓮黛這樣說就很為小玉留面子了,而且也暗示了會令榮宙另送幾件衣服給小玉的伏線。
這下小玉當然是滿臉含笑地答應下來了。
她忽然的想,連這做富貴人家生意的蓮黛,所表現的才具與氣派都是非同凡響的,自己要怎麼才能搖身一變成為他們同一個等級的人就好。
當天晚上,當小玉穿了那件艾絲卡丹的名牌晚裝出席榮府園游會時,真是萬眾矚目的。
艾絲卡丹這牌子的晚裝喜歡用比較鮮豔的顏色,穿在年紀輕輕的少女身上,是在活潑明亮之中更見矜貴,但如果是一把年紀的女人穿呢,效果就會相反了。
小玉挑的這件晚裝,是那種叫人一望而驚駭的彩黃色,款式一點都不複雜,一穿在身上,那玲瓏浮凸的身材,就恰到好處的放在人前了。
唯其那種色彩上與曲線上的養眼和魅力是包裝在青春與矜貴的氣氛之內,更令在場的一些男士們看得喉嚨發干。
園游會內有位貴夫人也是穿同一牌子的另一個款式衣服,就因為她的年紀關系,穿出來的氣派就不對勁了,不但叫男士覺得啼笑皆非,連一些女賓都在竊竊私語,背後批評道:
“胡重英夫人有五十歲了吧,怎麼能穿艾絲卡丹今年那個為少女設計的系列晚裝呢,過分了一點點吧!”
“豈只五十歲,我看是望六之年了,她的長孫都已經上中學了,跟我女兒是同班同學。香江之內豪門貴婦的年齡與望族富豪的身家,大致上的數字是人人皆曉得的,怎麼瞞隱得了。”
“年紀這回事也不去說它了,今年艾絲卡丹這系列的服裝,如果胸圍不是堅挺而達三十四以上的水平,就別穿好了。胡童英的老伴呀,剛好是下圍才有這個尺碼,怎麼成。”
豪門夜宴的其中一個特色無疑就盡在這你一言我一語的評價之內。
人們無疑是留意到鄒小玉了,男士們只上心,不上嘴,女士們則相反,都有興趣探查她是誰。到一知道小玉的身分,女士們就籲一口氣,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其中有幾位貴夫人的對話是這樣的:
“啊!原來是下屬的老婆。這年頭,連高級打工仔都有資格買幾萬元一件衣服給太太穿啊,真不簡單。”
“把名牌穿爛了也不是好事,我現今先就把這個艾絲卡丹的牌子嫌棄了,穿它活脫脫是貶了身分似。”
“也別這麼想嘛,他們呀,一個月不吃不喝就能省下錢來買套光鮮的衣服。可是,閣下的一件半件首飾就是打工仔一輩子不穿不用都沒有資格買到明,貴賤高下還是有別呢!”
“我們家那一位身邊的高級職員就很知道分寸,帶妻子在這些場合亮相,決不會叫她亂出鋒頭。”
“這麼誘人的面貌與身材呀,幸好已為人婦,否則又不知惹下什麼孽緣了。”
“今時今日,女人要引誘男人不會受阻于自己的已婚身分呢。你還是盯緊丈夫好。”
“你別唬嚇人!”
總的一句話,門第與身家是地位的決定與認可,衣飾在這方面起不了什麼影響作用。
自然,這種豪門心態,小玉是不清楚的。
她只是對四方八面而來的眼光感到興奮,甚而驕傲。
她認定這是她備受贊賞的表示,因此更加顧盼自豪,眉目生輝,神采飛揚。
可是,時間一拖下來,小玉就感到有一種壓力產生,令她不安,且有點尷尬。
因為當戚繼勳要在賓客之間應酬,甚至投入在商務研究的談話中時,小玉就顯得無事可為。
她沒有想過在如此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熱鬧場合內也會有寂寞,甚而寂寞至寒酸清冷的感覺。
小玉嘗試往貴夫人堆里站,各位女士都禮貌地跟她握手招呼,然後就繼續興高彩烈地暢談了。
悲涼的是小玉一句都插不了嘴。
話題不論涉及服裝、首飾、旅游、時事、政冶,以及市場趨勢、經濟走向等等,這起貴婦們都能娓娓道來,有她們的一個層次與水平,小玉是萬萬的配不上。
其中一位夫人看小王老站著干微笑,半句也插不上嘴,于是好心腸地奉送她一個簡單的話題,問:
“戚太太,除了艾絲卡丹這牌子,你還喜歡哪一只牌子的服裝呢?”
這應該是極容易攀得上嘴的,偏就是小玉沒辦法做到。她苦苦思考今天下午在黛絲服裝店試穿的那幾件晚裝是哪幾只牌子,偏就是想不到,越急越是腦子里一片空白,以致于期期艾艾。
如此耽擱了,話題就被別個嘉賓的回話代替了,益發顯出小玉的無知與尷尬。
原來高處不勝寒的意思是指那些夠不上資格攀上高客的人,根本是為本身的各方面應付條件不足所致。
小玉只好走到別的一些人堆去,尋找她的運氣。
一個豪門夜宴之內,竟到真正的享受歸宿原來難比登天。
小玉心上的彷徨加重了。
是晚宴請的是城內各個投資經紀行的東主、故而話題就集中在外彙、期指與股票之上。這種專業性的知識,小玉就更加缺乏了,也就等于更要張大嘴巴,不知如何插嘴。
她開始慌張,也覺苦惱,因而很有點埋怨榮宙的意思。
她不明白榮宙為什麼要把她請來這種場合。
榮宙本人呢,根本是整個宴會內的明星,圍在他身邊的人多得很,那種聲勢與熱鬧,幾乎連在場的嘉賓都要妒忌起來。
在這個宴會上,只有另一個人在小玉的眼中,更覺矚目,那就是榮宙的姊姊榮宇。
榮宇不但年輕漂亮,且貴氣逼人。
她渾身都包里在富貴榮華四個字之內,單是她頸項上配戴的那條鑽石鑲黑白南洋珠的頸鏈,就叫與她對話的人無法不感到她真有香江富家之女的架勢。
小玉就貪婪地看呆了那件首飾多于榮宇本人。
這一晚的新鮮經驗,令小玉不辨悲喜。
以致躺在床上去時,戚繼勳問她:
“小玉,今晚玩得開心嗎?”
小王一聽就生氣,干脆面壁而睡,不去答他理他。
戚繼勳傻呼呼的說:
“對不起,你怕是不喜歡這種應酬場合,累死了,是不是?”
小玉沒他這麼好氣,干脆拿被蓋過頭。
戚繼勳想一想,再說:
“小玉,別生氣,我答應以後有這種場合就不勞煩你陪伴我出席就是。”
小玉忽然覺得極端煩厭,認為她的丈夫其笨如牛。
“小玉,其實呀!”戚繼勳還在努力討好:“我認為你今兒個晚上非常非常漂亮,簡直是全場之冠呢。”
小玉仍沒有反應。
她內心只想丈夫停下來,不再說這種已經不會引起她意動的話。
“小玉,你今晚穿的那件晚裝太漂亮了,我想不起你是在什麼時候,又在哪兒買的?”
戚繼勳這麼一說,小玉是忍無可忍了,猛地坐起來咆哮:
“你是有完沒完了,老說這些無無謂謂的說話,實在太討厭了,你再說下去,那我就到客房去睡。”
小玉罵完了這番話,心內也有一陣震蕩,因為她自知小題大做。
為什麼會如此?無非是一種她已經肯定嫌棄自己丈夫的明證。
尤其是當她再跟榮宙見面時,所表現的那種小鳥依人似的態度,使她更加清楚自己是非離棄戚繼勳而跟定榮宙不可了。
榮宙跟她說:
“小玉,黛絲服裝店的蓮黛給我掛了電話了,我已經給了她一個銀碼,在每件六位數字的范圍之內,你隨時可以拿走合你心意的服裝,這個安排比較簡便。”
小玉幾乎歡呼。
“還有,你別以為我送你的服裝太少,我就留意到那天晚上在眾多女賓之中,你其實是最寒酸的一個。”
小玉一聽,心上活脫脫被刺痛了一下。
“女人站在人前去,只穿件好看的衣服怎麼成,多少也應有幾件合理的首飾配襯,是不是?”
小玉一頭歪進榮宙的懷里去,說:
“我不能受你這麼多重禮,而無以為報。”
“這話你是真心的?”
“你思疑我?”小玉微吃一驚。
“不是的。我很明白你如今跟在我身邊其實不能算是一種報答的表示,因為這是我們的愛情,對不對?”
小玉開心透了,連忙點頭,道:
“就是這個意思,愛情要跟物質分開才好,太連在一起,會褪色,會令我自卑和不安。”
“小玉,你的這個心態無疑令我尊敬。這樣吧,我有個好辦法,讓你報答我,對你也有很多好處。”
“什麼辦法?”
“我栽培你成為我商業上的好助手,你認為如何?”
這一問,小玉彷徨了,說:
“我什麼都不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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