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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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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藍嫣] 花過雨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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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17:55:02 |只看該作者
  「嗨!」他故作輕快的,用手指頑皮的點了點她的鼻尖。「拜託你從此以後多笑一笑吧!我可不想要個愁眉不展、憂鬱悲苦的小媳婦!」

  鐘靈終於被逗笑了,雖然淚痕猶自殘存,這笑卻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她重新埋入雲樵的胸懷裡,低低的、感動的說:

  「雲樵,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做你的好妻子!我會全心全意的對你。雲樵,我不會辜負你!」

  雲樵的嘴唇從她的發上、面頰上輕輕緩緩往下滑落,再度落在她嬌艷欲滴的紅唇上。他的手臂溫柔而細膩的擁抱著鐘靈柔軟纖細的身軀。他們就這樣緊緊互擁著,聽著彼此的心跳聲,聽著敲窗的雨聲。

  當鐘靈和雲樵緊緊相擁的同時,常歡正一個人悶在房間裡吞雲吐霧。

  夜已經很深很深了,他剛從電台回來不久。坐在書桌前,他只扭亮桌上的一盞小燈,不停的抽著煙,也聽著輕輕敲窗淅淅瀝瀝的雨聲,夜雨敲窗,在他聽來格外淒涼。

  他的思緒混亂而迷惘,自從那天在餐廳裡任由鐘靈跑走之後,他就覺得自己大部分的靈魂和意識,也跟著鐘靈一起消失了。

  可是,他卻無能為力去挽回這失去的一切。是他要鐘靈離開他的,不是嗎?他為什麼又要如此痛苦的掙扎?

  鐘靈!他心底流竄過一陣尖銳的痛楚,忍不住用手去揉扯自己凌亂的頭髮。他聽到自己內心深處不斷發狂般的、渴切的呼喊著:鐘靈!鐘靈!鐘靈!

  他後悔了,在一種強烈難捱的思念裡,他深深的體會出他其實一點也不偉大,甚至是有點脆弱的,雲樵說他不能失去鐘靈,那他呢?他何嘗就能?

  錯了!錯了!錯了!他真是大錯特錯,愛情並非禮物,而鐘靈更非商品,他怎能把鐘靈施捨給雲樵?

  他抽完一支煙,隨即點燃另一支,滿屋煙霧騰騰。他望著窗子,雨珠在玻璃窗上閃爍,昏黃的燈光映著雨珠,發出點點燦亮的光華。漸漸的,那晶瑩琉璃般的光芒越來越暗,他不知自己已枯坐多久,但是,他發現,黎明的曙光已然乍現,夜,隱沒了。

  然後,他聽見一陣細碎的、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隨即,門柄被扭開了,一個黑影忽地遮在他的面前。他下意識的抬起頭來,透著在黎明那微弱的曙光掩映以及室內昏黃的燈光,母親的臉竟是那麼的蒼老。不過她的神情依然慈愛而充滿關懷之情,常歡一下子感到十分歉疚,他可是使母親迅速蒼老的罪魁禍首?

  「阿歡哪!」常太太說,聲音有些軟弱而無力。「你整夜沒睡嗎?唉!年輕人,煙別抽那麼凶,很傷身的。你究竟是怎麼回事?鐘靈那丫頭是不是和你鬧彆扭,她好些天都沒來了,你是男孩子,就多讓讓她嘛!講清楚就沒事了,何必這樣折磨自己?我相信那丫頭不會不講理的。」

  「唔。」他心不在焉的輕哼了一聲。隨即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

  「你在想什麼啊?天都亮了呢!去睡一覺吧!」

  「別管我!」他悶哼著。

  常太太扶著桌沿,她微胖的身軀輕顫了一下。她這唯一的寶貝兒子,是怎麼回事?平時,他雖有些任意妄為、我行我素,卻從不曾用這種口氣跟她說過話,她緊緊的盯著愛兒,覺得他看起來又潦倒、又憔悴……而且好像十分地苦惱……

  「阿歡,你怎麼了?有什麼事,你說出來啊!別悶在心裡頭,那會悶出病的!」常太太不死心的追問著,她的聲音又是關切又是擔憂。「你知道嗎?這幾天來,你都沒有和我還有你爸爸說過一句話!怪裡怪氣的,我們怎麼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世上最親的就是父母,你有什麼心事,就告訴我們!或許,我還能替你拿個主意呢!你是不是為了鐘靈那丫頭?」

  他凝視著母親,微蹙著眉,一句話也沒說。這種沉默,等於是種默認,常太太也深深的凝視著常歡,他們一語不發地彼此對視著,終於,常歡艱澀的開了口:

  「媽,如果你真心愛一個人,你可忍心將他讓給另外一個人嗎?只因為你本身深覺對不起另外的那一個人?」

  常太太深思的看著他,隱隱明白他的話中有話,卻又不清楚事實的真相,她困惑著、猶豫著。

  「阿歡。」她不能肯定的。「你可是將鐘靈讓給——雲樵了?你不會真是那麼做吧?媽看得出來那丫頭是真心對你好呢!」

  「媽!」常歡悲切的喊了出來,他一把抱住頭,痛苦的掙扎著。「我真的愛她,我是真的愛她,可是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你——你怎麼那麼傻呢?她又不是禮物,你怎能這麼大方,說送就送?你想過她的感受嗎?唉!她若真的嫁給了雲樵,心裡卻對你念念不忘,那種同床異夢的婚姻,又怎會幸福呢?你心裡到底怎麼想的,我真是不懂你——你以為自己這麼做很偉大嗎?你只會扼殺了你、雲樵還有鐘靈三個人一輩子的幸福,沒有人會感激你,你自己也會痛苦一輩子!」

  常歡驀地恍然明白了。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順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朝外頭奔去,常太太驚愕且又恐懼不解的在背後喊:

  「你上哪兒?」

  「去找鐘靈!」

  「現在天才剛亮呢!」

  「我不管,我要馬上見到她。」

  常歡開車到雲樵家門口的時候,天色尚未完全大亮。

  雨點仍然疏疏落落的飄灑著,雨點和雲霧將天空遮蔽得更昏、更暗。

  他盯著緊閉的大門,忽然間有些清醒了!

  他要幹什麼?又能幹什麼?破門而入嗎?按鈴通報嗎?

  他低頭看了看表,還不到六點呢!

  迎面而來一陣涼風,喚回了他更多的理智。他坐在車裡又沒了主意,只好又從口袋裡掏出煙來,大口大口的吞吐起來。他反覆地告誡自己要冷靜,等天亮些吧!

  他從車窗望出去,緊盯著鐘靈房間的窗子。

  不知又過了多少時間,那窗子竟有了動靜,窗幔慢慢被拉開了,那被雨霧迷濛的窗子上,隱約的映出了鐘靈楚楚、纖細的身影,披瀉著一頭烏黑長髮……他的心狂跳了起來,差點就要忘形的呼喚她的名字。

  然而,窗子上的影子迅速的消失了,一切又恢復了原先的死寂。

  常歡拋掉了手中的煙蒂,固執的死盯住那芳蹤已杳的窗子。這種無盡的等待、掙扎糾葛的滋味幾乎是令人窒息、狂亂難安的;但他拚命忍著,也再三克制自己千萬要沉著鎮定。其間,他曾克制不住等候的煎熬,利用車上的行動電話打電話進去,但都是別人接的,他沒有出聲,默默掛掉了電話。他只想見鐘靈,並無意驚動雲樵及他的父母親,所以,他只好等待——告訴自己稍安勿躁,耐心靜待鐘靈也許會心有靈犀,奇跡式的出現。

  常歡沉鬱的靠在椅背上,沮喪的把臉埋入雙掌裡,內心有一股求助無門、彷徨無助的悲哀。

  他深歎了一口氣,心灰意冷的想著:我不敢奢求她立刻就回心轉意,原諒我的恣意妄為,但求能看她一眼,確定她一切安然,我就——

  常歡仍在心裡盤算之際,大門竟開了,盈盈走出的人兒不就是他思念欲狂的鐘靈;他欣喜若狂的衝出車門,一口氣衝到了鏤花的鐵門前,再也顧不了其他,激動的叫著:

  「鐘靈!」

  鐘靈愕在原地片刻,立刻關上大門,奔過來,將常歡一把拉到旁邊的圍牆下。

  「你來幹什麼?」她氣急敗壞的說:「不是說得清清楚楚了嗎?我也照你的意思去做,你為什麼還來?你又想怎樣?」

  他的心好痛,因為她說——我也照你的意思去做,你為什麼還來?是啊!他為什麼還來?

  他可是太衝動?太意氣用事?

  他可是來錯了?

  但是——

  「你——還好嗎?」他困難的問。

  「不就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嗎?怎麼?你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嗎?」鐘靈揚了揚眉毛,挑釁的反問。

  他呆住了,無話可說。鐘靈尖刻的語氣,令他羞愧得無言以對。

  她那清瘦、憔悴的模樣,更引發他莫名的心痛。

  常歡搖了搖頭,想減輕那刻骨的痛楚,卻是徒然地更加心痛。

  「鐘靈,」他說,淒黯無力的。「上車好嗎?我有許多話想跟你說,在這兒說不方便。」

  她瞪大了眼睛望著眼前的常歡,一臉無法置信的神情,彷彿他剛才說了什麼世界奇談似的。

  「上車?」她喃喃的念著。「你不覺得你我之間已徹底結束了嗎?我不知道我和你還有什麼可說的?我認為——你——你——」她的聲音忽然小了且變得模糊不清。「你根本不該再來打擾我,我——我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

  「我掙扎了好久……」他深深地盯著她,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好像生怕眼睛一眨,鐘靈便會消失,一切又將歸於虛無。「求求你,上車吧!我真的——好想你……」

  她緊抿著唇,秀眉微蹙,陷於進退兩難的煎熬中。

  常歡的話,常歡的聲音,常歡的人依然對她有著極強大的吸引力。

  那力量太強了,她根本就無力反抗……於是她終於上了車,像是被他催了眠似的順從。

  在車子如箭般衝了出去的同時,在她的潛意識裡,竟朦朧的掠過了一抹令她害怕的狂喜。

  常歡——她居然能夠再次見到他?他還對她說:「我真的——好想你」,這一切是夢嗎?她懷疑的偷瞄了常歡一眼,竟觸及了他正癡狂盯著她瞧的目光,她一顫,心慌意亂的垂下頭。

  漸漸地,那瘋狂的喜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椎心的悲痛及無限的委屈。

  常歡,常歡,常歡,他和她明明已結束了!

  「鐘靈!」常歡的聲音溫柔得令她好想哭。「我知道我不該再出現的,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對你強烈的思念。告訴我——你很不快樂,是嗎?你好憔悴,又充滿了哀愁,你知道嗎?也許,我沒有資格對你說,但請你原諒我,我非說不可,你這個樣子,讓我好心痛、好心痛。」

  常歡那幾近卑屈的溫柔令她心慌意亂,她不能自己的熱淚盈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只是那樣淚眼盈盈的瞅著他的側影。

  「我很好……真的。」鐘靈終於顫聲冒出了這麼句話。

  常歡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倏地將車子猛然停靠於路旁,然後,粗暴地一把摟過鐘靈弱不禁風的嬌軀,緊緊地封住她香軟紅嫩、欲訴欲泣的小嘴。

  他們緊緊擁著彼此熾熱顫悸的身軀,濃摯纏綿地摩挲需索著、慰藉著多日來彼此飽受折磨的心靈。

  兩顆瘋狂撲跳、充滿煎熬的心相互撞擊著,這是個炙熱、纏綿、無怨無憂、彼此奉獻、彼此渴求與悲苦的吻。

  終於,他抬起頭來,帶著深深切切、毫不保留的情感,凝視著她那漾著柔情淚光的明眸。又帶著猝然難忍的酸楚,把她緊緊的擁在自己的胸前。

  「哦,鐘靈!」他不勝苦惱地低語:「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鐘靈!天知道我的心有多苦。」

  她的面頰貼著他那火熱的胸膛,她的手緊緊纏繞著他的腰,她全心全意在感受這短暫的相愛與相聚。

  「我知道,我都懂。」她柔柔地低語著。

  「你真懂?」他追問:「我這樣做對嗎?你真願意這樣?」

  鐘靈顫慄了一下,常歡沒有忽略,立刻更緊更緊地擁住她,彷彿想將她揉進他身體裡似的。

  「至少,雲樵他還不錯。我們三人之中,起碼還有一個人稱得上是快樂的。」她微仰著臉,散發出做夢般的光彩,安靜地說:「我想了很久,你說得沒錯,我們已經毀了他一次,不可以再毀他第二次,否則,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常歡,我很高興沒有看錯了人,你的心地善良,處處為別人著想。老天爺會保佑你,遇到一個更好的女孩。」

  「我不偉大,」常歡依然用力的環抱著她,慘然的逼視她。「我一點都不偉大,我發現自己也只是個凡人,我不是神,我也一樣的脆弱。鐘靈,你聽我說,我是來求你回心轉意的,我——我不要失去你,我不能沒有你。」

  她含著淚,無言的搖了搖頭。

  「鐘靈,你怪我嗎?為什麼不說話?」

  「我不怪你。」她黯然神傷的表情。

  「真的?」他驚喜的。

  「怪只怪命運捉弄人吧!」她幽幽的說:「一切都太遲了。」

  常歡此刻才真正體會了心碎的滋味,他真的被擊倒了。

  「鐘靈——」他兀自掙扎著。

  「你不是要我去『接受他的愛』嗎?你不是要我去『愛他』嗎?」鐘靈直率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問。

  他凝視著她,心下惻然,眸中盛滿了毫不掩飾的痛楚。「我錯了,我真的後悔了。」他只能坦白說出心中的感覺。「常歡!」她硬著心腸,狠心地說:「你當是兒戲?說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你教雲樵如何自處?又叫我如何面對他?現在要我再打擊他一次,不如叫我殺了他還來得乾脆些,我們都無法選擇了,你心裡和我一樣清楚,不是嗎?」

  是的,他很清楚!當雲樵生死未卜時,當雲樵自暴自棄、了無生趣的時候,他只盼時光倒轉,讓一切重新來過。如今他好不容易振作了起來,對人生又有了希望,他真能狠下心再打擊他一次?

  鐘靈說她辦不到,自己難道就狠得下心?

  也許,一切真是太遲了!是他親手將幸福推出門外的。一步錯,步步皆錯,事情或許真到了無法扭轉的地步!

  「記得你曾對我說——」鐘靈無奈的說:「我會發現,愛他並不是件困難的事。是的,我終於體會了你所說的,他真是全心全意在愛我、寵我、呵護我。我想,如果今生我無緣去愛我所愛的人,至少我該好好珍惜這份濃情摯意的『被愛』,很可能終其一生,他永遠也無法超越你在我心中的份量,可是我已經答應雲樵,我會努力去做他的好妻子。」「不行。」常歡忍不住叫了出來:「你怎能躺在他的懷裡,心裡卻惦著另一個男人?鐘靈,你清醒點!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讓你嫁給雲樵,他也不會真心喜歡這樣一個同床異夢的婚姻生活的;或者,我們可以再想其他的辦法,天無絕人之路,總有辦法可想的,嗯?」

  「還有什麼辦法?」她不抱希望的問。

  「一時也想不出來,不過總會有的,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嗎?」他抬起她的下巴。

  「再相信你一次?我——我能嗎?」她的眼底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你當然能!」為了緩和這種使人不勝愁苦的氣氛,他故作歡快的點了點她的唇。「這麼快就忘了你說過要對我百依百順,女人的話可真是信不得喲!難怪我媽說,長得愈好看的女孩,愈會騙人……」他故作思考狀。「我啊!真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教你這小妖女,將心給騙去了!」

  鐘靈被常歡的幽默風趣所感染,心情也輕鬆不少,頑皮的本性自然流露出來,忍不住用手刮著臉取笑他說:

  「嘖!嘖!嘖!你還有臉說呢!一會兒要我愛,一會兒又叫我別愛,誰知道你下一刻又要我怎麼做?依我看哪!好看的男人更不可信,我還是離你遠些好,省得再教你的甜言蜜語所騙!弄不好啊!怎麼死的——自己都不清楚哦!」「是嗎?」他取笑她。「那我要你上車你就上車,不怕我把你拐去賣了?」

  她沒好氣地掐了他一把。「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是想看看你到底還有什麼把戲!我——我才不怕你呢!」

  「哦?」常歡不懷好意地,故意邪裡邪氣地湊近她,把熱氣陣陣呵到她臉上去,一張臉俊得令人心神蕩漾,鐘靈將臉一側,故意不看他。於是,常歡順勢把面頰埋進她耳際的發中,不安份地輕咬著她細緻的小耳垂,存心逗她說:

  「你真的不怕我嗎?你這個大膽誘人的小魔女。」

  鐘靈一急,忘了所以的回過臉來想要向常歡討饒,誰知才張開口,還弄不清一切,常歡已迅雷不及掩耳地俯下頭深深地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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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17:56:16 |只看該作者



  清風徐徐的夜晚。

  鐘靈目送常歡的車子消失在街道的車潮裡之後,她才深吸了口氣,依依不捨的朝位於巷道裡的何宅走去。她心情愉快的哼著流行歌曲,蹦蹦跳跳的走著,滿腦子都是常歡,一心沉浸在今天重逢的歡愉裡。

  回到何宅,穿過了飄溢著各種花香的小庭院,她仍忘形的哼著歌,「蹦」進了燈火輝煌的客廳。迎面,幾張不安且略帶惱怒、混合著無盡關懷的臉孔,一下子把她拉回了現實,她此刻才緊張起來,該死!她一早就消失,也沒告訴任何人,現在該如何自圓其說呢?她遲疑的、怯怯的走近眾人。

  「小靈啊!你可回來了!」何太太首先發難似的大叫了起來,略帶責備的口氣。「你說說看,莫名其妙的消失一整天是怎麼回事?有什麼急事,也得交代一聲啊!雲樵急著要報警呢!你上哪兒去了?我們打了幾個電話找你……」

  「對不起。」鐘靈喃喃低語著,像個做錯事等著領罰的孩子,眼神那樣的無助。她歉然地對雲樵投去默默的一瞥,就垂下頭去,拚命的扭絞著自己的手指頭,低低的重複著一句話:

  「對不起……」

  雲樵捻熄了煙蒂,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慢慢的走向手足無措的鐘靈,他的眼光複雜難懂的在她臉上搜尋了一圈,然後對父母親微微一笑說:

  「沒事了,爸、媽,小靈她平安回來就好了。你們累了,先去休息吧。小靈還是小孩子脾氣嘛,想到了就去做,也沒考慮到其他的。好了,我會好好和她談一談,叫她以後再也不許一聲不響跑出去一整天,你們就去睡吧。」

  何仲民搖搖頭,用胳膊輕輕的圍住妻子的肩,領著她往屋裡走去。何太太仍邊走邊絮絮叨叨的念著:

  「唉!這些孩子就是讓人操心!一個悶聲不響地就跑出國去了,無消無息的。一個又不愛惜自己,莫名其妙的出了個意外,差點連小命也沒了。現在可好,連最小、最聽話的也來鬧個失蹤記,唉!……」

  聽出何太太話中的不滿,鐘靈的頭垂得更低了。

  雲樵目送父母親的背影消失,他若有所思的望了鐘靈一眼,拉著她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他默默的、一語不發的凝視著她。

  鐘靈抬眼一碰觸了雲樵的眼光,她原本紅艷動人的臉頰一下子變得有些蒼白,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毫不掩藏的盛滿了某種令雲樵疑惑的激情,她坦白且真摯的望著他,低而清晰地吐出了驚天動地的一句:

  「早上常歡來找我!」

  雲樵放開了她的手,只是注視著她。半晌,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然沉靜地注視著她。這長久且專注的凝視使她心慌了,她的眼睛不安的眨了眨,頭又不由自主的垂了下去。雲樵立刻托起了她的下巴,不允許她躲避,他深沉的再度捕捉她惶惑的眼光。

  「你和他一整天都在一塊兒?」他問。

  「是的。」

  「玩得開心嗎?」他的語氣平平的,聽不出有一絲風暴的氣息。

  她還是哀懇般的看了他一眼。

  「久別重逢,有好多話可聊吧?」雲樵繼續平靜的說:「都聊些什麼呢?」

  「聊——」鐘靈的聲音低得彷彿耳語似的。「一些沒有意義的事。胡亂閒扯罷了。」

  雲樵牽強的笑了笑,定定的望著她。

  「我不能阻止你和老朋友敘舊,每個人都需要朋友聊聊天,解解悶,對不對?」雲樵苦笑著,言不由衷的說:「怎麼說常歡我也認識,我希望以後你能請他進來坐坐,我也歡迎他的。如果你真的非得和他到外頭談不可,我希望你能先——告訴我一聲好嗎?別讓我牽腸掛肚的過一天,我——我還以為你被綁架了呢!」

  她更加錯愕的看他,眉端輕輕蹙了起來。怎麼?你不追問我嗎?不責備我嗎?我可是和你的頭號情敵瘋狂的玩了一整天,你怎麼還能如此心平氣和?你為什麼還要如此的關懷我呢?鐘靈頓時心亂如麻。

  但在內心深處,卻有個聲音拚命地告誡她:不行!你不能因為雲樵的三言兩語,就又想背棄你對常歡的承諾,你得拿出決心來解決問題啊!你不可以老是這麼的優柔寡斷,這樣——你會害苦自己,也害慘所有的人,你一定要堅強起來。

  她深深吸了口氣,張開嘴來,訥訥的、結舌的說:「雲樵,我——我想,我——應該要告訴你,我——我——

  我認為——」她接不下去了。

  雲樵那樣溫柔、真摯且誠懇的望著她。

  「你認為怎樣?」他柔聲問,重新握住了她的雙手。「你累了,是不是?玩了一整天,是該累了,好吧!我讓你好好的睡一覺,今天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們誰也不要再提了。」

  他像大哥哥般,輕輕的、愛憐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站了起來,歎口氣說:

  「你看起來疲倦極了。」他的聲音低沉、懇摯的,卻有一股強大得不容人抗拒的力量,清清楚楚的傳將過來:「答應我,好好睡一覺,別想太多了。你啊!總是不懂得照顧自己。不過你放心,今後有我陪在你身旁,我會照顧你的,我會努力給你一個安全而舒適溫暖的懷抱,我不許災難和煩惱再去接近你、困擾你,我希望你會明白我一片真心和誠意。」

  鐘靈竭力的和眼淚掙扎,她想克制自己不可以流淚,但是,她做不到。她眼睛不爭氣的全蒙上了霧氣。

  「對不起。」她痛楚而無助的說:「雲樵,我不好,我真是個壞女孩!」

  「亂說!」他輕叱著按了按她微顫的肩,他再一次深深的看著她含淚的眼睛。「你在我眼中永遠都那麼美、那麼好。好了,請你幫我一個忙,去睡吧!別忘了,明天我們和禮服公司約好要去試婚紗的。」

  最後這句話完全地撼動了她,她驚悸了一下,腦子還飛快地閃掠過了常歡的臉。可她沒再說話,咬緊了牙關,任心中割裂般的痛楚著,她只是順從的點點頭,雲樵才舒了口氣。

  回到房間裡,她強迫自己暫不去思想。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了睡衣,她把自己扔給舒適的床,迷茫淒楚的瞪著天花板,情不自禁的,淚水沿著眼角滑落。她覺得心已碎了。

  怎麼辦呢?常歡!我不忍再傷害雲樵!我不能再打擊他!他那麼好那麼好!怎麼辦?怎麼辦?常歡!原諒我吧,常歡!

  也許,你我今生無緣,你當我死了吧!

  常歡!對不起,我又騙了你一次。

  她閉上了眼睛,任淚水氾濫這個心碎的夜,哪管他明天要去試什麼該死的婚紗,她只是那樣的心碎、絕望。

  黎明時分,電話鈴忽然響了起來。

  清晨之際,仍是一片死寂,這鈴聲顯得格外突兀。鐘靈從床上飛快地翻下床,伸手拿起話筒。

  「喂?」她遲疑地問:「哪一位?」

  「鐘靈!」對方熱切的呼喊,迫不及待的傳將過來。

  鐘靈的心差點跳出,她緊握著話筒,整個人在剎那間又開始痛楚和恐懼起來。是常歡,要怎麼對他說?請他原諒?這種事豈是「原諒」兩個字就能輕易解決的?怎麼說呢?她已經信誓旦旦地答應了他,要拿出勇氣,開誠佈公的解決她和雲樵的問題,可她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甚至,今天她還要去試婚紗呢!常歡那聲熱切的呼喚撕裂了她的心,她緊咬住手背上的肌肉,牙齒深陷進肌肉裡,她半天沒有出聲,她不知該如何向他交代。

  「鐘靈!」他再叫:「你在聽嗎?」

  「是的。」她勉強的,顫慄著說:「你——你怎麼這麼早打電話來?」

  「我一夜都沒睡。」他興奮的,完全沒聽出鐘靈的異樣。

  「我——好想你,你呢?想不想我?」

  「噢!」她輕喊了聲,淚水迅速充滿了眼眶,她軟軟的跌坐在地板上,把臉埋入膝裡,矛盾到極點,她是該破繭而出,還是聽任命運的擺弄?

  「喂,你怎麼了?」他急切的低嚷:「你和雲樵攤牌了嗎?

  他怎麼說?有沒有為難你?」

  「哦,對不起,常歡……」她心痛得頭發昏,而且整個人都像被熊熊烈火燃燒似的,她覺得自己幾乎快透不過氣來了。

  她心慌意亂的對著聽筒,像個孩子般的嗚咽著說:

  「你別逼問了,我……我什麼也沒說。也許,大局已定,根本沒什麼轉圜的餘地了,你就當沒我這個人存在吧!好不好?你理智點行不行?」

  「理智?」他低吼著,帶著股抑制不住的、強烈的痛楚。「你要我理智?告訴你,我如果能理智,我早該忘了你,我就不會再去找你,我現在也不會打電話給你。如果我能理智,我就不會每夜像瘋子般地抽煙抽到天亮……不,鐘靈,你不能那麼殘忍,別再折磨我了吧!對你,我永遠也無法理智。我想見你,我現在就去找你,好嗎?十分鐘之內,我一定到……」

  「不,不可以——」她飛快地打斷了他,心更慌更痛了。「你不能來,雲樵會起疑的,常歡,你——你聽我說……你放過我吧!你讓我安安靜靜的生活吧……或許,今生今世我們真的無緣……」

  「你真這麼想嗎?」他苦楚的問,聲音裡有著濃烈的幾近絕決的悲切。「你真是覺得我避開了,你就能心安理得地過平靜的生活嗎?你想清楚了?那麼——」他瘖啞的說:「好,我答應你,我馬上消失,再也不打擾你了,讓你去自欺欺人吧!

  再見了!鐘靈!我——我要掛電話了……你要珍重……」「不要掛!」她恐懼的叫著,淚如雨下,哭著喊:「你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你怎能真扔下我不管?你怎麼可以?……」她哭得那麼傷心,話都說不下去了。

  「鐘靈!鐘靈!」他焦灼的叫著:「你要講理,是你要我別再打擾你的,是你要我放過你的,我憑什麼再癡纏著你,好——好吧!你別哭了,你哭得我不知所措,你要我怎樣,我都依你,你別哭了,拜託你……」

  「我要見你,現在。」她不假思索的衝口而出。

  「現在?見我?」他無法壓抑興奮之情,渴切的問著。

  「是!我馬上要見你,否則我真的要死掉了!」她一迭連聲嚷著。

  聽筒那端驀地沒了聲音,她大急,在這瞬間,想見他的慾望超越了所有,她不勝惶恐的急叫:

  「喂喂,常歡,你在聽嗎?」

  「嗯。」他悶聲說,然後他吸了吸鼻子,聲音哽塞的:「我——我以為我聽錯了。鐘靈——」他沉默了一、兩秒鐘,才接著說:「你到巷口等我,我馬上過去接你,十分鐘內到。」掛斷了電話,她呆愣了一會,有一兩分鐘都無法分析自己的情緒。是瘋了嗎?為什麼那樣迫切的要見他?怎麼跟雲樵交代?但,轉瞬間,所有的自責全飛到九霄雲外去了,滿心都被即將見到常歡的那份狂喜之情所溢滿。她覺得自己飄飄然的,像置身雲端似的。

  她——要——見——他。這意念強烈到無以復加,她不再掙扎,不再猶豫,不再顧忌,不再矛盾……

  她跳了起來,衝進浴室裡,飛快地梳洗,飛快地換好衣服,然後,拋開了所有對雲樵的承諾,瘋狂的衝了出去……

  十分鐘後,她已置身於常歡的車上了。

  駛了好長一段路,兩人都反常的沉默著。鐘靈乾脆閉上了眼睛,不看,也不問常歡要載她上哪兒去。反正她心裡早明白了,今日她不顧一切棄雲樵跑了出來,今後她是跟定常歡了;無論是上天堂,或者下地獄,她都無法回頭了,對於雲樵,她只能說聲「抱歉」了。

  鐘靈任常歡將車愈駛愈快,她漫不經心的側耳傾聽呼呼的風聲。此刻,她的心情是既歡喜又不安,她實在愛慘了眼前這個默默開車的男人,可是她心裡偏又揮不去另一個摯愛她的雲樵的影子,她自知對不起他,所以她不得不感到憂煩。

  她的心情也就越來越不安——終於,車子停了。

  她好奇的睜大眼睛,四下張望著。車子停在一塊平坦的坡地上,四周是綠意盎然,高聳入雲的樹木,微風在林梢低吟,譜成了一首優美動人的大自然松濤之歌,天空飄著朵朵潔淨的白雲,四周杳無人影……她打量完畢,再把眼光轉回他身上,癡癡的望著他。

  他也沉默不語,癡癡狂狂的望著她。

  他們就這樣彼此對視著,彼此研讀著對方靈魂深處的悸動和情感,時間彷彿靜止了,空氣也僵在那兒。

  時間分分秒秒流逝。終於,常歡把頭埋在臂彎裡,緩緩的搖著頭,聲音低啞痛楚的說:

  「鐘靈,你是不是想謀殺我?」

  她嚇呆了,一看這情況,她又緊張又驚惶,她伸出手把他的頭攬進胸口,攬得好緊好緊。

  「常歡!常歡!你怎麼這麼說呢?」她閉緊眼睛,慌亂的說:「你一向最堅強、最灑脫的,不要這樣,振作一點,求你……」

  常歡迅速的抬起頭,緊緊的握住她的手,爆發的喊:

  「我不堅強,我不灑脫,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如果你真要嫁給雲樵,我就一無所有了!我……我……」

  有幾秒鐘的時間,鐘靈被他沉痛的語氣給震撼了。但在此同時,卻又有另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強烈的攫住了她,使她感傷、悲痛,而且無可奈何。她喃喃的說:

  「唉!常歡,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常歡眼光直直的盯著她,用極不平穩的聲音低嚷著說:

  「不要再怪我了!誰喜歡把自己弄成……你真是我的剋星!當初你那樣戲弄我,現在你又這樣教我牽腸掛肚、失魂落魄,讓我一刻也無法平靜,你說你是不是在謀殺我,你是不是?」他狂亂而無助的喊:「是我欠你的嗎?」

  鐘靈面孔雪白,嘴唇沒了血色。

  「我謀殺你嗎?那我同時也謀殺了自己。」她點點頭,苦惱的說:「常歡,一路上我都在想,千錯萬錯,大錯已鑄成,罪人我是當定了。在愛情面前,人——其實都很渺小且自私的,誰也大方不起來……我這麼說吧!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我們誰也不要再追究。是你錯、是我錯都好,我們別再算舊帳了。但是,眼前我們所要面對的問題十分的艱難,你可願意陪我去克服?你願意嗎?你可要想清楚,現在拒絕還來得及,否則,我是會纏你一輩子的。」

  「哦,鐘靈!」他的眼神轉為驚喜和狂熱,他語無倫次得厲害。「我願意!我願意!就是火坑和地獄,我都願意陪你跳下去,我喜歡你糾纏我,這輩子我原就打算非你莫娶的,我再也不放過你了。」

  「你是認真的?」她幽幽的問。

  「是的,我是真的想要娶你的!」他再肯定不過的說。

  她的臉發光起來。

  「很好。」她笑了。「我就等你這句話。你肯這麼說,我真是死而無憾了。」

  「怎麼說這種話,多不吉利!」他低叱。

  她還是笑。

  「你也迷信?」她邊笑邊說:「不過就怕我告訴雲樵我的決定後,他是寧可我死,也不願我再次投向你了。你敢說不是嗎?我真是壞啊!」

  一句話提醒了常歡,他抬起一支胳膊來,攬住她的肩,把她拉向自己,充滿柔情的瞅著她,輕聲說:

  「如果真要這麼做,才能消他心頭之恨,那我就陪你,在他面前以死謝罪。我說了,無論如何,我都陪你,除非——

  除非是你不要我……」

  她不笑了,眼眶漸漸濕潤。

  「不!我永遠也不會的。」

  他的眼眶也紅了。

  「你知道嗎?從沒有一個女孩子像你這樣讓我魂牽夢縈。當我自以為是的把你讓給雲樵之後,我才發現,如果沒有你的愛,那——那我是寧可死了才好,因我不知道在那種痛苦的煎熬下,活著還有什麼樂趣?你信嗎?你信我說的每一句話嗎?」

  「我信,我信。」她含淚的點頭,唇角浮現了一個動人的微笑。她定定的在注視著他深情的臉,看了又看。然後,驀然間,想起來什麼似的,驚狂的喊:「糟了!我答應了雲樵,不再隨便失蹤的,而且我們今天要去試婚紗的,我……」

  他立刻低下頭去,堵住了她的嘴,也凌厲地堵住她那一串令他懊惱不已的話語。他粗暴的在她耳邊低語:

  「去他媽的試婚紗,鐘靈!你已經選擇我了,你要是敢和別人再有糾纏,我不會饒你!」

  「但是,常歡,」她無法遏抑的喊了出來:「我怎麼跟雲樵解釋呢?怎麼解釋呢?」她哭著把頭埋進了他的懷裡,聽著他那狂亂而激烈的心跳聲。「你要幫我,你一定要幫我。」

  當溫煦和暖的晨光透過紗幔悄悄灑落在雲樵的臉上時,他貪戀的翻了個身,忽兒想起了今早和禮服公司的約會,心中一凜,隨即迅速的掀開被子走下床去。

  一想起鐘靈那張秀麗絕倫的甜美嬌顏,一抹糅合了酸楚的柔情緊緊圈住了他,他整個人頓時像掉入輕飄的雲層裡般,不真實卻甜美。他明白,在他和她之間,或許仍有些障礙和心結阻隔停留著,但他會用最大的愛心和耐心去包容她,陪她慢慢去克服一切。但願,他的一番真心和深情能打動她,有一天可以完全超越常歡在她心中的地位。

  他喜孜孜地跑去敲鐘靈的房門,一下、兩下……愈敲愈急——但是,靜悄悄的,屋裡一點反應也沒有。他霍地打開了門,根本沒有人!雲樵呆立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她又失蹤了……憤怒和恐懼的感覺銳利地打擊著他,滿心歡騰的喜悅瞬間化成莫名頹喪的情緒。

  雲樵的心冷了。他這才明白,原來什麼也沒有改變,他和鐘靈始終都在原地踏步,一點進展也沒有。

  午後。

  雲樵一個人坐在客廳猛抽著煙,他聽見門外有一陣聲響。接著,是開門的聲音。他沒有動,只是繼續吞雲吐霧著,甚至不肯抬頭看一眼進門來的人,但那人已經自動的叫開了:

  「雲樵?」

  雲樵回過頭來,沉默地對她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發現鐘靈渾身上下都燃燒著一份狂野的熱情,那被曬紅了的雙頰,晶光流轉的眼波,紅艷欲滴的櫻唇,被風拂亂的秀髮……天,那分明是個戀愛中的女人所散發出來的風采。這模樣是和他在一起時從不曾有的,可是卻教他的眼光片刻都捨不得離開!

  驚覺於雲樵的沉默,和他臉上奇異、古怪的表情,鐘靈頓了頓,咬咬唇,才鼓足勇氣的接口說:

  「好了,雲樵,我知道你一定非常不滿我又故態復萌。你放心,我現在回來,就是要對你坦白一切的,我——」

  「嗯,你又怎麼了?」雲樵的心中燃燒著熊熊妒火,但他聲音冷靜得教人詫異。

  「雲樵!」她坐到他身旁一手抓住了他。沒有任何的掩飾,她的眼神狂野昏亂而熱烈。「對不起,我不能嫁給你了。你可以打我、罵我、甚至殺我。但是,沒有婚禮了,我很抱歉。」

  果然,他的預料沒有錯!鐘靈——她——太殘忍了。雲樵定定的看著她,一個字一個字掙扎的問:

  「對不起?沒——有——婚——禮——了?」

  鐘靈深深的吸了口氣。

  「是的,沒有了。」她勇敢的點了點頭。

  雲樵怔了好幾秒鐘。

  「我做錯了什麼?」他明知故問。

  「雲樵,你沒有做錯什麼,錯的人是我。」

  「那麼,你為什麼『錯』?」他無力的問,凝視著鐘靈。「我以為你已經變得成熟懂事了,不會再衝動、糊塗的做傻事了。你記得嗎?是你親口答應我的求婚,你說要努力做我的好妻子,你——你還說你也永不負我。現在,你怎能輕易地說『沒有婚禮』了?你當這一切是在扮家家酒?是兒戲?」

  鐘靈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雲樵。

  一時之間,屋裡的氣氛既緊張又尷尬,寂靜得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不安的情緒擴張到極限。終於,雲樵抽出了被鐘靈死命握緊的手,他的眼睛怒得發火,臉色鐵青。他再度上上下下看她,然後伸出手去,鐘靈以為他要打她,逆來順受的閉上了眼睛。打吧!她想,我是該被打的,只求能消解你滿腔的怒恨,就算不能——至少希望能夠淡化些。但是,雲樵只是輕輕柔柔的摸了摸她的頭髮和臉頰,就把手收回去了。鐘靈無法置信,她狐疑地張開眼睛,目不轉睛的用眼神詢問他。

  「我——」雲樵的臉上只剩——刺心的痛楚。「若你決定非這麼做不可,我不會勉強你的,畢竟,我希望你幸福,而不是痛苦。好,我答應你——取消婚禮。」

  鐘靈非常激動,淚珠在眼眶中滾轉。

  「你原諒我了?」她怯怯的說,嘴唇顫悸的顫動。「你不恨我?」

  「我為什麼不原諒你?」雲樵說,聲音是沉痛、落寞的。

  「我沒有理由恨你,更狠不下心恨你。」

  「我真的很抱歉。」眼淚似急雨般的自她面頰上紛紛滑落。「是我沒福氣得到你的愛,但是,請求你,不要再傷害你自己,不要再自暴自棄。你……有一天,你一定會遇到一個更好、更真心愛你的女孩。答應我,好嗎?幸福快樂的過生活,你答不答應?」

  「我只能答應不恨你。」他簡短的回答:「我只希望你幸福快樂。」

  她輕輕搖頭,一臉的真摯,一臉令人心碎的溫柔。

  「如果你不幸福快樂,我也不會幸福快樂。」她低語著:

  「如果你再有任何意外,我活著也不會有任何意義了。」

  雲樵怔住了。他震動了下,啞聲說:

  「你在威脅我?」

  鐘靈猶豫了會兒,依然搖頭。

  「我不是威脅你,你該明白我的個性,我是認真的;如果你自暴自棄,就表示你恨我,不肯原諒我,那我——只好以死謝罪,反正,我的命運是你們改造的,我欠你們家太多了,又還不起,我無法承受你為了我而發生任何事故。」

  雲樵像被電殛般的呆在那兒,臉色更形蒼白,他想說什麼,又嚥住了,他還能說什麼呢?他任由他的心默默地淌著血。

  客廳裡,只有鐘靈及雲樵的母親二人。

  鐘靈心虛的低著頭。

  何母極不諒解的罵她:

  「小靈,你為什麼突然又變卦了,你有什麼天大的理由要取消這個籌備得已經差不多的婚禮?你倒是告訴我呀!你是什麼意思,存心讓雲樵被人看笑話,是不是?」

  鐘靈搖搖頭。

  「我怎麼會呢?我也希望雲樵幸福快樂的。」

  「幸福快樂?」何母恨恨的說:「你這麼待他,他還能有什麼幸福快樂可言?」

  鐘靈懇切的祈諒。

  「我有我的苦衷,真的不能嫁給雲樵,雲樵——他瞭解的,我希望乾媽能夠原諒……」

  何母打斷她的話:

  「有什麼苦衷?當初,若不是你乾爸把你從酒家給贖回來,今天你可也不知成了什麼樣子?我們何家是怎麼待你的,你自己心裡清楚。今天你又是怎麼來回報我們?要讓我們在親朋好友面前出這麼大的丑,我們——我們到底欠了你什麼?你這麼沒良心……」

  「乾媽,我……」

  「什麼都別說了,我也不想聽,若你真的是執意不嫁給雲樵,就請你離開這個家,免得雲樵天天見到你,更加難過。」

  鐘靈難過的望著何母,在她面前跪了下來。

  「乾媽,謝謝你和乾爸及雲樵照顧我這麼多年,今生就算我負了何家,容我來生再報吧!我真的對不起你們。」

  何母寒著臉,不為所動。

  鐘靈起身,哭著奔上樓去了。

  鐘靈拎起整理好的衣箱,心中翻湧著一股難言的酸楚,她憂傷的再看一眼她住了多年的臥房,才不捨地邁開腳步,朝樓下走去。

  雖然,雲樵心胸寬大的原諒了她的所作所為。但何家二老卻是很不諒解,他們口口聲聲指責她沒良心。

  她無話可說,事實似乎也是如此,他們罵得也沒錯啊!

  唉!反正,這兒不再有她容身之處了。事情至此,她也沒有立場再留在這兒,是該走的時候了!

  拎著箱子下樓,她嚇了一跳,雲樵竟在客廳裡,她深吸了口氣:

  「噢,雲樵。」她藏不住驚慌的說:「你——你怎麼這麼晚還——還沒睡?」

  「睡不著。」雲樵說,眼光卻緊盯著她手中的箱子。她心慌得差點提不住,顫顫巍巍的不知怎麼辦才好?雲樵抬眼盯看著她慌亂不安的眼睛。

  「你要離開?」

  她挺了挺背脊,沉默不語。

  「為什麼?」他一跛一跛的走過來,按下了她手中的行李,放在地上。「我知道爸媽說的話是重了些,但他們絕無惡意,更沒有要你走的意思,你應該明白。」

  她輕輕的皺著眉頭,表情鄭重而嚴肅的說:

  「我明白。」

  「那你為什麼要走?」

  她又沉默了。

  「小靈。」他溫柔的說:「我什麼都依你了,你還要避開我嗎?放心,我說到做到,不會再糾纏你的,留下來,別走吧!」

  她還是保持緘默。

  「這麼堅決?」他歎口氣。「這裡好歹你也住了好些年了,難道一點眷戀也沒有?」

  她望著他思考了一下,結果她搖搖頭。「我還是離開好些,我現在留下來會令大家心情都不好。」




  「怎麼會?是你多心了。」

  「我已經決定了。」

  「看來要你留下來,似乎是不可能了!」雲樵喪氣的說:

  「我再說亦是枉然是不是?」

  「雲樵,」她忽然充滿感情的說:「我會很想念你的,記得你答應我的——要好好的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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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17:56:40 |只看該作者
  「我知道。」他報以苦笑。「你不用擔心我,好好照顧你自己才是真的,如果受了什麼委屈,記住,這兒的大門永遠為你而開,知道嗎?小靈。」

  「謝謝你,雲樵。我會和你保持聯絡。」鐘靈鬆了一口氣,感激的望了望他。她彎下腰,重新拎起衣箱。

  她輕鬆,雲樵的心卻兀自泣血。他拚命的武裝起所有的情緒,不想讓鐘靈再牽掛,再有任何壓力,他這次是吃了秤鉈鐵了心,決意要還給最愛的她全部的自由。

  「那——我不送你了,省得傷感。」他用一種偽裝的冷靜說。

  「也好。」她飛快的踮起腳尖在他臉頰啄吻一下,翩然轉身,再不留戀地快步跑開了。

  雲樵彷彿成了化石似的立於原地,動也不動。她說她會很想念他的,他全部的意識只有這句話而已,他的眼眶紅了。她最後還是走了,扔下心中對她依然存有感情的他,唉!天若有情天亦老,就讓他自己獨自遺憾一輩子好了。


10


  悶在旅館裡,時間似乎特別漫長、特別難捱,鐘靈猶豫了幾千回,拿起話筒又擱下,擱下之後又拿起來。儘管心中渴望聽到常歡的聲音,但她依然矜持猶豫著。

  她整夜坐立難安,食睡不寧的,心中反反覆覆就只那麼個念頭:

  「該不該打電話告訴常歡,她搬出來了呢?」該不該呢?她拿不定主意。

  依她一貫的作風,不該是這般拖泥帶水,畏首畏尾的,她也不明白這次——怎麼扭捏了起來了?

  唉!她拿起隨身聽,順手扭開,一個熟悉的聲音流瀉出來,她立刻精神一振地聽出那——那是常歡,這麼巧!

  打電話的念頭轉得更厲害了,該不該打?要不要打?常歡——在做節目呢!哪有時間聽她?

  歌曲播畢,常歡突然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我認識一個可愛的女孩叫鐘靈,名字很熟悉,是不是?就是天龍八部裡有個古靈精怪的少女,便也叫鐘靈。我認識的這女孩,人如其名,她就是那麼地清靈秀逸,放人忍不住喜歡上她。但是,她突然失蹤了,她在哪兒呢?誰告訴我?」

  鐘靈心中一震,她沒有聽錯吧?常歡難道已獲悉她的事?他——他在找她?他居然在節目中直言不諱,他——他簡直——胡鬧!

  接著,又是播放歌曲,是蘇慧倫和成龍的合唱——「在你生命中的每一天」,聽不見常歡的聲音了。方纔他可真是講過那些話?抑或是她自己的幻覺?是不是她太想念常歡,想得精神錯亂了?

  鐘靈又想起自己的未來,心中更是煩躁。

  她實在想不出自己究竟可以做什麼?自從畢業以後,從來也不曾正式找份適當的工作,加上她在學校念的是她一點也不喜愛的會統科,找來找去也只能找份會計的工作,後來她索性就不找了。反正。雲樵根本就不要她出去工作,反倒是一直希望她能去他的出版社幫忙。可是也不知為何,她就是一直沒去。現在——她能做什麼呢?

  一時間,她有點埋怨自己,都是二十一歲的人了,怎麼什麼事都拿不定主意呢?真是可悲啊!

  想著,想著,歌曲播畢,常歡又說話了:

  「我為你點的歌,你聽見了嗎?鐘靈。若是你聽到了,請盡快與我聯絡。」

  鐘靈的雙頰驀地羞紅起來,這——這算什麼嘛!常歡他真是太離譜了,怎能在節目中假公濟私呢?他難道不明白他的節目有很多人在聽嗎?萬一……萬一被熟識的朋友聽見,豈不是羞死人了?這個常歡簡直發瘋了,他怎能這麼做?這——

  不行,她非制止他不可,絕不可再有下一次了。

  說做就做!這會兒,她再顧不得矜持,毫不猶豫地拿起床邊的電話,熟練地撥了節目現場的電話號碼。

  電話通了,她乾脆報上自己的名字,說找常歡,電話便立刻被常歡接去。

  「鐘靈嗎?你這莫名其妙的鬼丫頭,你在哪兒?怎麼不跟我聯絡?」常歡又急又喜的聲音。

  結果鐘靈一個問題也沒答覆他,她脹紅了臉,氣呼呼地嚷:

  「你發什麼神經啊!以後不許你在節目裡假公濟私,隨便提起我的名字,給人聽見了,多難為情。」

  「我神經?」常歡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講理好不好?你憑空消失了,我到處找不到你,心裡有多急,你曉不曉得?」

  「好嘛!你別那麼激動,我是因為——」

  「你馬上來電台找我,好不好?」常歡說得很快。

  「為什麼?有——事?」她呆朵愣愣的問。

  「來了就知道。」常歡笑了。「你等一下,不要掛電話,我的唱片播完了。」

  常歡對著麥克風說了幾句話,然後又換了張唱片。

  「喂,鐘靈,馬上來吧!我等你。」

  「你這麼跟我講電話,不會被聽眾聽見?」她擔心的問。

  「讓她們去聽見好了,省得再來騷擾我。讓她們都知道,我純情常歡的寂寞芳心已有所屬。教那些人全都死心吧!」常歡故意捉弄她,存心要令她跺腳著急。

  「喂——你說真的還是假的?別鬧了,我——」鐘靈果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騙你的啦!別人聽不見我們的談話,快來,好嗎?」常歡恢復正經的說,似很迫切。

  「可是——你在做節目……」她猶豫著。

  「就要做完啦!你快來吧!求你——」他大聲說。

  「那……好吧!」

  「快來,知道嗎?我等你。」他說完,掛上電話。

  鐘靈猶自握著話筒愣了好一會兒,才放下電話。她慢吞吞的走去打開衣箱,胡亂的找出件紅色的洋裝換上,拿起錢包走了出去。

  終於攔到一輛空的計程車,她趕緊坐上去。車子在市區裡繞繞行行,然後就看見了電台,她心中竟興起一陣前所未有的緊張。

  「對不起。我找常歡,我……和他約好了,我叫鐘靈。」她忍不住緊張的對大門口的警衛通報著。

  「你請進吧!我知道了。」那人客套的笑笑。

  鐘靈逕自朝位於二樓的辦公室走去,上樓梯的時候,有一個人匆匆忙忙地奔下樓來。她本能的停住,看了一眼,是——是常歡,他很隨便的穿著T恤,洗白的牛仔褲,有股說不出的帥勁。

  「你可來了!」他黑亮的眼睛,閃現一份生動的光采,他毫不避諱的攬住她的肩,帶她往他的辦公室走。

  甫在沙發上坐定,她半垂著頭問:

  「找我——什麼事?這麼急的。」

  「想你。」常歡簡單明瞭的說。一面托起她的下巴,神色認真的。

  鐘靈深深的吐了口氣,故作受不了狀說:

  「就這樣啊!我還以為有什麼事呢?」

  「你這小沒良心的。」常歡不以為意的呵呵笑著,在她的嫩頰上輕輕擰了一下。「為什麼搬出來也不跟我說一聲,怕我立刻娶了你?」常歡眨眨眼,有絲促狹。

  鐘靈的心怦怦亂跳,她根本就沒這麼想過,她之所以不馬上跟他聯絡,就是怕他誤會,以為她真迫不及待要嫁他,結果——他居然這麼說!他——今天真是可惡極了!

  「你——少亂說話。」她囁嚅的。

  常歡的笑意更深。

  「其實我是想立刻娶你,就不知姑娘意下如何?」他油嘴滑舌的問。

  「你——你正經點嘛!別一直開玩笑。」鐘靈大叫,不滿的嘟著嘴。他是故意逼她的吧!

  「你認為我是開玩笑?不不不,鐘靈,我絕對是認真的,你想想啊!我可已經過了三十而立的年齡啦!再不結婚,難道要等到一把老骨頭動不了的時候嗎?」常歡盯著她。「幫幫忙吧!青年節以前,盡快挑個日子,我們結婚吧!」

  鐘靈愣了愣,哇!原來他都決定好了,他就這麼篤定她真非嫁他不可?「不急不急。」鐘靈揚了揚眉毛。「我認為我還太年輕了,讓我再好好的考慮個幾年,想清楚你是否值得我托付終身?」

  「兩三年?」常歡失口大叫了起來:「你饒了我吧!你折磨我折磨得還不夠呀!」他情急地摟住了她,焦躁不已的說:「我們早點結婚吧!你別再讓我一顆心成天七上八下的,就不知你又要弄什麼怪點子來整我。答應我嘛!嗯?你一天不嫁我,我就一天吃不好睡不好,你忍心嗎?」

  鐘靈拚命忍住笑。

  「那麼,好吧!憐你一片赤誠,我只考慮——一年就好。」

  她故作正經的道。

  「你說笑!」常歡仍是怪叫。「考慮個一分鐘也就夠了,我這人真的沒什麼好挑剔的,又英俊又瀟灑又幽默又純情又……」

  「喂喂,少往自己臉上貼金。」鐘靈笑罵著:「既然你這麼完美,我想我還是別高攀的好,因為我嘛!正好相反,既是一無所有且又一無是處,加上我又善變又好吃醋,還有我……」

  「還有你命中注定要當我的剋星,克我一輩子,我這輩子都要服服帖帖的屈服於你。所以啦!你就答應我吧!」常歡笑吟吟的接了下去。

  「嘖嘖嘖。」鐘靈咂嘴,斜睨了他一眼,大大搖頭。「瞧你這麼囂張的模樣,我才不要嫁你呢!」

  「那——或者你不想要婚姻的束縛。算了,我就犧牲點,名份也不要了,我們就——同居好了!」常歡說得挺委屈、無奈似的。

  「做你的春秋大夢!」鐘靈用手肘狠狠的撞了他一下,她的臉都紅了,又氣又窘,怎麼可以由他這麼胡亂扯!同居?想都別想。

  「我也認為同居不好,所以,我們還是結婚吧!」常歡完全不以為忤,深表贊同的說。

  鐘靈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一笑,也等於默認她答應常歡的求婚了!

  常歡見狀大喜,又輕拍她的肩膀,又撫弄她的秀髮,簡直不知道該把她珍愛寶貝成怎麼樣才好。他一疊連聲的、討好的、低聲下氣的說:

  「好了,鐘靈,你就大發慈悲吧!你知道我是真心愛你的。我從來沒這樣認真,這般受折磨過!而且,我媽和我爸都急著抱孫子呢!我們不早點結婚,又怎能快點養Baby呢?」

  「討厭死了啦!」鐘靈嬌嗔著低下頭去了。

  「說清楚一點!」常歡興奮而不放鬆的。「別欺負我人又老實又笨,你是不是答應要做我們常家的媳婦了?」

  「常歡!」她責備的喊著,面頰紅得像熟透了的蘋果。「你呀!非但一點都不笨,而且奸詐又狡猾,明明知道人家心裡就只有你一個,不嫁你要嫁誰啊!偏偏你這麼壞,硬要逼我再說一次不可,好吧!我就再說一次:這輩子我是賴定你了,我答應你,我要嫁給你!行了嗎?常公子?」

  常歡笑了。那笑容又快活,又甜蜜,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笑容。

  於是,在一陣馬不停蹄的忙亂之後,鐘靈就嫁進了常家,成了常歡的嬌妻了。

  婚後,小倆口理所當然的住在常家。

  常餘慶就常歡這麼個寶貝獨生子,女兒們又都嫁出去了,自然不想讓兒子、媳婦也趕時髦的搬出去住。

  一直嫌家中人丁稀少的常太太,更是巴不得鐘靈立刻替他們常家添一群小生力軍呢!

  只是這種事,急也急不來的,不是嗎?

  新婚的日子是甜蜜而愜意地,一切似乎是無可挑剔。然而,古靈精怪的鐘靈就是喜歡杞人憂天,她常對常歡說:

  「歡,我好擔心哦!」

  「擔心什麼?」

  「擔心爸、媽不滿意我呀!我覺得自己很笨,什麼都不懂,我一定是個非常差勁的媳婦。」

  常歡總這麼安撫她說。

  「別擔心爸媽,你只要記住他們很愛我們,所有的出發點都是『愛』,那你就不會擔心,也不會有壓力了,算的。」

  鐘靈溫婉的笑了,柔順的靠著常歡,她輕聲低語:

  「我會很努力很努力去學習做個好媳婦以不辜負他們的關愛和期待。」

  「你也不用怎麼努力。」常歡吻著她。「你只要記住好好愛他們的寶貝兒子——我,然後盡快為他們生個寶貝孫子或孫女,你就是最好、最完美的好媳婦啦!你明不明白呀?」常歡似笑非笑地撇撇嘴,惹得鐘靈的俏臉上一片紅潮。

  新婚的鐘靈,更是喜歡不厭其煩,孩子氣的問些傻問題:

  「老公,你有多愛我?」

  「老公,要是有個比我更好的女孩子倒追你,你會不會見異思遷的移情別戀呢?」

  「老公,你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就對我厭煩了呢?」

  「老公,你愛我有像我愛你一樣那麼深嗎?」

  對於類似的傻問題,常歡多半是用實際的行動來證明一切。那時候常歡都會迅速以唇封住了她所有的問題,將她緊攬在他寬闊的胸膛裡。「讓我用行動來告訴你——我有多愛你……」

  鐘靈的嬌軀緊緊的緊靠著他的,也以實際的行動來感受他的愛,一切的言語,在此刻都成了多餘。

  就是這樣,在兩人的天地裡總有訴說不盡的傻話,表達不完的愛。

  不知不覺的,常歡、鐘靈的蜜月期,就這樣癡癡迷迷的在纏綿裡度過。

  一切作息又步上了常軌,常歡除了晚上去電台之外,白天他開始到父親的公司,學著實地瞭解整個作業的情形,為將來父親退休後的接掌工作做準備,他的生活充實緊湊而甜蜜愉快。

  至於鐘靈,她就只是輕輕鬆鬆的閒在家裡。她也興過出去工作的念頭,但是全部的人都反對了;尤以常太太反對最劇,她的理由是說:

  「留在家裡陪我吧!上什麼班?上也上不久,一有身孕,還不是得要辭職,就別多此一舉了!」

  常太太就是這樣坦率,一點也不隱藏她「抱孫心切」的心意。

  鐘靈最初聽見這類話時,常是羞得面紅耳赤。久了,也就習以為常了。常歡也是反對鐘靈出去工作,他認真而憐愛的說:

  「找什麼工作嘛!你老公又不是養不起你,何況把你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放到外頭去,我怎麼放心!你還是留在家裡陪陪媽吧!若真的無聊,你可以上才藝班去學點什麼好了。」

  於是,鐘靈只好遵照眾議,本本份份的待在家裡了,只在每星期固定三天的下午到補習班去學烹飪。

  日子就這麼過了。婚姻生活——本就較之戀愛時期要平淡得多,不可能再有太多的起起落落。

  其實,平凡又何嘗不是種幸福呢?只是,很多人都無法體會此一真理,更別提會去珍惜,總是非得等到失去了,才想要去把握,就是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了!

  夏天快過完的時候,鐘靈就發現常太太對她的態度有點不對勁了。

  首先,只是在私底下再三反覆地詢問她有沒有害喜的跡象。接著,竟逼問上常歡了,她十分擔心他們會不會為了貪戀兩人世界的甜蜜,暫時還不願養小孩而偷偷避孕。

  後來,她愈想愈有可能,愈想愈氣,乾脆公然的責怨起來,動不動就這麼叨念著:

  「小靈啊!生兒育女是為人妻的天職,不要怕生孩子會讓身材走樣,你可不許背著媽偷偷避孕喔!咱們家就阿歡一個獨子,繼承香火,就全靠你們了!就算我求你,快替我們常家添丁吧!而且啊!愈多愈好。」

  愈多愈好!鐘靈可呆住了。她壓根兒就沒打算要生一堆孩子。而且,她真的沒避孕呀!她萬萬沒料到原本慈祥的婆婆,因為「抱孫心切」竟變得如此不可理喻且疑神疑鬼的,真教她有理說不清。同時,她也不禁有些擔心,萬一她生不出孩子來,婆婆可會要常歡休了她?

  天!多可怕啊,她一顆心好像突然掉進一個冰冷深淵般的寒慄顫悸。

  接著,常歡居然也試探起她來了。

  「靈靈,你不會是真的避孕吧?怎麼還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聽到這樣的話,她簡直是傷心透了,在心底默默的流淚,她也渴望有個孩子呀!但是,她什麼話也不曾為自己辯解,她只能恨自己,恨自己的肚子怎麼一點都不爭氣!恨死了,她的心在滴著鮮血,眼淚徑往肚子裡吞。可是,怎麼也無濟於事,她的肚子硬是沒半點動靜。

  就這樣,原本和諧的婆媳關係,忽然陷進了一種陰沉的緊張關係裡。

  常太太突然對鐘靈的態度有著驟然的改變,不是唉聲歎氣,就是諸多指責,弄得鐘靈不知如何是好。

  夜裡,她躺在常歡懷中,委屈哽咽地說:

  「媽不再喜歡我了。」

  「怎麼會?好老婆,你可別鑽牛角尖!」他急急的安撫她說:「你明知道媽疼你就像疼自己親生女兒般,又怎麼會看你不順眼?」

  「你不懂,我有多苦,又不知向誰說?」她流下淚來。

  「小傻瓜。」常歡心疼的拭去了她臉龐的淚水,將她輕顫的身體摟得更緊。「我是你老公,有什麼心事,自然是對我說了!最近我是忙了些,可能有點忽略了你。不過,我一切的努力,還不都是為了你?在我心裡,沒什麼比你更重要的了。

  告訴我,你為什麼覺得苦?受了什麼委屈了嗎?」

  鐘靈沉吟半晌,她抬眼睇視常歡,悶悶的冒出一句話來:

  「我——我想出去工作。」

  「為什麼?」常歡把她推開了些,挑高了眉毛叫。「不早都協議好了,你乖乖待在家裡,怎麼又興這樣的念頭,為什麼?

  靈靈。」

  「不為什麼,我就是要。」鐘靈十分堅持的模樣。

  「我要知道原因,一定有原因的。」常歡擔憂不解的說。

  「沒什麼原因嘛!」鐘靈任性的嚷著,一翻身把頭轉向了床裡面,背對著常歡。「我快悶死了,所以我要出去工作,你答不答應?」

  「好老婆。」他扳過她的身子,陪著笑臉說:「怎麼才結婚不到一年,你就覺得悶啦!好嘛!等我安排一下,我陪你到國外去走走就不悶不煩了,好不好?」他吻了吻她,柔情低喚著:「好老婆。」

  鐘靈仍是不勝煩憂的蹙眉,注視著常歡,忽然翻身坐起,低低的說:

  「算了!」她把頭埋入弓起的膝裡,長長的歎了口氣。「當我沒說過吧!」她心裡一陣淒然,又流下淚來。

  「靈靈,不要傷心。」一種模糊的不安油然而生,他從她背後將她擁入懷裡,女人的淚水永遠是最厲害的武器,他投降了。「別哭,求你。如果,你真的想出去工作,就去吧!媽那邊,我替你去說。」

  鐘靈聽到他這麼說,心下寬慰了不少,她想,總算在他心中自己還是很重要的,她勉強止住了哭泣。「算了!」她仍是神情蕭索。「其實出去工作——也無法改變什麼。」

  「靈靈……」他不能理解。

  「真的當我沒說過吧!你知道有時候,我會情緒失控,一下就過去……睡吧!你明天一早還得去公司呢!」她木然的說,輕巧地掙脫出他的懷抱,重新躺回床上。

  「你明明有心事,為什麼又不肯說?」常歡已經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緒。「我不喜歡你這樣,靈靈。我們是夫妻,有什麼事,你說出來,讓我們一起去面對。」他吸了口氣,體貼地按住鐘靈的肩頭。「究竟怎麼回事,不要自己一個人憋在心裡頭,會憋出病來的,知道嗎?」

  鐘靈眼中忽然又蓄滿了淚水,她哀哀無告的看著面露憂色的常歡說:

  「如果——如果我真生不出孩子來,你——你會不會不要我?」

  「靈靈。」常歡激動的低喊。「你又胡思亂想了,健健康康的,為什麼會生不出孩子來呢?你喔!小腦袋瓜裡怎麼儘是些古古怪怪的想法?」

  鐘靈默然了好一會兒,她靜靜的看著常歡。

  「我是說——如果,你說,你會不會不要我?」

  「老天,我對你的感情,你還不清楚?這輩子,我就只愛你一人了,拜託你別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她安心地含著淚笑了。這件她引以為憂的事不再令她害怕了,她相信自己並沒有嫁錯人,既然開了頭,她索性就豁了出去,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又補了一句:

  「歡,我們搬出去住,好嗎?」

  「不好。」常歡驚愕之餘不忘冷靜地回絕。「家裡就剩我這麼個兒子,況且我們又在家裡住得好好地,如果搬出去住,爸媽他們心裡作何感想呢?靈靈,我們為人兒女的,有時不能太自私,總要替別人設想一下,我希望你盡快打消這個念頭。」「你還說你愛我?」鐘靈有著失望的薄怒。「我是不懂替人設想、不知好歹的混蛋,可以了吧!」她生氣的閉上眼睛,不再發一語。

  常歡深深的看了鐘靈一眼,眼神複雜,顯然很不滿鐘靈的這番話。「你講不講理?我只是告訴你我的想法,如果你瞭解我,也愛我,你不妨好好想一想我所說的話,有一天你也會為人母,難道你希望你的兒子媳婦用同樣的態度去對待你?」

  鐘靈聞言,立刻睜開了眼睛,心裡湧塞著一股難言的苦澀。說來說去,原來常歡也是在意她能不能生出個兒子來的,方纔他不就很肯定的說——有一天你也會為人母——這句話嗎?這就證明了一件事,他也是要孩子的,現在,他大可把話說得漂漂亮亮的。若真有一天,她被宣判不能生育,他真能坦然接受嗎?

  他說的一點都沒錯,他是常家唯一的獨生子,就算他真能不介意,常父、常母呢?他們也能若無其事嗎?不能的——她心裡比誰都還清楚這個事實,端看婆婆現下的情緒反應,就夠今她擔憂害怕的了,她和常歡結婚才多久?還不到一年呢!只為了她尚無半點懷孕的動靜,婆婆便已按捺不住了,何必還等到她無法生育的揣想變成了事實呢?那豈不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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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17:58:05 |只看該作者
  這一刻,她忽然感到無比的黯然神傷雜著心灰意冷的感覺。她終於知道,幸福的婚姻不是兩個人真心相愛就夠了,最起碼還包括了「傳宗接代」的問題,怎麼她以前從來也沒想過呢?

  未來會怎樣?她也茫然不安了。

  一直潛伏著的風暴,終於在一個星期天爆發開來。

  這天是常家例行的家庭聚會。

  自從常菱和常薇分別嫁出去後,不管怎麼忙,每個星期天,一家人總是歡歡喜喜的聚在一起。

  但是,今天的聚會只來了常菱、宋子豪和他們的愛兒——大寶。因為羅天培帶著妻小到國外度假去了,所以這天的聚會,頓時安靜了不少。

  可也不能說是真的靜默沉悶,只不過較之以往嘈雜喧天稍稍安靜些罷了。一屋子大人談興正濃,就忽略了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大寶,他雜在一群大人中間,起先還肯安安份份地坐在椅子上乖乖地吃糖聽大人說話,吃了一會兒,約是吃膩了,他的小臉上的神色愈來愈不耐起來。但,誰也沒去注意他,突然,他就耍起賴來,一頭撞上了他母親的肚子,嘴裡還高聲叫嚷著:

  「我要去吃漢堡,我要去麥當勞……」

  以往,他一使起性子來,便都是這麼個撒野法,父母親嬌縱他,多半就順了他的要求。但是今天——

  他甫使盡蠻力的撞上母親的肚子,不但母親尖聲大叫,平日嘻嘻哈哈的父親,居然拎起了他,不由分說的就賞了他一個耳光。他驚呆了,也忘了哭,識相地立刻躲到外婆的懷裡,半天,只是傻愣愣地、無法置信的盯著忙著低頭探看母親肚子的父親——宋子豪。

  全部的人,都教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震住了,一向好脾氣的宋子豪居然會動手打那個被寵上天的大寶,怎麼回事?大伙都狐疑著,但——沒人出聲發問,就連大寶都安靜得連氣也不敢吭一下。

  片刻,還是常母沉不住氣,她老人家捨不得外孫嘛!她略帶責備的口吻說:

  「我說子豪啊!你今天吃錯藥啦?小孩子嘛!做錯了,你說他兩句也就是了,你怎麼下手那麼重,發那麼大脾氣,可有把我和你爸放在眼裡?」

  宋子豪立刻抬起頭來,沒想到常母會說那麼重的話,他張目結舌地傻住了。

  倒是常菱心疼老公挨訓,一面揉著肚子,一面略帶尷尬地解釋著:

  「媽,你別怪子豪,你不知道啦!我又懷孕了,已經有三個多月——子豪他也是一時心急,才會動手打大寶,平常他比我還疼這小鬼呢!連罵也捨不得!」

  「哦!」常母恍然大悟,接著歡天喜地起來,她立刻坐到常菱身邊去,喜孜孜的注視著她尚不明顯的肚子喃喃低語。

  「原來……原來……你又要當媽媽了。」

  宋子豪在一旁,看見常母欣喜的表情,才舒了口氣,連忙說:

  「媽,您可別真的生我的氣哦!您知道我——」

  「我知道啦!別說了,這小鬼無法無天的,的確該被教訓一下!我錯怪你了……」常母忙不迭的打斷了宋子豪的話,眼光仍離不開常菱的肚子。

  「呵!」常歡不很用力的拍了拍宋子豪的肩,笑嘻嘻的說:「你們可保密到家!都三個月了,怎麼也沒聽你們提起?幹嘛神秘兮兮地?」

  「也沒什麼好說的嘛!」宋子豪有些兒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臉上卻是掩不住的開心與得意。「又不是第一胎,自個兒知道就是了,難不成還得登報宣告天下啊?」他說著也回了常歡一記重拳,一臉促狹的說:「阿歡啦!不是我要笑你哦!想當初我和常菱,嘿!幾乎是一結婚她就有喜了,你呀!怎麼搞的,不是挺強的嗎?怎麼這節骨眼上,都半年多了,連個影兒也沒!你不是有毛病吧?要不要上醫院去檢查、檢查啊?」

  「去你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你才有毛病,怎麼樣?我是捨不得老婆身材走樣,還不打算那麼早讓她懷孕,怎麼?

  您老哥有意見嗎?」常歡不以為意笑罵著。

  原本只是隨口亂說的玩笑話——可是,剎那間,室內的空氣陡地僵了。首先沒了笑容的是常母,她忽然仰靠在沙發裡,一副崩潰樣的哭叫起來,歇斯底里的哭訴著:

  「我真是命苦哦!早也盼,晚也盼,眼巴巴的盼到兒子結了婚,滿心以為咱們常家快有後代了,我也能含飴弄孫了……誰知道……誰知道……我命那麼苦,兒子娶了老婆就不要媽了,聽老婆撒一下嬌,就不顧做媽的苦心和期望了,我就說呢!阿菱和阿薇都順順利利地養了孩子,怎麼阿歡結婚那麼久了,會沒消沒息的,原來……原來……是人家小姐為了維持身材、愛漂亮,偷偷瞞著我這老太婆避了孕——」

  「媽!」常歡慌了,沒料到自己無心的一句玩笑話,引起了母親心中的憾恨,他立刻挨近母親,緊緊的挽住抽泣的母親說:「我剛剛全是胡扯的,你別當真,我發誓,我和靈靈絕沒有避孕,你別哭了!媽!」

  坐在一旁的常菱看見母親如此傷心,不禁有氣,竟不分青紅皂白,暗自認定常歡說的是真話,冷冷地對臉上也沒了血色的鐘靈責備起來:

  「唉!小靈,我一直以為你很識大體,很善解人意的,你難道不知道常家就靠常歡傳續香火?你難道看不出媽有多麼想抱孫?你怎麼會那麼幼稚呢?竟然為了怕生孩子會使身材走樣就不肯生孩子!我問你,那你打算避孕到何時?一輩子嗎?嫁都嫁人了,還擔心什麼?就怕你生不出來而已,變肥變腫又算什麼,那是為人妻的天職呀!若你要真不生,才有得你受呢!我們常家可不要一個不能生育的媳婦……」

  鐘靈窩在沙發裡,像尊大理石像,她的臉色異常雪白,眼睛迷迷濛濛無神的睜著。她壓抑住心中洶湧如潮的悲憤,靜聽常菱莫須有的數落。

  忽然間,她覺得自己仿若置身於一個荒唐的鬧劇裡,可笑極了。

  她根本就懶得去解釋這硬是被誣陷的罪名。

  不知怎地,她忍俊不住地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用手去揉太陽穴。該死!怎麼此刻竟覺得頭痛起來,但,她仍是繼續笑。

  「你笑?你怎麼笑得出來?」常母更火了,也不知哪來的力量,用力推開常歡,衝近鐘靈,沒命地搖撼著她。

  「你今天可是跟我把話給說清楚,要是你真不肯替阿歡生兒育女,我只好另做打算!你說啊!你說啊!……你還敢笑?你還有臉笑?你這死沒良心、沒有父母教養的壞孩子、野孩子……」常母顯是氣瘋了,口無遮攔地順口就滑瀉出一連串話來。

  「媽,放開她!」她聽見常歡的聲音,抬起頭來,她感激地對他笑了笑,總算他還有些良心,還為著她。「媽!你放開她!她的臉色好難看,我看她快昏倒了。」常歡鄭重的提醒著,也有半命令的成份含於其中。他懊惱的望望母親,又憐惜又歉然的看看鐘靈。

  常母沒有忽略常歡他這差別鮮明的眼神,搖了搖頭,她頹喪地放開了鐘靈,悲涼的說:

  「好好好,我不說了!我知道我惹人嫌,把兒子養大了,我怎麼抵得過年輕貌美的妻子呢?我算什麼啊?都不知道養兒子究竟是為什麼?竟沒料到,我生你、養你、教育你,供你吃、供你喝,今天你翅膀硬了,娶了老婆,便對老婆言聽計從,早不把我當一回事了!好吧,你既然那麼袒護她,我還說什麼呢?」

  「媽!」常歡的聲音變得無奈而哀懇。「請你別生氣了!好嘛!都是我錯,我不好,我不插嘴了,你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只是,媽,靈靈她真的沒有避孕,你別冤枉她,好歹她也是咱們常家的媳婦,也不曾犯過什麼錯,你就——」「常家的媳婦!」常母冷哼著:「我也不知那輩子修來的好福氣,有這樣的好媳婦,也不想想我對她是怎麼好,連她的出身都不計較了,就只巴望她給我添個孫子,她都不肯了,她還當我是婆婆嗎?我看她根本就不想當常家的兒媳婦呢!」常母丟給常歡嚴厲的一眼,沉聲說:「阿歡,媽今天可是把醜話說在前頭,你替我問她,要她想清楚,若她真的執意不肯生小孩,那媽可是要替你再找個小的……」

  鐘靈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笑不出來了,下意識的把手緊握成拳,重重地喘著氣。

  「媽!」這次,開口的還是常歡,他愕然的、緊張而不滿的看著母親。「媽,你怎麼了?不都說了,靈靈什麼也沒做,你幹嘛衝著她一個勁兒的叱罵著……」

  「夠了!」鐘靈從沙發裡直跳了起來,她舔了舔唇,眉頭緊蹙,神態凝滯,卻又有種不顧一切的狂野,她的眼睛森冷而銳利地盯緊常母。「我首先很鄭重地向你聲明一件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這是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我也想要孩子,所以我絕不可能避孕。再來,我想請問你,你認為娶兒媳婦的目的就只是要孩子嗎?那跟豬、狗有什麼不同……」

  「住口,靈靈!」常歡大吼,他一個箭步衝過去,抓住了鐘靈。「你瘋了?怎麼可以用這種口氣對媽說話?我要你馬上跟媽道歉。」

  「我為什麼要道歉?」鐘靈決意豁出去了,她更恣意大聲叫嚷起來:「我做錯了什麼?有病的是你媽,她想孫子想瘋了,胡亂責怪人!生孩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她怎麼不怪你呢?

  也許問題是出在你身上,幹嘛所有的箭頭全指向我?」

  常歡沒料到鐘靈會這麼一說,他怒紅了臉,瞪大了眼睛,額上的青筋在暴跳著。

  「不許你再說了,我要你立刻向媽道歉,你聽到了沒?」

  鐘靈飛快的轉過身子來面對著常歡,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層淚霧迅速的蒙上了她烏黑的眼珠,她湊近了他的臉,昏亂的說:

  「你也對我吼,你也跟你母親一樣的無知、是非不明瞭,其實你們母子連心,你在心裡老早在怪我,以為我不知道嗎?早知道你們家要的只是條會生產的母豬,我就不該傻呼呼的嫁進來。我錯了,我拋棄了雲樵,今天的下場,算是天懲罰我……」

  「這……這……」常母氣得渾身發顫。「什麼世界啊?她眼裡還有我嗎?阿歡,你今天若不給媽一個交代,我可也不想活了!」她說完,頓時哭得呼天搶地。

  常歡立在那兒,左右為難;一邊是生他、養他的母親,另一邊是他鍾愛、親密的妻子,幫哪一方都不是;但是,現下母親哭得摧肝裂膽,他咬一咬牙,終於情非得已的選擇了母親,於是,他再度叫著:

  「靈靈,你太過分了,你馬上向媽賠不是——」

  「常歡!」鐘靈難忍她的滿腔怒火,如野火燎原般地一發不可收拾,她也大叫著說:「我死也不會向她道歉。你要替你媽出氣,那你打我啊!告訴你,我討厭她,她是個善惡不分的老糊塗!她虛偽!她自私!她勢利!她莫名其妙!她自以為是!她……」

  「啪!」的一聲,常歡忍無可忍的對著鐘靈揮下一記又狠又重、清脆的耳光,她一個踉蹌,整個人都摔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帶翻了茶几上的瓷壺及玻璃杯。一陣唏哩嘩啦的巨響,東西碎了一地,鐘靈就跌在那些碎片上,她只覺手臂上傳來一陣椎心痛肺的刺痛,低頭發現血正從自己那白皙嬌嫩的手腕上不斷地冒了出來。同時,她聽見常歡帶著說不出的惶急、心疼、和焦灼的叫聲:

  「靈靈——」

  鐘靈顧不得傷口,立刻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努力地抗拒著那尖銳得簡直要命的痛楚,只好拚命的咬著唇,咬得唇都流血了,偏那疼痛絲毫不曾減輕些。

  常歡驚魂甫定,彎身要察看鐘靈的傷口,鐘靈慌張地把手藏到背後去,不肯讓常歡看。她十分勉強地擠仕一個虛弱的笑容,邊笑邊說:

  「放心!只是一點小傷,我還沒那麼嬌弱。我很好,誰也擊不倒我!」

  經過這場驚天動地的折騰,常母終於有些清醒了。她流露出滿臉擔憂,不安的看看和著斑斑血跡的滿地碎片,又怔怔的看著臉色刷白得像紙的鐘靈,她放柔了聲調說:

  「過來,給媽瞧瞧!快點,你摔傷了,都是媽瘋了,你原諒媽,來!讓媽看!傻孩子,別和媽生氣……我……」

  鐘靈盛滿淚水的眼裡,剎時閃現過一抹驚喜,但隨即隱沒了。她理了理散亂於臉上的髮絲。要命,她不只是痛,頭也發暈,四肢也無力了。她望著常母。

  「謝謝您愛護了我那麼久一段時間,或者剛剛我有出言不遜,頂撞了您的地方,就請您別和我一般見識,我很抱歉。現在,我很累,想回房去休息一會兒,如果有什麼必須解決的,對不起,請等我睡醒後,我們再來討論好了。」

  說完,她視若無睹的越過所有人,逕自往樓上走去,全屋子裡沒有人吭一聲,也沒有人攔阻她。直到鐘靈不知怎地,整個人從樓梯上滾下來,一陣巨大的聲響,驚動了所有人,大家才回過神來,室內一陣混亂……

  常歡以最快的速度越過眾人,衝到鐘靈身旁,他大叫著:

  「靈靈!靈靈……」

  鐘靈掙扎著,想讓自己清醒一些,但那要命的、椎心的痛楚,令她覺得五臟六腑痛得都移了位,意識似乎漸漸在渙散,再也沒什麼思想了。

  無邊的黑暗,像張大網朝她罩下,她終於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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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17:58:56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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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鐘靈昏昏沉沉的躺著。

  她的神智在虛空中浮蕩著。

  她彷彿聽見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只是那聲音好遙遠、好模糊。她掙扎又掙扎,努力地要集中飄散的思想,努力要清醒過來,但她只覺得渾身痛楚……不要!不要這樣逼我……好痛啊!……我又沒做錯什麼!不要!她掙扎著,拚命的掙扎。然後,她忍不住哭泣起來,在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刻骨銘心的名字,一個叫她又愛又恨的名字衝口而出:

  「常歡——」

  這麼一喊,她醒了過來,她真的醒了。

  然後,她發現常歡的臉就在眼前,那麼擔憂、憔悴、蒼白、憐惜且焦灼的一張臉!

  他直視著她——那一雙目不轉睛的眸子裡,燃燒著悔恨、痛楚交集的火焰。她痛苦的呻吟了下,又閉上眼睛,想試著理出個頭緒來——為什麼週遭的空氣充滿了藥水味呢?為什麼她會躺在這兒?她努力搜索著回憶,然後,那慘痛的一幕全回來了,她忍不住輕呼了一聲「噢!」眼睛都瞪大了。

  「靈靈!」常歡熱切的喊了聲,他又驚喜、又悲痛、又充滿著內疚,他用手緊握著她那只沒有受傷的手,語無倫次的說:

  「你醒了,靈靈!你原諒我!我絕沒有一點點要傷害你的意思!靈靈!你相信我!我鐵定是發瘋了,我那麼愛你,怎麼會動手打你呢?求你原諒我,我發誓永遠不再和你發脾氣,我要好好照顧你,你跟我說句話吧!你要罵我打我都可以,只要你和我說句話吧!你讓我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她扭動了下身子,掙扎著想起身,卻被常歡迅速的按住。

  「別動,靈靈,醫生正給你吊點滴。」

  她蹙著眉,不耐的看了看常歡,側頭瞄了眼——她發現了床邊果真有個吊架,吊著個玻璃瓶,注射液正從一條管子流向她的手腕。

  「這裡是醫院?」她的眉頭皺得更緊。

  「是的,靈靈。」他比平常更加的溫柔。「醫生說你很虛弱,失血過多,所以你得在醫院待上兩、三天。」他輕輕撫摸著她冰冷的臉頰,好溫柔,充滿了無限愛憐。

  她閉上眼,深深吸著氣,只覺得好累好倦……

  「好吧!你又累又倦,我知道,我讓你休息,什麼也不強迫你,再睡一覺好了,我會在這陪你。」常歡體貼的說。

  她呆怔一下,在心中暗自歎了口氣,這體貼令她思潮起伏。

  鐘靈又睜開眼,望著常歡好半天,突然間開了口,丟給了他一個巨大的炸彈,她的聲音虛弱卻字字清晰:

  「我想離婚。」

  常歡的臉色倏然慘白。他又錯愕、又不信,臉上泛起了一絲迷惑,他驚慌且抗拒的說:

  「你在開玩笑?」

  看他這模樣,她反而更鎮定下來。

  「我絕對是認真的,我要離婚。」她面無表情的望著他。

  他心驚膽顫的鬆開了她的手,陷入一陣混亂與恐慌中。

  「我承認我錯了,我也向你道歉了——」他有些不能控制叫了起來。

  鐘靈不等他說完,就煩躁的打斷了他:

  「我不怪你,你只不過是盡了做兒子的本份。我想清楚了,你們家要的,我給不起。現在是這樣,以後也是如此。最好的選擇就是——離婚。」

  他顫抖著聲音說:「你怎能這麼說?」

  「事實如此,你媽要的只是個生產工具,偏偏我什麼也生不出來,我們還怎能和平共處呢?」

  「你——」

  「我累了!」

  她閉上眼睛,一副不願再談的樣子。

  為什麼?為什麼她變得如此的冰冷無情?這不是原來的她啊!真正的她,是天真浪漫且又溫柔深情可人的……

  他惶急地撲向前吻著她的唇,彷彿想借由那股溫熱證實她的愛。然而,她的唇冷冰冰的,木然而無反應。他不肯放棄的說:

  「我愛你……靈靈……我……」

  鐘靈側過了頭,軟弱無力卻堅決的說:

  「讓我休息吧!我真的好累!」

  常歡懂了!她是真的又病又累,才會說出那些氣話。他真是笨!怎麼在這時候還跟她計較這麼多呢?他應該溫溫柔柔、體體貼貼的照顧她,讓她趕緊好起來才對!是了,讓她休息吧!一切都等她康復再說,若是她執意搬出去住不可,他會重新考慮這個問題的,畢竟,他是真的愛她,他絕不能失去她。

  常歡親了親她的額頭,又替她把被子拉妥,果真依了她,靜坐於一旁,不再擾她了。

  唉!他歎了口氣,他知道經歷這件事後,他們之間勢必有些不快,他必得花相當的心力去修補裂痕……

  鐘靈不見了。

  常歡握著已經收了線的電話,眉頭鎖得死緊。

  這些天來,他守著病床上的鐘靈,心緒一刻也無法安寧。雖然鐘靈並未再度提起她要離婚的事,但她一反常態,整日保持緘默。所以,他推掉了所有的事,甚至連電台的工作,他也破例的請了別的同事幫他代班,因為除了守著她,他根本就沒有心情做任何事。

  今天是鐘靈出院的日子。他希望出院後,心平氣和地和她好好溝通,所有的誤會能冰釋。

  他已經和家裡攤牌了——他要和鐘靈搬出去住。

  冷靜思考了一下,他頗能體會經歷這番驚天動地的爭吵,鐘靈確實再無法若無其事的和母親相處。因此,他再顧不得許多,冒著背負不孝子罪名的風險,他懇求父母親能體諒,讓他們搬出去住,沒想到他們兩老居然一口答應了。

  可是,鐘靈卻不見了。

  就在他才離開醫院,準備回家拿東西到醫院辦理出院手續,一進家門,就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說——

  鐘靈不見了。

  常歡跌坐在椅子上良久,他想咆哮,想罵人,想揍人……然而,他只是握著話筒,傻在當場,什麼也沒做。耳中不斷迴盪的只有一句話——

  鐘靈不見了。

  好一刻,他便是一動也不動的保持著同一姿勢。

  然後,他手中的話筒被人拿走了。他茫然的抬起頭來,發現母親站在那兒,她用種關懷卻又有些狐疑的眼光探視他。

  「怎麼了?不是要接小靈出院嗎?」

  一句話點醒了常歡。

  小靈?出院?

  「我……她……」常歡整顆心都亂了,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臉色跟著慘白了。

  「發生什麼事?」見他欲言又止,她也察覺了事情的不對勁,急急的問:「你怎麼不回答媽的話?」

  常歡悚然而驚,像自迷夢中被驚醒的孩子,他望著母親,霍然從椅子裡站起身來,眼睛裡滿是紅絲,他喃喃的嚷著:

  「她不見了!媽!她不見了!她是故意的,她說要離婚!

  我早該知道的,她是存心不見我的。」

  常母愣住了,竟說不出一句撫慰兒子的話來。

  常歡的眼睛發直,神情茫然且麻木,也搖搖晃晃的轉身往屋外走。常母恐慌了,伸手死命的扯住他的手臂,哭天喊地了起來:

  「是媽不好,是我逼走了她,阿歡,你怪媽吧!都是媽鬼迷心竅,想抱孫子想瘋了,小靈她是個孝順的好媳婦呀!你說她孤伶伶地能上哪兒去呢?是我闖的禍,媽去把她找回來,媽當面去求她原諒。那丫頭心地善良,不會跟媽計較的,我去找她回來!」她放開了常歡,越過他往屋外走。

  這下子,是常歡拉住了她,他深深的注視母親,啞聲說:

  「你上哪兒找她呢?連我這做丈夫的都不知道她去哪裡了。媽!你待在家裡吧!讓我去碰碰運氣,也許我會找到她的。」

  常歡說完,跨著大步,頭也不回的走出去了。

  雲樵正在會議室裡,和編輯部及業務部的同仁開會。

  也不知怎麼回事?今天的會議,籠罩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低氣壓。所有人都感受到雲樵今天的不尋常,大家都戰戰兢兢,保持高度戒慎,深怕一個不小心,就引爆了他滿腔的怒火,當場被炸得粉身碎骨。

  通常只消一個小時便可順利開完的會,今天硬是拖了三個多小時了,雲樵還是不滿意,遲遲不肯散會。

  忽然間,會議室的大門,被狠狠地推開了,雲樵和全體人員都停了下來。

  常歡一陣風似的捲了進來,逕自走到雲樵面前,對著一臉驚異不已的雲樵苦惱的嚷著:

  「對不起!雲樵!打擾了!」

  「常歡!」雲樵怒氣沖沖的對著正坐在他對面一臉憔悴沮喪的常歡咆哮著:「你這個混蛋!當初我說什麼也不該把小靈讓給你的,怎麼?你們全家人多勢眾,就聯合起來欺侮她一個女孩子嗎?」

  「雲樵!」常歡無力的說:「事情不是你所想像的那般,我們之間有點誤會,所以才——」

  「有點誤會?」雲樵氣極的喊:「你——你怎麼狠得下心打她一巴掌,她的世界就只有你……你知不知道?你居然當著你們全家的面,絕情絕意的打她一巴掌?換成我,寧願去死,也不願再留在你家了。你還找她幹嘛?準備再抓她回去,繼續羞辱她、折騰她?常歡!你混蛋!你真他媽的混蛋!」

  常歡神色一整,嚴肅極了,他正視雲樵。

  「我是混蛋!」他說,「但我一定要找到她,因為她是我的妻子。這輩子我只愛她一人,我要跟她生活一輩子……沒錯,我是瘋狂了,才會給了她一巴掌。其實,我真的自責得要死,我寧願自己死一百次,也不願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請你告訴我她在哪裡,讓我彌補她。求你,雲樵,我承認,這輩子我對不起你,我也接受你全部的指控,可是,我一定要找她回來,否則,我和她,就都沒有未來可言了。如果我們失去了彼此,我們都無法好好的活下去了,你懂嗎?」

  雲樵瞪著他,表面上一副不為所動的冷漠,心裡頭卻不知怎的,感動得一塌糊塗,他幾乎就要——

  「她一定會來找你的,請你告訴我……」

  雲樵心中一凜,不敢再聽常歡說下去,表情更冷更硬,避開他懇求的眼光說:

  「最近我忙得很,公司裡很多事情都不順利,等會兒我還要回去開會。」

  雲樵起身,一副要送客的模樣。

  「雲樵——」

  「你走吧!」他看也不再看他一眼。「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裡,她並沒有來投靠我,我以人格向你保證,她絕不在我家,不信的話——你盡可去搜。」

  雲樵按了桌上的一個鍵,他的秘書立刻進來了。

  他漠然的交代著等候指示的秘書:

  「麻煩你送這位常先生出去。」

  常歡無奈地站起身。

  「好吧!不管怎樣,我還是謝謝你,雲樵!如果你有了靈靈的消息,求你一定要告訴我。那——我走了,對不起,打擾你寶貴的時間。」

  雲樵繃著臉,僵硬的點頭。

  常歡隨著那女秘書出他辦公室去了。

  就在大門關上的那一剎那,雲樵整個人就像洩了氣的皮球,癱軟於椅子上。

  他深沉的眼中,隱約有淚光浮動,他只知道常歡也愛鐘靈,直到今天,他才體會出常歡愛鐘靈有多深、有多切。

  黃昏。

  喜多郎的音樂正自收音機裡孤寂的瀉出來。

  鐘靈死氣沉沉地趴在床上。

  住進這家旅館兩天了。

  她想念常歡,日以繼夜,一刻也不能停止。自己不是嚷著要離婚嗎?

  原以為出走以後,她能得以浴火重生,重新展開一段新的人生里程,沒想到她卻陷入了更深、更痛、更苦的深淵裡。

  原來,她根本就離不開常歡,她真是差勁、真是沒有用!

  他已經無情絕決至此,她怎麼還是愛他、想他?

  她到底該怎麼辦?

  翻了個身,心中又是一陣莫名難言的痛楚,腦子裡浮現的全是常歡歉疚、祈諒且憔悴的臉,她更加心神不寧了。她幾乎想立刻見他一面了。但是,一想起她所遭受的莫名羞辱以及常歡那無情的一巴掌,她拚命搖了搖頭,她不要再想他了!搞不好,他媽已經積極地為他物色第二任妻子了呢!

  她想到這裡,心中湧塞一陣淒楚黯郁,淚珠兒就滾落了出來。

  就在同時,電話鈴響了,在她兀自出神之時,鈴聲一響,格外教她心驚。

  她拿起話筒,是雲樵的聲音。

  「小靈,你還好嗎?」

  「嗯。」鐘靈疲倦地一笑。「什麼事?」

  雲樵在話筒那端歎息。「常歡找上我了!他似乎十分肯定你一定會來找我。」

  鐘靈張大嘴巴,瞠目結舌得講不出話來。停了幾秒鐘,才勉強鎮定的說:「他還找我幹嘛?」

  「你聽我說,他顯然非常迫切要找到你,他——」「我不相信。」鐘靈心裡激動不已。她其實是欣喜若狂的,但卻又忍不住悲憤的抗拒獲知這個事實。

  「是真的。」雲樵說道:「他看來又落魄、又憔悴,你真不打算原諒他?」

  「我不知道。」鐘靈坦承。畢竟,雲樵不是外人,她沒有必要掩藏真正的情感。

  雲樵沉默一下。「你仍深愛著他,對不對?」

  「這——」鐘靈猶豫著。「對又怎樣?」

  「我就擔心這一點。如果你也深愛他,就不要意氣用事了。小靈,我看得出來,常歡是真心著急的。或者,你見見他,好好跟他談清楚,不要彼此折磨了,好嗎?」

  「不!」鐘靈跌坐回床上,急急的嚷:「我暫時還不想見他,我要好好的想一想!雲樵,你答應我,不告訴他我在哪裡,否則——否則,我立刻走。」

  「好!我答應你,我不會告訴他,只是……」雲樵再次歎息。「算了,讓他嘗一下苦頭也好。」

  「最好。」鐘靈的聲音中聽不出一絲同情。

  「你覺得很痛快嗎?」

  「我怎能輕易原諒他?那一天,他怎麼待我的?」鐘靈一想到那一幕,忍不住悲切。

  電話裡靜默了半晌,雲樵才打破沉默。「你一個人待在旅館裡,悶不悶?」他換了個話題。

  「當然。」鐘靈低喃。

  「要不要出來看場電影?」雲樵溫柔地說道。

  鐘靈敏感地感覺到了一些事情,她的秀眉擔心地緊攏,卻是不著痕跡的說:

  「不了,雲樵,我一直都沒睡好,想好好的睡一覺。」

  雲樵毫不勉強。「好吧,那我就不吵你了,你睡吧!有什麼事,隨時Call我。那就這樣了!」說完,他就立刻掛上電話。

  鐘靈重新躺回床上休息,但她心頭的那股沉重感卻怎麼也甩不開。一想到雲樵說的話——

  常歡迫切的要找到她。

  常歡又落魄、又憔悴……

  鐘靈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揪在一塊兒,她的眼眶不禁濡濕。

  她突然強烈的渴望見常歡一面,她想和他說說話。

  一連又過了好幾天。

  每天,鐘靈都會接到雲樵的電話。他總是告訴她同樣的一件事——常歡瘋狂地尋找她。

  他真那麼在乎她嗎?他可想妥了解決問題的對策?她每聽雲樵複述一次,就更加的魂不守舍。

  終於,連雲樵都忍不住要替常歡說話了。

  「小靈,你就這麼狠心——你還是不肯讓他知道你的下落嗎?」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還不死心!」她固執得很。「你簡直是在折磨他!」雲樵不平的說:「我看他很有誠意,每次來都可憐兮兮、謙謙卑卑的,他再也不驕傲、不自負了,人又潦倒、又憔悴、又消瘦,再這樣下去,你就等著到醫院去探望他吧!」

  雲樵的話令她心疼得不得了,卻仍嘴硬地說:

  「好吧!我會好好考慮清楚,再決定究竟要怎麼做。」

  說完電話,她一下子喪失了再跟常歡鬥氣的心情。

  她整個人仆倒在床上,索性放聲大哭起來。唯有哭,能宣洩她所有的情感,此刻,淚水是唯一的安慰。

  她真的明白了一件事——她離不開常歡。

  那麼,她是不是應該拋開所有的自尊,忍受一切的委屈?

  她一直哭著,哭到後來,她已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哭了。

  最後,她哭累了,疲倦征服了她,她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恍惚中,電話鈴聲似乎又響了。她掙扎地移身靠近電話,神智仍不很清醒地接起電話,一面有氣無力的說:

  「雲樵嗎?你又有什麼事?我好困喔……」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雲樵憂急的聲音給硬生生的打斷了。

  「喂,小靈嗎?你聽我說,常歡——他發生意外,他開快車和別人的車相撞好像很嚴重……喂,你聽見我說的話嗎?你等著,我讓司機老黃去接你,知道嗎?」

  鐘靈睜大了眼睛,聽不太清楚去樵在嚷些什麼。朦朧中似乎聽見了常歡的名字。是的,常歡,一個刻骨銘心的名字,一個她離不開的人!常歡……常歡!我想見你!她想。

  「小靈,你聽見我說的話嗎?」雲樵不放心的又重複問了一次。

  鐘靈振作了一下,揉揉又腫又澀的眼睛,頓時清醒不少。

  「是的,我聽見你說常歡什麼的?」她深吸了一口氣。

  「老天!你聽清楚,我說常歡出車禍了,很嚴重,你聽見了沒?」

  常歡……她陡的驚跳起來,眼睛瞪得大得不能再大,魂飛掉了一半,不能自己地顫聲問:

  「你說,常歡出車禍?」

  「是的,我剛才接到子豪打來的電話,他希望我如果知道你的下落,千萬通知你一聲,要你馬上趕去。他的情況似乎很危急,你就別任性了,我讓大過去接你,我們一起到醫院去見他。」

  鐘靈木雕般的杵在那兒。

  她聽著聽著,忽然間,腦中一片空白,什麼思想都沒了,什麼意識都渙散了,只覺得一陣尖銳的、撕裂般的痛楚,狂猛的襲擊著她的心臟。她失控的尖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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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17:59:29 |只看該作者
  「不——」

  雲樵雖然隔著話筒,仍不免大吃一驚,他急促的驚喊:「小靈!小靈!」他慌了。「你怎麼了?你冷靜點,馬上會有人去接你,你聽見了嗎?」

  鐘靈什麼也沒聽到,話筒掉到地上去,淚水泉湧般滑落了整張臉龐。她渾身發抖,她不知道常歡是不是死了?她腦海中浮現了一個可怕的畫面——常歡雙眼緊閉,躺臥在血泊中,一塊白布正緩緩蓋過他的身體,眼看著就要往他臉上罩去……

  不——鐘靈猛然回過神來,腦中假設的景象,令她嚇出一聲冷汗。

  她不能再想,絕對不能再想了。她拚命地命令自己。她搖搖頭,軟軟的跌坐在地上,她感覺血液亂竄,呼吸困難,好難受,好難受——她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驀然間,一陣惶急的敲門聲狂響了起來,接她的人來了,這麼快?她亂極了。奔到門口,一邊伸手去抹淚,一邊虛軟無力的打開了房門,說:

  「對不起,麻煩你等我……」

  她的話才說了一半,就哽在喉嚨裡,再也吐不出口來。她呆若木雞的盯著站在門口的人,有那麼一剎那,她恍惚覺得自己像置身夢中……因為,站在那兒的,並不是別人,而是雲樵口中出了嚴重車禍的常歡!

  他挺立在那兒,蒼白、憔悴、消瘦、陰鬱,他的眼睛死死的、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沙啞而低沉地說:

  「不請我進去嗎?」

  她本能的側身讓開了,常歡立刻跨進門來,順手把門帶上。好半晌,他們兩人都沉默著,只是彼此凝視對方。

  鐘靈和常歡這樣對望了一會兒,不知為什麼,竟有一種隔世之感。

  「你沒有出車禍?」她明知故問,聲音好虛弱、如迷茫、好低沉。

  常歡瞅著她,搖搖頭。

  鐘靈若有所思的看著常歡,她退後兩步,憋著氣問:

  「你聯合雲樵來——騙我?」

  哦!雲樵!他真是心軟,居然站到常歡那一邊去了。「對不起,靈靈。」常歡說,帶著濃厚的祈諒的意味。「從你失蹤了以後,我找遍了大街小巷,報了警,也找上了徵信社,但我始終有種預感,雲樵一定知道你的下落,所以我一直苦纏著他,我——就差沒跪下來給他磕頭……你別怪他……」

  原來是這樣的,原來雲樵終於再也不忍心了。

  鐘靈迷迷糊糊的思憶著,渾身卻虛飄飄的沒有一丁點兒力氣,她只覺得疲倦無力,只能被動的站著,被動的傾聽他的話,好半晌,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來:

  「為什麼讓雲樵騙我,你撞車了?」

  常歡注視了她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

  他逼近了她,輕輕捧起了她的臉頰,又輕輕的、溫柔的拭去她頰上淚痕,那樣輕,那樣柔,生怕碰傷她、碰痛她似的。

  「我又騙了你一次。」他說,聲音苦楚而悲涼。「當雲樵可憐我,終於告訴了我——你的下落,我立刻就想直接來看你。可是,我又猶豫了……雲樵罵我混蛋,不分青紅皂白就傷了你,而你又是那麼傷心,那麼負氣地離我而去的,我怕就算我見到了你,你也不肯原諒我……所以,我請雲樵幫我演這齣戲,先試探一下,你是不是還在氣頭上!雲樵告訴我你的反應,我就什麼都顧不得了,一路上瘋狂開著快車趕來。不過……我總算見到你了……」他激顫的一聲低歎:「請原諒我吧!一切都過去了,好不好?」

  他這語氣,他這神態,以及他這低聲下氣且又混合著柔情的一番求恕的話,在抽痛了鐘靈的心。她知道她再也無法偽裝了,她仰著頭,透過淚霧凝視他……可是,驀然間,全部的問題都像長了翅膀似的,全飛回她的腦海中來……

  鐘靈猝然間伸手擋開了常歡,她淒涼的微笑了一下。

  「你為什麼還不放棄我呢?我那樣忤逆媽,她是不會再要我這個兒媳婦了。何況,她不是要替你物色下一任妻子嗎?」她迷迷濛濛的看著他,壓抑的說:「我不願你左右為難,你還是去當你媽的乖兒子吧!」

  常歡愕然的望著她。

  「你以為……」

  「長痛不如短痛!」她說:「也許我們都捨不得對方,但是,擺在眼前唯一可行的路,就只有——離婚一途了。對不起,我不想再回去那個家了!」她輕聲地:「再回去,我會窒息,會悶死。」

  「你……」他大大的震動了下,臉色都急白了。「媽一點都不怪你,我發誓,那天大家說的都是氣話,過去就算了!誰也不要放在心上,跟我回家去吧!媽也惦著你。」

  鐘靈別開臉去,沉默了許久,她心灰意冷的說:

  「沒有用的,問題依然存在,歷史還會再度重演,何不一次就把事情給解決掉?拖拖拉拉也不能改變什麼!」

  常歡皺了皺眉頭,臉上的線條繃得好緊。他提高了聲音說:

  「你究竟要我怎麼做?你說好了,怎麼樣你才肯原諒我?

  怎麼樣才能讓你氣消?要我跟父母脫離關係嗎?」

  鐘靈嚇了一跳,回過臉來,狂烈的搖頭。

  「我怎麼會那麼要求?」她急急澄清:「你明知道我要你們幸福快樂,我不要你因為我而左右為難,背負了不孝的罪名。」

  他惡狠狠地捉住了她的肩膀。

  「沒有了你,我怎麼會幸福快樂?你真是糊塗!」他吼了出來。

  鐘靈咬著唇。「我——」她眼中淚光盈盈。

  常歡深思地瞥了她一眼後,苦澀地笑了下。「為了你,我已經背負了不孝的罪名,我告訴媽,無論如何,我都要帶你搬到外頭住。媽也答應了,她也很後悔對你說那些話。可是,還來不及告訴你,你就狠心跑掉了,你說——你還想我怎麼樣?」

  鐘靈立刻眼睛一亮。「真的?你沒騙我?」

  常歡認真地點點頭。「是啊!我現在可是被逐出家門了,若你還不肯回心轉意,我還不如真去撞車死了的好!」

  淚更多更多的湧進了她的眼眶,她激動萬分地投進了他的懷裡。

  「我好傻……我以為我們之間完了……」

  「小傻瓜!」常歡緊緊摟著她,想把她擠碎了似的。「除非我死,否則,我不會允許我們之間結束的,我只在乎你,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愛你。」鐘靈淚流不止。「我……」

  他情不自禁地俯下頭去,堵住了她欲語還休的唇。她不由自主的用雙手纏上他的脖子,癡狂的回應著。

  鐘靈和常歡在常父、常母的諒解下搬出常家了。

  一切都過去了,雨過天晴。鐘靈很高興這場風波能平靜的落幕了。

  已經是早上十一點了,她兀自賴在床上。最近總是這樣,既不是困,也並非懶,就只是沒有氣力,渾身癱軟虛飄的,食慾也很差,不知怎麼回事?生病了嗎?

  她滿腹狐疑地翻下床來,進浴室梳洗去了。不管怎樣,她現在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女人。唯一遺憾的是——

  她至今仍無法為常歡懷個孩子。

  從浴室出來後,鐘靈覺得更加頭暈,四肢乏力,頓時汗涔涔。

  「噢!怎麼搞得嘛!」她不得不扶著衣櫥的門,不滿的咕噥著。

  明天是婆婆的生日,她還要上街去選購禮物呢!她閉了閉眼睛,休息了一會兒,感覺好些,立刻取出一件水藍色的雪舫紗洋裝換上。心想買完東西,順便去看個醫生吧!

  這麼盤算後,她拿了皮包,鎖好門,就出去了。

  鐘靈一個人搭車來到東區,一路上因為塞車,車速緩慢難行,停停走走。她的臉色益發難看,悶在狹隘的車裡,她不只是頭暈虛軟了,她還想吐,可她一直強行忍住。

  整個人癱靠在車椅背上,一面用手摀住嘴巴,一面伸手不斷去拂拭那涔涔冒出的冷汗,她覺得非常不舒服,模糊的問:

  「對不起,請問到東區了嗎?」

  「還遠哩!今天車子塞得特別嚴重,你約好人,趕時間,是不是?那可也沒法子了。」司機先生說。

  「不是的,我……我……」

  那司機先生察覺不對勁的回過頭來。

  「喂喂,小姐,你怎麼了?」他瞪大眼睛,緊張且關懷的問:「你不舒服嗎?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是的,我要去醫院!我要常歡!她心中狂喊著;可是空氣那麼壞……冷汗不斷地冒湧出來,胃見鬼的翻攪不已。忽然間,眼前全是金星亂舞。常歡,常歡,常歡——她只在心中著急的喊叫著,嘴裡就是沒力氣吐出一個字來。然後,她什麼知覺都消失了。

  她迷迷濛濛的睜開眼睛,一時間,她弄不清楚!究竟置身於何處。眨動眼簾,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嗅到了空氣中浮漾的藥水味,胃內一陣翻騰,她差點又忍不住要嘔了出來,她伸手想去捂嘴,才發覺有人握著她的手。她吃了一驚,轉頭一看——是常歡,她接觸到常歡的眼光,是他握著她的手,坐在床旁的一張椅子上,帶著掩不住的興奮與愛憐。發現鐘靈醒來,他立刻起身坐到床沿上。

  「老公!」她叫:「你怎麼在這裡?真是你嗎?我怎麼了?

  我生病嗎?」

  「是我,靈靈。」他笑吟吟的。「你沒有生病,是一個好心的司機先生把你送來醫院的,你昏倒在他的車上。」「可是,我很不舒服嘛!怎麼?不是生病嗎?」她不解的。

  「他們又怎麼通知到你的?」

  他用手撫摸她的面頰,又執起她的手放到嘴邊輕吻一下。

  「幸好你皮包裡有我的名片,所以,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我了。」他握緊她的手,不很認真的責備著:「你啊!真是粗心大意,一點都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出門前,難道沒有察覺絲毫的不對勁兒嗎?」

  「我是想——」她嘟著嘴委屈的說:「先去給媽買完生日禮物,再順道去醫院。誰知道……」

  常歡又愛又憐的瞅著她。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會莫名其妙的昏倒?」他故作神秘的問。

  她怔怔的望著他,屏息不語,搖了搖頭。

  半晌,她才猶豫而遲疑的開了口:

  「為什麼?好老公,你別賣關子了,難道我——」

  他鼓勵地朝她笑著說:

  「難道什麼?你猜到了?」

  鐘靈驀然間滿臉羞紅,心裡已經有些明白了,卻死不承認,故意結結巴巴的說:

  「是不是我——我有毛病?」

  「哇!」常歡氣結的怪叫著:「你是真迷糊還是假迷糊?你要做媽媽了,傻瓜。」他說著,一把將她自床上拉起來,把她的頭攬入懷中,用雙手緊緊的抱著她。

  一陣喜悅的狂潮淹滅了她,她終於恍然大悟了,怪不得這些日子來,她莫名的頭暈虛軟,沒事就噁心反胃,原來是這麼回事!

  常歡抱緊她,得意忘形的嚷:

  「我就知道,我這麼優秀又這麼善良的人,怎麼會沒有後代呢?告訴你,靈靈。你要幫我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最好可以組成一支球隊。」

  「哼!」鐘靈大叫,推開了他,不依的給了他一記粉拳。

  「又說瘋話了,當我是豬嗎?」

  「當豬不好嗎?不愁吃呀什麼的,整天就只要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滿幸福的嘛!」他故意說風涼話。

  「你——」鐘靈笑得說不出話來。「胡說八道!我不理你了!」

  常歡一副惶恐的模樣,馬上扳住了她的肩膀,求饒的說:

  「好老婆,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胡說八道了。你怎麼對我都沒關係,就是不能不理我,要不然,我們怎麼能養更多的孩子呢?」

  鐘靈怔怔的望著一個勁兒討饒的常歡。

  養更多的孩子?驀然間她就會過意來。說來說去,他就是要她當母豬。於是,她忍不住就笑了。

  能愛人也被人所愛,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幸福的嗎?

  一時間,她滿胸滿懷都溢滿了幸福恬適之情。

  她投入常歡的懷裡,緊緊的靠著他,決意要將一切她所能為他做的,全都奉獻給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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