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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易容]王者之劍[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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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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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18:39: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妾也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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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天虹正當心領神會,物我兩忘之際,忽看鐵劍震斷,不禁大吃一驚。他貼地一掠,躥出滿空鐵屑之下,睜目四顧,尋找那襲來的內力。
  城上那矮胖老者,似是不願被他見到,身軀一縮,霎時隱在城牆後。
  蒼髯客走了過來,道:“回頭我另行打造一柄鐵劍,時已近午,你體內的蓮毒怎樣了?”
  華天虹與他相處漸久,慢慢摸熟了他的習性,見他憂思隱隱,甚為此事耽心,連忙強笑一聲,道:“毒力快發作了,我先練一練掌法。”他邁出幾步,隨即揮掌演練起來。
  蒼髯客倏地抽出身後的長劍,道:“我陪你走兩招。”他長劍一震,分心刺去。
  華天虹身形一側,一掌朝劍身拍去,二人劍來掌去,激鬥起來。
  蒼髯客的劍法鋒銳狠辣,疾若電掣,華天虹竭力迎敵,勉強能夠擋住,約莫鬥了百招,華天虹體內毒發,漸感痛楚起來。
  他蓮毒一發,渾身精力大振,真力亦驟形強旺,只是心浮氣躁,抵擋蒼髯客這種又快又狠的劍法,卻是大不相宜。
  須臾,蒼髯客一劍點在華天虹肩上,當下撤劍飄身,道:“你速去‘跑毒’,咱們明日再鬥。”
  華天虹暗暗忖道:“昨日陰錯陽差,逃過諸元極一關。臨敵動手,乃是隨時隨地可遇之事。我當盡力忍耐,訓練有素,省得一旦有事,慌了手腳。”
  他秉性堅毅,心念一決,頓時強忍痛楚,道:“咱們再打。”他揉身而上,掄掌攻去。
  蒼髯客揮劍迎戰,見他掌上的真力,愈來愈強猛,自己的精鋼長劍時時有震斷之虞,不禁又驚又喜。他振起精神,繼續奮戰。
  數十招後,蒼髯客三招疾攻,長劍一撩,倏又點到了華天虹的胸上。
  華天虹與諸元極拼鬥,一則是硬拼掌力,二則性命交關,打來兇猛絕倫,威力十倍,因而能支持不敗。此時與蒼髯客交戰,乃屬練武性質,見招拆招,見式破式,情勢泅異,他豈是對手。
  但聽蒼髯客沉聲道:“塌肩橫足,反掌進擊!”
  華天虹微微一怔,隨時會意,再度撲上。
  搏鬥未久,蒼髯客依樣畫葫蘆,又是一劍刺來,華天虹不加遲疑,肩頭一沉,左足一橫,反手一揮,一掌擊了過去。
  蒼髯客一劍刺空,立即飄身後退,華天虹趁機撲上,搶制先機,疾攻不已。
  兩人整整鬥了一個時辰,蒼髯客一柄長劍窮極變化,數度將華天虹敗在劍下,每次獲勝,必將解破之法,指示給華天虹。華天虹聰明穎悟,一點即透。一個時辰的苦戰,獲益之大,勝過獨練三月的掌法。
  二人歇下手來,同是滿身汗水,衣履盡濕,各自緩步走動,調理真氣。
  歇了一陣,兩人帶著秦玉龍轉回店去,沐浴更衣之後,華天虹走進蒼髯客房內,告以出門赴約之事,蒼髯客取出一份泥金拜帖,道:“白君儀之約,你自行斟酌,能不翻臉最好,留個退路,以防不測。”
  他沉吟半晌,接道:“任玄之約,你相機行事,佬將那兇手尋出,即為上策。”
  華天虹接過自己的名帖,道:“其故安在?”
  蒼髯客走出房外,四處巡視了幾眼,倚門站立,低聲道:“尋出了兇手,那金劍即有下落。若能據為己有,或許能找到向東來遺下的武學,掃蕩群邪,重整武林,也有一線希望。”
  華天虹聞言,不禁熱血沸騰,道:“前輩相信那金劍之秘麼?”蒼髯客雖然不願以前輩自居,但他叫順了口,依舊改不過來。
  蒼髯客神色凝重,將頭一點,道:“那金色小劍與向東來所遺的武學有關,乃是絕對不假的事,你多用心思,將那金劍取到手中,餘下的問題慢慢設法,終有水到渠成之時。”
  華天虹低聲道:“刺殺任鵬的兇手,我已略知眉目。”
  蒼髯客雙眉一蹩,道:“你是說那個長得酷肖白君儀、冒名方紫玉的女子?”
  華天虹搖頭道:“那女子如曇花一現,人海茫茫,何處找尋,我說的就是玉鼎夫人那貼身侍婢方紫玉。”
  蒼髯客暨然一驚,截道:“何以見得?此事非同兒戲,處置不當,頓時便是殺身之禍!”
  華天虹肅然道:“那兇手刺殺任鵬時,用的是一柄玲玫寶匕,昨夜在一元觀內,方紫玉一時情急,將那匕首顯露出來,因此我斷定兩人必有關連。”
  他語音一頓,想了一想,接道:“案發之時,玉鼎夫人的座船適在黃河,若說時逢其會,那也太巧了一點。”
  蒼髯客暗晴忖道:“玲戲匕首不是惹眼之物,虧他事事留意、不曾放過。這孩子膽大心細,不矜不驕,確屬大器之材,難道蒼天有眼,群邪合當覆滅不成?”
  思忖中,他藹然說道:“天下事盡多出人意外之處,勾心鬥角,非我所長,你小心謹慎,穩紮穩打,先求自保,再圖進取,不要操之過急,反而成了眾矢之的。”
  華天虹唯唯稱是,拍了一拍秦玉龍的手臂,轉身行去。
  蒼髯客送出房外,道:“你到風雲會投帖拜訪,依江湖規矩,他們不會動手,我與查掙仇恨似海,兩人見面,難免沖突,就不陪你去了。”
  華天虹點頭稱是,離了客店,直奔聚英酒樓。他已是曹州的風雲人物,酒樓的上下執事,無有不識他的,才到門外,執事領班業已迎了出來,拱手哈腰道:“啟稟華爺,神旗幫的白大小姐在‘翠微亭’設宴,等待華爺駕臨。”
  華天虹微微點頭,隨在他身後走去,穿過“演武坪”,轉入一條幽重小徑,忽見一座濃蔭密佈的八角涼亭,亭中設了一台酒筵,白君儀一身雪白羅衫,憑欄小坐,望著荷塘中的一對靖蜒出神。小靈手執團扇,立在一旁東張西望,有一下沒一下地扇
  兩人走了過去,小靈一眼望見,嘻笑道:“小姐,客人到啦!”
  那執事領班緊趕幾步,躬身道:“啟稟小姐,華爺到!”
  白君儀扭過頭來,玉手一擺,命那執事領班退下,懶洋洋地立起身來,自往筵前走去。
  華天虹暗暗想道:“今日之會,似乎有點多餘。”
  他心中在想,人已入席坐定,抱拳道:“在下來遲,姑娘恕罪。”
  但聽小靈笑道:“先罰你三杯,你莽莽撞撞,昨夜將咱們小姐擊傷了,一會再與你算帳!”
  白君儀臉色一沉,道:“一點規矩沒有,什麼你你我我的!”
  小靈吐了一吐舌頭,抿住嘴唇,在二人杯中斟上了酒。
  華天虹仔細一望,果然白君儀神情萎頓,臉色略帶惟淬,暗道:“我那一掌僅只使了五成真力,不料當真將她傷了。”
  他口齒一張,有意想說幾句賠罪之言,但想起昔日所受的淩辱,不禁心腸一狠,倏然閉口,不發一語。
  白君儀美艷若仙,在當世的紅顏中首屈一指,除那假冒方紫玉的少女差堪比擬之外,其餘的武林美女,實難望其項背。
  她目光一抬,朝華天虹凝注一眼,道:“你要講什麼?欲言又止,是否怕被旁人聽去?”
  華天虹將頭一搖,端起酒杯,道:“秦白川老英雄的家眷,想必還在辰州,你保住他們,我與你前債勾消,不與你計較。”
  白君儀冷冷說道:“你對秦家,也算仁至義盡了。”
  華天虹聽她言中有一種酸辛之味,不禁為之一怔,道:“秦白川於華家有恩,乃屬人所共知的事,我吞下‘丹火毒蓮’之後,若無秦碗風姐姐求藥,今日的曹州,也沒有我華天虹了!”他在言詞之間,表露出對秦碗鳳極其親切,半點下加掩飾。
  白君儀冷冷一笑,道:“萬里迢迢,我若不派敖三護送,你到得了地頭麼?”她臉龐一轉,望向亭外。
  華天虹先是一怔,繼而想道:“若非你父親的三根鎖魂毒針,我也不致吞毒自盡。服毒未死,也還罷了,但那。丹火毒蓮,是母親治病之物,被我一口吃了,娘的病體,又該如何治療才好?”
  他是純孝之人,萬事以母親為重,想到此處,對神旗幫的恨意,頓時加了幾分,對眼前這美艷如仙的少女,也感到無法容忍。
  白君儀見他久不開口,只得轉過臉來,道:“昨夜我反復徽詳,業己想出你問話的真意……”
  華天虹濃眉一,軒,道:“什麼間話的真意?”
  白君儀靜靜地道:“你問我是否有人至總堂找你,我知你指的是誰。”
  華天虹道:“誰?”
  白君儀道:“你爹爹已死,只有你娘一個親人,我看你神態很是焦急,定是擔心你娘到神旗幫的總堂尋你。”
  華天虹心神一凜,冷冷說道:“我母親武功蓋世,倘若到了大巴山內,你們都得小心一點。”
  忽聽小靈嬌聲笑道:“喲!華夫人那麼厲害,我倒想見識一下。”
  白君儀冷冷望她一眼,端起酒杯,向華天虹舉了一舉,華天虹也有點模糊,分辨不清與這絕色少女是友是敵,當下端起酒杯飲了一口,心頭已有離去之意。
  但聽白君儀道:“你爹娘武功之高,那是眾口交譽的事,不過雙拳難敵四手,神旗幫內高手如雲,你娘果真涉險,只怕難以安然而退。”
  華天虹心頭怔忡,只有他一人知道,華夫人內傷沉重,武功無法施展,但他哪敢講出口來,只是強笑一聲,道:“你們神旗幫膽敢倚多為勝,對我母親無禮,我也懶得去找旁人,就拿你白君儀出氣,以牙還牙,以爪還爪,新債舊債,全都算在你的頭上。”
  白君儀冷冷一哼,道:“你趁早將我殺了,否則我返回辰州,先殺秦白川的家小。”
  華天虹怒聲道:“難道我不敢殺你——”但他突然感到,她的語調中有一股悲苦意味,與從前那種傲氣淩人的情勢完全相反,不禁大感迷惘,如墮五裏霧中。
  白君儀神情萎頓,看來病忻慪的。她垂目望著酒杯,出了半晌的神,忽又抬起目光,朝華天虹臉上望去,那兩點清澈似水的明眸中,隱隱泛出幽怨之色。
  華天虹愈來愈感迷惑,覺得白君儀的神情大異往昔,非但沒有從前那種淩人的傲氣,反而有一種溫柔婉蠻、默默無言的情意。他想了一想,不禁大感惶惑。他端起酒杯,慌慌張張道:“在下奉陪幾杯,姑娘若無指教,在下就告辭了。”
  白君儀聞言,舉杯就唇,吸了一口,心不在焉道:“傳說大夫人很美,是麼?”
  華天虹未曾想到她有此一問,愣了一愣,點頭道:“家母是很美的。”
  白君儀道:“秦碗鳳呢?比起大夫人怎樣?”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一個大人,一個孩子,那要如何比法?”
  要知華夫人本是國色天香,眼前雖然年近四十,依舊不失美人形態,秦碗鳳不過文秀端莊,不屬美貌紅顏之流,就美而論,確難與華夫人比擬。不過,對華天虹來講,一個是自己至愛的母親,一個是最為親密的朋友,在他心目中,兩人均是完美無瑕,不可冒讀之人,他當然不願加以比較。
  忽聽小靈笑道:“咱們的小姐,比起大夫人怎樣?”
  白君儀黛眉一蹩,怫然道:“你語無倫次,休得多話。”她面龐一轉,朝華天虹道:“我性子孤僻,沒有至交好友,成日與這丫頭相對,將她慣得一點規矩沒有了。”。
  華天虹含笑道:“小孩子講話,不傷大雅也就夠了。”見她一雙美眸凝注自己,尚在等待下文,他只得微微一笑,接道:“姑娘莫怪,家母如當空皓月,姑娘如苑中的花朵,雖然同是美好,卻無法相互比較。”
  若在往日,白君儀聽了此言,未必感到順耳,此時卻毫無不愉之感,堯爾一笑,道:“我這蒲柳姿質,怎能與大夫人相提並論,只怕連你那碗風姐姐都比不上哩!”
  小靈介面道:“秦碗鳳有什麼好看,比小姐一半也比不上!”
  白君儀目光一閃,在華天虹臉上一掃,笑道:“女大十八變,也許秦碗鳳變得比我美上十倍了。”
  華天虹微微一笑,暗道:“女人也怪,不管品德,不論文武,當求美色勝人。”
  他起身離座,拱身道:“在下另有要事,改日再向姑娘討教。”
  白君儀臉上,剛剛才有幾分歡愉之色,見他要走,霎時又黯淡起來。
  華天虹聰明絕頂,年紀輕輕,卻有察顏辨色之能,見她意興蕭索,忽忽若失,不禁暗暗想道:這女子雖驕橫自大,行事偏激,若就潔身自好而論,倒也難能可貴。
  他轉念之下,不覺泛起一片憐惜之感,道:“今日晨問,任玄命人向我役帖,我須向他索取一樣藥物,因而答應回拜。”
  白君儀悠悠說道:“那是昨晚間的事,你大概要往一元觀一趟?”
  白君儀心高氣做,丟苔眾生之內,本無她所矚目之人,但與華天虹相識後,逐漸為他那不同凡俗的英雄氣概所傾倒,芳心之內,早已暗暗生出愛慕之意,這一股傾慕之意,乃是逐漸孕育而成,較之一見鐘情的情意,猶要深刻十分。
  這一片情感,自兩人相識之時肇始,至黃河岸上,華天虹吞食“丹火毒蓮”自盡之時形成,但是為時已晚。當白君儀覺出,自己心田深處藏了一個男人的影子,終生難以抹去時,華天虹已死,秦碗鳳與宗氏三虎業已南下了。
  當華天虹再出江湖、曹州“跑毒”的消息傳至大巴山時,白君儀的芳心之內,說不出是喜是憂。她感到急於要見此人,但知兩人有一段無法抹煞、難以彌補的嫌隙。那嫌隙好似一條鴻溝,將二人分隔在兩旁,永遠無法接近。她心頭實是萬分悲苦,但除了暗自傷懷,引咎自責外,還不能厚下臉皮,傾吐心頭的衷曲,倘若不論往事,她也足堪憐憫了。
  華天虹雖不十分了然,但能瞧出白君儀態度大變,反敵為友之心,絲毫不加隱晦。他覺得尷尬,一時間,舉棋不定,竟左右為難起來。那小靈胸無城府,見華天虹要走,白君儀有挽留之意,頓時拉住華天虹的膀臂,拖他坐下,笑道:“你好生無禮,咱們小姐的話尚未問完哩!”
  華天虹苦苦一笑,重又坐下,這一次小靈沒有規矩,白君儀視若未睹,亦不講話。
  忽聽一陣步履之聲,那酒樓的執事領班領著一個白衫少年,由小徑上走了過來。
  小靈雙目一睜,道:“谷公子也到曹州啦!”
  白君儀一瞧是穀世表,兩道黛眉頓時一皺,美眸一轉,迅即向華天虹望去。
  穀世表早已看清了亭中的三人,這時疾走幾步,踏入亭中,朗聲笑道:“賢妹好啊!不聲不響就走了,趕得愚兄好苦!”
  白君儀暗暗慧怒。此時此地,她實不願有人打擾,又恐華大虹不悅,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兩道訪惶無主的目光,重向華天虹臉上望去,似是要看他的臉色行事。
  華天虹目光一閃,朝穀世表望了一眼,暗道:我正想告退,你來得恰是時候。他起身離座,及待再次向白君儀告辭。
  忽聽小靈笑著道:“谷公子,這一位就是昔日的皇甫星公子,如今大名叫做華天虹,是曹州響當當的人物哩!”
  穀世表早已看出華天虹是誰。這時雙眉一揚,故意朝他從頭至腳打量一眼,刷地一聲,打開摺扇搖了搖,笑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小子搖身一變,果非昔日吳下阿蒙!”
  華天虹胸懷大志,時時以誅滅群邪、重整武林為念。他所耿耿於懷的,乃是無量神君、白嘯天、任玄、及那通天教主等絕世的魔頭。似穀世表這等身份武功之人,他實未曾記在心上,但見穀世表那副趾高氣揚、目中無人的模樣,也不禁怒氣上沖,憎惡之念油然而生。
  谷世表苦戀白君儀,雖無進展,卻未斷絕希望。此時他忽見華天虹與白君儀化敵為友,白君儀對自己神情冷淡,華天虹卻又一變而為玉面朱唇,風采奪人,恍若臨風玉樹,不禁妒恨交集,化作一股暴戾之氣,話猶未了,自往座中走出。
  華天虹見他氣焰囂張,言行無禮,不由勃然大怒。轉念一想,又覺得此時與他動手,難免有爭風吃醋之嫌。當下他強壓怒火,袍袖一拂,離座走出。
  白君儀芳心大急,暗道:今日之事,非得斬釘截鐵不可。絕了穀世表,大不了反臉成仇,兵戎相見,若是激惱了他,只怕今生今世,再無和好之日。
  少女心,海樣深,尤其是白君儀這種心高氣做的女子,不動情感則已,一旦動情,縱然斧鎖相加,她也絕不回頭。這時心念一決,她立即閃身而起,追到華天虹身旁,道:“曹州有的是南北名廚,我陪你另找地方用飯吧!”
  華天虹心神一凜,對她這種斷然態度,既感得意,又感到難以適從。他轉身立定,不知如何是好。
  穀世表羞忿欲絕,猛然站起,厲聲道:“賢妹留駕,小兄這就走了!”
  白君儀聞言,扯住華天虹的衣袖,兩人讓在道旁,等待穀世表走過。
  穀世表是無量神君僅有的弟子,原來也是架騖不馴,目無餘子之人,只因愛上了白君儀的絕色容顏,才有幾分溫順耐性。此時他美夢乍醒,妒恨交迸,不覺回復了偏激狠辣,眶毗必報的本性。他走到二入身旁,倏地轉身站定。
  白君儀見他神色不善,頓時臉色一沉,冷冷說道:“谷兄,你我道義之交,素無私人瓜葛,今日之事,谷兄若是顧全體面,最好不要旁生枝節!”
  穀世表冷笑一聲,道:“世交兄妹,多年情誼,賢妹也太決絕了!”他目光一轉,朝華天虹陰沉沉一笑,道:“穀某奉師命至靖州尋仇,看在白家賢妹面上,將那一段梁子擱在腦後,事到如今,你小子該有一個交待了。”
  華天虹暗暗忖道:此人私情在先,師命在後,倒也可笑。
  忽聽白君儀怒聲道:“谷兄舊事重提,殊非男子漢行徑,秦家的梁子小妹頂下了,谷兄若有不平,只管向小妹叫陣!”
  谷世表餘戀未息,還不願與白君儀決絕,但將華天虹恨入骨髓,勢必殺之而後快。這時,他冷冷一陣長笑,滿面譏曬道:“華天虹,你人是變得好看多了,但不知武功長進了幾許,表裏是否能相襯?”
  見他那副惱羞成怒的樣子,華天虹啞然失笑,但是想起昔、日在靖州秦白川家內,捱了穀世表一記“九辟神掌”。幾乎斷送一條性命的事,也不禁大感得意,覺得那一掌之仇,簡直不用報了。
  他雖然暗暗好笑,卻怕穀世表遷怒秦家老弱頭上,當下臉色一整,道:“久聞無量神君言出必踐,最守信諾,你是他的衣缽弟子,理當不墮師門風範……”
  穀世表截口說道:“你不必拿話扣住穀某,有種就露上幾招,只要你小子不死,穀某絕不尋秦白川老兒的晦氣。”
  他本在大巴山作客,白君儀不告而別,悄然東來。他隨後追趕,午間方始抵達曹州。在神旗幫分堂內打了一轉,立即尋來此處。華天虹與諸元極相鬥之事,他尚未聽人說起,所以言辭之間,依然將華天虹估計甚低,宛若不堪一擊之人。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難得閣下千金一諾,在下不辭一戰,時間地點,但憑吩咐就是。”
  穀世表怒不可抑,哪有耐性等待,四下打量一眼,道:“隨我來!”他轉身大步走去。
  華天虹隨後走去,白君儀默默無言,緊隨在他的身邊。穀世表走到“演武坪”上,轉身立定,眼看華天虹與白君儀並肩行來,相形之下,愈感顏面無光。他激忿當頭,脫口說道:“我若幸勝一招,賢妹不可拿我的解藥救人。”
  白君儀雙眉一剔,由懷中摸出一粒藥九,隨手扔了過去。
  穀世表接住藥丸,忽又感到後悔,覺得不該與白君儀翻臉,轉念忖道:我斃了這小子,看你斷不斷念?
  他手指一撚,將那藥丸捏得粉碎,冷笑道:“華天虹,你站著不動,難道要穀某先動手不成?”
  華天虹沉聲一哼,道:“你也大無禮了。”他邁步走上,一掌迫了過去。
  穀世表一個大轉身,避開這一掌,冷笑道:“我道長進了多少,原來還是這麼一掌。”
  說話中,他掌指齊飛,剎那間連攻了五招。
  華天虹揮掌迎敵,暗道:“此人雖然狂妄,武功倒是練得紮實,那無量神君是他的師父,其厲害不想可知。”
  此時,酒樓中的食客發覺有人動手,俱皆紛紛離座,出外觀看,轉眼工夫,石欄外圍了不少的人,一幫一會一教的分子皆有。他們交談議論之聲雖少,卻都相視以目,好似全都會意,眼前是一場精彩無比的奪美之戰。
  今日之戰,華天虹心平氣和,從容不迫,一招“困獸之鬥”,使得舒展自如,神妙無方,進攻拒守,瀟灑之極。
  他的內功正當突飛猛進之際,而且那功力系由“丹火毒蓮”化成,與一般修煉的內功不同,越是動得厲害,內功增進得越快,與人動手搏鬥,非但不感勞累,反有舒展筋骨、身心俱暢之感。
  穀世表又自不同。他妒恨交集,恨不得一掌就將華天虹擊斃,戰不數合,頓時使出師門絕藝“九辟神掌”,夾雜左手的擒拿點穴,力爭先機,強攻不已。
  若論武功精純廣博,身法美妙輕靈,華天虹確實不如穀世表。但是華天虹功力雄渾,根基紮實,掌法雖只一招,平實之中含有玄奧,奇幻之內不失單純,既無虛招,亦無假式,掌掌切合實際,大有返噗歸真之狀,任憑穀世表使盡渾身解數,始終無法獲勝。
  兵貴神速,遲則生變,穀世表強在招式,弱在功力,疾攻不下,愈感激怒,心氣一躁,愈是相形見繼了。
  華天虹暗忖道:“諸小極敗了,有他父親諸元板出頭,這穀世表敗了,無量神君自然要出面,旁人都有靠山,我若敗了,卻叫誰來報仇?”
  轉念及此,他想起母親的傷勢,心頭一煩,再也無心久戰,大喝一聲,一掌橫擊過去!
  這一掌勢若奔雷疾電,去勢之快,無可倫比!
  穀世表實未料到他同樣一掌,功力突然精深到如此境界,眼看拆解不及,閃避嫌慢,百忙中,順手一揮,一掌迎擊過去。
  雙掌接實,穀世表頓覺心神一震,手臂發麻,身不由己,當堂被震退了兩尺。
  華天虹暗暗想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還是請你師父來吧!
  思忖中,他大步上前,揮手又是一掌。
  穀世表駭然大驚,兩足一坐馬步,雙掌一併,猛地迎了過去。
  但聽啪的一響,手掌一接,穀世表頭皮一炸,兩眼直冒金星,身子前後搖晃,猛然一陣大震。
  華天虹身軀不過左右一晃,行若無事,他就勢閃到了穀世表背後,提手一掌,霍地拍了下去!
  忽聽白君儀驚呼道:“手下留情!”
  華天虹聞言一怔,未及考慮,掌上真力一斂,順勢一揮,將穀世表擊飛出去。
  這一掌拍在背上,輕得不能再輕,但聽穀世表悶哼一聲,摔飛丈許,連躥數步,終於一頭栽了下去。
  谷世表哪甘倒下,他猛一低頭,翻了一個肋鬥,終究足落實地,穩住了身子,但覺口中一甜,一股熱血沖到了唇邊!
  忽聽白君儀道:“谷兄請便,小妹改日向你賠罪。”
  穀世表羞忿當頭,強將一口鮮血吞下,目含怨毒,狠狠地盯了華天虹一眼,轉身疾奔而去。
  華天虹冷冷一笑,望著他的背影離去,目光一轉,環掃四周一看,玉面之上,不禁感到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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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疑雲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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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圍觀戰之人,知道場中這一男一女都不好惹,一瞧搏鬥終了,頓時紛紛散去,寂然無聲,無人敢加議論。
  白君儀似嗅似喜,朝小靈低聲說道:“開發酒賬,你自行回去。”她移步走到華天虹身旁,道:“我陪你上一家酒館,去吃你們家鄉菜。”
  華天虹也想早早離開此地,當下一同走出酒樓,來至街上。
  忽聽白君儀悄聲道:“走慢一點,腳步太大,我趕得累。”
  華天虹聞言一怔,轉面一望,見她嬌靨生暈,美眸含情,口角噙住幾絲笑意,當真是嬌如春花,麗若朝霞,美艷奪目,令人無法逼視,急忙離開目光,放慢腳步,心頭暗暗忖道:這白君儀仿佛變了一人。唉!若是碗鳳姐在此,那該多好。
  白君儀確是變了一個人,今日之前,她艷如桃李,冷若冰霜,令人望而卻步,好似靠近一點,即難抵受那寒氣的侵襲。如今卻恰巧相反,她好似朝陽之下盛開的花朵,那片冰寒之氣已融化殆盡,艷麗奪目,芬芳襲人,令人情不自禁地移步走近,再也不願離去。兩人轉到城心,華天虹駐足,意欲告辭分手。
  白君儀粉頸一垂,道:“你還生我的氣麼?”
  華天虹微微一怔,道:“什麼?”
  白君儀面龐一仰,伍泥道:“無量神君是當世幾個絕頂高手之一,擊斃穀世表,對你遺患無窮,毫無裨益。”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誰記著這點小事,放了就罷,提他作甚!”
  白君儀櫻唇,一抿,道:“江湖拜會,總以不吃旁人的東西為佳,咱們現在去吃飯,回頭你再往風雲會的分舵去。”
  華天虹覺得她楚楚動人,令人不忍峻拒,當下不再推託,與她同向東市走去。
  男女之間,誠屬不可思議。昔日的白君儀,一副高不可攀、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氣,曾幾何時,一變而為溫柔婉順,充滿了小兒女態。
  行走中,白君儀皓腕一伸,牽住華天虹的衣袖,低聲道:“那蓮毒發時難受麼?”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難受得很,正如受到分筋挫骨、五陰搜穴之刑一樣。”
  白君儀口齒一呆,臉色一陣灰白,道:“怎樣才能將那蓮毒解掉?”
  華天虹道:“無人解得了‘丹火毒蓮’之毒。”
  白君儀臉龐一仰,無限關切道:“江湖上傳言,九毒仙姬是毒中神仙,她也無法可想麼?是否不願意盡力?”
  華天虹道:“九毒仙娘很寵愛我,她已盡心盡力,實在無法可想。”頓了一頓,他笑道:“我血中藏毒,是個不能娶妻生子之人。”
  白君儀聞言一呆,柔聲說道:“不知秦碗風作何想法,就我而言,只要心有所屬,旁的事也在所不計了。”
  她講得甚為含蓄,華大虹倒是能夠聽出弦中的雅意,怔了一瞬,道:“你我處境水火難容,實在不宜交往,你若是明智之人,理該早早醒悟。”
  白君儀淒然一笑,似是怕他突然遁去,緊緊握住他的衣油,低聲道:“我不是明智的人,否則的話,以前也不會那麼糊塗了。”
  華天虹道:“糊塗什麼?”
  自君儀粉頸。一垂,喘哺道:“以往我對你不好……”
  華天虹輕輕一歎,道:“私人間的謙隙,也算不得什麼,過往之事,忘了就是。”
  白君儀芳心喜慰,又感到含羞帶愧,臉龐一轉,望向別處,嬌軀移近,在華天虹臂膀上擦了一擦。
  這舉動雖然微細,卻代表千言萬語,隱含著說不盡的情意。華大虹是個十分戀舊、情深義重之人,此時腦海之內,浮現著秦碗風的情影,有心斷然而去,但覺白君儀也是一位潔身自好、自尊心強的女子,絕情過甚,不免傷她的心。這也是英雄肝膽作祟,終於含含糊糊拖延下來。
  須夷,二人踏上一座規模甚小的“晉北酒樓”,落座之後,堂信遞上菜譜,白君儀含笑道:“這裏是你們家鄉風味,你要吃什麼?”
  華天虹在荒山之內長大,出道江湖,雖然將近兩年,只是從來都是掙命,哪有心腸用在口腹之俗上?他拿著菜譜看了一會,笑道:“隨便來幾樣吧,吃得飽就行。”
  白君儀綻顏一笑,接過菜譜,問道:“要一個‘炮虎尾’怎樣?”
  華天虹點頭道:“好吧!”
  白君儀斟酌半晌,道:“要不就‘紅燒馬鞍橋’?”
  華天虹笑道:“我雖然是晉人,對家鄉菜陌生得很,你瞧著辦吧!”
  白君儀嫣然一笑,考慮再三,始將酒菜點好,道:“今日午間,我怎麼未曾見你‘跑毒’?”
  華天虹道:“我在練劍。”
  白君儀柳眉一揚,道:“那豈不是難受得很?”
  華天虹點了點頭,道:“我竭力忍耐,總有一日會習慣的。”見她臉上露出憐惜之色,他不禁朗聲一笑,問道:“週一狂還活著麼?”
  白君儀頷首道:“依毒諸葛的意思,早要將他害死,爹爹不願,一直拖延在那裏。你的鐵劍還在他手上麼?”
  華天虹“嗯”了一聲,道:“姚策那廝好毒辣!幾時撞到我的手上,我必一掌將他斃了!”
  白君儀抿嘴一笑,道:“兩國交戰,各為其主,你若肯登上神旗幫幫主的寶座,他一樣忠心耿耿保你。”
  華天虹聞言一怔,道:“什麼肯不肯,神旗幫是你爹爹的基業,那把交椅豈容旁人坐下?”
  白君儀雙目一瞬,在他臉上瞟了一眼,忽將一垂,含笑不語。
  華天虹惑然道:“難道你真將我看成神旗幫的屬下?”
  白君儀竊竊一笑,道:“那又有何妨。爹爹沒有兒子,亦未收過弟子,一旦老邁退隱,幫主的大位,總得一人繼承。”
  華天虹啞然失笑,道:“順理成章,那就輪到你了。”
  白君儀低頭笑道:“我是女流之輩,嫁雞隨雞,嫁犬隨犬
  華天虹業已聽出弦外之音,微微一笑,搖頭道:“幫會是藏汙納垢、剝削人民的所在,我力所能及,統統要加以摧毀。”
  白君儀絲毫不以為件,沉吟半晌,道:“就算要摧毀,與其強攻硬打,不如先騙到手中,再輕輕巧巧地解散。”
  華天虹雙目一張,笑道:“你吃裏扒外!”
  白君儀嬌嗅道:“女生外向,這也不知道?”
  說話中,酒菜業已送上,白君儀天生絕色,加以婉轉承歡;無限殷勤,華天虹雖是守正不阿的男子,也快為她那片柔情所融化。
  二人談談講講,用罷酒飯,己是紅日西沉,將近掌燈之時,白君儀陪伴著華天虹,來至風雲會曹州分舵附近,道:“任玄向你投帖,建立交情,用意何在,必是為了查緝兇手,為他的兒子報仇。短時間內,或許不會對你不利,不過,一旦查著了兇手,你趕緊抽身後退,以防他對你下手。”
  華天虹心神一凜,道:“正是,任鵬之死,我也難辭其咎,任玄若是偏激之入,豈有不要我陪葬之理!”
  白君儀道:“那兇手確是像我麼?”
  華天虹笑道:“的確有幾分肖似。”他目光一閃,朝她那美麗的面龐凝視了一眼,暗忖:那兇手冶艷,白君儀嬌媚,仔細看來,應是不相像的。
  思忖中,他自己也感到猶豫了。
  白君儀紋風不動,任他凝視自己,笑道:“既非孿生姐妹,哪里有當真酷肖的?只怕你慌慌張張,看走了眼哩!”
  華天虹也感到有點迷糊,道:“倘若遇上,我定能認出,此刻卻講不清楚。”他舉手作別,大步走去。
  忽聽白君儀低聲喚道:“天虹一”
  華天虹聞言一怔,轉面道:“什麼事?”
  白君儀粉頸低垂,泥皿半晌,道:“名高招忌,不要鋒芒太露
  華天虹點了點頭,轉身行去,心頭暗暗忖道:娘曾命我不可有家室之累,碗風姐姐對我情意殷殷,那是無法推託之事,這白君儀忽然變得如此多情,我還得防微杜漸,早早令她斷念才是。
  轉念中,他已走進風雲會的分舵門外,忽見喬廣率領著一批屬下,由門內迎了出來。
  喬廣疾趨幾步,抱拳當胸,道:“公子果是信人,敝會總當家的早在內堂等待,在下這就前去通報。”
  華天虹取出拜帖遞了過去,道:“武林未學,江湖後進,不敢勞動貴當家大駕。”
  喬廣連聲遜謝,接過名帖,轉身交在那孫接待手內,孫接待捧著名帖,疾步走了進去。
  華天虹與喬廣隨後走進,但見庭院之內,台階之上,隨處都是身穿青綢幹勁裝、背大環單刀的男子,這批人服飾一致,兵刃相同,一個個斂容肅立,背貼牆壁站著,對於眼前走動的人物視若未睹,看也不看一眼,使這曹州分舵之內,平添了一片肅穆氣氛。
  華天虹暗暗忖道:這批人氣息悠長,目蘊精光,顯然都是內外兼修的好手,若非一派之首,沒有這等侍衛。
  轉念中,他已繞過一條長長的小徑.來至一座小橋流水、花木扶疏的精舍之外。華天虹暗暗計算,那些佩帶金背大環刀的青衣男子,恰是四十整數。
  忽見精舍之內走出一人,他身材修長,略顯乾瘦,身穿黑綢長衫,一部黑色長髯垂覆胸前,臉色陰黯,目光深邃。此人背負雙手,緩步踱出,看似出門迎客,又似偶爾外出,華天虹一眼望見,心頭不自主地往下一沉。
  那喬廣急步上前,躬身道:“回總當家的話,華天虹公子到訪。”
  那任玄目光一抬,兩道深逢的目光朝華天虹臉上一掃,旋即雙手二、拱,含笑道:“任玄慷懶,有失遠迎,華公子恕罪。”。
  此人一臉陰騖之色,皮笑肉不笑,幾句社交辭令,說得冷不冷,熱不熱,華天虹聽人耳內,但覺全身發毛,極不自在。
  忽聽喬廣道:“這一位是敝會總當家的。”
  華天虹定一定神,倏地感到一陣惱怒,暗道:咳!爹娘是何等樣人,區區一個幫會頭子,我怕他怎地。
  轉念中,他不覺精神一振,雙手一拱,朗聲說道:“華天虹拜謁來遲,請任當家的海涵。”
  任玄淡淡廠笑,身形一側,拱手讓客。
  華天虹胸膛一挺,邁步走了進去,但見廳門兩側站滿了人,鍺元極、新斷一臂的“八臂修羅”查掙、那胖和尚申三浩、死了兄弟的常傑等全在其內,另外高高矮矮、僧道男女俱全,共有十八九人。扎眼的是所有的人全在中年以上,沒有一個是晚輩模樣。
  這廳內設了兩桌筵席,任玄隨後走進,將手一擺,道:“華公子請上座。”
  華天虹已入重地,怯懼之心頓消,道謝一聲,自往上首一桌客位坐下,任玄主座相陪。霎時,眾人紛紛入座,僅剩一名背插金背大環刀的中年男子,侍立在任玄身後。
  氣氛低沉異常,令人感到窒息,華天虹突然發覺,多數人身邊攜有兵器,不禁大吃一一驚,暗道:這批人能與任玄平起平坐,身份自然不低,突然出現在此,實是令人可疑。瞧他們紮束停當,整裝待發的樣子,難道有什麼江湖大事不成?
  忽聽任玄道:“華公子,爾來是客,風雲會的兄弟與你舊日的一切過節,統統擱置一邊,咱們今夜只談公務,不論私仇,公子意下如何?”
  華天虹目光一轉,在諸元極與查鉀兩人臉上一掠,見二人神情漠然,一無表示,於是朗聲一笑,道:“未學後進,哪敢無端生窄?任當家的吩咐,在下理當遵辦。”
  任玄雙眉一挑,緩緩說道:“任某不幸,老來喪子,人間慘痛,莫此為甚。此仇不報,此恨難消,死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
  華天虹道:“骨肉連心,任當家的憤慨,不才深為明白。”
  席上雖有一二十人,卻都各自飲酒,不插一語,情勢顯得異常沉重,華天虹遊目四顧,心頭愈來愈是疑惑。
  忽聽任玄一字一頓,緩緩說道:“令堂可曾講過,華大俠死在誰的手上?”
  華天虹身子猛然一震,目光電射,逼視過去,道:“家母識透了世情,將昔日的恩恩怨怨,視同過眼雲煙,未曾指示在下殺父的仇人是誰?”
  任玄微微一怔,雙眉微聳,意似不信,頓了一頓,道:“那種淡泊恬退的胸襟,只有令堂才有,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為人子者,自當別論。”
  華天虹暗暗想道:江湖三派之間,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乃是人所共知的事,華某何人,你倒挑激起我來了。
  他想得雖然明白,但殺父之仇,終是切齒難忘之事。他忍了一忍,終於沉聲說道:“任當家的提起此事,必有用意,華天虹雖然下肖夕父仇尚不敢忘,任當家的有話直講,倘有相需之處,不才願供驅策。”
  任玄微微一笑,道:“一代豪俠之後,果非常人所及。”他容色一整,接道:“令尊死在通天教的天乙賊道手上,令堂不提此事,想是提防你一時沖動,貿然前往報仇,在送一條性命。”
  華天虹鋼牙暗挫,忖道:好賊道,原來是你!
  這任玄是一派首腦,縱是挑撥離間,亦不能憑空捏造,所以華天虹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但他心頭雖是恨極,神色卻是鎮定如故,道:“家母的見地,果然高人一等,想那天乙子乃是通天教的教主,其人武功既高,教下門徒又廣,我技藝淺薄,人單勢孤,倘若妄逞血氣之勇,隻身前往尋仇,不但在送一條性命,畫虎不成反類犬,倒教天下英雄見笑了。”
  忽聽下首席上,有人冷嗤一聲,道:“貪生怕死,空負盛名。”
  兩句話講得聲音很低,只是在座之人耳目銳利,人人聽得一清二楚。任玄面龐一轉,冷冷哼了一聲,霎時,廳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華天虹目光微轉,看出講話的是一個五短身材、絡須繞頰的中年男子,暗忖:此人沖動而無心機,一旦有事,我先向他下手。
  忽聽任玄乾笑一聲,道:“華公子,若是旁人,此仇確實難報,但就華公子你來講,卻也未始無望。”
  華天虹抱拳當胸,道:“若是任當家的鼎力相助,在下感激不盡,必當有以報之。”
  事關父仇,他內心怦怦亂跳,外表卻不慌不忙,鎮靜逾恒,只是任玄久走江湖,閱人無數,豈有看不出他的心意之理、但對他這臨事從容,謀定而後動的本領,亦不禁暗暗心折。
  只聽任玄道:“天乙賊道野心勃勃,妄想消滅群雄,獨霸天下。嘿嘿!他小覷了白嘯天,也小覷了我任玄!”
  華天虹暗暗忖道:“這江湖局面看來鼎足三分,頗為平靜,原來波濤暗湧,爭鬥早已開始了。”
  他心頭在想,口中卻說道:“常言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靜極思動,也是人情之常。”
  任玄暗道:好小子,滿口陳腔濫調,倒似一個老好巨滑的劣頑。他微微一笑,道:“華老弟講得不錯,天乙賊道處心積慮,夢想風雲會與神旗幫先行火拼一場,哼哼!豈料白嘯天與任玄都是執拗之人,咱們偏要捐棄私嫌,聯手合力,先與那賊道鬥上一鬥。”
  華天虹濃眉一軒,故意岔開話題,道:“風雲會與神旗幫疆界分明,河水不犯井水,任當家的與白幫主之間,有何私嫌可言?”
  只見任玄嘿然一笑,臉上殺機一閃,道:“老弟忘了犬子被人謀殺之事?”
  華天虹惑然道:“在下愚笨,不識任當家的言中之意。”
  任玄獰笑一聲,道:“任玄早已調查清楚,那殺死犬子的兇手,不是通天教的弟子,而是神旗幫的屬下。”
  這幾句話講得沉重有力,字字清晰,華天虹驚疑不勝,幾乎酒杯脫手,霍然站了起來。
  但聽任玄道:“華老弟一直以為那紫衣蒙面的女子,是通天教的弟子麼?”華天虹如墮五裏霧中,點了點頭,道:“這一樁謀殺案,當真是巧妙極了!”他腦中念頭一閃,問道:“任當家的查出那紫衣女子是誰?”
  任玄陰騖騖一笑,道:“華老弟不是親眼見過,那兇手酷肖白君儀?”
  華天虹臉色一變,道:“任當家……”
  任玄將手一搖,笑道:“任玄知道,老弟新近與白君儀要好。”他語音微頓,拂髯一笑,接道:“那兇手與犬子曾有曖昧,白君儀到如今還是處子,華老弟放心,任玄縱然狂悻,也不會將兩者混為一談。”
  華天虹滿腹疑雲,好奇之心大動,道:“在下鬥膽,求任當家的剖析詳明,若有秘密之處,在下縱然萬死,亦不對人吐露一字。”
  任玄淡淡一笑,道:“那也不必瞞人。”他頓了一頓,肅然道:“白嘯天之妻,在梵淨山出家,白君儀有個孿生姐姐,隨在她母親身旁,如此一講,華老弟理該明白了。”
  華天虹聳然動容,脫口道:“啊!原來——”
  任玄見他倏然住口,不禁酒杯一頓,冷聲道:“任玄對老弟推心置腹,華老弟有話,何不痛痛快炔他講?”
  華天虹爽然一笑,道:“在下初次與白君儀相遇,時在大年初一,地點在靖州城外,想那白君儀若非探視母親,新正期間,怎麼羈留旅次,不在總堂度歲?”
  任玄點頭道:“老弟想得不差,白嘯天夫妻分居,白君儀奔走兩地,她那同胞姐姐名叫素儀,江湖之上,很少有人見過。”
  華天虹道:“還有一個白素儀,這真奇了!”
  他暗晴忖道:“玉鼎夫人貼身侍婢方紫玉的那柄匕首,明明就是殺死任鵬的兇器,兇手若是白素儀,兇器何以又在方紫玉身上?此事當真費解!”他一頭玄霧,百思莫解,目光一轉,環顧席上眾人,但見諸元極拈杯自飲,“八臂修羅”查掙正襟危坐,那申三浩伏案大嚼,各入一樣表情,卻似都未曾注意任玄與華天虹的講話。
  但聽任玄道:“老弟不用操心,時日一到,此事自然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到時候還得請華老弟作證,看任玄將兇手開膛剖心,生祭亡兒英靈。”
  華天虹唯唯頷首,道:“任當家的可知那白夫人何以甘舍繁華,遠走出家?”
  任玄冷冷一笑,道:“傳言他夫妻失和,帷薄之事,誰也不知真情。”
  華大虹道:“事關令郎的殺身之禍,任當家的怎不先將那白素儀擒下?”
  任玄冷笑道:“事無佐證,單憑華老弟一言,老弟台又與白君儀交深,倘若三人對面,華老弟說一聲兇手不是此人,任玄豈不落個誣陷好人之罪?”
  華天虹臉上一紅,道:“不才幼承庭訓,豈敢顛倒黑白,亂講假話?”
  任玄微微一笑,道:“任某戲言,華老弟不必認真。擒兇手易,追回金劍難,那白素儀是白嘯天的長女,事關一幫一會的存亡,豈可輕率從事。”
  說到此處,他目光一抬,朝下首桌上望了過去。
  只見下首桌上站起五人,朝任玄齊齊躬身一禮,一言不發調轉身出門而去。
  華天虹暗暗生疑,卻又不便動問,道:“小小一柄金劍,先落週一狂手內,再為任當家所得,倘若那兇手真是白素儀,此今金劍該在白幫主手上,要說與向東來所遺的武學有關,實令在下不解。”
  任玄淡淡一笑,道:“那金劍之內,藏著一個啞謎,週一狂與任玄玩味雖久,可是俱未將那啞謎參透,不過,金劍與向東來的武學有關,那是千真萬確之事。”
  華天虹暗暗忖道:“這就奇了,週一狂、蒼髯客、任玄,每人都是一口咬定那金劍與向東來的武學有關,卻不知關鍵之所在?”
  忽聽任玄敞聲一笑,道:“那向東來被咱們合力擊敗,命在垂危之際,被令尊大人救走,他感恩圖報,理該將金劍之秘告訴令尊。令尊業已仙逝,此中的秘密,大概只有令堂知道了。”
  華大虹聞言一怔,坦然道:“家母切戒在下貪心,金劍之事,從來未曾提及。”
  任玄點頭笑道:“令堂智謀之高,猶在令尊之上,那是江湖早已知曉之事。”他端起酒杯,作了一個敬酒的姿勢。
  華天虹暗忖:今日這局面,委實透著古怪,我且佯作告辭,瞧他作何表示。
  心念一轉,他頓時放下酒杯,站起身來,拱手道:“在下不勝酒力,時光不早,就此告辭,改日再聆教益。”
  任玄臉上露出幾絲詭笑,道:“華老弟豐神絕世、豪氣逼人,幾杯水酒,算得了什麼?”
  華天虹一瞧他沒有送客之意,立即知道事有踢蹺,雙手一按桌面,臉色一伉,道:“任當家的敢莫是有留客之意?”
  任玄看他面泛怒意,大有一言不合,即要掀翻酒桌之意,急忙伸出左手按住桌面,道:“華老弟來訪是客……”
  忽聽一陣喝叱之聲,隱隱傳來,聽那聲音來處,是在進大門的庭院之內。
  立在任玄身後那背插金背大環刀的青衣男於,聞得喝聲,立時走出廳去,隨即又走了進來,朝任玄躬聲說道:“有一人,不肯通報姓名,向內硬闖,與金刀親衛動起手來。”
  任玄微微點頭,似是不甚在意。忽然又是一陣喝叱之聲傳來,這聲音雖是隱隱約約,眾人都全已聽出,發聲之處近了不少。
  剎那間,除華天虹之外,所有的人全部聳然動容,似有離座而起之勢。
  華天虹忽感心頭一動,狀如心血來潮一般,道:“任老當家的,只怕是那位蒼髯客前輩,因在下遲遲不歸,前來探望了。”
  任玄雙眉緊蹙,似在凝神傾聽,冷冷說道:“蒼髯客闖不過我的親衛……”他倏地霍然色變,起身道:“或許是令堂駕到!”
  華天虹一聽母親到了,不禁大吃一驚,鍺元極等人也大為震動,霎時紛紛離座而起。
  任玄與華天虹齊齊搶步走出廳外,眾人簇擁在後,一出精舍,耳中頓時聽到一片金環震動之聲,鉻鎬嘟哪,緊密非常,清脆悅耳之外,並有一股鐵馬金戈、驚心動魄之勢。
  走出小徑,眾人齊皆一怔。
  只見西廊之下,八名金刀親衛列作兩個半閡,夾擊一人,激戰正烈,其餘的每四人列成一個半圄,每隔丈許一組,俱都擋在小徑之上,那人身後三組,身前七組,看樣子已被沖過了兩關!
  這金刀親衛端的厲害非凡,四人攻前,四人襲後,但聽金環鉻卿,刀風霍霍,那金背大環刀寬達四寸,刀背金光耀眼,鋒刃寒芒刺目。展動之下,只見金銀兩色光芒交相閃掣,令人耀眼難睜,加上那動人心魄的聲響,聲威之懾人,確屬武林未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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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章 戰火初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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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天虹目凝神光,朝那力敵八名金刀親衛之人望去,只見他足踏草履,身穿粗布短衣,面目黝黑,皺紋重疊,滿臉風霜之色,一部茂密的花白胡須,隨著身形飄拂,灑滿胸前。此入空著雙手,力戰八柄金刀,招招都是硬搶硬奪,手法奇幻,淩厲絕倫,八人聯手所布下的重重刀幕,竟有抵擋不住之勢!
  華天虹看了數招,暗忖:難怪任玄”為是娘到了,這老者的武功,是我所見最高強的。
  忽見那老音身軀一側,雙掌猛然一分。一陣金鐵震響,那老者的兩股掌力,撞在身前四人的金刀之上,震得那四人一邊兩個,猛向兩側摔去。
  那老者身法好快,瞬眼之下,人已仲到四名金刀親衛之前。
  但聽那四人齊聲一喝,刀光電閃,齊齊劈了出去。
  這金刀親衛全是風雲會下千中選一的良材,由任玄親手調教而成。列入金刀親衛之人,全部改習任玄的內功心法,除了練拳腳兵刃、內功刀法外並習陣戰之術,無論聯手拒敵或是各自為戰,皆非等閒人物可敵。
  那四人聯臂一刀,將老者來勢一擋,先頭被震開的四人頓時追了上來。展眼之間,又是四前四後,將老者夾在中間,激鬥起來。
  華天虹暗暗忖道:這老者雖勇,闖了三關,尚有六關在後,何況正主子尚未動手,未免不智。轉念之下,他移目朝任玄望去,神色之風故意露出譏笑之色,對這以多對少的打法,似乎感到可笑。
  任玄雙眉一揚,低聲一笑,突然縱聲喝道:“住手!”他緩步走了過去。
  那些擋在路中的金刀親衛紛紛讓道,交戰之人也停下手來。任玄走到那老者身前,拂須一笑,道:“華大管家,十年不見,可還認識任玄?”
  那老者目光一抬,朝任玄打量一眼,道:“閣下記得華雲,華雲怎能忘了閣下?”他遊目四顧,道:“我家小主人……”
  言猶未了,目光忽然落在華天虹身上,身子猛地一顫。
  這廊下掛的羊角風燈,光線不太明亮,華天虹未曾認出老者是誰。但聽任玄稱作華大管家,他心頭不覺一動,再聽老者自稱華雲,才陡然記起,他是自家的三世老仆。華天虹不禁眼匡一熱,疾步走上前去,叫道:“華雲,我是星官。”
  華天虹小名叫做星兒,昔日在落霞山莊時,家中的仆婦全都呼為“星官”,那華雲聞言之下,張大雙目,朝他臉上瞪視一眼,倏地雙膝一屈,跪落在地,喊道:“小官人,老奴尋得好苦!”他雙目大睜,望住華天虹一瞬不瞬,剎那之間,涕淚滂淪,痛哭起來!
  華天虹熱淚盈眶,伸手扶住,道:“你起來講話。”
  華雲道:“主母呢?”
  他老淚縱橫,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華天虹伸手一扶,未曾扶起,道:“娘在關外,此間不是談話之處,你先起來。”
  華雲立起身來,重向華天虹臉上瞪視一眼,抬起衣袖,一抹淚痕,道:“小官人,咱們走!”
  華天虹點了點頭,暗忖:秦大哥神志昏迷,長日不醒,時間久了,定然傷到身體,不管他給是不給,我總得開口索取。
  轉念間,他朝任玄雙手一拱,道:“在下鬥膽,向任當家的討一樣東西。”
  任玄淡淡一笑,道:“想是秦玉龍的解藥。”
  華天虹點頭道:“秦玉龍初涉江湖,與人無許,任當家的是雄據一方,逐鹿天下的英雄,與他為難,有何好處?”
  忽聽諸元極冷冷說道:“華公子,人是由諸某手中奪去的,解藥也該向諸某索取才對。”
  華天虹將手一擺,道:“二當家的差矣,風雲會內,二當家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人間尊榮也差不多了。先父在日,享譽武林,得同道景仰,也當得‘英雄’兩字,輪至!在下,只想將先人未了恩怨,各自作一了斷,至於爭強鬥勝,搏召;浮名,在下是沒有心腸
  鍺元極敞聲一笑,道:“華公子言下之意,是無事不與人動手,是吧?”
  華天虹沉聲道:“不錯!在下不願妄動干戈,若是道義同所迫,哪怕拋頭瀝血,殺身不顧,二當家的如肯高抬貴手,在下討看解藥就走,若是定要一分高下,在下以解藥到手為止,不管武功勝負如何。”他言外之意,是不動手則已,動手就是不死不休,拼命到底。
  忽聽任玄哈哈一笑,道:“二弟,華公子講得未始不對,論到武功,他未必是你的敵手,你未必是為兄的敵手。華大俠若是在世,為兄也未必是他的敵手。當今之世,以成敗論英雄,一招一式之爭,實也大可不必。”
  說罷之後,他由懷中摸出一粒蠟封的藥丸,遞到華天虹手中。
  華天虹接過藥九,道:“任當家的寬宏大量,在下萬分感激。今日我主仆重逢,各人有話要講,冒犯之處,改日再來須罪。”
  任玄低聲一笑,道:“華公子這就不對了!”
  華大虹濃眉一軒,道:“任當家的指教。”
  任玄道:“殺父之仇,豈可不報?眼下時機來臨,華公子急急求去,豈是人子之道?”華天虹心中一凜,暗忖:風雲會必想懲治通天教,彼等不知娘的內功未愈,因而想將我扯上。
  那撲滅群邪、重整武林的願望,如影隨形,時時索系在他的心上,此刻得知兩派之間爭端已起,縱然要他離去他也不願,何況牽涉到殺父之仇?
  他心念電轉,霎時作了決定,將那藥丸交給華雲,道:“送到東市興隆客店,交給一位蒼髯客前輩。”
  華雲接過藥九,道:“老奴剛由那邊趕來,這解藥稍遲送去。”
  華天虹知道他不願離開自己,道:“早服早好,你只管放心,要我性命的人雖有,日子尚還未到。”
  華雲微微一怔,身形一轉,縱身而去,晃眼之下,蹤影不見。
  華天虹瞧他身形之快,幾至目力難見的境界,不禁暗暗欣慰,諸元極等人臉上,亦皆神色一變,只有任玄一人,看似無動於衷的樣子。
  頓了一頓,任玄朝常傑等做了一個手勢,又是五人躬身一禮,轉身疾步走去。
  華天虹心中大疑,道:“那通天教主遠在臨安,任當家的言道在下報殺父之仇的時機已臨,不知真意何在?”
  任玄淡淡一笑,轉身走去,道:“風雲會業已揮軍南下,得蒙華公子同行,實深榮幸。”
  華天虹暗暗心驚,忖道:這事好生突兀,不聲不響,大戰便已肇始。
  此事委實來得突然,他感到茫無頭緒,許久工夫,無法定下神來。
  眾人再次走入精舍,入席坐定,任玄敞聲一笑,道:“此去臨安,尚有數日途程,咱們子時動身,華公子請進飲食,以免途中饑餓。”
  華天虹微微一笑、低下頭來自進飲食,趁此時刻,細想目下的處境和應付的方針。
  他暗暗想道:那通天教主或許是殺父仇人之一,卻絕非唯一的一個,父仇誓在必報,卻不能魯莽行事,致為任玄利用,去作他的前驅。若能利用風雲會與通天教的戰端,挑激彼等火拼,引致三派自相殘殺,那才是上上之計。
  轉念之下,他抬頭說道:“久聞‘江湖三大’勢均力敵,貴會全軍出擊,孤注一擲,倘若一戰不捷,豈非大傷元氣,自搖根本,令神旗幫從而坐大,獨享漁人之利?”
  任玄柑掌笑道:“華公子所言甚是,此戰若是不勝,風雲會非但要元氣大傷,根本動搖,甚或一撅不振,更有土崩瓦解之虞!”
  華天虹瞧他意態甚為輕松,知道此中尚有內幕,當下說道:“事關貴會的根本,非私人仇隙可比,任當家的諒必勝券在握,成竹在胸了?”
  只見任玄莞爾一笑,道:“華公子聰明練達,洞識世情,任玄佩服得很。”
  華天虹見他支吾其詞,知道多說無益,當下飲酒進食,不再講話。
  須臾,華雲疾步走了進來,立在華天虹身旁,道:“小官人,藥丸已交給蒼髯客了。”
  華天虹暗暗想:我華家業已式微:這主仆之名雖不必廢,家規卻不必講了。
  他心念一轉,朝席上的空位一指,道:“咱們今夜還要趕路,你快坐下吃飯。”
  這華雲原來是落霞山莊的管家,當年華元肯馳騁武林時,華雲偶然也在江湖上露面,他的武功,未必在任玄之下。華天虹要他坐下,風雲會的人倒也無話可說,無人有不滿的表示。
  但見華雲把頭一搖,道:“我不餓。”他忽然又道:“我到那邊去吃。”
  下首桌上的十人已先後離去,華雲走了過去,匆匆吃罷,重又來至華天虹身後立定。
  俄頃,諸元極離座而起,道:“大哥,兄弟等也動身了。”
  任玄點頭道:“謹記原議,分道而行,彼此呼應,在鎮江取齊,候我抵達。”
  諸元極低暗一聲,轉身走去,華天虹移目望去,但見眾人魚貫出門,霎時廳內空空,僅剩任玄、查掙及那背插金背大環刀的青衣男子三人。
  任玄似是難抑心頭的激奮,他端起酒杯,一仰而盡,噓了一口長氣,敞聲笑道:“北俱大會之後,江湖上沉寂如死,悠悠十年,今日才有一點生氣,風雲際會,我武維揚,且看天乙賊盜的嘴臉變是不變?”
  他擲杯而起,哈哈一笑,道:“華老弟,咱們也動身了!”
  華天虹離座而起,暗忖:原來都是不甘寂寞之輩,隱忍下動,只為時機未到而已!
  凡入走出精舍,來至回廊,只見喬廣與手下二人候在廊下,一旁備有七八匹高頭駿馬,那四十名金刀親衛,業已不聲不響,走得一個不剩。
  眾人登鞍上馬,任玄仰首星空,瞻望一望,面龐一轉,移目朝華天虹望去,顧盼生姿,逸興欲飛,大有震天長嘯之意。
  華天虹行若無事,雙手一拱,道:“任當家的請!”
  他這一份從容不迫、穩若泰山的功夫,乃是父母的遺傳、顯赫的家世、華夫人的十年教誨所至,也由於他自己幾番生死、歷經險阻的經驗等許多因素孕育而成,任玄固是暗暗心折,老仆華雲瞧在眼中,也感到無限欣慰。
  只聽蹄聲得得,任玄一馬當先,沖出了大門,八臂修羅查掙居次,那背插金背大環刀的男子第三,華天虹第四,華雲殿后,五騎馬馳過長街,展眼出了北門。
  五騎馬馳過之後,街頭的屋簷之下,霎時閃出了六七條人影,這些人似乎全不掩蔽身形,有的奔向城西,有的奔向城南,有的墜在馬後,有的登上城垛。
  華天虹見馬出北門,心頭方自一怔,任玄業已帶轉馬頭,折而東行。
  星光之下,五騎馬繞城一轉,不過頓飯工夫,便來至南門城外,踏上了南下淮陰的官道。一路疾馳,天亮時在道旁一個小鎮上打尖歇馬,華天虹問任玄道:“任當家的,此行是明張旗鼓,或是出其不意,突施襲擊?”
  任玄道:“江南是繁盛之區,凡屬通都大邑,皆有通天教的分壇,大軍一動,行蹤已難隱秘,咱們既不明鑼張鼓,亦不隱跡潛蹤,只須在七月初三趕到鎮江,天乙賊道縱然得訊稍早,亦難以佈置周密。”
  華天虹業已看出,此事內情複雜,不僅是任玄等數十人的事,多半與神旗幫也有關連,但知多問無益,當下抱定靜以待變的宗旨,不再言語。
  但聽任玄問道:“華老弟‘跑毒’,有一定的時刻麼?”
  華天虹道:“約在午時。”
  任玄略一沉吟,道:“咱們未時抵達高家鎮,就在彼處歇馬。”
  華天虹道:“別因在下耽誤了任當家的行程。”
  任玄微微一笑,道:“千里興師,理當按站而行,否則彼逸我勞,徒招敗績。”
  日出之後,五人繼續登程,趕到中午,華天虹體內蓮毒發作,當即躍下馬背,徒步奔馳。
  他愈跑愈快,展眼越過馬頭,逸出了數百丈遠,華雲不願離開他的左右,也棄馬奔馳,跑在他的身旁,憂形於色道:“小官入,如果抵受不住,待老奴閉住你的穴道,背負著你。”
  華天虹聞言一怔,暗道:這閉住穴道的辦法,倒還未曾試過,搖頭道:“讓我一人跑,你退回馬上。”
  華雲道:“我跑得動。”
  時值褥暑,烈日當空,華天虹不忍他陪著自己受罪,眉頭一蹙,道:“人心險惡,咱們時時有遭人攻襲之虞,你不保存體力,一旦有事,咱們豈不束手待斃,任人宰割?”
  華雲猶豫道:“小官人步行,老奴在鞍上坐不住。”
  華天虹感激不已,眼眶熱辣辣的,但卻臉色一沉,佯怒道:“爹爹死了,娘又不在此處,你當然不聽我的話了!”
  華雲聞言,猛然一剎腳步,急道:“老奴……”話未講出,華天虹早似風馳電掣,瞬眼沖出了數十丈遠。
  一會,任玄等趕到,華雲飄身上馬,帶住華天虹坐騎的緩繩,隨後趕去,華天虹跑了一程,掉頭奔了回來,一來一往,霎時交錯而過,越發顯得疾逾釩風,快速驚人!
  午未未初,幾人抵達高家鎮,馬足未停,小鎮南端蹄聲雷動,正是二十名金刀親衛離鎮啟程。
  這鎮甸雖小,因是南北往來的通道,鎮上倒有大小五家客棧,凡人落店歇息,約好夜間登程。
  華天虹渾身汗濕,落店之後,吩咐店夥打水洗澡。那五匹馬上全部附有馬包,華雲見每個包中盛有一個水壺和幾錠金銀,於是將馬包帶在身旁,取出一錠銀子交給店夥,道:“看清咱們少爺的身量,買一套上好的衣履,要藍綢長衫、黃絲絛、黃緞子粉底靴,如果現成不合身,趕緊做,日落之前趕齊,另外替我帶一。套衣履,是褐色的就成。”那店夥接過了銀子,看清兩人身材,轉身而去。
  華雲又道:“少爺的褲褂先買來。”
  那店夥應道“小的曉得。”
  華天虹笑道:“幹嘛那麼講究,藍綢長衫、黃絲絛……”
  華雲道:“大爺在世之日,多半是如此打扮。”
  華天虹腦中泛起父親的影子,一陣酸楚襲上心頭,即忙定一定神,強顏笑道:“你的武功也登峰造極了,諒那幾個絕頂人物,也強不過你多少。”
  華雲眼眶一紅,道:“小官人忘了,老奴的武功是老太爺親自教的,大爺學武之時,老奴也跟著學習。——
  華天虹見他該然欲位,急忙道:“娘就不喜歡我哭,眼下是闖蕩江湖的時候,你別惹我傷心。”
  華雲急忙拭幹眼淚,道:“我主母怎麼到了關外,又怎麼讓小官人獨自出來飄泊的?”
  華天虹目光轉動,朝左面牆壁一瞟,笑道:“我出來玩耍,娘正在四處尋找。”
  華雲不知他講的是真是假,道:“唉!小官人也真是,遍地都是仇家,怎能到處亂闖?”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這些年來,你是怎樣過的?”
  華雲道:“北俱大會之後,主母匆匆趕回莊內,命老奴將莊中的下人送至東海安置,老奴不願離開小官人,又不知主母將小官人藏在何處——”他語言一頓,自言自語道:“主母的脾氣,小官人是知道的。”
  華天虹笑道:“娘不比爹爹好講話,我就不敢違拗她老人家。”
  華雲道:“誰敢違拗主母?那時情勢緊急,主母又身帶重傷,老奴不知小官人怎樣,心頭實在不滿主母的吩咐。”
  華天虹笑道:“娘的安排,自然是有道理的。”
  華雲似是不以為然,道:“雖然有理,也是不妥,華家只有小官人這點骨血,老奴粗通武藝,不與小官人一起,反而遠去東海,教人如何放心得下?”
  要知華雲是華家的人,華天虹是華氏一門的主人,主母卻是外來人,在他的心目中,小主人是屬于華氏全家的,其身份較豐母更為尊榮。這是當時人一般看法,華雲自然山不例外。
  華天虹瞧他有滿腹委曲,心內雖然感動,因是母親的決定,也不知如何解說,見店夥送進洗澡水來,他趁機打岔道:“我先洗澡,洗完澡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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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雲吩咐店夥准備飲食,掩上房門,又來侍候華天虹寬衣。
  華天虹道:“你坐下,我自己來。”他脫下衣衫,問道:“後來呢?你一直留在東海?”
  華雲退至一旁坐下,道:“主母吩咐,命我練成‘少陽罡氣’,然後回返中原,尋找小官人團聚。老奴無可奈何,只好帶了家中男女五口去往東海。想那‘少陽罡氣’難練得很,我又不比大爺,大爺二十六歲未滿,已將罡氣練成,我時練時輟,始終走不上路,到了東海,實是悲痛得很,既哭大爺,又念著小官人,迫不得已,只有朝夕苦練,沒想到七八年功夫,竟將罡氣練成了。”
  華天虹心頭激動異常,含笑道:“勉強練武,那確是苦事,好在練成了,氣力也不曾白費。”
  華雲道:“我功夫一成,立即奔回中原,哪知踏遍南北,訪盡了大爺的故交,始終找不到小官人的下落,這三四年,老奴可苦死了!”
  華天虹輕輕歎息一聲,道:“爹爹的故交舊識,是些何等樣人?”
  華雲搖了搖頭,喟然道:“武功高的人都物故了,家中剩些老弱婦孺,也有少數活著的,卻都行蹤不明,不知隱到哪兒去了?”
  華天虹聽後感歎不已,一會店夥送來內衣靴襪,華天虹浴罷,主仆兩人在房中用膳,談了一些家庭瑣事,華雲逼著他上床睡眠,自己就在門口邊的椅上打坐。
  傍晚,華天虹一覺醒來、衣履業已齊備,華雲眼侍他穿好,前後左右看個不停。
  華天虹笑道:“我長得像爹爹麼?”
  華雲朝他臉上端詳半晌,道:“身架面型都像,眉毛濃些,眼睛鼻子也像,口與下顎倒像主母。”
  華天虹笑道:“我的性子像誰?”
  華雲想了一想,道:“大爺和善,主母嚴謹,官人幼時淘氣,看來是像大爺,如今就不知像誰了。”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處身亂世,還是像娘的好。”
  用過飯食,天已黑暗,主仆二人在房中飲茶談天,華雲忽然低聲道:“小官人,我早已探聽明白,北俱會最後一場混戰,通天教的天乙妖道,風雲會的燕山一怪和龍門雙煞,還有一個叫做週一狂的老賊,五個賊胚圍攻大爺一人。”
  華天虹點頭道:“隔壁有耳。”
  華雲悄聲道:“一幫一會一教的三個賊頭,全是卑鄙無恥,不守信義,不重然諾的東西。咱們單獨去殺天乙賊道為大爺報仇,與任玄老兒攪在一起,必然沒有好處。”
  華天虹低聲說道:“咱們不單是報仇,還得設法將通天教和一幫一會統統鏟掉。”
  華雲惶然道:“那怎麼辦得到?”
  華天虹道:“見機行事,慢慢來。任玄的兒子死在我的手下,他遲早會向我下手,咱們隨時留神就是。”
  華雲愁眉不展,道:“最好早點尋得主母,想個根本的解決辦法。”
  華天虹悄聲道:“娘露不得面,她老人家內傷未愈,露面之後,咱們更危險了。”
  忽聽門外有人走動,華雲起身問道:“誰?”他開門一看,原來是汪玄那親衛首領。
  此人姓左名文魁,正是那四十名金刀親衛的首領。他這時走到門前,道:“敝當家的有請華公子啟程。”
  華大虹點了點頭,走出房外。華雲提起馬包隨後,任玄與查缽相繼走出,左文魁付了店錢,五騎馬繼續上道,漏夜兼程,往南杆大。
  那四十名金刀親衛總在任玄前頭一站,每日落店時必能見到彼等啟程。諸元極等有的在前,有的另抄小道,自曹州分散後,一直未曾再見。
  這日中午,華天虹體內的蓮毒發作,又在道上狂奔。他跑了一程,折而回頭,奔了幾裏,反身又向幾人追去。
  突然間,道上出現一個披發的頭陀,銀發銀髯,看來已有六七十歲,膚色白哲,眉清目秀,貌相十分清奇。
  這老頭陀身穿一件纖塵不染的白麻僧袍,手拄一根爛銀打造、粗如鵝卵的月牙長鏟,項上掛一串白色念珠,額上帶一個束發銀箍,襯上銀發銀須,驕陽之下,混身上下銀光燦爛,恍若天上神仙,煞是好看!
  華天虹在這道上往復跑了三趟,見他突然出現,心頭不覺一怔,未及轉念,人已奔到近處。
  那老者與他對面行來,見他奔到面前,似欲擦身而過,忽將月牙銀鏟一橫,道:“小施主留步。”
  華天虹吃了一驚,銀光一晃,鏟頭業已橫在胸前。他剎腳不住;百忙中抬手一抓,順勢椎了出去。
  只見白影一閃,那老頭陀繞著華天虹盤旋了一匝,月牙銀鏟依然橫在華天虹胸前。
  華天虹駭了一跳,暗忖:好古怪的身法!他閃退二步,道:“請大師父讓路!”
  那老頭陀道:“音你急躁不安,想必是十分難受!”
  華天虹道:“在下身蘊奇毒,苦楚萬分!”
  那老頭陀雙眉一動,道:“跑動之時便能減輕苦楚麼?”
  華天虹無心講話,道:“大師父講得不錯……”他身形一閃,拔腿奔去。
  只聽那老頭陀喝道:“豎於無禮!”他月牙銀鏟一揮,兜頭擊了下去。
  華天虹暗道:這行者有意生事,我且試試他的本領。
  耳聽驚風壓頂,他立即身形一旋,一掌望空劈來,道:“大師父,得罪了!”
  噗的一聲,華天虹一掌拍在鏟頭之上,擊得月牙銀鏟掉頭一揚,飛起四五尺高。
  兩人同是手臂發麻,同時暗驚對方的勁力,只聽齊聲一喝。展眼激鬥起來。
  相鬥未久,華天虹忽感老頭陀鏟上的壓力奇重無比,而且有增無減。一忽工夫,四外勁力如山,隨著老頭陀月牙銀鏟的揮動,似浪潮一般,一陣一陣,洶湧而下。
  華天虹雙目被那縱橫四射的銀光刺得眼花鐐亂,看看招架不住,不覺激起了好勝之心,大喝一聲,揮掌猛擊過去!
  那老頭陀看他已處劣勢,掌上的威力突然倍增,不禁雙眉一挑,道:“老僧要下手殺人了,你若抵擋不住,早點開口告饒。”
  華天虹暗想:這行者好似圖畫中的人兒,怎麼也不像壞人。他縱聲問道:“大師父上下如何稱呼?”
  只聽老頭陀說道:“小孩子,你的方寸倒是不亂。”他鏟鏟如排山倒海,疾攻不已。
  華天虹竭力抵禦,道:“在下未曾冒犯大師父,大師父苦苦相逼,意欲何為?”
  那老頭陀道:“老僧化緣。”
  華天虹暗暗忖道:出家人化緣,哪有這等化法?轉念之下,他揚聲問道:“大師父不似苦行人,未知化什麼緣?”
  只聽那老頭陀道:“老僧就要化你,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若知機,立即隨老僧而去。”
  華天虹濃眉一蹩,道:“大師父禪機深奧,小子年輕,難以識透。”
  說話中,頭陀鏟上的壓力稍減,華天虹剛剛能夠擋住。
  但聽那老頭陀道:“由此向南,即是無邊苦海,你若不即時回頭,便要沉淪於苦海之內,縱然慈航大士到來,也無法渡你上岸,老僧說得淺顯明白,你難道當真不懂?”
  華天虹聰明穎悟,智慧過人,早已聽出老頭陀言中之意,知道他是告訴自己,此去臨安,捲入江湖“三大”的爭鬥之內,好似沉淪苦海一般,要自己即時回頭,不要沾惹這場是非。
  他心頭雖然明白,卻難以聽其勸喻。想了一想,慨然說道:“多謝大師一片善心,小子早在先人墓前,許過宏願,縱然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也要完成先人的遺志。”
  老頭陀道:“天意已定,你空留遺恨,完成不了什麼。”
  華天虹毅然道:“天心難量,誰知天意如何?小子有進無退,死而後己!”
  那老頭陀似是倏地震怒,沉聲道:“你剛愎自用,不聽勸說,老僧也不與你多講。你我傾力一戰,老僧獲勝,你隨我而去。你若勝了,老僧將殘年奉獻給你,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永遠追隨著你。”
  華大虹怦然心動,情知老頭陀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因此不敢開口答腔,但卻攝定心神,默然下語,傾力搏鬥,企圖僥幸獲得勝利。
  展眼間,戰況突趨激烈,強猛的掌風呼嘯震耳,那柄爛銀月牙鏟驚芒暴漲,恍若重重銀光亂閃的密幕,將華天虹緊緊裹在其中。
  須臾,華天虹沉重的喘息聲透了出來。
  驀地,華雲驚怒交迸的聲‘音傳來,喝道:“什麼人?趕緊住手!”
  聲音初起,人在數百丈外,最後一個“手”字未出,人已飛馳而到,騰起丈許,猛地朝銀芒影中撲下。
  華天虹急聲喝道:“休要鹵莽!”
  華雲受盡熬煎,苦了十一二年,好不容易見到小主人安然無恙,長成了一個大人,哪里肯讓他再冒風險?人未撲下,雙掌業已運起“少陽罡氣”,直向那柄絢麗奪目的月牙銀鏟抓去。
  但聽暴喝之聲發自華雲口中,一陣龍吟之聲隨之而起,一聲輕響過處,那老頭陀曳起一道銀芒,如流星飛瀉一般,瞬眼射出數百丈外,投北而去。
  華天虹目搖神駭,定了定神,朝華雲問道:“怎麼樣?沒有受傷吧!”
  華雲左手扶著有掌,揉了一揉,搖頭道:“幸未受傷,老頭陀好厲害!”
  華天虹拿住他的手掌望了一望,道:“我瞧他來意不惡,他不肯通報姓名,不知是否北淇會上的舊人?”
  華雲沉吟道:“這老頭陀打扮特殊,若是知名之士,誰也不會忘記,我想不起來,幾時曾有這麼一號人物。”
  華天虹道:“也許是新近才改裝打扮的吧!”
  華雲點了點頭,忽然說道:“前面出了事,通天教的雜毛,攔擊任玄和查掙。”
  華天虹雙眉一聳,道:“對方有幾人?咱們快去瞧瞧。”
  華雲伸手拉拉他的膀臂,道:“通天教是三個老道,一個女子,他們還有一時好打,小官人慢點上去。”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我想趕去瞧瞧熱鬧。”
  華雲走得慢吞吞的,道:“沒有什麼好瞧,通天教的三個老道是五音道人、青虛子、紅葉道人,女的叫做玉鼎夫人。”
  華天虹笑道:“那玉鼎夫人為人很不錯,我和她頗為投契,稱她做姐姐哩!”
  華雲口齒一呆。道:“小官人幹嘛與那種女人交往,主母得知可不得了!”
  華天虹將頭一搖,肅然道:“能夠交往的人我部交往,江湖三派中的人大多,咱們打不完,殺不盡,若能勸改幾個,那是非常好的事。”
  華雲道:“小官人做事,既不像大爺,又下似主母,真是令人擔心。”
  華天虹莞爾一笑,道:“他們四對二,玉鼎夫人那雪兒也是個厲害角色,你說往玄如何?”
  華雲道:“任玄倒不要緊,打不贏時,逃是逃得掉的,查鋅新傷未愈,只伯難以逃命。”
  華天虹暗暗忖道:我若趕去,該助何方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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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 千里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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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天虹心念一轉,決定即時趕去,相機行事,當下說道:“陣戰之局,變化無窮,咱們還是早點上去的好。”他腳步一緊,疾奔而去。
  華雲急忙追上,道:“小官人,咱們慢點,等他們鬥出勝負,再向打贏的一方動手。”
  華天虹笑道:“這是卞莊刺虎之計,可惜任玄是老好巨滑,通大教的道人,也是些積世的妖精,都不會輕易上當。”
  兩人的腳程何等快捷,說話之際,業已望見任玄等人,果在道中激鬥!
  只見那異獸雪狸繞著查掙飛撲不已,“八臂修羅”查掙被蒼髯客斬斷左臂,時日不久,創口猶未痊癒,此刻正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為那異獸雪狸逼得手忙腳亂,團團亂轉,在幾人之中,情勢最為危急!
  玉鼎夫人手中揮動拂塵,正與任玄那金刀親衛的首領左文魁相鬥止激,左文魁展動一柄金背大環刀,刀法精奇,力猛招沉,武功之高,竟然大出華大虹的意料。瞧那情勢,玉鼎夫人苦個施展看家絕藝“血煞神功”,勢難勝得了他。
  另外一邊,三個老道。三柄寶劍,圍著任玄一一人,打得怵目驚心,激烈無比!
  那五音道人寶劍揮動之際,劍上發出一陣陣奇妙的音響,時而轟轟發發,如驚濤拍岸,時而嗚嗚咽咽,如江流緩瀉,有時刺出一劍,只聽“嗤”的一聲,宛如一個淘氣的少女抿嘴發笑,有時一劍削出,那寶劍“嗯”的一響,又似一個嬌媚柔弱的女子婉躇呻吟之聲!
  那青虛子使的柳葉薄劍,輕靈翔動,綿密異常,守時如銅牆鐵壁,風雨不透,攻時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看來柔軟輕緩,毫無火藥氣味,其實威力隱蘊,是極為上乘的劍法!
  那紅葉道人施展的是標准的旁門劍術,招招是陰手,劍劍走偏鋒,一眼望去,便感到既毒又狠,既詭又辣,令人油然生出怯懼嫌惡之心!
  這三柄寶劍,全是吹毛立斷、削鐵如泥的利器,寒光如幕,劍影重重,緊緊迫在任玄身外,進退盤旋,閃掣不遏!
  任玄是一派首腦,其武功之高,果非椿元極之流所可比擬。只見他雙掌翻飛,力敵三柄寶劍,見招拆解,蹈隙還攻,從容不迫,有若行雲流水,但那雙掌上隱蘊的真力卻是一觸即發,一發必然傷人!
  七人一獸,打得驚心動魄,火辣異常,只是雙方各有所忌,俱未施展看家絕藝,除查鋒顯得情勢危急外,一時之間,還瞧不出勝負的端倪。
  華天虹奔到近處,目光電射,先朝任玄與三個老者望了半晌,但覺五音道人劍上所發的音響十分古怪,凝神一聽,大感美妙悅耳,心神為之陶醉。
  忽聽華雲道:“小官人,你那蓮毒消退了麼?”
  華天虹點頭道:“已不礙事了。”
  他主仆二人到來,眾人都在暗暗留意,此時雙方勢均力敵,他二人若是相助一方,另一方必遭敗績。不過情勢又很微妙,任玄知道他與通天教曾有交往,與玉鼎夫人交情尤深;通天教則見他與風雲會的人同行,顯然已是聯上手了,以致雙方都拿不准他的意向,不知他究竟助准?任玄與那三個老道自矜身份,又怕弄巧反成拙,因此都不開口,奇怪的是玉鼎夫人,她也視若未睹,不與華天虹招呼。
  華天虹袖手旁觀,忽然覺出,五音道人劍上那音響尚有勾魂攝魄、擾亂敵人心神的作用,丕禁暗暗稱奇,他對任玄的武功定力更為敬佩。
  忽聽那紅葉道人道:“任當家的,你當真破斧沉舟,有進無退麼?”
  任玄冷冷說道:“通天教下,任某只認識天乙子一人,你們請他出來講話。”
  紅葉道人怒聲道:“敝教的教主遠在臨安……”
  任玄不待他將話講完,冷然截口道:“任某此刻正是去往臨安。”
  紅葉道人厲聲一笑,道:“任當家的目中無人,那就別怪貧道得罪了!”
  他寶劍一震,連攻三招,大喝道:“諸位賣刀,先將這三個點子廢了!”
  只聽玉鼎夫人亮聲笑道:“好啊!今日要開殺戒了!”她左手羅袖一翻,倏地露出一隻白玉般的手掌,朝左文魁當胸按去。
  左文魁大喝一聲,猛劈一刀,順勢躍開了一步。
  五鼎夫人挺身攻上,朱嘴一曝,發生三聲急促的胡哨之聲。
  那異獸下狸聞得這口哨之聲。頓時暴發神威,嘶嘶凡盧怒叫,淩空躍起,朝查掙撲襲不已!
  霎時,查掙與左文魁二人,同都險象環生,岌岌可危!
  但聽任玄怒聲道:“哼!江湖上太平了十年,連畜生也成了氣候!”
  說話中,他雙掌迸發,連施反擊,身形晃處,陡然逸出了三柄寶劍的圍困,一掌攻向玉鼎夫人,一掌朝那雪狸劈空震出!
  喝叱紛起,紅葉道人與青虛於兩柄主劍如影附形,隨即襲向任玄身後。
  五音道人淩空一躍,寶劍一揮,嗚咽一聲,一劍朝任玄的左臂斬下!
  只見任玄身形一閃,脫出了三柄主劍之下,霎時與查睜、左文魁二人成了犄角之勢,相互之間,已能應援。
  華天虹看到此處,心中暗暗想道:任玄身手高強,縱然不敵,隨時可以抽身遁走,玉鼎夫人似是武功深不可測,卻又不肯使出全力,今日一戰,明明是個不了了之的局勢……
  華雲立在一旁,見他目光閃閃,臉帶笑容,不知他的心意如何,只怕他貿然插手,急忙道:“雙方都有壓箱底的功夫未曾施展,用不著咱們多管閒事。”
  華天虹微微一笑,倏地朗聲喝道:“諸位停手,聽在下一言。”
  他中氣充沛,語音洪亮,字字貫入眾人耳內,語音甫落,眾人已紛紛住手後退。
  玉鼎夫人抱住雪狸,吟吟笑道:“閣下要講什麼啊?”
  華大虹脫口一笑,拱手道:“姐姐好,兩位道長好。”
  五音道人與青虛子稽首還禮,齊齊說道:“華公子好。”
  玉鼎夫人嬌聲一笑,道:“我以為你已經不認識姐姐了!”
  華天虹道:“小弟依然故我,並來攀上高枝。”他目光一轉,環掠眾人一眼,接道:“通天教與風雲會同是領袖江湖的大派,任當家的與天乙教主素來交契,依在下相勸,諸位今日不必打了。”
  玉鼎夫人撲啼一笑,道:“誰都以為你唯恐天下不亂,哪知你做起和事佬來,真是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
  華大虹堯爾一笑,朝任玄將手一拱,道:“任當家的,小小誤會,見了天乙教主不難冰釋,咱們走吧!”
  任玄暗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左文魁與華雲聽說要走,兩人牽來馬匹,任玄與華天虹接過緩繩,齊齊飄身上馬。
  只聽玉鼎夫人嬌笑道:“華兄弟,倘若我們定要將任當家的留在此處,你是幫風雲會,還是幫通天教?”
  任玄聞言,雙眉一剔,冷冷哼了二一聲,口齒一張,似欲講話。
  但聽華天虹道:“憑姐姐與三位道長,留不下任當家,否則風雲會到不了今日。”
  任玄暗暗想道:算你這小子聰明。。
  玉鼎夫人抿嘴一笑,道:“倘若我們不自量力,定要動手留人呢?”
  華天虹暗暗忖道:那叫自討無趣。他坦然一笑,道:“我袖手旁觀,兩不相幫吧!”
  玉鼎夫人道:“倘若姐姐不是敵手,性命危殆呢?”
  華天虹想了一想,道:“兄弟當然要出手搭救。”
  玉鼎夫人吃吃一笑,道:“如此說來,你還是幫通天教了。”
  華天虹微微一笑,拱手道:“相見匪遙,告別了。”他雙腿一閃,縱馬行去。
  紅葉道人突然身形一晃,擋在馬前,道:“華公子也往臨安參見我家教主麼?”
  任玄縱馬行了過來,冷笑道:“紅葉,沖撞了任某尚不打緊,如果冒犯了華公子,嘿嘿,我包你躺在此地,今生回不了臨安。”
  華天虹暗忖:我尚未挑撥高問,他倒先來一手。於是,他故意哈哈一笑,道:“任當家的太抬舉兄弟了。”
  紅葉道人雙眼一翻,道:“小兄弟,貧道問你的話,你耳聾了麼?”
  華天虹濃眉一整,忖道:蠢材!這是什麼道理?
  但見人影一晃,華雲閃了過來,喝道:“你罵誰?”他抬手一揮,一掌拍了過去。
  這一掌並未施展“少陽罡氣”,但那玄奧的手法,淩厲的勁力,也足令眾人吃驚了!
  紅葉道人雙足一挫,暴退五尺,鉻嘟一聲,將寶劍重又握在手中,獰笑道:“貧道走眼了,尊姓大名?”
  華雲冷笑道:“你是健忘,不是走眼,我是落霞山莊的華雲,十餘年前,與你有過一面之緣。”
  紅葉道人先是一怔,隨即嘿嘿笑道:“江湖傳言,落霞山莊的主子姓任,你這華雲何以又是落霞山莊的人?”只聽任玄哈哈一笑,道:“我見那落霞山莊荒蕪可惜,一時興起,住了進去。
  今悟徹前非,已將那片山莊交還華公子了。”
  紅葉道人冷冷一笑。他本來也是年老成精之入,知道與華天虹為敵;幾面都不討好,無奈他久已垂涎玉鼎夫人的美色,偏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始終難圓好夢。但見玉鼎夫人與華天虹那般親呢,不禁妒火中燒,嫉念大起,情不自禁,將華天虹視作眼中之釘,直想將其拔去。華天虹心無邪念,遭受無妄之災,自己尚不知情。
  任玄是老好巨滑,洞識人情,練達世故。他一瞧紅葉道人下不了臺,不由暗暗心喜,哈哈一笑,道:“華老弟,時光不早,請啊!”他緩繩一抖,縱馬行去氣
  五音道人見華雲的武功如此高強,生恐紅葉道人鬧成僵局,急忙叫道:“紅葉道兄,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你我也該走了。”
  此刻烈日當空,誰也不耐久立,華天虹“跑毒”之後,滿身衣履盡濕,口中煩渴難耐,當下取出本壺吸了幾口,朝玉鼎夫人舉手一揮,縱馬行去。
  紅葉道入羞怒交迸,眼睜睜地望著五騎馬由身前馳過,不禁咬牙切齒,一股怨毒全都傾注在華天虹身上,將他恨入了骨髓!
  這日午後,華天虹等在一座小鎮上落店,晚問繼續上路,華天虹念念不忘那白發頭陀,一時縱馬向前,一時勒馬退後,要想再度見他一面,無奈那白發頭陀如神龍一現,再也不見出現。
  次日未牌時分,一行人抵達淮陰。淮陰是江北重鎮,通都大邑,水旱碼頭,那四十名金刀親衛全在城中尚未離去。
  落店之後,華天虹坐在房中飲茶,等水洗澡,左文魁忽然走進房來,躬身道:“總當家的命在下稟告公子,大夥在淮陰歇馬一日,明日夜間趁涼趕路。”他由袖中取出一串明珠和兩錠赤金,交到華雲手內;道:“總當家的言道,淮陰是戶口繁盛之地,華公子或起游興要到街上走走,老管家帶上這點金珠,以備公子爺花用。”
  華天虹方待辭謝,華雲業已接過手中,道:“轉達貴當家的,這兩錠赤金和一串明珠,就作咱們山莊的租佃費用,細賬不必算了。”
  左文魁含含糊糊支吾過去,朝華天虹行了一禮,退出房去。
  一會店夥送進水來,華天虹沐浴更衣,進罷飲食,上床慈息。華雲將這小主人捧成風凰一般,體貼入微,愛護備至,華天虹安心大睡,半點不用操心。
  傍晚時分,華天虹起身下床,主仆二人在房中進膳。華雲問道:“小官入,你要上街走走麼?”
  華天虹道:“一直忙著趕路,連談話的工夫也沒有,今晚咱們聊聊武功消遣,別往外面跑了。”
  華雲道:“武功隨時可談,大爺曾經講過,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小官人初到東南,還是出外逛逛,散一散心吧!”
  華天虹猶在少年,經他一勸,果真遊興動了,帶上房門,主仆二人走出店來,往大街之上逛去。
  這淮陰雖是水陸通衙,商賈雲集,卻無有好玩的去處。華天虹在街頭閒蕩了一陣,但覺索然寡味,百無聊賴中,不覺念起了母親,一會又思念起秦碗風來。他一時間心事重重,遊興大減,轉面向華雲道:“我疲憊得很,想回客店睡覺。”
  華雲道:“小官人身了不適麼?”
  華天虹搖了搖頭。主仆二人掉轉身來,正侍轉回店內。忽見一人迎面走來,口中哼道:“筆頭風月時時過,眼底兒曹漸漸多。有人間我事如何?人海闊,無日不風波。”
  華天虹瞧那唱曲之人是個手搖蒲扇、矮矮胖胖的老者,心中一動,陡然記起,在曹州聚英樓內,扛著秦玉龍跑過一陣的老頭兒,正是眼前之人。
  這老頭兒曾經調侃過玉鼎夫人,華天虹早已看出他是一位奇人雅士。此時當面碰上,豈肯失之交臂?他當下拱手叫道:“老前輩……”
  豈料那老頭兒視若未睹,大搖大擺,載歌而行,錯眼之間,業已擦肩而過。
  華天虹不加思索,反身便追,口中低聲問道:“華雲,你可認得前面這位老丈?”
  華雲沉吟半晌。道:“好似有點面善,只是想不起他是誰。”他語音微頓,朝那矮胖老者的背影凝視片刻,道:“十年以前,江湖上名頭響亮之人,我幾乎全都見過,未曾睹面之人,屈指可數。”
  華天虹暗忖:難道這老者是新近崛起的人物不成?
  他腳下一緊,大步趕了上去。
  華雲隨在一旁,看那老者搖搖擺擺,狀似瞞珊,其實一晃丈許,輕功顯屬上乘,當下揚聲叫道:“喂!是哪一條線上的朋友?我家公子這廂請了。”
  但聽那矮胖老者口中吟道:“莫獨狂,禍難防。尋思樂毅非良將。直將齊邦掃地亡,火牛一戰幾乎喪。趕人休趕上。”
  華雲雙眼一瞪,道:“小官人,老頭凡是在挖苦我,將我華雲比作樂毅,說我不管用,保不住官人麼?”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這是馬致遠的一首小曲兒,此時唱來,與那白發頭陀的意思一樣,是勸咱們打消南下之意,別往臨安去了。”
  華雲道:“這話倒也不錯,通天教與風雲會都不是好東西,他們人多勢眾,又是一些反覆無常的小人,鬥到最後,吃虧的總是咱們。”他倏地沉聲一歎,接道:“老奴死活都不要緊,小官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卻教老奴拿何面目去見九泉下的大爺?”
  華天虹強顏一笑,道:“咱們總得為大爺報仇,否則的話,有何顏面活在世上?”
  他忽然仰首吟道:“夜來西風裏,九天鵬鵲飛。困煞中原一布衣。悲!故人知未知,登樓意?恨無上天梯。”
  但聽那矮胖老者敞聲唱道:“布衣中,問英雄。王圖霸業成何用,禾黍高低六代宮,揪梧遠近千家累,一場惡夢!”
  華天虹暗暗忖道:此老意氣消沉,滿腔感歎,明明是一位傷心夫意之人。
  他出道江湖以來,見聞已是不少,一幫一會一教之人,要就飛揚跋扈,要就毒辣陰狠。反之,只要有幾分俠肝義膽的人,無不心灰意冷,志氣消沉殆盡。此時一聽老者的口氣,本能地感到他是個同路之人,當即追到他的身邊,拱手道:“老前輩,小子華天虹,這廂有禮了。”
  那老者蒲扇一搖,道:“不敢當,我們談一筆買賣。”
  華天虹濃眉一蹙,道:“老前輩上下怎樣稱呼?”
  那老者淡淡說道:“你一定要問,我也不便瞞你,我姓朱名侗,與令尊,也還攀得上一點交情。”
  華雲訝然道:“原來是朱大爺,小人簡直對面不相識了。”
  朱侗淡淡說道:“愁苦催人老,你皺紋累累,一臉風霜之色,我也幾乎不認識你了。”
  華雲道:“小人如今不愁苦了,朱大爺原是白臉,怎地紅光滿面了?”
  朱侗道:“我老不修,改練魔道功夫,將面孔練紅了。”他嘿嘿乾笑一聲,接道:“苟且偷生,礬硯人世,再不臉紅,也真是禽獸不如了。”
  華雲聞言一愣,道:“小官人,這位朱大爺是武林雙仙之一朱侗冷然截口道:“敗軍之將,不足言勇。昔日的事目上!提它。”
  華天虹暗暗一歎,道:“老前輩,找個地方歇足,小侄向您磕頭。”
  朱侗道:“免了吧!我們出城。”
  他緬懷往事,心情沉重,連帶華天虹主仆二人也慢鬱不樂。三人默默行走,須臾到了城外。
  華天虹道:“老人家,您是否有事吩咐弟子?”
  朱侗道::‘要說吩咐,我也不敢。”他頓了一頓,肅然道:“北俱一戰,俠義道傷亡殆盡,江湖三害各據一方,成了鼎立之勢。一貝仗戰之後,皆須休養生息,二則勢均力敵,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如此相安了十年,眼前又是靜極思動,互爭雄長之時。”
  華天虹點頭道:“老前輩講得不錯。任鵬之死,事非偶然,白嘯天將週一狂囚禁十年不殺,目的在那一柄金劍。這批人都不是安份守己之輩,彼此都想獨霸天下,唯我獨尊。爭地盤奪武功,乃是無可避免之事。”
  朱侗淡淡說道:“不巧得很,你才出江湖,就捲入這陣漩渦之內。”
  華天虹苦笑一聲,道:“造化弄人,小侄身不由己,莫可奈何。”
  朱侗長歎一聲,問道:“你當真只進不退,要與那班賊胚周旋到底?”
  華天虹毅然道:“小侄三寸氣在,定要為先父報仇,為我武林同道打一條出路!”
  華雲臉色一黯,插口道:“若是沒有咱們,那批狗賊也許窩裏反,彼此間你爭我奪,打個你死我活。小官人一旦出頭,那批賊子說不定捐棄私仇,相互勾結,一致對付咱們。”
  他久歷變亂,見聞廣博,所講的話,實是極有見地。
  但聽華天虹道:“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咱們不能坐困窮途,等著敵人自相殘殺。再說彼等若是打出了結果,有人獨霸江湖,號令天下,那時江山一統,敵人勢力愈大,咱們的出頭之日就更為遙遠了。”
  華雲道:“大局若此,老奴只念著小官人的安危,武林同道的出路,實在沒有心腸去管。”
  實在講來,他私心之內,寧可華天虹父仇不報,也不願其冒險。
  忽聽朱侗沉沉歎息一聲,道:“吃的鹽多,活的年久,不過癡長幾歲,老管家且莫操心,老朽也不敢多講洩氣的話,華賢侄走到何處,朱侗跟到何處就是。”
  華天虹道:“得老前輩垂愛,小侄感激不盡。”他沉吟片刻,道:“單只小侄一人,敵人殊不放在心上,老前輩暫時不要露面,以免打草驚蛇,提高了敵人的警覺。”
  朱侗喟然道:“唉!那批賊胚對華夫人尚有幾分忌憚之心,老朽縱然露面,彼等也不放在心上。”
  華天虹瞧他的眼色,知他想要探詢母親的近況,當下不待詢問,道:“家母目下也在江湖上行走,究竟到了何處,小侄也不清楚。”
  他見眾人皆無鬥志,因而從來不提母親內傷未愈、武功難複之事,連對華雲也未講過,其實他時時刻刻懸念母親的安危,獨自傷神,用心殊為良苦。
  華雲忽然問道:“朱大爺,您怎地到了淮陰?”
  朱侗道:“我一直跟隨在你家小官人身後。”他目光一轉,道:“華賢侄,老朽有一事相求。”
  華天虹忙道:“老前輩只管吩咐。”
  朱侗輕輕歎息一聲,道:“老朽有一位故世的好友,江湖人稱‘霹靂仙’,他遺下一個弟子,姓彭名拜,眼前二十一歲,那孩子落泊江湖,孤苦無告,老朽有意將他帶在身旁,無奈他對老朽心有成見,不肯接近。”
  華雲介面說道:“小官人,那‘霹靂仙’秦二爺與朱大爺是八拜之交,為人正直,豪俠尚義,與咱們家的大爺也有交情。”
  華天虹道:“那未我與彭大哥該是世交兄弟了,朱老前輩,那位彭大哥如今在哪里?”
  朱侗歎一口氣,道:“他流落淮陰,以負販為生,适才老朽去瞧他,發覺他已失陷在中元觀內。”
  華天虹道:“中元觀,那該是通天教的道觀了。”
  朱侗點了點頭,道:“老朽曾在暗中瞧過,他人尚無恙,本來想將他打救出來,一則他厭於見老朽之面,二來無法安置他的出處。萬般無奈,前來求教于賢侄。”
  華天虹連忙謙遜道:“小侄身是晚輩,老人家不必客氣。”他想了一想,接道:“救人如救火,咱們立刻就去,救出彭大哥後……”他又突然想到,那彭拜較自己年紀大些,自己豈能安排他的出處。
  三人轉回城內,朱侗歎息一聲,道:“那彭拜性如烈火,暴躁之極。他對老朽懷有成見,老朽無法管教他。華賢侄少年有為,或許能得他的敬重,還請看在彼此先輩的份上,對他多加照拂。”
  華天虹道:“老前輩放心,小侄定當盡力。”
  朱侗似是大感寬慰,微微一笑,道:“若得賢侄提攜,那孩子或能揚眉吐氣,重振師門的聲譽。”
  華天虹暗暗想道:“這位老前輩俠肝義膽,古道熱腸,得友若此,‘霹靂仙,也足堪告慰了。”
  忽見朱侗取出一個油紙小包,遞了過來,道:“華賢侄,這是老朽昔年獲得的小半冊拳譜,雖只三招兩式,威力卻極為強猛,有勞賢侄先行練過,再傳授給彭拜學習。”
  華天虹將那油紙小包收藏妥當,道:“將這拳譜交給彭大哥不成麼?”
  朱侗道:“唉!他目不識丁,拳譜上的文字又是古體,給他拳譜,他也無法自練。”
  說話中,前面業已出現一座金碧輝煌、巍峨寬廣的道觀,“中元觀”三大金字,老遠便能望見。
  朱侗領著二人來至道觀背後,躍過圍牆,在後院轉來轉去,來至一座園門外面,道:“賢侄入內救人,老朽在暗中接應,在那彭拜面前,請忽提起老朽之名。”
  華天虹頷首應允,舉步走人園內,心中暗暗想道:這位彭大哥當真古怪,朱老前輩身為長輩,反而怕起他來……
  他抬眼一望,不禁陡然一怔!只見園內有一座高樓,一眼望去,與曹州一元觀內那座高樓完全相似。唯一不同之處,是台階下埋著一個直徑盈尺的鐵樁,樁上連著一條長約七尺、粗如鵝卵的鐵鏈。鐵鏈一端,鎖住一個衣衫襤褸、蓬首垢面、臉如鍋底、肩橫腰細的男子。
  這中元觀香火鼎盛,前觀燭火輝煌,求神問、的香客摩肩接瞳,絡繹不絕,後觀則空庭寂院,門可羅雀,好似無人之境。那鐵鏈鎖住的男子坐在地上閉目打盹,聞得步履聲響,緩緩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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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18:55: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三章 故舊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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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天虹走到他的身前,在黯淡的燈光下,只見一張長方形的面孔,兩腮微陷,粗粗的兩道眉毛直插額角。凹凹的兩蟲眼睛炯炯有光。挺直的鼻樑,鼻孔微微向外。瞧那身材,總有八尺開外。他不禁暗暗贊道:好一表人才!莫非這鐵鏈鎖住,正是雄糾糾、氣昂昂的一條漢子!
  那大漢雙目上翻,朝主仆二人打量了一眼,倏地問道:“你們是燒香拜神的,還是通天教的狗子?”
  華天虹搖頭道:“都不是,兄弟名叫華天虹,有一位叫彭拜的哥哥失陷在此,不知兄台是否知情?”
  那大漢雙目一瞪,道:“你叫華天虹,曹州‘跑毒,的就是你?”
  華天虹微微一笑,點頭道:“兄台貴姓?”
  那大漢道:“我就是彭拜,北俱會上,見過你的老子華元肯。”
  忽聽步履聲響,有人沉聲問道:“什麼人在與彭拜講話?”
  華天虹轉眼望去,見屋中走出一個年輕的道士,當下朝華雲暗施一個眼色,招手道:“小仙長快來,這人要崩斷鐵鏈逃跑了。”
  但聽那年輕道士冷笑道:“笑話,你看這是普通的鐵鏈嗎?”
  他邊行邊講,剛剛走到近處,華雲倏地一掌,遙遙震閉了他的穴道,吭也未讓他吭出一聲。
  彭拜目光一閃,道:“好本事!你叫什麼?”
  華雲道:“我叫華雲,是落霞山莊的管家。”
  華天虹見彭拜講話的聲音十分洪亮,只恐張揚開來多費手腳,於是俯下身去,道:“彭大哥,等小弟瞧瞧這鐵鏈……”
  那鐵鏈一端鎖在彭拜頸上,華天虹伸出的手猶未摸上,彭拜霍地一掌,猛然向他胸上擊去!
  華天虹大吃一驚,若論武功,縱是當世的一流高手,他也能夠抗衡一時,但他看家武功僅有一招“困獸之鬥”,拳腳輕功俱皆簡陋,這一掌來得突兀,倉促之下,閃避不及,只有左掌一豎,硬接他一記!
  這招掌法,華天虹已練得出神人化,但聽“啪”的一聲脆響,雙掌互撞之際,他拿捏功力,手掌微微一顫,兩人身子全都未動。看來正如半斤八兩一般。
  只見彭拜咧嘴一笑,道:“果然不錯,你用的左掌!”
  華天虹暗暗想道:“這位彭大哥人倒不傻,只是有點鹵莽!”
  他心念一轉,走到那鐵樁之前,一手扳住鐵樁,一手拉住鐵鏈,猛然用力一崩!
  但覺手掌一熱,那鐵鏈依舊如故,紋絲未動。
  只聽彭拜曬然道:“你要扯得斷,我彭拜也扯得斷了。”
  華雲走了過來,道:“這鐵鏈不是尋常的鋼鐵所鑄,小官人站過一旁,待老奴試試。”
  華天虹暗暗忖道:這位彭大哥為人魯直,我若不顯點本事,只怕他看我不起。他心念二轉,頓時凝神靜氣,功貫雙手,傾注全身之力,拉住鐵鏈猛然一扯。
  這鐵鏈非同尋常,只聽“鉻”的一晌,鐵鏈未斷,那深埋地下的鐵樁,卻被華天虹驚世駭俗的內家真力所毀。
  忽然間,一條人影疾掠而至。
  華雲瞧是一個中年道人,立即迎上前去。那中年道人看出敵人共有兩個,頓時伸手肩後拔劍。華雲是何等武功,揮手之間,已將他的麻穴點住!
  華天虹扯脫鐵樁,雙掌又熱又麻,當下兩手互揉,道:“彭大哥,這鐵鏈果然不是凡鐵所鑄,你頸上……”
  言猶未了,彭拜霍然躍起,雙手抓定鐵鏈,“呼”的一聲,猛然向那中年道人背上砸去!
  這彭拜非但勁力過人,而且身手矯健,人未落下,鐵鏈業已擊到中年道人背上,那道人穴道被制,受此一擊,身軀一仆,吭了一口悶氣,脊骨兩斷,肋骨也被擊碎了五根。
  華天虹與華雲同感一怔,事出意外,不及攔阻,眼看那道人口吐鮮血,性命已是難保。
  彭拜殺心大起,縱身一躍,半空中一掄鐵鏈,又向那年輕道士擊去!
  華天虹左手一探,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道:“彭大哥,何苦與這等……”
  只聽金風震耳,彭拜單手一掄鐵鏈,猛然砸了過來!
  華天虹暗道:他這性子的確暴躁!倉促間,他右手一撈,一把攫住鐵鏈,笑道:“彭大哥,你連小弟也打了?”
  彭拜雙眼似欲噴火,怒吼道:“你不放手,我要咒人了!”
  華天虹看他粗魯不文,怕他出言無狀,侵及先人,那時輕不得,重不得,難以處置,於是將手一松,退了一步。
  彭拜微微一愣,扭轉回身,拔步向樓中奔去。
  華雲大為不滿,眉頭一蜜,道:“這小子鹵莽沖動,是個有勇無謀、毫無後顧之憂的角色。”
  他事事為小主人打算,覺得管這彭拜的閒事,必然增加無謂的麻煩,因而心頭不悅,意欲就此撒手。
  但聽華天虹道:“咱們答應過朱老前輩,一言既出,豈可反悔?”他身形一晃,朝那樓中閃去。
  只聽喝叱聲起,彭拜怒吼連聲,手中鐵鏈狂揮,三名中年道人手舞長劍,由樓中打了出來。
  華天虹暗暗忖道:鬧了許久,未見一個像樣的人露面,難道偌大一座中元觀,就由這幾人主持不成?
  他抬眼望去,彭拜鐵鏈狂揮,驍勇異常,力敵三個道人,並無落敗之象,當下走了過去,拍開那年輕道士的穴道,問道:“這中元觀的主持是誰?怎地不見出面?”
  那年輕道士适才見過華天虹手崩鐵鏈,知道他的厲害,眼珠一轉,拔足就逃。
  華雲立在一旁,一抬手,捏住那年輕道士的肩腫,微一使勁,喝道:“小雜毛!問你的話,你聽見沒有?”
  那年輕道士“哎晴”一聲,身子一扭,未能躺下,哭喪著臉道:“兩位施主問什麼?”
  華天虹道:“我問你們的主持是誰,怎地不見出面?”
  那年輕道士似是精神一振,挺起胸膛,道:“本觀的主持是通天教的中壇壇主,法號玄靈真人,鼎鼎大名,江湖上……”
  華雲怒聲道:“少囉嗦,人在哪里?”
  忽聽彭拜暴喝一聲,只見他鐵鏈一揮,猛地砸在一個道人長劍之上,火星飛濺,挫呼聲響,那道人長劍頓時脫手,彭拜鐵鏈一掄,劈面抽了過去!
  另外兩個道人急急揮劍解救,但慢了、一步。只聞震天一聲慘叫,那道人被彭拜鐵鏈擊在臉上,霎時面孔稀爛,血肉模糊,倒地呻吟,慘不忍睹!
  彭拜一擊得手,口中一聲暴喝,掄動鐵鏈,轉身撲向另外兩個道人。
  另外兩個道人見他好似凶神惡煞,不禁心膽皆寒,長劍大失章法,偏又逃不出他的鐵鏈,被他趕得雞飛狗跳,四處亂躥!
  華天虹暗想:久聞通天教的道人興妖作怪,罪加一等,這位彭大哥被困受辱,積恨已深,今日若不讓他一泄心頭之忿,諒他不會甘休。
  他是曾經飽受淩辱之人,知道遭受屈辱之人的心情,當下不加攔阻,轉面朝那年輕道士道:“趕快講,玄靈道人在何處?”
  彭拜所傷的兩個道人,一個脊骨斷折,一個面目全非,兩人都未斷氣,躺在地上輾轉呻吟,那年輕道士目睹慘狀,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吶吶說道:“教主傳下法渝,召集全教弟子入覲,觀主業已率領門人,於昨日晨間趕回臨安去了。”
  華雲道:“看這情形,風雲會興師南下的事,通天教早已得著消息了。”
  華天虹點頭道:“通天教並非無人。”
  但聽慘叫連聲,彭拜鐵鏈連揮,轉眼之間,剩下的兩個道人被打得頭破血流,臂斷腿折,相繼倒地不起。
  彭拜頭也不回,縱身又往樓中撲去!
  華天虹眉頭一整,暗道:他必是去尋鑰匙,開啟頸上的鐵鎖,當下向那年輕道士問道:“樓中尚有何人?”
  那年輕道士顫聲道:“只有兩個道幢……”
  華天虹目光電射,道:“可有機關埋伏?”
  那年輕道士猛地搖頭,道:“沒有。”
  華天虹看他臉無人色,似是嚇破了膽,不由心腸一軟,道:“趕快躲遠點,若不改過做人,下次被我遇上,定不饒命。”
  那年輕道士點頭不迭,華雲將手一松,那小道士立即抱頭鼠竄,如飛而去。
  但聽滿地呻吟之聲,此起彼落,慘不忍聞,華天虹動了惻隱之心,轉面向華雲問道:“這四人還有救麼?”
  華雲微微一怔,道:“救不活了,那邊一個或有一線生機,不過救活之後也是一個廢人。”
  華天虹喟然道:“反正是死,早點超度了吧!”
  華雲聞言,飄身過去,手掌連揮,朝四個重傷倒地的道人虛空各拍一掌,那四人頓時斷氣而死。
  忽聽一片婦女哭泣之聲,抬眼一望,樓中擁出一大群少艾女子,夾雜著彭拜的咆哮之聲,隨後又走出一些少年男子,為數之多,不下八十。
  這群男女,有的枯瘦如柴,人樣支離,有的濃裝艷抹,花枝招展,一眼望去,都是些姿色秀美、不譜武功的常人。他們哭哭啼啼,跌跌撞撞,由樓中擁擠出來:
  華雲是老江湖,睹狀之下,頓時明白是怎樣一回事。見那一群男女張皇無主,顯然不識這後院的門戶,於是大聲喝道:“統統隨我來!”
  華天虹怔了一怔,悟出此中的內情,暗暗叫聲慚愧,道:“華雲,你瞧瞧樓中可有錢財,找來散給他們。”
  華雲聞言,大喝道:“一齊候著!”他轉身奔入樓中,但見火光閃閃,彭拜正在內中縱火。
  須臾,火光大起,響起“辟啪”之聲!
  忽見彭拜沖了出來,舉步若飛,直往前觀奔去。
  華天虹急忙叫道:“彭大哥。”
  彭拜充耳不聞,展眼跑得不見蹤影。華天虹喚他不應,暗忖:反正此間沒有武功高強之士,由他先去就是。
  這道觀中暗藏春色,華天虹事先未曾想到搜查,這時自愧自責,不好意思留住彭拜,立在當地,眼睜睜地望著樓中的火勢。
  忽聽華雲在樓頂叫道:“小官人,接住了。”只聽呼呼聲響,華雲將兩個大包裹扔了下來。
  華天虹伸手接住,抖開一瞧,盡是金銀珠玉,急忙分給那群失陷觀中的男女。
  那火勢燃起極快,展眼功夫,火光耀目,樓下一層已是烈火熊熊。一會,華雲提著兩大包金銀器皿跳下樓來,大喝道:“不要哭嚷,不要推推擠擠……”
  此時後院中鬧成一片,忽聽前觀人聲鼎沸,喊聲大起,片刻間,各處屋宇都有火頭沖起!
  華雲笑道:“這小子想必吃足了苦頭……”
  華天虹道:“彭大哥是血性男兒,焚毀這片道觀,也算為市井小民除害。”
  華雲道:“通天教的妖道講究采補之術,各處道觀盡皆如此
  華天虹濃眉一剔,道:“這般看來,通天教為害之烈,又在神旗幫與風雲會之上了。”
  說話中,兩人已將幾包金銀珠玉分盡,當下將那批男女領出園外,推倒圍牆,讓眾人走出。
  此時,中元觀失火之事已轟動全城,四面八方皆有看熱鬧的閒人趕來,那善男信女都急急奔來救火,一時之間,情勢大亂。
  華天虹主仆二人待那群男女出觀之後,反身再來尋找彭拜。此時,每座大殿都有火舌吐出,整個中元觀成了一片火海,二人在大火中風馳電掣,搜尋彭拜的蹤跡。
  忽聽衣袂飄風,四條人影由斜刺裏疾掠而至,雙方不期而遇,同感一怔!
  火光映照,現出四人的身形,正是通天教的紅葉道人、五音道人、青虛子及玉鼎夫人。
  這四人追躡在任玄一行之後,監視眾人的動向,剛到淮陰,發覺中元觀失火,四人心知出了岔子,匆匆趕來搜查火場,不料竟與華天虹主仆相遇。
  紅葉道人一見華天虹,心頭怒氣霍然上沖,震天一聲狂笑,道:“中元觀是你燒的?”華天虹淡淡說道:“是又怎樣?”
  玉鼎夫人笑道:“你胡鬧什麼?好好的一座道觀,你為何要燒掉?”
  這女子言笑宴宴,從來就是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態,天大的事,也難見她疾言厲色。
  但聽華天虹道:“這道觀暗藏婦女,有辱神靈,小弟看不順眼,放一把火燒了,姐姐有何見教?”
  玉鼎夫人莞爾一笑,道:“別對我發橫,我敢打賭,這火不是你放的。”
  忽聽五音道人道:“華兄弟,你我也有數面之交,貧道鬥膽請教,這火究竟是何人所放?”
  華雲見小主人頂這黑鍋,心頭不以為然,介面說道:“咱們不是出賣朋友之輩,你們要找縱火之人,自己去找便了。”他三言兩語,已將主仆二人撇清。
  玉鼎夫人輕聲一笑,道:“各位道友,這火必然是風雲會的對頭所縱,我們四處搜搜,或許尚有蹤跡可見。”
  華天虹暗暗忖道:彭拜豈是這幾人的對手,我已答應朱老前輩,對彭拜加以照拂,此事非得頂過來不可。
  轉念之下,他朗聲說道:“姐姐,尋著了縱火之人,你們又能怎樣?”
  玉鼎夫人黛眉一皺,嬌嗅道:“傻子,任玄豈是好相與,你幹嘛定要與他攪在一起?”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不敢欺騙姐姐,這火拼非任玄所縱。”
  玉鼎夫人笑道:“那是當然。任玄是一派首腦,豈至親手縱火!諸位道友,走啦!”
  紅葉道人對華天虹愈看愈是有氣,再見玉鼎夫人對華天虹情意殷殷,暗加呵護的情形,不禁妒火中燒,毒念大熾,厲聲道:“華天虹,你照直招來,這火是不是你放的?”
  華天虹怒氣陡生,冷冷說道:“我早已告訴過你,火是華某人縱的,你的耳朵聾了不成?”
  日前在道上沖突之時,紅葉道人曾罵華天虹耳聾,因此華天虹也罵他的耳朵聾了。
  但聽紅葉道人獰聲一笑,道:“三位道友,貧道今日非取姓華的性命不可。有勞三位道友招呼那位管家,餘下的事概由貧道料理。”他鉻嘟一聲;抽出了肩後的寶劍。
  說話間,眾人的目光,不覺都瞥在玉鼎夫人的臉上。顯然今日之事,玉鼎夫人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她若同意紅葉道人的做法,那就是四對二的局面,雖然勝負難下,卻也夠得一搏。但是她若倒戈相向,反而助起華天虹來,則三對三之局,通天教顯然勢弱,何況她懷中那異獸雪狸,猶未計算在內。
  只見玉鼎夫人伸手向四外一指,道:“你們看看,花樹竹木全已著火,再過一會,觀內即無立足之地了。”
  但聽紅葉道人厲聲道:“玉鼎道友,貧道只請教一句,今夜一戰,夫人站在哪一方面?”
  玉鼎夫人臉色微沉,冷然道:“我站在通天教這面,不過麼,華天虹是我的異姓兄弟,我這雪兒須得站在他那一面。”
  眾人聞言,齊皆一怔。誰都知道,那異獸雪兒的厲害,足可抵上一個一流高手,華天虹主仆有雪兒相助,實力自是大增。玉鼎夫人再若虛應故事,戰而不力,三個老道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通天教雖有道觀在外,內部組織卻十分秘密,華天虹也弄不清楚,玉鼎夫人與紅葉道人在教中的地位誰高誰低,但見玉鼎夫人公然相助自己,心頭亦感到安慰。
  紅葉道人一聽,不禁妒恨之極。凶睛一轉,道:“華天虹,你若尚有三分男子氣概,就與我家道爺見個高下!”
  華雲勃然大怒,只恐華天虹受不住激,將話說滿收不回來。當下一言不發,雙足一蹬,兩掌一併,冷冷哼了一聲,霍地推了過去!
  他為主忠心,旋展出從未用過的“少陽罡氣”,紅葉道人等哪會料到,華元肯威鎮江湖的絕世神功,竟在一個老仆身上出現。
  但是,三個老道皆知華雲厲害,見他倏然出手,知道非同小可,紅葉道人首先劍交左手,右掌一抬,猛地迎了過去,五音道人與青虛於也齊齊推出一掌,朝華雲的掌力斜斜擋去。
  華天虹怒火已動,不甘袖手,眼見華雲的掌勢已出,五音道人與青虛子恰好站在自己前方,當下雙掌一豎,擁身推了過玄。
  幾人先後發動,去勢卻都快極,但聽膨然一聲大震,華天虹、五音道人、青虛子,三人全是登登登迭連後退。華雲唯恐”小主人有失,百忙中左手一偏,一半掌力擊向五音道人與青虛子。即使如此,紅葉道人依舊抵擋不住,身形一仰,向後直飛,五官溢血,濺落一地!
  場中情勢已明,五音道人與青虛子同部內腑重傷,血氣翻騰,兩人靜立不語,默默調理真氣。紅葉道人摔落塵埃,雙目緊閉,面如金紙,三魂短了兩魂。華天虹也是心跳氣喘,久久不能平復!
  華雲閃身過來,急道:“小官人怎樣?”他右掌貼在他的後心,將一股內家真力透入他的體內。
  華天虹定了定神,道:“大火已快封閉出路,咱們先退。”他目光一轉,朝玉鼎夫人望去。
  玉鼎夫人若無其事,說道:“你真會惹禍,姐姐也不知如何向教主交待才好。”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姐姐若有改邪歸正之心,小弟立時取紅葉的性命,以絕姐姐的歸路。”
  玉鼎夫人笑叱道:“混帳!什麼叫做改邪歸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姐姐未曾做過見不得人的事。”
  華天虹輕輕一歎,道:“姐姐執迷不悟,小弟就愛莫能助了。”他轉面道:“華雲,咱們走啦!”
  二人轉身奔去,忽見一旁站著一人,正是遍尋未見的彭拜。華天虹大喜過望,拉住他的手腕,齊齊奔往左側。
  此時,每座房屋皆是大火熊熊,三人在空檔間馳行,全都炎熱如焚,汗出如漿,須臾翻出火窟,奔至道觀的圍牆之前。
  忽聽任玄笑聲道:“華老弟,你那姐姐和三個老雜毛呢?”
  仰面望去,只見圍牆上站了長長一排:除任玄、查掙、左文魁外,尚有那四十名金刀親衛,火光照耀之下,刀光閃閃,殺氣騰騰,威儀不凡!
  華天虹坦然無懼,足下毫不停頓,奔到近處,足尖微蹄,騰身而起,直對任玄躍去。
  華雲緊隨在小主人身側,雙掌凝足了“少陽罡氣”,只要任玄翻臉,頓時傾力一擊!
  任玄哈哈一笑,左足橫跨一步,讓出了一段空隙,華天虹與彭拜等齊齊停身在上。
  轉眼望去,那青虛子雙手托住紅葉道人,玉鼎夫人與五音道人隨護兩側,三條人影一掠而到!
  任玄笑道:“華老弟,一不做,二不休,咱們索興將這兩男一女留在此地如何?”
  忽聽那四十名金刀親衛齊聲暴喝道:“站住!”
  三條人影聞聲止步,五音道人亢聲道:“任當家的意欲何為?”
  任玄冷然一曬,道:“狹路相逢,老夫當然是要留人。”他目光一轉,接道:“華老弟意下如何?”
  華天虹朗聲一笑,忖道:由他出手,殺通天教的妖道,那本是再好不過的事,只是這位無名無姓、莫測高深的姐姐……
  此時數十道目光全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倉促之間,來不及多想,他當下敞聲說道:“風雲會與通天教的糾葛,在下不敢插足,老當家的有意留人,只管放手做去。”
  說話中,他目光一閃,朝玉鼎夫人遞了一個眼色,示意她由自己這方突圍。
  玉鼎夫人千伶百俐,睹狀之下,道:“小鬼頭,大丈夫敢作敢為,你有膽就保姐姐,否則乾脆別管,我不跟你鬼鬼祟祟的。”
  華天虹臉色一紅,怔了一怔,正色道:“小弟做事,從來不計個人毀譽,既不逞英雄,亦不充好漢,雖論私交,但以公義當先。”他語音一頓,斬釘截鐵道:“今日之事,小弟保姐姐安然離去,但望姐姐善自珍惜,不負小弟愛護之意。”
  玉鼎夫人微微一笑,道:“倘若我執迷不悟,定要為通天教出力呢?”
  華天虹肅然道:“只怕殺姐姐之人即是小弟。”
  玉鼎夫人撇嘴道:“你敢!”她美眸一轉,暗示五音道人准備突圍。
  但聽任玄敞聲道:“慢來!華老弟,走了你這一位姐姐,這中元觀豈不是風雲會燒的了?”
  華天虹哈哈一笑,道:“風雲會與通天教已成敵對之勢,區區小事,老當家的何必掛慮。”
  忽聽彭拜道:“中元觀是我燒的,誰要不服,找我彭拜講話。”
  眾人一聽,齊齊轉眼望去,但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大漢,頸下拖著一條又粗又長的鐵鏈,不禁全都莞爾一笑。
  彭拜性情暴躁,一見眾人訕笑,頓時勃然大怒,吼聲道:“要笑的大聲笑,有種的走出來!”
  眾人哪里將他放在眼內,聞言之下,笑得更為厲害。
  華天虹知他武功尚淺,僅能與那金刀親衛單打獨鬥。為防他輕啟戰端,自取敗辱,一把拿住他的手腕,道:“彭大哥,些許小事,何必介意。”轉面又道:“五音道長,請轉達貴教主,此事記在兄弟賬上。”
  五音道人道:“貧道記下了。”
  華天虹面龐一轉,移目朝任玄望去,看他如何發落。
  任玄暗忖,紅葉雜毛已傷得半死,我將他留在世上,讓他成為這小子的禍患。
  他心念一轉,哈哈一陣大笑,道:“任某何人,未曾見到天乙老道之前,何致與他的手下計較。”
  華天虹見他自抬身價,不禁暗暗好笑,身形一側,道:“姐姐多加珍重,咱們臨安再見。”
  玉鼎夫人笑道:“就怕你活不到臨安,便要死在任當家的暗箭之下。”
  八臂修羅查掙對她與華天虹同樣恨毒,苦幹不敢違拗任玄,無法加害二人,聞言之下,陰沉沉一陣冷笑,道:“夫人最好早早趕回臨安,再要在咱們眼前晃蕩,風雲會的暗箭也要發動了。”
  玉鼎夫人堯爾一笑,將手朝五音道人與青虛子一揮,三人飄身而起,就由華天虹身側掠去。
  華天虹朝青虛子手上托的紅葉道人瞥了一眼,見他雙目緊閉,牙關緊咬,面色蠟黃,與未受傷時判若兩人。心中暗暗想道:這“少陽罡氣”如此厲害,我該早早修煉才對!
  忽聽任玄道:“華老弟,此問事了,咱們回店去吧!”
  華天虹將手一拱,道:“當家的請。”
  任玄當先躍下圍牆,左文魁朝那批金刀親衛舉手一揮,霎時唆唆聲響,四十人列作四行,行列分明,跟隨在任玄身後。
  華天虹牽著彭拜的手腕,隨在眾人之後,道:“彭大哥,聽說你也是無家可歸之人,咱們結伴同行,攜手闖蕩江湖,你看可好?”
  彭拜微微一怔,道:“你的本事大,我的本領小,怎麼能走在一起?”
  華天虹道:“朋友相聚以義、只要志同道合,武功高低有何關系?”
  彭拜搖頭道:“我的本領小,脾氣大,與你同行,一定為你闖禍。”
  華雲暗想:這小子倒有自知之明、看來不過性子暴躁,並非真的渾人。轉念下,對他的觀感,不覺好了幾分。
  華天虹看彭拜臉上一片寂寥之色,不禁暗暗想道:北俱會上,爹爹力戰而死,娘在重傷之下,所以能夠殺出重圍,逃得一命,全賴同道友好的援助,這彭大哥也是俠義之後,我豈能因其武功低微,輕視了他。
  他心念一轉,執住彭拜的手,道:“彭大哥,你我都是豪俠子弟,咱們結個金蘭之交,同生共死,合力做一番事業吧!”
  彭拜聞言大為感動,愣了片刻,猛一搖頭,道:“那樣不好。”
  華天虹惑然道:“為什麼?”
  彭拜道:“我年紀大,本領小,你本領大,年紀輕,如果我們拜把子,我是兄,你是弟,我的本事不如你,你又不便指使我……”
  華天虹暗忖:原來彭大哥是位粗中有細的人。他當下正色道:“小弟講過,朋友以情義相交,只要肝膽相照,是不管本領大小的。”
  彭拜又是搖頭,道:“我說的本領,不是指的武功。”
  華天虹訝然道:“彭大哥所指何事?”
  彭拜似是不知如何措詞,沉吟半晌,道:“你年紀這麼輕,武功也強不到天上,風雲會的人對你一點不含糊,通天教的妖道也怕你,依我看來,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華天虹暗想:要人心服,當然不能全靠武功。
  他心中在想,口中卻道:“原來是這個,小弟有老管家照護,他武功驚世,因此無人敢來欺負小弟。”
  說話中,幾人已來至店前,任玄等業已進入店內,那四十名金刀親衛僅有十人住在這家客店,其餘的送回任玄,紛紛轉身離去。
  華天虹道:“彭大哥,拜把子的事以後再談,咱們先盤桓一時,你意下如何?”
  彭拜點了點頭,道:“好吧,你若嫌棄,我離開就是。”
  華天虹微微一笑,三人走入店內,回至房中,在火邊烤了許久,全都口渴難耐,華天虹人未坐下,提起茶壺,斟了兩杯涼茶,道:“彭大哥請用茶。”
  時在七月炎夏,冷茶是解渴的最佳飲料,彭拜端起茶杯,咕嗜一聲,一口飲盡,華天虹喝了一口,但覺又麻又辣,味道極為古怪,不禁大吃一驚。他眼看彭拜端起茶壺向杯中斟茶,急忙伸手過去,將茶杯按住。
  這房內僅有兩個茶杯,華雲剛要轉身出房,忽見華天虹舉動有異,連忙問道:“小官人,可是茶不幹淨?”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也還好,你去對任當家的講,就說我一時貪嘴,吃壞了肚腸,向他討兩劑藥物。”
  華雲眉頭一皺,道:“任玄的藥物豈是吃得的?我去請一位大夫來。”轉身奔去。
  華天虹急忙將他喚住,笑道:“何必舍近求遠,快去找任當家的。”
  華雲愣了一愣,搖頭歎氣,往任玄房中走去。
  華天虹朝杯中凝注一眼,絲毫異狀也看不出來,轉眼一望彭拜,依舊目光炯炯,毫無改變,當下取過彭拜那杯茶來嘗了一嘗,人口麻辣,根本難以下嚥。
  彭拜僅只鹵莽,並不愚拙,睹狀之下,雙眼一瞪,道:“敢是任者兒在茶中做了手腳?”
  華天虹道:“彭大哥覺得這茶的味道如何?”
  彭拜道:“茶就是茶,沒有什麼味道。”
  華天虹微微一笑,端起茶壺,對著壺嘴吸了一口,發覺味道如常,並無異樣,心中恍然大悟,暗道:原來毒藥塗在茶杯之內,這藥性發作甚慢,想來必是極為厲害的東西……
  他百毒不侵,凡屬含有毒性的東西,入他口內,必生麻辣異味,他屢試不爽,早已有了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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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18:56: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章 奇案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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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見華雲走進房內,掌中托著兩粒藥丸,道:“小官人,任玄給了兩顆丸藥,我看與解救秦玉龍的那種丸藥完全一樣。”
  華天虹暗暗想道:識破了他的毒計,諒他不敢再次弄鬼!
  雖然如此料想,卻也防著任玄使連環巧計。他當下拈起一粒藥丸,投入口中嚼碎,細細品嘗半晌,覺得滿口藥材味道,但無那種麻辣之感,於是將另外那粒藥丸遞給彭拜,道:“彭大哥服下這粒藥丸吧!”
  彭拜已對他十分信服,接過藥丸,一口吞下,恨恨地道:“任玄老匹夫,在為一派首腦。”
  華雲憂形於色,道:“小官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咱們還是與他分道揚鑣為好。”
  華天虹沉吟片刻,道:“與任玄同行,只須防他一人,若是分途南下,既須防他,還得提防通天教的人……”
  彭拜雙眉一挑,道:“華公子講得不錯,彭拜為你牽馬墮蹬,與任玄老兒周旋到底!”
  他語聲宏亮,隨口一嚷,半座客店幾乎都能聽到。
  華天虹笑道:“彭大哥不棄,那是再好不過,只是過分客氣,反倒顯得生疏了。”
  他拿起兩個茶杯,隨手捏碎,扔出窗外。
  彭拜頸上,尚還垂著那條長達七尺的鐵鏈,華天虹主仆二人合力,弄了許久,才將那鐵鏈取下。三人在房中用了一頓酒飯,彭拜轉入隔壁房內沐浴睡覺,華雲提起鐵鏈,道:“小官人自行安歇,老奴到街上走一趟。”
  華天虹道:“深更半夜,你上街作甚?”
  華雲道:“這條鐵鏈鋼質有異,我去找人鑄一柄劍。”
  華天虹一想也對,待他走後,掩上房門,取出朱侗所交的油紙小包,拆開一看,內中僅有半冊殘箋,共才五六頁,非絲非帛,色澤黯黃,一望而知,年代久遠,總在數百年之上。那首頁之上,題著“蚩尤七解”四個古體篆字。
  華天虹精神一振,坐到案前,挑亮油燈,揭開首頁仔細看著,只見題頭寫著“襲而死之一”五個大字,下麵密密麻麻一篇小字,講的全是蓄精斂銳、運勁使力、積弱而強。攻堅襲銳之法。
  揭過一頁,後面全是人像圖解,一旁有字注解,華天虹走馬觀花,大略看了一遍,發覺共只三招手法,全是不論有隙無隙,硬行猛攻出去的招式,所襲的部位全是人身要害,但不限定拳擊掌劈或是指點。
  華天虹大感迷惑,從頭再來細讀,默默凝思,揣摩其中的精髓。
  不知過了多久,華雲由外面歸來,道:“五更天了,小官人還不就寢?”
  華天虹“嗯”了一聲,道:“雞還沒叫……”
  華雲道:“早已雞鳴了。”他走到案前,問道:“是什麼功夫,有用麼?”
  華天虹目不離卷,隨口道:“旁門功夫,霸道得很……”
  華雲瞧他看得入神,不敢多多打擾,剔去燈花,斟好了茶。退向一旁,坐在椅上打坐練功。
  已牌時分,店夥送來飲食,華天虹人已沉浸在武學之內,匆匆食罷,朝彭拜道:“彭大哥,聞道有先後,學業有專精,今師業已仙逝,大哥失了指點之人,咱們老管家的武功得自先祖,你若有興,不妨與他切——磋……
  彭拜道:“我資質不好,性子浮躁,只怕老管家不耐煩教導。”
  華雲暗暗想道:這小子為人魯直,是個血性中人,教好了他,也是小官兒的一條膀臂。
  他事事為小主人打算,心念一轉,欣然道:“只要小哥兒好學,我願傾囊相授。”
  華天虹聞言大喜,道:“行道江湖,最終總是兵戎相見,敵眾我寡,咱們不可荒廢了時光。”
  這一日,除了午問“跑毒”,華天虹整天都在琢磨那三招手法,他考慮再三,決定練成指力,傳給彭拜,可以補其真力的不足。
  夜間,眾人離開淮陰繼續南下,那四十名金刀親衛依舊前站先行,任玄和華天虹等六騎駿馬按程趕路,華雲以那條鐵鏈中的鋼母鑄了一柄巨劍,華天虹試了一試,雖然比不上自己失落在神旗幫的那柄鐵劍,卻也勉強承受得住自己的內力,沒有斷折之虞。
  這日行至高郵,午後落店,彭拜佯稱上街購物,卻獨自一人摸入通天教的中元觀內。適逢觀中的高手俱已南下,他嫉惡如仇,行事不計後果,釋放了觀中的婦女,光天化日之下,又放一把火,將偌大一座道觀燒了。
  華天虹發覺之後,挽回已是不及,眼看自己與通天教的仇隙越來越深,不禁啼笑皆非,暗暗叫苦,卻也不便責他;
  這日午後,一行人渡過了長江,踏上江南,情勢頓時一變!
  只見諸元極、申三浩、常傑和所有風雲會的當家人物全都在場,另外尚有老老少少五十餘人,俱是風雲會下叫得出字號的人物,連那四十名金刀親衛,百余人百余騎高頭駿馬,黑壓壓一片,俱在江邊接駕。
  他們登岸之後,齊向鎮江城內馳去,蹄聲如雷,震耳欲聾,沙塵蔽日,聲勢懾人,大地之上,仿佛突然彌漫起一陣殺伐之氣,華天虹等三騎馬行在其中,有似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以華天虹的膽識,亦不禁生出惴惴自危、栗然不安之感!
  大軍進城,來到一座廣大的宅第之前,眾人紛紛下馬,簇擁著任玄走進門內。
  任玄身形一住,忽向左右問道:“華公子在何處安歇?”
  只聽一個中年男子道:“回大哥,小弟已將西堂空下,當備華公子駐曄。”
  任玄微微頷首,轉面朝華天虹道:“若有不周到之處,老弟找我講話。”
  華天虹道:“承蒙關顧,感激不盡。”
  早有一個青衫男子趨向前來,躬身說道:“在下領路,華公子請至西堂歇足。”
  華天虹與任玄相對拱了拱手,隨那男子來至西堂,早有四名仆婦降階相迎,將眾人接進廳內。
  那青衫男子躬身道:“在下李信,奉命侍候公子,若有差遣,請公子爺命人傳喚。”
  華天虹道:“麻煩你了。”
  李信連稱不敢,行禮告退,出了西堂。
  這西堂獨成院落,屋宇寬廣,環境清幽,華雲四下巡視了一周,道:“任玄好似要在此長住,並無南下之意。”
  華天虹見他眉宇之間憂思隱隱,當下寬慰道:“這是一樁改變江湖局面的大事,內中隱情甚多,咱們難以猜透,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咱們靜以待變,不必過多擔心。”
  華雲道:“我是為小官人擔心。”
  華天虹含笑道:“行俠衛道,好似保鏢,做的本是刀頭躍血的買賣,風險艱危,原是難免的事。”他轉面說道:“彭大哥,小弟有三招指法,想與大哥一同鑽研……”
  彭拜搖頭道:“北滇大會之前,師父匆匆將看家本領‘霹靂掌,傳授給我,那時我年紀大小,根底又差,人又笨頭笨腦,雖然勉強將掌法記下,卻一直不能練好,這幾日得老管家點撥,心竅開了不少,我想先練好師父的掌法,再學旁的武功。”
  華雲介面道:“那套掌法是霹靂仙成名立萬的功夫,練到登峰造極,同樣可以天下無敵,師門絕學,理該先行練好。”
  華天虹點了點頭,慨然道:“前路艱危,咱們不可再蹈北俱大會的覆轍,把握光陰,刻苦練武吧!”
  華雲道:“憑咱們幾個人……”但見小主人一臉剛毅不屈之色,話到唇邊,突然不敢講出口來。
  這西堂共有四名仆婦,專為侍候眾人,華雲將小主人視同拱壁,依舊親手料理他的瑣事。彭拜的心思也在武功上面。三人洗掉風塵,匆匆進過飲食,華天虹獨坐房中,鑽研那“量尤七解”,彭拜就在庭院中苦練掌法,華雲坐在一旁督導,他雖不諸“霹靂掌”的招式,但因武學廣博,遇上彭拜練不到的地方,依舊能加點撥。
  掌燈之後,三人正在用飯,那李信忽然來報,說是有人求見。
  華天虹一問來人形貌,急忙迎出西堂,原來到訪的共是三人,一個蒼髯客,一個秦玉龍,另一位身穿月白僧袍、銀髯銀發的頭陀。
  蒼髯客背插長劍,大袖飄飄,獨臂虯髯,依舊是那副落落寡歡的樣子,只是雙目之內光焰閃閃,較之已往大有生氣。
  華天虹搶步上前,先向蒼髯客請安,蒼髯客一把扶起,道:“咱們屋中講話。”
  他素來言辭簡潔,聽來冷冰冰的,華天虹卻倍感親切。接著,他目光一轉,朝那白發頭陀躬身一揖,道:“大師父好,晚輩以為你老人家棄我而去了。”
  白發頭陀藹然一笑,道:“貧道也是令尊的故人,你有志氣獨挽狂瀾,貧僧豈敢可惜區區一具皮囊。”
  華天虹微微一笑,挽住秦玉龍步上臺階,兩人相視一笑,一切思念之情。同在這一笑之中傾瀉無遺。
  落座之後,華雲朝那白發頭陀緊盯幾眼,突然高聲叫道:“這位師父不是慈雲大師麼?”
  那白發頭陀赦然一笑,道:“貧僧正是慈雲,老管家的‘少陽罡氣’已趕上昔年的華大俠,真是可喜可賀之事。”
  華雲沉聲一歎,道:“小人老了。”他瞥了華天虹一眼,眉宇之間,隱隱又泛起了那一片憂色。
  那慈雲大師默然半晌,倏地輕輕一歎,道:“見到你侍立在華世兄身後,貧僧不禁想起昔年的華大俠來,想當年你主仆二人所到之處,華大俠如光風繹月,給人一片祥和之氣,你立在他的身後,偏是威風凜凜,豪氣淩雲,時至今日,情勢一反,你這小主人淵停岳峙,屹立如山,你卻心懷危懼,懾懦不安,唉……”
  他似有無窮的感歎,講了一半,倏地住口不語。
  華雲念起了主人,目中淚光流轉,長歎一聲,道:“往事不堪回首,咱們小官人雖然超邁先賢,無奈大廈已傾,非幾人之力所能重建,他又不聽勸說……”
  華天虹默默打量眾人,見慈雲大師臉上一片感傷之色,蒼髯客如寒潭止水,絲毫情緒不露,秦玉龍較已往更為文靜,連禁騖不馴的彭拜,也顯得異常的溫馴,不禁暗暗想道:前途黯淡,他們都沒有信心,為了我一人的原故,明知不敵,依舊硬著頭皮出來,此情雖然可感,只是沒有鬥志,如何能夠成事?
  他暗暗憂愁,不敢顯露出來,目光一轉,朗聲笑道:“華雲,你與大師父是舊識,昔日在道上相遇,怎地交起手來?”
  華雲道:“大師當年是光頭,於今蓄了頭發,昔日用的八寶禪杖,如今改了月牙銀鏟,前後判若兩人,我一時哪能想起。”
  慈雲大師淒然一“笑,道,“北俱一戰,同道好友死難殆盡,貧僧苟全一命,實無顏面見人……”
  華天虹見說來說去,總不能激起眾人的豪氣,乾脆敞聲一笑,道:“老前輩,小子不才,願以一顆大好頭顱,贈給那幹凶邪之輩,諸位老前輩若是都謝世了,小子孤掌難嗚,豈不令群邪笑話?”
  慈雲大師聞言一怔,笑道:
  “華世兄說得正是,貧道總要對得起諸位前賢才是。”
  華天虹微微一笑,手指彭拜,道:“這一位彭大哥是霹靂仙前輩的門下,還望大師與蒼髯前輩愛屋及烏,不吝指教。”
  彭拜離座而起,道:“兩位前輩栽培。”
  慈雲大師藹然道:“唉!武林雙仙都是性情中人,賢侄請勿見外。”
  忽見李信手執一封書信走了進來,躬身道:“啟稟華公子,神旗幫有書信到。”
  華天虹濃眉一皺,忖道:神旗幫有何人在此?
  他展信一看,不覺心神一凜,原來信上短短兩行,寫著:“字奉華公子座前:謹備菲酌,恭候駕臨。”下款署著“白嘯天”三字。
  華天虹將信箋交給慈雲大師等傳觀,轉面朝李通道:“告訴來人,我即時到。”
  李信恭暗一聲,轉身退去。
  華雲訝然道:“白嘯天怎地到了此地?”
  華天虹道:“一幫一會一教是鼎足之勢,風雲會與通天教有事,白嘯天豈有不到場的?只是來得如此早,內情就不簡單了。”
  只聽蒼髯客道:“任玄與白嘯天若無默契,決不敢興師南下,或許雙方勾結已定,共同出師也說不定。”
  慈雲大師道:“貧憎也是這等想法。”
  華天虹立起身,抱拳道:“兩位老前輩,兩位哥哥,我出去一趟就回。”
  華雲道:“小官人當真赴約?”
  華天虹笑道:“我還想先見天乙道一面,可惜他不會請我。”
  華雲道:“大夥一起去吧,免得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吃那般賊胚的眼前虧。”
  華天虹道:“不必了,眼前人強我弱,真要動手,咱們是吃虧定了,人去得多,反而顯得尷尬。”
  慈雲大師與蒼髯客面面相覷,這等局面,兩人真不知如何是好。
  彭拜突然一拳擊在桌上,恨聲道:“咳!武功不濟,真是生不如死!”
  華天虹急忙溫言道:“我是赴宴,不是去打架,要不彭大哥與小弟同走一趟。”
  彭拜咬牙道:“我不去,省得替你丟人。”
  華天虹暗暗一歎,辭別眾人出門,華雲回房取了鐵劍跟隨在後。
  出了大門,忽見一人上前見禮,華天虹一瞧是敖三,不禁微微一怔,道:“你家小姐到江南了?”
  早有風雲會的下人牽來馬匹,華天虹飄身上馬,隨同敖三行去。
  三騎電馳出城外,來至江邊,朝上遊行了一程,忽見江岸之下帆槁如林,燈火如市。釉爐相連,迄通半裏,百餘艘艘幢戰船,每條船的主桅上都懸有一面黃旗,迎風招展,亮出老大一個“白”字。
  華天虹暗暗心驚,忖道:原來神旗幫與風雲會都是傾巢而出,看這情形,明明是幫、會聯手,共滅一教,無怪任玄並不隱蔽形跡,不作突襲的打算。
  敖三領著二人走下江岸,登上船頭。
  忽聽舵上有人唱名傳報,道:“華公子到——”
  霎時,“華公子到”的聲音此落彼起,遙遙傳了開去。
  華天虹暗暗忖道:神旗幫的組織最為嚴密,幫規最為詳備,勢力可畏,實在不可輕侮!
  敖三領著二人穿過一串戰船,登上一艘停泊江心的大船之上,那艙門前的香妃竹簾一掀,一條炯娜的人影一閃而出,直向華天虹懷中投去。
  華天虹目光銳利,早已看出是白君儀,倉促之間,尚未打定主意,雙手已被白君儀拉住。
  白君儀桃靨生暈,嬌媚不勝,笑道:“我望見你進城,沒有喚你。”
  華天虹臉一紅,由她頭頂望去,一個紫袍老者一手挎須,一手背負在後,面帶微笑,由艙中踱了出來。他急忙抽回雙手,抱拳道:“老幫主別來無恙,華天虹這廂拜見了。”
  這老者正是鼎鼎大名、聲威顯赫、嚴然有淩駕任玄與天乙子之勢的白嘯天。他以前見過華天虹,只是此時的華天虹,遠非昔日的皇甫星可比。非但人長得高大魁梧了,最不同的是,今日的華天虹,舉手投足,都有一股威儀,那種雄渾高華的氣概,任何人見了都得刮目相看。白嘯天是個講究氣派格局之人,他看入眼中,更是怦然心動!
  白嘯天目光電閃,飛快地將華天虹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舉手讓客,含笑道:“客居不便,賢侄艙內待茶。”
  華天虹胸襟博大,時隔兩年,對於昔日被他釘上鎖魂毒針的事早已淡忘,當下拱了拱手,舉步跨進艙內。
  白君儀宛似依人小鳥,緊隨在他的身邊,笑靨如花,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樣,看得華雲心頭滴咕,好生迷亂。
  這船艙內頗為寬敞,佈置精雅,概無俗氣。居中設了一張酒桌,一壺美酒,四五樣清淡的菜肴,一眼望去,有如家居,不帶半點江湖氣息。
  但見一個目如點漆,一臉慧黠的小婢檢襖屈膝,嬌聲道:“兄台好。”
  華天虹瞧是小靈,將手一擺,笑道:“免禮。”
  小靈立起身來,急忙拖動座椅,賓主三人相率入座,白君儀一眼瞥見華雲腰間插的鐵劍,星眸一睜,道:“你幾時又摸到總堂去了。”
  華天虹見她與華雲目光如梭,望來望去,不禁微微一笑,道:“他叫華雲,是先祖身邊的人,最是愛護小弟,那鐵劍是他為我另行鑄造的一柄。”
  白君儀嬌聲道:“我要瞧瞧。”
  華雲暗暗想道:小官人也是,既說那位秦碗鳳小姐幹好萬好,又與那玉鼎夫人相好,怎麼又與大對頭的女兒親呢,真是莫名其妙!
  轉念之下,他抽出鐵劍遞了過去。
  他與白嘯天原是舊識,因有華天虹在場,兩人身份有別,又恐言語沖突,因而兩人都裝著不識,彼此間望也不望一眼。
  白君儀接過鐵劍,掂了一掂,嬌笑道:“原來那一柄六十二斤,這一柄輕了六斤十兩。”
  華天虹道:“原來那柄是玄鐵夾烏鋼,寶刀寶劍無法削斷,這一柄僅只含著三成鋼母,兩者難以比擬。”
  白君儀面龐一仰,道:“改日回總堂時,我替你將那一柄鐵劍取來。”
  華天虹道:“週一狂為人偏激,他就想取你的性命,你千萬別惹他。”
  白君儀小嘴一呶,道:“我先餓死他……”她倏地撲啼一笑,低下頭去。
  白嘯天冷眼旁觀,見自己的女兒拿著鐵劍反復玩賞,似是趣味無窮,心中暗暗忖道:一把鈍劍也玩得如此起勁,這丫頭對華天虹已經入迷了。
  他想得一點不錯,男女間就是如此奇妙,若是無情,縱然珠玉當前也不屑一顧,一旦情深愛重,雖是對方袍上的一粒紐扣,也會變是珍貴無比。
  白君儀本是心高氣做之人,幾經波折,忽然愛上了華天虹,她是沒有男女經驗的少女,芳心之內,全是不切實際的幻想,華天虹未曾加以峻拒,她便以為兩心相許,好事已諧,再無問題了。以致兩人相聚的時間雖短,她卻時時幻想華天虹的一切,好似他就在自己身旁,不知不覺間,竟然忘了生疏和矜持,將華天虹當作良己最為親切的密友。
  白嘯天卻是情海覆舟之人,眼瞧女兒那副情根深種的樣子,不禁暗暗心寒,強顏一笑,道:“儀兒,敬一杯酒,去往各哨巡視一遍。”
  白君儀嬌靨生暈,端起酒杯,朝華天虹嫣然一笑,華天虹急忙舉杯就唇,一飲而盡。
  香風過去,白君儀翩若驚鴻,瞬眼不見,白嘯天朝小靈揮了揮手,小靈也悄然退出了艙外。
  華天虹暗暗想道:白君儀和小靈都要回避,這是什麼機密大事?
  但見白嘯天沉吟不語,只得朝華雲道:“你到船頭守望,沒有白老幫主的令諭,別讓任何人進艙。”
  華雲心頭不願,道:“此處戒備森嚴,誰能沖得進來?”
  華天虹左右為難,無奈之下,只得沉下臉色,道:“你又不聽話,要我請出爺爺爹爹麼?”
  華雲聞言一呆,目光電射,冷冷地盯了白嘯天一眼,一步一頓,退出艙外。
  白嘯天微微一笑,道:“據老朽所知,令祖令尊,都未曾對這老仆使過臉色。”
  華天虹輕歎一聲,道:“除家母外,他是晚輩最為親近之人,忠心耿耿,視晚輩如性命,只是不擅權變,逼得晚輩無法可施,不得不老下面孔。”他苦苦一笑,搖首道:“時移勢易,處境非昔,晚輩也痛心得很。”
  白嘯天端起酒杯,慨然道:“賢侄是天縱之才,非庸俗之人可比,昔日種種,咱們一概不提,老朽敬你一杯水酒,有一段下情相告。”
  華天虹雙手捧杯,一仰而盡,道:“晚輩洗耳恭聽。”
  白嘯天仰首籲了一口長氣,沉聲說道:“老朽娶妻程氏,才德兼備,二十餘年之前,與令堂大人齊名,有武林二美之譽。?
  華天虹暗想:沒有那麼美的母親,豈能生出白君儀這樣美的女兒,這是可想而知的事。
  白嘯天頓了一頓,接道:“拙荊之美,美在品德,容顏絕世,那也不必講了。”
  華天虹肅然起敬,道:“若有機緣,晚輩定然拜見伯母,親炙教益。”
  白嘯天沉沉長歎一聲,道:“我夫婦生有兩個女兒,長女素儀,次女君儀,兩姐妹是一胎所生,容貌酷肖,一般無二……”
  華天虹插口道:“晚輩由任玄口中聽到過此事。”
  白嘯天雙目之內寒芒逼射,道:“任老兒敢是疑心他那蠢子喪生之事,系我那長女素儀所為?”
  華天虹點一點頭,坦然道:“他有這疑心。”
  白嘯天鋼牙挫得格格亂響,嘴角抽搐,須發顫動,久久猶不平息。
  華天虹暗暗心凜,忖道:看他激憤若此,此事豈不更為複雜了?
  但聽白嘯天寒聲道:“華賢侄,十五年前,拙荊不滿老朽的作為,傷心欲絕之下,憤而落發出家,兩個女兒分隨我夫婦二人。長女素儀陪侍她的母親,十五年來,未出廟門一步。”
  華天虹身心一震,脫口道:“大小姐純孝至此,令人起敬!”
  白嘯天道:“唉!小女君儀隨老朽長大,嬌縱成性,那也罷了,我那長女素儀得她母親蕭陶,貞淑賢孝,毫無疵暇,那
  他似是氣塞胸膛,語音一頓,臉色越變越冷,一字一句道:“賢侄,我那長女蒙了不白之冤,這是天大的事,任玄或許能殺老朽,老朽自信也有本領殺他,可是,不論誰活,這不白之冤,是絕對要洗刷的!”
  一陣陰森森的殺氣,忽然散佈在船艙之內,華天虹感到血肉冰涼,周身汗毛直豎!
  忽聽白嘯天陰沉沉說道:“若是小女君儀蒙了污辱,老朽也還不太傷心,我那長女素儀是個玉潔冰清、不履塵世的孩子,老朽作了孽,累及了妻室,但是——”他喘息一聲,接道:“老朽拼著萬劫不復,拼著殺盡天下的人,也不能讓一粒塵埃沾染在我那長女身上!”
  華天虹心漣搖搖,忖道:“他愧對自己的妻子,因而將一腔愛意,全部傾注在那伴隨妻子的長女身上,此事若不弄個水落石出,江湖上真不知鬧成什麼局面?”
  轉念之下,他肅容道:“那兇手酷肖君儀小姐之事,是由晚輩口中傳出,此事晚輩也難辭其咎。”
  白嘯天將手一擺,斷然道:“你說酷肖,那就是酷肖,華家子弟講的話,老朽絕不懷疑……”他語音一頓,靜靜地道:“賢侄,這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所布的一個巧局,就是天乙子老道,也沒有如此高明的手法,其人目的何在,也令人難以索解、你講你所見的,老朽豈能遷怒到你的頭上。”
  華天虹的眼中,忽然見到一個痛心疾首、容顏蒼老的父親,那老者滿腔愁苦無從發泄,眼含珠淚不敢流下,他過一瞬好似過一年,展眼之間,蒼老得變成另一人了。
  華天虹與神旗幫有仇,有怨,與白君儀之間,又有一種糾結不清的情誼,然而,這些都不能左右他的良知良能。他天生俠肝義膽,縱是不共戴天之仇,也不忍見人蒙受不白之冤。他心頭知道一點隱密,那就是玉鼎夫人的貼身侍婢方紫玉,她有一柄切金斷玉的匕首,正是殺害任鵬的兇器,可是,誰又是兇手呢?除了雙胞胎孿生姊妹,誰又酷肖白君儀呢?
  忽聽白嘯天斬釘截鐵道:“華賢侄,兇手是俠義道中的人,絕非通天教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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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章 好事難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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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天虹先是一怔,繼而滿腹疑雲,訝然道:“俠義道中,誰會使出這種色情詭計?兇手與任鵬曾有體膚之親,清白兒女,誰又甘心受這種污辱?”
  白嘯天輕輕哼了一聲,道:“志士報仇,殺身不顧,末路窮途,誰也可以做出不擇手段的事。”他語音一頓,冷冷一陣長笑,接道:“武林道上,本無黑白之分,我說是俠義道中的人,意思也只是講,那血案幕後的主持人物,並非‘江湖三大,中人。”
  華天虹濃眉微皺,意似不以為然,道:“老幫主怎能斷言,兇手不是通天教的人物?”
  白嘯天嘿嘿一笑,道:“我與任玄早有默契,神旗幫與風雲會一旦水火難容,勢不兩立,則聯手合力,先滅通天教,再定彼此的生死存亡,這一點諒解,天乙子早已知曉,他雖有獨霸天下之心,而無獨滅幫、會之力,因而我敢斷言,這移禍江東的殺案,並非他所主宰。”
  華天虹暗暗忖道:原來江湖三害之間,尚有這點微妙的關系存在,然而,兇手是誰?兇器何以在方紫玉手內?那冒名方紫玉的兇手,容貌又怎地與白氏姐妹相似?
  他百思莫解,但覺玉鼎夫人那貼身侍婢方紫玉,是一條最為有力的線索,當下話題一轉,道:“老幫主此番東來,就是與任玄聯手,共滅通天教麼?”
  白嘯天點一點頭,道:“這正是神旗幫與風雲會互爭雄長的第一樁事。”
  華天虹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通天教的對策,幫主諒必早已知道了?”
  白嘯天雙眉一軒,道:“賢侄若是天乙老道,你當如何應付?”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小侄不知通天教的實力如何。”
  白嘯天道:“一幫一會一教,實力在伯仲之間,懸殊不了多少。”
  華天虹略一沉吟,道:“通天教以一敵二,那是顯然支援不住,若是換作小侄,就來個‘移岸就船,之計,不待老幫主與任玄進迫臨安,就在半途,揀力弱的一方迎頭痛擊……”
  白嘯天將手一搖,含笑道:
  “江湖‘三大’之間的事,外人無法弄得清楚,天乙子、任玄,乃至老朽,咱們行事,亦非常人所能測度。”
  華天虹眉頭一皺,道:“老幫主何不稍加剖析,以開晚輩的茅塞。”
  白嘯天笑道:“三派鼎立,誰先動手誰就吃虧,誰也不願便宜旁人,未到白刃相見之時,誰挑啟戰端,誰就首當鋒刃,這是一成不變的道理。”
  華天虹道:“天乙子若不早謀對策,待至兵臨城下,為時豈不晚了?”
  白嘯天微微一笑,道:“幫派鬥毆,非比兩國交兵,兵臨城下,並不一定沖鋒陷陣,也許時機一到,情勢急轉,老朽與天乙子聯手,共滅任玄的風雲會,或者任玄與天乙老道合上了手,一鼓殲滅神旗幫精銳。”
  華天虹暗暗想道:“這真是信義蕩然,唯利是圖了!”
  但聽白嘯天沉聲一笑,道:“世事如棋,變化難料,也許三派會師之後,目標忽變,轉而對付賢侄,那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華天虹心神一震,強笑道:“老幫主何必危言聳聽,嚇唬晚輩?想晚輩一個未學後進,怎敢當如此的抬舉?”
  白嘯天淡淡一笑,道:“賢侄這就錯了,令堂尚在人間,賢侄又不是池中物,就目下而論,賢侄勢力坐大,羽翼日豐,聲威已不可輕侮,若再假以時日……”
  華天虹渾身汗下,插日道:“家母淡泊名利,灰心世事,晚輩年輕識淺,涉世未深,合上一個老仆,講什麼羽翼,說什麼勢力?”
  白嘯天意態忽變悠閒,拂髯一笑,道:“雲從龍,風從虎,賢侄何慮孤單葉
  他端起酒杯敬客,笑容滿面,接道:“賢侄,如果江湖三派將你圍困在此,不出三兩月的時間,所有俠義道的人物,無論識與不識,誰能不激於氣憤,趕來營救?那時三派聯手,將異己者一網打盡,豈不正是一勞永逸之事?”
  華天虹愈聽愈是心驚,暗忖:這說法不無道理,大師朱侗老前輩和蒼髯客,這幾位就是念在爹爹份上,為我的安危擔憂,我若當真落在敵人手內,這批人俠義為懷,決無坐視之理,一旦出手營救,勢必落入敵人的圈套,連娘的性命也難保住!
  他聰慧絕頂,心念一轉,頓時悟出厲害所在,但知白嘯天講這一番恫嚇警告之言,必然另有目的。他當下捺定心神,拱手齊額,道:“多謝老幫主指點,但不知趨吉避凶之道如何?”
  白嘯天哈哈一笑,道:“賢侄既然不恥下問,老朽也就不揣冒昧,管見所及,上上之計,還是以遠走高飛、及早離開這是非漩渦為好。”
  華天虹雙眉一動,道:“船在江心,進退一般遠近,晚輩走不脫了。”
  白嘯天微微一笑,道:“那未賢侄只好推心置腹,開誠布公,在‘江湖三大,之內,認真的結交一派,聲氣相通,互為應援,始無三面受敵之虞。”
  華天虹暗忖:他這弦外之音,當然是教我結交神旗幫了。
  他心中在想,口中說道:“通天教下,晚輩僅只識得一位玉鼎夫人,不過交往尚淺,難稱知己,那紅葉道人與晚輩又有仇隙,與通天教結交,那是不必講了。”
  白嘯天笑道:“賢侄與任玄同行千里,看來彼此相得,有如忘年之交——”
  華天虹淡然一笑,道:“任鵬之死,晚輩難辭其咎,任玄並非胸襟博大之人,此仇他勢在必報。晚輩業已醒悟,他正是將我守住,以作魚餌,引誘俠義道的人物上鉤,與他結交,當真是與虎謀皮了。”
  白嘯天連連點頭,含笑道:“連老朽在內,‘江湖三大’的首腦人物,俱非善良之輩,實難引為知己——”
  華天虹心頭一怔,暗想:這未一講,說來說去,豈不都是廢話!
  他二人旁敲側擊,都不肯照直講話,忽見竹簾一動,白君儀與華雲相繼閃了進來。
  白嘯天臉色微微一沉,道:“儀兒,你怎地不肯聽話?”
  白君儀粉頸一垂,淒然道:“爹,您就與他直講吧,他是受不得旁人挾制的。”
  華天虹霍然一驚,忽覺事態嚴重,遠出自己的預料,不禁疑念叢生,惶然不安起來。
  白嘯天似是遇上了極大的困擾,臉色陰晴不定,執杯在手,良久不見動靜。
  白君儀呆了一瞬,倏地輕移蓮步,緊傍著華天虹坐下,吶吶問道:“你與秦碗鳳曾有婚姻之約麼?”
  她臻首低垂,硯硯帆帆,語聲細若蚊吶,華天虹聽入耳內,卻似晴空霹靂,身子猛地一震!
  忽聽白嘯天輕輕咳嗽一聲,道:“賢侄,咱們開門見山,講幾句肺腑之言……”
  華天虹拱手道:“晚輩遵命。”
  白嘯天緩緩說道:“老朽夫妻反目,已是家門不幸,長女素儀蒙無妄之災,次女君儀頭上,再也不能發生事故了。”
  華天虹道:“老幫主的衷情,晚輩尚能體會。”
  白嘯天語聲沉重,一字一頓,道:“可是,小女君儀不識高低,以蒲柳之姿,妄想高攀賢侄,這等兒女私情,乃是難以自禁的事。白嘯天父兼母職,往日疏於管教,事到臨頭,如墮萬丈玄冰,既不能橫加阻礙,又無法玉成其事。賢侄請想;若是處置不當,鬧成笑柄,我白嘯天還有何臉在江湖上做人?”
  華天虹心驚膽戰,不知如何介面。
  此事關系白嘯天的顏面,關系白君儀的榮辱,華天虹只要一言不當,白氏父女羞憤難當,反臉成仇,乃是顯然的事。
  船艙之內寂靜無比,華天虹正襟危坐,目不旁瞬,白君儀兩道目光緊緊地瞟在他的臉上,嬌軀暗暗地顫抖。
  忽聽白嘯天道:“賢侄,事到如今,老朽與你赤誠相見,你若不嫌小女粗俗,老朽就將她許字與你。”
  講這幾句話,他好似用盡了全身的氣力,籲了一口長氣,軟弱無力道:“老朽原是草莽之人,孜孜不倦,力圖奮發,僥幸創出今日的局面,如今年事已高,後繼無人。若得賢侄不棄,神旗幫這片基業,即是小女的嫁妝,小女終身有靠,老朽固然欣慰。賢侄胸有長才,亦可大展宏圖,光耀華氏的門媚。”
  這一樁婚事,除了白君儀傾國傾城的容貌,一往情深的摯愛之外,尚有不言而喻的威脅,華天虹處身“江湖三大”的夾縫之間,過著風雨飄搖的日子,于情於理,實難予以推拒。
  華雲是華家的三世老仆,華天虹是他愛若骨肉的小主人,一聽白嘯天親口提婚,心頭頓時怦怦亂跳,既感到自家是正派名門,小主人豈可與草莽人物締婚!但他又覺眼下處境艱危,如果答應這門婚事,唾手便得偌大一個幫會,以自家小主人的才華,此後的江湖是華家的天下。想來想去,霎時間六神無主,心亂如麻起來。
  白君儀忽然雙手握住華天虹的膀臂,顫聲道:“天虹,你與秦碗鳳曾有白首之盟,是麼?”
  只見華天虹將頭一搖,道:“沒有。”
  他語音一頓,忽向白嘯天道:“老幫主錯愛,晚輩感激不盡,沒齒難忘——”
  白嘯天叱吒風雲,縱橫一世,此刻的心情,卻也緊張之極,道:“男子漢,大丈夫,生而為英,死而為靈,沒有大不了的事,賢侄不是凡俗之人,接納與否,但請直講便了。”
  華天虹靜靜地道:“晚輩離家之際,家母曾有幾條戒律,其中之一,是不許有家室之累。”
  白君儀星眸一睜,道:“那是為什麼啊?華家只有你一個男丁……”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娘怕我耽於逸樂,將少年時光等閒度過。”
  只聽白嘯天道:“老朽與你華家並無不解之仇,令堂是女中豪傑,華白兩家聯姻,諒想令堂不致反對。”
  華天虹天性純孝,將母親的話深烙心內,出道江湖以來,確是從無婚姻之想,他只怕刺傷白氏父女之心,一見有台階可下,立即介面說道:“婚姻大事,本該由父母作主,家母若是應允這樁婚事,晚輩沒有不願之理。”
  但聽白嘯天道:“這般講來,賢侄本人是答應了?”
  華天虹聞言一愣,搖頭道:“晚輩有‘丹火毒蓮,在身,此生此世,不能娶妻生子,晚輩哪敢有家室之想,去耽誤旁人的青春?”
  他講的乃是實情,就是白嘯天計謀深遠,亦感到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
  白君儀坐在一旁,芳心內大感焦急,頓了半晌,見父親尚不開口講話,一時情急,沖口說道:
  “天虹,我也不是那般庸俗女子,何況咱們都是練武之人,只要你不嫌棄我,咱們結為夫婦,長相廝守,馳騁江湖,嘯做雲煙,夫唱婦隨,白頭偕老,那‘丹火毒蓮,又有何關礙?”
  她猶是一個黃花閨女,對床第問的事觀念淡薄,何況一往情深,將華天虹愛人骨髓,這般說法,也是出乎至誠,毫無勉強之意。華天虹對這種事也很模糊,聽來亦甚為自然。白嘯天卻大不相同,他是過來人,深知男女相悅,兩情緒結,必須精神與肉體皆得和諧,始能長遠廝守下去,然而,這種男女之私,他又不便對女兒明講。
  但他究竟是老謀深算之人,心念一轉,頓時避重就輕道:“賢侄,白嘯天的女兒,並非嫁不出門,你坦率他講,假定‘丹火毒蓮,的毒力能解,你又如何?”
  華天虹聞言,不禁大感仿惶,他暗暗想道:
  碗鳳姐姐對我有救命之恩,咱們雖無齒臂之盟,卻也說得上心心相印,我若真有成家授室的一日,理該求她為妻才是。
  他乃是情深義重之人,念起秦碗鳳的好處,實難將她置諸腦後,但他也知良下處境的艱危,說得對路,華白兩家可結秦晉之好,否則的話,翻臉成仇,自己與白嘯天就是勢不兩立的仇人,白君儀的一生,可能就此毀了。
  心念一轉,他離座而起,抱拳當胸,肅然說道:“丹火毒蓮是不解之毒,殊無僥幸可言,婚姻大事,理該實事求是,徒托空言,誤人誤己,這是晚輩一片愚誠,尚祈老幫主垂鑒。”
  白嘯天沒有子嗣,亦未收徒傳藝,對於華天虹,實在是極為看重,叵奈事關女兒的終身幸福,也就不顧一切,硬逼華天虹就範。
  但聽白君儀道:“爹爹,你老人家不要逼他,女兒也不急出嫁,我守他三年五載……”
  白嘯天冷冷說道:“若是有人謀害他的性命,你會袖手旁觀麼?”
  華天虹岔口道:“老幫主勿須擔心,晚輩聽天由命,絕不拖累令媛。”
  白嘯天道:“那是你的想法,她自己要管閒事,你能阻攔她麼?”
  白君儀道:“女兒縱然萬死,也不拖累爹爹。”
  白嘯天冷冷一哼,道:“小兒之見,旁人要殺你,為父的豈能坐視?”
  白君儀芳心之內實是萬分淒苦,這時強忍悲痛,朝華天虹道:“任玄居心險惡,與他走在一邊,遲早中他的暗箭,不如就在這邊住下,不要再回去了。”
  華天虹道:“尚有二位長輩歇在那邊,我若不歸去,有失晚輩的禮數。”身形一轉,朝白嘯天告辭。
  白嘯天亦不挽留,將華天虹送出艙外,白君儀如依人小鳥,緊偎在華天虹身畔,一直送到岸上,只是相對默默,滿腹心事,都不知從何講起。
  華天虹心中有事急於離去,登岸之後,道:“白姑娘……”
  白君儀執住他的雙手,無限幽怨地道:“你非叫我白姑娘不可麼?”
  華天虹輕輕歎息一聲,低聲道:“多情自古空餘恨,你是聰明人,不要蹬陀了青春,後悔不及。”
  白君儀搖了搖頭,道:“我作繭自縛,那是無法可想的了。”
  華天虹浩歎一聲,滿懷愁緒,黯黯傷神,捱了片刻,終於強打精神,道:“江湖上正值多事之秋,我沒有心腸理會兒女私情,你自己打定主意,我若辜負了你,你不要怨我無情。”抽出雙手,轉身行去。
  白君儀情根深種,已非言語所能點醒,眼怔怔地立在當地,目光之內,一片癡迷之色。
  那敖三早在一旁恃候,這時送上馬匹,華天虹主仆二人躍上坐騎,縱馬向城中馳去。
  將到城下,忽見蒼髯容帶著秦玉龍和彭拜迎面行來,華天虹飄身下馬,道:“前輩來得正好,晚輩打算先期趕到臨安,正想回店稟告前輩。”
  蒼髯客訝然問道:“如今正是風雲緊急之時,你先期趕到臨安則甚?”
  華天虹道:“風雲會與神旗幫的態度都很曖昧,通天教按兵不動,也是大違常情的事,晚輩打算先到臨安瞧一瞧動靜,設法找出謀殺任鵬的兇手,以免變起意外,措手不及。”
  蒼髯客眉頭一蹙,道:“變起意外指的什麼,你越沮代疙,追查兇手,目的是否在那金劍?”
  華天虹道:“白嘯天向晚輩透露,一幫一會一教有兩度聯手,共同對付俠義道的趨勢,此事一旦形成,咱們死無瞧類,因而晚輩要先找出謀殺任鵬的兇手,揭穿了這件殺案,任玄縱有烏龜度量,也得為兒子報仇,只要三派分裂成兩個壁壘,咱們就有活路。”
  蒼髯客憂形於色,道:“你與神旗幫的關系,究竟弄得怎樣?”
  華天虹道:“白嘯天向晚輩提婚,晚輩以事實困難未曾答應。”
  蒼髯客道:“不是親家即是冤家,你們可曾翻臉?”
  華天虹搖頭道:“白君儀癡心,一時尚難斷念,白嘯天想晚輩投入他的麾下,卻因晚輩身有蓮毒,他並不放心真的將女兒嫁給晚輩,事情錯綜複雜,他也拿不定主意,如今似在觀望之中。”
  蒼髯客道:“毒諸葛姚策是個厲害角色,那小子可曾插嘴?”
  華天虹道:“去年在黃河岸上,他向晚輩下過毒手,逼得晚輩吞下‘丹火毒蓮,自盡,适才白嘯天沒有讓他與晚輩碰面。”
  蒼髯客點了點頭,沉吟半晌,道:“臨安是通天教的根基重地,尤其目前,教下的高手都集中在那裏,若要先期趕去,還是大夥同去的好。”
  華天虹歉然一笑,道:“晚輩打算先見玉鼎夫人,人去多了實不相宜,而且咱們走空了,。也令任玄動疑。”
  他雖是後輩,卻是與“江湖三大”逐鹿的主動人物,蒼髯客等都是末路英雄,昔日的豪氣早已消失,此番投身江湖,僅是不耐他孤軍奮鬥,挺身出來協助,無形之中,將他看成了主腦,大小事宜,皆依他的策劃,並不堅持己意。
  但聽彭拜道:“通天教內沒有一個好東西,那玉鼎夫人鬼鬼祟祟,連名姓也沒有一個,最毒婦人心,賢弟還是防他一手才對。”
  華天虹道:“多謝大哥指教……”
  彭拜雙眼一頓,道:“我是提醒你,誰指教你了?”
  華天虹微微一笑,朝三人將手一拱,棄馬步行,徑往城中奔去。
  華雲已經摸著小主人的性情,知道他主意一決,自己就無法加以動搖,當下一言不發,亦步亦趨,緊隨在他的身後。
  主仆二人漏夜南下,不止一日,趕到了臨安城外,華雲是老江湖,知道通天教的總壇也叫“一元觀”,設在錢塘縣境,臨安城內一座上元觀,僅是一座上壇的所在,當下將華天虹領人城內,落店歇息。
  通天教總壇的一元觀,占地千畝,寬廣已極,重樓疊字,宅第連雲,那種廣廈高堂,碧瓦紅牆,既宏偉,又富貴的氣勢,帝王宮殿也有不如。
  二更之際,兩道淡淡的人影疾掠而到,瞬眼之下,兩人閃人圍牆的暗影之下,現出華天虹主仆二人的身形。
  華雲抽出腰間插的鐵劍,悄聲道:“小官人的輕功未達妙境,萬一顯露了身形,立時向觀外退,免得在觀內動手,身陷重圍,難以脫困。”
  華天虹點了點頭,插好鐵劍,飄身躍入牆內。
  華雲搶在前頭,左閃右晃,奔向中央的一座大殿,兩人進得百餘丈深,立即發覺各處通道皆有背插長劍的道人把守,所有的殿字全都燈火通明,每座殿內人數俱皆不少,以他兩人的輕功身法,也感到舉步艱難,時時有暴露身形的危險。
  二人閃在一座高與人齊的化紙爐後,正在遊目四顧,伺機前進,忽聽一陣步履之聲,五名身穿絛紅道袍,肩後斜插短劍,年紀均在十四五歲的道憧列著一行,由石徑一端走了過來。
  華天虹一瞧五個道憧的步履和眼神,心頭頓時感到一怔,耳中忽然響起華雲細若蚊納的語聲,道:“這五個小兒的實力,足可抵上任玄的四名‘金刀親衛,。”
  又是一陣輕微沉著的步履之聲,又是五名紅衣道憧,由斜刺裏轉了出來。
  只聽華雲以練氣如絲的功夫說道:“這批小兒是巡邏查哨的,但不知人數共有多少。”
  華天虹的內功雄渾而不精純,不敢開口講話,點了點頭,暗忖:玉鼎夫人號稱十壇總巡檢,地位自是不低,不知她有無一定居處?
  忽見華雲將手一比,身形一晃,疾掠數丈開外,華天虹提氣縱身,急急跟蹤過去,兩人藝高膽大,就在警衛羅列之下,向中央大殿潛掠過去。
  約莫費了頓飯工夫,兩人閃到了大殿之外,但見殿中空蕩蕩的無一人,兩人大失所望,順著殿側朝觀後閃去。
  一陣步履之聲傳入耳際,兩人急忙閃入陰暗之處,只見兩名紅衣道憧在前,身後隨著一個步履軒昂,黑紗覆面的錦衣老者,老者身後隨一人,那人身材瘦小,形態猥瑣,與前面的老者一樣,也是黑紗覆面,僅僅露出兩點精芒閃掣的眼珠,與一撮烏光閃亮的胡須。
  這四人由前觀走來,順著石徑往觀後行去,正從華天虹主仆身前行過,華天虹朝那錦衣老者凝視半晌,覺得他那副昂首闊步的神態似曾相識,只是搜索枯腸,終是想不起他是誰。
  四人走過,華雲打個手式,與華天虹遠遠跟躡在後,轉過一重大殿,忽見前面一座敞廳,廳內火燭輝煌,亮如白晝,廳外的廊簷之下,每邊挺立著十名肩插長劍的中年道人。
  只見那敞廳之內,後壁是一列神案,神案上供奉著一列高達丈許的金身神像,全是羽衣星冠的道士,神案之下一列蒲團,蒲團上坐著三個老道,三人都是天師冠,蜂紅繡金八卦道袍,銀髯飄垂,手執拂塵,每人身後立著一個道憧,雙手各捧一柄寶劍。
  華天虹見相距過遠,無法聽到廳內的談話,正欲閃身過去,華雲倏地一把拉住,附耳道:“居中那個老道士叫做天辰子,與通天教主天乙子是一師之徒,咱們再逼近了,一定被他發覺。”
  華天虹道:“你能聽到他們的談話麼?”
  華雲道:“小官人不必性急,待我定下神來,或許能夠聽出一個大概。”
  說話中,那錦衣蒙面老者已被引人廳內,與那天辰子見過了禮,在蒲團上坐下,那形態猥瑣的瘦小男子,似是錦衣老者的從人,這時立在老者背後。
  雙方對答了幾句,天辰子忽由懷中取出一封書函,交在錦衣老者手內,錦衣老者將書信收入囊內,與天辰子講了幾句,忽然抬起手來,將蒙在臉上的黑紗解下。
  華天虹凝神一望,不禁大吃一驚,幾乎脫口叫出聲來。
  原來那錦衣蒙面老者,乃是秦玉龍和秦碗鳳的父親,靖州城的金沙掌秦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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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章 能人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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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天虹驚疑不止,左思右想,想不出秦白川怎會來到此地,而且黑紗覆面,一副行蹤詭秘、任務特殊的樣子。
  他看得到人,聽不著語聲,不禁大感焦急,轉面望去,華雲雙目微眯,眉端緊皺,神情之間,一臉迷惑之色。
  華天虹按捺不住,悄聲問道:“那位老丈是靖州秦白川,你認識麼?”
  華雲點了點頭,表示認識。
  華天虹道:“他們講些什麼?”
  華雲低聲說道:“秦老兒似是投靠了神旗幫的毒諸葛姚策,奉他之命到此,姚策似乎在勾結外援,什麼‘出其不意’、‘取而代之”但不知是相約合擊風雲會,抑或是陰謀顛覆神旗幫。”
  華天虹暗暗想道:目下的江湖,真是波橘雲詭;秦白川怎會投靠姚策,風雲會與神旗幫相約共滅通天教,卻又同床異夢,各自懷著鬼胎,通天教反而從中作祟,收起漁人之利來。
  忽見秦白川重又覆好蒙面黑紗,與夭辰子對答了幾句,起身退出,那形態猥瑣的瘦小男子隨在身後,兩名紅衣道懂依舊在前領路。
  華雲老成持重,不願華天虹涉險,等到秦白川走過之後,立即附耳說道:“小官人,這觀內高手如雲,咱們的目的在找那位元玉鼎夫人,犯不著四處亂闖,冒那被擒受辱的危險。”
  華天虹想到自己一身所系,覺得也該力求慎重,當下說道:“咱們先查秦白川的事,明日再打聽玉鼎夫人的居處。”
  華雲大喜過望,循著來路,當先朝觀外退去。
  兩人由側面溜出觀外,轉向院內奔去,跑到圍牆的轉角處,探首一望,見秦白川與那形態猥瑣的男子業已上馬,朝臨安方面絕塵而去。
  華天虹暗暗想道:此刻就追,只怕洩露了形蹤。
  華雲也是一般心意,兩人捺定心神,待得蹄聲去遠,那兩名紅衣道憧回進了觀門,始才動身追趕。
  兩人的腳程何等快捷,縱是千里良駒,短短的距離,依舊能夠趕上。
  迫了一程,耳中聞得前面的馬蹄聲響,華天虹精神一振,雙足貫勁,迸力追去。
  忽聽華雲道:“咱們是搶奪書信,或是連人一齊擒下?”
  華天虹沉吟半晌,道:“待我先問幾句,試探一下他的心意。”
  華雲微微一笑,道:“小官人與他那閨女很要好麼?”
  華天虹臉色一紅,道:“碗鳳姐姐對我很好,秦大哥也是好人,秦白川原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不知怎麼弄的,竟然成了姚策的私黨。”
  華雲道:“此一時,彼一時,眼下是黑道人物的天下,趨炎附勢,也是人之常情。”
  他是歷盡滄桑之人,言語之間,盡是感慨之詞。
  但聽華天虹道:“事情尚未弄清楚,咱們不可驟下斷言。”
  華雲暗想:小官人必是愛那姑娘,否則何必偏袒她的老子。
  轉念下,一本正經道:“秦老兒果真變了節,小官人就別與他那女兒來往了,也不要理會白嘯天的女兒。”
  華天虹微微一笑。忽見城牆在望,急忙煞住腳步,道:“等一忽,瞧他們是否進城?”
  但見秦白川與那形態猥瑣的男子馬頭一轉,兩騎馬並轡飛馳,投北而去。
  華天虹正欲動身,忽見城上飛下三條人影,朝秦白川馬後追去!
  等了一忽,華天虹主仆二人正要拔步追趕,城牆腳下倏地竄出一條人影,快如一縷飛煙,尾隨在那三人之後追下。
  華天虹搖了搖頭,待那最後一人奔出百餘丈遠,始才施展輕功,悄無聲息的追躡在後。
  但聽華雲口中嘮叨道:“年頭當真變了,隨處都是茫無頭緒、莫名其妙的事。”
  華天虹道:“黑道人物分成三派,加上咱們這批散兵遊勇,陣線已不明朗,再加心懷異志,吃裏扒外之人,頭緒當然更紛亂了。”
  華雲道:“如果咱們抓住了姚策的把柄,是否加以揭發?”
  華天虹想了一想,笑道:“倘若當真抓住了什麼把柄,姚策就不該叫‘毒諸葛,了/忽然歎息一聲,道:“你沒有耐性,我的心思不夠細密,往後都得改正,否則成不了大事。”
  忽聽前面的蹄聲一亂,隨即響起怒馬長嘶之聲!
  華天虹暗暗一驚,凝目望去,前面那條人影如風馳電掣,閃得一閃,霎時失了蹤影。
  華雲聳然動容,道:“咱們遇到了一流高手。”
  華夭虹低聲道:“瞧一瞧再講。”
  兩人繞向左側,暗暗潛行過去,隱藏在一株矮樹之後,只見秦白川與那形態猥瑣之人俱已下馬,對面立著三個黑衣老者,同是勁裝疾服,身攜兵刃。
  華天虹遊目四顧,尋找另外一人的藏身之處,望了半晌未曾找到,忽聽秦白川怒聲道:“你們迫趕老朽有何貴幹,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有事劃出道來。”
  只聽居中那個黑衣老者冷冷一哼,道:“蒙面走道,犯江湖大忌,你家老爺要替你相一相面,開一開光。”
  秦白川哈哈一笑,道:“你自稱老爺,該是神旗幫的賊胚了!”
  那黑衣老者嘿嘿一陣冷笑,道:“老匹夫,你倒是個行家,三位老爺都是神旗幫的上座護法,你是自己動手,還是要你家老爺代勞?”
  只聽秦白川曬然不屑的道:“老夫多年未屠狗了,你若嫌命太長,不妨過來試試。”
  但聽一聲暴喝,左側那黑衣老者欺身上步,猛一探臂,直向秦白川臉上抓去!
  秦白川鼻中一哼,左足微退半步,舉掌一掄,霍地砸了過去!
  先頭答話那老者道:“原來練的金沙掌,功力倒還不錯。”
  說話中,場中二人已對拆了四招,掌風獵獵,兩人都是練的外門硬功夫。
  華天虹暗暗忖道:“秦白川奉毒諸葛姚策的密令辦事,又與神旗幫的人動手,那未辦的該是姚策的私事了?”
  忽聽華雲低聲道:“秦白川的功夫也精進了。”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人壽幾何,誰能虛度。”
  說話中,只見秦白川欺身進搏,一連攻出八九招,那黑衣老者招架不及,迫得揮手一”掌,硬擋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秦白川的金沙掌練得登峰造極,無可再進,黑衣老者哪里承受得起,兩人都是硬功夫,雙掌一接,黑衣老者頓時悶哼一聲,身子被震出一丈多遠,右臂的骨節全已錯裂,半身麻木,不知疼痛!
  但聽先頭講話的黑衣老者怒喝一聲,左手一揚,一個金光閃亮,疾轉如電的輪子,陡向秦白川當面飛去!
  秦白川久歷陣戰,一聽風聲疾勁,頓知不易硬搶,猛一挫步,斜斜竄了出去。
  但見金光耀眼,前後左右,俱有金輪飛來!
  秦白川沉聲一哼,雙肩一晃,霍地脫出了四個金輪的合擊,掄手一掌,猛然向那發出金輪的老者拍去!
  華天虹暗暗喝彩,忖道:離開靖州之後,他一定得過高人的傳授。
  只聽華雲悄聲道:“秦白川缺少一套上乘掌法,否則的話,早已脫穎而出,列名武林高手了。”
  華天虹心有同感,點了點頭,但見那使五行金輪的老者右手一揮,掌中倏地多了一柄精芒閃閃的軟劍,兩只手使六件兵器,與秦白川的金沙掌激戰起來!
  華雲說道:“這老頭名叫鐘朝岳,乃是武林一絕,據說他左手的輪子是無師自通,自己苦練而成。”
  華天虹雙眉一聳道:“在曹州時,我見過他拼鬥玉鼎夫人的雪狸,未得名師指點之人,武功練到這等境界,也就不容易了。”
  華雲道:“秦白川——”
  華天虹截口道:“北濱會上,是他帶出爹爹的遺體,他是咱們華家的恩人,你別對他失了禮數。”
  華雲聞言一怔,道:“我是恨他志行不堅。”
  華天虹道:“事情猶未明白,僅憑三言兩語,豈可驟下論斷。”
  忽聽那鐘朝嶽沉聲一喝,左手電掣,五隻金輪星旋電轉,朝向秦白川前胸後背襲去,右手軟劍一挺,奴然一劍刺去!
  這五隻金輪合圍,金光刺目,銳嘯震耳,聲勢奪人,右手軟劍後發先到,鋒銳狠辣,出敵意表,其威力之強猛,實非等閒身手之人所能對付。
  秦白川臨危不亂,眼看前後左右皆是耀眼精芒,雙肩一晃,霍地又遁了出來,百忙中掄手一掌,猛擊鐘朝嶽的腰際!
  華天虹見他二度施展這種身法,心頭恍然頓悟,忖道:難怪他藝業大進,原來果有奇遇,得高人的傳授。
  轉念之下,朝華雲低聲問道:“他這身法頗為玄奧,你可知道來歷?”
  華雲搖頭道:“馳名武林的身法步法中,沒有這種搖肩晃臂的模樣。”
  華天虹目凝神光,朝那形態猥瑣的男子望去,道:“那瘦小的蒙面人樣子倒很古怪——”
  言猶未了,神旗幫另外那個黑衣老者見鐘朝嶽久戰不勝,倏地一撩衣襟,抽出一根藍光閃閃的喂毒短掀,一聲不響,猛地朝秦白川身後撲去。
  但聽當的一響,那黑衣老者剛剛撲近秦白川背後,身形陡地一頓,手中的喂毒短撅忽然掉在地上。
  秦白川身形一旋,大喝一聲,一掌兜胸擊去!這乃是瞬眼間的事,鐘朝嶽未及轉念,左手電掣,五行金輪疾向秦白川襲去!
  他這奇門兵器較暗器猶為快捷,秦白川一掌猶未擊實,金芒閃掣,嘯聲震耳,五隻金輪已到,迫得撤招收勢,急急往一側閃去。
  展眼間,秦白川與鐘朝嶽重又激鬥起來,那黑衣老者拾起喂毒短撅,瞧瞧那形態猥瑣的男子,轉眼東張西望,滿臉迷恫於棲
  華天虹與華雲面面相覷,兩人的目光何等犀利,未見那形態猥瑣的男子有任何動作,但見四丈之內別無他人,因之斷定黑衣老者兵器脫手,必是那形態猥瑣之人弄鬼,只是未曾看出他使的什麼手法。
  鐘朝岳亦是老江湖,一瞧勢頭不對,頓時萌出退志,緬鐵軟劍護住周身要害,道:“好朋友!鐘某今日見到了高人,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改日繼續領教。”五行金輪一緊,即待撤招遁走。
  但聽秦白川震聲一陣狂笑,道:“相好的,有緣千里來相會,你就別走啦!”
  說話中,身法突然一變,只見他飄忽如電,在縱橫飛舞的五行金輪中穿梭來去,兩只金沙掌如狂風暴雨,向鐘朝嶽猛襲不已!
  剎時,鐘朝嶽迫落下風,五行金輪施展不開,反成累贅,全憑右手緬鐵軟劍擋住秦白川的攻勢!
  另外那個黑衣老者一瞧鐘朝嶽落敗在即,呵不得滿腹疑慮,短撅一揮,二度撲了上去,先前受傷的老者左手挺住一塊鐵牌,亦隨同撲了過去!
  但聽那形態猥瑣的男子尖聲罵道:“好不要臉的魔息子!”說話中,挺身撞了過去!
  霎時,呼喊哼喝之聲迭起,秦白川一掌擊在鐘朝岳左肩頭上,打得鐘朝嶽連人帶兵刃摔出了一丈開外,他這金沙掌碎石開碑,鐘朝嶽捱了一記,肩骨已是應手而碎,另外那兩黑衣老者卻怪,兵器尚在手內,人卻躺在地上,滿頭冒汗,口中呻吟不絕!
  那鐘朝嶽倒很硬朗,腰幹一挺,忍痛穩住身形,收起緬鐵軟劍,也不去拾散落地上的金輪,舉腳走到兩個倒地未起的同伴身旁,察看二人的情形,對一旁的秦白川和瘦小男子視若未睹,望也不望一眼。
  秦白川冷冷哼了一聲,目光一轉,朝那形態狼瑣的男子望去,那人似是低聲講了兩句,秦白iil微微一愕,隨即轉過身來,縱身叫道:“是哪幾位朋友,再不露面,休怪老朽失陪了。”
  華天虹暗道:這人好厲害,未見他掉頭回顧,就知身後追躡的人數。
  只見斜對面數十丈外,一株老樹之後轉出一人。那人走中數步,忽然移目朝這面望來。
  華雲脫口咒罵道:“王八羔子!都比咱們精明。”
  華天虹微微一笑,知道隱藏不住,索性現出身形,舉步走了過去。
  華雲突然趕上一步,低聲道:“小官人留神,那老傢伙。撇燕山一怪,是風雲會四大靠山之一。”
  華天虹濃眉一聳,轉眼望去,見那燕山一怪是個雙目深陷,五嶽朝天,臉色焦黃,貌相奇醜的老者,那燕山一怪包著雙眼,也是一邊行走,一面打量華天虹主仆兩人。
  三人走到場中,秦白川與那形態猥瑣的男子瞥見華天虹腰問的鐵劍,目光之內,頓時露出異色,鐘朝嶽見華天虹忽然在此出現,神情也是一怔,一時間,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華天虹臉上。
  適在此時,一陣衣袂飄風之聲隱隱傳來,眾人齊感一驚,紛紛轉眼望去。
  只見人影幢幢,齊向此地奔來,展眼之下,場中多了十二人,其中半數道裝背劍,當先一人,正是通天教的天辰子,另外一半俗家打扮,年紀全在四旬以上,兩夥人並肩馳來,到得場中,卻又涇渭分明,站成了兩起。
  鐘朝嶽一望來人,頓時精神大振,疾步走到一個黃袍老者身前,抱拳躬身道:“堂主來得正好。”
  但見那黃袍老者將手一擺,道:“我知道了。”打了一個手勢,立即奔出二人,將那倒地未起的兩人抱出了場外。
  華雲以練氣成絲,傳音入密之法朝天虹道:“這老兒姓侯名稼軒,綽號‘翻天手’,是神旗幫‘天靈堂’的堂主,江湖聲望不在毒諸葛姚策之下。”
  華天虹移目望去,見那翻天手侯稼軒挺胸凸肚,長髯過腹,粗眉巨目,雙眼神光煙煙,威棱懾人,心中暗暗忖道:此人氣概不凡,既是“天靈堂”的堂主,武功涼必了得!
  只見那翻天手侯稼軒目光一閃,橫掃眾人一眼,倏地邁出兩步,冷冷說道:“是哪一位仁兄,兄弟們備蒙愛護,侯稼軒這廂道謝了。”
  秦白川嘿嘿一笑,道:“老朽一時性起,傷了這幾位老爺,侯堂主多多包涵。”
  翻天手侯稼軒雙目一翻,朝秦白川上下打量一眼,冷冰冰一吼道:“閣下蒙面見人,侯某大概不必請教了。”
  秦白川漠然說道:“老朽是無名小淬,你請教也是多餘。”只聽鐘朝嶽怒聲道:“老匹夫使的金沙掌,瞧那樣兒,該是靖州姓秦的。”
  翻天手侯稼軒雙眉一挑道:“秦白川能有多大的氣候,你三人都不是他的敵手?”
  要知秦白川交遊廣闊,豪俠尚義,是個頗為出名的人物,但他武功平平,也是人盡皆知的事。
  華天虹靜立一旁,耳聽三人對答,心頭愈來愈是糊塗,那天辰子剛剛與秦白川見過面,並且交給秦白川一封書,如今和翻天手侯稼軒同路趕來,又裝作與秦白川素未謀面的樣子,那燕山一怪是當世幾個絕頂高手之一,身份武功應在侯稼軒與天辰子之上,三人該是舊識,卻又不打招呼,燕山一怪也沒有要發作的樣子。
  只聽鐘朝嶽道:“稟堂主,正點子周灣腰駝背的瘦傢伙,這老兒僅是一個幌子。”
  翻天手侯稼軒猛一轉面,雙目中暴射出兩道寒電,盯住那形態狼瑣、黑紗蒙面之人,冷笑道:“原來都是真人不露相,姓侯的倒是看走眼了。
  那形態猥瑣之人輕輕嗤了一聲,道:“廢話!”
  翻天手筷稼軒勃然大怒,欺身一掌,道:“侯某掂一掂你的斤兩再說。”
  品瑣的男子毫無所懼,足下不丁不八,右掌一豎,就勢推了過去。
  但聽“噗”的一響,兩人的身子同是一震,長袍似波浪起伏,猛地一陣鼓動?
  忽聽那迄未開口的天辰子敞聲道:“老侯,今日遇上扎手貨,倒要看看你的翻天手了。”
  翻天手侯稼軒冷冷一笑,道:“老侯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夥子,你別枉費心機了。”
  天辰子哈哈一笑,道:“老侯好涵養,請過一邊啦!”
  翻天手侯稼軒沉聲一哼,朝那形態猥瑣的男子冷冷說道:“兄弟們栽得不冤,這筆賬稍停就算。”退後兩步,雙眼望天,閉口不語。
  但見天辰子身形一轉,豎掌當胸,道:“老施主不在燕山納福,遠下江南,不知有何事故?”
  燕山一怪雙眼一翻,笑:“老雜毛,你是找死,江南又不是通天教的私產,老夫要來就來,要去就去,你管老夫幹嘛?”
  天辰子淡淡一笑,道:“眼下是多事之秋,‘江湖三大,尚未分出敵友,今日老施主落了單,說個好可來可去,說得不好。”
  燕山一怪瞪眼道:“你敢怎樣?”
  天辰子呵呵一笑,道:“這個麼,說得不好,貧道就與老侯合一次夥,將老施主留在此處,嘿嘿!風雲會少了老施主一人,那可好辦多了。”
  燕山一怪哈哈大笑,道:“老雜毛,老夫懶得多費手腳,你滾到一邊,待老夫與華元晉的兒子講話。”
  天辰子一聽他的目的在華天虹身上,頓時退後半步,不再講話。
  華天虹暗暗咒道:這批老邪精,講斤論兩,欺軟怕硬,沒有一個像是練武之人。
  要知一幫一會一教之間,彼此間可敵可友,毫無道義可言,只要能夠消滅旁人的力量,任何狗屁倒灶的事都做得出來,因之非到迫不得已,誰也不願首先上陣,耗費實力,華天虹是少年英雄,當然看不慣這種作風。
  只聽燕山一怪揚聲道:“華天虹,你可認識老夫?”
  華天虹淡然說道:“尊駕該是燕山一怪吧,如何稱呼,在下卻不得而知。”
  燕山一怪撚須一笑,道:“就是燕山一怪,再無旁的稱呼了。”面龐一轉,道:“你叫華雲?”
  華雲雙眼一翻,道:“虧你還識得我。”
  燕山一怪道:“老傢伙,你倒硬朗得很。”回顧華天虹道:“眼前大局緊急,到處殺機密佈,任玄見你不辭而行,放心不下,請托老夫找你回去。”
  華天虹道:“多謝了,瞧罷熱鬧就走。”
  燕山一怪未曾料到他如此爽快,呵呵一笑,道:“孺子可教。”轉面叫道:“手癢的趕緊下場,瞧罷熱鬧,老夫也要走了。”
  翻天手侯稼軒目光一轉,打眾人臉上橫掃而過,倏地將手一指,喝道:“拿了!”
  只聽齊聲暴喝,風聲嗅唆,翻天手侯稼軒身後奔出八人,齊向秦白川及那形態猥瑣之人撲去!
  瞬眼間,場中展開了一場火辣辣的混戰!
  此時一戰,場面之激烈,遠非先頭可比,神旗幫上場的八人,全是“天機堂”中的“上座護法”,這八人的武功,個個都在鐘朝嶽之上,雖是兵刃徒手不一,進攻退守卻極有法度,以長補短,此遮彼架,一眼就能看出,這八人相處頗久,群毆有素,聯起手來,威力倍增。
  但見那形態猥瑣之人大展神威,雙掌翻飛,力敵四面八方潮湧而到、連環不息的攻勢,雙掌展動之間,勁風虎虎,雖在各種混亂嘈雜的聲響中,他那掌風始終清晰不亂,一招一陣風響,立在場外觀戰之人,俱都聽得清清楚楚,秦白川隨同應敵,幾乎沒有插手餘地。
  華天虹看了一忽,心頭恍然大悟,忖道:原來秦白川新練的武功,都是此人的傳授。
  這局面十分微妙,神旗幫的人先上,翻天手侯稼軒在一旁督戰,燕山一怪及通天教的道人窺伺在旁,意向皆難猜測,那形態猥瑣之人縱然神勇,伺機逃遁或有希望?力戰到底,實難討得好處,何況尚有秦白川一個累贅,如果戰到力竭精疲之時,那就只有束手待斃了。
  秦白川是華家的恩人,又是秦碗鳳的父親,雖然出了“一元觀”所見的疑竇,華天虹亦不能眼看他身陷危境而不顧,但知眼前之人背景複雜,若不抓住要領,勢必成為眾矢之的,受到三方面的圍攻。
  他心念一轉,忽然轉面叫道:“天辰道長,如果東西落到侯堂主手內,一切大計就成泡影了!”
  天辰子聞言一怔,未及答話,燕山一怪已自雙眉一聳,道:“華天虹,什麼東西,關系這般重大?”
  華天虹故作神秘,道:“在下不敢多言,以免招致殺身之禍,你問天辰道長便了。”
  燕山一怪大聲叫道:“老雜毛!快快講,是什麼寶貝?”
  天辰子暗暗忖道:這小子!如此機密,怎麼有他的份?
  轉念下,哈哈乾笑一聲,道:“華天虹,你乳臭未乾,竟敢裝神弄鬼,興風作浪,難道是欺天下無人麼?”
  華天虹目光閃動,笑道:“通天教才欺天下無人,你道任玄與白嘯夭都是傻瓜麼?”
  燕山一怪雙眼一翻,道:“好雜毛,回頭與你算賬!”身形一閃,倏地朝秦白川撲了過去,叫道:“老頭兒,若是那柄金劍,趕緊交還老夫!”
  語聲甫出,手指已快觸及秦白川的身子!
  但聽那形態猥瑣之人陰沉沉一哼,數然一掌,猛朝燕山一怪脅下拍去!
  這一掌玄奧無匹,強猛之極,出手便到,淩厲懾人!
  只見燕山一怪身形一斜,霍地飄開數尺,五指如鉤,驀地向秦白川攫去!
  積世老怪果然精明,雖見那形態狼瑣之人武功高強,卻是堅信東西在秦白川身上,一意先將他抓到手內。
  忽聽銳嘯刺耳,一股淩厲的勁風由身後襲到!
  燕山一怪聽風聲,指不像指,掌不像掌,頓知是翻天手侯稼軒偷襲過來!
  身軀一側,暴閃一步,旋身一掌,反擊過去!
  翻天手侯稼軒一言不發,變招換式,一招“仙索縛龍”,欺身襲了過去!
  他一攻向燕山一怪,原來圍攻秦白川和那形態猥瑣男子的人,未待令下,立時撤出了三個,轉身即向燕山一怪攻去!
  秦白川這面壓力大減,轉眼之間,攻守易勢,秦白川如瘋虎出押,暴喝連聲,猛攻不已!
  華天虹暗暗想道:如此混戰,吉凶難蔔,但若先了結燕山一怪,咱們這面就進可以戰,退可以守了。
  心念一轉,移目朝天辰子望去,四目相接,兩人不禁相視一笑,彼此會心,打了同樣的主意。
  天辰子老好巨滑,眼珠一轉,敞聲笑道:
  “華天虹你好無志氣,殺父仇人就在眼前,你還呆著不動,華元肯泉下有知,要罵你這懦弱不孝之人了!”
  華天虹聞言一震,明知天辰子含有挑激之意,卻不能眼看著殺父仇人不理,當下抽出鐵劍,厲聲道:“燕山一怪!天辰子的話你可曾聽到?”
  燕山一怪暗暗心驚,他雖不懼華天虹,卻知華雲的武功較之自己並不多遜,只是眾目昭彰之下,不好意思賴賬,念頭一轉,頓時雙掌迸發,回環劈擊,接連揮出六掌!
  蓋世魔頭,果有超人的絕藝,幾掌揮出,翻天手侯稼軒等全都立足不住,一個個腳步連移,退後了一丈開外。
  華天虹手橫鐵劍,冷然卓立,道:“你不用慌張,我主仆二人殺不了你燕山一怪,我殺父之仇就暫且放下了。”
  說話中,秦白川等全都停下手來,神旗幫的人俱都退立在侯稼軒身側,一個個目光的的,齊齊盯在華天虹與燕山一怪身上。
  燕山一怪震聲一陣狂笑,道:“北濱會上,六大高手圍攻華元肴一人,老夫正是其中之一,你主仆二人齊上,那是絕對公道的事。”
  但聽華雲嘶聲道:“小官人,老奴要獨自撲殺此撩!”
  華天虹臉色一沉,冷冷說道:“是報仇雪恨,不是比武爭強,你沉下氣來。”
  他年紀雖輕,卻有一股凜然難犯的威儀,臉色一沉,華雲焉敢違拗?當下紮起衣襟,提起一口真氣在周身運行一匝,飄身向前,立在燕山一怪正面六七尺處,寧神蓄勢,靜以待敵!
  但見華天虹緩緩走上幾步,右手握定劍柄,左手三指挾住劍尖,凝立如山,靜靜說道:“燕山一怪,今日一戰,你自料勝負如何?”
  此時星月無光,萬籟俱寂,陣陣晚風拂過,吹得眾人的衣袂獵獵作響,平原之上,但見暗影幢幢,時當炎夏,卻有一股深秋的肅殺之意。
  通天教與神旗幫的上下人等,誰不是出生入死,久經陣戰之人,此時為華天虹那莊嚴肅穆,沉重抑鬱的氣概感染,全都肅容靜立,大氣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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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章 蚩尤七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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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山一怪原是脾脫天下,不可一世之人,此刻竟也感到心族搖搖,不克自製,一聽華天虹話中有話,頓時平心靜氣地想了一想,搖頭道:“老夫未曾見過你主仆二人的武功,但聽任玄言道:華雲藝業大進,似已練成‘落霞山莊,的不傳之秘。少陽罡氣’,聽說你也不凡,只是年幼功淺,所學不多。”
  他語音一頓,哈哈笑道:“老夫僅是命長,並非天下無敵之人,生平血戰無數,勝則緊迫,敗則遁走,說到今日一戰,老夫實無把握。”
  華天虹沉重地將頭一點,道:“如此講來,你也無所謂一世英名了。”
  燕山一怪不知他講這番話的真意所在,眉頭一皺,道:“說到一世英名,近百年來,也只有你老子華元肯承當得起,可惜他英年謝世,未得善終,誰將一世英名送給老夫,老夫也懶得要。”
  華天虹道:“這樣一講。你就是貪生借命之人了。”
  燕山一怪傲然一哼,道:“縷蟻尚且貪生,誰不顧惜性命?”
  華天虹冷冷一笑,道:“好一個縷蟻尚且貪生,你進招,到得生死一發之際,華天虹本先父仁俠之心,為你留一條退路。”
  燕山一怪怒氣陡生,嘿嘿一聲怪笑,旋身上步,一掌劈了過去!
  但聽華雲大喝一聲,人隨身到,一掌橫截上去!
  這兩人的身法都是飄忽如電,華天虹卻顯得異樣地沉穩,只見他左足一邁,一步跨到了燕山一怪左側,鐵劍橫揮,刪的一聲,攔腰斬了過去!
  燕山一怪猛然一驚,他驚的不是華天虹武功高強,亦不是他劍上那驚魂動魄的內力而是他那大開大閡,硬砍硬劈的招式!
  要知這十六招劍法,乃是華元肯傾畢生武學,處心積慮所創成,其中隱蘊的變化極端微妙,連華天虹自己也體味不出,但教他日日練,年年練,隨著功力精湛,那劍法的精妙處即會逐漸提煉出來,看來招式未變,其神妙之處卻泅不相同。
  燕山一怪是何等武功,一瞧鐵劍來勢,頓知化解不易,本該以攻還攻,迫使華天虹回劍自顧,叵耐華雲是與自己分庭抗禮的高手,必須以八成功力用在他那一方,否則必被搶去先機,將自己迫居下風。
  無奈之下,以快得肉眼難辨的速度。猛然閃出兩人的夾擊之外,百忙中駢指如戟,霍地向華天虹左脅點去!
  自離神旗幫總堂後,華天虹一直以左手掌禦敵,一兩年的苦練,那招“困獸之鬥”早已使得得心應手,神妙無方,但有敵人侵向左側,意念未動,手掌業已揮了出去!
  燕山一怪驕指戳去,忽見華天虹一掌當胸拍來,雙方同時出手,瞬眼即要兩敗俱傷,當下含胸吸腹,匆匆拉開一步,暗道:好小子!果真是個心腹之患!
  心中在想,口中卻敞聲叫道:“孺子可教!”
  這都是霎眼間的事,三人一合而分,乍分又合,掌風劍原之聲齊響,前後似未中斷!
  此刻一戰,與先時那種混戰截然不同,但見三條人影如電光閃掣,交錯往復,時接時散,卻都是殺機密佈,間不容發,任一人稍有錯失,霎時就得血濺五步,橫屍當地!
  華雲初交手時頗為華天虹耽心,鬥了片刻,發覺小主人靜時如淵停嶽峙,動時如海嘯山崩,那種雍穆而又威武的氣派,自己望塵莫及,大大不如,不覺信心大增,放開手腳,將全身功力盡行施展出來。
  這是一場緊扣人心的激戰,觀戰之人都感到透不過氣來,似天辰子、侯稼軒等,皆是見聞廣博,閱歷豐富之人,但是見了燕山一怪與華雲博雜精純的武功,及華天虹浩瀚恢宏的劍法,亦不禁目眩神馳,暗暗驚歎不已!
  華雲久戰不勝,漸感焦躁,想起了去世的主人,熱血沸騰,胸頭逐漸淤積起一腔悲憤,招式越來越見狠辣,攻多守少,大有奮不顧身之勢!
  武功練到上乘,講究的便是心定神閒,華雲一趨浮躁,燕山一怪雖然迭連遇險,心頭反而竊喜,以為有機可乘。
  但聽華天虹沉聲喝道:“華雲!咱們的仇人不只燕山一怪一個,你想同歸於盡麼?”
  這幾句話好似當頭棒喝,華雲心神一凜,暗道:我好糊塗,主人已死,咱們華家的希望全在小官人身上,我怎能橫沖直闖,將他撇下不顧……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掠而過,展眼之下,戰況又顯得沉穩起來。
  忽聽燕山一怪冷笑聲道:“華天虹,華元肯有你這個兒子,死也瞑目了!”
  華天虹沉聲一哼,凝神接戰,心頭思索制勝之道。
  他暗暗忖道:華雲的“少陽罡氣”已有八成火候,怎生做個圈套,迫使燕山一怪與他硬接一掌,我趁其後力不繼之時,給他補上一劍……
  高手對搏,何等快捷,他一心二用,霎時連番遇險,若非華雲即時解救,早就傷在燕山一怪手下。
  燕山一怪見他忽然力弱,幾次露出破綻,不禁精神大振,掌勢一緊,敞聲說道:“華天虹,你當真要拼個死活麼?”
  華天虹怒聲一哼,突然喝道:“緊守門戶,擋四十招!”刷刷兩劍,霍地縱出場外。
  燕山一怪心頭一怔,不知激戰方酣之時,他忽然撤退,用意何在。
  他心頭生疑,手上卻半絲不慢,雙掌似海潮澎湃,朝華雲猛攻不歇。
  華天虹撤退,正合華雲的心意,當下振起精神,與燕山一怪力爭先機,搶攻不已!
  他兩人都想趁華天虹不在場中,盡速將敵人擊斃掌下,剎那之間,戰況變得火爆慘烈,怵目驚心起來!
  華天虹見華雲不能體會自己的心意,沉著應戰,穩紮穩打,不禁大為焦急!他那兩道目光緊隨著燕山一怪的雙掌,沉沉夜色中,只見
  他雙目之內光t6i刀爍不停,心頭的焦的流露無遺。片刻工夫,四十招已滿,他暗暗想道:“似燕山一怪這等絕世高手,招式之內,何來破綻可尋,我的武功閱歷較他差得大多,又不熟悉他的招術,想要布下陷阱引他上當,哪里能夠辦到!
  反復思索,苦無良策,唯恐華雲有失,只得將心一橫,打定一條破斧沉舟的主意,鐵劍往地上一插,徒手攻了上去!
  他那鐵劍霸道絕倫,燕山一怪武功雖然高他甚多,應付起來,也感到吃力異常,見他忽然棄長用短,徒手對敵,不禁暗暗欣喜,忖道:那劍法招招傾注功力,小兒果然使不動了。
  思忖中,右手一揮,一掌朝華雲脅下捺去,飛起一腿,猛踢華天虹的丹田。
  華雲深知小主人內力雄渾,使那鐵劍,再鬥三四百招必能支持,見他棄劍不用,心頭也是不解,惡戰之下,又不便出言詢問,心頭好生疑惑。
  華天虹見燕山一怪一腿踢來,身子一側,左掌一掄,直對他的足踝擊去!
  他這左手一招“困獸之鬥”,乃是江湖上傳誦一時的事,燕山一怪算准了他這一掌的來勢,猛一挫腰,讓過華雲襲來的一掌,霍地閃在他的右側,一指朝他期門穴點去!
  只聽嗤的一聲銳嘯,尖厲的指風,震得觀戰之人耳膜一痛!
  華天虹霍然一驚,危急中,腰幹猛地一擰,一下竄出了八尺。
  華雲見勢不佳,來不及趕上,大喝一聲,劈空一掌擊去!
  燕山一怪一指襲空,倏感一股重逾山嶽的無形勁氣撞近身側,不禁暗暗驚道:老奴才真的練成了這門武功。
  身形暴閃,倏地掠出五尺。
  三人一分又合,再度打在一起,此刻全是使的掌法,那淩厲的掌風縱橫交織,沙飛石走,呼嘯不絕,聲勢之猛惡,仿佛驚濤駭浪,天崩地裂一般!
  激戰中,華天虹雖然幾番殆危,卻是甘冒生命之險,始終以左手一掌“困獸之鬥”應付,右手形同虛設,絕不施展一招半式。
  鬥到四百招外,華天虹將掌上的真力逐漸收斂,露出久戰身疲,真力難繼之勢。
  燕山一怪雖是老好巨滑,激戰之下,也想不到華天虹處心積慮,早有通盤的打算,一瞧他掌力漸弱,不覺又將目標轉移到他的身上,暗暗蓄勢,伺機進襲!
  忽見華雲身形一側,一掌橫揮,一掌下擊,直奔燕山一怪的胸腹兩大要害!
  華天虹適在燕山一怪左側,睹狀之下,不禁暗喜,知他必往自己右側盤旋,當即大喝一聲,湧身撲了上去!
  燕山一怪見華雲使天地掌擊來,果然身軀一側,直向華天虹右側閃去,左手上撩,猛擊華雲脅下,右手以雷霆萬鉤之勢,一掌朝華天虹擊去!
  華夭虹是謀慮已久,燕山一怪卻是機不可失,雙方心頭都是暗喜,說時遲,當時卻是快極,兩人猛地相對一撲,眨眼便已遭遇!
  燕山一怪料定華天虹除左手一招掌法外,再無足以傷到自己的武功,未待他的掌出,雙肩一晃,陡然滑向一側,口中哈哈一聲狂笑,掌勢如奔雷疾電,猛然向前一挺!
  華雲落在燕山一怪身後,睹狀之下,不禁駭然汗下,口中嘶聲厲吼,雙掌驕立,使出十二成功力的“少陽罡氣”,湧身推了過去!
  人影一晃,那形態猥瑣之人霍然竄了過來,一掌襲向燕山一怪腰際,口中冷冷咒罵道:“魔息子!”
  這都是同時間的事,燕山一怪是名震天下的魔頭,他早已算定,華天虹一旦遇險,華雲必然拼命搶救,卻未料到那猥瑣之人會插手,但他滄了先機,漠然不懼,只要一掌將華天肛擊開,自己穩能借勢閃開,避過華雲及那形態猥瑣之人的攻襲!
  詛料,華天虹料敵機先,胸有成竹,雖是冒著奇險,人卻穩若泰山,絲毫不見慌亂。
  只見他猛一折腰,猿臂舒展,驀地一挺右手中指,迎著燕山一怪的手掌點去!
  這一指好生突兀,燕山一怪瞧他中指一挺,捏成一個不倫不類,武林未睹的訣印,心頭已是一怔,再見他舒臂出指,恍若一拳“毒龍出洞”,卻又搖晃不定,不知襲向自己何處,心頭更是一驚!
  這一招指法,正是“量尤七解”的第一招,“襲而死之一”,這是失傳數百年的旁門武功,武林之中已無識得之人,其變化之詭異,威力之強猛,當世的武學,罕有能與其匹敵的!
  燕山一怪究竟是頂尖高手,驚疑交迸之下,依舊心神不亂,眼看若不撤回手掌,華天虹的中指勢必戳在自己腕脈之上,當下吞聲忍氣,變掌為拿,倏地扣向華天虹的手腕,身子繼續前沖,力迫華天虹讓路。
  這出人意外的變化,快若電光石火,觀戰之人,只有天辰子與翻天手侯稼軒看清楚了,兩人見華天虹的右手隱藏著罕世絕藝,心神同是猛然一震!
  那形態猥瑣之人見華天虹忽展絕學,頓知他胸有成算,身形一晃,劃了一道圓弧,依然回到了原先站立的地方。
  華雲則不相同,他雖知華天虹練過“量尤七解”,一則斷簡殘篇,二則時日猶淺,本來未加重視,激戰之下,更是未曾想到,但見其形勢危急,立時雙掌傾力推去!
  這“少陽罡氣”是由玄門中的“太清真氣”蛻變而來,其威力之強大,殊非一般內家真力可比,燕山一怪招式一變,身形也不過慢了毫釐,華雲雙掌所迸發的“少陽罡氣”,已似浪潮一般沖撞過來!
  說時遲,當時快,燕山一怪心神大震,雙腿猛蹬,急向一側縱去!
  但聽華天虹大喝一聲,如影附形,緊隨而起,右臂猛地一晃,中指挺得筆直,疾若勁彎,霍地向燕山一怪“章門”穴上點去!
  華天虹的武功較燕山一怪遠遜,乃是鐵一般的事實,眾人見他突然貪功冒險,全都感到一驚,那喂瑣之人好似對華天虹極為關心,一聲未響,猛然竄起,華雲之焦的自不必講,一見華天虹纏住燕山一怪不放,頓時不顧一切,湧身縱了上去!
  這四人先後縱起,身形皆未落地,燕山一怪是驚怒交迸,一瞧華天虹隨身躍來,頓時掄手一掌,以泰山壓頂之勢,朝他當頂擊下!
  華天虹早已下定決心冒險求勝,瞧他一掌拍下,立即左手一掄,一招“困獸之鬥”反迎上去,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指朝燕山一怪“氣海”穴上戳去!
  這“蚩尤七解”起始三招定名“襲而死”,其鋒銳狠辣可想
  而知,華天虹資質優民內力雄渾,雖是習練未久,施展起來亦是銳不可當!
  只聽啪的一聲,燕山一怪的右掌與華天虹的左掌迎個正著,震得華天虹悶吭一聲,人如殞星飛墮,猛向地面摔落,但燕山一怪也終是未能躲過華天虹一指,只感到“氣海”穴旁兩三寸處如遭椎擊,胸腹之內一陣劇痛,身子一翻,橫摜出去!
  驚歎之聲群起,觀戰之人齊皆睜大雙目,細看這匪夷所思的變化!
  只見華雲疾地探臂,攔腰托住了華天虹下墮的身子,那燕山一怪將落地面,袍袖一拂,斜斜飛出了兩丈,閉目靜立,恍若一座石像。
  場中寂然無聲,落針可聞。
  但見那形態猥瑣之人飄身而起,立在燕山一怪身外六七尺處,兩道銳利如箭的目光,緊緊盯在燕山一怪臉上,顯然的是,華天虹要是遭了毒手,他絕不會將燕山一怪放過!
  秦白川黑紗蒙面,本來未曾與華天虹招呼,這時守在華雲身側,眼望著閉目調息的華天虹,目光之內,盡是關注之色。
  這四人是友非敵,已是顯而可見之事,燕山一怪屬風雲會,剩下就是神旗幫與通天教的人,敵我分明,隱然有四方面。
  天辰子見秦白川與華天虹主仆站在一邊,不禁疑念大起,忖道:毒諸葛姚策素來精明,機密大事,怎地用上華小子的人,難道此中有鬼不成?
  翻天手侯稼軒則暗暗忖道:華天虹與白君儀關系曖昧,這兩人男的昂軒,女的美艷,遲早會攪成一堆,我若傷他,幫主之前,定是吃力不討好的事,瞧那燕山一怪受創不輕,今日若是鏟除了此人,那可是大功一件。
  這兩人心念電轉,打的都是乘人之危的歪主意,兩人遊目四顧,目光一觸,同都露出躍然欲動之意。
  適在此時,華天虹突然雙目一睜,掙脫華雲的手,拔出地上的鐵劍,舉步向燕山一怪走去。
  華雲睹狀,急急躍了過去,道:“小官人……”
  華天虹沉聲道:“我沒事。”濃眉一軒,肅然道:“燕山一怪,今日一戰,你自料勝負如何?”
  燕山一怪緩緩睜開雙目,冷然道:“老夫早已講過,今日一戰並無把握。”他語音微頓,敞聲一笑,接道:“華元青名動江湖,老夫對他卻不心服,你年紀輕輕,智勇雙全,倒是超邁先祖,老夫不是等閒之人,你有話直講,不必轉彎抹角。”
  華天虹漠然無動,淡淡地道:“你說勝則緊追,敗則遁走,既然留連不去,想是尚有絕藝未及施展,還想再定一次高下?”
  燕山一怪目光一閃,朝另;形態猥瑣之人瞥了一眼,嘿嘿冷笑,道:“你若有心增長見識,老夫何妨與你主仆二人再走幾招。”
  忽聽華雲憤然道:“小棺人,何必與老怪物囉嗦,主人之仇豈可不報,拼個生死存亡便了!”
  華天虹暗暗一歎,忖道:哪有這麼輕松,死了他燕山一怪不打緊,我若短命,娘怎麼辦?尚有那多邪惡之輩逍遙法外,任其橫行一世,豈不大冤枉了。哼哼,他們武功增進得慢,只要我的武功迎頭趕上,留著,總賬一次清算,未始不佔便宜。轉念之下,朝燕山一怪緩緩說道:“天下無不解之仇、先父一世行仁,至死不悔,華天虹仰體父祖之意給你留一條退路
  燕山一怪雙眼一翻,道:“哼!老夫何人,要你留什麼退路?”
  華天虹淡淡地道:“你的武功雖然了得,卻難以勝過我主仆二人,今日你孤掌難鳴,再打下去,縱然勝了,也無法生離此地,依我之見,你就此退走,從今以後不問江湖是非,林泉優遊,摩姿歲月,我華家的人絕不前去找你。”
  忽聽天辰子哈哈一笑,道:“華天虹,你大自負了!”
  華天虹目光一轉,沉聲道,“華某未曾見過貴教的教主,倘若通天教下全是道長這種鼠首兩端之人,華某敢說一句,‘江湖三大’之中,通大教最先滅亡,絕無僥幸可言。”
  天辰子手拂銀髯,呵呵一陣大笑,道:“天意難測。也許剛好相反,通天教遍行天下,萬世流傳,那也是大有可能之事。”
  華天虹冷嗤一聲,懶得與他多言,目光一轉,朝燕山一怪望了過去。
  燕山一怪捱了一指,雖未點中穴道,受傷亦是不輕,今夜一戰凶多吉少,他豈有看不出的道理,只是這一戰的兩個對手,武功以華雲為高,正主子卻是後生小輩的華天虹,就此認輸敗退,傳出江湖,顏面實在難堪。
  他盛名在外,眾目睽睽之下無法下臺,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當下勒起衣袖,由臂上退下一個烏光閃閃,大如飯碗,粗若拇指的手鍋,托在手中掂了掂,笑道:“北滇會上,老夫也未曾動用兵器……”
  華天虹截口道:“那時你們以多勝少,今日卻要以少勝多,動用兵器,乃是理所當然的事。”
  燕山一怪微微一笑,道:“三十年未曾動用,手法也生疏了,你先進招吧!”
  華天虹見他左手四指套住那烏光閃閃的手鍋,以手握拳,橫臂當胸,右手依舊空空如也,看來仍是施展掌法,不禁暗暗稱奇,想道:奇門兵器也聽說過,卻未同說過,手鐲也能對敵,而且由這種絕頂高手使用。
  心念微轉,抱定見怪不怪的主意,朝華雲微一示意,二人雙雙撲了過去!
  展眼間,激戰又起!
  此番惡戰,較先時又自不同,華天虹知道自己功力不夠,“蚩尤七解”不能使用,因之凝神一志,全力施展劍法,燕山一怪那烏光閃閃的手錫果有出人意表的妙用,揮灑之間,烏光閃掣,縱橫密佈,交織如幕,瞧那招式,既似龍虎鋼環,又似護手圈,有時一拳揮出,又似根本沒東西在手,華天虹鐵劍襲去,燕山一怪掄拳便撞,將那又粗又重的鐵劍,視若無物一般。
  三人心中全都明白,這一戰已無善罷甘休的可能,因之俱都竭盡全力,憚智竭慮,力求制勝之道。
  忽聽一陣金鐵交鳴,華大虹的鐵劍與燕山一怪那烏光手錫撞在一起,當的一聲脆響,餘音綴繞,悅耳之極,久久不絕!
  他這手鐲妙用不少,任何兵器撞上,立時往一側滑去,雙方都不受反震之力,只是旁人的兵器滑向一側,變招換式困難,他則可以順勢搏進,隨手攻襲敵人,其圓渾便捷出人想像。
  華天虹鐵劍一滑,立即知道不妙,未及轉念,一片烏光已向懷中湧到,情知那手鐲是奇特金屬鑄成,肉掌碰上,必然受傷,危急中,雙足猛然一挫,疾向華雲一邊逸去。
  華雲那敢怠慢,耳聽劍飼交擊之聲,早是連人帶掌的側攻上來,迫得燕山一怪撤招收勢,轉身應敵!
  須臾,三人相鬥又過百招,攻拒之間,全似巨斧開山,威勢懾人!
  此刻天將破曉,晨風習習,給人帶來了幾絲寒意!
  但聽當的一聲,劍鐲又是一撞,烏光閃掣中,爆起了幾點四散飛濺的火花!
  華天虹見他這烏光手錫的招式奇奧難測,自己簡直招架不住,不禁暗暗愁急,忖道:聽說風雲會有燕山一怪,龍門雙煞,和一個瞎眼婆子四大後援,一個燕山一怪就如此厲害,如果他四人聯袂登場,天下事還有什麼可講!
  他心頭優煩,燕山一怪卻暗暗竊喜,右掌翻飛,力敵華雲的攻勢,左手縱橫沖擊,拳拳如山,猛襲華天虹一人。
  華天虹怒氣上湧,鐵劍回環掃蕩,連連斬向燕山一怪幻手腕,霎時間,烏光刺目,鐵劍劈風之聲如狂風怒號,震耳欲聾!但聽嗆嘟一聲巨響,劍錫三度交擊,一柄又粗又大,半由鋼母鑄成的鐵劍,竟被燕山一怪那小小的手錫震成寸斷,散作了數十小節。
  斷劍橫飛,仿佛滿天花雨!
  燕山一怪歡欣若狂,只聽他縱聲一喝,掄手一拳,陡然朝華天虹擊下。
  這一拳來勢奇猛,華天虹鐵劍初斷,心神一凜,待得覺出危機,燕山一怪的烏光手鐲已連拳擊到!
  那形態猥瑣之人一直在一旁掠陣,先頭兩次都未趕上,這時戒備已深,晃眼之間,人已到了華天虹身側,右手驕指一刀,猛地向燕山一怪手腕斬去,左時一擺,將華天虹撞到了五尺開外。
  這形態猥瑣之人也是武功深不可測的高手,有他一擋,燕山一怪哪里還能傷人?華雲眼看小主人殆危,目毗幾乎迸裂,傾力一掌擊來,竟欲燕山一怪收招自保。他這一掌所慢不過毫釐,燕山一怪被那形態猥瑣之人一擋,華雲的手掌頓時擊到!
  燕山一怪駭然汗下,眼看前後兩名高手,自己旁無出路。
  千鈞一發之下,那形態猥瑣之人身形一晃,輕飄飄地閃了開去。
  他人飄忽如同鬼魅,一進一退,恍熄一陣輕煙蕩了一蕩,燕山一怪則大喜過望,仆身一竄,一步躍了兩丈,堪堪逃過了一掌之厄!
  場中情勢一清,數十道目光,頓時在華天虹與燕山一怪臉上掃來掃去,要看二人如何結束這一場搏鬥。
  只聽燕山一怪冷然道:“華天虹,你待怎樣?”
  華天虹昂然道:“咱們各人贏了一招,再打下去勝負難蔔,你我間的仇恨,今日只有撇下了。”
  燕山一怪嘿嘿一笑,道:“倘若老夫趁勝直追,你待如何?”
  那天辰子唯恐天下不亂,聞言之下,介面笑道:“好哇!三場定輸贏,貧道今日開眼界了。”
  華天虹冷冷地望他一眼,轉面朝燕山一怪將手一擺道:“今日一戰到此為止,再打下去,華天虹可要敦請同道,為江湖除害了。”
  燕山一怪勃然大怒,切齒道:“無知小兒……”
  但聽那形態猥瑣之人鼻中一哼,截口道:“老怪物,你好不見機!”
  燕山一怪雙眉怒挑,厲聲道:“藏頭露尾,你算是哪一號人物?”
  那形態猥瑣之人冷聲道:“你若見到了我的面目,性命就保全不住了。
  華天虹見華雲已將地上的斷劍拾起,暗想力戰已久,留在此處無益,當下朝秦白川和那形態猥瑣之人拱手一禮,道:“兩位老前輩,天光已亮,咱們也該走了。”
  秦白川與那形態猥瑣之人相視一眼,兩人都未開腔,華天虹一見,雙手抱拳,朝四外之人統行一禮,轉身行去,秦白川與那形態猥瑣之人棄了馬匹,兩人默默無言,與華天虹並肩走去。
  這四人揚長而去,燕山一怪自諒無力阻攔,又不屑與天辰子和侯稼軒聯手,也就一言不發,轉身疾馳而去,天辰子與侯稼軒雖然大失所望,卻也不敢挺身而出,留下幾人。
  行了一程,華天虹打量四野無人,轉面朝秦白川笑道,“秦老伯,你老人家弄的什麼把戲,怎麼替毒諸葛姚策跑起腿來了?”
  秦白川聞言一怔,道:“你這小哥兒,怎麼也知道此事?”
  華天虹笑道:“昨日夜間,咱們潛入了一元觀,天辰子將書信交給老伯,小侄在暗中見到了。”
  秦白川似喜似嗅,道:“唉!你這小哥,既是華大俠的哲嗣,前年就該講明,老朽只道你是皇甫星,在江湖上四處瞎找,待得弄清楚了你的來歷,卻又聽到了噩耗……”
  華天虹聽他語聲顫抖,知道他是一位古道熱腸之人,乍見故人之子,心頭不免激動,當下岔開話題,道:“碗鳳姊姊在苗嶺學藝,玉龍大哥本來與小侄在一起,眼前與蒼髯客前輩等留在鎮江。”
  秦白川又驚又喜,道:“啊……”
  華天虹微微一笑,轉口道:“這些話以後再講,我該怎樣稱呼那位老人家?”
  那形態萎縮之人道:“隨隨便便吧,你好好地作為,替我們這批行屍走肉出一口鳥氣!”
  華天虹暗暗忖道:這位前輩一定又是斷腸人。
  他與蒼髯客相處已久,知道傷心人的脾氣,當上亦不探間,點了點頭以示遵命,轉向秦白川道:“老伯是怎樣與姚策打上交道的?”
  秦白川脫口一笑,道:“老朽是什麼人,豈肯與那卑鄙無恥之輩交往,此事說來話長。”
  他語音一頓,扯下蒙面紗中,眉開眼笑,道:“老朽四處找你,你怎麼見到了玉龍,又知鳳兒在苗嶺學藝?”
  這兩人一個滿腦子兒女親情,一個滿腦子江湖大事,你問我,我問你,半天得不著要領。
  忽見道旁的草地上白影一晃,一條通體雪白,朱睛生輝的雪狸,倏地奔了出來。
  華天虹一見大喜,彎腰叫道:“雪兒!”
  那雪狸一下竄到了華天虹身前,繞著他轉了一圈,忽然又向荒野之下跑去。
  華天虹一見大急,剛要呼喊,那雪狸忽又停下身來,掉頭回顧,意似等著華天虹過去。
  秦白川眉頭一皺,道:“賢侄,聽說通天教的玉鼎夫人養著一條異獸,莫非就是這東西麼?”
  華天虹點頭道:“就是這條雪狸。”歉然一笑,道:“小侄趕來臨安,即是訪那玉鼎夫人,你老人家落足在何處,小侄去一忽就來。”
  秦白川雙眉一聳,道:“那玉鼎夫人是個沾惹不得的人物,你訪她則甚?”
  華天虹道:“小侄要追查謀殺任鵬一案的真象,此中詳情華雲清楚,讓他講給你老人家聽。”
  但聽華雲道:“我隨小官人去,回頭再與秦大俠細講。”
  秦白川介面道:“此間是通天教的心腹之地,老管家理該伴隨在賢侄身旁。”
  華天虹道:“小侄事了之後,在何處尋找老伯?”
  秦白川與那形態猥瑣之人相視一眼,默然半晌,仍是秦白川開口道:“我們原無一定的落足之處,這樣吧!西南方有座小集鎮,你事了就來相會。”
  華天虹點點頭,帶著華雲,隨同那雪狸奔去。
  華天虹瞧那雪狸落荒奔跑,不知趕向何處,連忙追上幾步,叫道:“雪兒,你主人呢?”
  華雲微微一笑,道:“這東西還懂人言麼?”
  那雪兒扭過頭來朝華雲望了一眼,嘶嘶叫了兩聲,重又朝前跑走。
  奔了一程,那雪狸忽在一株老槐樹下停下身來,華天虹急忙追了上去,道:“雪兒,玉鼎夫人住在哪里?”
  忽聽樹後有人噗吭一笑,隨即轉出一個長裙曳地,環颯叮當的紫衣少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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