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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知秋]歴史的塵埃[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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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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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11:31: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序章 追捕 (1)

  刀鋒在頸中勒過,手中的軀體猛地繃緊抽搐,發出和細小的體積不相稱的顫動,似乎要把其中蘊涵的點滴生命全部迸發出來。隨著溫熱腥臭的液體逐漸滴落口中,指間的顫動也逐漸衰竭,最後消散了。阿薩竭力壓榨著山鼠,毫不在意胃容物也一起被擠了出來。直到最後一滴體液緩慢地滴下,阿薩才丟下已捏得扭曲變形了的山鼠,伸出舌頭將嘴邊的血舔入口中。
  我不想死。
  血腥味從胃中蒸騰起來。喉嚨自做主張地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沉悶曖昧悠遠深長,並不像發自一個器官,而是出自靈魂中的某個褶皺。
  這種聲音他記得,三歲時候他躲在樹上,看村中的幾個獵人圍捕一條受傷了的狼。他被狼發出的低沉吼叫所震顫,不是恐懼,而是感覺靈魂中最深處的一根弦與之發出了共鳴。此後他一段時間都癡迷于去了解動物的語言。
  他現在明白那聲音原本毫無意義,只是生命在死亡威脅前的嘶叫,是強烈的求生欲和幾近瘋狂的獸性在心中漫溢後的發放。
  三天的茹毛飲血和極度緊張,還有體力的臨界。尾隨身後的死亡威脅和自身強烈的求生欲,兩者的煎熬把他幾乎變成了一只徹頭徹尾的野獸。但是幸好,理智仍然是主導著一切行動的。
  阿薩很清楚自己和追獵者在能力上的差距。他記得很清楚,三分隊那兩個步兵的頭如何在一照面間就像西瓜一樣地被打得稀爛。現在唯一所能依仗的,就只有洞察了對方意圖的優勢。
  追獵者並沒有全力地追趕他。這不是追殺,追獵者並不想盡快追上他,然後冒著受傷的危險和一個絕境中的野獸互相撕咬。這是在捕獵,一直追趕獵物,讓獵物在恐懼和亡命逃跑中漸漸衰弱,等到有十二分把握的時候再走過來,像捏死一只老鼠一樣把他殺掉,割下他的頭來。不管是身體因素,還是在這沼澤密林中生存的技能,他都不可能擺脫追獵。這點追逃兩者都很清楚。
  這三天中,阿薩裝出追獵者希望看到的亡命逃跑的樣子。體能也如同真的亡命逃跑那樣迅速地下降著。不能夠生火,也就沒有了充足的食物,在蜥蜴沼澤中生食任何動物的肉都是找死,對人類的身體而言裏面的寄生蟲足以致命,反倒是只能尋找有些無毒的昆蟲生吃。雖然動物的生血是安全的,可以作些微補充,但並不足以應付大量運動喪失的汗水和體力。鹽份與食物的匱乏已經幾乎到達承受的極限了,必須將這三天中所布的真實的假象用一個不能有絲毫失誤的行動來終結掉。
  非常好的運氣,很快地就從周圍的草和灌木上找到了三只無毒的蠕蟲。足有指頭大小,活力充沛地在手上左右翻騰。用手指捏住頭部,然後慢慢地勒下,綠色的糞便就被擠了出來。用力不能過重把蟲身擠破,令有營養的汁液飛濺,又要盡量把可能有毒的糞便排出,這是項極為考究的手藝,經過這幾天的使用,阿薩已經很熟練了。
  柔嫩的蟲肉在齒間很快地就成了濃稠的糊狀,滑膩的苦澀味如同這沼澤的空氣粘在皮膚上一樣在貼在味蕾上回旋著。阿薩仔細地用牙齒研磨,用舌頭在肉糊中仔細搜索有沒有漏掉的較大的肉塊,保證全部的蟲體都能夠化成盡可能最小的單位以容易消化。每一滴營養都是寶貴的,都是接下來的動力,活下去的希望。
  用刀在地面上挖出一個大約一尺的坑,將山鼠的屍體掩埋下去。這三天裏每殺一只動物,他都會不吝寶貴的體力將屍體埋起來。
  將刀負在背上,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把每一個衣物的突起都盡量拉平,像小心的哨兵邁上狹小的崗台一樣,謹慎地踩上剛剛掩埋好山鼠的土堆,然後緩慢地蹲下,趴倒,像只巨大變形的蠕蟲,慢慢地向旁邊的一灘汙水挪去。
  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個醜陋的動作上,小心地控制著身上的每一處肌肉,讓身體盡可能舒展地貼在地面上,不在松軟的泥地上留下任何一處顯眼的痕跡。任何一個動作的失控和不協調,都會讓三天的心機完全白費。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慢慢地滑落進齊胸的汙水中,沒讓汙水有絲毫的濺起。刀的重量恰好讓他不至于浮起來,劃動著水底的淤泥朝著記憶中的方向移去。這潭汙水通向一條因雨季而形成的臨時小河,他是特意走到這裏來的,也是特意選定了這個地形來掩埋屍體,一切都在計劃中。
  身上有幾處地方微微一痛,水蛭負在身上了。阿薩沒有去理會,吸足了血它們會自己松口,勉強去扯反到會讓吸盤遺留在皮膚裏引起感染,現在最重要的是在下一次換氣之前潛出盡可能遠的距離。
  腦海中把剛才的每一個細節重新審視了一遍。毫無破綻,將要得出生天的巨大喜悅油然而生。現在唯一的問題就只是山鼠的屍體,它必須在追獵者來到之前腐爛到足夠的程度,足夠發出一定氣味的程度。
  我現在只需要一個腐爛的運氣。
  在腐爛物沉積而成的淤泥上,像只食腐蜥蜴一樣劃動四肢的阿薩狠狠地祈禱。
  下午,蜥蜴沼澤中難得一見的太陽露了一下臉。
  陽光被樹枝切割得零零碎碎的落了下來。潮濕的地面把太陽的屍體變成一層在樹的枝葉和地面間回旋不散的幕障。在這片悶熱潮濕的幕障中一切沼澤生命都快生快長再飛快地為其他生命生長而死亡,連飛速的腐敗都顯得生意盎然。
  追獵者靜靜地看著一大群食腐蜥蜴興高采烈地拼搶一只山鼠屍體。他很討厭這些醜陋的食腐動物身上的黏液味,那對他靈敏的嗅覺來說太過強烈。一只較大的蜥蜴勝利地搶到了屍體轉身逃走,其他的立刻蜂擁尾隨消失在林間,只留下一個刨出的土坑和滿地的痕跡。
  以人類來說,這個獵物是相當不錯的,速度,敏捷,力量都很好。追獵者很有興趣,也有相當的把握在正面戰鬥中殺死他。
  不過只有相當的把握是不夠的。這不是戰場,而是捕獵,要利用相當的把握逐漸演化成足夠的把握。從昨天開始,足跡已經開始逐漸的無力,虛浮了。
  現在,追獵者感覺自己有足夠的把握了。
  但這也是個奇怪的獵物。雖然確實在被追趕著,足跡上卻沒有顯示被追殺獵物所應有的淩亂和慌不擇路。無力的步伐中透露出一種奇怪的堅定,那不是一昧的逃命,而是還有著其他什麼東西隱藏其中。
  這三天中的掩飾行蹤作得都不錯,但是卻一直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將喝完了血的動物屍體掩埋起來。這完全適得其反,蜥蜴會尋著腐爛的味道將屍體掘起吃掉。追獵者幾乎只要順著大群蜥蜴的臭味追下去就行了。
  不可理解的心態,愚蠢的錯誤,兩者間似乎有若有若無的聯系,這種感覺讓追獵者覺得有點奇怪。不過也只是僅僅限于奇怪而已,在追上,殺掉,把頭割下來之後,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沒有任何動物可以在這個沼澤密林中擺脫自己的追蹤。這一點追獵者有絕對的自信。絕對的。
  但是追獵者立刻就驚奇地發現所有的痕跡只到這裏為止,並沒有向任何方向延伸。
  空氣中只留下沼澤蜥蜴特有的濃烈臭味。追獵者俯下身,仔細地審視著地面的任何一個蛛絲馬跡。雖然蜥蜴爬動和爭搶食物把周圍地面弄得一團糟,但是對于追獵者超強的觀察力和經驗來說,這個獵物的痕跡仍然是可見的,花上一段時間就可以把周圍所有的蹤跡勘察得清清楚楚。
  有些虛浮但不慌亂的步伐,並沒有倒踩著自己的腳印退回來路的痕跡,只是在四周的灌木中轉了幾圈,大約是尋找食物。追獵者甚至能夠判斷出他所找到的第一個食物是從兩株羊角蕨下面找到的,大概是只蟲子。那裏的兩個腳印的前半部略深些,顯示出彎腰動作的重心前移。但是除此之外,便什麼都沒有發現了。腳印只到那個原本埋著屍體的土坑前便嘎然而止。
  這完全超出了追獵者的部落多年傳承積累下來的經驗範疇。逃跑,掩飾,逐漸下降的體能......追獵者只有依靠自己的頭腦來聯系這些,希望從中能得出經驗之外的其他事物。但是缺乏邏輯思維能力的頭腦難以完成這個任務。當發覺自己正如這個逃亡者期望的那樣,一步一步地陷進一個奇怪的陷阱的時候,一股不可抑制的暴怒瘋狂地占據了他的所有思維。
  一只蜥蜴搖頭晃腦地爬了回來,在土坑旁邊嗅著,期望還能發現些好處。但是它立刻就成為了旁邊的狂怒者發泄的對象。碩大的身軀在狂暴地一擊下高高飛起,然後落入汙水潭中,激起沖天的汙水和淤泥四處飛濺。隨著泥水落上岸的還有幾只水蛭,笨拙地蠕動著飽食後漲得渾圓的身體想要回到水中。追獵者發覺到了,揀起一只仔細看了看,啪地一聲捏破,嘗了嘗從中流出的液體。然後臉上浮現出其他種族所無法理解的猙獰表情。
  貼著地面,整個大陸上最靈敏的嗅覺終于從蜥蜴身上的黏液所發出的臭味的刺激和泥土的腐味中分辨出了一絲他所希望找到的味道。這味道延伸向汙水窪。
  要趁活的時候把心掏出來,把那個熱呼呼還在搏動的東西在牙齒中撕爛,和含在裏面的最新鮮的血液一起經過喉嚨咽到身體裏面,把裏面包含著的狡詐化作自己的力量。
  頭顱不能有損傷。從眼眶中慢慢挖出腦髓吃掉,把皮肉剝去,請最好的工匠來研磨頭骨。這個完美的戰利品可以放在祖先陵墓上。作為祭品,這是部族引以為傲的捕獵技能更進一步的見證。
  你是我的好獵物。
  一種久違的亢奮充斥到奔跑著的追獵者全身,那是只有在他剛剛成熟時,追逐部族中的那個最美麗的雌性的時候在身體中激蕩過的感覺。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3-30 22:2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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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11:31:55 |只看該作者
序章 追捕(2)


  到底是好運還是歹運呢?阿薩喝著肉湯想。
  肉是好肉。用上等的牛肉風幹,錘成緊密的肉松,一只牛的肉只用一小口袋就可以裝完。食用時用水煮漲,就還原成美味的牛肉。這是貴族武士們遠征時慣用的幹糧。
  湯是好湯。即便是蜥蜴沼澤中的河水,在淨化符的作用下也和最純淨的山泉一樣清澄甜美,用來煮上一鍋牛肉湯,再加上鹽,即便是城裏的大廚們也挑不出什麼毛病。讓人感覺這種淨化符也確實值上一枚銀幣。
  吃著這樣的好肉,喝著這樣的好湯,即便是再奄奄一息的人也會精神一振。阿薩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清楚,再好好休息一晚,他就可以空手放倒一只牛。
  篝火是用很多大木頭疊起來的,疊得很好,質料堅實細密的幹木和濕木混合,可以保證燃到第二天。篝火的熱度會把人的體溫蓋過,雙足飛龍不能察覺,不用再在陰冷的樹洞和地洞中躲避,而其他的野獸和毒蟲也不敢靠近。在這樣的篝火旁邊充足安穩地睡上一覺,體力絕對會完全恢複。
  即便能空手放倒五頭牛,阿薩還是沒把握和追獵者正面搏鬥。
  體力再如何恢複,也不足以讓自己在速度上甩掉追獵者。篝火很溫暖,很安全,也很亮,足夠讓沼澤中的任何生物看得清清楚楚。
  “你真的很厲害。我第一次見到有人只帶一把武器就敢在蜥蜴沼澤裏穿行。”自稱是藥劑師的女子露出佩服的神情。
  阿薩絲毫不覺得自己值得佩服。他竟然完全沒注意到水蛭脫落後的皮膚依然在出血,只是幾滴血,就差點把整個沼澤水域中的食肉魚都吸引過來了。于是他不得不在岸邊去把一株被蠻牛拱倒的枯木推入河中,站在上面順水漂下,以躲避下面無數只盼望著他下水的嘴。但是當幾只大鱷魚加入這個行列之後,他就不得不狼狽地上岸了。時間已經是黃昏,他正准備找地方躲藏的時候看到了火光,然後他就遇見了這個完全沒想過能遇到的同類。
  女子大概和阿薩差不多年紀,雖然一身探險者的打扮,背著個大包裹,身上都還裹著一塊髒兮兮的毯子,但是白淨細膩的皮膚顯示出並不是平民的身份。隨身攜帶著那種高效率的幹糧,而一張淨水符的價格足夠一家平民舒舒服服地過上一個月了,這女子大概是貴族。
  “本來我以為我獨自一人能在沼澤地裏探索采藥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這裏地勢和氣候獨特,很多植物只生長在這裏面,所以雖然父親向來都不贊同,但是我還是自己偷偷進來了。”女子像毫無心機的小孩,隨心所欲地說著話。大概是很久沒有見到過同類,而且是在這樣險惡的環境中,所以女子對他絲毫沒有戒心。
  她腰間那把劍是安卡細劍,細而長,堅硬而有韌性,輕便靈巧,以刺殺為主。阿薩認得出,那在父親的店裏永遠擺放在最顯眼的地方,以供客人對著劍和下面的標價發出嘖嘖聲。
  劍在她腰間的角度很好,也很精確,可以使她能以最快的速度抽出來。劍柄用細麻繩很緊密地纏著,那是經驗老到的士兵才用的纏法,使劍柄被血浸濕後仍然可以不滑手。雖然麻繩的顏色還是沒被血浸泡過的本色,但是從上面無數次緊握揮擊留下的握痕看,這把劍絕不會只是供人發出嘖嘖聲用的。
  但就算加上她,也不足以對付追獵者的吧。生死搏殺中最重要的不是技巧功夫,而是精神和鬥志。即便是從小再訓練有素,沒聽過斧頭劈進人骨頭裏發出的破裂聲,沒聽過被齊腰砍成兩截,卻還一時間沒死透的人的哀號,沒感覺過敵人的武器在自己肌體間縱橫馳騁,撕筋裂肉的那種尖銳的痛,那終究只是個半調子。當面對死亡的威脅時,感覺到那種立刻就可以把神智淹沒的痛楚時,都會恐懼,畏縮,進而喪失戰鬥力。
  如果再有個魔法師或者牧師就好了,即便只是最基本的祝福,幾個最簡單的火球......
  阿薩發現自己好象被這突然到來的肉湯和篝火舒適得有些忘乎所以了。能夠在這方圓幾百裏密林沼澤中遇到人類,而且舒舒服服地喝著肉湯圍著篝火補充體力,這已經是幾乎不敢相信的運氣了。
  嚼下一塊女子給的冒險者餅幹,用肉湯送下肚,感受著這運氣的篝火所散發的暖意,阿薩滿足又無奈地歎了口氣。
  追獵者此時應該在一處樹洞裏窺視著這裏的火光。即使是他,在雙足飛龍還在夜空呼號覓食的時候也只得躲起來。但是只要當曙光出現在東方,雙足飛龍回巢之後,他就會不遺余力地以驚人的速度跟著這運氣的指示朝這裏飛奔過來。
  不管是好運還是歹運,既然已經發生了,就必須,也只有,盡量地去把事情朝希望發展的地方發展下去。
  “這裏離多諾河還有多遠?”阿薩問。
  多諾河剛開始經過蜥蜴沼澤的水段湍急得連魚也沒辦法回游,阿薩就是在那裏被逼得上岸進了蜥蜴沼澤。但河水在繞過蜥蜴沼澤之後就溫柔起來,只要順水飄流一天就會到帝國的西部小鎮布拉卡達。
  “不是很清楚,不過不遠,大概走上一兩天吧。”
  全力奔跑下半天可以到達吧。不行,雖然比預想的距離要近得多,但沒有確切的距離也就沒有確切的把握。對于追獵者可以在半天之內把他追上這一點上他倒是有確切的把握。直接逃脫的機會太小。
  還是把實情告訴女子,請她和自己一起對付追獵者。雖然取勝的機會不大,但是以逸待勞之下,總比其他方法好得多。阿薩心裏思量著如何措辭。
  “冒昧地問一下,你可以陪我一下嗎?我明天打算到沼澤深處去找找新的草藥,我還是第一次進沼澤這麼深的。”女子突然問,“當然,我會付錢給你。”她用手拂了拂飄瀉下來的幾縷黑發,黑發貼在她單薄的嘴唇上,嘴唇抿起一道微微局促的弧度。她的雙腳後跟輕輕地互相搓動著。這是雙對女子來說頗有些大的腳,和阿薩差不多,而且穿著一雙和阿薩一樣的冒險者常用的皮鞋。
  阿薩突然發覺到了一個逃脫的方法。這是個很有效率,很有機會的方法。並不需要再去設什麼圈套,也不要布置什麼假象,不需消耗體力,更不需要浪費寶貴的時間,只要就趁現在,這篝火旁邊的一小會兒,就可以讓追獵者浪費掉相當的時間和體力。
  這個發現讓他的心跳猛然劇烈了起來。
  “行嗎?”女子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不大,睫毛很長,眼角有些下吊,大概即便是生起氣來也會有種朦朧的笑意在裏面流轉。
  篝火很亮,眸子很黑,火光從裏面映出來顯得柔和溫暖,但是阿薩不敢直視。他移開眼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自然點。“對不起,不行,我有很重要很緊急的事情。”
  “哦,是嗎?”女子毫不懂得如何掩飾語氣和表情中的失望。
  “從這裏向西走上大概半天的地方,生長有幾種這個沼澤特有的草藥,大概有獨特的治療作用。”阿薩覺得自己面部扭曲,聲音走樣,話的意思也含糊不清。這是他第一次對一個很友善的人說一個極度惡意的謊言。而且是對一個女子。
  “大概?什麼意思?”
  “恩...哎.....我看見一只蠻牛,不對,是兩只蠻牛.....就是蠻牛在互相打架,有一只的後腿受了傷,哎....不,好象是前腳..... 不...好象是....反正總之被咬傷了,很嚴重的傷。趴在地上要死了。然後它就去吃幾種草,敷在自己受傷的地方,然後過一會兒就好了。”情急之下,阿薩把幼時從老冒險者那裏聽來的一個狗打架的故事照搬了過來,意思不怎麼通,話倒還越說越流利。
  “哦?真的?你說說是什麼樣的草?”女子睜大了眼,目光讓阿薩覺得仿佛又看見了五天前晚上那只激射而來的弩箭,差點作出低頭彎腰前翻的躲閃動作。女子很麻利地從背包中翻出來紙筆。
  “就是淡黃的花.......”阿薩把幾種野草藥的特征混合攪亂了胡說一通。女子認認真真地記了下來。
  “如果你要再進沼澤深處,就一定要把水薄荷和除蟲菊這兩種草磨碎了塗在衣服和皮膚上。即使是你有驅蟲油也一定要塗,因為裏面有幾種毒蟲只怕這兩種草的味道。”阿薩用很鄭重的聲音對女子地說。
  “就這兩種草?到處都有的,這不是?”女子隨便的就從篝火周圍找到了。
  當然,這兩種藥草確實是有驅蟲的效果的,自從進入沼澤之後阿薩身上也一直塗著,只是這兩種草藥絕沒有冒險者公會特制的驅蟲油那麼有效果。這三天中,在樹洞中的黎明時分阿薩醒來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盡量輕微的動作把腋下和褲檔裏有時候還在頭發裏的蜈蚣之類的毒蟲揀出來。
  當然,沼澤的更深處也沒什麼只害怕這兩種藥草的毒蟲。
  看來無論什麼技巧都是鍛煉出來的。即使再難,再違背人本性的東西只要一多練習,就會習慣,然後熟練,甚至沉浸其中。有了之前的演練機會,阿薩說出這個極度惡意的謊言中最惡毒的部分的時候語句已經很流暢,聲音也很平穩了,只是一直不敢看那雙發亮的眼睛。他用樹枝挑篝火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視線。
   “真的謝謝你啊。如果我再找到這幾種藥草,弄明白藥性,就足夠讓藥劑所那幾個老家夥難堪的了。”女子有些興奮,大概還覺得兩人已經算是有交情的了,不只是隨心所欲,還很親切地和他說起來。“我早就知道天地這麼大,肯定會有還沒被發現的藥物。可那幾個老家夥總是知道啃前人的書本。”
  沒什麼好內疚的。即便是不告訴她,自己很有男子氣概地獨自一人去送死,對她也沒什麼好結果。追獵者一旦在沼澤中發現了任何其他人類的蹤跡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即使是兩人一起戰鬥,還是多半送死罷了,而且說不定她還會礙手礙腳,甚至根本不會幫忙。這種方法只是讓她的死更有意義而已,可以讓自己得到更多逃生的機會。阿薩在腦海裏搜索一切理由來讓自己的陰險圈套義正言明。
  “一旦我的成果得到了認同,別說藥劑所了,連魔法學院也會重視我,說不定主教大人還親自向我了解這幾種新藥草的情況呢。”因為激動,女子圓圓的臉上泛起兩朵紅雲。指著旁邊的一顆樹木說:“你看,就是這種樹,這也是我的發現之一。書上從來就沒有什麼記載,但是我通過對很多退役冒險者打聽,知道沼澤裏面很常見。而且我還發現它的汁液有著很強的刺激性和毒性,要是人或者動物的眼睛被濺到了......”
  你的生命其實是以其他無數個其他生命的死亡換來的,所以千萬不要放棄每一絲活命的希望。
  樹木主幹上有很多小根纏繞,很直很細,很像村後那個老冒險者用的筆。由此阿薩突然想起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聽起來很有深沉意味話來,這句話無疑把剛才的陰謀提升到了一個哲學的深度。阿薩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心安理得了。但是突然一股厭惡感蜂擁而來,令他覺得萬分疲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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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11:32:17 |只看該作者
序章 追捕(3)

  雙足飛龍從樹頂呼嘯而過,掠起的氣流在樹洞中也能感覺得到。這些巨大的飛行動物占據著沼澤之夜的絕對統治權,把一切發出體溫的動物都列入自己的食譜,即便是體形和它們差不多的蠻牛也在其中。
  氣流中傳來一陣和蜥蜴很類似的味道,這令追獵者感到很反感。他對這兩種生物間有無聯系毫不關心,只是覺得討厭。如果不是這些每晚都出沒的東西讓自己不得不和獵物同等的在樹洞中等待黎明,他只需要一天一夜就可以讓獵物在不眠不休中崩潰。如果不是那些令嗅覺幾乎要失靈的臭味,自己也不會被那個幾乎瞞過自己的詭計拖延時間,不會在這裏看著遠處的火光迷惑。
  燃起篝火做什麼?吃東西補充體力嗎?知道我已經看穿了你的圈套嗎?還是這又是一個圈套?
  你在挑釁我嗎?追獵者狂怒著思索。你在告訴我:你就在那裏,快過來,讓我把你的心掏出來嗎?
  但是追獵者馬上又告戒自己,不能夠失去冷靜。面對這樣一個狡詐的獵物,失去冷靜就是讓自己陷入陷阱。毫無疑問的,這絕對是一個圈套,或者就是白天那個圈套的一個後續。
  河已經不遠了,明天清晨就要用全力奔跑追蹤,然後用一個很過癮的方法結束掉這場追獵。追獵者打了個興奮的響鼻,握了握手中那把殺傷力巨大的武器。上面沾著的腦漿和血結成了一層薄殼,凝成了這武器的一部分。
  不能太激動,不能太激動,保持冷靜,保持冷靜。追獵者再度告戒自己。明天所見到的一切蹤跡都要仔細觀察,仔細考慮,不能再被任何假象所迷惑了。記住要注意假象,要小心假象。
  你以為我很容易就可以糊弄過去嗎?你還以那即將被我擰下來慢慢品嘗的頭腦而驕傲嗎?
  追獵者為自己冷靜的想法高興起來,又打了一個響鼻。
  刀鋒割開皮膚劃破肌肉切斷喉管再把動脈切斷肌肉劃破皮膚割開從頸項的另一邊脫穎而出,這感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從手指間到手腕到手肘到手臂最後直接震顫到心裏,層次分明感受深刻得就像一首美妙絕倫的詩歌。然後鮮紅的血就熱情奔放興高采烈地從女子的身體裏流出來,讓阿薩盡情地吮吸著。
  幾縷黑發緊貼在單薄的嘴唇上,嘴唇抿起一道微微局促的弧度,下吊的眼睛眯著,長長的睫毛裏面包涵著朦朧的笑意。貼近了才發現這真是個極美麗的女子。
  阿薩突然覺得很害怕。害怕那眯著的眼睛蘊涵著的溫柔,薄薄的嘴唇抿起的倔強。女子依舊是那表情,但是阿薩完全陷入了這突然發現的溫柔美麗所形成的恐懼中。
  然後他發現剛才劃破的不只是女子的咽喉,還有自己的。撫摩著自己頸項中那道傷口,胸中回蕩著割開這口子時那清晰分明的感覺,想用這感覺把傷口回填,卻無能為力,阿薩無比痛苦地呻吟起來。
  看著女子美麗溫柔的臉和頸中那道淒厲的傷口,用手感覺著自己的傷口。悲戚哀傷恐懼痛苦像周圍的黑暗一樣把阿薩緊緊地包圍起來,阿薩猛地驚醒。
  清晨的魚肚白已經浮現在東方了,雙足飛龍的號叫正逐漸遠去。這些生物是從沼澤邊緣開始盤旋著飛回沼澤深處的巢穴的。追獵者的位置更靠近沼澤深處,所以這可以使阿薩有比較早出發的優勢。
  但是阿薩並沒有對這寶貴的時間顯示出太大的興趣,而是在將熄的篝火旁蹲著,木然地看著女子把水薄荷和除蟲菊用石頭碾碎後塗抹在衣服和皮膚上。直到現在,噩夢留下的感覺仍然在思維中回蕩,像是把粘呼呼的鼻涕想甩也甩不掉,腦筋還是迷迷糊糊的。不過幸好,他也能真切地感覺到體力幾乎已經完全地恢複了。
  女子卻好象睡得不錯,塗抹完後開始手腳麻利地收拾東西,同時還不忘和他閑聊:“你昨天晚上發噩夢發得很厲害啊,把我都吵醒了。我本來還說叫醒你的。”
  阿薩怔怔地看著女子神情自若容光煥發的臉。那雙美麗朦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細細地白頸在衣服中若隱若現。阿薩突然產生那裏正在淒慘地流血的錯覺,猛地打了個寒戰。
  女子已經收拾好了行裝,和他告別:“再見了,以後有機會的話可以來王都的姆拉克公爵府找我。”綻開一個讓清晨的霧氣都被感染得柔情似水的笑容。“我叫小懿。”
  沒機會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阿薩完全不敢面對這個笑容,盯著地下恩了一聲。
  看著女子的背影消失在清晨的霧藹中後,阿薩順著河流的方向跑起來。
  他並沒有跳進河中隱藏自己的氣味,也毫不介意在松軟的泥地上留下一個個連視力最差的老鼠都能看清的腳印。他也跑得並不快,這個速度是能夠最有效率的利用體力的。他清楚得很,什麼樣的掩飾在追獵者的眼光下都是欲蓋彌彰,這樣擺明了的蹤跡反而會迷惑他。
  當然,追獵者還是有跟著這一條真正的足跡的可能,但是通過了上一個陷阱之後他一定會有顧慮,這個可能性應該比較小。阿薩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在期盼追獵者的腳步在自己身後響起。
  但是迷惑也是沒用。這確實是一條最有效率的辦法,追獵者一旦在追逐女子的路上耗費了體力和時間,自己逃跑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即便是他殺掉女子之後再重新追蹤自己,自己體力占了上風,取勝的可能性也提高了。阿薩甩甩頭,盡量把精力都放在一步一步地奔跑上。
  但是只跑了不到半個小時,就看到一條大河橫在眼前。他竟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每個人甚至包括追獵者的估計都錯了。大概是雨季的原因,河水竟然從沼澤低窪的地方分流,直接穿過了沼澤地。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若有若無的慘叫從沼澤深處響起。
  經過如此遠的距離,聲音已經很微弱了,但卻像把碩大的鐵錘敲在阿薩心坎上。眼前立刻浮現出昨夜的夢境,女子喉嚨間那一道淒厲的傷口無比清晰。他楞在原地,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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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11:32:42 |只看該作者
序章 追捕(4)

  又一聲呼號傳來。阿薩知道,追獵者在折磨女子。這是那個種族在獵殺人類時候特用的方法。
  如果他轉身跑去救人,就正中這個愚蠢的圈套,而結果則是他兩人的頭顱一起成為某個獸人部落的裝飾品。
  多諾河的河水快速溫柔地向東一瀉千裏,微微泛起的浪花像是在對他招手。
  來吧,來吧,跳進來就安全了,雖然會傷心,會內疚,但是至少你會活著。過了幾年,也許你就會把這段事情淡漠了,還會在酒桌間和朋友將這用作閑談的材料,幾年忘不了,那麼幾十年一定能忘記掉。
  也許你也可以以這個悲傷作為動力,幾年後成為一位將軍,領率一只軍隊,浩浩蕩蕩地把大陸上所有的獸人一掃而光,為這個女子報仇,......
  第三聲慘叫傳來,已經微弱得仿佛只是擔心而產生的幻覺而已。
  阿薩大聲罵了一句他所知道的最惡毒的詛咒,轉身朝來路狂奔而去,同時竭盡所能地發出一聲吼叫,告訴追獵者他那愚蠢的圈套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樣,發揮出了十分有效的作用。
  然後不到十分鍾,狂奔後的阿薩就看到了追獵者,以及被他抓在手中的女子。
  齊頸黑發從鬥篷中散落下來,淩亂地將她痛苦的表情遮掩得模糊不清。她的右手血肉模糊地以枯樹藤的姿態扭曲著,骨骼已經沒有一寸是完好的。那不是一次的傷害能造成的,是折斷了一處後再在另一處折斷,直到再也沒有地方可以下手為止。
  阿薩略安了安心,除了這只手,暫時還看不出她哪裏受了致命的傷害。她只是像只待宰殺的小雞一樣被追獵者提在半空,微弱的呻吟從嘴中傳出,聲音斷斷續續的,似乎隨時可能被捏在她頸中的爪子掐斷。
  順著那只長滿了毛的巨爪,阿薩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以如此近的距離正面看到了這個追殺了他三天的獸人。
  足足比他高一尺,寬一半的巨大體形,棕色的毛覆蓋著全身,高聳的雙耳,黃色的瞳孔,狹長的嘴,一個狗一樣的頭,這是只狼人。它身體各部分的比例大概和人類相仿,但從肌肉和骨骼的完美曲線也看得出這軀體中蘊涵的力量和敏捷是人類難以企及的。
  狼人身上穿著一件特制的皮甲,地上那只曾經擊碎過阿薩十幾個同僚頭顱的流星錘顯然也是特制的,人類和矮人無法使用如此巨大的武器。這可怕的武裝和他的身體相得益彰,足夠讓他獨自對付一整隊的士兵。
  但是這只狼人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威風和危險,甚至可以說有點狼狽。左手臂的毛已被血凝成了一團,上面的傷口還在緩慢地出血。安卡細劍並不因為不能用來砍劈而減小它的殺傷力,獨特的劍刃在刺進肌體後一但旋轉就會把周圍的血管和組織全部扯爛,細長的劍身是用矮人的上好合金鍛造的,甚至可以刺穿骨骼。
  左爪背上有焦黑的一團,能看得見被燒焦後炸裂的筋肉,周圍的皮毛已被燒掉了,這是火球術的痕跡。看他頭上毛皮的些微焦跡可以知道這原本是射向他臉部的一記火球,被他在來不及躲避的情況下用手擋了下來。這一記火球的時機想必拿捏得非常好。
  如果和女子一起對付追獵者,勝算其實是很大的......阿薩感到無比的悔恨。現在只能是全力一博了,應該還是有希望的,畢竟追獵者的左臂已經......
  追獵者發出一聲咕嚕聲,列開嘴,露出鋒利的牙,動了動肩。阿薩並不理解這個表情的含義,但是他清楚地看見抓住女子的那只爪上的肌肉鼓了起來。
  獵物已經來了,目的已經達到了,餌自然也沒用了。
  “住手!”阿薩發出一聲聲嘶力竭的叫喊,沖向追獵者。
  “咯勒”,清脆的骨頭斷裂的聲音,阿薩無法分辨是來自女子的頸間還是自己體內。奔跑過度的雙腿在全力沖過來的中間已沒有力量再進行閃躲,阿薩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追獵者很准確地一腳撐在自己的胸口上,使他像一只稻草人一樣飛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棵樹。手上的刀也插進了樹中。
  阿薩像只蝦子一樣縮成了一團,血和著唾沫從口鼻中溢了出來。肋骨斷了好幾根,所幸還沒有插進內髒。胸腔中仿佛有無數頭蠻牛左沖右突,把除了痛楚的其他感覺都擠出體外,連呼一口氣都無法做到。
  這真是不過癮的結束。看著這個這三天中讓他費了如此多心思的獵物卻是這樣的不堪一擊,追獵者失望地想。本來他還期盼用一場精彩的格殺來結束的。
  今晨在篝火旁邊發現了明顯的足跡和氣味的時候,他很肯定地認為這是個圈套。這個狡猾的獵物怎麼可能將自己的行蹤似乎是特意顯示給自己看?一定是一個什麼花招。于是他追逐另外一行似乎不怎麼像的足跡。當發現自己的判斷居然又錯了,又被這個獵物的花招蒙騙過去時,驚訝和惱羞成怒完全令他失常。
  而這另外一個人類的戰鬥力更是出乎意料之外,自己差點就被一記火球炸中了臉。好在這個人類也很脆弱,被自己折斷了手之後立刻就因為劇痛而失去了戰鬥力。
  結果終究是自己的勝利了。很成功地把那個逃跑的獵物引誘了過來,現在就可以走過去,很輕松地把頭擰下來。
  不,沒必要這麼快。仔細品味其中的一絲一毫過程,看看這個人類在知道自己生命快要終結時還會作些什麼,也不失為一個有趣的結尾余興。
  最後玩上一個花招?還是掙紮一下?或者是縮成一團,涕淚縱橫地發出些不知所謂的哀號?最好別來這個,已經看得厭了。
  阿薩好不容易才呼過一口起來,胸口的肋骨間像插滿了刀,還隨著呼吸在不停地上下抽動。他勉強抬頭看了看插在樹身上的刀,樹身分泌出的白色漿汁已經淌滿了刀身。
  他認得這棵樹,上面細直的根曾經讓他想起一句幾乎是無恥的話。現在他又想起了,看了看倒在地上已經沒有了呻吟的女子,一種悲憤的力量支撐他站了起來,把刀從樹幹上拔出。用盡身體中所有的力氣把刀舉起向前沖去。
  追獵者幾乎是以一種可憐的心態看著迎面沖來的獵物。這像烏龜般緩慢並軌跡明顯的動作就是你最後的掙紮?甚至看得到你每一處肌肉的搏動和因為疼痛導致動作的扭曲,看得出刀在什麼時候用多大的力氣在什麼地方落下。
  追獵者舉起手中流星錘的柄,毫無偏差地擋住了刀,一聲金屬相交的巨響。如預想中一樣,刀和手一起被反彈開,連同身體一起被震得後退,胸腹間空門大開,只要將爪子從下面直掏進去,就可以將那顆熱呼呼的心髒扯出來了。
  只是追獵者沒有預料到一個似乎無關緊要的細節。刀上粘著的樹汁在強烈的震動之下化成無數小滴,飛濺到了追獵者的眼中,還有濕潤的鼻子上。
  那不是樹汁,是千百把淬上厲毒長滿倒刺還被燒得通紅的小刀。追獵者發出一聲連自己都沒聽到過的淒厲無比的長叫。
  整個世界全被這痛苦取代了。視覺先是一片殷紅便徹底地黑了下去,鼻子已經不在了,那裏除了痛沒有任何東西,連耳朵裏也只聽得見自己的慘叫。然後僅存的身體感覺立刻發現有一個冰涼的東西從小腹塞進了體內,一直到達了胸口,不怎麼費力,但是很堅決地從原本排列得很整齊的內髒中間擠出了自己的位置。
  一種甚至能夠掩飾痛楚的恐懼蜂擁而來,追獵者下意識地握住了小腹下的一個東西,把所有的氣力和恐懼都用了上去。然後他就聽到了與自己的慘叫相比毫不遜色的另外一聲慘叫。
  阿薩同樣聽不見自己的腕骨碎成一片一片的聲音,只能夠感覺無數骨片在肌肉血管中間恣意橫行還從皮膚上異軍突起。他不是用力,他早就沒有絲毫的力氣了,他是用這巨大的刺痛屈起膝蓋狂頂向刀柄。心髒肌肉富有彈性的破裂感從刀柄上傳來。
  追獵者突然停止了呼號,用力捂住胸口,用力得以至于鋒利的爪尖都透過皮甲插入了自己的毛皮之中,仿佛想要把裏面破裂了的那個東西捂回原形。但是晃悠了幾步,便轟然倒下。
  阿薩捂著自己的左手跪在地上哀號著喘息了好一會,才能夠勉力站起來。
  全部都結束了。
  不,還沒有。不能夠在這裏過多停留,追獵者的屍體一旦發出氣味就會引來一大堆蜥蜴。自己已經衰弱得可以任那些醜陋的食腐動物魚肉了,希望女子的行囊中有些比較有用的治療藥吧,或者像那張淨水符一樣的高檔貨。
  阿薩搖搖晃晃地走過去。看著女子那張蒼白的臉,那曾經被笑意襯托得那麼美麗,而再過半天,也就即將和那邊狼人的屍體一樣成為那些醜陋動物的口中食物了。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阿薩痛苦地跪在她面前。突然他看見那嘴唇似乎動了動,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是隨即馬上聽到了一聲呻吟,比自己的還有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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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11:3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卷入 第一章 無妄之災

  聽阿薩講述完了他所在的部隊如何在山頭被全滅之後,騎士長長地噓了一口氣,低著頭陷入沉思。
  阿薩坐在天鵝絨的軟椅上,手指搓捏著柔軟光滑的絨面。這種東西他以前只看見過而已。村裏的那個老學究用來放置聖書的盒子裏面就有那樣薄薄的一層的。三歲的時候他看見一個大年紀的小孩只是用手捏了一下,然後那只手就被打得三天都拿不住勺子。
  這樣一個高貴,神秘且危險的存在,現在居然被坐在屁股下面,讓他感覺有點奇怪,又有點過癮
  姆拉克公爵去皇城參加軍事會議去了,一位自稱是公爵助手的年輕騎士接見了他。
  騎士的那身鎧甲和配劍都是最高檔的貨色,上面神聖騎士團的徽章阿薩在他隊長身上同樣看見過。年輕,英俊,威武,氣宇不凡,還有高貴的身份,以及與之搭配得天衣無縫的氣質,好象是小時候在吟游詩人嘴裏經常聽到的故事中的主人公。
  這樣一位人物居然和自己平起平坐,還沉浸在自己所報告的事情中沉思,仍然是有點奇怪又過癮的感覺,和那椅子一樣,不過放大了若幹倍。
  “那麼只有你自己一人突圍而出,然後被追殺,在蜥蜴沼澤裏和追兵搏鬥........”騎士重複著阿薩的講述。吐字清晰緩慢,有條不紊。仿佛生怕別人聽不清或聽錯了他的話。
  阿薩點頭:“就是那樣。”一路的奔波讓他很口渴,他拿起桌上的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發現裏面的是奶茶。
  “你確定只有你一個人逃出來嗎?”騎士皺起眉頭,用很深邃優雅的目光很認真地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緩慢的問。仿佛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雖然早就肯定了,但阿薩還是仔細回憶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是。只有我一個人。”這奶茶味道很好,杯子卻嫌太小,阿薩不停地喝了又倒倒了又喝。其實他本來想就著壺嘴喝的,但是公爵府的華麗和對面騎士的注視讓他不怎麼好意思。
  騎士稍微舒展了一下眉頭,隨即又更用力的皺起眉頭,更認真地問:“那麼你和誰說過這件事情沒有?”
  “沒有。”這個阿薩倒很肯定。從沼澤地出來之後他就一直馬不停蹄。甚至現在他的左手腕上還纏著繃帶。
  多虧了行囊中的幾張治療符文和藥水,他們才能夠走出河邊找了棵枯樹順水漂到布拉卡達。地方官知道受傷的是姆拉克公爵的女兒後,立刻把方圓五十裏的牧師和醫生都找來了。阿薩胸口的幾根肋骨已經接上了,在治療術的作用下也沒什麼大礙,只是有些脆弱。左腕則因為碎得太厲害,足足花了一整天時間,還找來幾個屠夫和仵作來找混在肉裏的骨骼碎片。把阿薩痛暈過去三次,好不容易才大概拼回了原狀,用上數量驚人的治療術和藥物,疼痛是消除了,但是也很有殘疾的嫌疑。現在阿薩把希望都寄托在姆拉克公爵的有錢有勢和王都牧師的水平上了。
  “那你為什麼不到你部隊所屬的長官那裏去彙報這個事情呢?” 騎士仍然是很耐心很仔細地問,想要把絲毫細節都洞燭于心。他專注的神情很像一個小孩子,細心地凝視中帶點小心的味道,好象害怕面前的事物突然就飛走了一樣。
  “因為我不怎麼清楚我的部隊屬于誰管。我只是在布拉卡達看見在招募臨時士兵,就去參加了。”阿薩本來還想問他那十幾天的工資,十多個銅子應該找誰拿,但看了看手中的杯子,那是銀的,也不好意思說出口了。“我問過小懿....小姐應該找誰彙報這事,她說公爵大人是帝國軍事大臣。我就想直接來報告更快點。”
  “哦,原來是這樣。好,好,太好了。”騎士的眉頭豁然開朗,如釋重負的輕松起來,顯得很高興。他的笑容和那一頭的金發一樣顯得很耀眼,很能夠感染人。大多數女孩子心目中的夢中情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吧。
  騎士像是突然才想到了,問:“那麼小懿小姐她.....”
  “沒事,布拉卡達的鎮長用了一個車隊來護送她,大概還有二十幾天左右就可以到王都了。”小懿的頸椎骨在狼人的緊握下裂開了,在走出沼澤的過程中因為移動身體的原因,傷勢惡化,骨頭有些微微地變形。布拉卡達的牧師們不敢動手,只得用治療術稍微處理了一下,再用夾板固定住,用馬車慢慢地送回王都。
  “恩。”騎士點了點頭。“我代表公爵大人,對你英勇救下小懿小姐的事表示感謝。”頓了一頓,雙眼直視著阿薩,用他很緩慢清晰的聲音說道:“而且,你能夠直接把這件事情報告到公爵府上來,真是非常正確的選擇。我想姆拉克公爵大人知道了一定也會很高興的。”他碧藍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種喜不自勝的表情。“你的運氣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這幾個字說得尤其用力,好象真的為阿薩的運氣慶幸。
  不知道為什麼,阿薩從騎士發亮的眼神中覺得有些不安,這好象並不是善意的表示,其中有一種惡意的竊喜在裏面閃動。阿薩問:“你到底是.....?”
  “克勞維斯.埃爾尼男爵,神聖騎士團二分隊隊長,姆拉克公爵大人的助手。”騎士的眼光收回,語音平穩和潤,和這些高貴的頭銜絲絲入扣。“小懿小姐的未婚夫。”
  “啊?”阿薩對騎士的最後一個身份有些意外。
  騎士站了起來,劍眉微挺,眼中露出刀鋒一樣的光芒。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甚至威武得仿佛這個面容從來都不曾被笑容軟化過。厲聲大喝道:“來人啊。拿下。”
  十多個全副武裝的侍衛像從地下冒出來一樣出現在大廳門口,沖進來把阿薩團團圍住。
  阿薩還沒從上一個驚訝從清醒,立刻陷入另一個更大的中。站起來說道:“是不是搞錯了,我說.....”
  騎士的手刀沒讓阿薩有任何反應的時間,准確地切在他的頸上的大動脈上。阿薩立刻就像一只抽空了的口袋般軟倒在地。
  “帶進牢裏,吩咐好好看守,這是個重要的奸細。”騎士的聲音比他的目光還有威懾力,侍衛們忙不迭地把阿薩架了出去。“備馬。備令牌。我有緊急軍情要去皇宮見公爵大人。”
  對公爵大人來說,這是個很危險的好運氣。當然也是自己的。騎士端起桌上的杯子,想喝上一口茶,卻發現拿到了阿薩剛才用過的杯子。拿起壺,卻發現已經是空的了。
  ‘當啷’騎士丟下杯子,指著阿薩剛剛坐過的天鵝絨椅子吩咐:“這杯子,壺,還有那只椅子,全扔掉。”邁出大門的時候補充了一句。“別讓我回來的時候再看見。”
  公爵府不只下人辦事效率高,備的馬也很快。只用了十多分鍾,騎士就通過重重守衛來到了軍事會議廳,見到了姆拉克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聽了騎士簡短的耳語後,很溫和地笑了笑,再用很溫和的語氣對著滿桌的大臣們說道:“對不起,請大家允許我離開一下。是小女的事,她在外面胡鬧,受了點傷。”
  大廳外的花園中,騎士向公爵詳細複述了阿薩對他陳述過的一字一句。
  公爵眯著眼睛仔細聽。他的眼睛不大,一眯起來就仿佛在笑,修得很整齊的八字胡,襯著他微微發福的身體,圓圓的臉頰,感覺像個很慈祥的相信以和為貴和氣才能生財的普通中年商人。
  “公爵大人,這件事情實在是很危險,幸好這個士兵落在我們手上了。您看這是不是說明他們那邊出了問題?我們應該.....”騎士詢問。
  公爵臉上的笑意絲毫不減,反問騎士:“我記得你見過他們。”
  “是。”
  “你覺得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騎士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微流露出一種和他極不匹配的神情,不服氣卻又掩飾不住畏懼的神色,像一個想起曾經讓他驚駭過的猛獸的倔強少年。騎士皺眉堅持自己的看法說:“但是這確實出現了紕漏.....”
  “沒有人是不會失誤和犯錯的,更沒有人能夠把握一切。只要通過了足夠理智的分析,就應該相信自己的感覺和頭腦,即便是出了差錯,也用不著後悔和猶豫。” 公爵像個在對學生上課的老師,仔細地對年輕的騎士講解著。“我們既然相信他們對于解決這類事比我們在行,也遠比我們有效率,所以我們就只用心做好我們自己這邊的事情。出了紕漏,也許是有什麼不可控制的因素,比如運氣,那我們也沒辦法。至少,現在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問題。對嗎?”
  “是。”騎士很認真地聽著公爵的話。跟著這樣的一個上司,最大的收獲就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學習。
  公爵眼中泛起一絲憂慮,問:“小懿的傷勢怎麼樣?”
  “大概沒什麼事。地方官派了一個車隊護送小姐,正在回來的途中。”
  公爵有些責怪地看了騎士一眼,輕輕歎了口氣。再問:“那個士兵你怎麼處置了?”
  “押在城中的牢裏,等侯您發落。”
  公爵問:“你覺得我會怎麼樣發落他?”
  “殺掉。”
  公爵再問:“你覺得這個士兵的危險之處在哪裏?”
  “向別人泄露出他經曆過的情況。”
  公爵一步一步地對騎士循善誘導:“他活著和別人接觸一分鍾,對我們的危險性就大了一分。而你既然知道應該怎麼樣處置他,就應該盡量減少他活著和別人接觸的機會。”
  “我是想等您來下決定,這事畢竟很重要。”
  “不要太拘泥于規矩,規矩本來就是為了處理事情而存在的。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要以自己的判斷和理智分析為先。”公爵看著騎士,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更重要的是,要有相信自己判斷力的自信。”
  “是。”騎士低著頭,很用力的回答。
  當姆拉克公爵滿臉笑容地回到會議廳,大臣們都紛紛詢問公爵小姐的傷勢。公爵感謝大家的關心後,建議會議繼續剛才的話題:“就剛才討論的將軍要求增加對他西方軍隊的財政撥款,用以清掃各獸人部落的議題,我是表示十二分的贊同的。畢竟國家和人民的安全是首要,為此在其他方面減縮一下,也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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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11:33: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卷入 第二章 脫獄

  阿薩揉著脖子轉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堆發出黴臭的谷草上面。一只老鼠飛快地從他的腳上跳起,鑽入牆角的縫隙中。
  抬頭可看見三面的牆都是大塊的青石砌的,僅從牆上兩個比拳頭略大點的通氣孔漏入一些昏暗光線。其他一邊則是手臂粗的木柵欄,木柵欄外面又有幾處木柵欄,這裏是個陰冷的地牢。
  剛才還置身富麗堂皇的公爵府,現在卻躺在一間地牢的牢房裏。重大的反差讓阿薩還發暈的腦袋一時不知怎麼回事。他搖了搖頭,仔細回想了一下,卻更迷糊了。
  難道是那個騎士懷疑自己和他未婚妻之間有什麼問題了?還是以為他聽出來了未婚妻的傷勢是自己害的?阿薩仔細把自己報告的話在心中細細地過濾了一遍,確實是沒有漏洞。他在來王都的路上就把關于沼澤中的故事處理好了。是那個騎士自己擅作的主張嗎?那麼就只有當面和公爵大人說了。
  阿薩突然聽見旁邊一間牢房裏的奇怪聲音。是一男一女的喘息呻吟。
  沒等他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地牢的門被碰的一聲踢開了。一個獄卒打扮的瘦子沖了進來,直沖到有人呻吟的牢間門口踢著上面的木柵欄吼著:“滾出來!”
  裏面很努力地呻吟了幾聲,然後一個較胖的獄卒提著褲子慢騰騰的走了出來。
  瘦獄卒高聲叫道:“你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好了我先來的嗎?”
  胖獄卒還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慢理斯條地回答:“誰叫你這麼遲才來,過了換班時間你還沒來,我等得心焦了。”
  瘦獄卒還在高叫:“去你媽的,平時間沒看你這麼用心等過,老子遲來幾分鍾你都要發半天牢騷,現在你倒不著急要回去了,在這裏給老子瞎享受。憑什麼要老子來幫你涮鍋?”
  胖子還是不慌不忙地說:“算了嘛,既然都已經做了,再說也沒什麼用了,你做不做隨便你....要不你等她放出去了再去......”
  瘦子越發暴跳如雷:“去你媽的......
  阿薩走近木柵欄對著外面兩個獄卒說:“我要見姆拉克公.....”心裏思量著怎麼和公爵說明這件事情。
  “見你媽的XX!”瘦子猛地扭過身來飛起一腳,正中完全沒防備的阿薩的胸口。
  骨頭斷裂的聲音在安靜的地牢間顯得異常清晰。仍然還很脆弱的胸前幾根肋骨被這一下又踢斷了,胸前一悶,阿薩向後一倒,後腦正撞在稻草下一塊突起的石頭上,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兩個獄卒聽見了那聲清脆的聲音,也看到了這個犯人倒地後就一動不動。胖子慌忙打開柵欄,過來看了看阿薩,探了探鼻息,驚叫:“糟了,沒氣了!”又摸了摸胸口。“肋骨斷了好幾根。好象連心跳也沒了。”
  瘦子也對這一腳的威力暗暗吃驚,但強裝著鎮定吼道:“慌個鳥!死個犯人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早和你說過老子的功夫過硬得很了,當兵的時候就出了名的。你去問問當年......”
  胖子驚恐地看著瘦子,聲音篩糠般地說:“這個犯人是公爵府剛剛送過來的奸細,說叫好好看守的,是克勞維斯男爵親手抓住的,他可能還會來提審。”
  瘦子還沉醉在那一腳踢死人的神勇中,眼睛一瞪:“怕個鳥。”仿佛即便是男爵親自來了,大不了也一腳踢死。但是稍微緩一口氣,心中也在打鼓,畢竟最近異教徒和奸細的事情鬧得很凶,殺死一個奸細,搞不好有被懷疑同是奸細而去殺人滅口的嫌疑,而男爵的嚴厲更是出了名的。瘦子的聲音小了一號:“等老子好好考慮一下.....”
  不久之後,當兩個獄卒剛剛布置完畢,克勞維斯騎士就趕來了。
  “逃走了?”騎士的臉色比牆上青石的顏色還青。
  兩個獄卒捂著頭頸,瘦子用生命垂危的聲音回答:“他說他受了很重的傷,讓我們給他找醫生。這是您抓住的重要犯人,我們怕他真的死了,就進去看看他,哪裏知道他突然打暈了我們,跑了。”為證明自己盡忠職守,指著其他牢間說:“您問其他犯人,他們都親眼看見的。”整個地牢響起一片半死不活的證明聲。
  克勞維斯眼中爆出一陣幾乎是能直接用以殺人戮命的光芒,盯著兩個獄卒丟下一句:“你們在這裏不准動,等我回來。”轉身飛奔出地牢。
  直到腳步聲消失好一會,瘦子才緩過一口氣來,用很不屑的口氣表示不滿:“擺什麼臭架子,不就是憑著出生好點,老子如果也生在埃爾尼家族,他這個年紀就當將軍了。”看著胖子仍在簌簌發抖,還恐懼在剛才騎士的眼神中,心中的英勇之氣又複活了。拍著胖子的肩膀說道:“如何?你還說要自己動手處理屍體,這又費時間又容易被發現,直接把那東西送給山德魯老頭不就行了?他幫我們解決問題就快得多了,要是你動手,剛才就趕不及了。”
  胖子還在發抖,連聲音都不怎麼清楚了:“他的眼神好怕人哦。”
  瘦子口沫橫飛地說:“早給你說過了他這些公子哥就是喜歡擺架子,只是仗著家裏的勢力,就是架子嚇人。如果是個平頭老百姓,老子只要一腳就踢死了......”胖子魂不守舍地隨聲附和。
  不管是說得起勁還是聽得專心的,兩人一直站在那裏一動也沒動。
  並沒有太久,甚至兩人的腿還沒如何酸痛,克勞維斯就已經把王都近衛軍的搜捕行動安排妥當後返回監獄了。
  “犯人在這裏和誰交談過沒有?”
  “好象沒有.....”瘦子不敢正視克勞維斯的目光,看著他背後的牆壁回答。胖子只盯著地面哆嗦。
  “好——象?”克勞維斯的聲音像是在詢問,又像是自言自語。兩個獄卒不敢回答。
  “恩。”克勞維斯好象是想通了什麼問題,決定了主意,自己緩緩點了點頭。
  “沒有人不會犯錯誤,就算一旦犯了錯誤,盡量去彌補就行了,後悔責怪也是沒用的。你們說是不是?”兩個獄卒發現騎士臉色沒有那麼難看了,不再是那種可怖的青色,甚至眼睛中還有了點暖意,對他們說的話仿佛也是在寬恕安慰他們。這使他們如釋重負,瘦子連忙回答:“是啊,是啊,我們一定盡量彌補。”
  “好,好,你們這樣說才對。”克勞維斯把雙手搭上了兩個獄卒的肩膀,這讓兩人完全受寵若驚。胖子完全不害怕了,覺得這個英俊可親的年輕貴族簡直比教堂中的神像還值得崇敬。瘦子也從心底承認這個富家子弟大概確實要比自己高上一點點。
  ‘乓’。一聲悶響回蕩在地牢的空氣間。
  一胖一瘦兩個軀體偎依著倒下,仿佛交情很好似的,連血和腦漿也混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距離比較近,看得清這裏情況的幾個柵欄裏面傳出驚呼聲。
  克勞維斯騎士很威嚴地皺起眉毛,用他那緩慢平穩的語調,像訓斥小孩子的大人,對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呵斥道:“吵什麼?他們不過是承擔自己的責任罷了。你們也有責任的。”
  回到公爵府,姆拉克公爵知道了犯人逃走,也並沒有什麼大的表情變化,只是很平靜地吩咐把犯人的隨身物品帶來給他看。
  克勞維斯騎士在旁看著公爵平靜如水的神情感到由衷的欽佩。這是個從來不讓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的人,而那雙眯起來帶點笑意的眼睛卻好象能看穿任何人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這是克勞維斯想盡力去學習的。
  手中拿著刀仔細端詳,公爵的眼睛眯得更細了。他用手指沿著刀鋒撫摩徘徊,看了半晌,突然問克勞維斯:“你看這是把什麼樣的刀。”
  克勞維斯仔細看了看,回答:“不是正規兵器工廠生產的士兵用武器,是一般的私人鐵匠鋪鍛造的,”再仔細看了看。“是個很好的鐵匠。”
  “沒錯,是個很好的鐵匠做的。刀刃的傾斜度,長度,厚度的變化都掌握得很好。你又能看出這個鐵匠和這把刀的使用者之間是什麼關系嗎?”
  克勞維斯仔細看,卻看不出。只得回答:“看不出。”
  “這把刀很實用,每一處有用的地方都是制作得很恰當,但是卻沒有裝飾的痕跡,即使是最起碼的裝飾也沒有。也就是說,這把刀不是貨物,甚至不是朋友間的贈品。好象是給自己使用的一樣。”公爵問:“你說那個士兵多大年紀?”
  “大概二十左右 。”
  “如果這把刀是他自己做的,那麼他在娘胎裏就得開始練習鐵匠手藝。做這把刀的應該是他長輩,可能就是他父親。”公爵的推論讓克勞維斯五體投地。“這把刀所用的鐵也是上好的精礦,一個會去當臨時雇傭士兵的人,一個普通鐵匠家怎麼會有這麼多上好的精礦?除非是在......”
  “除非他家就是在有精礦出產的礦山附近。”克勞維斯接著說完。“屬下這就派人去卡倫多去調查。”
  “不用了,反正才不到一個小時,人肯定還在城裏,用心地找就是了。”公爵把刀放下。“那個士兵坐過的椅子,用過的杯子在哪裏?”
  “恩....這個....我命令扔掉了。”
  “扔掉了?”公爵大人的眼中難得出現一下驚奇的神色。“為什麼?”
  “.....我覺得那種人用過的東西留在府裏完全是一種褻瀆。”
  公爵盯著克勞維斯看了好一會。雖然知道公爵大人並沒有生氣和責怪的意思,克勞維斯的背脊還是有些發毛。
  “你還太年輕。”公爵收回目光,用有些無奈的語氣下了個結論。然後下達命令:“告訴王都近衛軍的長官們,這個奸細極度危險,找到了就地處決,不許和他交談。”
  “是。”克勞維斯領命退下。他很相信王都近衛軍的效率,說不定那個士兵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怎麼還是活的?”
  阿薩轉醒過來,聽到的第一句話是一句埋怨。這種口氣經常出現在菜市場上。當一位老太婆買到了不如意的,或者是以次充好的蔬菜肉類的時候,就會立刻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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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11:33: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卷入 第三章 通緝犯
  
  一間充滿了各種屍體的房間裏,一個正在搞騰屍體的老頭扭過頭來看著阿薩,發出追悔莫及的埋怨:“我早就奇怪,今天那瘦皮猴怎麼會突然想起送貨上門來了,還居然不講價。早知道便宜無好貨。”
  阿薩想支起身來,手剛剛在地上一撐,胸口一陣錐心的刺痛,發出一聲痛苦地哀叫,又癱到在地上,重新斷掉的肋骨互相交錯,痛得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老頭沒理會他,一邊擺弄著屍體一邊自言自語地發牢騷。
  喘息了幾口氣,阿薩吃力地擺動腦袋環顧四周。這是座很大的房間,或者說是座很大的房子,結構很簡單,很高的屋頂,很寬大的空間,很闊的門,四面牆壁高處有幾扇很大的玻璃窗,讓這房間很顯得明亮。裏面的每一具屍體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說屍體並不是很准確,因為除了十幾具完整的屍體以外,還有幾十具殘缺的屍體,以及無數泡在玻璃瓶子裏各種器官,分別擺在高低不等的架子和台面上。這房子完全就是一個人體陳列館。阿薩就躺在一具男裸屍和幾支手和腳的包圍中,老頭則在把一具女屍開膛破肚。
  一陣腳步聲過後,那扇很闊的木門被敲響,有聲音在外面喊:“山德魯老頭在不在?開門。”老頭回喊:“在,要進來自己開。”門推開,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走了進來。其中有幾個一看見裏面的擺設立刻發出低聲驚呼。
  一個小隊長模樣的問老頭:“你這裏有沒有其他人?”
  “人?”叫山德魯的老頭點了點頭,“這裏擺放的全部都是人,要什麼樣的人自己去找。”
  “我是問,有沒有看見以前沒見過的可疑的活人。”
  “這個我沒見過,那個我也沒見過。”山德魯老頭指著幾個士兵說。那幾個士兵看著指向自己的手指面部扭曲了一下,那是剛從女屍的肚裏抽出來的,上面滿是血跡和其他什麼液體。
  “這老頭.....是這樣的,今天有個犯人從城裏的大牢裏跑了,是個很凶惡狡猾的奸細,還把牢裏的人都殺完了,包括那個常賣屍體給你的胖子和瘦子那兩個。犯人現在還躲藏在城裏,我們奉命搜查。”小隊長說。
  “奸細沒見過,這裏也沒藏什麼人,你們要搜就搜吧。”山德魯老頭重新埋頭擺弄屍體
  “大家到處仔細搜搜。記住,是個二十歲左右的男的,個子略高,黑發黑眼睛,左手有傷。還要記住了,一旦發現不要和他說話,立刻就地格殺。這是姆拉克公爵大人的命令,想來這家夥可能還會點邪術,大家提點神。”隊長威風地下命令,士兵們慢吞吞地散開搜查,有幾個還楞在原地,全神貫注地忍著想吐的感覺。
  姆拉克公爵大人的命令?阿薩發不出聲,但是聽得很清楚。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在傷成這個樣子的情況下把監獄裏的人全部殺掉然後再逃跑到這裏。但是剛才那‘立刻格殺,不要說話’他也聽得很清楚。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閉上眼睛繼續裝死,等把眼前這危機渡過再說。但是運氣不好的是,這房間的光線很足,樣子被看得很清楚,包括他手上的繃帶。
  “喂,你們來看。”山德魯老頭從女屍的腹腔內掏出一個東西,得意洋洋地像抓住了一個了不起的發現一樣舉在手裏展示“我敢打賭,這個女的沒生育過,但是墮過胎。王城裏居然有人做這種事。”
  ‘哇——’‘嘔——’隊長旁邊的兩個士兵終于忍不住,嘔吐起來。聲音像是有傳染性,其他幾個士兵也此起彼伏地嘔吐起來。
  “操——,誰他媽的把新兵帶來的?”隊長的靴子淋著了嘔吐物,跳起腳來。看看其他士兵陸續開始嘔吐,自己再看了一眼山德魯老頭手裏握著的東西,上面還有幾條筋連在女屍體內。一陣惡心,叫道:“收隊收隊,快點走快點走。”士兵們立刻像逃難一樣跑了出去。
  “喂,給我打掃了再走。”山德魯老頭追了幾步,罵了幾句,回來關上門,然後罵罵咧咧地走到阿薩跟前來,很奇怪地盯著他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被瘦皮猴當成屍體拖到這裏來之後,還能回去把他殺掉。”
  阿薩這才看清楚,這是個身材頗為高大的老頭,套著一身髒得已經看不出顏色的修士長袍。因為滿臉灰白的胡須頭發和長袍的絲線糾纏在一起,只能在有限的空間裏看到他的五官。唯一看得清楚的是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沒有任何他這個年紀應有的呆滯痕跡。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你既然知道他們是找我,為什麼不把我交給他們?”阿薩有氣無力地問。每說一個字胸口的斷骨都在發出哀鳴。
  山德魯老頭瞪起眼睛,用理所當然的口氣反問:“為什麼要把你交給他們?”用力舉起五根指頭抖了抖。“你可值我五個銅子。五個哎。”
  “如果有機會逃出去,我以後還你。”阿薩對眼前的情況完全不知所措。身上帶著這麼重的傷,還莫名其妙地成了通緝犯,而且那個‘不要說話,立刻就地格殺’的指令讓他連辯解的機會也沒有了。
  “不用,看樣子你是沒機會出城了。我這裏也能搜過來,大概連城裏的女廁所都已經搜完了吧。你到底做了什麼?”老頭問。
  “只是從沼澤地裏救下了公爵的女兒。”
  “然後順便和她上了床?生下小孩?或者賣進妓院?送給奴隸販子?”老頭的聯想力很豐富。
  “一路護送到布拉卡達。”
  “那公爵的感謝方式倒真是特別。”山德魯老頭搖了搖頭,“不過其中有什麼原因我沒興趣。這裏正好缺人手,你來工作抵債吧。反正你也跑不了。這麼大陣仗,沒捉到你之前不會放松警戒的。”
  阿薩發了好一會呆,很無力地回答說:“好象只有這樣了。只是要請你先想辦法去找醫生牧師來。”因為巨痛,他的聲音已經開始模糊不清了。
  山德魯老頭看了看,伸手在阿薩胸口摸了摸,兩手突然抓住兩邊的肋骨一拖一拉。阿薩大叫一聲,感覺胸口裏面被塞進了幾把刀子絞了一下,幾乎又昏了過去。等他緩過一口氣,清醒一點後才發現,斷掉的骨頭又絲毫不差地接上,而且連痛楚也幾乎沒有了。布拉卡達十幾個牧師忙了一上午才完成的治療,這老頭居然好象變戲法一樣,只是隨手一弄就好了。阿薩雖然對魔法不怎麼清楚,但也大概猜得出這是極高等級的治療法術。
  “三個月。”山德魯老頭說。
  “什麼?”阿薩不知道老頭的意思。
  “給你治好了這個,你得在我這裏做三個月。”
  阿薩連忙舉起那只被狼人捏爛過的左腕,問:“那這個呢?”
  山德魯老頭解開繃帶仔細看了看,發出一聲在路邊揀到錢的歎息:“起碼三年。”
  公爵府,姆拉克公爵大人的書房中,公爵大人少有地皺起眉頭,聽著王都近衛軍毫無收獲的報告。
  克勞維斯騎士在旁邊站得筆直。即使是在這種盛怒的心情下他也沒有絲毫失態,依然是那麼威武不凡舉止有度,將‘騎士’這個概念表達恰倒好處。
  但是他低著頭看著地板的眼光中卻不時流露出怒氣難抑的神色。
  公爵大人並沒有責怪他,公爵大人永遠不會責怪任何人,也不會對任何人發脾氣。只是克勞維斯不能原諒自己居然犯下這大的一個失誤,這個失誤有可能會導致整個計劃的功敗垂成,甚至危急公爵和他自己的安全。
  公爵突然發問:“為什麼要把監獄裏的人全都殺了?”
  克勞維斯回答:“我怕那個士兵在裏面泄露了什麼。”
  “當一個人被莫名其妙的關起來的時候,怎麼還會有和人聊天的心情和閑暇呢?”姆拉克公爵放慢了速度,加重了語調說:“最重要的是,你根本沒問清楚情況就動手了。那個士兵是怎麼樣把獄卒引進去的?怎麼樣打暈?怎麼樣跑出去的?每個細節都清楚知道的話,一定可以發現有意義的東西。”公爵再次下結論。“你太年輕,太沖動。要有耐心,從盡量多的角度來思考問題,才會發現更多的解決辦法。”
  “是。我會盡一切努力,想盡一切辦法抓住這個士兵。”
  “用多一點的角度來想問題。”公爵不厭其煩地重複。“不能夠太著痕跡了,也許有人會好奇。這件事情交給近衛軍做就好了。”公爵思考了一下,“出現問題的機會並不大,那個士兵大概不會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追捕,也不敢再去其他地方報告。我們做好我們應該做的事情就是了。你現在回去吧,記得在其他人面前一定不要露出你和這個逃犯有任何關聯的痕跡。”
  “是。”
  看著克勞維斯的背影,公爵眉頭依然皺著。這是個很有野心的年輕人,很能幹,很努力,也很有狠勁,絕對是一個很好的副手,很好的下屬,更是一枚好用的棋子。但是卻不太會是一個能夠成就大事的人。
  欲望太強,就會遮閉理智。太注意一些東西,就不能夠去感覺把握事情的全貌和其中的細微變化。被一片樹葉吸引,就無法看見整個森林。
  野心太大,做事太狠,就沒有轉折的余地。過猶不及。
  這個年輕人背後也有一個龐大家族。埃爾尼家族是累世豪門,在朝多有高官,在野不乏巨賈,他正是其中當家人的長子,絕對是一個完美的聯姻對象。但卻絕對不是一個好丈夫。
  和名利得失看得過重的人一起生活是很辛苦的。這種人眼睛裏永遠只有自己。
  在只有自己的書房裏歎了口氣,姆拉克公爵突然覺得有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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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11:34: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卷入 第四章 平淡生活


  已經一個月了,搜捕那個恐怖犯人的行動仍然如火如荼。街上隨時可見一隊一隊的近衛軍到處搜查。街頭巷尾已經貼上了畫像,人們更是對上面那個犯人議論紛紛。有人說是敵國派來的奸細,有人說是一只新種類的獸人,還有人說是死靈公會的邪教士。
  阿薩跟著山德魯老頭和幾個菜販一起圍在肉鋪前,聽老板口沫橫飛講那邪教士如何手中畫符,大喊一聲,監獄裏的人頓時全部身首異處,血流成河。幾個菜販交頭接耳,約定一起去教堂求聖水護身。
  “聖水一定要撒在貼身的地方,內褲上最有效。”山德魯老頭對幾個菜販說。
  一隊巡邏的近衛軍和阿薩擦身而過,其中有幾個還好奇地瞥了他一眼。
  也只是一眼而已。連阿薩在看見鏡子的時候也不大敢多瞧自己。他現在的臉就像是一張蠟制的醜臉被火烤化到一半的時候再重新凝固起來,坑坑窪窪布滿油光可鑒的肉瘤,五官變形扭曲成一團,連雙眼都被扯歪了。即使是一只半獸人或者大耳怪也比他英俊上十輩。
  當然這只是面具而已。做得很好的一個面具,居然還看得見毛孔,瘤子上的血管若隱若現,摸上去也和真的皮膚一樣有彈性。山德魯老頭的手藝很好,戴起來也沒感覺有什麼不適,只是阿薩不太敢問他到底是用什麼東西做出來的。
  彎起腰,背起個墊子,走路的時候再跛一下,穿上一個全身都罩在裏面的破舊長袍,完全是很適合相貌的打扮。跟著山德魯在街上晃上兩天,幾個街道上的人就都熟悉他了,都知道他是山德魯老頭的駝背助手。
  山德魯老頭居然算是魔法學院的人,而那棟滿是屍體的大屋也是屬于魔法學院的,這多少讓阿薩有點意外。即便是在他卡倫多的鄉下,那些沉迷于劣酒和妓女的礦工和鐵匠間一提起魔法學院,也得面露尊重的神色。那是教會最重要的機構,在很多人心目中那幾乎等同教會的中心,是研究魔法,培養牧師和魔法師的地方。對下層平民提起皇家或者其他什麼軍國大事,感覺只是虛無飄渺的概念,遠不如街頭傳聞來得實在有趣。但是一旦受了傷,或者作了虧心事,有什麼不安內疚,卻是出自魔法學院的牧師們來給予幫助。因此在一般人心目中,那是個神聖高貴的所在。
  但是就像看起來再聖潔的女人也只是人,是人就會上廁所一樣。魔法學院既然要研究治療魔法,就得研究人的身體,也就要有一個專門存放屍體的地方。
  當然考慮到教會的神聖性,這種研究只是在很必要的時候盡量不聲張地進行,這樣的地方也不能夠在魔法學院裏面。大屋建在城西邊上的偏僻角落,裏面唯一的活物就是阿薩和山德魯老頭兩人。
  山德魯老頭的工作其實只是保管和分類各種器官和肢體,平時間很閑,有時候還會去逛逛市集。但是一般時候總喜歡搞騰屍體,比如說把幾個人的不同部位重新拼成一個人形,用些莫名其妙的魔法在屍體上,把一個器官切成幾十小塊,分別泡在幾十種不同的藥裏等等之類。這是個很耗費屍體的興趣愛好,因此山德魯和城裏獄卒和守衛有不錯的關系,只要一有無關緊要或是無人認領的屍體,立刻就會以幾個銅幣賣給他。阿薩的工作就是搬運,協助分割屍體,切碎器官,去市場購買日常用品,解決兩人的飲食。
  大屋平常根本沒人接近。但除了附近的三只野貓外,每隔兩三天也都會有一個客人。也是個老頭,穿著一身黑袍,臉頰瘦削得像是這輩子都沒吃過一頓飽飯,眼眶下有著一圈黑圈,仿佛永遠都沒睡好一樣,每次都是晚上來找山德魯。每當這時候山德魯都會讓阿薩進裏面小屋去自己看書。兩個老頭在滿是屍體和器官的大屋裏點上蠟燭,聊天直到半夜。
  兩個月之前,從西邊荒野的山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所在的部隊全軍覆沒,然後被獸人的追殺,在蜥蜴沼澤中亡命,差點被擰下了頭.....然後來到王都,莫名其妙地成了整個王都最令人聞之色變的逃犯....現在則在一個充滿屍體的大屋中,陪一個古怪老頭擺弄屍體。想起這段時間的遭遇,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照理說完全可以趁山德魯老頭不注意悄悄溜走的,憑這個面具和他現在在城中的知名度絕對可以通行無阻。但他卻一直沒有這麼做。
  不逃走的理由有很多,比如說學習魔法是他從小一個可望不可及的願望。山德魯的屋裏有不少關于魔法的書籍。而他也在這裏等著布拉卡達的車隊把小懿送回來。這似乎已經是現在這個困境中的唯一轉機了。公爵的‘當場處死’的命令讓他連為自己澄清的機會也沒有,更何況他還完全不清楚其中的緣由。唯一的希望就只有等待她回來,看是否能夠澄清其中的誤會了。
  阿薩一直都認為公爵會這樣的通緝他是因為對他和小懿間有什麼誤會。現在的情況下他也只能這樣猜測了。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一直沒有逃跑,是因為阿薩並不覺得目前這種奇怪的生活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大概是兩個月前那一夜經曆的血腥和殘忍太多,現在生活在屍體與器官的包圍中也不覺得反感了。
  大概是在蜥蜴沼澤裏無數次和死亡接近得幾乎就真的死了,現在看著滿大街的搜查部隊也絲毫不覺得緊張。甚至有時候看見一隊一隊的年輕士兵為自己而奔波得如此辛苦,還會對他們生出一種莫名的親切,想過去拉住他們,請他們坐在街邊小攤上吃點東西,苦口婆心地奉勸他們不要再浪費力氣了。
  大概是山德魯老頭和屍體接觸慣了,所以把人當作屍體,沒有絲毫戒心,相處起非常方便。他從來不過問阿薩的事,甚至沒問過阿薩的名字,反正大屋裏也就兩個活人,對方一開口,就知道是在和自己說話。相反山德魯卻給經常來大屋裏找東西吃的三只野貓取了名字。兩人仿佛是早已把相互間的好奇心都消磨矣盡的多年老朋友。
  更重要的是每天的魔法學習和冥想吸引了他的全部精力。每一天都能夠感覺自己在進步。從最簡單的止血,到真正意義上的恢複術,從最基本的用兩個手指頭去撮燃一只蠟燭,直到能夠空手烤熟一條魚。
  他還從山德魯老頭的書架背後發現了一本滿是灰塵的書。書頁是一種皮質制成的,非常古舊卻沒有絲毫損壞。這是本很奇怪的書,從上面的目錄看裏面記載著數量驚人的魔法以及和魔法有關的各種技能,逸事。但是除了目錄和其中的開篇一章關于冥想的方法以外,都是用一種阿薩不認識的文字寫成的。阿薩也沒去問山德魯,自己就只依照著他能夠看得懂的第一篇上所寫的方法每天練習冥想。
  每天就是這樣的學習,練習,冥想。完全沉浸在自己不斷進步的這種生活他從五歲就開始了,對他來說這種生活方式最恬靜,最安詳。一切都如此自然而然,沒有絲毫的緊張和刻意。阿薩就在這充滿了屍體和追捕的平淡生活中不知不覺地度過了一個月。
  平淡生活總是令人心情放松,時間一久了,人的感覺似乎就徹底地融化進這種生活的每一個細節中去,不再想有什麼波動和改變了。但是他又知道這是不行的,畢竟有些事情不能這樣就結束,自己不能莫名其妙地當一輩子的逃犯,不能夠一輩子都生活在陰影裏。雖然現在來看沒什麼危險,但是他最不能夠忍受的就是有東西限制著自己。
  而且更不能讓那麼多的人白白地死在西邊荒野的山頭上。出于一種奇怪的直覺,阿薩模模糊糊地感覺他在公爵府中報告的情況並沒有真正到達應該到達的地方。
  “喂,走了,發什麼楞?”山德魯老頭把一包買來的東西塞給他。阿薩接過東西,埋著頭一跛一跛地跟著走了。
  當夜,阿薩冥想之後被窗外透進的光亮吸引,走出大屋,見到了他畢生以來所看的第二次那麼明亮的滿月。
  距上一次看見剛好兩個月前,在西邊荒野中的那個山頭。同樣是柔和卻又亮得耀眼的月亮,沒有任何一顆星星敢在天空掠美。這月光把阿薩的記憶扯回了那個時候,重曆殺戮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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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卷入 第五章 追憶似水年華


  月光無微不至地把自己銀白的溫柔撒向地面,光怪陸離的岩石地在這眷顧下也不再顯得那麼棱角分明。阿薩靠在篝火旁的石頭上,看著月亮舍不得閉上眼睛。
  月光美麗柔和得讓裸露在外的皮膚仿佛都能夠感覺到這傾泄而來的撫摩。這樣的月色在卡倫多是絕對見不到的。終年籠罩在盆地上空的雲層和煤煙讓所有妄圖達到天空的視線絕望。
  已經從卡倫多出來一個多月了。但只要回憶,那鐵汁和煤炭的味道立刻就在鼻子裏複蘇,鐵錘在鑌鐵上敲擊的聲音好象才隱去不到一分鍾而已。出走前的那一晚,父親揮起鐵錘的樣子在腦海中烙下的影象如此深刻,幾乎取代了在卡倫多生活了二十年的所有感覺。
  磐石般堅毅木訥的臉龐在爐火輝映下像是一座神龕。肌肉如同樹根盤結在胳臂上面,鐵錘一下一下地敲擊,每一次的震動都切切實實地通過刀傳遞到阿薩手上,這是來自父親的震撼,這種觸動使他第一次覺得和父親有了一種與旁人不同的聯系。
  刀的形狀逐漸明朗,父親把刀從手裏接過自己翻動,阿薩失去了這種和父親共鳴的搏動,而他明白和父親的聯系也將隨著這把刀的鑄就而消散。隨之油然而生的是一種激動的心情,這把刀也象征著他全新的生活的開始,是他真正的人生的開始。這種期待也隨著那一次次的相撞的鏗鏘聲敲進刀裏。
  這將是把即便是父親的店裏也沒有的好刀,用阿薩五年來偷偷積累下來的精鐵礦鑄造的。
  他是卡倫多盆地裏上萬個孩子中最叛逆的。他並不是在小時候調皮搗蛋,少年時也沒有和其他人一樣輕狂放蕩過,所以他也不會和其他人一樣在叛逆得疲倦後重新回歸進生活。他不是在生活裏叛逆,而是從開始就要反叛整個生活。
  卡倫多盆地有著數百年的冶金鑄造曆史。盆地四周的高山上礦藏豐富得似乎取之不盡,穴居其中的矮人也習慣和人類交往甚至出來和人混居,這使得這裏的冶金水平居大陸之最。人們也習慣了這種傳統,世代以冶金鑄造為業。這裏的人極少有外出的,盆地把腳步限制的同時仿佛也把心凝固在裏面了。從小就生活在采礦,冶煉,鍛造的環境中,長大了也只有繼承著成為這環境的一部分。
  多年的習慣使盆地裏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男子一到二十歲就必須繼承父輩的手藝,或是農夫,或是商人,更多是礦工和鐵匠。這個規定雖不知道從何時從什麼人的手上流傳下來的,但卻一直被很嚴格地遵守著,成為這個文化貧瘠的盆地裏不多的一個精神標志。
  阿薩在五歲之前和其他的小孩也沒什麼不同,也成長在爐火和敲打聲中。在五歲的時候,他開始癡迷于村後的那個老冒險者所講述的盆地外面的世界。可輕易將一頭牛抓上天空去吃掉的巨大飛龍,用歌聲來迷惑水手的美麗人魚,自己會活動的屍體,泥人,各種各樣的亞人類,信仰自然元素的國家,希奇古怪的習俗,還有那飄著絲絲白雲的無限青空,神秘莫測無邊無際的大海,策馬奔馳三天三夜也到不了盡頭的大草原。
  和其他孩子只是樂于聽和幻想這些故事不一樣。阿薩覺得那才是真正的生活,才是真正屬于他的天地,所以他就開始向老冒險者學習一切外面世界的知識。如何在沼澤和荒漠中生存,如何識別各種植物,各種亞人類的各種習性,如何搏鬥,如何設置陷阱。他的足跡遍布盆地中每一個最荒涼最沒有人煙的地方,在裏面一呆就是上月,幻想那就是外面的神奇天地,在裏面練習自己的生存能力。為了讓自己有強健的體魄,足以在獸人面前也不遜色的戰力,他每天鍛煉自己身體,和比自己大得多的人打架,十四歲的時候全盆地的流氓和強盜已不敢再去他所在的村子。當他十五歲的時候就去精鐵礦井,一找到上好的礦石就想辦法偷偷地帶出來。
  父親沉默寡言,是一個小武器店的老板,母親早就病逝了。在阿薩的印象中,家只是個休息的地方,父親也只是個一起生活的長輩而已。他一直都生活在遙望自己的夢想中,每天都在鍛煉,偷偷地累積礦石中沉醉于離夢想一步一步地接近。
  當他二十歲生日的前一個星期,他把所有的偷偷藏起來的礦石交給父親,請求父親給他打造一把刀,並告訴父親他要離開這裏。
  父親並沒有阻止他,也沒有問他要去哪裏。只是在沉默了很久後,幫他把礦石送到冶煉廠,把煉出的精鐵打造成一把刀。然後,阿薩就帶著刀隨著一只外地人來采購的商隊離開了卡倫多。
  手指輕輕地在刀鋒上滑過,這把刀就是他二十年生活的全部。屈指一彈,發出‘嗡’的一聲低吟,像某首詩歌裏面的一聲哀歎,又像是歌頌。
  “好刀。”像是兩把鈍刀刀鋒互相摩擦切砍的難聽聲音。篝火旁的老兵醒了過來,睜著一只獨眼看著阿薩,火光映著他那張不太像臉的臉。
  那張臉的半邊臉頰凹了進去,筋肉和碎了的骨頭混和了,成了一窪凹凸不平的肉,那是錘類武器留下的痕跡。另半張臉則被從額頭到嘴的一道又深又長的刀疤串了起來,間中還有幾道小點淺點的刀疤左右縱橫著,五官都被刀疤扯得有些離了原位。這是張被傷痕弄得很奇怪的臉,但更奇怪的是這個人受了這麼多傷居然還能活著。
  阿薩對老兵報以一個友善的微笑。這是個在戰場上打了幾十年滾卻始終沒滾死的老兵,據說全身上下大小傷上百處。因為老是死不了,所以部隊裏有不少人稱他為‘老不死’。
  “之前在哪兒做過?”看那把刀並不是正規部隊的標准裝備,老兵以為阿薩是單身的雇傭兵。
  阿薩搖了搖頭,他是在布拉卡達看到有部隊招募雇傭軍才加入的。當他從卡倫多出來之後才發現在外面自由自在地生活也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吃飯,冒險的物品都需要錢。幾乎就要考慮去找山賊入夥或去幫流氓打架的時候,看見一支偵察部隊正在招募臨時士兵,立刻就報名參加了。
  這個百把人的部隊有一半都是臨時在布拉卡達附近招募的。有農民,有流浪者,似乎還有幾個逃犯混雜在裏面,不成規矩,倒也熱鬧。而這個看起來最古怪的老兵居然還是個正規的士兵。
  老兵大概是睡不著,和阿薩搭訕:“小夥子看來身手不錯,怎麼想起來當兵?”
  “因為沒其他事情做,其實我正想去當強盜。”阿薩說老實話。
  老兵卡卡地發出一聲類似把鍋打爛了的笑聲,阿薩注意到他的喉嚨上有一道傷痕,大概把聲帶也弄傷了。“小夥子有意思。其實有些時候當強盜也比當兵好,至少沒當兵的危險。強盜打得過的就搶,打不過的就逃。當了兵,明明應該逃的時候長官說不定還叫你沖。”
  “那你不沖就是了,該逃就逃啊。”
  “違反軍令,長官可會砍你腦袋。”
  “那就只有先把長官的腦袋砍了,然後再逃。”阿薩自己想當然爾的回答。
  老兵卡拉卡拉地又笑上一陣:“哪有這樣的兵。”
  “明明知道去送死,還被別人指揮,哪有這樣的人?”阿薩覺得不理解。“當然是要想辦法活下來了。叫我去送死,他怎麼不先上去死給我看看?”
  老兵搖了搖頭,僅存的獨眼露出茫然的眼神,扭曲的五官抽動了一下,成為一個旁人人無法理解的扭曲表情,喃喃說:“當了兵,就是這樣了。”
  傳來卡啷卡啷的聲音,阿薩知道是隊長桑德斯來了,只有他才會現在還穿著鋼甲巡邏。
  “怎麼還不睡覺?明天可還有任務。”桑德斯隊長依然是裝備齊全。一身鋼甲,頭帶鋼盔,左腰配劍右腰掛盾,這些東西仿佛長在他身上一樣,從不見他脫下來過。盔甲和盾上面都有一個聖十字的凹紋,阿薩聽說那是聖騎士團的標志,而聖騎士團連在他故鄉那個呆板沉悶的地方也是無人不曉的,那是帝國最強的一只部隊。
  “我們正在交換當兵的心得體會。”阿薩還是說老實話。
  “隊長您怎麼還不睡?我們馬上就睡覺了。”老兵怕阿薩胡說起來,連忙接過話題。
  桑德斯點點頭,很和善地說:“我巡視一下。”他的語氣和表情很隨和,甚至連長相都讓人覺得有點莫名的親切。這個年輕隊長在正規士兵中威望很高,和阿薩一起被雇傭來的其他人則有點不以為然。
  低下層的平民通常對貴族都沒什麼好感,沒有討厭已證明這個年輕人很有親和力了。不過阿薩倒是對他頗有幾分敬畏的,雖然沒見過他動過手,但是看得出這個隊長比自己厲害得多。
  桑德斯看了看阿薩,問:“你是那個在征召的時候打倒過四個步兵的新兵嗎?”征召士兵的時候要和幾個步兵較量,看是否有足夠的體力和戰鬥力。阿薩很輕松地就把幾個比他塊頭大得多的士兵放倒了。
  “是。”阿薩回答。桑德斯點點頭,用贊許的口吻說:“你的身手很不錯,好好幹,一定可以做好的。”
  雖然阿薩在和老兵交談後就對當兵這個職業有了很大的疑問,但也情不自禁很賣力地點了點頭。
  看來並不是所有貴族都那麼傲慢討厭的。聽到誇獎總是會讓人覺得很高興,何況阿薩已經忘記上一次被人誇獎是什麼時候了。
  營地外面的警戒哨聲突然響起,尖銳的聲調把荒野夜色的寂靜撕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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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11:35: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篇 卷入 第六章 追憶殺戮時光(1)

  阿薩緊跟隊長桑德斯跑出營地。桑德斯雖然一身的鋼甲,但居然比一身輕裝的他動作還快。被哨音驚醒的其他士兵也急忙拿起武器跟著跑了過來。
  明朗的月光下一切都看得很清楚。營地外的路口上幾個高矮不等的幾個身影靜靜地站著,柔和的月光也沒法緩和他們手裏的武器所散發出的不祥氣息。
  其中最高大的一個是只食人魔。即便是在同族類中,那個身軀也是非常巨大的,足有一般人的兩倍高,五倍粗壯。從頭到腳都包裹在特別打造的鐵甲中,手雙各提著一大一小兩把與他身體相配的狼牙錘。月色在他的那身鎧甲和武器上反射成尖銳的寒光。
  旁邊的是兩只狼人。為了不防礙他們高度的敏捷和速度,只穿著一套護住要害的硬皮甲,手裏拿著的流星錘雖然沒有食人魔手中的武器那麼巨大恐怖,但是仍然足以粉碎任何護甲。還有三只蜥蜴人,他們的護甲和狼人一樣,雙手握著的是足有一人長的大刀。最邊上的兩只半獸人手中則各提著一只特大號的機弩。
  在這群殺氣騰騰的獸人中間,有一個相比之下很單薄渺小的身影,既沒有護甲,也沒有武器,只是披著一張鬥篷,把種族和面容隱藏其中。
  桑德斯的臉色在月光下比白紙還要白。他完全沒想到形勢會是這樣的惡劣。
  一個多月前,他從聖騎士團團長那裏接到一個命令,讓他秘密地帶領一隊士兵到西邊荒地偵察獸人部族的異常舉動。十幾年來,西方部隊不斷地對各個種族的獸人大肆清剿,幾乎所有西部荒地上的獸人部族都被趕盡殺絕得差不多了。所以雖然上頭特意叫他小心行事,但他也只是以為會遭遇些零星的襲擊而已。
  獸人們是不懂冶煉鍛造的。不管是生產工具還是武器,大多都是些簡單的石器。所以即便是體能和戰鬥力遠比人類優勝,也在裝備精良的軍隊面前不堪一擊。
  各個獸人種族間也從不互相往來。這些原始蒙昧的亞人類甚至根本就拒絕和任何其他的文明接觸,只是單純地固守自己世代流傳的獨特生活方式和信仰。一個部族一個部族地靜靜等著被人類軍隊的鐵蹄夷為平地。
  現在這些常識已被眼前的事實擊得粉碎,而且還將是一個帶著濃烈血腥味的粉碎。面前這只武裝精良的獸人混合部隊絕不會只是來讓他們看看而已的。
  這裏是一座荒山的山頭,周圍是懸崖,桑德斯選擇這裏駐紮是因為視野很好,易守難攻。即便是獸人們如果想要晚上來偷襲,也能很好的防禦,這裏只有一個單獨的路口,好好守住就可以不讓任何獸人上得來。
  當然,只要站住這個路口,也同樣沒任何一個人能夠逃出去。
  獸人中間那個披著鬥篷的身影突然動了動,似乎是點了點頭,輕輕地恩了一聲。
  這是一個非常標准的人類發音,很輕松很隨意,像在太陽下喝著茶,聽朋友的閑聊時發出的一個表示贊同的音符。
  旁邊那只食人魔卻像被這個柔和的聲音開動了身體中的某個閥門,又像是一只被拴著頭頸的猛獸,現在那個束縛突然被輕輕一觸而松開了,立刻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向著人群沖了過來。龐大的身軀和一身的重鎧甲,每一個踏步都在令地面微微顫抖,將會把前面所有的生命都碾得稀爛的威勢,所有的士兵都露出驚懼的神色。
  剛才一看到那幾個獸人的時候,阿薩就想著要如何逃跑了。他很清楚形勢,這些獸人既然能夠冷靜到悄悄地摸上山來守住路口,就絕對有把握把他們這一百多人屠戮殆盡。而且他更清楚一只全身重裝甲,揮舞著那種重武器的食人魔意味著什麼。一般來說只是一只普通食人魔就足夠二十來個武裝完備的士兵對付了。
  懸崖很高,即便下面就是多諾河,那種高度也足以讓人在水底的岩石上撞成肉餅。但是阿薩知道後面的懸崖中間有一棵樹,他小便的時候還試過用尿去澆上面的枝頭。樹在懸崖上的位置和樹枝粗細他都清楚,足夠把下落的沖力減緩到安全的地步。
  看見食人魔一向這邊沖過來,他正要掉頭就跑,發現身邊的一個身影突然閃出。是桑德斯提劍持盾自己一個人朝食人魔迎面沖去。
  軍心已沮,他要用一己之力對付食人魔以重振士氣。
  人影交錯,似乎是這座山自己發出的巨響和抖震,食人魔那足可把十頭牛打得稀爛的一記錘擊只打中了地面。桑德斯和食人魔的接觸快得讓士兵們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一聲金屬撞擊的聲音後,食人魔轟的一聲仰面倒下,桑德斯向後高高飛起,淩空一個漂亮地後空翻,穩穩當當地落回陣前,一揮手中的長劍,口中吟頌咒文,長劍緩緩發出一陣藍白色的熒光,威武得像是從史詩神話裏跳出來的武士。上百士兵從驚恐中蘇醒過來,齊聲發出一陣興奮的叫喊,震耳欲聾。
  阿薩沒有叫,只有他看得清楚,食人魔是自己倒下的。
  兩人交錯的一瞬間,桑德斯以驚人的敏捷動作避開了那一下錘擊,跳上食人魔的肩膀,提劍向頭盔中間眼睛的縫隙插去。而同時,食人魔就自己順勢仰面倒下,另一手的小錘揮了上去。桑德斯左手鋼盾擋住了錘擊,借力向後飛出,但是劍尖卻一直只差上少許才刺進食人魔雙眼。
  ‘當啷’ 一聲響,桑德斯丟下了左手的小鋼盾。精鋼打造厚達一寸的盾已經完全變形,即便是專為了抗拒錘斧類重武器而設計的弧型盾面在那種力量和那種武器之下也毫無作用。
  借著月光,阿薩看見桑德斯的剛才持盾的左手幾個手指已經完全變形了,實在看不出那曾經還是手指。
  桑德斯把劍插進地面,右手握住已扭曲的手指,一只一只地扳回原形,手裏發出恢複魔法的光芒。手指間傳出 啪聲,豆大的冷汗在額角浸出,他的表情沒絲毫波動,如炬的目光一直冷冷盯著前方爬起來的食人魔。
  看著桑德斯冷靜得像雕塑的面容,一股炙熱的鬥志從身體裏的某個地方迅速蔓延開,阿薩握緊了手上的刀。他突然不想逃了。
  桑德斯除下身上鋼甲。防具沒有任何意義了,只有敏捷和速度才是唯一取勝的辦法。雙手握緊已經貫注上了精神之刃的長劍,只要找准機會,不必挑鎧甲的薄弱地方他也有能將其貫穿的自信,回頭喊道:“給我祝福。”兩個夾在人群中的牧師開始吟唱咒文,一陣蒙蒙地白光在他們和桑德斯身上共鳴著浮現。
  兩個半獸人突然跳上旁邊狼人的肩膀,對著目標明確的兩個牧師扣動了手上的十字弩。
  一個牧師的頭顱立刻像雞蛋一樣爆開,血和著腦漿飛濺四周。他身後的士兵哼都沒哼一聲就仰天栽倒,血泉水般從胸口上那個拳頭大的洞往外直冒。
  另一個牧師旁邊有一個經驗豐富的戰士,適時的舉起手中的木盾為牧師擋了一下,結果碎掉的手和木盾碎片一起隨著那個布滿尖刺的鐵球嵌進了牧師的臉。戰士發出一聲哀號,用奇怪的姿勢挽著牧師一起倒下。
  桑德斯陡然發力沖向食人魔,他知道必須在盡快的情況下把這個最有殺傷力的龐然大物幹掉,至少得在兩個半獸人重新裝好那兩架機弩之前。
  鬥篷下的身影說了幾句,除了兩個半獸人以外的全部獸人立刻沖向人群。其中的一只狼人則迎向了正沖向食人魔的桑德斯。
  足足幾十米的距離在蜥蜴人驚人的爆發力之下好象只是觸手可及。幾乎士兵們剛剛開始發覺獸人們的動作,三只蜥蜴人就已經沖到了他們面前。
  最前面的士兵在蜥蜴人的長刀下像稻草一樣脆弱,只一刀就倒下了四五個。蜥蜴人匍匐的攻擊姿勢正砍在腹部上,一人長的刀身一揮,就有幾個人的血和內髒一起湧了出來。接著跟上的狼人每一次攻擊至少讓兩個士兵飛起,被巨大的流星錘砸得血肉橫飛。
  阿薩獨自接下了一只蜥蜴人的攻擊。他迎著刀鋒沖上去,這樣長的武器殺傷範圍太大,躲不如進攻。蜥蜴人的力量比人類只是略勝而已。
  武器一長,重量就重,揮動軌跡就會很明顯。阿薩第一刀就架在對方難以發力的刀柄附近,火花四濺。第二刀拼著兩敗俱傷的危險逼得蜥蜴人自己回刀抵擋,等到第四刀的時候蜥蜴人就不得不丟下大刀抽出腰間的小斧頭招架,同時向後急跳開。
  阿薩回刀一橫,鬥志勃發,豪氣頓生,大喊:“跟兩個人過來。能贏的。”
  回應他的只是爭先恐後的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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