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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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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知秋]歴史的塵埃[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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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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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03:40: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二十三章 我終於失去了你

阿薩醒過來。

這是那個旅館那個房間,牆邊的乾草堆,桌子上的油燈也還保持著那晚自己走時候的模樣。自己正躺在原本是她睡的床上,頭也放在她用過的那個乾草編織的枕頭上,雖然應該已經很久了,但是仿佛還感覺得到上面那若有若無的氣息。窗外的陽光和喧鬧投進來,這正是歐福的早上。阿薩感覺身體很輕快,感覺非常好,而且簡直是從來都沒有這樣地好過。雙手的筋骨和肌肉都是那麼地有力,皮膚也飽含著健康的彈性和膚色。頭腦無比地清醒,連外面每個獸人的聲音都分辨得清清楚楚。

走出旅館的大門,這高地早晨的陽光帶著可以把身體穿透般的暢快。街上獸人們忙碌著穿梭往來交談吼叫喧鬧出一片活力無限的景象,旅館的半獸人老板正坐在門口削著手裏那些難吃的塊莖的皮,旅館裏好象又有一批商人們來了,他又要忙一陣了。這城市全是活力和平和。阿薩努力地搖了搖頭,最後清醒時記憶中的血腥恐懼好象只是個夢。

一些片斷的記憶絲絲煙雲一樣從腦海裏的某個地方飄出來。在那段半死的時間裏他雖然不能動不能說,但還可以模糊地知道身邊所發生的事情。雖然並不完全記得,也恍惚地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重新開始了。身邊的人已經不在了,曾經誤會的敵人也不是敵人了。現在不過是自己獨自一人身處一個奇怪的城市中而已,一種奇怪的孤獨感湧上心頭。

“塞德洛斯城主讓你醒了以後就去城政廳找他,他有話要對你說。”半獸人老闆抬頭看了他一眼就低下頭去繼續專心對付手上的食物。

“啊?哦。”阿薩點點頭。

來到了市政廳,塞德洛斯城主正在和各個部族的長老們召開會議,阿薩就在城政大廳等著。這裏依然是那樣地忙碌,半獸人和人類官員有的互相交談著有的拿著公文議論,也有少數食人魔狼人蜥蜴人在其間。各種語言聲音此起彼伏,各個外貌迥異的身影混雜穿插越發顯得這裏面的生氣勃勃。

格魯將軍帶著幾個狼人和食人魔從大門走了進來。這幾個獸人身上都佩帶著武器和鎧甲,看樣子是他帶領的戰鬥部隊。格魯將軍只是看了他兩眼後對他點點頭,帶著那幾個獸人手下走進了另外的會議廳。

阿薩看著格魯不由得也點點頭。這就是那個最後的記憶中那樣恐怖的敵人?他突然想起一個故事。有人在山中睡覺做了一個夢,下山之後發現時間已經過了百年,世界也已經完全變了樣。而他現在的感覺就仿佛自己做了這樣一個長達百年的夢。

世界變了。那麼,她呢?

會議終於結束了。塞德洛斯城主面帶笑容走出會議廳對阿薩招了招手,阿薩跟著他一起走到了大街上。

“她已經回去了嗎。。。。。”聽完了塞德洛斯城主的的講述,阿薩只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

塞德洛斯點頭,說。

“對,她是自己回去的。回家去,結婚。”

那‘自己’兩個字聽起來似乎特別的刺耳。阿薩不知道是塞德洛斯特意要那樣表達還是自己聽成那樣的。他覺得胸口好象被什麼東西從裏面撞了一下,刺了一下,很痛,很悶,很酸,甚至感覺自己抖了一下。

“你有什麼打算呢?”塞德洛斯看著他問。

阿薩沉默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大街上似乎依然是那麼地熱鬧,平和,活力充沛。形形色色的獸人們和人類在身邊走過,跑過,叫喊著,說著。但是這些喧鬧好象又都只是幻影,好象遙遠得無法企及完全不關自己的事。他只是一個人一步一步地走著。塞德洛斯在旁邊看著他,也沒說話,只是陪著他走。

終於他歎了口氣,喃喃說。

“我想四處去旅行,到各個地方見識遊歷。這是我早就立下了的心願。”

“哦?你不想回王都去找她嗎?”塞德洛斯有些訝異,問。

這當然不是在鼓勵,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年輕人的感情通常都是能發不能收的。

“既然是她自己要走的,必定有她自己的理由。我去找她做什麼?”

“哦。。。年輕人居然就這麼懂得取捨,真難能可貴。”塞德洛斯點點頭。

“我不知道什麼舍取,只是有個老頭曾經告訴過我,‘這世界不是圍繞著你的感覺來旋轉的’,我覺得很有道理。她有她的選擇。”阿薩的腦筋混混僵僵,卻聽著自己說出這樣仿佛人情通達世事洞明的大道理來。

“哈哈哈哈。”塞德洛斯大笑起來。仿佛對這個回答很滿意。他點點頭說。

“對了,不拘於兒女私情的人才有成大事的資格。”他像介紹自己的得意作品的藝術家一樣指著街道說。

“首先我問問你,你覺得這個城市怎麼樣?”

“很好。”阿薩點點頭。

“可是你知道麼,兩年前這裏還只是一片不毛之地而已。而且愛恩法斯特帝國的軍隊就快要將這片高地上的獸人趕殺殆盡了。這些和我們人類差不多的種族立刻就要從這片大陸上永遠地消失。要知道,他們的歷史其實和我們人類是同樣久遠的,只是文化形態完全不同罷了。他們都固守著自己原始的生活方式和古老信仰,拒絕交流,拒絕進步。在人類不斷壯大之下他們就成了弱小的野蠻群體。但是,你再看看現在。”他的神情不再是展示作品,而是像一個父親在展示自己的兒子。

“你看看這裏這一片生機的景象。每個獸人都在為了努力建設自己的這個家園而工作。你可見過這樣有朝氣的城市?他們原來的信仰和生活方式都隨著過去部落的毀滅而完全煙消雲散。從人類的屠殺中活下來的都是年幼者,他們在積極的自我奮鬥努力開拓中長大,和人類的相處也讓他們沒有了仇恨心,信仰的不再是莫須有的神靈和祖先,而是自由,法律制度,還有努力和奮鬥。只是兩年,他們就建造了這樣一個城市,今後還會更加的壯大,甚至有可能,不,一定可以成為這個大陸上最為強大的國家。我雖然領導他們,但是我並不是這裏的統治者。這裏並不需要統治者。在這開創初期我引導他們,以後會更進一步地完善法律和制度,讓這裏的居民們自己來治理自己。這樣一個信仰制度,自由,平等,努力而有朝氣的國家才是最偉大的國家。從無到有的開創這樣一個城市,建立這樣一個國家,難道還有比這更有趣更有意義的事情麼?”他灑然地一揮手,灰白的鬚髮和滿臉的皺紋絲毫沒有減輕那活力和豪情。

“什麼兒女私情,你情我愛。那些曇花一現的東西和這些足以改變歷史,改變文明史的大事業相比,算得了什麼啊。”

塞德洛斯看著阿薩,那雙年輕人才有的眼睛全是鬥志和希望。

“我看得出你是個很能幹的人,怎麼樣,有興趣和格魯將軍一起來幫助我建立這樣一個國家麼?相信我,在開拓和進步中感受到的喜悅是無與倫比的,而且你還年輕,說不定以後還可以接替去領導這個國家。”從他口裏說出來的辭彙可以讓每個年輕人都心潮澎湃。

“那時候整個大陸的發展都會由你的手去改變。”

“算了。”阿薩有氣無力地搖頭。

“我對這些什麼大事真的沒興趣。現在我只想自由自在地到處旅行冒險。”

“我看錯你了。”塞德洛斯盯著他看了看,突然一笑。

“什麼?”

“你不是不拘於兒女私情,你是連怎麼去拘於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樣去面對感情。你在害怕。”這老頭有點狡黠地一笑。

“你還太單純,太善良。但是那些老傢伙的道理卻知道得有點過多了。呵呵,道理這種東西,即便那確實是正確的,有時候還是少知道點的好。”

阿薩沒說話。他現在腦筋裏煩得很,連去深究這句話的意思都沒興趣。

“不過我勸你還是回王都一趟。”塞德洛斯拿出一個卷軸遞給阿薩。

“這是羅尼斯主教留給你的傳送卷軸,叫你醒了後回去。”

王都,公爵府,婚禮。阿薩腦海裏立刻有了這樣的聯想,他搖頭說。

“我實在不怎麼想再去那個地方了。就這樣開始旅行也不錯。”

“你最好別四處亂跑。精靈族正在到處通緝你。”塞德洛斯想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

“對了,如果你回王都去,最好小心點姆拉克公爵。”

“你不是和他一夥的麼?”阿薩對這個提醒很意外。

“是他一直在幫你封鎖歐福建立的消息的吧?”

塞德洛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說。

“總之,你小心就好。我聽小懿說過你們兩人在沼澤裏的故事,看起來你大概就是那個從格魯將軍手下跑掉的士兵吧?”

阿薩點點頭。

塞德洛斯說。

“兩年的時間裏,大概有近千人被我們滅口了,只有你是唯一一個能夠從格魯將軍手裏逃走的人。因為這段時間為了預防戰事的原因格魯將軍很忙,不過他讓我告訴你說,上次雖然是誤會,但實在是一場很有趣的戰鬥,希望有機會能再和你交手。”

阿薩苦笑道。

“可是我一點也不覺得有趣,而且也不絕希望再有那樣的機會了。”  

塞德洛斯拍了拍阿薩的肩膀說。

“好了,你回去吧。我也要去忙了。”

“我說了不會回去的。。。。。。”阿薩喃喃說著。

一定不回去。他想下一個決心,卻發現心裏空蕩蕩的沒有絲毫的力氣。

幾天後,帝國王都魔法學院的傳送魔法陣中,一道藍光閃現。

圍繞自己身周的藍白色的魔法光芒褪去,阿薩發現只是一轉眼間自己就從荒野中來到了魔法學院的魔法陣中。

終於還是回來了。

走出魔法學院,阿薩看著許久不見的王都的街道一片茫然。他這一段時間都是這樣的感覺,茫然。身體裏好象空了一部分,虛得難受,又好象有什麼東西堵得慌。雖然早決定要去旅行,但是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朝哪里走。獨自在荒野中行走了幾天,在樹叢中的一個孤獨的午覺醒來後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摸出傳送卷軸拉開使用了。

“我又回來了。”阿薩走回了山德魯的大屋,推開大屋的門。這裏就是他在王都的家。

山德魯老頭還是在搞弄屍體,好象他永遠都只會做這種事情一樣。看見阿薩回來還是那樣的不驚不詫,看了他幾眼說。

“這次怎麼感覺有氣無力的?”

阿薩走近看了看山德魯那張鬍鬚頭髮分不明的臉,搖頭說。

“因為想起還要在你這裏工作,所以沒什麼精神。”

心裏面還是空得難受,也許在這裏生活一段時間會好點吧。阿薩懷念起以前和山德魯兩人在這裏的那種平淡生活。

“哦?”山德魯有點驚訝。

“現在這麼有信譽的年輕人很少見了,其實我都幾乎忘記這事了。聽說你在西邊為了偷那本書而被人揍個半死是嗎?好在書我也已經拿回來了,看在你這麼有職業道德和信譽的份上以前欠下的工作就免了吧。你現在已經自由了,想做什麼做什麼去吧。”

做什麼?我想做什麼?阿薩怔怔地發呆。

“對了,把那件工作服還給我。”山德魯擺了擺手,看了他一眼。

“現在發現這玩意穿在你身上好象有點危險。”

阿薩把長袍脫了下來遞給他。山德魯把這件傳說中的頂級防禦裝備在桌上攤開,順手就把幾隻手腳擺放了上去。

在王都大街的商店中阿薩生平第一次花錢去買了一身衣服。他自己是不懂得挑選的,也不用說什麼,只需要掏出一枚亮晶晶的金幣自然就有老闆夥計跑來給他打點。穿上了衣服後,他又在老闆的強烈要求下把頭髮梳理,把臉也刮乾淨了。在鏡子面前一照很有些吃驚,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是這樣一付模樣。似乎也不比那些貴族的年輕騎士差。

阿薩突然想起主教大人和公爵的任命文書塞德洛斯還給他了,好象應該把這些歸還給他們,於是慢慢地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公爵府前。

下人通報了後姆拉克公爵親自來門口迎接他,臉上依然還是那樣親切那樣慈和的笑容。並沒有看見他的副手克勞維斯騎士,以公爵的世故圓熟自然知道什麼場合不要讓什麼樣的人見面。

“我一直等著你呢,我一定要好好感謝你把小女救出那些綁匪的魔掌。”公爵把阿薩領進了公爵府。雖然仍然是笑的那麼地燦爛,但他暗地裏正心亂如麻。

女兒在婚期之前自己乖乖的回來了這讓他很放心。雖然女兒並不怎麼提及在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公爵還是從片言只句中大概估計到那個年輕人已經到達了歐福城,那就很有可能已經察覺了是自己在一直為歐福建城而封鎖消息。如果這事情說出去了怎麼辦?以前已經騙過他,現在再騙就很難了。乾脆殺了他滅口呢?不行,觸怒了主教大人的後果更不堪設想。應該從哪里入手呢。。。。。偏偏這又是個油鹽不進的對手。權勢不感興趣,金錢也對他沒什麼吸引力,自己以前還誤會這個年輕人是著迷于自己的小女兒,但是看來很明顯不是。而至於追著他而去的大女兒回來後看神情似乎發生了點事情,但是她立刻就要嫁人了,一個籌碼當然是無法下在兩處的。。。。。。

和公爵心裏如走馬燈一樣的思緒和煩惱相比,阿薩倒像是截木頭。他木然地跟著公爵在公爵府中走著。這裏仍然是那麼奢華漂亮,到處還可以看到下人們走馬穿梭著忙著張羅佈置,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溢。

“父親大人,姐姐的婚紗試穿好了,請您去看看。”克莉斯從前面跑來,見到阿薩顯得有點吃驚,訝異的眼光一直在他身上看來看去。

“你也一起來看看吧,小女能夠有今天也全靠了你呢。”

聽到姆拉克公爵的這個邀請,阿薩的心頭突然就有了奇怪的感覺。是一種終於找到了的感覺。他現在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鬼使神差地回來,為什麼又會不知不覺地走到公爵府來了,那都是為了見她。

跟著公爵穿過了一條不長的走廊。他感覺從來沒有走過如此艱難如此驚心動魄的路,每一步下去都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把血液往頭上不停地擠壓,不停地朝上沖。

終於,在轉過了一道門之後,她出現在眼前。

她身上不再是那身髒兮兮的冒險者裝束,而是一身雪白的婚紗,如同神話中的仙女,漆黑濃密的頭髮也很好看地盤了起來,不再是隨隨便便地挽起了事。薄薄地塗著胭脂的臉,稍化了些妝的眉毛,她從來沒有這樣漂亮過。

轟。阿薩感覺自己原本空蕩蕩的胸中瞬間就被充滿了。原來那空缺出的地方就是她。

她看見了阿薩。先是顯出難以置信的驚訝,然後一陣潮紅湧上臉頰,讓上面的胭脂相形見拙。雖然她想努力地克制著,但是眼睛中有閃光在流動。她的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

似乎要把空虛了如此久的份一起補償,胸中的感覺不只是充滿,而是波濤洶湧翻江倒海。無數巨大的衝動互相衝擊碰撞糾纏,立刻就要從胸腔中爆裂而出。看著她眼中的那點閃光,他的心在痛。痛如刀絞。

只要她的一個呼喚,一個腳步,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他立刻就可以沖過去,胸中的怒滔立刻就要爆炸出來。不管這裏是不是公爵府,即使是皇宮大內,是千軍萬馬刀山火海他也要拔刀而起帶著她一起殺出去。什麼各自的生活什麼世界是怎麼樣的去他媽的蛋。

然而最後她終於克制住了,眨了眨眼,眼中的閃光不見了,所有激動的痕跡都逐漸恢復平靜。而且還像對一個普通客人一樣對他行了個禮,還微微地笑了笑。

阿薩可以聽見自己的五臟六腑破碎的聲音,被胸中的海嘯活生生地碾碎。

公爵一雙細長的眼睛在兩人身上晃了一下,憑藉對人情世故的精微洞察力他自然把其中的所有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的乖女兒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公爵大人的心裏想什麼沒人看得出,他完全是一個女兒出嫁前的慈祥父親形象的典範,充滿慈愛地擁抱了他的女兒,親吻了她的臉。

“你們慢慢地準備吧,我還有公事要和阿薩先生處理。”

“你跟我來。”公爵拍了拍阿薩的肩膀。

阿薩魂不守舍行屍走肉一樣地跟著公爵走進了一間屋子。公爵親自動手把門窗都關好。阿薩這才發現這裏好象是公爵的臥室。

臥室是睡覺的地方。一個人通常只有在睡覺的時候才會完全地放鬆,所以臥室才是家裏的家,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窩,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這種最私人的地方是絕對不會用來隨意接待客人的。而如果真的用來接待,那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沒有其他地方可用,而公爵府絕對不會找不到地方可以交談事情。二則是用來和人交談的必定是最私人,最隱秘的事情。

公爵看著阿薩說。

“小懿後天就要結婚了。和埃爾尼家族的一位侯爵的兒子,克勞維斯騎士結婚。”奇怪的是他臉上已經沒有了招牌式的溫和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冷的淡漠。

阿薩面無表情聲音也不帶任何情緒地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但是小懿並不喜歡他,而且簡直是討厭他。他也並不喜歡小懿。但是他們卻還是要結婚,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阿薩幾乎是反應式地回答,他依然魂不守舍。

“因為權力。我和埃爾尼家族聯姻之後,對雙方的權力都大有好處,尤其是我。我在朝廷中的地位和實權更會以這個為契機而扶搖直上。你已經到過歐福,見過那個獸人的城市了,你又知道我為什麼會冒著那麼大的危險答應幫他們想辦法封鎖建城的消息嗎?”

即使是阿薩正在恍惚,也因為公爵這樣的坦白直接而有些吃驚,他搖頭。

“不知道。”

“還是因為權力。歐福城建立之後會對帝國內部產生很大影響,我再和埃爾尼家族聯姻,借著這個因此而起的政治風浪就會扶搖直上。甚至可以不見得一人之下而萬人之上。”姆拉克公爵細微的雙眼露出兀鷹般的光芒,這大概是所有的人都不曾見過的。

“但是你又知道我為什麼會對權力這麼執著。這麼渴求嗎?”

“不知道。”阿薩有些震驚,他感覺得出公爵言語之中的不平常。

公爵看著阿薩的眼睛,用一種和他平常溫和語氣腔調完全不一樣如同刀子一樣的聲音說。

“因為我曾經和你一樣,親眼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被其他人搶走。而那人可能連我的一根小指頭都不如。”

“那時候我比你還年輕,和你一樣瀟灑自由,獨自浪跡天淵,沙場縱橫,痛飲狂歌。我很喜歡一個女人,她也很喜歡我。我以為憑我手中的一把劍便足可以保護身邊的女人,這世界上其他的我都不擔心了。但是可惜得很,這世界並非是只有兩個人的世界。她為了保住家人們的地位和利益不得不去做了一個貴族的妾室,最後又在戰爭中被牽連進去而死。從那時候起我才知道在這由無數人組成的社會中,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只有權力才是這個社會中的力量。所以我一直努力往上面爬,比任何人都更快,也要比任何人都高。”

阿薩吃驚地看著這個一直以來那麼地深沉那麼地波瀾不驚的人,他現在的激情和狂熱直比最瘋狂的異教徒。

公爵的表情漫溢著真實的情緒和活生生的生命力,那是再高明的演技也無法模仿的東西。一個口拙舌苯的蠢人,一旦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情緒和激動,即便是不能夠在道理上說服人也可以在感情上叫聽者折服。何況公爵絕不是蠢人。

“我看得出小懿很喜歡你,她是我的女兒,我瞭解她。我也看得出你很喜歡她。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以前的影子。但是這個婚事是絕對無法改變的,它牽動著政治鬥爭,也許還牽涉著千萬人的性命。到了這種地步,已經沒有個人感情的餘地了。”

公爵的眼睛鎖住阿薩的眼睛,悲傷哀憐威嚴拯救全在他的神情中,如同一個殉道者。

“是不是覺得很痛苦?很悲傷?覺得自己的無能為力?要不要我告訴你怎麼克服這樣的痛苦?”

阿薩呆呆地看著公爵,聽著。

公爵伸出了手。

“和我一起幹吧。你是個很能幹也很有前途的人,我已經把我所有的秘密告訴你了,你可以和我一起乘著這即將到來的風浪平步青雲。只有去得到最大的權力來站在這社會的頂峰,才可以不再受這社會力量的控制而去控制它。那時候你才可以讓自己的感情超越這社會。你才可以得到你所有想到的東西,不用再有這樣的痛苦。你比我的運氣好,你甚至可以挽回你曾經失去的。”

真實的情感是每個人心頭最寶貴的東西,越是深沉世故的人,越不會輕易拿出來示人。但是只有連把這個真正的最寶貴的東西也作為一種交際手段的,才是真正的權謀手段的絕頂高手。

沒有人不會為別人的真情流露所感動,特別是這激情也正是潛伏在心中的話語的時候。

公爵看到面前這個年輕人的眼睛中已經有東西燒了起來。

沒有年輕人可以對愛情免疫,也沒有年輕人可以與將世界踩在腳下的豪情壯志絕緣。而當這兩者結合在一起的時候足以讓他們血液中正旺盛的那些年輕元素沸騰,燃燒,甚至自焚。

但是隨著一聲長歎,這個年輕人眼中的火焰又熄滅了。

阿薩把公爵那邀請的手按了回去,說。

“算了。我想還是活得輕鬆點的好。而且她。。。。。也不會願意我這樣。能夠聽到您的真心話我很感動。請您放心,我絕不會告訴別人任何事的。”

他是逃出去,連她所在房間都不敢再去看上一眼。他怕自己再看上她一眼,就會不顧一切地去答應公爵。

他匆匆地轉過街角和一個人撞個滿懷。他剛想讓開,這個人卻高興地叫了一聲,以一個熱烈的擁抱把他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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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發表於 2010-3-24 03:41: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二十四章 私奔

很多人在高興的時候喜歡喝酒。因為一旦麻木了,瑣碎的其他情緒和理智都不在了,只剩下高興,然後就會感覺更高興,高興得不得了。

羅德哈特現在很高興。乍一看他似乎並不是很會喝酒,一杯酒臉就開始泛紅,眼神也有些散漫露出些醉態,但是接下來無論怎麼喝他也只保持那一些醉熏熏的感覺不會繼續深一步地醉下去,於是就一直停留在微醉的狀態中,理智並不失去卻又能夠把情緒盡情地散發出來。這無疑是個在酒桌上極受歡迎也極度有用的天賦。

一個多月前他護送克莉斯回到了公爵府,公爵和他接觸了一下,交談了一通後立刻以非常專業地道的眼光看出了這是個難得的可造之才。須知人才固然難得,而能夠死心塌地的人才更是難得。一個資質良好沒有家族背景沒有政治立場的年輕。這種基於感情培養出來的人才才是真正可以委以重任的心腹。於是公爵讓他留了下來,還為他在即將舉行的為聖騎士團招募團員的比賽報了名。

“這輩子如果要說我有什麼感激和尊敬的人,只有兩個。一是我死去的爺爺,二是就是你了。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死了,也絕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機遇,我能夠比原來成長也都是因為你的影響。你不只是我尊敬和感激的人,還是我的朋友,朋友啊。我居然有一個你這樣的朋友,真是我的福氣。”羅德哈特的俊臉發紅,借著酒勁把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

很多人在傷心的時候喜歡喝酒,覺得喝得麻木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但是這種人一般卻很難喝醉,因為老是分心在想著怎麼還不醉,所以反而老是醉不了。

阿薩現在就是這樣。頭也開始暈了,四肢的感覺也已經開始麻了,但是思維卻好象越來越清楚,甚至還分得出自己是四分傷心三分煩惱二分憤怒一分懊悔。

說老實話,他並沒怎麼想起過這個朋友,和對方把自己視為偶像而時刻放在心中的態度一對比,很覺得有點愧疚。這樣一分神,好象傷心煩惱又削弱了一點。

羅德哈特用幾乎是渴求的語氣問他是不是打算在王都安頓下來,會不會和他一起共闖一番天地。他原本已經被殘酷現實熄滅了的雄心壯志又因為被這天賜良機打開了眼前的新天地而重新猛烈地燃燒起來。

“你看這世界上什麼東西是不需要力量的?什麼東西是力量所解決不了的?我以前還以為正義,光明和愛這些崇高的東西可以超越其上。但是即使這些東西確實是有,但是落實下來也是需要實力。”他看向阿薩,半醉的眼睛裏全是尊敬。

“這是你讓我明白了的道理。”

阿薩像喝白水一樣大口灌下一杯麥酒,醉醺醺地看著他搖頭說。

“你弄錯了吧。我只知道餓了就吃困了就睡,想什麼就去做什麼。哪里能讓你明白這麼深奧的道理。。。。。”

“不,就是你讓我明白實力的重要性的。”半醉的年輕騎士非常肯定他是自己的偶像。

“而且到了這裏以後我也終於覺悟了,在這社會中最重要的力量就是地位,就是權力。”

他的這種思想上的進步至少有一半要算是姆拉克公爵的功勞。對付這種充滿了激情的年輕人公爵簡直堪稱聖手。不露痕跡的隨便一點小動作,小語言,就可以讓他們自發的充滿公爵所需要的各種鬥志,為其所用。

“我們一起幹吧。只要我們兩人同心協力,這天下。。。。”

“沒興趣。”阿薩終於感覺出有點昏了,滿意了。

“你太清高了。”羅德哈特搖頭歎息,連這個拒絕他都覺得是道德高尚的表現。

“要知道,這世界本來就像廚房,再精美的佳餚也必須滿身油膩一手骯髒才弄得出。難道不居高臨下地站在高處俯視那些庸庸碌碌的蠢材,反而甘心讓那些因為出身好就要站在你頭上的混蛋在這世界上為所欲為嗎?”羅德哈特臉色紅潤得生機勃勃,酒精把他體內深處欲望的活力激發到了臉上。

克莉斯突然在酒館門口出現了,她咚咚咚地跑了進來先就朝羅德哈特的頭上敲了一下,呵斥道。

“居然大白天的就敢在這裏喝酒。”

剛才還滿是豪情壯志仿佛天下盡在掌握的羅德哈特挨了這一下怔了怔,摸著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阿薩笑了笑,作了個鬼臉。

這個笑容才讓阿薩覺得這個朋友順眼得多可愛得多了。即便是再怎麼說著要去追求權力要不擇手段,本質上他依然還是個單純可愛的的年輕人罷了。

克莉斯埋頭瞪著她那雙美麗的單鳳眼很仔細地看著阿薩,好象這是只世界上最古怪的動物一樣。然後她突然拍手。

“原來真的是你啊。我說怎麼看起來那麼面熟。居然換了這樣的衣服,人模人樣的我一下都不認識了。”

原來她這個時候才把阿薩認出來。大概在女人的眼中男人的打扮通常比五官更值得分辨。

她不客氣地在羅德哈特的旁邊坐了下來,端起酒杯很豪爽地把裏面的酒一口喝完。她首先對於阿薩的新衣服和去公爵府的意圖表示出很熱烈的關注,把臉湊近兩眼發出看熱鬧時的興奮光芒問。

“喂,你和我姐姐這些天去做了什麼事啊?我看她好象很奇怪。。。。。”

“只是一起去旅行而已,順便幫主教大人做點事。。。。。”阿薩覺得這兩個酒友一個比一個不理想。哪壺不開他們越要去提哪釜。

克莉斯卻好象打定了主意要一提到底。

“不用瞞我,我早看得出這是怎麼回事了。我認識我姐姐十八年,從來沒見過她像今天這樣古怪過。她曾經像沒事人一樣在大群得瘟疫的人中間跑走給藥,搬運屍體。即使爸爸告訴她已經幫她訂婚的時候我看她臉上的表情動都沒動。這樣冷靜的姐姐,昨天一看見你居然混身都抖了一下。你走之後她也像丟了魂一樣。。。。”她居然歎了口氣,又嘻嘻一笑,露出兩個很有點醉人的酒窩。

“這真像書上面的故事啊。貴族小姐和一個下等的貧民青年私定終身,但是她又要因為父母之命或者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而和其他人結婚了,這真是命運的作弄啊。”

“原來是你在煩惱這個啊。。。。。”羅德哈特這才恍然大悟。兩人見面之後阿薩一直都一聲不吭,被他拉來酒館後也只是埋頭喝悶酒。

阿薩並不是想刻意隱瞞。他其實也巴不得可以找個人把自己心中的苦痛鬱悶悲傷一古腦地倒出來讓朋友分擔一下,但是他和小懿兩人的故事中夾雜著不少隱秘,諸如公爵的計畫,世界樹之葉和死靈公會等等,這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特別是羅德哈特現在與公爵的關係又很微妙。

羅德哈特默然,有意無意間看了一下旁邊的克莉斯。她也是公爵的女兒。他長歎了一口氣,拍了拍阿薩的肩膀,說。

“算了,看開些吧。大丈夫還是以事業為重的好。感情固然美好,不過強求固執也沒必要。得之是幸,失之乃命。。。。該放手時就放手吧。”

阿薩長歎一口氣。世上很多事都是不是可以說放下就可以放下的。越美好的事物越讓人捨不得,也就越讓人痛。

“你放什麼狗屁?他們又不是感情破裂。”克莉斯又拍打了羅德哈特一下。她轉過來正色看著阿薩。

“我是特意追著你出來的。因為我要問你一個問題。你是真的喜歡我姐姐嗎?”

阿薩眯著眼睛看著天花板,舉起已經空了的杯子喝了一口,居然全然沒發覺實際上什麼也沒進口。模模糊糊恍恍惚惚地說。

“喜歡又能怎麼樣?”

“只要喜歡那就好了啊。這才是兩個人能不能在一起最重要的理由。我敢肯定地說,我姐姐也很喜歡你。”她仿佛終於解決了一個最重要的難題一樣,口氣轉輕鬆了。

“至於眼前的一點點困難,不過只是些小小的外因而已,可以說是你們感情所必須經歷的磨練。你放心吧,事在人為的。”

“人為?”阿薩和羅德哈特兩人都楞了楞。他們實在不明白這還能夠怎麼去‘為’,這樣的外因如果非要說是‘一點’的話,那這世上恐怕很難再找出比這更大的‘點’了。

“你現在住在哪兒?”克莉斯問。

“城西邊緣的那個大屋。就是魔法學院用來存放屍體的地方。”阿薩乖乖地回答。

“你現在去收拾東西在那裏等著。我會讓我姐姐在子夜的時候來找你。”克莉斯的聲音很輕,但是每一個字都猛烈地扯動著阿薩的神經。

“你們私奔吧。”

“私奔?”阿薩和羅德哈特的酒同時被這個詞嚇醒了。

羅德哈特看著這個膽大妄為的提議者,小心翼翼而又鄭重地說。

“克莉斯,這可不是鬧著玩啊。你知道你姐姐這個婚禮有多重要,所牽涉的關係有多重大麼?”他當然並不會真的知道這個婚姻背後隱藏的東西,但即便只是一樁公爵和埃爾尼家族的政治聯姻這一條意義也足夠巨大,足夠讓所有的兒女私情靠邊站了。

“再重大也只是別人的,而不關我姐姐的事。我只有這一個姐姐,我希望她一輩子幸福快樂。對一個女人而言,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的幸福就是最重大的了。女人永遠不需要悲悲壯壯的轟轟烈烈,只要溫溫柔柔地在一起開開心心。”

“但是這件事情實在是。。。。。”羅德哈特撓著頭,實在是難以接受。

克莉斯瞪著他用盡可能表達得出最惡狠狠的表情和語氣說。

“我嚴重地警告你。如果你敢把這件事情洩露給我爸爸知道的話,你看我怎麼對付你。。。。。”

“好好好好。。。。”羅德哈特連忙點著頭。

“我會老老實實地待著的。。。。”

“你。。。。已經和你姐姐說過了嗎。。。”阿薩的嗓子發幹,聲音有點抖。

“難道是你姐姐叫你來。。。。”

“不。她還不知道。是我自己來找你的。我回去後就把計畫告訴她。”

“她不會答應的。你不知道。。。。她既然是自己選擇回來的,就是選擇了責任和對別人的承諾。。。”

“她會答應的。你不知道,大概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其實她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堅強理智的,剛才我看她的表情的時候就明白了。所以我才會來找你。”克莉斯笑了笑。

“你回去等著吧。”

阿薩很快地就回到大屋了。

“你這混蛋回來得正好,快來幫忙。”山德魯正在忙著分割和裝載屍體器官,好象是魔法學院好象又要進行實驗了。

阿薩木頭木腦地走過去幫著山德魯擺弄屍體。他現在的心裏很亂,很煩。甚至比從公爵府出來的時候更煩。

其實原本他已經絕望了,放棄了的。連一番完美的說辭都在內心中給自己準備好了。現在這樣無牽無掛的情況不正是自己一直以來嚮往的嗎?在那個被通緝,被內疚折磨的時候,自己一直努力去達到的不就是這樣嗎?自己已經不用再為那個秘密而被追殺了,也不用再為她的傷勢而內疚了,書也幫山德魯拿回來了,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自由了。現在自己又回到了剛剛從卡倫多跑出來的那個起點上,夢想中自由旅行的生活立刻就要展開了,這是自己的生活,這才是真正是自己的東西。而公爵要實行什麼計畫她要去結婚歐福城要建立這些都是已經早就註定了的,不管是自己要想怎麼做都是沒用的,這並不是屬於自己的生活。現在從那些自己不小心涉足進去的紛爭中退出來了,重新回到了自己生活的起點,這不正是很好的結果嗎。。。。。。

但是現在居然又有了點希望,原本沉寂下去的感情頓時沸騰了起來,和那放棄的理智激烈碰撞鬥得難解難分。最痛苦的是他現在只能在這裏等著那不可知的結果,一會在希望的美麗光明中激動,一會又被陷入害怕失望的恐懼中。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感覺自己要瘋了。

“把那只手給我鋸下來。”山德魯遞過來一把鋸子。阿薩接過鋸子,心裏面繼續翻江倒海,按住手腕就往下鋸。

啪。山德魯一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老頭捂著手跳著吼叫。

“操,你這混蛋瘋了啊。”

“啊?哦。對不起。”阿薩這才發現自己是按著山德魯的手就在鋸。幸好他抽手得快。

“在想女人嗎?”山德魯皺眉看著他。

“恩。”阿薩點頭。對這老頭他完全沒有任何隱瞞的意思,只要他問,自己什麼都可以說。當然山德魯沒什麼興趣聽他的故事,也絕不是個傾訴情懷和煩惱的好物件。

“女人哪。禍水啊。煩惱啊。”山德魯居然有了感慨。他半死不活的聲音好象是在感慨,但是聽起來卻和臨死的哀號一樣。

“她們最讓人煩惱的一點就是你明知道她們是煩惱卻還是忍不住去要去煩惱。”他拍了拍阿薩的背。

“對付煩惱最好的辦法就是別再東想西想地自尋煩惱。做好你自己的事,該來的她自然會來,不來的更好。剩得繼續煩下去。”

阿薩抬頭想了想,歎了口氣。

“是啊。該來的自然會來。”

夜深了,姆拉克公爵感覺累了。

這對他來說是極罕見的事情。他曾經有過連續工作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驚人記錄。即便是現在人到中年,他充沛的體力和精力關鍵是還有鬥志和野心都沒有絲毫的減退。

而他現在覺得累了,是因為他今天感情的起伏有點太大了。

今天他對那真心的勸說失敗了,讓他很有點挫折感。這和他平時隨時都可以表現出的那種‘真心’完全不同,他已經有幾十年沒有這樣地表露出自己的真實情感了。無論人前人後。

而另一個原因就是女兒即將舉行的婚禮。

這是他偉大計畫的一部分,成功的操作到了這一步他很有點成就感的開心。但是同時,那也是他女兒的幸福的死刑。他可以感覺得出自己女兒在看見那個年輕人的時候是心如刀割。一個父親去親手落實這個死刑,感覺絕不會太好。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新郎的性格脾氣了。那絕對不會是個好丈夫。他甚至根本不會把這個當作是婚姻,只是看做是一個純粹表演性質的儀式。公爵甚至敢肯定他連手指頭都不會碰小懿一下。

唉,不管如何。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也只能如此了。公爵歎了口氣,準備休息了。

一個下人突然急匆匆地跑進來報告。

“公爵大人。不好了。二小姐出事了。她在賭場裏鬧事,還打傷了人,已經被賭場的人圍起來了。”

“這死丫頭。”公爵憤憤地起身。王都的賭場背後都有著大牌的靠山,不少還是皇親國戚。雖然說應該不至於出什麼事,但是自己還是必須去走一趟的。

公爵離府後沒多久。一道人影越牆而出,悄悄地往城西走去。

小懿一身毫不起眼的打扮,還戴著頂壓得很低的帽子。只要不是特意去看,絕不會有人認出她就是即將出嫁的公爵小姐。

她在街上走得很快。心跳也很快。她完全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一直以來都是由她來教導的妹妹說得動了心。原本還以為已經用很大的決心堅定得很牢固的決定,似乎沒費什麼工夫就土崩瓦解。糊裏糊塗地就接受了妹妹的計畫,糊裏糊塗地就真的逃了出來。再堅定的理智一般都不會是情感的對手。

她敢保證這是她這輩子所做的最荒唐最膽大包天的決定。

但是也是最幸福的決定。逐漸走出了繁華的中心街道,周圍越來越暗了。但是每朝那黑暗的西邊走上一步,她就會覺得世界可愛了一分。

“看來我們是同路。”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離他不遠的黑暗中突然響起。

“不過我可完全沒料到會有一個新娘子陪我走夜路呢。”

小懿嚇了一大跳。猛地跳開。她完全沒察覺到有人,更沒想到對方一下就能夠認出自己。

“別怕。說不定我們還是去找同一個人呢。”這個人手上亮起了一團柔和的光芒,將他的身形照亮。這是個混身都在黑袍裏的老人,即便是這樣笑著,瘦削無比的臉卻顯得威嚴。

“羅尼斯主教大人。”小懿比發覺他的存在的時候更吃驚。堂堂的主教大人居然喬裝穿著一身黑袍,還和她一樣悄悄地走夜路。這種事說給旁人聽絕沒人會相信。

羅尼斯主教微微一笑,搖頭感歎。

“既然我們在這裏遇見了,看樣子最好就都不去了。我正好也有話對你說,你跟我來吧。”

天亮了。

阿薩吃力地站起來。他趴在大屋門口的石臺上就睡了一夜。居然還能夠睡著。他對自己很驚訝。雖然中間被外面的野貓的腳步聲驚醒了十幾次。

終於還是沒來。阿薩抬頭看了看剛從地平線上爬起來的日光,覺得有點刺眼,打了個哈欠,流下兩行淚水。

算了,算了,算了吧。她還是堅持了她的選擇嗎?我還是幹我自己的事去吧。阿薩決定等一下就去冒險者公會買點東西,準備開始去旅行了。

四匹白色的駿馬拉著一輛白色的馬車朝這裏跑來。阿薩認得這是羅尼斯主教的馬車。不過卻不知道大清早的來這裏做什麼。

“羅尼斯主教大人有請。”駕車的牧師恭敬地對阿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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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03:41: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二十五章 遠大前程
確實是應該去魔法學院一趟見見羅尼斯主教的。阿薩在主教大人那雪白華貴的馬車裏,感覺很愧疚。

聽塞德洛斯說了,取下世界樹之葉救自己除了小懿的原因外,有一半也是因為羅尼斯主教的意思。而且主教大人也給自己留了傳送卷軸讓自己回來後去見他的,但是自己回到王都之後心思不覺就全在了公爵府和小懿身上,居然把這位救了自己的尊貴可敬的老人晾在了一邊全沒理會,幾乎忘了個乾淨,還要自己出去旅行。。。。幸好主教大人還派了馬車來請自己。阿薩覺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去面對主教大人那威嚴慈和的笑容了。

馬車一直駛到了魔法學院的大教堂門口。阿薩下車,剛好看見主教大人正在兩個高級牧師的陪同下慢慢地走出來,身後還很恭敬地跟著一個官員模樣的中年人和一個似乎有些面熟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梳著條辮子,一看見阿薩立刻就露出兇狠的表情。不過阿薩從直覺上並沒有怎麼在意這個敵意的表示,就像老虎不會介意一條蛆蟲對自己張牙舞爪一樣。

阿薩紅著臉走過去,對羅尼斯主教低頭行了個禮,說。

“對不起,主教大人。我來遲了。”

在他自己看來這已經是非常周到的禮數,充分表達了他的歉意和恭敬了。但是另外兩個人的臉色立刻變了,尤其是那個看起來腦滿腸肥的胖子,一副驚疑不定的神色。阿薩這身打扮並不是教會中的神職人員,但是見了主教大人居然不下跪行禮,不過是像對普通長輩一樣躬身就是。這已經是非常驚人的了,而更不可思議的是主教大人也欣然受之,沒露出絲毫的不滿。

“就這樣吧,宰相大人,我現在有些要處理些要事。不如您下次有空再來吧。”羅尼斯主教對中年官員點點頭,隨和威嚴的儀態容不得半點抗拒。宰相大人只好和他後面的年輕人一起對主教大人單膝跪地深施一禮後告退了。

阿薩這才發現自己大概是有點沒禮貌的,無論如何他的身份也絕不會比宰相大人高貴。

“和這些官員打交道真是累人啊。”羅尼斯主教搖頭歎了口氣。對旁邊的兩個牧師示意他們退下。

“你跟我來。”他又帶著阿薩走進大教堂裏面的那間小屋。似乎不願意讓其他人知道兩人間的談話。

羅尼斯主教示意阿薩把門關上,然後他坐下,而且示意阿薩也坐下,微微一笑依然是那麼地隨和而有風度威嚴,說。

“我不喜歡繁文縟節。旁人在場的時候應付一下就行,就我們兩人的時候沒這個必要了。”

大概只有越是沒自信的人才會越在意別人對自己的態度,而像主教大人這樣見者無不折服的人反而覺得那是負累了。

“其實我還以為你昨天就該來呢。”羅尼斯主教看著阿薩微微一笑。

“是去公爵府了麼?”

阿薩臉紅了紅,點了點頭。

“礙於我的緣故,公爵大概還不敢下手清除你這個知道太多事情的人。想必他是想籠絡你吧?但是看得出他好象並沒有如願。他可算得上這王都最有手段的權謀家,能讓他也束手無策的人並不多。你沒有讓我失望。”羅尼斯主教看向阿薩,眼裏那兩點火光閃了閃,仿佛很輕鬆地問。

“他難道沒有利用你和姆拉克小姐的感情來激勵你,拉攏你麼?”

阿薩一時沒聽懂,然後想起了公爵昨天那番激動人心的說辭,立刻愕然,震驚無比。

羅尼斯主教絕不會派人去跟蹤他。而且昨天他和公爵的對話並沒有第三人知道,自己不會說,公爵自然更不會拿著自己的感情隱私去宣傳。那麼主教大人是怎麼知道的?

羅尼斯主教依然談談地說。

“公爵應該看得出你們兩人之間的感情。他在這些方面的觀察力一向很好,而擅長利用感情也正是他比其他權力機器要強得多的地方。我可以想像得出,昨天他的說辭一定非常精彩,很能夠打動人的。但是你看來卻沒有如他的願,能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阿薩撓頭,彆扭著表情說。

“她有自己的選擇。。。。。我有我要走的路。其實公爵的話有點讓我感動,但是我明白我不適合去做什麼大事,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方式。”

他的這個回答激起了羅尼斯主教意外的滿意。他伸手拍了拍阿薩的肩膀,語氣居然微有了激動的痕跡。

“好。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就能夠有這樣的心胸。要知道權勢地位金錢這些關都不算什麼,惟獨只有感情這一關才是最難的。只有堅定的自我意識,堅持走自己的路的人才是真正的強者。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夠成就真正的大事。你真的沒有讓我失望。”

阿薩聽得有點沒頭腦,似乎主教大人對他抱有莫大的希望一樣。他不懂這個‘失望’到底包含了什麼意思。只覺得似乎有點不安,他不想擔負別人的什麼感情在身上,何況是主教大人這樣一個值得尊敬的人的希望,那就更累贅了。

而且他更有點吃驚。他看到了在公爵和旁人眼中好象清高無比完全不通時務的主教大人的另一面,一些諱莫如深的東西。那麼深沉多智的公爵在他的面前好象和小孩無異,只是憑推斷就知道了他在玩什麼花樣。

“唉,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原本只是讓你去取回那本書,哪知道你鬼使神差地卻到了歐福,還發生了這許多事。所有的這一切都太巧了,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羅尼斯主教苦笑了一下,仰頭看向屋頂。這間書房不大,但是屋頂卻出奇的高。他的眼光落在高遠的空間裏,露出了迷離的神色。

“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吧。。。。。”

阿薩更莫名其妙了。他覺得這些事確實碰巧確實出乎意料,但是說穿了也不過就是在歐福發生個小誤會,去偷東西沒偷到卻被揍個半死然後又被救回來了而已。這種事情全國各地每天都會輪流發生,好象也用不到什麼‘命運的安排’這種飄渺隆重的比喻。

羅尼斯主教低下頭來看著阿薩。他的眉頭皺著,眸子中的兩點火光忽閃忽滅,突然開口問。

“我很私人地問你一個問題。你相信有命運麼?”

“命運?”阿薩聽說過這個東西,那些傳奇故事的開頭結尾都常常來這麼一段臺詞,讓人從聽故事開頭就可以判斷出結尾。

羅尼斯主教點頭。

“對,就是說所有的一切都是已經安排好了的,這世界其實是在按照它既定的軌跡發展,前進的。”

“不相信。”阿薩的回答乾脆無比。故事可以那麼編,發生了的事情可以說早以註定,現實中他卻絕不相信。

“如果它真的有呢?”主教大人再問。

阿薩楞了楞,再無比乾脆地回答。

“有我也不信。”

“為什麼?”羅尼斯主教一楞。

“如果你知道最終自己只是徒勞你還會去做麼?”

“。。。。恩。。。。沒什麼徒勞不徒勞的吧。人一出生註定最後就是個死,難道就應該坐著等死嗎?有空去想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還不如集中精神做自己的事。而且誰又真說得清楚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呢?”

羅尼斯主教微微一思索,立刻大笑起來。這開朗的笑聲和他瘦削的臉顯得不大相符。清瘦的臉部有些容納不下這樣劇烈的表情,笑容要突破了他的臉部束縛飛出似的。

阿薩卻吃了一驚,是受寵若驚。想不到這隨口的幾句話就讓主教大人這麼高興。

“好,好,好。。。。。。”主教大人不停重複這個詞,臉上全是微笑和活力。

“你說得對。誰又真說得清楚會發生什麼呢?與其在這些問題上浪費時間,不如集中精神做應該做的事。沒想到我一直都鄙夷其他人在這些無聊事情上想得太多,現在才發現自己也想得太多了。多虧你提醒了我,我真要謝謝你才是。”

“哪里哪里。。。。。”阿薩覺得更不好意思了。

羅尼斯主教的煩惱解除了,好象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顯得神采勃勃,說

“好,那麼言歸正傳,這次我讓你來是因為我想請你幫一個的忙。可以麼?”

面對這樣個可親可敬而且剛剛才因為自己的幾句話而那麼高興的老者,救過自己一命的恩人,萬人之上的身份卻還是很溫和地請自己幫上一個小小的忙。這樣的一個請求不管是誰都無法拒絕的,阿薩立刻點頭答應。

“好。我想委派你為神官。去西邊戰線指揮那裏的牧師們。”羅尼斯主教說。

“啊?”阿薩以為自己聽錯了。

羅尼斯主教長歎了一口氣說。

“你不知道,現在的情勢很困難。其他的人選不是軍方的就是埃爾尼家族的。昨天已經有幾個軍方大臣來找我,而且你剛才也看到了吧,宰相大人也盯著這個位置。現在政治鬥爭正很激烈,雙方都想借贏得這場戰爭來加強自己的聲勢。在他們眼中那是一個政治籌碼,可實際上那畢竟是戰爭啊,成千上萬人的性命可能就因為他們這些名利之爭就莫名其妙地送掉了。明天我就會向皇帝進言叫他退兵免戰。我雖然很少在這些國家大事上說話,但是只要我說了,就很少會不起作用。加上塞德洛斯也有他的辦法,所以這次停戰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但是現在皇帝陛下的命令還沒下達,商討會議大概也要段時間,而西邊的部隊還在那裏,戰事還是有可能一觸即發。所以我需要一個不屬於任何派別,不想去立軍功而又值得信任的人幫我先去西邊緩和一下局勢,儘量不要讓戰事發生。”

“這種事情。。。。。我實在做不來啊。”阿薩擺手搖頭。

“不,你一定做得來的。”羅尼斯主教用很信任的眼神看著他。

“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那也是挽救千萬士兵們的性命啊。”  

千萬人的性命。阿薩覺得自己突然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算了,就當作是報答主教大人的救命之恩吧。他點頭。

“好吧。”

羅尼斯主教也滿意而欣慰地點了點頭。今天他這個枯瘦威嚴的老人顯得特別高興,不大的臉上表情特別的豐富。

公爵府的書房中。公爵大人正在處理著一批軍方送來的公文,最近西邊的部隊出了事,所有的魔法師居然還沒開戰就莫名其妙地全軍覆沒了。

前線的這件意外來得太是時候了。這是個催化劑,朝中的政治風暴即將展開,他必須為之早作準備。他現在心裏半喜半憂。

西方軍隊的挫敗他是早就預料到的了,早在塞德洛斯請他協助的時候他就把這後面所有的變數預先看到了。只要歐福城一建立,對渴望軍功的軍方大臣們來說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他們必定會開戰。但是桑德斯將軍卻絕不會是塞德洛斯和格魯的對手,受挫是必定的,這時候埃爾尼家族自然會抓住把柄想用自己的人去坐上這個將軍的位置,但是軍方自然不會輕易同意。這時候女兒的婚姻已經讓他成為這個家族的一員了,而自己既身為軍務大臣,這種微妙的地位立刻就會產生神奇的效果。於是這醞釀許久的所有計劃很快地將進入一個高潮般的良好結尾,所以即使老謀深算如他也有點不自禁的高興。

但是這其中還是有讓他發愁的意外因素。愁的是有一個重要的物件他沒有籠絡到手。這個人雖然沒什麼意思想要加進這灘政治的混水中來,但是萬一他手中掌握著的東西只要洩露出來了,隨時都可以將自己的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翻身。即便確實只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但也太危險了。而偏偏這種危險的存在還不敢用強制直接的方法去消除。這個人又是公爵遇見過的最難對付的對象,金錢權勢地位完全的油鹽不進,連動之以情這樣的撒手鐧都使了出來卻還是難以奏效。

現在公爵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考慮怎麼去對付這個人,只要解決了他,所有的事情都完美了。

公爵的副手克勞維斯騎士在旁邊整理著送來的檔。雖然明天他就要結婚了,但是臉上卻一如既往的看不出有什麼波動,依然在將自己的心思都放在這些公事上。其實說到底,這婚事也只是一樁‘公事’罷了。

一個牧師打扮的人匆匆地走進了書房。這是公爵在魔法學院安插的一個‘崗哨’。王都內的每個機構和大臣們的府中都有公爵安排的這種人,只要一有什麼異常的動靜公爵立刻可以在第一時間裏得到消息,最快地作出反應。

公爵很清楚,在戰場上情報永遠是最重要的。而官場也是戰場,而且是更深奧更詭異更有技術性甚至藝術性的戰場。

這個崗哨帶來了一個很有價值的消息。宰相今天早上到魔法學院找主教大人請主教大人委任他兒子作為這次派遣上戰場的神官,但是主教大人後來和幾個大神官商議了,打算委任另外一個人。

公爵微微一笑。根據西方傳回的消息,宰相的大兒子已經連累數百名魔法師陣亡,這次碰壁是在所難免的。他問。

“那個候補的人是誰?是哪個大臣的兒子?軍方的嗎?”

“好象不是朝中大臣們的兒子,很奇怪的名字。。。。恩。。。。”密探皺眉思索。

“好象是叫。。。。阿薩。”

旁邊的克勞維斯立刻皺眉。在他獨特的記憶中原本只存有有權勢有力量的稱號,不過這個名字是個例外,這個讓他最為討厭的低等賤民名字居然也能夠讓自己念念不忘。這個現實讓他一直感覺惱火。現在又聽到了這個名字。關鍵是這個名字已經和權勢力量掛上了鉤,不得不在他高貴的記憶空間中占上一席之地了。他感覺象不得不吃下一隻蟑螂一樣噁心。

但是公爵聽了這個名字卻立刻一拍桌子,喊了一聲。

“好。”不只是嘴上喊了一聲,連他臉上的表情似乎都拼成了個‘好’字。

公爵揮了揮手讓這個奸細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他看到了克勞維斯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說。

“你知道慢火煮青蛙的故事麼?”

“不知道。”克勞維斯從來不知道什麼故事,他等著公爵解釋。

“當一隻青蛙突然被扔進滾燙的開水鍋裏面,它立刻就痛得跳了出去。但是後來它又掉進了一鍋冷水裏面,水是冷的,但是下面的火在慢慢地燒著。水也慢慢地升溫,於是青蛙也就不知不覺地在鍋裏面被煮熟了。”公爵露出老饕的笑容。

“只要你肯下鍋,那還不好辦麼?”他像個大廚一樣氣派非凡地揮了揮手。

“立刻去準備一張最精美最貴重的請貼,上面用金箔刻成字。然後讓人給這位即將上任的神官大人送過去。一定要邀請他明天來參加婚禮。”

由於過度地沉醉在得意的情緒中,公爵並沒有注意到克勞維斯臉上露出的不快。

第二天,幾乎全王都的人都期待已久的婚禮終於舉行了。

新郎是埃爾尼家族的貴公子,公認的王都第一騎士,聖騎士團的小隊長,羅蘭德團長的弟子。新娘是軍務大臣姆拉克公爵的千金,公爵的仕途也正如日中天。這真是樁門當戶對的好婚事。軍方和埃爾尼家族這在朝中勢同水火的兩方都在為這個婚事而高興,都在想著自己一方的人融入進了對方勢力中所即將到來的好處。

而對於那些等待看熱鬧的平民們來說,這個婚禮的隆重絕沒有讓失望。數十名儀仗騎士護送著一輛雪白的馬車來到了魔法門口,鮮紅的寬大地毯從這裏一直延伸到大教堂的門口,兩旁全是手持花籃的小孩子。

當新人從馬車中走出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由得發出一陣讚歎。

新郎高大英俊,一頭金髮襯合著身上的騎士甲,如同傳說中的太陽王子散發著魅力和光輝。新娘一身雪白的婚紗,頭上的輕紗也掩蓋不住她眉目如畫清麗無比和一頭如墨似綢的黑髮,而她一舉手一投足間散發的那種典雅自若的氣質更是讓觀者無不心醉。

當這一對璧人走上紅地毯,邁步向神聖的殿堂的時候,地毯旁數以百計的幼童們抓起籃中準備好的花瓣扔向天空,莊嚴的婚禮的奏鳴曲也開始從皇家樂隊的手中響起。一時間花滿天,樂聲如潮。

不過在這歡樂喜慶的中心,這對新人附近的人都可以感覺到一絲不協調的冷意。

克勞維斯努力保持著自己嘴上的一點微笑,雖然他心裏連一絲笑的理由都找不到。這是工作,是工作的一部分,是一個必不可少的程式,再堅持個把小時就可以解脫了,他不停地告訴自己。隔著甲衣也可以感覺到挽著他手臂的那另一隻手是那麼地柔軟,但是克勞維斯還寧願是截木頭吊在自己手上而不是這個從心底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的女人。

小懿只覺得自己挽著的是截木頭。看著那為她而滿天飛舞的花瓣,聽著為她而響起的音樂和歡呼,心中卻是一片死寂。

牧師們整齊地站在大教堂兩邊祝福這對新人,大神官站在神臺上微笑著等待主持這個盛大的婚禮。

不見主教大人。大概正和他一起在商量著他們的大事吧。小懿回憶起了那天晚上和主教大人的對話。

在羅尼斯主教的面前她不敢絲毫的隱瞞,把自己和他想要遠走高飛的事說了。

“你不是答應了你老師塞德洛斯會乖乖回來履行婚約的麼?”主教大人微笑著,並沒有責怪的意思,但是小懿卻臉紅了。

“我知道。對年輕人來說,感情確實是最美好的,沒什麼不可放棄的。你們沒有錯。。。。。但是你們卻不能這樣做。你知道你如果逃走會是什麼結果麼?你父親即將到手的軍權也許就沒指望了。無論是軍方還是埃爾尼家族的人得到了軍權,接下來的就會是帝國和歐福的一場大戰。即便最後我們可以和解,但是也將有數以萬計的士兵陣亡,帝國和歐福從此結下仇怨,這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的。”

小懿咬著嘴唇,黯然低聲回答。

“是。”

“而且就算是為了他著想,你也不應該去找他。”羅尼斯主教的聲音很溫柔很慈藹,但是卻沒有絲毫輾轉的餘地。

“有很多重要的責任即將壓在他的肩上,也有非常遠大的前程在前面等著他,如果你現在和他一起遠走高飛,他這個大好的良材美玉也許就這樣毀在兒女私情上了。我告訴你吧。。。。。。”

聽完羅尼斯主教的話後,小懿沉默了良久,最後低頭應答。

“我明白了。我不能夠去耽誤他。。。。”她抬頭最後看了一眼西邊那已經隱約可見的大屋,轉身朝公爵府走去。

羅尼斯主教看著小懿隱沒在黑暗中的背影歎了口氣,轉身原本想繼續朝大屋走去的,但是想了想,又折反回魔法學院了。

“。。。。你願意嫁給你身邊這位男子,並且承諾終生不渝嗎?”大神官的聲音把小懿的思想拉回了大教堂,這個主持人的醜臉努力做出神聖慈愛的表情,問她。

他現在在忙什麼呢?是為了那偉大的前程在努力地準備著吧。小懿恍惚了一下,輕輕回答。

“我願意。”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周圍觀禮的賓客們都歡呼起來。她扭過頭去看了看滿教堂那數百名為她剛才那句話歡呼的人,只感覺一陣冰涼的茫然,還有寂寞。

阿薩現在正獨自呆在大屋中看著周圍的屍體發楞。姆拉克公爵送給他的請貼早被揉得稀爛扔在了牆角。

主教大人大筆一揮,他神速地就擁有了一個在魔法學院精修多年的學歷。三位大神官一致地認為他成績優秀,能力突出,非常地適合於擔當神官這個職位。而他一直勤勤懇懇地在魔法學院放置屍體的倉庫裏為死者超度引導,更是信仰虔誠的表現。

山德魯聽到這個評語的時候很誇張地吐了一口口水。但是現在卻不知道這老頭跑到哪里去了,阿薩想找個人說話都不行。

他和那個在不遠處思念他的人幾乎同時感覺到了茫然和寂寞。

這個時候,在魔法學院另一處的羅尼斯主教的臥室中,山德魯正和他在一起喝茶。

“以後大概很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了,我會很忙的。你知道,要扶持一個英雄起來要做的幕後工作實在是太多了。”主教大人聽著外面隱約的喧鬧和音樂聲喝了一口茶。

“不過幸好開了個好頭。”

“你真準備要那小子去做什麼大事?”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山德魯突然皺著眉說。

“你不覺得太強人所難了麼?那小子很明顯不是做這個的料。”

“我會慢慢地培養他的。”羅尼斯主教笑了笑。

“不是這個問題。你不覺得他的個性根本就不適合做什麼大事麼?”

“我知道,所以我沒告訴他事情的真相,讓他自己慢慢地從小事做起,慢慢習慣。”

山德魯長歎了一口氣,慢騰騰地說。

“本性難移啊。讓一隻原本翱翔天空的鳥變成獅子,你不覺得這事太彆扭麼?那小子一定會很不習慣,而且大概永遠也習慣不了的。”

“但是我已沒的選擇。”羅尼斯主教神情暗淡了下來。

“你不贊成我的做法麼?”

“不知道。我只是個守屍體的老頭罷了。無論是你還是她,也無論你們要做的是什麼大事,我都不會插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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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03:42: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二十六章 英雄的選拔

西方的戰事還沒有展開就已經陷入了奇怪的僵局。

蠻荒高地周圍的各個國家都派遣出了使臣,在這短短幾天內王都就接待了好幾批。這些人來意大都是一樣的,都是要求帝國軍隊按兵不動,因為他們國家都有商人在歐福城中。其中還有些小國家已經承認了歐福城是一個新的獨立的國家了。即使軍方再如何地主張開戰,但是這巨大的外交壓力也使得皇帝陛下下令西邊的部隊不得輕舉妄動。同時歐福城也很友好地將前段時間被劫去的貨物都歸還了,民間和很多貴族也開始有了反戰的情緒。看來塞德洛斯的手段和方法確實是很奏效的。

另一方面西邊傳回了奇怪的軍情。荒野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亡靈怪物,納格司神官帶領著部隊中所有的魔法師前去消滅卻全軍覆沒了。還未開戰便蒙受如此巨大的損傷,朝廷上下全部為之轟動,軍方說是那個埃爾尼家族的神官好大喜功才導致這樣的結果,而埃爾尼家族則指責桑德斯將軍指揮不當,尤其是宰相大人的喪子之痛令他更是力諫換帥。軍方自然不能輕易同意,每天的朝政幾乎就成了雙方爭吵的場所。

魔法學院這邊顯得相對平靜。羅尼斯主教這次罕見地在政事上表態了,他向皇帝進言主張退兵。他似乎對上次推薦的納格司神官很不滿,於是這次沒有再任命宰相大人的兒子也沒有接受軍方大臣們提供給他的人選,而準備任命一個默默無聞的普通修士去接替陣亡的納格司神官指揮部隊中殘餘的牧師們。這是個對誰都不偏向的方法,很符合主教大人的一貫作風,大臣們也只有乖乖接受。至於為什麼會選這樣一個人,據說是因為這位修士的信仰虔誠,數年如一日地為屍體們禱告,所以才能夠得到主教大人的器重。

在這種非常時期,聖騎士團的選拔大賽依然舉行了。而且正因為是這種權利爭奪正激烈的時候,這個大賽的意義自然也就非同一般。

雖然帝國的將軍們對軍隊有著控制權但是從來都不敢擁兵自重地胡來。能夠讓這些手握大軍的將軍們不敢胡來的就是帝國最核心的軍事力量,直接受命于皇帝和教會的聖騎士團。雖然一共也只有不足一千人,但每一個成員都具有高級劍士的戰鬥力,裏面的數十個魔法師和牧師也幾乎都是帝國中最頂級的精銳,這種巨大的戰鬥力可以讓數萬人的軍隊膽寒,高機動度和戰鬥力使他們在普通的軍隊中穿插衝殺比燒得滾燙的刀切割牛油還順暢淋漓。

聖騎士團必須在皇帝陛下和主教大人的共同命令下才能行動,因此能派上戰場的機會很少,但是它在帝國中的地位超然,而其中的小隊長為了鍛煉能力,都會委派在軍隊中擔任要務。這對於埃爾尼家族來說可是進入軍方的一條捷徑。

這樣重要的部隊選拔起來當然也是極之嚴格的。每年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數以千計的騎士來參加,但是都只會從中間挑選符合條件的十幾個人而已。最關鍵的是主考官是聖騎士團的羅蘭德團長和羅尼斯主教,羅蘭德團長雖然是軍方派系的人,但是軍人的嚴格,鐵面無私和個人修養的一絲不苟在他身上完美結合後的效果是出了名的。他和在旁人看來保守古板的羅尼斯主教一起保證著這帝國最核心的力量不受政治勢力的影響。不管屬於是任何勢力的任何人,要想進聖騎士團也必須硬碰硬地過關,老老實實地來。

選拔會在第一天裏進行了項目繁多的初步考核,馬術,槍術,騎士禮儀,信仰等等,過千的侯選者們在這些嚴格的考試中像水洗的泥沙般被爭先恐後地刷落下來,只剩下了為數不多的近百個精英。然後這些倖存者們都要在第二天的比武上爭奪最後那十幾個名額。冠軍將會得到皇帝陛下親自頒發的聖騎士團的徽章,這是每一個騎士莫大的光榮,也是晉升的資本。一般冠軍都有機會成為團中的小隊長,指揮著足可以當一支千人部隊使用的幾十個團員。

每年的這個比武都成了王都俗定的一個盛大的節日。在露天的幾個比武場周圍搭建滿了高大的臨時看臺以滿足觀眾們的需求,決賽的時候甚至還有皇帝陛下來觀看。

廣場上的人已經不能單用一個多字來形容了,似乎全王都的人都聚集到了這裏。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都熱烈地談論著即將開始的比武大會。博彩的盤口也已經出來了。依據各個參賽者過往的成績和專業人士評定,每人都分得了屬於自己的賠率,以供支持者們用錢幣表達他們的熱誠。

盤口上的最大熱門是一個叫羅德哈特的參賽者。這位叫羅德哈特的騎士已經通過了第一天的所有測試,而且各項成績都非常優秀。根據幾個老手的眼光來看他的身手和氣度也是所有參賽者中最好的。於是他便當仁不讓地成了奪冠的大熱門了。

雖然賠率已經低到一比一以下了,但是仍然還不停地有人下注表示對他的支持。累計下在他身上的錢已經超過了千枚金幣的大關了,這巨大的數目表達出了巨大的支持度。

不管是基於如此大的熱情還是如此大的金額,投注者們連這位騎士的出身和經歷都調查得一清二楚了。據聞這匹千里良駒是從艾拉西亞的騎士學校裏跑出來的,這個盛產英雄和將軍的產地更為他的血統加上了高貴的一筆。而早就在貴族青年間流傳的傳聞,這個英雄還從隻身從一群大耳怪中將姆拉克公爵的千金救了出來,這更是值得信任他能力的英勇事蹟。雖然他並沒有什麼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因為救出公爵的千金就成為姆拉克公爵的手下,公爵唯一的報答就只是幫他這個平民報了這個比賽的名,有人還從他嘴裏聽出據說是艾裏附近一個窮地方的口音。但是這草野貧寒的出身配合他的救美經歷和現在的成就,更有了英雄出少年的旱地拔蔥一飛沖天的氣勢,完全符合了平凡公眾們的心理需求。羅尼斯主教的正直和羅蘭德團長的嚴謹一向都保證著這個選拔大會的公平。所以他這個有可能成為第一個平民冠軍的驚人投注更顯得驚人——和有錢人所投的那些雖然光彩照人但是小巧玲瓏的金幣銀幣不同,那是由百姓們的小山一般的銅子累起來的。只是看看就感覺得到氣勢逼人。

投注即將結束。最後的一位投注者走上投注台去,隆而重之地將三枚銀幣放在了標有‘羅德哈特’的方格裏,這可是罕見的大手筆。這是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到有些張揚的姑娘,一件露肩膀的花式長裙,把肩膀和小半個前胸得意洋洋地露出來讓周圍的男人們垂涎三尺,原本就很可愛乖巧的臉上有點多餘地化上了妝。不能指責,這大概是工作習慣和職業道德的延伸,這位叫璿的年輕女士是王都最大的妓院中相當有名的紅牌姑娘。

“喂,這位美麗的女士,賠率已經降到了六分了,為什麼你還要投注這個叫羅德哈特的騎士呢?”接受投注的工作人員大聲問。

“因為我喜歡他啊。”漂亮的妓女扭了扭自己細細的腰肢。

“人又帥,又有氣質又有氣概,出生貧寒全憑自己努力奮鬥,這才是真正的英雄啊。那些靠家世和裙帶關係的貴族和他一比起來,我呸。”她很有氣勢地吐了一口口水,這隨意的姿勢是大家閨秀良家婦女們永遠學不來的。

她的發言立刻引起了周圍群眾的叫好。

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妓女小姐很有點高興。她向那塊寫有名字的木板拋了個媚眼,好象那就是意中的人一樣。用秀氣的手托住臉,有些幽怨地說。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會來找我呢。”

“說得太好了。我就為小姐的純真感情記上一筆。”工作人員大聲喊著,提筆隆重地在本子上記下。

“祝願我們的英雄不負眾望,讓我們大家贏點酒錢。也要祝願這位小姐您財色皆收,得嘗所望。”

這一出表演博得了周圍所有男人們的起哄。“那對這個英雄你是不是要免費呢?”“英雄好象一般都是童子雞的,那你可有運氣了,記得要多用點功夫哦。”“什麼時候我來你也免費一下嘛。我也是有志青年。。。。”

喝彩聲中妓女小姐得意洋洋地昂著頭,迎著眾人的眼光下臺了。走過一個抱著手臂看著她微笑的年輕男子身邊順手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年輕男子笑著伸手在她頭上好像是鼓勵式地拍了一下。她繼續花枝招展地走進人群中去了。

手上還有妓女小姐留下的刨花油的味道,周圍還有對她猥褻的點評,阿薩感覺好象又回到了故鄉的酒館中。他現在只要等著所有的手續辦好了後就要前去西邊,今天利用這最後的機會來看看羅德哈特的比賽。

阿薩朝羅德哈特的休息室走去,他想看看這個彙聚了公眾期望的英雄現在準備得怎麼樣了。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羅德哈特確實應該得到冠軍。他看了昨天的各項考試和比賽,才發現他的這個朋友似乎天生就是個當騎士的料。

當然並不可能真是天生如此,這優異的表現要歸功於他自小沉迷的騎士夢。當一個人將自己的人生都完全沉醉一種夢想的時候,那付出的精力和收得的成就是其他靠‘努力’或‘拼搏’者所無法比擬的。

關鍵是他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只沉迷于夢想的小孩子,精神上的成熟和穩健才是一個人最大的財富和力量所在。氣度和心志的沉穩才能夠將人能力完全發揮出來,在阿薩的眼中看來,羅德哈特現在已經算相當的強了。

參賽者的休息室設在廣場週邊的一個旅館中,為了讓他們能夠很好的休息周圍都有士兵把守,尋常人是不允許進入的。不過有一個長官認出了正是那位深得主教大人器重的修士,於是立即放行,還很有禮貌地問他是不是要去為戰士們祈禱。

羅德哈特的房間是在頂樓最裏面的。阿薩上樓剛好看見一個人走進了羅德哈特的房間,另外幾個守衛模樣的人卻守在了外面露出一副蠻橫的戒備神情。有幾個好奇的參賽者想過去看看,卻立刻被這幾個守衛呵斥開了。

這裏並不是隨意能進來的地方。而這些參賽的騎士也並不是可以隨意呵斥的人。阿薩覺得很好奇。他四處張望了一下,轉身走到走廊盡頭,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從走廊上的窗戶爬了出去,攀住外面的牆壁幾下就從屋簷下竄進了屋頂下的夾層中間。這旅館的檔次頗高,年代也不久遠,頂層的木板很結實,人爬上去也沒發出聲響。他像只壁虎一樣在中間不露聲息地幾下就爬到了羅德哈特的房間上面,從一個木板的縫隙間看到了下面的情況。

一個穿著華貴的中年胖子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不見得有氣度卻至少很有氣勢。以同樣作得很有氣勢地眼神看著旁邊垂手而立的羅德哈特。這個人就是他前幾天在魔法學院裏見過的那個,今的宰相大人。

“自以為靠一個人的頭腦和能力就可以成功的不過是因為年輕所以眼裏就只有自己的蠢貨罷了。真正的聰明人是識時務並且知道順應時務的人。”宰相大人雖然坐著,卻用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旁邊站著的羅德哈特。

“我看得出你就是個聰明人。真正的聰明人。”

“謝謝宰相大人的誇獎。”羅德哈特顯得很恭敬。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聽懂我的話,我就很開門見山地對你說把。這個冠軍對你是沒用的。只有真正有勢力的人得到了才會有用。即使你得到了皇上的嘉獎,有了那些蟻民們的擁戴,可沒有後臺沒有背景你以為平你這樣貧寒的出身,身體裏沒有流淌著任何家族高貴血液的人真的可以在這風雲變換的朝廷中一帆風順青雲直上麼?現在朝中的政治勢力的鬥爭慘烈你是無法想像的,你這樣沒有任何背景的人在其中只能是被政治潮流擠來推去,是個小棋子而已,只要我們這些真正當權的人一不高興,或者政治鬥爭有了那個需要,依然可以將你變回一介草民甚至叫你人頭落地。”宰相大人用很適度的威嚴告訴這個鄉下小子事情的嚴重性。

羅德哈特沉默著。阿薩倒覺得這並不是危言聳聽,事情好象確實如此。

宰相大人語氣一緩,再表示出寬宏大量的一面。

“我看得出你是很有才幹的人。但是個人的才幹是沒有用的,而無論是要加入任何一方的勢力,都必須用時間才能夠證明你的忠心和才幹,才能得到重用的機會。我現在也正是用人之際,只要你慢慢地證明了你的才幹和對我的忠誠,絕對會有真正出頭的一天的。我說的話你都聽明白了麼?”

羅德哈特還是沉默著,阿薩看不見他的臉,但看得見宰相大人故作沉穩的表情中有不安的眼神在閃爍。

隔了一會兒,聽到羅德哈特平淡但是肯定的回答。

“我明白了。”

“很好。”宰相大人露出很滿意的神情和聲音。

“你聽好了,現在就有一個可以表現你的才幹和忠心的機會。那就是讓出這個對你來說毫無用處的冠軍頭銜。你在決賽中的對手會是一個叫斯強克的騎士。他是這次大會中的佼佼者,奪冠的熱門,最關鍵的是他身上流有埃爾尼家族高貴的血液,他是我的一個侄子。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明白。”

“決賽的場地是在中央那個大的擂臺上。在擂臺的左側邊上的第三塊木板是有些松脫的,人只要一踩上去就會輕微地陷下去。你知道我的意思了麼?”
“知道。”

“到時候觀戰的人中高手並不少,羅蘭德團長更是帝國的第一劍士。假戲必須真做,大家受點傷也是再所難免的,不過旁邊有那麼多牧師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的。你知道麼?”

“知道。”代表了百姓們夢想的英雄現在在宰相大人的威嚴面前馴善得像只小綿羊。

“恩,很好。”宰相大人對這個年輕人的懂事和識時務感到很滿意,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口袋扔在桌子上發出沉甸甸地一聲響。

“這裏是五十個金幣。事情完結之後我會再給你更多的。而且這些小錢也不過只是個開頭而已,像你這樣懂時務,知利害,而且又能幹的年輕人我是很欣賞的。我可以告訴你,只要你好好幹,以後的前途絕不會讓你失望的。只要你現在不讓我失望的話。”宰相大人起身點點頭,威嚴十足地走出門去了。

房間門關上了,羅德哈特的依然站在那裏沒有動。呆了半晌,他走到桌前拿起宰相留下的錢袋掂了掂,似乎滿足地歎了口氣,取出一枚黃燦燦的金幣拿在手裏用指頭一彈,發出一聲悅耳的聲音。

阿薩從頂樓的夾層中爬了出來回到走廊上,走向羅德哈特的房間。但是走到門口,他撓撓頭,發現這件事情原本就是羅德哈特自己的,他要怎麼做自然是他的事,於是又轉身走出了旅館。

阿薩突然想起了剛才的妓女小姐,不禁為她下注的三枚銀幣感到可惜。她的錢即使不是血汗錢,至少也是汗水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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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人間世 第二十七章 英雄的誕生

比武大會正式開始了,喧鬧熱烈的氣氛足以讓路旁樹上最遲鈍的蠕蟲也感到激動。

那個平民心中的英雄,奪冠的熱門羅德哈特騎士以高超的劍術和身手一路過關斬將勢如破竹,每一次都勝得異常地漂亮輕鬆。他不凡的氣勢和風度使得原本就山呼海嘯般的歡呼更是海嘯山呼。完全符合群眾的意願,他順利地進入了決賽。

一隻浩浩蕩蕩的隊伍開到了廣場,原本已經擁擠的人群也立刻讓出一道寬敞的通道來。中間一部華貴之極的馬車的門開啟,廣場上所有的人都下跪恭迎羅尼斯主教和當今的皇帝陛下格芬哈特十七世。

一起來到的還有不少王官大臣們,這種半民間的活動皇帝陛下的心情都會很好,陪伴左右絕不是壞事,何況這時候正是討好陛下的時候。而陛下最親近宰相大人這個時候自然也夾雜在其間。

“姆拉克公爵沒來麼?”宰相左右看了看,問。

“這幾天一直都沒見到人影,應該是忙於公務吧。如果真要是這次準備換帥的話,他最有可能會去頂替桑德斯將軍。現在早做準備也是應該的。但是這傢伙卻失掉了一個討好陛下的機會。可謂有勇無謀啊,呵呵。”一個埃爾尼家族的大臣回答。

“不過如果這次斯強克可以得到冠軍而有機會進入軍方的話就好了,我們也不用太倚仗姆拉克那個傢伙了。”

豪門貴族都是很相信‘血濃於水’這句話的。如果可以,他們巴不得所有能夠攬到的職位權勢都由血親來掌管。即便是像姆拉克公爵這樣不得不聯合的人,也必須用聯姻的方式,讓他的後代的血管裏也流動著自己家族的血液,通過這樣的一個途徑來讓他成為‘自己人’。仿佛世上惟獨只剩下這樣一種在身體中存在著的聯繫才是建立信任和團結的基礎。

宰相大人皺著眉毛微微點頭。姆拉克公爵一直都以脾氣好人緣好做事能力強卻不愛耍政治手段著稱,但是宰相大人卻一直不大喜歡這個慈眉善目似乎很好利用的傢伙。雖然確實看不到他玩弄什麼陰謀或者刻意搞什麼花招,但大概是出於權謀者的直覺,他總覺得這傢伙身上好象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而且這個現在居然掛上了‘公爵’這個高貴的稱呼的人其實出身也低微得很,不過是靠著點能力和似乎很不錯的運氣爬到了今天這個地位。雖然現在已經成了‘自己人’了,但是並不值得施與太多的信任和依賴。

據說這個叫羅德哈特的騎士是和公爵有點關係的,但是那個鄉下佬好象是太專注於公務了,沒有對這個人才好好地把握,否則也不會這樣輕易地就被自己買通。這次收買這個人實在是很冒險的舉動,如果事情傳出去被軍方的傢伙們抓住了把柄那可不是說笑的。聖騎士團作為帝國的中心力量,選舉是絕對來不得半點含糊的。如果落下一個營私舞弊動搖帝國根本的罪名那就麻煩了。關鍵是現在的情勢又不得不這樣兵行險著。主教大人那裏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來一個人把自己兒子的神官位置擠掉了。西方的戰事如果一旦打了起來那就是建立軍功來作為政治資本的大好機會,那是這場政治鬥爭勝負的關鍵所在。於是也只有冒著危險找了個機會去和那個騎士交涉,幸好結果還是很滿意的。

皇帝陛下和主教大人還有羅蘭德團長入坐了,王公大臣們也紛紛落座,於是決賽正式開始。

第一個上場的是斯強克騎士。一身健壯的肌肉裸露在鎧甲之外,蠻橫的神情好象連臉上也全是那些肌肉的領地。手裏提著把即使加上了套子也殺傷力巨大的大劍。這個造型在騎士實在是非常少見的。

迎接這位選手的除了一些大臣們的叫好聲外更多的是周圍百姓的噓聲。這個貴族的惡少在王都的百姓間是很有些惡評的。前些年很是胡作非為了一些事情的,這幾年大概是為了今天的這個選拔會才收斂了起來,窩在家裏專門請了不少教師來進行各方面的特訓,這次的冠軍乃是勢在必得。

聽到噓聲,斯強克騎士橫眉怒目地掃了周圍無數的人群一眼,低低地吼了一聲。這是個典型的頭腦簡單的貨色,大概是所有的精華都用到那一身肌肉上去了。

然後就是名叫羅德哈特的英雄上場了。他一頭亞麻色的捲髮,俊逸的臉雖然使他漂亮中少了些威猛的氣概,但是這樣稍微缺少了些雄偉儀錶卻讓他顯得更有親和力,鎮定自若的神態和仿佛看得出堅強和毅然的眼神補充了他的男子氣,臉上一直都是那種很有親和力,很漂亮的微笑。他看起確實就是每個少年心中的偶像,少女心中的夢中情人白馬王子。他一身顯得很樸素的衣服,外面一件輕便的皮鎧甲,完全是一個民間戰士的形象,好象根本沒把對手的攻擊放在眼中一樣,事實上從比賽開始他確實也沒被任何對手擊中過。

雷鳴般的歡呼聲和掌聲都送給這個群眾心目中的英雄。

羅德哈特的英俊瀟灑讓斯強克的蠻橫仿佛是專門為了襯托而生成的一樣。斯強克狠狠地盯過去,狠不得立刻就沖過去把那個漂亮的騎士砍得稀爛。雖然他知道這將是個會在比賽中輸給自己的對手,但是現在他卻已有了失敗的感覺,這讓他的殺氣顯露無遺。

蟻民。

宰相大人聽到這樣的歡呼聲的時候不屑地在心裏咒駡了一聲。這些微不足道的下等人。在社會的底層生活中自以為是地打滾,不甘心受權力控制卻又無力去爭取和反抗,於是就相信什麼足可以對抗權力的英雄,可以反抗這社會機制的天縱奇才。卻不知道這社會中的任何東西都是掌控了權力的上層力量所決定了的,包括信仰,熱情,生活方式,就連這個彙聚了他們夢想的英雄,不也是早有權力在背後安排好一切了的麼。這世上,掌權者才是唯一真正的英雄。

“恩,這個騎士看起來真的不錯啊,樣子很英俊很好看呢。”皇帝陛下居然也表示出濃厚的興趣。

“我還聽說他曾經隻身殺入一個獸人的巢穴,不僅救回了姆拉克公爵小姐,還把上千個那些野蠻的獸人們殺得一個不留,厲害厲害。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而且聽說還是平民出身呢,了不起,了不起。”說到後來,皇帝陛下的臉色居然顯得有點奇怪,仿佛是有點嫉妒。

格芬哈特十七世今年二十歲,一張充分說明了性格的臉柔和得有些女性化,對於這種一飛沖天的英雄還是很相信,很喜歡的。這並不是個適合掌控一個國家的人,安逸平和的皇室生活讓他的心態和平常的年輕人也沒什麼區別甚至還要幼稚膚淺些,在他年幼的時候還有曾經偷跑出皇宮想去跟隨一個馬戲團旅行的典故。而且據說前些天的晚上居然還偷偷地跑到王都中的一家賭場去玩耍,還惹出了點事。

自己無法控制的出身和局勢才讓他不得不坐上這一國之君的位置,不過他對這些並不感興趣,只喜歡沉迷在一些小玩意的樂趣中,把政治軍事看做一種無妄之災式的負累,忙不迭地推託給很熱心為他排憂解難的宰相大人去處理,所以才會有埃爾尼家族在朝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局面。如果不是朝廷中還有軍方的一派老忠臣,還有聖騎士團在護衛著格芬哈特家族,他這個皇帝早就已經讓位了。

“陛下英明。既然陛下都認定這是個人才了,那麼我也就下個賭約,賭一定是這個年輕人勝出,十個金幣,不知道有哪一位敢來應局呢?”宰相不失時機地看著周圍的大臣們說。

並沒有人應賭,軍方的人沒理會他,而同夥們知道他一定是玩著花招。

“那個斯強克騎士好象是愛卿的侄子吧,連自己的叔叔都這麼不看好他,實在是太可憐了。這樣吧,就讓我來為他加油一番。我賭他贏,十個金幣。”皇帝陛下是很有同情心的。

“那我就替他謝謝陛下的恩賜了。希望陛下的齊天洪福能給他帶來好運。”

“呵呵,我記得和愛卿賭的話我的運氣總是非常好的。”皇帝陛下很天真地笑。

隨著一聲鑼響,比賽正式開始了。周圍看臺和地面上人們都開始吼著羅德哈特的名字,在這巨大的聲援聲中羅德哈特幾下就開始佔據了上風。

阿薩歎了口氣,他實在不願意看到這巨大希望變成巨大的失望。他想回去了,轉過身去正好看見一個頭很大的矮子在人群中掙扎著,擠到了一個坐在矮牆上的人下面拽了拽他的腳說。

“把位置讓給我。”

擁有著這個好位置的人很明顯不肯放棄自己的特權,眼睛一瞪說。

“為什麼?”

“因為你想要這個。”矮子粗短的手指上拈著一枚銀幣晃了晃。那人立刻屈服在這實在是極有力量的論證之下,從矮牆上跳了下來恭謹地把自己的寶座奉上。

很少有侏儒有那樣的氣勢,而且也絕沒有其他矮子有那樣大的一個頭和那樣難聽的鴨公嗓音一樣。阿薩擠過去招呼他。

“波魯幹大人,你好。”

“特使先生,這麼巧。您已經從那個見鬼的獸人城市回來了麼?”兩個月沒見,這個布拉卡達的地方官依然還是老樣子。他很靈巧嫺熟地縱身跳上了矮牆。

“我現在已經不是什麼特使,叫我阿薩好了。”阿薩走到了矮牆下。

“我正準備回去,想不到在這裏遇見你。”

“為什麼回去?臺上那個不是你的那個朋友嗎?你難道不想看他得冠軍麼?”

阿薩微微苦笑說。

“可惜我敢打賭,他是一定不會得到冠軍的。”

“不會吧?”波魯幹大人的掃帚眉毛又皺了起來。

“我怎麼看他都應該得冠軍的,那麼我們就來賭幾個小錢吧。反正我也是在那邊下了他的注。”
“我不想贏你的錢。”阿薩說。

“可惜我卻很想贏你的錢呢。”曾經的布拉卡達地方官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整齊黃色的板牙。

臺上,羅德哈特正以一輪密集的快劍攻得斯強克只有防守。如果不是斯強克在一開始就給自己施加了幾個祝福魔法,現在這樣的速度已經可以讓他躺下了。高薪聘請的魔法師在巨大經濟的動力下終於成功地往他頭腦裏灌輸了幾個基本的魔法,不得不承認這是了不起的成就。

羅德哈特就沒有這種待遇了,他並不會使用任何輔助性的魔法,但是周圍海嘯般的喝彩和助威聲完全彌補上了這個缺憾。仿佛他每一次攻擊都帶有支持者們的願望,讓對手遮擋得非常吃力。但是斯強克的身手確實也相當不弱,在這些魔法的幫助下,即使是真的正面對戰羅德哈特也不一定真的有十足勝算。

兩人的實力相近使這確實看起來是一場全力以赴的精彩比賽。連阿薩都看不出兩人的一舉一動一招一式中有任何的破綻,他不得不承認羅德哈特不只是有騎士的天賦,更有一個演員的潛質。

斯強克的防守露出了一點小破綻,羅德哈特冒著被巨劍擊中的危險一腳踹在了他臉上。震天的喝彩聲中肌肉型騎士變作了滾地葫蘆,他爬起來的時候鼻血已經和眼裏的凶光一起往外冒。

惱羞成怒和疼痛一起讓斯強克狂吼一聲,像瘋了似的拼命揮舞起那把巨劍朝羅德哈特砍去。毫無疑問他是在拼死一博了,巨劍揮舞發出的氣流甚至刮得台下觀眾們的臉生痛。但是這瘋狂的進攻中羅德哈特依然不失他的從容不迫,進退有度地躲閃著,慢慢地向擂臺的左側退過去。誰都看得出他是在保留體力,這樣瘋狂的進攻是絕對堅持不了多久的。只要等著對方的攻勢一弱,他立刻就會展開反擊。但是阿薩卻知道這樣的反擊將會因為一個意外而失敗。

這真是一出好戲。智勇皆備的騎士成功的激怒了對手,讓對手失去理智而不顧體力地瘋狂進攻。但是就在他準備反擊的一刹那,身體突然微微地一失控,於是很不幸地被擊中,受了些輕傷而敗下陣去了。事後才發現原來是地板上有一塊木板鬆動了,騎士一腳踩上去自然會失去平衡,但是這也沒辦法,畢竟比賽的結果已經無法更改了,大家也只有共同感歎這個英雄的運氣實在太差。

阿薩開始覺得羅德哈特有去寫小說或者劇本的天賦。

在凜冽的劍風中羅德哈特已經退到了擂臺邊緣。即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斯強克的體力已經開始出現不支的跡象了。萬眾期待的英雄的致勝反擊即將展開。

但就在這個激動人心的一瞬間,英雄的身體突然微微地一傾斜,失去了平衡。窮兇極惡的對手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巨劍夾起一陣狂風朝他攔腰劈去。台下的驚呼聲響成一片。

阿薩一驚。雖然巨劍上套著有保護用的套子,但是這樣用力的一下攻擊也足以讓人筋斷骨折甚至致命。這已經不是事先講好的演戲,盛怒下的對手真的是要羅德哈特的命。他現在離擂臺太遠,中間人又太多,即使想出手阻止也來不及了。

但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羅德哈特的腰突然一軟,整個上身都向後彎了過去,身體成了一個弧型。上半身已經懸空吊出了擂臺,而腳依然踩在擂臺上。那要命的一劍只是擦過了他的腹部。

斯強克看著這志在必得,只等看著對手倒下的一劍卻被閃過了。這和事先預定的並不相同,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楞在了那裏。

羅德哈特卻趁此機會身體一振地彈了起來,劍柄重重地敲到了對手的臉上發出一聲悶響,斯強克又向後滾開去了。但是等他再捂著流血的臉站起來的時候羅德哈特的劍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勝負已分。

“愛卿今天的運氣不錯呢。終於贏了我一次。”皇帝陛下笑了笑,看了看旁邊的贏家。而宰相大人的臉色蒼白,這突如其來的運氣讓他驚怒交集。

“本次騎士選拔會的冠軍是——羅德哈特騎士。”官員拖長了聲音用一個戲劇性的聲調公佈了結果。

隨著歡呼和鼓掌,羅德哈特收回了放在斯強克粗脖子上的劍。以一個勝利者的優雅姿態對這個失敗者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節,然後轉過身去對著皇帝陛下和主教大人的看臺下跪行禮。

斯強克還像一尊石像一樣楞在那裏。驚奇,失敗的憤怒,羞辱都擁擠到腦海裏,讓他原本就不大靈敏的頭腦越發糊塗,完全分不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但是當看到這個對手示威似的還對自己行了個禮,還得意地笑了笑,然後目中無人地轉過去把背露給自己時他的憤恨和敵意被徹底激發出來,提起巨劍就朝他背後刺了過去。看臺上和擂臺下的人全都驚叫起來。

英雄自然是絕不會被這樣的背後偷襲所擊倒的。羅德哈特側身躲過了這一劍,看起來完全是自衛中不得已的一記肘擊撞在斯強克的臉上。斯強克發出一聲野豬般洪亮的大叫,這叫聲也不能夠掩蓋骨頭破裂的清脆響動。他向後飛出躺在擂臺上動也不動。

宰相大人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不過他的自治力和理智很明顯要比他的侄子高上許多,又慢慢地坐下了。皇帝陛下皺著眉緩緩地搖了搖頭。

“輸了就算了,怎麼能夠這樣呢。實在太沒騎士的風度了。”

“陛下說得是。這不僅是違反了騎士道的基本精神,還證明這個人心靈的污穢。這樣一個缺乏最基本的道德的人我想是絕不適合加入聖騎士團這個光榮而且的關係重大的團體的。”在皇帝旁邊的羅蘭德團長冷然道。這個帝國第一劍士有著一張相當清瘦的面容,仿佛只是個潛心學問的讀書人而已,只有偶爾在眼睛中有光芒一閃而過,灰白色的頭髮和鬍鬚使他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大得多。

“我現在宣佈取消他進入聖騎士團的資格。”

宰相大人渾身都在微微發抖。偷雞不成還要蝕把米,而且如果被這小子抓住把柄倒打一耙,那恐怕連米缸都要被敲破。

阿薩覺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被周圍的歡呼聲震破了。波魯幹大人毫不客氣從他手上抓走了幾個銀幣,大聲吼才讓他的鴨子聲不沒歡呼淹沒。

“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認為你朋友會輸。”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阿薩愕然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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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人間世 第二十八章 冠蓋滿京華

“原來是這麼有意思的地方?一定要去看看。”波魯幹大人聽阿薩說了歐福城的概況,立刻表示出巨大的興趣。他原本是來給朝廷交卸地方官的職位,現在正沒事可做。

“居然能夠把獸人們治理得那樣井井有條。憑空建立那樣一座城市,真是太了不起了。完全是夢幻般的城市啊。我一定要去。那樣的刑法,真是太有創意了,簡直是門藝術。”這個曾經的布拉卡達的管理者的一雙牛一般的大眼裏露出光芒,那是好色者聽說絕世容顏饕餮者幻想終身名菜的神色,他完全陶醉在想像那個充斥著獸人的粗陋城市中去了。

“我明天就動身,明天就去。”他拍著桌子吼叫。

“老闆,再來一斤鹵牛肉。”

阿薩提醒他說。

“西邊正在打仗,你現在去找死麼?”

“我當然會從其他國家繞過去了。托你的福,路費也賺夠了。”波魯幹大人得意洋洋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認為你那個朋友一定輸?連我都看得出他的勝算要大得多。”

“恩。。。。。我認為他這樣沒有身份地位的人得到那個冠軍好象沒什麼用。還不如故意輸掉借此博得宰相大人的信任還好一點,那樣他就可以。。。。。所以我以為他會故意輸掉這場比賽。”阿薩扮高深,把宰相大人給羅德哈特陳痛厲害的話當作自己的判斷。

“我現在擔心他為了那一時的衝動而以後受到宰相大人的排擠。”

“瞎擔心。”波魯幹大人一口斷定。

“他贏了絕對會有更大的好處。朝廷裏還不是宰相大人那一群人能夠只手遮天的,這樣打敗了宰相大人的侄子,起碼證明給了軍方的大臣們看他是和埃爾尼家族毫無干係的。軍方卻正需要一個能夠有親和力能得民心的人,恰好皇帝陛下也很喜歡他,這樣他在軍方自然比在唯親是用的埃爾尼家族下做事更有前途了。喂,朋友,你知道現在這個年代最寶貴的資源是什麼嗎?是人才啊。我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下你朋友的注。”

“哦?這樣?”阿薩一楞。好象確實又是這樣的道理。

“恩。。。。其實是這樣的。宰相收買過他,他當時是答應下來了的。如果他真有心贏比賽為什麼不當面拒絕呢?這樣變卦難道他這樣不怕激怒宰相嗎?”

“你又錯了。”波魯幹大人又一下把他的判斷拍死。

“怕的是宰相大人。在聖騎士團的選拔會中營私舞弊那可是大罪,他要麼再冒險殺你朋友滅口,這可更是極大的風險。要麼就只有被你朋友抓住這個把柄而不敢胡亂對付他。好手段。好頭腦,好心計。”波魯幹大人用力咬下一塊牛肉在口裏使勁嚼著。

好心計。阿薩突然想起沒幾個月前剛剛認識羅德哈特時候的情形。那時候他還單純得很幼稚,現在腦子裏的東西已經是自己所遠遠不及的了。看來這人一旦成熟了進步起來是非常快的。

波魯幹大人繼續發表他的高論。

“以前在布拉卡達看見他的時候也看不出有心計的樣子。大概是跟了姆拉克公爵的關係吧。跟好人學好人跟壞人學壞人,跟著巫婆就只有學跳神。”

“你對姆拉克公爵很瞭解嗎?”阿薩問。他現在多少知道了一些朝廷中的事情,姆拉克公爵的好名聲是有口皆碑的。

“不瞭解。但是從他的好名聲就知道他可是個玩弄手段心計的高手。”

“為什麼?”

“什麼是最會說謊的人?”

“不知道。”

“從不說謊的人就是最會說謊的人。”

“什麼意思?”

“因為這說明從沒人發現他說謊,更沒人對他有戒心。二十年來,姆拉克公爵是帝國中晉升得最快又最不著痕跡的一個。不玩玩手段,怎麼能從下面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來?你以為官場裏是靠誠實,努力,奮鬥的麼?關鍵是他混到這個地步,還居然有這樣清廉的好名聲,這才是真正的玩弄手段的大師。大巧若拙,大智若愚,不露痕跡才是真正的高手。你看你朋友就知道了,這樣一個有身手有才幹有頭腦的人來投奔他,他卻不委以重任,反而讓他保持一個平民百姓的身份,這手段可厲害。”

“怎麼說?”

“已經標明了所屬誰家的資產怎麼還能吸引別人來投資呢?自然先要表示這是清清白白的無主之才,等到別人已經把這宗生意經營得日進鬥金了,再一下亮出產權證明,毫不費力地手到擒來,這可不是一本萬利的買賣?至於那張關係重大的產權書麼,嘿嘿,自然就是英雄從布拉卡達的龍窟裏救出的公主了。我在布拉卡達的時候就看出他對那位公爵小姐很傾心的了。至於保持他的平民身份產生的效果你也看到了,這可是得民心的一個好辦法。大家就喜歡這樣出身草野而扶搖直上的英雄。完全不著痕跡就把這顆重要棋子的棋路安排好了,這樣的手段除了正直的姆拉克公爵,旁人也絕玩不出來。實在是高明。”波魯幹大人侃侃而談,行家的風範完全和他的外表不相稱。

“我說你才是真正的高明。”阿薩有點心悅誠服地看著面前這個相貌粗鄙的矮子。

“喂喂喂,你這樣的頭腦不去做那些事情才真是浪費。”

波魯幹大人一笑。他這一笑本應該只是稍微表達些自嘲,但是闊大的嘴巴微微一咧立刻就開的很大,好象刻意的取笑一樣。

“做這些不只是需要腦袋,更重要的是要心計。要肯花心思去想,時刻都要注意到別人,一言一行都是要顧忌到產生的後果。別人是什麼樣的立場,聽了會有什麼反應,然後產生的這些反應又會對其他人又會產生什麼效果呢。。。。。等等等等。。。。這些玩意比煉金術士調配藥品還複雜,我可沒本事去搞騰。最多只能夠看出一點他們玩什麼花樣而已。”

“混蛋。X的。”阿薩罵了一句髒話說。

“怎麼一個一個腦袋都這麼靈光,弄得我現在對我的智力已經喪失信心了。”

“那是小聰明。”波魯幹大人用念書般的腔調說。

“醉心權勢玩弄心計手段的人,其實才是被這充斥權勢的世界同化了的弱者。真正的大智慧才是真正的強,是有堅定的自我意識不被其他的情緒和環境所迷惑。這種人不會想要和這世界妥協,所以顯得和環境格格不入,卻也不會叛逆。在這種人眼裏世界和自己是對等的。能夠在精神上和世界對等,這不是真正的強麼?比如你和我。”

“哈哈,這馬屁聽著可舒服。”阿薩笑了。

“可惜我知道很弱的那些官老爺們一聲令下就可以叫來幾千人把很強的我們兩人砍成肉醬。”

“因為精神和現實永遠是兩回事。”波魯幹大人又念了一句,然後笑了,咧嘴露出大板牙。

“背書而已。我以前可是我家鄉圖書館的管理員。好了,吃飽了。我也要為旅行作點準備了。”波魯幹大人吃下最後一塊牛肉,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阿薩送走了波魯幹大人後回到了山德魯的大屋。雖然立刻就要晉升神官了,但是他還是住在山德魯的大屋裏。他並沒想過要換個地方,也沒想到神官大人住那種地方有什麼不合適的,在他看來這只是幫主教大人的一個小忙所得來的暫時性的附加物而已。不過幾天後就有了風評說他信仰虔誠虛懷若谷,身晉高位也不驕不躁,依然在那裏從事著為撫慰亡靈的基本工作,這高尚的品德情操和修養堪稱所有教士們的典範。他也奇怪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名聲卻越來越好,也越來越大。

今天又有請貼來了。山德魯在抱怨這些信使打亂了他的清淨生活,因為他們一來看到這裏的情況不是嘔吐就是小便失禁嚇得腰酸腿軟地爬出去。

自從羅尼斯主教委任他神官之職後的這幾天裏他幾乎天天都會收到姆拉克公爵的邀請去參加各種晚宴和舞會,而每次也都有讓他無法推託的理由和熱情。於是每天晚上他都可以真正體會到王都真正生活的繁華。周圍全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貴族婦人們和小姐,吃著難以想像的珍饈美食物,貴族青年們不停地在漂亮婦女們的扇子上登記,然後等著一曲一曲地跳得大汗淋漓,然後大家互相挽著手臂走其他地方去繼續悄悄地揮灑淋漓大汗。不少貴婦和少女也對這位新的神官很有興趣,可惜他出了名的信仰虔誠和一股不屬於這種氣氛的氣質讓她們又不好下手。

製作精美的酒菜糕點確實好吃,即便是平常之極的水果也要雕刻得花樣百出在加上蜜糖,阿薩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滿目的奢華確實讓人大開眼界,金銀的器具,水晶的燈,連端酒的僕人身上穿的衣服阿薩都認得那是在故鄉的村子大人每到過節才拿出來披上一下的貨色。雖然是這樣的眼界大開,阿薩卻覺得自己在野外睡樹洞嚼蟲子喝生血時候更精神抖擻些。他也記得親眼看到過的活生生餓死的人的形狀,聽說過有地方鬧饑荒人們不得不把自己養大的兒女互相交換後吃掉。他已經養成了對錢的衡量都用從布拉卡達學來的那種方法,於是無論如何都不覺得這些東西有什麼了不起。

旁人的恭維話他聽來感覺莫名其妙,因為他很清楚地感覺到那言不由衷,何況都是恭維他的信仰堅定,前途必定無量之類,好象還不如在集市中和肉販聊天來得有趣。至於大家所談論的某侯爵買的土地上發現礦藏而賺進上千枚金幣,某子爵夫人頭上的桃色新聞又多了兩條等等之類更是讓他覺得無聊到極點。很多時候他巴不得有個從天而降的理由讓自己大打出手。比如說發現那個爵爺是什麼奸細,或者哪個小姐是死靈公會的法師偽裝的等等,可惜這樣的好運氣卻從來沒出現過。

每當阿薩對這種場合厭煩起來公爵就會過來和他說話,總有辦法讓他留下來,想讓他慢慢的習慣這種氣氛。但是不管多久,多少次,阿薩還是和那種環境格格不入。

前天晚上他的一個舉動更讓所有人驚呆了。他自己不小心掉了一塊點心在地板上,然後又伸手揀起來吹了吹就扔進口裏大嚼起來。周圍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高貴的人。阿薩這才發覺自己大概幹了件很不得了的事情,他自己都有點尷尬起來。

姆拉克公爵這時候卻很激動地鼓起掌來,用熱烈的語言讚揚他高超的修養和這充滿了哲理和寓意的舉動。

當所有人都理解了公爵大人引經據典的解釋而對自己報以熱烈的掌聲和尊敬的眼光時,阿薩注意到公爵的臉上開始浮現出一鐘奇怪的表情。於是昨天姆拉克公爵便再沒送請貼來,阿薩終於松了口氣。同時也覺得自己有些辜負了公爵大人那樣的熱情。

但是這次收到的卻是羅德哈特的邀請,言辭懇切,說是千萬一定要請他去。

不管身為什麼職位,只要一踏入了官場,必須就要應酬,就要交際。於是軍方出面給這個剛剛晉升的騎士舉辦了慶功會。阿薩原本已經對這些討厭得很了,但是突然想看看羅德哈特在這樣作為主角的情景下會是什麼樣,會和自己有什麼區別,於是就去了。

參加這個慶功會的人很多。大家都很看好這個得到皇帝陛下賞識的騎士,夫人小姐們也要來看看這位如同小說主人公一般的英雄。

阿薩看著羅德哈特面帶笑容地和其他人交談,周旋于貴族小姐之間。發現在這些方面自己真的是和他沒得比。他那個完美無暇的笑容很有親和力,把其他感情都掩蓋在下面,仿佛是個很有魅力的面具。上面依然可以不失時機不失分寸地表露出各種表情。阿薩想起剛認識時候他那衝動膚淺,每一跟神經的波動都可以看出來的天真。和現在一對照,才能明白現在這笑容是一種技巧。雖然這種功夫還有些生疏,才剛開始練習而已,但看得出是很有潛力的。

“我能夠有今天全靠了你。我真的很謝謝你。”羅德哈特抽空走到阿薩旁邊,輕聲對他說。只有面對這個朋友的時候他臉上才沒有那種富有魅力的笑容,上面的真切感情並沒什麼奪目的光彩,還能夠發現其中的感慨和其他一些不應該在這樣一個春風得意的英雄臉上出現的東西。

“我聽見了宰相大人和你的談話。”阿薩輕聲對他說。

“是姆拉克公爵讓你那樣做的麼?”他覺得只有公爵大人才有那樣的手腕和眼光。

羅德哈特顯得很驚訝,搖頭說。

“不是。公爵大人怎麼回知道這種事情。還有其他人知道這事麼?”

“放心,沒其他人知道了。”阿薩盯著羅德哈特看。

“你這小子可厲害啊,那樣的手段可和你以前講究的騎士道精神不一樣哦。”

羅德哈特無奈地點頭。

“事情擺在那裏,就非得用有效的辦法去處理才行啊。剛開始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難免心裏不安,但這和出麻疹一樣,只要能夠克服第一次的不適感,以後的就順利了。”他看著阿薩很天真地笑了笑。

“必須正面去面對問題,鼓起勇氣去解決問題,不要用什麼幻想的原則去限制自己的行動。這是我從你身上學來的。”

“你確定?”阿薩懷疑地瞥了他一眼。

“我可做不來這些事情的。”

“我請你幫我一個忙。”羅德哈特小聲對他說。

“你一定要幫我。只有你能幫我了。”

阿薩突然想起了羅尼斯主教那天交托給他現在這個任務的時候好象也是這樣的話先說在前面,心裏馬上一緊。這種忙一般都不是什麼好關照,但是迎著羅德哈特信任和有點懇求的眼神,阿薩卻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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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人間世 第二十九章 暗殺
即使是王都,在黎明到來前的那一段最黑暗的時間裏也不得不收斂起喧鬧安靜片刻。已經把一整天的熱鬧消耗殆盡的大街像垂死中的抽搐般,偶爾出現幾個醉鬼的吵鬧聲和燈光揮發點殘餘的生機。

兩個醉了的年輕人互相攙扶著走。一個已經醉得一塌糊塗,另一個稍微清醒些,還可以有殘餘的理智找到兩人下一步落腳的地方。兩人都很年輕,正是胡鬧的年紀,英俊好看,也正是胡鬧的本錢。這是王都常見的人物,路上遇見的同行們也毫不在意。

兩個年輕的醉鬼逐漸走到了最安靜最漆黑的一個路段。前面也有三個醉鬼歪歪扭扭地走了過來。大家都踩著顛三倒四的步伐越走越近。

那三個醉鬼好象醉得特別的厲害,身上的酒臭彌漫滿了這一整條街。他們連走路的方向都弄不清了,幾乎是在街上橫著的走,不知不覺中快要撞上那兩個醉了的年輕人了。就在即將撞上的那一瞬間,三個醉鬼的手突然一翻,嫺熟得像練習了幾十年的動作,手上已經各自多了一把匕首。握刀的手很有職業的法度,握得都很緊很穩。剛才還歪曲得像蛻皮中的蛇般的身體猛地繃直了,豹子似的突然發力朝已經近在咫尺的兩個年輕人撲了過去。那迅猛的動作和臉上依然醉醺醺的表情和渾身的酒臭毫不相干。

刀身很短,在燈火下閃出綠油油的微光。上面沒有血槽,因為血一旦流出來毒性就會被減弱。

這三把刀像刺進麵包一樣很順利地進入肉體中,鋒利的刀口沒有在肌肉中發出一絲的聲音,好象連骨骼也沒能阻擋住。特有的造型確實發揮了作用,沒有血液流出來,上面的每一點毒素都發揮出了應該發揮作用,飛速地完全融入身體組織中擴散,破壞。剛才還那麼充滿了活力的身體一下就停頓所有的生機。不用說掙扎,連呼吸,心跳,每一絲生命的跡象都立刻停止了。上一眨眼還是人,下一眨眼就是坨等著腐爛生蛆的肉了。

刀上淬的是是從遙遠的尼根地下世界中的蠍師尾部上提煉的厲毒。這種奇怪劇烈的毒素只要一進入任何有生命的軀體就會立刻先麻痹所有神經組織,即使死不了,也絕動彈不得,是暗殺者最喜歡用的毒。何況這三把刀上的毒素已經足夠殺死十匹最雄壯的馬。

三具屍體直立著倒了下去,發出木頭撞擊般的聲音,只是這一眨眼的時間身體都已經完全僵硬了。那個並不太醉的年輕人只是架著自己的同伴歪著身體退了一步,醉醺醺地推了一把,這三個靈敏扎實老練的暗殺者就互相撞在了一起,刀子也互相刺進了同伴的身體。

周圍的黑暗中無聲無息閃出了十幾個全身黑色的身影,專業的步伐和動作讓他們的行動不發出一點聲響。這些人手裏都拿著同樣匕首,同樣地泛出綠油油的光。看著同伴用詭異的姿勢直挺挺地躺在那裏,這些人的眼睛裏沒有絲毫的波動,用和那屍體一樣直挺挺的眼神盯著被圍在中間兩人。

直到這些人都站住了,黑暗中才轟隆轟隆地走出來一個人。這個人很高大,沒有穿黑衣,好象是捨不得把那一身蠻橫的肌肉掩蓋起來,手裏提著一把和他的體形相稱的巨劍,每一步踏在地面都有和他身材相稱的腳步聲。如果不是臉上還纏著繃帶,他就簡直像一個威武之極的巨靈神了。

這個人用繃帶縫隙中的眼睛仔細打量著包圍中的兩個人。讓他纏上繃帶的那個罪魁禍首看樣子已經爛醉如泥了,全靠同伴的攙扶才能站著。而這個同伴即使是已經放倒了那三個刺客也還是一副微醉的樣子,那不是裝出來的。

“你是誰?”他盯著這個微醉的人,纏著的繃帶讓他說話不清楚。他一揮手。

“恩,不管了,是誰都沒關係,給我殺了他。那個醉了的不要殺,我要親自對付他。”四周的黑衣人全都撲了上去。

這四周的都是千錘百煉的職業刺客,是他叔叔花重金從其他國家請來的,只有在萬不得以的情況下才會使用這些秘密武器。殺死這樣一個半醉的人絕不會是問題。至於那個醉鬼,要自己留起來慢慢對付,先把手腳的筋挑了,然後捉回去。。。。。

但是馬上連他有些不好使的腦袋也發覺了情況不對。這個人雖然空手,雖然有些醉了,在這十幾個專業的刺客的攻擊下居然毫髮不傷還遊刃有餘。他一手就捉住了一個刺客的手,像扭衣服一樣輕巧地就讓手中的關節發出喀的一個破裂聲。

被扭斷手腕的刺客剛發出小半聲哀鳴聲音就立刻中斷了,因為他的身體被當做了盾牌,上面插進的幾把匕首讓他的聲音和身體一樣瞬間就僵硬死滯了。

然後這個人形的盾牌馬上在使用者的手上發揮出了巨大的功用。他身上又挨著了幾刀的同時,保持著刺殺姿勢的手也刺中了一名同夥,然後橫著一揮,僵直得像木頭一樣的腿擊中了側面撲上來的同夥,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

刺客們都是協同作戰的高手,都用著千錘百煉出的步伐陣型來對這個中間的人不停地刺殺,但是這個人的身體卻在四周飛舞著的匕首間串花一樣地遊走。仿佛周圍十多個人攻擊都是為他的閃避而安排好了的,他早就知道了每個人的每一個動作,流水一樣地躲閃的同時那個僵硬得像木頭般的屍體也在他手裏左擋右插,不停地有刺客在這個奇怪的武器下發出骨頭斷裂的聲音或者被這個盾牌上附帶的匕首刺中,直挺挺地倒下。

當這個人形的武器很有威勢地一掃將兩個刺客打飛出去另一個又被匕首刺中直挺挺地倒下時,站在旁邊的大塊頭終於了明白局勢。他提起手裏的巨劍想沖上去加入戰團,但是看了看地上躺著的那個他還準備慢慢對付的目標,又朝這個案板上的肉沖了過去。他沒忘記這才是真正要解決的人,趁現在那人還在對付著剩下的刺客。他高高舉起巨劍朝目標砍了下去,在這百多斤重的傢伙和他的蠻力下人的肉體會像花瓣一樣的嬌嫩。

‘轟隆’。地面的石板紛飛。他奇怪的沒有感覺到砍碎骨骼碾爛肌肉的手感,也沒聽到那種肉體破裂的聲音。只有喉嚨那裏涼絲絲的一陣奇怪的寒意。

然後一陣暖流湧了上來,喉嚨每一處都感覺到這種詭異的熱浪,其中還有些刺痛。這暖流甚至開始湧出了體外,順著皮膚往下延伸。

原本睡在地上醉得像條死狗一樣的對手已經站了起來。不只是站了起來,而且是目光炯炯地站在那裏,清醒地像顆在冰水裏洗得乾乾淨淨的蘋果,手裏的劍還滴著血。那是他喉嚨裏的血。

他丟掉劍,捂住自己的喉嚨往後退,好象這樣可以逃開眼前這恐怖的現實一樣。但是血管裏的血依然在歡快地往外湧,努力地穿過手指的包圍,有些湧進了氣管裏,使他還想咳嗽一下,但是他咳不出,只能夠是發出一些奇怪的咕嚕咕嚕的聲音。

那健壯的身體現在成了寒風中的枯草,隨著這喉嚨中可怕的聲音一起劇烈的顫抖著。他退到了牆邊,粗壯的雙腿已經不能再支撐身體,順著牆邊坐倒,喉嚨裏的咕嚕聲和身體的顫抖一起隨著血從手指中不停地流出而衰退,最後終於停止了。已經被血泡得透了的雙手從喉嚨滑下。

阿薩將手裏的人形武器扔出,最後一名刺客在同夥僵硬屍體的大力撞擊下一起飛了出去。十幾名刺客已經全部躺在地上了。他轉過身來,看到了剛剛成功地殺死了對手的同伴。

羅德哈特怔怔地看著坐倒在牆角的斯強克。這個不可一世的貴族,白天還和他生龍活虎地搏鬥過的對手,現在已經是塊死肉了。

在散落在地上的火把的微弱光亮中,那張蠻橫的臉依然凝固在極度的恐懼之中,缺少了血液的皮膚有些松而變形,露出白堊一樣噁心的白色。和這個噁心的顏色相對照,喉嚨之下的一片鮮紅,既是這具肉體最後的生命的證據,也是死亡的標籤。喉嚨那個傷口裂得很開,往上有點翹,像是一張在笑的嘴,只是隱約地看得見裏面的管子。

羅德哈特面容已經有些扭曲。他突然丟掉劍,退後了一步,握劍的手空捏了兩下,然後雙手搓了搓,好象想要把殘留在上面的觸感搓掉。但是剛才割開喉嚨那柔軟清晰的手感依然還在,不只在手上,還順著手臂直沖進了心窩。他轉過頭來看著阿薩,張了張嘴,好象想擠出一個輕鬆的笑容,但是那張英俊的臉卻全是扭曲著的痛苦和噁心。

他突然彎下腰開始嘔吐了起來。

殺人絕不是件很輕鬆很好過的事。如果有人真的沒什麼感覺,也只能夠說明他是節木頭,如果說有人還覺得很過癮,那就表示他和那種拿自己的屎尿玩得不亦樂乎的人一樣腦筋有毛病。

羅德哈特吐得很辛苦,很賣力。胃裏早已經沒有東西了,剛才他在宴會中每喝一點酒就偷偷地跑出去吐掉。但是他還是在努力地吐,胃在大力地痙攣,好象要把其他的內臟和所有討厭的感覺都擠出來。這個剛才還意氣風發的青年俊傑,萬眾矚目的英雄人物,現在卻像只狗一樣在那裏嘔吐著。終於他成功地從胃裏擠出了些東西了,那些是膽水。

連膽水都吐光了,抽搐了幾下,喘上了幾口氣,羅德哈特似乎終於松了口氣,喘息著直起身來抹抹嘴,轉過來看著阿薩,露出一個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說。

“第一次親手殺人,殺真正的和自己一樣的人。確實很難受,很噁心。”

他伸手抹了抹臉,雖然還很狼狽,但是笑容又恢復了那樣的親切而有魅力的了。這極度的疲累之後他依然顯得自信,好象一個面對困難的好學生正下定了決心要克服一道學習上的難題一樣。

“不過沒關係,這些就像出麻疹一樣,以後慢慢地就會習慣了。”他看著一地的屍體,還有幾個半死的刺客正在呻吟。

“所以我說一定要你幫忙呢。如果我一個人多半是死定了。你又救了我一次。”

阿薩看著一地的屍體皺著眉,問。

“為什麼你非要我來幫你對付這次暗殺?乾脆把宰相收買你的事情告訴軍方的大臣們呢。他們自然會想辦法來保護你,或者乾脆就直接用這個把柄去對付宰相了。現在他意圖殺你滅口,這不更是有力的證據麼?”

“現在還不是時候。這個把柄還扳不倒他,我只是一己之辭而已。”即使是思考這這些手段,他親和柔順的臉總有些天真的味道在上面,使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對自己的把戲很有自信的小孩子。

“關鍵是我已經把這次的暗殺對付過去卻依然不去告發他。這樣他就知道我並不想成為他的敵人,而且也明白我不是好對付的人了,自然會對我有顧忌而不再敢輕舉妄動。在心理上占了優勢,以後的事情就好辦得多了。。。。。說不定還可以多個朋友,那比多個敵人好得多。”

“你變了。”阿薩歎口氣。記得在艾裏的時候他還是個懵懂少年,但是現在相比之下,自己卻好象幼稚得像個小孩了。

“因為我已經成熟了。我不再沉迷自己的幻想,已經知道如何來面對這個真實的世界了。”羅德哈特看著阿薩一笑,他嘴唇上的那個傷口依然還在。

“是你教我如何來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的。”

阿薩百感交集,搖搖頭不知說什麼好,又歎了一口氣。他的心情隨著這一個歎氣滑落到低谷。

突然一陣奇怪且巨大的寒意從背部透遍了全身。仿佛有無數的冰針突然直接穿過了皮膚肌肉沖進了脊椎刺到了骨髓裏面。阿薩朝前面全力躍出,半空轉身,眼前已經是一片閃電匯成的大河。

‘噗’。旁邊的羅德哈特現在才聽到一聲響。一個全身黑色的人影從黑暗中閃身而出一腳踩在了一個還在呻吟的刺客的腦袋上,那腦袋立刻就很有力量地爆開了。借著這一腳之力那人化成了一道和黑暗溶為一體的黑色閃電,以那雪白厲亮的尖端朝阿薩劈了過去。

躲不了。死。這就是阿薩瞬間的腦海裏出現的念頭。

這道足可以把整個黑夜都一分為二的光亮已經在面前。宛如一條從天上來的滔滔大河把所有的雄壯氣概凝聚了百年之後再以東流到海不復返的慷慨激昂要把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淹沒席捲絞得絲毫不剩。

即便阿薩已經在飛退,但這積蓄了許久的這一擊依然用無可挽回的速度飛襲到了他面前。

這一劍不知在黑暗中無聲地醞釀了多久。直等到了目標的精神鬆懈,肉體鬆弛,反應也正最遲鈍的時候才將自己的鋒芒暴露出來。

阿薩身體已經淩空,手中沒有任何的武器,只有等待著面前這死亡的召喚一點一點地逼近。所有感覺都明銳無比,他眼睜睜地看著劍尖一點點地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甚至已經可以感覺得到自己臉上的皮膚正在這劍氣之下開始崩潰,似乎立刻就要破裂,下面的肌肉骨骼都將像朽木般的瓦解,他的頭會在這劍氣之下爆裂,像一顆番茄似的四處飛濺到周圍的地面,牆壁上。。。。。。

我不想死。

阿薩狂吼。所有的力量,精神,對死的恐懼對生的欲望都集中到了手中。

他一把抓住了這道立刻就要將他絞得粉碎的閃電。他的所有生命都凝聚到了手上,那已經不是一個單純的動作,而是用全部的生命去對抗死亡。他的手泛出了一層白色的光芒。

刃鋒在指間的皮膚間一點一點地朝前面擠。手指手掌間的力量在奔騰,在無聲地怒吼,在死命地擠壓,拉扯著那致命的鋒銳。

劍尖終於在即將到達眉間的時候停了下來。

兩人同時落地,阿薩繼續在退,黑衣人繼續進逼。兩人一進一退,在黑暗的長街上飛奔,每一落步都重逾千鈞,石塊和泥土不停地在兩人的腳下翻飛。

終於,劍身抵受不住雙方強大力量的擠壓,一聲極限後的呻吟,碎裂成無數細小的碎片。

就在劍碎裂的一瞬間,黑衣人開始向後跳出,一腳踩在了另一個重傷的刺客身上,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然後他再反跳,把最後一個刺客的生命在腳底下乾淨地結束掉。他幾個縱躍之後就完全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中。和出現的時候一樣突兀,沒留下一絲聲響痕跡,仿佛只是個從幽冥中浮出的魅影,只閃現了一下自己死亡的恐懼威力立刻又回歸虛無。

阿薩怔立在原地。他聽得見自己的心跳,眉間浸出的血順著鼻子旁邊緩緩地流下,皮膚並沒有損傷,但是下面的肌肉和血管已經破裂了。

劍氣,純粹的劍氣,上面沒有帶著絲毫的魔法,也不需要魔法。不是殺手,殺手不會這樣用劍,這是個真正的劍客。

這也是個真正的高手。這個人將自己的氣息和響動完全混入其他人之中,自己或許發現了,但是卻完全沒注意到。他一直都潛伏著而沒有絲毫焦躁,直到最好的機會才出手,才在那一瞬間顯露出殺氣。一擊不中,沒有絲毫的停留猶豫立刻全身而退。決斷明快。

“到底是什麼人?”羅德哈特這才走了過來,呆看著那人消失的方向。他完全被這一劍所震撼,他也是劍士,看得出這一劍中蘊涵的修為,他喃喃地說。

“這才是最後真正的刺客。。。。。。”
“不是刺客。”阿薩看著自己的手掌。手掌沒有斷也沒有傷著筋骨,只是破了些皮出了些血。他搖頭喃喃道。

“不是刺客。。。。。。”

“為什麼不是。。。。。”羅德哈特不解。

“如果那一劍是刺你,你躲得了麼?”阿薩說。

羅德哈特臉色發白,咽了口口水,很肯定地回答。

“死定了。”

阿薩冷冷地說。

“對,你死定了。我也絕對無法攔得下那一劍。不要忘記,你才是他們暗殺的真正目標。只要你死,他們的任務就完成了。我的生死關他們屁事。難道以那樣身手的刺客還會連這點判斷力也沒有麼?所以他不是對付你的刺客。是沖著我來的。”這王都的夜晚突然添上了一絲危險神秘的氣息,讓他每一根神經和每一條思路都精神抖擻起來。這種感覺甚至讓他有點興奮,猶如一條遠離荒野的狼又嗅到了一絲血腥。

阿薩走過去揀起地上那人掉落的劍柄。這只是一柄普通的長劍而已,王都中隨處可以買到。如果這是一柄很好的劍,是一柄和那個身手相匹配的劍,結果會是怎樣呢?自己剛才那一下阻擋已經是全力了。

這個人為什麼不用一柄那屬於自己的劍?

如果不是和那些刺客一夥的,他又怎麼能夠知道並且利用這次暗殺行動?還有,他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殺自己?如果現在自己死了,那麼會怎麼樣?神官大人遇刺,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仔細一調查起來,立刻就會知道這些殺手的來歷,關鍵是羅德哈特在這樣的情況下自然會把事情都說了,自己確實又擠掉了宰相大人公子的職位。。。。。。這世界上實在再也找不出比宰相大人更合適的兇手了,但是阿薩卻知道他不是。還有誰?還能有誰?

阿薩歎了口氣,低聲罵了一句。不過也為自己找回了智力的信心有點高興。

第二天,宰相大人得知了自己的侄子居然為了比賽輸掉而糾集人手去向那位新晉的騎士報復的時候立刻大發雷霆,怒斥家門不幸出了這種敗類。幸好那位騎士身手過人恰巧又有一個教會的神官大人在場,這次卑鄙的暗算才沒有得逞。
宰相大人立刻向皇帝陛下請旨降管教無方之罪,不過皇帝陛下一向是很明白事理的,知道這事是那個品德敗壞的失敗者自己的行為,也就沒有怪罪宰相。宰相大人又親自向那位騎士當著眾人的面隆重道歉。於是這件事情似乎就這樣很和平地解決了。宰相大人和這位優秀的騎士似乎也因此建立了友誼關係。

魔法學院為新的神官大人舉行了正式的就職儀式。這位神官也很年輕,很優秀,還是主教大人親自推薦的,這可是前無古人的先例,政客們敏銳的嗅覺察覺到了這不凡的先兆。他和那個平民英雄騎士也是好朋友,原本已經被激起的英雄出少年的情緒更被推上了一個新高峰。如果這次他再去戰場上立下了功那更是可以扶搖直上。

這位神官大人立刻就要前去西方前線了,來送行的居然有不少是王公大臣。

這種場合公爵大人自然是不能少的,他還是那樣微微發福的體形,一身華麗的衣服,頭上戴著一頂和他很襯的帽子,腰間插著一把鑲嵌滿了珠寶,華麗得有些庸俗的劍。他臉上的笑容是所有人裏面最燦爛,最好看,最能夠表達善意和溫和的,原本就很和氣的五官純粹地就是友善,友善,再友善。

這張友好的面容下完全看不見其他的東西,看不見的危險才是最危險的。那個微微發福的身體如果換上一身夜行裝,是不是也可以敏捷得像一道黑夜中的閃電?

公爵上來和阿薩握手,祝他一路順風。公爵手上虎口和指根處的繭很厚。這樣的一隻手,如果很有力地握住了腰間那把看起來似乎只是裝飾的劍,那會是怎樣的情形?是不是可以發出如同滔滔大河晴空閃電般的一擊呢。一想到這裏,阿薩的心就跳得很有力,他甚至想立刻就驗證一下看自己正面去面對那樣的一擊會怎麼樣。

但是這很明顯是不行的,至少也要等把主教大人這個麻煩的忙幫完了才能夠恢復以前那為所欲為的自由。現在他只能夠笑著對公爵說。

“謝謝您對我的照顧。”

“哪里哪里。能和神官大人這樣優秀的人交朋友實在是我的榮幸。等你回來以後我們必定還有機會好好交往。”公爵很熱情地說。

“可惜昨天晚上那樣好的機會不多了。”阿薩在他耳邊輕輕地說。公爵的眼神顯得很奇怪。然後阿薩又歎了口氣,說。

“其實你不用多心,我是絕不會礙你的事的。我才懶得管這些。”

快馬加鞭的十多天后阿薩又重新到了布拉卡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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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人間世 第三十章 戰場 看熱鬧的人們

布拉卡達的市政廳現在已經改做了桑德斯將軍的指揮所。現在將軍正在其中一間小屋內發愣。

屋裏充滿著血腥和腐爛的臭味,上百隻蒼蠅在狹小的空間裏左沖右突。屋中央擺放著三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屍體上的血已經凝成了黑色,暴露在外的筋肉已經萎縮,和黑色的血污一起乾巴巴地扭曲在一起,有些地方可以看見內臟,在高原空氣下乾燥了的內臟外表看起來像是皮革,骨骼零碎地突出體表。只有一具屍體的頭部是完好的,還能清晰地看到臨死的表情,但是身體已經不成形狀了,有蒼蠅正往他張大了被黑色血污嘴凝住的和鼻孔裏鑽。另外一具的半邊臉已經被壓扁了,眼球還拖在眼眶旁幹得像脫水了的葡萄,還有一具身體沒什麼傷害,但只剩下了下半個頭,或者說下半個嘴巴,上面的部分被整齊地砍去。

至今為止,雖然關於那個歐福城的情況已經從各個管道來的消息瞭解得差不多了,但是始終還沒有任何關於獸人部隊的詳細情況。他們是如何組成的什麼樣的部隊?使用什麼樣的武器?戰鬥力如何?這些都不清楚。而那只見鬼的巨大怪物也好象在荒野中消失了,總不會是被那些獸人們消滅了吧。將軍絕不相信這一點。

十天前,將軍發現有一小隊獸人在荒地中出沒的痕跡。於是就立刻下令一隊一百人的精英士兵去抓幾個俘虜回來嚴加拷問,但是這一百士兵一去就完全泥牛入海般全沒了音訊,前幾天再派出了人去尋找,結果只拖了這三具屍體回來。

這些莫名其妙的屍體正讓將軍大為光火心情煩躁的時候今天早上又傳來消息,損失數百名魔法師的巨大責任在納格司神官死無對證的情況下已經轉移到他的頭上來了,朝廷中已經在商量換帥的人選。

將軍狂怒,差點想舉兵殺回王都將埃爾尼家族那一幫政客宰個精光。但是這些無疑都是不行的,他是臣子,不能違抗君命,何況聖騎士團的存在就是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發生。

正在這個時候,有士兵進來戰戰兢兢地報告,魔法學院派來的新神官到了。

並沒有接到過任何軍方的通知,毫無疑問這又是那些政客派來的手下。

“把那混蛋給我拖出去砍了。不對。。。。。。。”將軍盛怒之下順口吼出,但是立刻記起那並不是手下,按照規矩來說他還必須要出營去親自迎接,不過依現在的心情這種禮數自然是無法執行的了,他吼了一聲。

“叫他來這裏見我。”
在市政廳的大廳中將軍見到了這個新來的神官。

“你就是新來的神官?”將軍想直接就想用獅子般的聲音和眼神把面前這個年輕人先嚇個半死。

“怎麼沒見你帶隨從。”

“因為好象沒有規定必須要帶隨從。”新神官完全沒有對將軍的威嚴有什麼反應,從容不迫地從懷中拿出東西來。

“這裏是魔法學院的任命文書,還有證件,信物。”

將軍淩厲的眼光在這個年輕人身上仔仔細細地掃一遍。和他預料中的並不一樣,這個年輕人滿是風塵的臉上沒有神職人員的肅穆,舉止也沒有軍人的規矩和剛健,但是自若的神情和和隱伏於神官的裝扮下的某些氣息卻讓將軍隱約有些奇怪的感覺。

但是早已經計畫好了的,將軍仍然決定給他一個下馬威。

“神官大人在魔法學院進修這麼多年,一定知識淵博,見識不凡了。”將軍問。

“不,沒有。。。。。”

又是個花天酒地管了的紈絝子弟繡花枕頭。看著神官大人有點失措的表情,將軍的眼角跳了跳,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犬齒都比平時尖了很多,好象一口就可以把這個廢物咬死。

將軍冷哼揮了揮手說。

“請跟我過來,我想請教你一些問題。”將軍帶領著這個神官來到了那間放置屍體的屋子,指著那些屍體說。

“這是被那些獸人殺死的士兵,但是到目前為止我們也完全沒見過獸人士兵們究竟是怎樣作戰,戰鬥力究竟如何。我想請神官大人用您廣博的知識,從這些屍體上為我們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在第一次見到戰場上的屍體的人絕對會嚇得屁滾尿流。必須先把這種一直在養尊處優的廢物完全地鎮住,讓他知道戰爭並不是書本上記載的資料,不是政客們的遊戲,更不是年輕人夢想中獲取光榮和前途的賭場。這樣他才不敢像之前的那個混蛋一樣胡來。

神官的臉色變了,看著這三具屍體發呆,很用力地皺起了眉頭。

將軍得意地笑了笑,他等著看這個新任神官嘔吐或者小便失禁軟倒的樣子。

但是這個神官歎了口氣,開始上前仔細查看起來,甚至還動手翻動著屍體。

“這屍體的肋骨完全往裏面擠壓,屍體上還有很嚴重的凹痕,這是被一個巨大的爪子抓死的。。。。。好象是雙足飛龍。。。。。你把士兵派進蜥蜴沼澤裏去了?”新來的神官大人淡淡地問。

將軍目瞪口呆。那具屍體就是他一直分辨不出到底死於什麼武器下的。

“沒有。”不知不覺將軍的氣勢已經消減了一大半。

“這是十天前派出的部隊。據探馬回報荒地上有一小支獸人的偵察部隊,所以我派出部隊,想把他們抓住。。。。。。這裏離蜥蜴沼澤還很遠,絕不會有雙足飛龍出沒的。”

“是就是那些獸人們自己馴養的雙足飛龍了。”神官說。

“不可能,從沒人馴養過這種怪物,更別說是獸人了”將軍認為這小子完全在胡說。

“蜥蜴人可以從沼澤裏偷出蛋來,就像我們馴養獵犬一樣從小馴養。他們既然有能力建立一個城市,自然也有能力幹這樣的事。”神官大人的語氣肯定無比,好象是他親眼所見一樣。

聽起來好象也很有道理。將軍無話可說,只好聽著。

新神官繼續翻看著屍體,好象屠夫翻看豬肉一樣隨便,繼續說著讓將軍瞠目結舌的推斷。

“這個是被狼人殺死的。從屍體的傷口來看,都是被很大重型的武器擊打至死的,應該是流星錘或者狼牙棒之類的,你看,這裏還有尖刺拖拽過的痕跡。既然只是獸人的偵察部隊,裏面應該不會有食人魔那樣大型笨重的傢伙,那麼能夠使用這種武器的就一定是狼人了。這個身上沒什麼其他傷痕,只是頭被一下乾淨俐落地砍掉了一半,應該是蜥蜴人,它們才有這樣的敏捷和力量。”

將軍聽著,所有的氣焰已經完全都被驚愕取代了。連他本人也只看得出是什麼武器造成的傷害,其他的就完全不知道了。

“既然他們有雙足飛龍這麼方便的偵察工具,很容易就可以從天上觀察到情況,哪里有必要再派遣什麼偵察部隊。這一小隊獸人應該是前來試探我軍的態度而已。而我軍主動向他們進攻,他們自然也不想被我們抓住,於是只有還擊了。裝備齊全的獸人的戰鬥力絕不是普通士兵可以抗衡的。”神官把眼光從屍體上移到將軍身上,淡淡地說。

“你不應該貿然派出部隊的。”

將軍楞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點頭用洩氣的聲音說。

“好了,請神官大人先去處理你自己的事情,軍務上的我自己會處理。”洩氣和窩囊後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敬意,他又點了點頭。

“謝謝你的指點。”

阿薩走出市政廳,長歎一口氣,想把那融進身體裏面的屍臭吹出去。

布拉卡達原本生機勃勃的街道上依然人來人往,不過已經全是持刀提槍的士兵們了。那些很有創意的旅館已經全部堆滿了武器和糧草。整個城市彌漫的全是蕭殺之意。

按照羅尼斯主教的說法,這滿街的人的命有可能就在自己的手上,只要一想到這點,他就覺得累。

夕陽把雲彩染得通紅一樣,鼻間仿佛還是旋繞著屍體的臭味,這血一樣的晚霞看起來分外地不祥。

一隻貓頭鷹停在旁邊的樹上楞楞地看著他。

“他為什麼會在這裏?”維德妮娜吃驚地看著水晶球中的影像。

“那是羅尼斯派遣到那裏去的神官小子。我還奇怪他從哪里莫名其妙地找出個人來,原來就是你說的那人啊。”一個死靈法師看著水晶球說。

維德妮娜和四個死靈法師圍著一張精緻典雅的大圓桌坐在一起,雖然入坐的人還不到位置的一半,但是這已經是死靈公會少有的大場面了。平時公會的成員們都在四處做著各自的事情,他們在各個地方也有著屬於自己的身份和各自的生活方式,只有在偶爾的會議和活動才會聚集到一些人。

“這就是掉進太陽井裏面的小子嗎?”“精靈族正在四處通緝他呢。看樣子他還偷了世界樹之葉跑出來。這事情可有趣了。”其他三個死靈法師議論著。

那個認識阿薩的死靈法師對維德妮娜說。

“聽說你拿世界樹之葉去製造了一個真正的黑暗之龍,不過最後又被別人摧毀了,連世界樹之葉也被搶了去。真的嗎?你可真是捨得啊。拿回來大家好好研究一下說不定都可以用來造幾件寶物了。”

“我做什麼是我的自由。”維德妮娜冷冷地說。

“女人真是喜歡奢侈的動物。”死靈法師居然不失幽默感地看著維德妮娜笑了笑。

“即使已經不是動物,卻還是那麼浪費。呵呵,對不起,只是個玩笑。雖然羅尼斯老頭想平息這場戰亂,但是我們可不想讓他這樣,畢竟很久都沒什麼像樣的戰爭了,血腥和屍臭都快從大陸的空氣裏絕跡了。我們都等著看熱鬧呢。不過可再不能像這位女士這麼奢侈了,用些節約而有效率的辦法吧。”他轉向另外一個死靈法師。

“喂,把你剛研究好的那些石像鬼借我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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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人間世 第三十一章 死的力量

十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雖然明知道自己不久將會被削去軍權,但是將軍還是抱著來接替他位置的還是個軍方的人,還可以繼續領軍戰鬥的希望。他還是盡力地去做一個將軍應該做的事情。

直到現在為止,那些獸人部隊的各種情況還是摸不清楚,派出去探察的部隊大都一無所獲。將軍甚至開始在打算派遣一支幾千人的先鋒部隊去歐福城探探虛實地攻擊一下。

阿薩卻是極力地反對,只有親身體驗過的他才知道這個行動有多冒險,純粹是送死。而且他知道歐福這樣的戰略是什麼意思。這是在拖延時間,歐福從開始就沒想過要和帝國開戰,不讓對手知道自己的具體戰鬥力,對方就不敢輕舉妄動,而王都那邊的局勢已經很明顯了,停戰退兵的命令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阿薩明白現在自己的任務也只是時間問題了。只要在皇帝陛下的命令下來之前儘量地不讓將軍出兵就行。於是這些天他努力地用自己並不擅長的嘴巴上的功夫對付將軍,幸好豐富的野外生活和戰鬥經驗總讓他有話好說而且能夠把將軍勸住,關鍵是他確實體驗過獸人們的驚人戰鬥力,也見識過歐福在塞德洛斯統治下的高效率。他分析了獸人們在荒野之外的機動性,還有最重要的是在夜晚不受黑暗影響的視覺,比人類靈敏百倍的聽覺。這是和將軍以前剿滅那些死板的獸人部落時候的情況完全不同的,獸人們將會主動出擊,用各種靈活的方法將自身所有的優勢完全發揮出來的話,戰鬥的概念都將完全不一樣。何況還要算上雙足飛龍,它完全可以在弓箭無法企及的高度將部隊的行蹤情況看得清清楚楚。敵暗我明的狀況下,只是夜間的不間斷的偷襲就可以讓部隊的士氣一蹶不振。

將軍在和阿薩不斷的爭論中對他的態度也逐漸平和,甚至開始露出贊同和欽佩之意了。這樣一個年輕人,無論是頭腦還是戰鬥的經驗都是和年齡不相稱的,至於身手,身為在武人的直覺,他也看得出這個年輕人絕不一般。他也沒有和其他神官一樣天天在營帳裏吃喝或者和牧師們討論什麼神學的抽象問題。這無疑是個領軍打仗的人才,一個天生的戰鬥者,將軍有很多次想開口問想他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在埃爾尼家族手下做事,但都沒有開口。

今天傳遞皇帝旨意的使者終於來了。果然,將軍的軍權被削去,他終於不再是將軍了。關於新將軍的人選問題上軍方和埃爾尼家族互不相讓,最後終於由姆拉克公爵眾望所歸地得到了兩派大臣們的認可。他不久之後就會過來接收軍權,皇帝命令將軍在這裏等待公爵前來。

將軍默默地聽著聖旨,最後他問。

“姆拉克公爵接手後仗還繼續打麼?是由他帶領這裏的部隊去進攻那個獸人城邦嗎?”
“陛下已經決定退兵了。各國的使臣們都強烈要求,羅尼斯主教大人也極力主張承認歐福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聽說歐福也快派使者來商議和平條約的事了,這仗不只是現在,可能以後也不會打了。這裏的四萬大軍由姆拉克公爵接手後還是分配回南方的邊疆去,如果有必要,會讓一半士兵解甲歸田吧。”

將軍沉默著,然後渾身開始微微發抖,很用力地才說出幾個字來。

“臣領旨。”

黃昏,阿薩被將軍叫了出來。將軍帶著他走向布拉卡達城外。

來到了城外的一座小山丘,周圍已經沒有其他人了。將軍看著那血紅的夕陽沉默了一會,然後開口說。

“這些天來我看得出你是個真正的戰士。我現在想和你說說話,拋開他媽的什麼政治立場,純粹只是基於兩個戰士的對話。”

將軍很有力量地看了阿薩一眼,充滿了惋惜和不甘。

“你為什麼會屈身於埃爾尼家族那些烏煙瘴氣的政客手下?從你身上可以看得出只有真正戰士才有的氣質,那是只有走過無數次生死線,經歷過死亡的味道,用自己的手和牙齒把對手的血和肉踩在腳下走過來的人才擁有的力量。那麼你怎麼還能去忍受那幫豬一樣齷齪的政客們呢?當他們玩弄那些烏煙瘴氣的陰謀詭計的時候,你身為一個真正的戰士,難道不覺得噁心麼?”

“我不是埃爾尼家族的人。”阿薩回答。

“是羅尼斯主教委派我到這裏來的。”

將軍有點吃驚,問。

“主教大人?他派你來這裏做什麼?”

“主教大人叫我來這裏緩和局勢,靜待停戰。”

“緩和局勢。。。。難怪你這段時間都在極力阻止我派出部隊。”將軍沒有發火,他的精力好象都被今天到來的聖旨消耗完了。

“那麼停戰之後,我們這些軍人又會怎麼樣呢?我們可以戰鬥,可以拿自己的血肉去拓展國家的疆土,然後再拿自己的命來守護。但是最後的結果呢,一旦太平了,就不需要我們這些人了,便是那些蠅營狗苟的政客們的天下了。刀劍是敵不過手段和陰謀的,我們這些在前線拿命去拼的人就只能是政治的工具而已,我們做不來那種骯髒的事,就只有慢慢地被擠出去,這個國家就慢慢地落到那些花天酒地的豬一樣的貴族手中。那些人算什麼,養尊處優,手無縛雞之力,五穀不分,四體不勤,除了女人和吃喝之外,他們還會什麼?我們一個手指頭就可以摁死他們,和拈死一隻臭蟲一樣輕便。”將軍眼睛裏開始有了憤怒的光芒。

“為什麼我們卻還要被他們玩弄,為什麼我們用血和肉去換來的國土和榮耀被這些人據為己有呢?”

阿薩沉默著。他能夠感覺到將軍心中的波濤起伏。他雖然不懂什麼軍事政治,但卻能夠明白這個老人的憤怒。

將軍看著阿薩,緩緩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我對你有個請求。這是我這一輩子第一次對別人請求。是一個戰士對戰士的請求,你能夠答應麼?”

以將軍這樣的個性,這樣的威勢,這樣的人,這大概確實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去求人。

一個老人畢生的一次請求。一個指揮著數萬大軍的將軍,用平等的,認可對方的方式來請求,這樣的請求能夠拒絕麼?

阿薩幾乎就要一口答應下來了。但是他沒有忘記現在的微妙環境和任務,只是說。

“你說說看。”

將軍沉默了一下,說。

“你沒發現嗎?宣讀聖旨的時候只有我們兩人在場。而使者傳達旨意之後也很快的就離開了。這些都是我特意安排的。”

“是嗎?”阿薩皺眉,他對這些並不熟悉。

“為什麼要那樣安排呢?”

“沒有其他人聽到聖旨的內容。也就說除了我們倆,沒有人知道我已經沒有指揮部隊的權力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不知道。”阿薩等著他往下說。

“這是我帶領了近二十年的隊伍,可以說其中每一個將領都是我的心腹。只要不讓他們知道我已經被剝奪了兵權,我依然可以調動他們的。”

“你想做什麼?”阿薩皺眉看著將軍。

將軍的聲音慢慢地重新有了活力和威勢。

“明天我們就全軍前進往那個獸人巢穴殺過去。只要一舉將那個巢穴夷為平地,其他各國見到了我們的軍威自然不敢再有什麼話說,皇帝陛下也會知道維護國家還是需要我們這些軍人,那些政客們也會膽戰心驚灰頭土臉不敢再玩什麼花樣了。”

阿薩驚奇地看著將軍,絕望的境地已經把他的憤怒和不甘變做了賭徒的拼搏激情。

“沒什麼好顧忌的。歷史上從來都是成王敗寇,只要我們能夠成功,就絕沒人敢說什麼。羅尼斯主教也絕不會怪罪你。聖騎士團那邊沒問題的,羅蘭德團長是和我多年並肩作戰的老戰友,一定會暗中支持我們的。只要我們齊心合作,你指揮好牧師們和部隊配合一定可以將那些獸人殺個片甲不留的。我們的人數是它們的十倍啊。”將軍的眼裏開始有了光彩,仿佛勝利就在眼前。

“對不起,我不幹。”阿薩搖頭。

“我告訴過你,貿然出兵絕沒有好結果的。還有,我來這裏的任務就是要制止你。我會回去告訴其他將領你的軍權已經被剝奪了。”

將軍的眼光黯淡下去了,然後怒火重新以百倍的猛烈重新在裏面燃燒起來。

面對將軍似乎可以殺人的眼神,阿薩並沒有絲毫的畏懼,他只是覺得這個老人有點可憐,他搖頭說。

“停戰不好嗎?誰掌權又怎麼樣?士兵們也用不著死,回家就回家了。平平安安地生活,比在這裏送死好吧。”

將軍的聲音好象是在咆哮,又像是慘叫。

“人活著終有一死,遲早罷了。身為軍人,與其回去種田賣菜,等著以後在床榻上慢慢地苟延殘喘而死,還不如在戰場上去死得轟轟烈烈。”

阿薩還是搖頭,依然是那樣淡淡地說。

“即使是你那樣以為,這幾萬名士兵不會這樣以為,他們的親人也不會這樣以為。他們都希望看到自己的兒子或者丈夫能夠活著回去。將軍,難道你的妻兒就不希望你活著回去嗎?”

將軍緩緩伸手指著西邊,那裏的夕陽正紅得像血。他的聲音居然在顫抖。

“我的妻子和最後的一個兒子都死在了那裏,死在獸人手上。”

阿薩怔住了。

“二十五年前,我的妻子和一隊商隊一起通過蠻荒高地,結果被獸人們殺了,吃掉了。連屍體我都不知道到哪兒去找。”將軍身上的剛毅和威猛絲毫不見了,只剩下顫抖的哀傷。背對著夕陽使他看起來仿佛是一具殘破的雕塑。

“半年多以前,我的最後一個兒子帶領著一隊雇傭兵去高地深處偵察,結果又是音訊全無。他才二十五歲,是個英勇的戰士。假以時日,絕對是一個偉大的戰士和將軍,你知道麼?”

阿薩知道。他眼前出現了那個在荒山頂獨自面對一隻如同戰爭堡壘一般的食人魔的英勇身影。

“我再告訴你,二十年前,蠻荒高地周圍的村莊和城鎮每年都會遭受獸人們的襲擊。那些野獸就像打獵一樣狩獵人類,將活生生的人抓去殺死,吃掉。我領軍去剿滅這些野獸的時候在它們的部落間看到滿是人的骨骼所做的裝飾品,他們拿人皮當紙書寫,當衣服穿。而現在,那些野獸卻大模大樣地建立起了城市,要和我們人類談判。不用作為一個戰士,即便是作為一個人,你能夠允許這樣麼?”

將軍的聲音已經不再那麼地激昂,只有悲傷和一種疲倦的憤怒。但是阿薩的心開始不平靜了。

沒有人會不知道獸人們曾經吃人的事。過去這些亞人類給人最大的印象之一,就是那種血腥邪惡的野蠻作風。和在雄才大略的塞德洛斯城主口中一帶而過的瀟灑相比,現在從一個失去妻兒的老人口中聽到這種慘事,確實令人熱血如煎。

但是阿薩確實知道,派兵出去進攻絕對是死路一條。而且從今以後在塞德洛斯的領導下,獸人們和人類的關係將完全不同了。這樣純粹是為過去的仇恨而發動的戰爭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阿薩深呼吸了幾口氣,看著將軍,輕聲說。

“對不起。”

將軍高大的身軀猛地顫抖了一下。絕望,失落,痛苦在他的臉上扭成一團,然後慢慢地變成憤怒。殺氣在他的眼中已經顯露無疑。

只要殺了阿薩,他依然有可能指揮軍隊,依然有可能報仇!

看著面前已經像一隻露出了獠牙,憤怒的獅子般的將軍,阿薩平靜地搖搖頭,說。

“如果你的妻兒在天有靈,也絕不會希望你用這四萬條性命去替他們報仇。他們如果知道你要把這些活著的人當祭品去祭奠他們,你覺得他們會高興嗎?你覺得他們希望你自己也去送死嗎?”

將軍還是瞪著阿薩,但是慢慢的他眼神變得茫然無力,殺氣也逐漸消逝了。他就那樣站立著,最後默然轉身,再沒有理會阿薩,獨自一人朝來路走回去了。

如血的晚霞下,高大的背影已經沒有往日的威風和雄壯,只有些蹣跚無力。看著這個背影逐漸遠去消失在夕陽下,阿薩現在只希望姆拉克公爵能夠快點過來,快點退兵結束掉這一切。讓他可以向主教大人交差,然後出去旅行忘掉這些討厭的事。

一隻貓頭鷹在旁邊樹枝上瞪著大眼咕嚕咕嚕地叫了兩聲。聽見這個聲音,一向很喜歡動物的阿薩突然生出厭惡的感覺,回過頭去瞪了這只不祥的食肉鳥一眼。

夜晚,朦朦朧朧的半個月亮掛在天上。這是個高地少有的陰天。

將軍躺在床上睡不著。這是他自從十三歲那年第一次殺人後這麼多年來的第一次失眠。

但是和那時的緊張,莫名的恐懼和興奮完全不同,現在他只感覺到疲累,無力。

這不是疲勞,而是實實在在壓在心上的倦怠和絕望。不只是每一條肌肉都提不起勁,連精神都要崩潰,仿佛身體就只是個軀殼而已,再也沒有任何的活力可供驅動。

全身的每一處新老傷口一起趁這個時候呻吟。這數十年的戎馬生涯,到頭來卻一無所有。妻子,兒子都死在了獸人的手裏,現在卻連想要為他們報仇都做不到。而自己,也將在那些政客們的手段下離開軍隊,從此後就像只無用的老狗一樣吃著那些政客們施捨給的剩飯渡日,直到老死。連像一個戰士那樣用自己折斷的骨頭刺進敵人的胸膛,死得轟轟烈烈那都只是奢望了。

活著已經沒意義了,連死也不能死得像樣點。。。。。將軍閉著眼,在無力的哀傷絕望中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仿佛成了一灘泥,慢慢地消融,變形,爛掉。。。。。

“父親大人。”一個低沉的聲音把將軍喚醒。將軍睜眼,看到了自己的兒子。那個最小的,自己最喜愛的,最有天賦的兒子。

那依然是和自己年輕時一樣的威武沉穩的臉,精斂凝重的表情仿佛他是剛從一場激烈的戰鬥中走來。他手裏握著一支光禿禿的劍柄,筆直地站在那裏,額頭上一個被撕裂的傷口流出的血把他整個臉都染紅了,但依然不能夠掩蓋他英勇的神情,胸口那裏有一個被什麼恐怖的武器透過而留下的血淋淋的大洞,。

“你。。。。。”將軍沒敢亂動,怕這影像受到驚擾突然間就消失了。他不知這是兒子的靈魂,還是自己思念所造出的幻象。

“父親大人,我遵從您的教誨,直到最後也在竭盡全力地戰鬥,在最輝煌的戰鬥中失去生命,我的死是一個戰士的最光榮的歸宿。”他站得很威武,牢牢地握著手裏的那支劍柄,胸膛上的那個可怕的傷口仿佛就是個勳章。

“是嗎?你做得好,做得很好啊,是我的好孩子。。。。。。”將軍喃喃地說。

“我看見了無數的死在獸人手裏的無辜百姓,他們都死得很慘啊。但是他們也都在稱頌您,說您是個大英雄,殺了很多殘暴的野獸為他們報仇。我也看見了那些在和獸人的戰鬥中死去的士兵們,他們都鼓勵您,希望您繼續您的戰鬥。您一直都是為了為那些死去的生靈復仇而戰鬥的。也許您不是最偉大的將軍,但是您卻是最偉大的戰士。”

“是嗎。。。。。”將軍點了點頭,一滴眼淚從那早就乾涸了的眼眶裏滴了出來。

將軍原本一直都是最痛恨也最鄙夷眼淚這種東西的。他認為這是軟弱的象徵,戰士最不需要的東西,但是現在他卻覺得自己所有活力的生機都隨著這滴眼淚在心中湧了出來。

“我還遇見了媽媽,她說了,希望在天堂等著您,等您用最光榮的方式去見她。我也希望再看到父親大人戰鬥的英姿,那才是真正的您。”聲音漸漸遠去,影像也慢慢模糊。

“再見了,父親大人,我先走了。”

“孩子啊。。。。”將軍從床上猛地撐了起來,天色已經濛濛亮了。

這只是個夢嗎?將軍發現自己的臉上真的有淚痕,他擦了擦臉,半坐起來茫然地環顧四周,看到一個小東西在不遠處的地面上,迎著晨光發亮。

將軍緩緩走過去,用發抖的手把這個東西揀了起來。這是個光禿禿的劍柄,劍身仿佛受了什麼大力而碎掉了,只留下了一點殘破的留在劍柄附近。

大概是長久的日曬雨淋顯得它很陳舊,即使是扔在路邊也不會惹人注意,但是將軍認得這是什麼東西。劍柄末端一面是一個聖十字的凹紋,那是聖騎士團的標記,而另一面則是‘勇氣’和‘榮耀’兩個詞,那是將軍自己親手刻上去的。

將軍把這個劍柄按在自己的胸口,好象要把其中的意義放進自己的心裏去,然後他站起身,感覺自己又充滿了力量,而且是從來沒有這樣地有力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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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03:43: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三十二章 笛雅谷的春天

將軍出去散心了。

遭到阿薩的拒絕後的第二天,他就把部隊的事務暫時交托給阿薩,說要出去散一下心。原本阿薩還擔心他會失控地去做什麼亂來的事,也終於松了口氣,但是好象又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對勁。

因為在那一晚過後,將軍臉上的表情很顯得平靜,完全沒有了昨天那些激昂情緒的痕跡,甚至連平時的威嚴和煞氣都不見了,反而透露出一個老人正應該有的平淡穩重。

這樣強烈情緒反差出現在這樣一個老人身上。面對著將軍暴怒的殺氣的時候阿薩並不畏懼,但是現在看著那平和得平靜的面容,他卻總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一個人暴怒,失控的時候並沒什麼大不了的,情緒的失控只會淹沒理智,那並不難對付。只有將所有的情緒力量都收斂進內心的時候,將所有的衝動都回歸于平靜,融入理性和人格的時候才是最可怕的。

但是按照道理來說局面確實已經是穩定了的。阿薩已經將聖旨的內容告訴了部隊中的每一個將領,將軍即便是強要調動部隊也是不可能的了。也許那種平靜是終於接受了現實後的淡漠吧。

希望如此。阿薩惴惴不安地在布拉卡達靜等著。

三天后,將軍終於回來了,他還帶來了二十多個人。這些人看起來仿佛都是普通的村民,其中有年近古稀的老翁也有年輕力壯的。將軍把他們安置在市政廳中後就將部隊中的中小將領都叫了過去,悄悄地吩咐他們一些事。很多將領都是將軍數十年的老部下,這些小事還是可以調動他們的。

然後將軍又設了一個龐大的豐盛的宴會,慰勞部隊中所有的牧師們,當然神官大人也是包括在其中。這個宴會在完全符合教會對牧師們飲食嚴格要求的同時又不乏豐盛,將軍大人說是要感謝牧師們長久以來對士兵們心靈上的指導,請大家盡情地享用。

按照禮儀來說牧師們吃飯是很麻煩的,必須先祈禱,然後慢慢地細嚼慢嚥,吃完了後還要再祈禱才能離桌。雖然這套煩瑣的規矩不見得每個人都很老實地遵守,但是在這數百個同行的大場合下旁邊還有神官大人,那自然是不能馬虎的,於是數百名牧師一起祈禱著,仿佛一件很了不起的大祭祀,然後再開始吃飯。

“你到底搞什麼鬼?”這數百名牧師的頭目,神官大人卻沒有祈禱。他坐在最上面的席位,一臉不耐煩地問坐在他旁邊的將軍。

將軍很平靜,像一個修養十足的主人般微微一笑。

“只是想請諸位好好地吃頓飯而已。放心,我還不敢也不會在牧師們的食物中作手腳。”

阿薩歎了口氣,有點無奈地說。

“算我請你老人家幫個忙,不要再做什麼了,安安靜靜地在這裏等姆拉克公爵來好不好?”

將軍沒有說什麼,只是安安靜靜地笑了笑。阿薩看了背上只感覺發冷。這個面容平時全融合了許多各種各樣的強烈表情,現在突然的溫柔下來反而顯得很詭異。

“神官大人為什麼不吃呢。”將軍淡淡一笑,指了指桌上的美味。

阿薩搖搖頭,歎口氣,拖過一盤食物來往嘴裏塞,一邊含糊地說。

“當然要吃,別人請吃為什麼不吃?我從來對吃的是沒有仇的。”

食物很美味,牧師們在下麵很有風度很有儀態地細嚼慢嚥,偶爾有人抬頭看看他們的長官在那裏卻如同土匪一樣地胡吃海塞,卻也絕對不敢模仿。

不一會阿薩面前的盤子就已經空了,他似乎很滿足地打了個飽嗝,撮著手站了起來朝外面走去。

將軍問。

“神官大人去哪里?”

“吃漲了,去拉屎。”這個高貴的神職人員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布拉卡達的街上很冷清,還是中午時分,街上卻已經沒有士兵在走動了,顯得有點奇怪地冷清。阿薩四處走著,他要看看將軍到底是要搞什麼鬼。

經過一處旅館外時,阿薩聽到了裏面傳出的講話聲。他走到門邊悄悄朝裏面張望。

只有布拉卡達旅館特有的大廳才能夠容納下這樣的兩三百名士兵環坐在一起。這些都是十多二十來歲的很年輕的士兵,並不見有年紀大的老兵在裏面,大概是特意從部隊中抽調出來的。他們正圍著一個老人,很用心地聽著老人的話。

這個老人就是將軍帶回來那些人中的一個,很樸實的面容上溝渠縱橫,半馱著背,雙手下垂得快到膝蓋,典型的在面朝黃土背朝天中消耗在了一生的老農。現在他正對著士兵們說著。

“。。。。。。我看到了樹上掛著的一張人皮,沒有臉,但是我認得那是誰的,我認得腿上那道傷疤,我親手給這個傷疤敷過藥。這時候那些食人魔已經把我姐姐按在了石臺上,一個祭師打扮的食人魔跳起了舞,然後用石頭做的刀子割開了我姐姐的肚子。姐姐一直在叫,想動,可是幾個食人魔按著她。我看著我姐姐的血一直流滿了石台,她一直都在叫,在掙扎。。。。。那個祭師活生生地把她的心臟挖了出來,拿在手中握著,跳起了他們的舞蹈,然後放在了他們的祭臺上。那是我的姐姐啊。。。。。。”老人的眼淚流出來,身體也在哆嗦著,久遠的年月沒有削減掉這記憶的力量。

年輕的士兵們開始騷動起來,他們的體內的熱血已經開始沸騰,同仇敵愾的悲憤在他們的心裏摩擦出火花,年輕的激情更讓其越燒越旺盛。如果現在有一隻獸人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裏絕對會被這群憤怒的人撕得粉碎。

“幸好這個時候村裏的人請來了一群雇傭兵,我趁這這個混亂的時候跑了出來。但是那親眼看到的一幕是怎麼也忘記不了的啊。。。。。我們村莊裏每年都有人被那些野獸抓去吃掉,直到後來將軍帶領著部隊來到這裏,把那些該死的野獸統統殺死,我們才得以安生下來,我們真的感謝將軍啊。。。。。桑德斯將軍是我們老百姓的大恩人,是帝國最偉大的將軍啊。”老頭繼續哆嗦著說。

這兩三百年輕的聽眾的精神已經完全和這個老頭共鳴起來了。年輕的心總是特別地容易被撥動,何況這些事原本就是身為一個稍有血性的人都不可能不為之動容的。

“可是我現在聽說將軍已經被革職了。雖然我這個老頭不懂什麼國家大事,但我只知道將軍是我們老百姓恩人,和你們這些戰士一樣,都是為我們黎民百姓戰鬥的,都是好人。但是那些當官的和那些貴族們,卻只是用我們的血汗錢去吃喝玩樂。憑什麼他們就可以讓桑德斯將軍這樣一個好人革職啊。”老農用簡單的邏輯表達自己樸實的感情。

“我還聽說了,那些殘餘的獸人已經在荒地裏建立了一個城市,而且還和那些貴族勾結,要帝國簽訂和平條約,還要承認它們獨立。這還有天理嗎?難道我們那些死去的親人就這樣算了嗎?我聽說了這個消息後沒有一天晚上睡得好覺,我只恨自己太老,已經揮不動刀劍了,否則即便是我一個人我也要殺到那個獸人的城市去,即便是死,被那些野獸吃掉,我也要用刀在他們砍上一下,用我的肉去毒死他們。。。。。。”老者的聲音和身體都因為過於激動而顫抖的更劇烈了。這不是事先準備好的演講,沒有練習可以讓這樣的樸實之人說出那樣有力的話,那是真實情感的流露,震撼著每一個聽者的心靈。這些士兵很年輕,也很樸實,能夠充分感受到這些情緒的力量,臉上的表情都被狂熱的憤怒和激情掩蓋了。

阿薩在門邊卻聽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大概猜得出將軍要幹什麼了。

“好了,時間到了,大家都走吧。將軍在那裏有話要對我們說。”士兵中的一個隊長模樣的人帶領士兵們站起來朝外面走來,阿薩連忙讓開。

一群一群的士兵開始從各個旅館中陸續走了出來,都是些年輕的士兵,他們都是分批去聽那些將軍找回來的人的演講的。並沒有其他的將領長官出來干涉他們,將軍在部下中的威望並不只是一紙公文就可以驅除的。

士兵們並沒有在意阿薩,他們在一些大概是接受了將軍事先指示的士兵的帶領下往城外走去。

阿薩一路跟著他們來到了城外的一座小山丘前,將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上面了。牧師們想必還在那裏慢慢地吃著,食物很美味,而且將軍也自然有辦法讓他們安安心心地在那裏繼續吃著。

等著所有的士兵聚集完畢,將軍開始用雄渾的聲音對著這些正義憤填膺的年輕人喊道。

“愛恩法斯特的男子漢們,帝國偉大的戰士們。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我已經不再是部隊的指揮者了。因為那些貴族們的陰謀,骯髒的政治利益的交易,這場原本為我們的人民復仇的偉大戰爭已經要夭折了。我告訴你們,我可以就這樣回去,回去拿著朝廷給我的俸祿安享晚年,因為我已經不是一個將軍了。但是我不會這麼做的。絕對不會。” 將軍在咆哮。

“因為我還是一個戰士,”他仿佛是用他的生命在怒吼。

“我是一個戰士。”

士兵們下意識地對這個威嚴無比的吼叫抱以呐喊。

每一個真正發自內心的呼喊都會激起旁人心靈的震盪。何況這震盪是如同一出戲劇的高潮一樣,早已有充分的故事和表演在之前就做好了鋪墊的。

站在士兵陣列邊上,聽著怒火如濤的吼聲,阿薩卻覺得發冷。
“我不會回去安享什麼晚年。我情願用那些在病榻上老去的所有的時間來換取現在這樣一個機會,讓我以一個戰士的身份用劍去告訴那些野獸我們人類的尊嚴和憤怒。”將軍渾厚的聲音清楚地傳達到每一個士兵的耳裏。

“我現在已經不能命令你們了,已經不能再指揮你們了。我現在只是以一個戰士的身份來對你們這些和我一樣的戰士說話。”將軍放緩了聲音,加重了語氣,保證這滾滾蕩蕩的聲音可以把每一個年輕士兵心中的火徹底點燃。

“我這個戰士在這裏問你們一聲。和我一樣的戰士們,你們願意跟隨我嗎?願意跟我一起去宰殺那些野獸嗎?”

“願意。”震耳欲聾的聲音在士兵們的口中爆發,這是五六千個發自肺腑的怒吼。

“好,大家都按照我說的回去收拾你們的行裝吧。”成功的演講者向下麵激動的聽眾命令。

“我們馬上就出發。”

士兵們很快就有組織地散去了。這裏很快就只剩下了阿薩和將軍兩個人。

將軍在山丘上沒有動,剛才那激情的表演沒留下絲毫痕跡,他又恢復了那可怕的平靜表情,如同一尊神像一樣俯視著山丘下的阿薩。

“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阿薩冷冷地問。

將軍的語氣和他的表情一樣的平靜,說。

“只是讓他們知道一些事情的詳細情況,然後再讓讓他們自己做選擇而已。無論是誰都有知道真相的權利,不是麼。而告訴別人真相也絕不是壞事。”

阿薩冷哼一聲,說。

“原來你把所有的牧師集中起來就是要為了傳達這個真相嗎?”牧師們在隊伍中的作用除了治療和輔助魔法以外,重要的就是把握士兵們的情緒。在生死線上打滾的戰士一般都是很虔誠的,牧師們的教導和一些精神類的輔助小魔法通常都對士兵們的躁動很有幫助。

“信仰原本就是用來掩飾真相的。那是弱者自欺欺人的道具,戰士永遠不需要這種東西。只需要一小會時間,只要能夠完全點燃他們的鬥志,什麼道理和神靈都不能夠將之熄滅了。”將軍看著阿薩,終於露出了點好奇的表情。

“你既然已經明白我在做什麼了,為什麼還站在這裏?我還以為你一定慌慌張張地回去安排制止我呢。”

“既然你已經這樣做了,就一定早有什麼其他安排。”阿薩沒有跑回去,反而走上了小山丘。

“不過我還是要問問,如果我立刻回去叫牧師們平復士兵的情緒,你會怎麼做。”

“只要你一有這個意向,我就立刻殺了你。”將軍還是那麼平靜。沒有怒火,沒有殺氣,甚至嘴邊還有點微笑。但是阿薩知道,他既然說得出就絕對做得到。

“你以為你一定要把握?”阿薩站到了將軍面前,冷冷地看著他。

“我一個人確實沒有把握。”將軍很誠實地承認,他身為武人的眼光是有的。

“但是五千個人卻一定有。剛才聽我說話的五千個年輕的士兵,我只要說你其實是朝廷裏的貴族和獸人們的奸細,再煽動他們一下,他們就會殺了你。”

阿薩看著面前這個平靜的老人,那雙曾經滿是勇猛,剛毅,煞氣和烈火的眼睛現在卻是一片死寂。阿薩終於明白了他為什麼能夠變成這樣,能夠做出這些事了。

那是一種已經死了的眼神。

他所有的感情,所有的價值都已經死在一個目標上了,連他自己的生命都不過就只是為了實現那個目的一種道具而已。他什麼都可以去做,用所有的智慧,精力,手段去達到那個目標,即便是賠上整個世界都不在話下。

“五千個。全是年輕的士兵。”阿薩緩緩搖頭。

“是你特意從部隊你挑選出來的麼?”

“當然要年輕。年輕才有激情,才有熱血,才有衝動。人一旦活得久了,就愛考慮些別的事情,不是那麼願意去死,去殺人了。”將軍用那已經死了的眼神仔細看著阿薩。

“所以我奉勸你不要去做多餘的事。我不想再起什麼波折,你也不想死吧”他轉身朝城中走去。

“何況,這種情況下牧師們也已經沒用了。”

不久之後,將軍領著這所有的五千士兵出發了。

沒有其他將領去阻止他們,將軍的餘威讓這些過去的部下不好出面。而將軍的勸說也讓他們明白,這不過是將軍的一意孤行,即使有什麼事情發生他們也絕不會受連累。不受連累,又不好出面的情況下,他們也都真的沒有站出來制止那些原本是他們部下的士兵。

阿薩也沒去阻止,他沒有讓牧師去勸說那些被憤怒和鬥志衝昏頭腦的士兵,他不想看見這些羅尼斯主教旗下的牧師們被將軍一斧劈成兩半。一個將軍那樣的人已經什麼都幹得出了。

他現在只有坐在市政廳裏等著姆拉克公爵的到來。所幸將軍已經離開了,剩下的已不會再有什麼變數,這個羅尼斯主教交給他的任務雖然不是完全地成功,但是總算完成了。將軍只是帶走了五千人而已。

五千人。不過這部隊的八分之一,不算什麼。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他已經盡力了。

五千人。阿薩突然想起他剛剛來到這裏的時候看見的三具慘不忍睹屍體。五千具,兩千倍,大概可以累積得像山一樣多。這五千人同時發出的慘叫和哀號。。。。。滿天都會是飛撒出的血肉,內臟,骨骼。。。。。。他耳邊又響起了半年多那天晚上的那種讓他畢生難忘的聲音,哀號聲蔓延的海洋,骨骼碎裂肌體變形的奇怪聲音,武器撕破空氣和肉的音調互相交錯起伏組合而成的協奏曲,而現在還要加強幾十倍。他感覺自己的皮膚有些抽緊,胃有些收縮。

阿薩猛地站了起來一腳蹬開桌子,一腳把椅子踩得稀爛。用從小在酒館裏學來的比將軍之前罵納格斯神官也毫不遜色的髒話和詛咒罵了將軍一通,然後去找了個很有閱歷和資格的牧師交代了一下,騎了匹馬去追將軍的部隊了。

“你來做什麼?”將軍見到阿薩追了上來,問。

阿薩沒好氣地瞪了這個肆意妄為的軍人一眼說。

“來等死,等著看你死。”

“那你一定不會失望的。”將軍淡淡說。

“我希望你儘快地死,最好在戰鬥一開始你就第一個去死。那樣我就有機會把剩下的士兵帶回去了。”

“那你可能又要失望了。在砍殺那些野獸沒砍得手軟之前我沒那麼容易死的。”將軍還是淡淡地回答。自從下定了決心之後他所有的感情都收斂進體內化作動力了,捨不得表露出來。

阿薩看了看這個比自己高一個頭的魁梧老人和他腰間的那兩把斧頭,狠狠吐了口唾沫說。

“如果可能的話,我真的希望親手完成這件事情,那就用不著等多久了。”

“如果是在以前,我會考慮你這個建議的。”將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又把頭轉回去死盯著前面的方向。

“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可惜啊。”

“真的是可惜啊。。。。。”死靈法師意興闌珊地一屁股坐在天鵝絨的舒適的坐墊上。

“我失敗了。”他剛從魔法陣中傳送回來。

“不錯了不錯了,想不到你還能導演出那樣感人的一出劇碼,比我在皇家劇院裏看過的還要精彩感人呢。”另外一個死靈法師微笑著鼓掌。

“你不知道以前有人誇獎我寫的劇本有達裏奧。福的味道麼?”這個死靈法師得意地一笑,又歎了口氣。

“可惜我時間上沒來得及,或者應該先去幹掉那個傳遞聖旨的使者。現在我們勇猛的將軍不得不費盡了心思才聚集起了五千名士兵而已,還多虧我在暗中幫他搞定了不少想要制止他的將領。如果四萬大軍全軍壓境還可以和塞德洛斯那老頭拼一下,或許還真能把他和那城市一起幹掉。可惜現在只有五千,還不知道夠不夠塞牙縫呢。”

“無所謂,反正只是個遊戲而已,我們大家都看著玩吧。看看這五千個生龍活虎的年輕人怎麼去塞,也許還能夠把牙縫塞得漲破,讓塞德洛斯老頭掉幾顆牙,流點血痛一痛呢。”另一個玩弄著一個水晶骷髏頭的死靈法師說。

“我賭他會死上五十個獸人。”

“七十個。賭一塊魔玉。”

“還是一塊魔玉。我賭只死二十個好了。聽說那老頭有個半精靈的朋友很厲害,而且獸人如果裝備精良的話戰鬥力也很不錯呢。”

“那可是五千大軍啊,難道連一百個都殺不死麼?我賭十根鳳凰羽毛和雷鳥的羽毛。”

一把最沙啞難聽的聲音說。

“我賭他一個都不會死。”維德妮娜露出她那半張臉的微笑。

“不過我的賭注是你們要答應招收一名新會員。”

“這位美麗的女士怎麼這樣有信心?不過先說好您可不能夠插手啊。萬一您親自出馬去兵營裏扔出一條黑暗之龍,那不是給塞德洛斯老頭幫忙麼?”

在同伴口中美麗的巫妖的微笑絕對可以成為普通人的噩夢,她那乾枯了的下半張臉動也沒動,卻發出仿佛很有自信的聲音說。

“那當然,我可沒這麼缺德。”

“呵呵,我就知道這位女士除了很聰明很美麗之外,”那個剛去導演了這次行動的死靈法師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說。

“還非常地有良心有道德。”他看著維德尼娜,目光閃動了幾下,說。

“這樣吧。出於對她的仰慕,我也賭一個獸人也不死,還是賭接收一名新會員。”

維德尼娜看了這個很信任他判斷的同伴一眼,但是眼神裏卻絲毫沒有感激認同的意思。

“你們真能找到有足夠的品德和素質的人來參加我們這個高尚的團體嗎?”一個死靈法師作出很有朝氣的表情。

“我感覺笛雅谷的春天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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