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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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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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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5 16:45: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邪王陰後            

    實情卻是徐子陵無計可施,說石之軒中計只是虛張聲勢,以掩飾自己的狼狽。

    石之軒乃魔門頂尖級的人物,怎會被他的虛言所惑,在離他半丈許遠一掌印來。

    在徐子陵眼中,對方手掌不斷增大,輕飄飄的似是沒有半點力道,教人無從捉摸其輕
重。最厲害是隨著他逼來的奇異身法步式,掌勁攻來的角度每一刻都出現新的變化,如此可
怕的掌法,他尚是首次遇上。

    他卓立不動,雙拳上下擊出,其中有微妙的先後之分,似是不含絲毫勁氣,事實上寶瓶
印氣已積蓄至滿溢的頂峰,蓄勢待發。

    石之軒雙目邪光劇盛,掌拍忽然改為前劈,橫斬徐子陵這「霸刀」岳山。

    自交手以來,徐子陵一直處在絕對下風,只有捱揍苦撐的份兒。直到這一刻,他借《長
生訣》奇異的真氣,出乎石之軒意料之外的在短時間內回復元氣,狠狠反擊迫得石之軒變招
以迎,爭回少許主動。

    石之軒的眼力顯然比「天君」席應高明,瞧出徐子陵雙拳氣勁正滿蓄待發,若原式印
去,絕不能討好,故改為削入對方兩拳之間,迫對方為求自保,難以搶攻。

    徐子陵昂然不理對方正循某一玄奧軌跡劈來,由輕飄無力變為有如劍刃刀鋒的凌厲劈削
勁氣,兩拳寶瓶氣發。

    際此生死關頭,面對這似是永遠沒法擊倒的武學巨人邪魔,徐子陵施盡渾身解數,始爭
得這反擊的良機,怎肯輕易錯過。

    兩團高度凝固集中的真氣,隨拳勁吐出,竟在擊往石之軒前由分而合,二變為一,且改
變少許角度,流星般往石之軒胸口印去。

    這雙寶瓶式拳勁,是徐子陵為救自己小命臨危創造,連石之軒也從未夢想過世間有如此
怪異的拳招。

    大魔頭「邪王」石之軒臉容冷酷得有如鐵鑄,劈掌一放即收,此時已來不及避開,就那
麼一個急旋,要憑不死印法將徐子陵的雙寶瓶氣化去。

    「砰」!

    徐子陵首先被掌勁劈中,幸好他避過胸口要害,以肩頭硬捱一記,而當掌風削骨的一
刻,他借肩膊迅速的擺動,巧妙的卸去對方大半的真氣,不過縱是如此,亦夠他好受。應掌
拋飛,落往丈許外橋頂最高處。

    「蓬!」

    高度集中的寶瓶氣,狠狠投在石之軒身上,他的轉速立時減緩,當他再次面對徐子陵的
方向,這位假的「霸刀」岳山剛好四平八穩的足點橋面。

    兩人分別硬捱對方一招,表面看石之軒全無異樣,而徐子陵卻曉得對方多多少少也受到
傷害,否則怎會不乘勝追擊,把他解決,免得夜長夢多。

    在石之軒方面,則要對久休復出的岳山作重新估計,最令他駭異的是對方硬捱他一掌,
臉色竟能絲毫不變,哪知對方是戴著由天下第一巧手魯妙子精製的面具。

    徐子陵適才是借勢飛退,在半空一口鮮血再忍不住噴出,卻給他收入袖裡,而石之軒因
剛轉到另一邊去,竟看不到。

    落地前他早運起長生訣把真氣回復過來,不過如無面具遮蓋,石之軒該仍可見到他的臉
色是蒼白疲怠,額角冒出冷汗。

    徐子陵趁機調元回氣,暗中提聚功力,冷然曬道:「老夫還以為不死印法是什麼了不起
的功夫,原來不過爾爾,假若石小兒是技只於此,今晚休想活命離開躍馬橋。」

    一邊說話,一邊在計算橋身的彎斜度。

    石之軒木無表情,像瞧著一件死物般盯著他,淡然道:「岳霸你若沒有其他說話,請恕
石某人要失陪啦!」

    換了智慧稍低者,必對石之軒這番話大惑不解,甚至以為他因受嚴重內傷,故大打退堂
鼓。

    只有徐子陵曉得石之軒看穿他的假「換日大法」宜靜不宜動的特點,故誘他主動進攻,
再行一舉擊破。其眼力之高明,確非一般武學大師可以比擬。

    徐子陵心想成功失敗,就在此刻。要勝過對方是絕無可能,眼下唯一生路,就是要搶得
少許上風,再突圍逃走。必要時逃入皇宮,諒石之軒亦不敢追來。

    一聲長笑。徐子陵躍起少許,再足尖點地,往橋坡下方的石之軒疾衝過去。

    石之軒引得「岳山」主動全力進擊,臉上仍是絲毫不露出任何情緒的波動,實則心內暗
下決心,即管拼著負傷,也要把對手一舉擊斃。

    因他看出重出江湖,練成「換日大法」的岳山,已脫胎換骨變成另一個人,若不趁今晚
把他擊殺,異日將成心腹大患。

    假設徐子陵知道這邪王心中的想法,當可非常自豪。

    徐子陵的心神投入井中月的境界與天地渾合為一體,更重要的是與躍馬橋合成為一。

    他沖行的角度和軌跡,與躍馬橋的坡度有種渾如天成的微妙契合,就像水流從高處沖
下,與流經處合成一體,完全依乎天地之理,本身自有一股無可抗禦之勢。

    在石之軒的眼中,徐子陵把橋坡的斜度利用得淋漓盡致,令他感到自己像被孤立起來,
變成徐子陵和躍馬橋兩者之外的多餘物事。此感覺玄奧至極,非是如他那級數的高手,休想
有此直覺的感受。

    徐子陵左右足尖交互點在坡面,每一落足,速度均稍有增加,勁力氣勢亦隨之增強,石
之軒準確估計出當他衝落近四丈的坡面向他攻擊時,對方的功力將積聚到至巔峰的強烈度。

    且徐子陵這一擊充滿一往無還的慘烈意味,有種不惜一切,務要拚個同歸於盡的決死之
心。

    以石之軒的自信自負,不由亦心中後悔,但又是騎虎難下,若他於此時退避,在氣機牽
引下,對方將氣勢陡增,乘勢追擊下,他要搶回上風,會是大費周章。

    別無選擇下,石之軒當機立斷,騰起斜衝,反客為主的升往高處,再以猛虎搏兔的姿態
下撲,以收拾這強橫得令他難以相信的對手。

    在一般的情況下,這確是針對徐子陵戰略的最佳方法。

    可惜他算漏一點,就是徐子陵和寇仲獨門的真氣轉換方法和從雲帥學來的回飛絕技。

    石之軒炮彈般的彈往半空,腳上頭下的雙掌齊出,施出不死印法的看家本領,左手掌勁
冰寒陰柔,右手掌勁灼熱剛猛,聚而成一股能摧心裂肺的狂飆,向徐子陵痛擊而下。

    徐子陵一聲長嘯,猛換一口真氣,由斜衝向下,改為仰衝向上,最厲害處是循著一個彎
往石之軒右外側的奇異軌道,攻向石之軒。

    石之軒被迫得第二次變招,氣勢勁道登時減弱三分。

    徐子陵往上方的石之軒彎彎的迎衝上去,身體忽然左右搖晃,兩手變化萬千,當迎上石
之軒的雙掌時,逐漸變化成兩大拇指外彎,點上石之軒掌心。竟是把從嘉祥大師學來的「一
指頭撣」變作「兩指頭撣」來使用,由於他精通印法,故形雖似而神非,身是不動根本印。
左手大金剛輪印,右手日累印,真氣陰陽分流,正面硬撼石之軒的不死印奇功。

    氣勁交擊。

    石之軒連番失著下,冷哼一聲,飄上半空,往西岸投去。

    徐子陵連續三個翻騰,墮跌橋上,險險立定。

    石之軒雙足著地,又如飛而至。

    徐子陵心叫完了,他的五臟六腑像完全翻轉過來似的,全身扭痛乏力,目下不要說是石
之軒,就算來個不懂武功的壯漢,也可輕取他小命。

    石之軒卻傻傻地在橋頭立定,目光授往徐子陵身後。

    一把陰柔悅耳的女子聲音在徐子陵背後丈許處響起嬌笑道:「之軒啊之軒!你雖是目中
無人,現在卻不得不承認遇上頑強的敵手吧!」

    徐子陵趁機把真氣運轉三周天,勉強開口說話道:「老夫的事,不用小妍你來管。今夜
老夫和石之軒,只有一人能活著離開。」

    事實上他卻是心中叫苦,身前背後,正是魔門數百年來最傑出的兩個頂尖人物,若讓任
何一方看破自己的虛實,必是有死無生之局。

    石之軒臉上現出一個冷酷無比的笑容,把目光移到徐子陵臉上,從容道:「本人承認是
低估了你岳霸,但說到殺我,在你餘下的殘生內休想辦到。」

    徐子陵再把真氣硬提起來,勉強壓下翻騰的血氣,又把衝到咽喉的鮮血吞回肚內,仰天
笑道:「想不到石小兒你竟敢如此大言不慚,小妍你給我退開,看我把這不知天高地厚之徒
收拾。」

    他估計祝玉妍肯於他生死關頭現身,是因為他身手高明,足以抗衡邪王,故不欲他死在
石之軒手上。

    如若猜錯,明年今夜此刻就是他的忌辰。

    祝玉妍幽幽一歎,似有無限感觸,柔聲道:「換日大法仍不能將你的臭脾氣改變過來
嗎?」

    石之軒仰天一笑,輕鬆自如的道:「你兩口子要卿卿我我,請恕石某人沒空陪。」

    言罷疾往後退,瞬眼間消沒在里巷的暗黑處。

    淡淡清香襲鼻而至,祝玉妍移到徐子陵身後,輕輕道:「你受傷啦!」

    除子陵的功力雖回復少許,但若和祝玉妍動手,絕走不過三招,又不能硬撐下去,猛地
轉身,面對重紗掩臉的「陰後」祝玉妍,勉強迫出岳山凌厲的眼神,似要瞧透她顏容的冷笑
道:「你為何不趁機殺死石之軒,是否仍是餘情未斷?」

    祝玉研果然嬌軀微顫,避開他的目光,投往永安渠北端遠處,語調轉冷,沉著的道:
「你妒忌哩!」

    徐子陵哪敢久留,拂袖而行,提心吊膽的從她嬌軀旁擦身而過,冷笑連聲,一副不屑辯
白的情狀。

    祝玉妍冷喝道:「站著!」

    徐子陵頭皮發麻的在她背後立定,淡淡道:「若要殺我岳山,這是最好的機會。」

    視玉妍語氣轉柔,輕輕道:「人說一夜夫妻百夜恩,岳山你肯否助小妍一臂力。」

    徐子陵苦笑搖頭,歎道:「想不到我岳山忽然變得如此有被利用的價值?我岳山和你在
四十年前早恩清義斷,你還記得當年對岳某人說過什麼話嗎?」

    祝玉妍的說話從牙隙間進發出來,寒聲道:「給我滾得有那麼遠就那麼遠,若明天你仍
留在長安城內,休怪我祝玉妍辣手無情。」

    徐子陵心念電轉,捕捉到祝玉妍這番說話背後的真正用意。

    祝玉妍乃魔門惡名最昭著的邪魔,不但不講人情,更罔顧天理,這種人怎會顧念舊情?
這麼肯讓他離開,純是測試他的反應,看他內傷嚴重至什麼地步。若以岳山的性情,仍要忍
氣吞聲的乖乖走了,那自然可推斷出徐子陵這假岳山喪失動手招架的能力。

    一旦肯定此點,祝玉妍將會全力出手,把老相好除去。

    徐子陵反而心中大定,緩緩轉過身來,冷哼道:「憑你祝玉妍,尚未有資格對我岳山呼
之則來,揮之則去。便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天魔大法』,看看比之石之軒的『不死印法』,
究竟誰高誰低。」

    他敢百分百肯定祝玉研不敢動手,非是怕他岳山,而是怕石之軒可從旁取利,更怕失去
奪得邪帝舍利的機會。

    他和祝玉研、石之軒三者間正是互相牽制,結果是誰都不願輕舉妄動。

    祝玉研幽幽歎一口氣道:「這只是小研一時的氣話,大哥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看看我們
能否合作,好好創出一番功業來吧!」

    說畢飄飛而起,像深夜的幽靈般腳不沾地的消失在橋頭另一端。

    徐子陵差點要跪倒地上,深調幾口真氣,才扮作氣概昂然的朝東來客棧走去。

    徐子陵推門入房,一陣天旋地轉,要倒往地上時,幸好給苦候良久的寇仲一把扶著,關
上房門,駭然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在寇仲摻扶下徐子陵盤膝坐地,吸收寇仲從背心傳來療傷真氣,苦笑道:「我剛和石之
軒正面交鋒,能撿回小命,全賴老天爺的保佑。」

    寇仲心付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歎道:「幸好我來尋你,否則以你目下的嚴重內
傷,明晚怎能和人動手。」

    又皺眉道:「人家張婕妤是上熱足寒,你卻是半邊身寒、半邊身熱,全身經脈像給硬扭
一下似的。幸好遇上小人莫神醫,否則保證你要躺足三天三夜。」

    徐子陵在他的相助下,邊運功療傷,邊問道:「你怎會在房內等著來救我呢?」

    寇仲頹然道:「此事一言難盡,待治好你的內傷再說吧!」

    離天明只有一個時辰。

    徐子陵躺在床上,寇仲則靠枕挨坐在床另一邊。

    為避人耳目,兩人躲到帳內說話。

    徐子陵沉聲道:「若把邪帝舍利交給綰妖女,會是後患無窮的一件事。」

    寇仲道:「不若我們立即撤離,待一段時間後再回來尋寶。不!至少要到工部查看過資
料後我們才走。」

    徐子陵苦笑道:「現在我們是泥足深陷,怎都要助李世民渡過難關,消除來自突厥人和
魔門邪道的威脅,才可以離開。」

    又道:「尤鳥倦在說謊。」

    寇仲一呆道:「說什麼謊?」

    除子陵道:「他告訴我祝玉研、石之軒和趙德言結成聯盟,要扳倒李閥,照剛才的情況
看,石之軒和祝玉研絕不似有什麼協議。」

    寇仲曬道:「他當然要騙你,否則岳霸你怎捨得對付自己的老相好。」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虧你仍有閒心說廢話。」

    寇仲苦笑道:「不說廢話還能說什麼?我想得小腦袋差點要破掉,你想到辦法嗎?」

    徐子陵洒然笑道:「就讓綰妖女得到邪帝舍利又如何呢?只要我們事後放出消息,包保
魔門會來個大內鬨,這就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寇仲精神大振道:「果是好計,邪帝舍利怎都不及和氏壁厲害吧!送給她又如何,還可
藉機累她弄得一身蟻。」

    徐子陵閉目道:「快點回去吧!岳某人昨夜尚未睡覺呢。」

    寇仲爬下床去,苦笑道:「我回去後恐怕連坐茅廁的時間亦不足夠,看來我的命該比你
生得苦。」

    徐子陵曬道:「誰教你要去爭天下呢,咎由自取,好好反省吧!」

    寇仲狠狠道:「真是我的好兄弟,記著佳人綰綰有約,到時好好慰藉她。哈!」徐子陵
只能以苦笑回報,想起綰綰,登時睡意全消,聽著寇仲遠遁的風聲,消沒在房外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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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長安遇仙            

    進入六福賭場的主大堂,徐子陵立即明白雷九指為何可從賭場的佈局風格,認出這賭場
屬香家的系統。

    乍看這裡並不像彭城香家著名把妓院和賭場結合起來的格局,但形雖非卻神仍在。

    首先是賭桌賭具以至傢俬擺設,同樣是華麗講究。

    其次是六福賭場主大堂內賭桌的數目,亦是依五行陣法佈局,剛好是二十五張桌子,與
彭城香家賭場如出一轍。

    第三,也是最明顯的,所有荷宮女侍,均是綺年玉貌的美女,衣著雖比較莊重,但都經
過一番精心設計,把她們動人的身段表露無遺,比袒胸露臂更為誘人。

    主大堂的四壁爐火熊熊,令大堂比之外面的天地成截然不同的另一溫暖世界,加上大堂
擠滿賓客,熱鬧喧天,更是充滿醉生夢死的氣氛。

    徐子陵略站片刻,仍未感到受人監視,遂在大堂內隨意走動,在其中五張賭骰寶的桌子
下注,四勝一負,由於下注頗重,很快給他贏來近百兩籌碼。

    記起雷九指的吩咐,見主大堂賭的不是骰寶就是番攤,遂往內去。

    另一進大堂地方較小,只有主大堂的一半,卻有側堂相連,合起來等若主大堂的面積,
另一端尚有入口,掛上「貴賓廳」的牌子,有大漢把守,顯然不是任人隨便進入。

    中內堂賭的正是牌九,亦是二十五張賭桌,每桌分設四個、六個或八個位子,桌子比外
堂的大桌小一半。沒位子的賭客可依坐下與莊家對賭者的勝負下注定輸贏,所以每張桌子都
圍滿人。

    徐子陵挑選擠得水洩不通的一張賭桌趁熱鬧,到擠近時才明白為何此桌特別受歡迎,原
因在其中一張椅子坐著位干嬌百媚的女賭客,做莊家的雖亦年輕貌美,但相比之下立時黯然
失色,只像伴著明月的小星星。

    此女如花似玉,艷光迫人,比之虹夫人更勝一籌,但亦如虹夫人般似非良家婦女,神態
風流,目光大膽,取牌攤牌手法熟練,下注重而狠,不時發出銀鈴般的嬌笑聲,為緊張的賭
局平添不少熱烈氣氛。

    除女莊家外,其餘五個位子分別給四個年青公子哥兒和一位中年胖漢佔著,其他人只能
在外圍下注。

    美女的目光不時巡視圍觀的人,目光掃過比其他人高出半個頭的徐子陵時,膘他一眼後
便若再不在意。

    徐子陵只看她那份籌碼,便知她是大贏家,而女莊家更是香額隱泛汗光,可知她是輸得
慌了。

    發牌。

    莊家變戲法似的把牌九牌疊成兩張一組,再擲骰定點數,決定誰先取牌。

    牌九有正、大、小三種賭法,正牌九的打法是二至四人,各領六張牌,莊家則摸七張率
先打牌,出牌後備家依次摸牌、出牌、碰吃,只要手中牌組成兩副花色加一夷牌,便是
「糊」出,推牌得勝。

    大牌九是以四張為一組,再分兩組以定勝負。看是否成對或以點數定輸贏。對子以天、
地、人、和、文子、與武子排列。

    小牌九在賭場最常見,因可供更多人共賭,只以兩牌為一組定勝負,計算的方法與大牌
九相同,只是少一組牌。

    刻下賭的是大牌九,故每人取牌四張。

    今趟美女拿的顯非好牌,只見她拿牌一看,立時輕皺眉頭,神情仍是美麗迷人,充滿醉
人的風情。

    她忽又哈哈笑起來,花枝亂顫的樣兒,看得眾人無不意亂神迷,玉手一翻,牌面向上,
竟是一副人六配人五。

    到莊家翻牌時,圍賭者無不起哄歡呼,原來竟配不成對,全軍盡墨。

    徐子陵暗忖,若要顯露鋒芒,這刻就該把莊接過來由他去推,不過這種高調的做法當然
不適合他扮作職業賭徒的身份,遂往另一桌走去。

    這桌賭的是小牌九,推莊的手風極旺,鎩羽者起身離座不絕,徐子陵趁機入座,先敗兩
局,輸掉二十多兩。

    到第三局時押下五百兩籌碼,登時人人側目。女莊家亦緊張起來,如此豪賭,即管在長
安這種大賭場,也不常見。

    連看三鋪後,徐子陵依雷九指傳授的秘法,再憑過人的記憶力和比常人銳利百倍的目光
和特別的手法,無論如何洗牌,他亦能追蹤其中最重要幾隻牌的位置,只要能影響殷子落下
的點數,他有七、八成把握可勝出。

    就在此時,他感到有對銳利的眼睛在盯著他,那是個矮小的中年人,只看推莊的女子多
次望往他,好像想向他請示的樣子,曉得他該是賭場方面的人。

    圍觀的男人忽然一陣哄動,竟是鄰桌那美麗的女賭徒擠進來趁熱鬧,這樣多出個活色生
香的美人兒,氣氛立時不同。

    美女的目光落在他的賭注上,又移往他臉上;可是徐子陵卻故意不理她,擺出對她全無
興趣的樣子。

    女莊家纖手一揚,三顆骰子落在銅盤內,先是飛快轉動,接著逐漸緩下來,變成各自滴
溜溜的滾翻。

    徐子陵送出一注長生真氣,由湧泉輸出,透過地面,再沿桌腳游往盅盤。普天之下,真
氣比他深厚的人非是沒有,但能將真氣運轉遙控到如此駭人聽聞的境界,恐怕只有寇仲能和
他相比。放而縱使有行家在旁,亦休想可看破他在暗中弄手腳。

    骰子終於停下。

    莊家依點數發牌。

    徐子陵雙目射出銳利和冷酷的神光,盯著身前的一組牌,既不拿牌來看,也不像一般賭
徒般用手去探牌底,似乎能看穿排九牌的虛實。

    莊家顯然拿到大牌。精神一振的嬌呼道:「開牌!」

    眾賭客紛紛攤牌,都是些地八、人六、紅四的小牌,給莊家的天八統吃。

    當眾人目光全落在徐子陵身上時,徐子陵從容自若的翻牌示眾,圍觀者無不驚羨讚歎,
原來竟是對至尊,依慣例莊家須賠雙倍。

    莊家求助的望向那中年人,那人低聲道:「照賠吧!」

    說畢掉頭離開。

    徐子陵收籌碼時,那美女道:「這鋪莊讓我來推。」

    莊家如獲皇恩大赦,連忙讓座,若由客人推莊,賭場只抽頭串,若賭注夠大,可獲利甚
豐。

    徐子陵長身而起。美女剛坐入莊家的椅子,愕然道:「不賭了嗎?」

    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含笑搖頭,逕自離開,眾人嘩然起哄。

    美女低罵道:「沒膽鬼!」

    徐子陵無動於衷的把籌碼兌換後離開賭場,剛跨出主大堂的門檻,一名大漢迎上來恭敬
的道:「這位大爺,我家公子請你過去說兩句話。」

    徐子陵大感錯愕,循他指示瞧去,賭場正門廣場處其中一輛馬車,車窗的簾子剛給人掀
起來,露出坐在車內者的容貌。

    徐子陵虎軀一顫,暗歎一口氣!乖乖的走過去低聲道:「公主別來無恙。」

    車內男裝打扮的「東溟公主」單婉晶沉聲道:「你若不想當街當巷的與人大打出手,就
給我上來吧。」

    寇仲一邊查看卷宗,順道向兩位「助手」探聽口風。

    他們既得劉政會的吩咐,更知寇仲乃皇上與貴妃看重的大紅人,兼且不須戒忌,寇仲問
的又是舊隋的事,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令寇仲對楊素當時的情況,有進一步的瞭解。

    隋文帝楊堅是非常幹練而有政治手腕的開國帝君,政績斐然,卻有個嚴重的缺點,就是
極重猜忌之心。

    不知是否怕人重施他自己的奪國故技,開國大臣大多獲罪不得善終,功臣劉防、鄭譯、
梁士彥等先後被誅。

    楊堅又喜怒無常,手段嚴峻,所以群臣伴君如伴虎,惶恐不可終日。

    楊素是少有能得善終的隋朝大臣,他全力助楊廣廢太子楊勇登上帝位,其中更可能煽動
楊廣毒殺皇父楊堅,正是為求自保的一種手段。

    問題來了,假若楊素的秘密寶庫是在楊堅執政時由魯妙子策劃建立,此事必須非常隱
秘,以避楊堅的耳目。

    在這種情況下,楊素絕不會在自己名下的宅院內動工興建秘道寶庫,若給楊堅發覺,任
他楊素舌粲蓮花,也將百詞莫辯。

    寇仲敢肯定楊素只會在表面上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地方興建寶庫。

    楊堅任命宇文愷於開皇二年動工建新城,不到兩年遷入新都,大赦天下,此後城內不斷
大興土木,直至今天。

    照道理若於新城初建時開鑿地下庫藏,最易掩人耳目,因當時形勢混亂。只是楊堅誅殺
大臣,始於開皇六年殺劉防,故楊素生出警覺,興起建造寶庫之心,該是開皇六年後至仁壽
四年楊堅駕崩十八年間興建的。

    最有可能是上半截的九年,在這段時間內,開國功臣差些給誅殺殆盡,楊素不害怕才
怪。

    令寇仲最頭痛的是在這期間於躍馬橋附近各裡坊興建的宅院達百所以上,還不包括擴建
的,他難道逐家逐戶的去明查暗訪嗎?

    頭昏腦脹時,劉政會神色凝重的回來,坐到他旁,一言不發。

    寇仲提心吊膽的問道:「什麼事?」

    劉政會沉聲道:「你兩人給我出去。」

    兩人見他臉色不善,連忙退往室外,還關上室門。

    寇仲心叫「來啦」,旁敲側擊道:「皇上是否知道我在這裡。」

    劉政會搖頭長歎。

    寇仲放心少許,旋又為他擔心,道:「有什麼事,劉大人放心說出來,說不定我可請娘
娘為你想辦法。」

    劉政會微微一怔,露出意外和感動的神情,道:「先生誤會啦,我並不是為自己的事憂
心。」

    寇仲輕鬆起來,道:「那就好了。」

    劉政會又再歎一口氣,愁眉不展的道:「年晚才來這麼一件事,真不?嗆謎淄貳?」

    寇仲好奇心大起,以退為進的道:「若是不方便,劉大人不必告訴我。」

    劉政會道:「這並非什麼秘密。很快消息會傳遍長安,皇上下旨時,太子殿下、秦王、
齊王和裴寂、封德彝、陳萬福等全在旁聽著。」

    寇仲差點想給他一腳,催他快些說出來,道:「究竟是什麼事?」

    劉政會一字一字緩緩道:「皇上命我把通訓門、通明門和嘉門三道官門堵塞。」

    寇仲一頭霧水道:「皇上要堵塞三道門,只屆小事吧!」劉政會道:「這三道門卻是非
同小可,通訓門是東宮和太極宮的唯一通道,嘉、通明兩門則連貫掖庭和太極中宮,太子殿
下以後要到太極宮,只能從承天門或玄武門入宮。」

    若徐子陵在此,定可明白李淵的用意,把出入通道限制在兩道大門中,在安全和防守上
自然是穩固多了。

    寇仲一時仍末明白李淵此舉的動機,一呆道:「皇上想加強出入通道的控制。自有他的
道理,劉大人為何如此憂心忡忡。」

    劉政會苦笑道:「這些事實在不該告訴先生的。」

    寇仲壓低聲音道:「小人對宮內太子殿下和秦王的鬥爭所聞,所以沒什麼該知道或不該
知道的問題。」

    劉政會苦笑道:「皇上此舉,令人感到危機更是迫在眉睫。皇上頒令時,誰都不敢說半
句話。現在請恕小弟要失陪,因為必須立即去安排一切,否則不能於過年後如期施工,先生
請見諒。」

    寇仲把抄下的資料納入懷中,長身而起道:「劉大人不必相送,我已是識途老馬,懂得
如何離開。」

    劉政會不好意思的道:「待小弟辦妥皇上的事,再和先生把酒詳論古今建築的發展。」

    寇仲暗忖心領了,匆匆離開。

    雨雪仍灑個不休,寇仲尋寶的熱情和希望,也像寸雪般冰寒刺骨,再沒有半丁點兒的信
心和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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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直陳其事            

    寇仲和常何策馬朝皇宮馳去,後者順口問道:「昨晚睡得好嗎?」

    寇仲暗付自己昨晚不是睡得不好,而是根本沒睡過,心底歎息一聲,道:「過得去啦!
我約好劉尚書,為娘娘治病後就到工部去找他,還得有勞常大人帶路。」

    常何道:「為什麼還大人前大人後的,我和莫兄認識時日雖短,但我真的把你當作肝膽
相照的好朋友,你若歡喜,喚我作老何也可以。」

    寇仲笑道:「還是呼常兄好聽點,其實娘娘的病已好哩!今天只是循例來告訴娘娘,她
再沒有病,以後我們可以遲些才起床。」

    常何笑道:「我倒覺得大清早來送你人宮,是種前所未有的樂趣,既緊張又刺激,就像
賭錢搏殺,未開盤仍不知輸贏。你可知若治不好娘娘的病,以後我也不會有好日子過。封德
彝大人告訴我,過年後會讓我坐上玄武門正屯將軍的位置,爭這個位的人少說也有十多人,
秦王和齊王都想捧他們的人,我原本希望不大,全賴你醫好娘娘,小弟方有這麼好的機
會。」

    寇仲欣然道:「恭喜常兄,這位置為何這麼重要?」

    常何道:「當然重要,京城的總衛部就在玄武門,長期駐重軍,由皇上親自指揮,有四
名正屯將軍和八名副屯將軍,論班當值,負責宮城的防務。岳父為我使了很多錢,我始有機
會做到副屯將。但正屯將須皇上點頭才成。使錢都不行。」

    寇仲暗付常何真的當他是知心好友,否則絕不會連這麼秘密的事都說出來。

    此時兩人馳進朱雀大門,兩旁張燈結采,充滿春節即臨的氣氛。

    兩人不再說話,到太極宮門下馬步行,往見張婕妃。

    張婕妃在大廳內接見寇仲,常何留在迎客間等他。

    這位深得李淵愛寵的美人兒,精神奕奕,艷光四射,再無半絲病容,使寇仲亦感與有榮
焉。

    太監宮娥,環侍左右。

    寇仲意得志滿的收回為張婕妃把脈的手,恭敬的道:「恭喜娘娘,病根已除,不用施針
或吃藥啦!」

    張婕妃大喜道:「我今趟能脫離病患,全賴先生妙手回春,皇上定會重重有賞。」

    鄭公公在旁阿諛奉承道:「莫先生可否開出藥方,讓娘娘能於病癒後進補,好固本培
元。」

    寇仲心中暗罵,這豈非要他當場出醜,幸好他昨晚從韋正興處學來絕招,從容道:「過
猶不及,現今娘娘容光煥發,脈氣中和,實不宜再進補藥一類的東西,鄭公公明鑒。」

    鄭公公拍馬屁拍著馬腿,大感尷尬,乾咳一聲道:「當然以先生的診斷為準。」

    張婕妃忽然道:「你們給我退下,我有幾句話要和先生說。」

    鄭公公等無不愕然,只得依言退下。

    寇仲心叫「來哩」,果然當廳內剩下兩人時,這位於嬌百媚的大唐帝寵妃低聲道:「先
生你放膽直言,萬事有我為你擔當。今趟我忽榷怪疾,是否遭人暗下毒手呢?」

    寇仲心底正痛罵李建成,將自己擺在這麼一個進退兩難的位置。

    若他的答案是肯定的,罪責會落到李世民處;假若答案是否定的,則又開罪李建成。

    他該怎辦才好?

    徐子陵梳洗妥當,正猶豫應否該立即入宮見李淵,又覺得這不符李淵和岳山恩怨交纏的
關係,更不似岳山的孤僻性格和我行我素的作風。

    大感頭痛時,房外有人揚聲道:「岳山前輩在嗎?晚輩秦川求見。」

    徐子陵虎軀一陣,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直衝腦門,沉浸在某種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
裡,一把拉開房門。

    男裝打扮的師妃暄仍是那飄逸閑雅的動人模樣,與他擦身而過,走進房內,含笑道:
「這該是長安最華麗的房間,外廳內寢,都是寬敞舒適,更和其他客房隔開,誰可想到岳前
輩在長安可受如此禮待?」

    徐子陵把門掩上,深吸一口氣,壓下各種莫名的情緒波動,淡淡道:「師小姐是什麼時
候到的。」

    師妃暄別轉嬌軀,凝神打量他的岳山模樣,歎道:「你能把祝玉妍瞞過,我反不覺得奇
怪,但你怎能連李淵都瞞得過呢?」

    徐子陵心中生出頑皮的想法,扮足岳山的神態,大馬金刀的先坐入椅內,指指身旁隔著
方幾的另一張椅子道:「妃暄請坐,老夫今趟重出江湖,根本沒有任何事要瞞人的。」

    師妃暄看得一呆,泛出個沒好氣又無奈的罕有動人神情,依言坐到他右側去。

    徐子陵以岳山的表情語調道:「岳某人到長安來,為的不是李淵,而*鞘*那萬惡不
赦的奸賊,若不是他,秀心怎會比老夫還要早走一步。」

    師妃暄輕柔地道:「妃暄明白啦!不過我仍是喜歡你原來的樣子神態。」

    徐子陵一震往她瞧去。

    師妃暄像說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般,神情坦白自然的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你的好兄
弟在哪裡呢?」

    徐子陵感到很難不向她說實話,坦然道:「他現在是長安最炙手可熱,救人濟世的神
醫。」

    師妃暄大訝道:「他何時學懂醫術的,連『活華陀』韋正興治不好的病,都被他藥到病
除。」

    徐子陵奇道:「師小姐到長安有多久呢?」

    師妃暄解釋道:「我昨晚才來,見過秦王,和他談了近一個時辰,你和莫神醫均是他曾
提及的人。」

    徐子陵歎道:「寇仲不懂得醫術,而是誤打誤撞下以針灸和《長生訣》真氣治好沙天南
的病患,被迫上轎子,成為神醫。至於他如何能治癒張婕妃的怪疾,則是另有隱情,難以盡
述。事實上師小姐來得合時,區區正有一事要請教。」

    師妃暄點頭示意不妨直言。

    徐子陵道:「假設綰綰得到邪帝舍利,會有什麼後果?」

    師妃暄神態平靜的道:「恐怕向雨田復生,都答不到你這問題,甚至是吉是凶,亦難逆
料。」

    稍頓後,秀眉輕蹙的問道:「你們是否給她識破?」

    徐子陵佩服道:「小姐猜得很準,是寇仲給她瞧穿,現在她威脅我們在尋到寶藏後,要
把邪帝舍利交給她。」

    師妃暄淡淡道:「你們打算怎樣處理這件事?」

    徐子陵道:「寇仲本提議立即退走,過一段日子才回來,但我卻反對他這樣做。」

    師妃暄奇道:「子陵兄因何反對?」

    徐子陵苦笑道:「這件事有緩急輕重之分,比起即將發生的慘變,邪帝舍利只是微不足
道的一件事。」

    師妃暄動容道:「妃暄願聞其詳。」

    寇仲沉吟片刻,反問道:「娘娘為何有此猜疑?」

    張婕妃鳳目生煞,沉聲道:「我這個怪病起得毫無道理,就算沒有人提醒我,我也要查
根究底。」

    寇仲把心一橫道:「小人不敢肯定娘娘是否真曾被人下毒,但這可能性是存在的。」

    張婕妃嬌軀劇顫道:「先生為何不敢肯定呢?建成太子把先生開的藥方拿去給長安的名
家參研,均認為此方主要是解毒之用,但由於配方之法不依常規,故才不敢肯定。」

    寇仲心內又痛罵李建成,苦笑道:「娘娘明察,太子殿下亦曾多番向小人查問此事。
唉!娘娘可否幫小人一個忙呢?否則恐怕小人今晚就要急急捲鋪蓋逃離長安。」

    張婕妃不悅道:「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誰敢來欺負你,說出來讓我稟告皇上。」

    寇仲裝作駭然的道:「萬萬不可,否則小人會更難做人。」

    張婕妃微嗔道:「先生跟我直言無忌,不要儘是這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

    寇仲壓低聲音道:「小人雖是治病的高手,但對用毒卻毫不在行,只懂依據望聞問切四
大法則施針用藥,所以對娘娘有否被下毒,不敢違心放言。唉!但太子殿下似乎認定事實該
是如此。假若小人……唉我都是早走早著算哩!」

    張婕妃明白過來,道:「先生萬勿輕言離去,我既瞭解先生的處境,當然曉得怎樣在皇
上面前說話。」

    寇仲並沒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感,皆因他知道張婕妃和李建成必會聯合起來誣毀李世民,
不過此事他既管不了,亦不到他去管。

    還有什麼可以說的,乘機告退。

    師妃暄露出前所末見的凝重神色,點頭道:「子陵兄所言甚是,相比起來邪帝舍利只是
微不足道的事。若讓石之軒和趙德言陰謀得逞,天下不但難望統一,更會重演當年外夷入侵
之局。」

    徐子陵道:「現在最關鍵的人物是楊文干,我希望能得到所有關於他的資料,特別是他
最近的動靜,師小姐可否在這方面幫個忙?」

    師妃暄明眸射出智慧的光芒,深邃動人,淡然道:「你兩人總教人大出料外,甫抵京
師,就看破石之軒的驚天手段。不過這等若義助李世民,寇仲同意嗎?」

    徐子陵微笑道:「義之所在,寇仲絕不會計較幫的是誰。」

    師妃暄道:「你們是否仍要把寶藏起出來?」

    徐子陵苦笑道:「我答應寇仲的事,定要盡心盡力為他辦到。坦白說,寇仲雖是信心十
足,但我卻感到尋寶的機會非常渺茫。」

    師妃暄亭亭起立,美目瞥往窗外暗沉的天空,柔聲道:「快下雪哩!」

    徐子陵陪她站起來,低聲道:「怎樣可聯絡到你呢?」

    師妃暄朝他瞧來,輕輕道:「妃暄暫時寄居在東大寺旁的玉鶴庵,只要你說出『佛祖慈
悲』四個宇,廟內的師傅會知道你是來找我的。假若我不在的話,什麼事都可告知主持常善
師太。」

    徐子陵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好像是她答應自己的約會,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去找
她。當然這只是一種錯覺。

    師妃暄往房門走去,忽又停下步來,笑道:「為何知道你成為石之軒除之而後快的目
標,但我卻一點都不為你擔心?」

    徐子陵移到門旁,道:「坦白說,比起石之軒,小弟雖有一拼之力,但仍非他的對手,
所以我不會再給他另一個殺我的機會。」

    師妃暄微笑道:「這正是我不為你擔心的理由,請問子陵兄不扮岳山時是什麼身份?」

    徐子陵猶豫片刻,才尷尬的道:「我會變成一個叫雍秦的賭徒。」

    師妃暄低念兩聲「雍秦」,忽然記起自己的化名「秦川」,俏臉竟飛起兩朵紅雲,嗔怪
的橫他一眼。

    徐子陵面具內的老臉早紅透,很想解釋這只是因雷九指湊巧找到一對刻有「雍秦」兩字
的護臂,才要他頂用這名字,但又知這類事愈解釋愈著相,只能僵在當場。

    師妃暄眼神倏地變得複雜,似包含著無數一直隱藏在深心內的情緒,輕輕一歎,低聲
道:「小心點!」

    徐子陵拉開房門,瞧著她的背影逐漸遠去,直至地消沒在廊道盡頭。

    雪粉又開始灑下。

    正要關上房門,心中一動,移到廊中,負手觀看雨雪灑落庭園的美景,心中一片茫然。

    每當和師妃暄相處時,光陰都像溜得特別快,生命也似因她而攀登上最濃烈的境界,這
是否就是男女間的愛情?縱然答案是肯定的,他只會是錯種情根,將來絕不會有什麼好結
果。

    從第一次在洛陽的天津橋見到師妃暄,他知道永遠都不會忘記她。

    在這充斥著殺人或被殺的紛亂時代,人人疲於奔命的爾虞我詐,為利益不擇手段,排斥
異己。師妃暄就像淌流於人間世外的一道清泉,令他感受到生命的真義。

    足音從後方傳來。

    徐子陵從沉思中驚醒過來,沉聲道:「是小刀嗎?昨晚我剛跟石之軒交過手。」

    孤身便服的李淵龍軀一震,失聲道:「什麼?」

    劉政會熱情萬分的親到工部的大門迎接寇仲,常何功成身退,把招呼寇仲的重任交給劉
政會這接班人,自己逕自返回玄武門的總衛所。

    劉政會先款待他在大堂喝兩口熱茶,用些糕點,才領他到宗卷室,命人打開展示整個長
安佈局的巨型圖軸,欣然道:「舊隋立國之初,仍以漢長安城舊城為都城,後因不敷應用兼
且過於殘破,楊堅遂於開皇二年,委任太子左庶子宇文愷營建新都。」

    寇仲這時才找到躍馬橋的位置,隨口問道:「宇文愷是否宇文閥的人。」

    劉政會答道:「宇文愷正是當今宇文閥閥主的親叔。」

    又指著卷軸道:「宇文愷以地理形勢把新城分為六坡,視之為《周易》乾之六受,故於
九二置宮闕,以當帝王之居;九三立百司,以應君子之數;九五位貴,不欲常人居之,故置
玄都觀、興善寺以鎮之。實質是要把城內的制高點控制,讓重要的建築佔據高地。」

    寇仲聽得一知半解,亦不得不佩服劉政會在這方面的高見知識,道:「當時是否由楊堅
親自監督新城的興建?」

    劉政會道:「名義上是由楊堅監督,實際上全交由宇文愷一手一腳去辦,需要什麼物
料,就報往楊素由他批准。」

    寇仲聽到楊素之名,立時精神大振,很想直接問劉政會有那幾所宅第原屬揚素的,又怕
如此明目張膽,會惹起劉政會的疑心,只好旁敲側擊道:「城內的建築物,是否都在新城建
立時同時興建?」

    劉政會答道:「是在建城後二十年間陸續建成,揚廣登帝位後,好大喜功,嫌某些建築
不好看,曾下令折卸重建,勞民傷財至極點。」

    寇仲開始認識到查看年份一事並不簡單,頭皮發麻的道:「小人對從福聚樓望往永安渠
一帶的建築特別有興趣,劉大人可否略作介紹。」

    劉政會欣然道:「我已為先生做過一番工夫,先生請。」

    寇仲隨他進入鄰室,只見四邊儘是高及天花的大書櫃,放滿宗卷,兩名工部的人員恭立
一旁,一副等著侍候寇仲的樣兒。

    室中置有一張長方形的巨桌,上面擺放數卷圖軸。

    劉政會道:「這是永安渠旁眾裡坊的詳圖,只是躍馬橋東岸的延康、崇賢、延壽、光德
便有近萬座建築物,先生看中哪間宅院,可使人取來宗卷參閱。小弟還有些公事要辦,待會
才來找先生到福聚樓吃午飯。」

    寇仲心中喚娘,首次想到放棄尋寶,因為那實在是太辛苦的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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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封門斷路            

    李淵呼出一口寒氣,道:「幸好大哥武功蓋世,才不致為石之軒和祝玉妍所乘。

    哼!只要給我偵得兩人行蹤,必教他們飲恨長安。」

    徐子陵冷然曬道:「小刀你可能在深宮過久,想法竟如三歲小孩,先不要說石之軒,像
陰癸派長期以行藏隱秘著稱,自有其藏蹤匿跡之道,只看其要來便來,你大唐的關防不起絲
毫作用,當知其另有掩蔽的身份,任你如何發動人手,亦休想可以偵破。」

    徐子陵應是當今世上,唯一能當面訓斥李淵的人。

    無論是他以李閥之主的身份,更或大唐之君,就算敢言直諫的親信大臣,也要跪在地上
才敢誠惶誠恐的說出來,亦不會是徐子陵這種語氣。

    李淵汗顏道:「大哥教訓得是。」

    徐子陵仍是負手觀看庭院飄雪的姿勢神態,向謹立身後的李淵道:「岳某本不願插手管
你的家事,不過昨天收到一個消息,卻不能不對你說,小刀可知你大唐正陷於分裂敗亡的邊
緣?」

    李淵龍軀微震,雙目射出凌厲神光,沉聲道:「大哥何有此言。」

    徐子陵道:「我和你現在說的話,絕不可傳人第二人之耳,明白嗎?」

    李淵點頭道:「小弟明白。」

    徐子陵道:「昨天『倒行逆施』尤鳥倦來找我,央我助他對抗石之軒等人,以爭邪帝捨
利,當然有一番說詞,但亦透露出一個對付你大唐的天大陰謀。」

    李淵皺眉道:「小弟正洗耳恭聽。」

    徐子陵道:「在說出那陰謀前,我要先問你幾句話。」

    李淵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麼,無奈地歎一口氣。道:「大哥請問吧!」

    徐子陵道:「傳言雖不可盡信,但空穴來風,豈是無因。我重入江湖,不時聽到有人
說,大唐之能立國關中,皆因你次子世民才具過人,且出生入死,屢建奇功所致。而小刀你
曾數度許以皇位之繼承,後來只因受後宮盅惑,袒向建成、元吉而疏世民,釀成宮廷派系內
爭,是否確有其事。」

    李淵默然片晌,苦笑道:「事實當然與謠言頗有出入,小處我李淵不想辯駁,只從大處
著眼,建成位居嫡長。又無大過,功業雖似不及世民,皆因身為太子,不宜在外帶兵征戰,
非是不及世民。表面看世民才華駿發,勳業克隆,威震四海。人心所向。事實上當年的楊廣
豈非亦是如此。廢長立幼,倫常失序下,只會重演前代的宮庭慘變。」

    徐子陵想不到李淵有這一番說話,自己雖偏袒李世民,但設身處地。李淵在他的立場這
麼去想也不無道理。

    所謂「父子之間,人所難言」,在這種情況下他徐子陵只能見好就收,點到即止,不宜
再迫李淵接受他的看法。

    冷然道:「你李家的事,小刀當然比我清楚。不過正因派系鬥爭嚴重,外人才有可乘之
隙,照我看尤鳥倦說的石之軒與趙德言已結成聯盟,務要顛覆你大唐皇朝,恐怕與事實相差
不遠。」

    李淵雙目殺氣大盛,怒道:「竟有此事,當我李淵是三歲小兒嗎?」

    徐子陵知是時候,轉過身來,兩眼威稜四射,道:「石之軒在暗,楊文干在明;趙德言
在暗,可達志在明。小刀明白嗎?」

    李淵顯現出一閥之主無比的深沉和冷靜,點頭道:「大哥說得非常清楚。」

    徐子陵道:「現在我們的最佳選擇,就是以靜制動將計就計。此行動該是針對你次子世
民而發,甚或要對付的就是小刀你本人。我們只能靜觀其變,看看有沒有方法把石之軒干
掉,永除此患。」

    李淵皺眉道:「為何不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把楊文干、楊虛彥、可達志及其所有從黨
全部處決,免得夜長夢多,反為他們所乘。」

    徐子陵道:「事情豈是如此簡單,先不要說楊文干與建成、元吉關係親密,只是可達志
乃突利派來的人,在出師無名下忽然把他處決,會引起內外之變,有害無利。」

    李淵點頭道:「大哥的話當然有理,幸好得大哥提醒,否則說不定真能讓奸徒得逞。」

    徐子陵道:「我會透過尤鳥倦和親自去偵查石之軒等人的陰謀,只要岳山死不去,石之
軒休想能像顛覆大隋般變出任何花樣來。」

    李淵道:「大哥若不反對,我可調派一批信得過的高手讓大哥使用。」

    徐子陵曬道:「我岳山一向獨來獨往,能稱兄道弟的只有小刀你一個,何需其他人礙手
礙腳?」

    李淵似是想起當年的事,老臉微紅道:「大哥直到今天仍這樣待我,小刀確是非常慚
愧。」

    徐子陵喝道:「往事休提,我這麼做不是為你,而是為了秀心。回宮去吧!」

    李淵龍軀一震,低念兩聲「碧秀心」,臉容像忽然蒼老幾年般,長歎一聲後,施禮去
了。

    北裡的一間食肆內,徐子陵的雍秦和雷九指的溫寬聚在一起吃午飯。

    聽畢昨晚發生的事,雷九指咋舌道:「你可知自己能活生生的坐在這裡,是多麼了不起
的一回事,石之軒魔功蓋世,除寧道奇、宋缺、祝玉妍等有限幾人外,誰會被他放在眼裡,
不過以後怕要多加個岳山哩!」

    徐子陵絲毫不感光采的道:「我全賴面具掩蓋真實的臉色,兼之我的長生真氣最善虛撐
場面。才不致滅了岳老的威名,又撿回自己的小命。」

    頓了頓續道:「眼前有另一要事,必須立刻著手去做,就是憑老哥你手上的力量,設法
子查探京兆聯在長安或關外的動靜。」

    雷九指道:「這個沒有問題,待會六福賭場開局時,你一個人進去賭幾手,贏夠一千兩
立即離開,切勿逗留。」

    徐子陵不解道:「既要引起『神仙手』池生春的注意,何不狠賭一場,贏他一個落花流
水?」

    雷九指苦笑道:「你自己早說出理由,就是擺明在惹對方注意。真正在賭場混飯吃的賭
棍,最忌是鋒芒盡露,這種人除非像你般可和石之軒硬撼對攻,否則只落得橫死街頭之局。
何況問題是你現在扮的只是江湖上普通好手的角色,和幾個長林軍的突厥兵交手亦要負傷。
記著,能裝出是靠運氣而非賭術贏錢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徐子陵皺眉道:「六福賭場的人怎知我賭過骰寶和番攤呢?」

    雷九指耐心的解釋道:「陵少放心,賭場的圈子很窄很細,你在明堂窩連露兩手,又得
虹夫人另眼相看,保證此事已傳遍長安的賭圈,兼且昨晚你又在明堂窩和長林軍的惡人大打
出手,還驚動秦王李世民。兄弟,你現在肯定是個名人。」

    徐子陵猛一定神,暗付自己是否因見過師妃暄致心神不屬,連這麼簡單的事都想不到。

    雷九指拍拍他肩膀,低聲道:「我會在多情窩等你。」

    言罷先一步離開。

    「多情窩」就是「多情公子」侯希白的長安秘巢,成為他們聚會的好處所。

    黃昏時徐子陵尚要與侯希白交換身份,這將是個非常忙碌的年夜晚。

    爆竹的響聲又眾里巷各處傳來,令人忘記了長灑不休的飄雪。

    劉政會來找寇仲去吃午飯時,寇仲已坐得腰酸背痛,頭昏眼花,比在戰場上苦戰竟日更
辛苦,還要裝出興趣盎然,樂此不疲的樣子,其實是有苦自己知。

    不過比他更累的是那兩個工部的人員,爬高爬低,給寇仲使得團團轉,早疲不能興。

    寇仲本想堅持下去,見到他們的樣子,只好打消此意,但卻不想到福聚樓那麼遠去浪費
時間,問道:「難道每次吃飯都要到宮外去嗎?」

    劉政會聞絃歌知雅意,笑道:「原來先生像政會般是個建築癡,這裡每個官署都有獨立
的膳房,聘有專人造飯。不過宮內最佳用膳的地方是中書外省旁的四方館三樓,菜式雖及不
上福聚樓,但與宮城只隔一道橫貫廣場,際此雪花紛飛的時刻,我們可北望太極殿在雪中的
美景。把酒談論古今建築,正是人生樂事。」

    寇仲心中叫苦,暗付自己哪夠斤兩和他論建築,又不能拒絕,只好在面具內暗自苦著臉
和他去了。

    徐子陵在到六福賭場的途中,不由又浮現當師妃暄聽得他化名雍秦,驚愕下頗為意想不
及的嬌羞神態,忽然有人喝道:「那漢子,給老子停步。」

    徐子陵皺眉停步,只見六福賭場的大門旁聚集著三名地痞流氓模樣的漢子,腰配長刀。

    賭場門旁安放有兩頭高過人身、氣勢威猛的巨型石獅,三人中有兩人就坐在承架石獅的
石座上,發話者顯是剛站起來的,二人目露凶光,不懷好意。

    把守賭場大門的大漢似早知有此事發生似的,一副幸災樂禍,旁觀熱鬧的樣子。

    路人見有事發生,紛紛繞道走過。

    徐子陵心念電轉,剎那問明白到發生什麼事。

    他敢肯定這三人是針對他而來,且定是京兆聯或與長林軍有關係的幫會人物。看準他這
賭徒無賭不歡,故派人守在各大小賭場外,尋他晦氣,只要裝作是普通爭執,就算秦王李世
民得知此事,亦難以追究。

    沒好氣的道:「有什麼事,鄙人還要趕早局賭幾手呢!」

    那大漢直走過來,到他身前三尺才停下,斜眼兜著他道:「這位仁兄是從哪裡來的,有
沒有投過拜帖報過碼頭揚過字號?」

    徐子陵知他在拖延時間,好召集人手來對付他。微微一笑道:「你立即給老子滾開,否
則以後再不能用自己那張嘴說話。」

    大漢臉色劇變,手往刀把握去時,徐子陵早一掌捆過去,大漢應掌橫跌開去,滿口鮮
血。

    另兩名大漢齊聲發喊,跳將起來。摔刀左右斬至。

    徐子陵虛晃一下,避過來刀,切入兩人中間,也不見如何動作,兩人*直鴇凰*以肩頭撞
得變成滾地葫蘆。狼狽不堪。

    他像作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又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的樣子,在把門大漢目瞪口呆
下,大搖大擺的進入六福賭場的大門。

    寇仲與劉政會來到四方館三樓的膳廳,才明白什麼叫悔之莫及。

    他的醜臉成為最易辨認的標記,人人爭相過來與他攀談結識,好為日後請他治病鋪路。

    來自什麼司農寺、尚捨局、衛尉寺、大理寺、將作監等的無數官兒,人人熱情似火,不
要說寇仲記不下這麼多官職名字,最後連他們的臉都覺得分別不大。

    唯一好處是劉政會沒法和他研究歷代的建築。

    送菜上台時,來拜識寇仲的人流才稍息下來,偌大的膳堂恢復剛抵步時的情況。

    寇仲透窗望往雪粉飄飛下的宮城,太極殿的殿頂聳出其他建築物上,比他所處的位置尚
要高上近兩丈,可以想像在其中接見群臣的威風。

    劉政會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這四方館的膳堂專用來接待各地前來的使節,故以四方
為名。」

    寇仲順口間道:「中土外有些什麼國家?」

    劉政會道:「先生若有興趣知道,讓小弟介紹個最佳人選你認識。」

    寇仲未來得及拒絕,劉政會離座到另一角去,不一會請了另一官員過來介紹道:「這位
是外事省的溫彥博大人,沒有人比他更能回答先生的問題。」

    寇仲不是對中土外的形勢沒有興趣,只是現在給那些建築圖卷弄得暈頭轉向,哪來興趣
理會其他的事。

    溫彥博文質彬彬,一副學究書生的模樣,四十許歲的年紀,令寇仲想起揚州城的白老夫
子。

    溫彥博當然曉得他是大紅人,態度恭敬熱情。

    寇仲無奈下只好把先前的問題重複一次。

    溫彥博意態悠閒的道:「北方現在最強大的東突厥、西突厥、回訖和薛延陀四族,其他
拔野古、僕骨等國勢弱少得多。」

    寇仲道:「這四國小人也有所聞,其他就從未聽過。嘿!這些名字都很難記。」

    劉政會道:「西方最強大的是高昌和龜茲吧!」

    寇仲聽得龜茲之名,想起洛陽的龜茲美女玲瓏嬌和樂舞,饒有興趣的問道:「龜茲是否
盛產懂舞樂的美人兒?」

    溫彥博莞爾道:「先生原來如此見多識廣,龜茲舞樂,確是名傳西域,但若論美女,則
以波斯國最著名,他們的寶石、琥珀、珊瑚、水晶杯、玻璃碗、鑲金瑪瑙杯亦風靡我大唐
朝。」

    寇仲給勾起對雲帥生死的擔憂,登時有食難下嚥的感覺。

    劉政會為人健談,問道:「波斯國勢如何,波斯商這麼懂做生意,其經濟當是強盛繁
榮。」

    溫彥博道:「波斯現在由薩珊王朝主政,不過形勢卻未許樂觀。新近有批波斯商來到長
安,聽他們說他們鄰國大食國勢日盛,四出侵略,對他們形成極大的威脅。」

    寇仲心中一動,問道:「這些波斯人到長安後住在什麼地方?」

    溫彥博道:「他們住的是長安唯一的波斯胡寺,那是居住在長安的波斯人在得到劉大人
的批准後興建的。」

    劉政會失笑道:「溫大人竟來耍我,沒有皇上點頭,政會有什麼資格去審批?」

    寇仲暗付若雲帥未死,理該到長安來察看形勢,欣然道:「竟有外國人在此建寺,那定
要去看個究竟,不知此寺建於何處。」

    劉政會道:「就在朱雀大街西、清明渠東崇德裡內,非常易找,裡內有數十戶是在東、
西兩市開波斯店的波斯胡人。」

    溫博彥正要說話,一名部衛匆匆而至,致禮後道:「皇上有旨,劉大人請即入宮見
駕。」

    劉政會嚇一跳,慌忙起立去了。

    寇仲的心卻直往下沉,暗付難道自己查看工部宗卷一事張揚了出去,給李淵生出警覺,
故召劉政會去問話。

    若真是如此,他的尋寶大計不但宣告完蛋,連能否脫身亦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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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為敵治病            

    馬車駛出六福賭場的大門,轉入街道。

    單婉晶嫣然笑道:「你每次離開賭場,是否都會有人在門外恭候?」

    徐子陵透簾盯著擺明守在門外尋他晦氣的武裝大漢,奇道:「照理他們該派人入賭場盯
哨,防止我從後門或別的通道又或跨越院牆溜掉,為何會不知我上了公主的車?」

    單豌晶若無其事的道:「若連這些黑道小角色都應付不了,我們東溟派還用在中原江湖
上混嗎?」

    徐於陵靠往椅背,別頭向坐在身旁的美女苦笑道:「公主的眼光真厲害,昨晚只那麼透
簾一望,就把小弟認出來。」

    單婉晶無限感觸的道:「徐子陵,你實在太易認哩!照我猜秦王亦看穿是你喬扮的,只
是隱藏在心內沒有說出來吧!」

    徐子陵回想起昨晚的情況,李世民最後勸他離城那句話,確是可圈可點,不像對一個陌
生人說的。

    心中一動道:「若有機會,你可提醒秦王一句,他天策府內必有人被李建成收買,因為
府內發生的事,李建成無不瞭如指掌。」

    只憑侯希白化身為莫為受到盤問一事,李建成立即收到風聲,便知天策府有內奸。

    單婉晶點頭道:「我會提醒他的。」

    馬車朝碼頭區方向馳去。

    徐子陵不知說什麼話才好,只好問道:「公主今次來長安,是否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單婉晶淡淡道:「趁王世充尚未和李閥正式撕破臉皮,我趕緊把過去兩年打制好的一批
兵器、盾牌、弓矢和甲冑運給秦王,以替換破損的舊兵器。你該知現在長安的形勢是多麼吃
緊。」

    徐子陵點頭表示曉得,又不解道:「有李淵在此。他們三兄弟就算水火不相容,總不敢
公然動手火拚吧!」

    單婉晶歎道:「這恐怕要老天爺才曉得?現在雙方是各有所忌,論兩方面在長安的實
力。因為建成、元吉一方得到獨孤閥、南海派和李密的加入,又有突厥人明目張膽的助陣,
勢力劇增,立即把天策府比下去。」

    徐子陵很想問她知否岳山是她的爺爺。當然不敢真的問出口來。此時馬車在碼頭停下,
巨艦東溟號就泊在岸旁。

    單婉晶歎道:「秦王已夠頭痛的了,偏偏你們兩位大哥又於此時到長安來尋寶,你教他
該怎辦?」

    徐子陵聳肩道:「他該歡迎我們來才對。你可暗示他我和寇仲至少在現今的形勢下對他
是有利無害。」

    旋又皺眉道:「李淵這麼眼睜睜瞧著李建成勢力坐大,招攬的不是野心家如李密、獨孤
閥就是別有居心的突厥人,究意心中打什麼主意?」

    單婉晶道:「李世伯該是蓄意任得李建成擴展他的長林軍,好令世民世兄不敢生出異
心。在他心中,世民世兄擁兵自重,恃強橫行,若給他當上皇帝,建成元吉休想活命,他的
寵妃更難保晚年。」

    徐子陵愕然道:「他這麼不懂看人的嗎?」

    單婉晶目光投往窗外的飄雪,滿懷感觸的道:「皇宮是另外一個世界,深宮中更是最多
謊話和讒言。李世伯最大的缺點是多情好色,給身邊圍著他的女人終日說世民世兄的不是,
更好的人也會在他心目中變成十惡不赦的壞人。好像有趟在宮庭的宴會中,世民世兄想起自
己的親娘早逝,一時感觸,當眾灑淚,竟給李世伯的妃嬪中傷說他『在怨恨和妒忌建成和諸
妃。假若讓他當權,必把她們趕盡殺絕』,又道『建成太子心地善良慈愛,只有他才能照顧
她們』,日子有功下,李世伯自然是遠世民而親建成。兼且世民世兄長期在外征戰,哪有時
間用工夫為自己解釋,他天生就是那種不肯放棄原則和立場的人,誰都不賣賬,本身就和李
世伯是截然相反的兩類人。」

    徐子陵開始明白為何李淵會縱容可達志去挫折李世民的威風,不過經他點醒之後,李淵
怎都該有些醒悟吧。

    默然片刻,單婉晶輕輕道:「你們打算何時運走寶藏庫內的東西?」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對寶庫只有模糊的線索,直到此刻仍未有任何頭緒。」

    單婉晶愕然道:「你們竟不知寶庫的藏處嗎?」

    徐子陵解釋道:「可以這麼說,娘未及把所在處全部說出來便撒手了。」

    單婉晶一對美睜亮起來,欣然道:「那是說你們找到寶庫的機會,只比完全不知寶庫所
在的人大上一些,對嗎?」

    徐子陵微怔道:「可以這麼說。」

    單婉晶精神煥發的道:「那我勸你們索性放棄尋找寶庫吧!楊素為人奸詐多智,深沉而
有城府。這樣的人處心積慮建成寶庫以備謀反之用,怎會那麼容易被發現?」

    徐子陵苦笑道:「公主好像很高興我們找不到寶庫的樣子。」

    單婉晶坦然承認道:「這個當然。你可知你們兩人已成了天下群雄最顧忌的人物。楊公
寶庫一旦落入你們手裡,將更如虎添翼,那時秦王也將被迫要立即發動攻襲,免得少帥軍養
成氣候,成為他李家統一中原的大患。」

    徐子陵不解道:「區區一個寶庫,能起這麼大的作用嗎?」

    單婉晶道:「你可知寶庫存在的消息是怎樣洩露出來的?」

    徐子陵茫然搖頭。

    單婉晶道:「消息是從楊玄感傳出來。當年他起兵作反,為振作士氣。聲稱只要攻入關
中,可起出他老爹楊素的寶庫,並說庫內有足夠裝配一支二萬人軍隊的精良武器和足與國庫
相比的財物。到被滅前他仍慨歎空有寶庫而不能用,又把藏寶圖托付心腹手下突圍帶走,後
來該圖應是落在你娘手上。所有人還以為你們從羅剎女處得到秘圖,原來並沒有這回事。」

    徐子陵搖頭道:「娘過世時身上並沒有這張秘圖,該是娘自己把它毀掉。」

    單婉晶歎道:「換了不是你們這兩個無人可以奈何的天才高手,恐怕早被人擒拿起來嚴
刑拷打,問出究竟,再不會有這種誤會。」

    徐子陵望往水安渠,雪粉終於收止,兩岸盡成純白的世界。心中湧起微妙的感覺,這次
重會單婉晶,大家就像相識多年的老朋友般,無所不談,且互相信任,感覺親切溫馨。

    單婉晶道:「我若依原定計劃過年後才來長安,恐怕碰不上你們哩!」

    徐子陵順口問道:「公主為何提早來長安呢?夫人有一道來嗎?」

    單婉晶道:「娘沒有來,我們是接到秦王的急信,才不得不提早把兵器運送,皆因李建
成最近說服洛陽最大的兵器製造商沙天南投誠,而沙家一向在洛陽外屯積大量優質兵器,秦
王推斷建成得到沙家提供的兵器,說不定會對他不利,故必須作好防備。」

    徐子陵詫道:「李淵對這些事竟不知情嗎?」

    單婉晶道:「知道又如何?除非李淵不准三個兒子各擁親兵,否則改換裝備乃最平常不
過的事。關中的兵器廠均由李淵直接控制,所以他的兒子才要假諸外求。」

    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道:「在這種火拚一觸即發的形勢下,隨時會鬧出亂子來。」

    單婉晶白他一眼道:「對寇仲來說,不是關中愈亂愈好嗎?」

    徐子陵坦然道:「若沒有突厥人或魔門巨奸插手其中,寇仲確會如此去想。可是大義當
前,寇仲當然曉得事有緩急輕重之別。」

    單婉晶微一沉吟,道:「子陵肯否與秦王見一次面?」

    徐子陵道:「若給人曉得,秦王會多出條私通外敵的罪名,且寇仲也未必歡喜我這麼
做。」

    單婉晶黛眉輕蹙道:「你們似乎知道一些連秦王都不曉得的事,對嗎?」

    徐子陵道:「這是當然的事。唉!我明白公主對我們的好意。而公主對我們尚有大恩,
我們也不知如何報答。唉!小弟要走啦!臨別前有幾句話,希望公主聽得入耳。」

    單婉晶秀陣一黯,輕柔垂首道:「說罷!希望不是太難入耳。」

    徐子陵道:「李世民乃雄材大略的人,一旦認定敵我,絕不容任何私人的感情影響他的
決定或行動。公主看到是李世民的某一面,而我們領教過的卻是李世民的另一面。細節我不
想說出來,只望公主能盡速離開這是非之地。」

    單婉晶玉容數變,道:「多謝子陵的忠告,婉晶明白自己的處境。你剛才不是提到報恩
嗎?我雖不當那是什麼一回事,但如果你們肯為我做到一件事,婉晶會非常感激的。」

    徐子陵肯定的道:「公主請說。只要我們力所能及,必為公主辦妥。」

    單婉晶狠狠道:「給我殺掉邊不負,此人一天不死,我和娘都不會安心。」

    離開皇宮後,寇仲先趕去見高占道等人,商量好今晚行動配合的細則,趁尚有個把時辰
才到與徐子陵約定會面的時間,遂先回沙府打個轉,看看能否偷空休息片晌,好養足精神,
以應付今晚大小事宜。

    踏入沙府,沙福大喜的迎上來道:「莫爺回來得正是時候,五小姐找你哩!」

    寇仲摸不著頭腦道:「五小姐找我幹嗎?」

    沙福道:「入廳再說。」

    寇仲奇道:「五小姐竟在大廳等我?」

    沙福道:「獨孤家的鳳小姐來了,五小姐在陪她說話。」

    寇仲大吃一驚,道:「既然有客人,又是五小姐的閨中密友,小弟不宜闖進去吧!」

    沙福壓低聲音道:「鳳小姐似是專誠來找莫爺的。還有老爺吩咐,今晚皇宮的年夜宴,
他和三位少爺及莫爺於酉時頭須從這裡起程出發,老爺囑我特別提醒莫爺。哈!莫爺可能是
長安城最忙的人。」

    此時抵達大廳的外客間,寇仲別無選擇下,只好硬著頭皮跨過門檻,踏進大廳去。在一
角隅隅細語的沙芷菁和獨孤鳳兩對美目先後往他瞟至。

    寇仲隔遠一揖道:「小人拜見五小姐和獨孤小姐。」

    令他放心的是獨孤鳳似是對他毫不起疑,還俏立而起還禮道:「莫先生折煞鳳兒哩!」

    沙芷菁含笑道:「大家坐下再說,奉茶。」

    坐好後,寇仲道:「聽說獨孤小姐要見小人,不知有什麼吩咐?」

    沙芷菁道:「鳳鳳是芷菁的知己,大家是自己人,莫先生不用客氣。」

    寇仲暗付芷菁也算交遊廣闊,竟有這麼多好朋友,由此更可想見沙天南以前在洛陽的風
光。

    獨孤鳳道:「那鳳兒不再客套,今次鳳兒來是想央先生為鳳兒的一位尊長治病。」

    寇仲一時尚未會意,問道:「是為獨孤小姐哪位貴親治病呢?」

    獨孤鳳道:「就是風兒的嬤嬤,她患的是哮喘病。這年來發作得更頻密,令人擔心死
哩!」

    寇仲這才醒覺,暗忖若真治好尤楚紅的哮喘病那還得了,遇到她時不給打得落花流水才
怪?何況自己根本沒資格去治好她的遠年舊患,只好來個拖字訣,道:「小人當然樂意效
勞,不過哮喘病病原複雜手尾最長,且難根治。過年後待小人去看看,才決定如何著手。」

    獨孤鳳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央求的道:「鳳兒曉得先生貴人事忙,不過嬤嬤這兩天發
作得特別厲害,先生可否抽空隨鳳兒到寒舍打個轉?」

    寇仲心中叫苦,他已做慣「著手回春」的大夫,這麼去怎都要露一手半手,才不致讓人
起疑。但如此為強敵治病,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該如何應付才好。

    沙芷菁在旁助口道:「莫先生怎都要幫這個忙,芷菁久未見過老夫人,就順道一起去拜
會她老人家吧!」

    寇仲欲拒無從,把心一橫道:「兩位小姐有命,小人當然遵從。」

    兩女大喜,「押」著他驅車往獨孤府去。

    徐子陵來到侯希白的多情窩,後者比他更早到一步,還伏案寫畫,一派悠然自得的樣
子。

    徐子陵定神一看,愕然道:「是她?」

    侯希白剛為畫捲上栩栩如生、氣韻生動的美人兒作最後幾下補筆,訝道:「你認識紀倩
嗎?」

    徐子陵道:「我今天在六福賭場見過她,賭得又狠又辣。」

    侯希白悠然嚮往的道:「我可想像她在賭桌旁浪湯迷人的樣子,紀倩是上林苑最紅的姑
娘,不知多少達官貴人、富商巨賈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想不到我換過另一副臉孔,仍可贏
得她另眼相看。」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這叫本性難移,你究竟惹上多少情債,快一一從實招來,否則我
扮你時,要吃不完兜著走。」

    侯希白尷尬的道:「並不是我想去青樓鬼混,問題是二少爺和卜傑那小子每晚不到過青
樓那晚便不能安睡,而他視我為最好的青樓夥伴,兼之小弟閒得發慌,只好捨命陪君子。坦
白說小弟已非常收斂,否則子陵扮我時會遇上更多麻煩呢。」

    徐子陵道:「算了吧!幸好今晚我不會見到她哩!」

    侯希白俊臉微紅,乾咳一聲道:「子陵請見諒,聽說以紀倩為首的一批上林苑紅阿姑,
會到宮內表演歌舞,希望她不會找你吧!」

    見到徐子陵的臉色,忙補充道:「子陵莫要擔心,小弟與她發乎情止乎禮,尚未有任何
越軌行為,最多只是說幾句親密話兒吧!嘿!不!我和她清清白白,只是較說得來的朋友而
已!這美人兒一向孤芳自賞,像尚秀芳般是賣藝不賣身的。」

    徐子陵頹然坐下,苦笑道:「除此之外,侯兄還有什麼要便宜小弟的?」

    侯希白擲下畫筆,正容道:「我剛查探到一個消息,就是楊虛彥從不出席任何公開場
合,此事令人頭痛。憑小弟一人之力,恐怕拿不下他。」

    徐子陵聽得眉頭大皺,好半晌後,沉聲道:「只惜我和寇仲今晚都不能分身,不過若有
一人肯出手助陣,擒殺楊虛彥該不成問題。」

    侯希白動容道:「此人是誰?」

    徐子陵笑道:「侯兄會對能與她合作是求之不得,給你猜三次看看能否猜到。」

    侯希白好奇心大起,道:「子陵不要耍小弟哩!請快開尊口說出來吧!」

    徐子陵道:「除師妃暄外,誰有能力助侯兄去對付楊虛彥呢?」

    侯希白劇震拍台道:「早該猜到是她,想不到她也來了。」

    徐子陵道:「我立即去見她,侯兄可繼續作畫,看看還有哪些美女未及畫出,好讓小弟
見到真人時不會連名字都叫不出來。」

    侯希白欣然道:「那小弟就破例畫幾個臭男人出來吧!」

    兩人相對大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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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有緣能會            

    獨孤閥的府第位於西市東光德裡內,躍馬橋就在裡坊西南方,規模宏大,房舍重重,卻
不像沙府般是新建的府第。

    寇仲印象中也曾翻看過這府第的資料,因它佔地遠過裡內其他華宅,不過因建成的年份
在開皇六年之前,所以擺到一旁,沒有太著意。

    從沙府到這裡來只是一盞熱茶多點的工夫,但寇仲故意逗獨孤鳳的開心,扮得傻里傻氣
的,在正院廣場下車時大家已混熟了。

    寇仲習慣成自然的對主宅仔細端詳,獨孤風奇道:「莫先生對園林建築定是很有心得
哩!」

    沙芷菁為他吹噓道:「莫先生正因和工部的劉政會大人志趣相投,所以認識兩天,立成
莫逆。」

    寇仲心付沙芷菁倒留意自己的事,照理常何是不會四處對人宣揚他與什麼人交往這類事
的,她的消息不知是從何而來,有機會定要查個清楚。

    獨孤鳳欣然道:「先生原來是這方面的專家,鳳兒對建築一無所知,不知先生對我們的
『西寄園』有什麼評價。」

    寇仲心叫問得好,乾咳一聲道:「這是舊隋的建築風格,且該是隋初建成,故在風格與
手法材料仍上承魏晉南北朝的遺風。」

    獨孤鳳移到他旁,訝道:「先生看得真準,究竟在什麼地方和現時的建築有分別?」

    寇仲心答這恐怕要老天爺或劉政會才曉得,即隨口答道:「每一代都有一代的建築手法
和精神臉貌,內行人一看就知。」

    沙芷菁本以為他除懂醫病外,什麼都不曉得,此刻頓然刮目相看,低聲問獨孤鳳道:
「你們的西寄園真有這麼久的歷史,我還以為是新建的。」

    獨孤鳳道:「在開皇八年曾翻新過,此宅是當年大臣陳拱的府第,陳拱是楊素的親信,
官職雖不很高,在當時卻很有權勢。」

    寇仲劇震道:「什麼?」

    兩女訝然看他。

    寇仲知道自己失態,幸好此時獨孤峰親自出迎,才不用費唇舌砌詞解釋。

    同時改變主意,怎都要在醫治尤楚紅的哮喘病弄點成績出來。否則尤楚紅這脾氣古怪的
老太婆不要他再來看病,他將沒機會來踩場尋寶。

    徐子陵沿東大寺繞一個圈,仍找不到師妃暄的玉鶴庵,心中奇怪時,發現東大寺後方有
道窄小的路徑,兩旁林木蔽天,予人直通幽微的隱蔽感覺。

    由於下過一場雪,小路鋪滿白雪,不留神下確很易錯過。

    徐子陵走進小徑,腳踏處發出「沙沙」的響聲。

    倏地豁然開朗,一座規模只有東大寺四分之一大小的廟堂出現眼前,樸實無華,予人躲
避俗塵的清幽感受。

    若非要找師妃喧,他絕不敢驚擾庵內出家人與世無爭的寧洽平和。

    來到外院大門,正要扣環敲門,他感到有人正在內朝大門走來。

    徐子陵心付又會這麼巧的,退後三步,避往一側,以免對方啟門時,見他立在門外,會
因而嚇個一跳。

    「衣丫」!

    大門敞開少許,一個男子閃身而出,頭戴的風帽,壓低至遮著眼睛,一時看不清楚他的
樣貌。

    兩人同時嚇得一跳。

    徐子陵想不到出來的不是尼姑而是個大漢,對方則想不到會有人立在門外。

    那人抬頭在帽沿下朝他瞧來,徐子陵亦往他望去。

    打個照面,兩人同時虎軀劇震。

    那人愕然呼道:「子陵!」

    徐子陵則心中叫苦,啼笑皆非的道:「竟會這麼巧哩世民兄。」

    竟是李淵次子,秦王李世民。

    寇仲的「三指禪」,搭在尤楚紅瘦骨外露的腕脈上,在獨孤峰、獨孤鳳、沙芷菁、獨孤
策和另幾位獨孤家的兒孫媳婦的注視下,隨即把目光深注在尤楚紅的臉上。

    這老太婆非但再不復見當日在洛陽時的火氣,兩眼深陷,呼吸急促,一副給哮喘病折磨
得非常辛苦的樣子。

    尤楚紅可不比張婕妃,寇仲一個不小心,就會給她識破虛實。

    獨孤峰這個老奸巨猾對著母親完全是副孝子的模樣,關切問道:「莫先生,我娘的病是
否很棘手呢?」

    寇仲問道:「老夫人這哮喘病起於何時?」

    尤楚紅睜開老眼,有氣無力的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先生的真氣很精純正宗,不知
是什麼家派的內家真氣」

    獨孤策代答道:「莫先生是家傳之學。他的親叔是南方有名的神醫。」

    寇仲心道:「小策真乖」,然後信心十足的道:「老夫人的哮喘病是否因練功而來
的。」

    尤楚紅點頭道:「先生看得很準,老身此病,起於當年練披風杖法時,出了岔子,初時
並不在意,還以為是暫時的現象,豈知終至不可收拾的地步,這幾天更是辛苦。」

    寇仲的內家真氣,大部份憑自己摸索探究出來,故對人體內的經脈瞭若指掌,道:「老
夫人的披風杖法,以十二正經為主,奇經八脈為輔,與大多數以奇經八脈為主的內功,剛好
相反,而問題正出在這裡。」

    沙芷菁虛心請教道:「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有什麼關係?」

    在座雖不乏內家氣功的大行家,但包保沒有人懂回答這問題,因為人人均是依法修練,
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更何況關乎到兩類不同性質經脈的關係。

    寇仲在這方面的知識,全是盲人騎瞎馬的靠內視與自省體會出來的,微笑道:「所謂奇
經,是任、督、沖、帶、陽蹺、陰蹺、陽維、陰維這八脈。既不拘於常,又不系正經陰陽,
故謂之奇。」

    獨孤鳳雙目射出崇敬的神色,道:「先生醫論高明,令人佩服。」

    寇仲乘機展示實力道:「人體氣血,循環流注於十二正經,週而復始,維持正常。倘氣
血湧至,經脈滿溢,流入此八經,別道而行,便成奇經。嘿!打個譬喻,正經就是江河,奇
經就是湖潭,江河滿溢則流於湖潭,江河枯涸則湖潭輸出,互相起著調節的作用。老夫人的
哮喘病,正由於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間協作失調,禍及肺經,經年累月下,才催此疾患。」

    尤楚紅一震道:「這麼多年了,還可治好嗎?」

    在眾人期待下,寇仲道:「老夫人放心,只要我分多次施針,摸出調節平衡的方法,老
夫人再自行改變體內經脈運行的情況,包保立見成效。」

    眾人大喜。

    獨孤峰道:「幸有莫先生出而濟世,實天下人的福氣。」

    寇仲掏出九針銅盒,道:「小人用針後,包保老夫人今晚可睡得舒舒服服,明天我會續
來為老夫人治病。不過小人待會因有急事,必須立即離開,請各位見諒。」心則暗喜,從尤
楚紅身上,他窺探出十二正經的奧秘,對他的刀法裨益之大,實難以估計。

    兩人均想不到在這種意料不到的情況下狹路相逢,李世民首先拙劣的道:「你來找師姑
娘?」

    徐子陵尷尬點頭,苦笑道:「原來昨晚你真的已認出我來。」

    李世民點頭,一沉吟後道:「我們進去再說吧!」

    反手推開院門,率先入內。

    徐子陵隨他入內,兩名尼姑正在清理院內的積雪,主庵門階處立著一位手持珠串的老尼
姑,慈眉善目的向兩人合什問訊。

    李世民道:「常善師太勿怪世民去而復返,皆因遇上好友,想借貴庵靜室說幾句話。」

    常善尼絲毫不以為怪,更沒有查根問底,道:「兩位施主請隨老尼這邊走。」

    帶著兩人繞過廟堂,領他們到中院左側的待客間坐下,悄然離開。

    兩人坐下後徐子陵脫掉面具,道:「師小姐不在嗎?」

    李世民雙目射出複雜熾熱的神色,搖頭道:「她仙駕外出未返,沒有人曉得她何時回
來。」

    徐子陵心叫糟糕,二度苦笑道:「世民兄準備如何對付我們?」

    李世民歎道:「這該是建成太子和齊王元吉的問題,與李世民並沒有關係。」

    徐子陵想起當日李世民在洛陽指示手下要將他圍殺一事,感到很難再和李世民返回以前
那種關係去,道:「世民兄因何事來找師小姐呢?唉!這是否個不大恰當的問題。」

    李世民搖頭道:「子陵不須有任何避忌,我是因形勢不妙,才來找師姑娘傾訴。

    她是唯一能令我心平氣和的人,只是從未想過子陵和她有這麼緊密的聯繫。」

    徐子陵沉吟片刻,斷然道:「假若世民兄肯答應在長安放我們兩人一馬,說不定我們還
可助世民兄應付迫在眉睫的大禍。」

    李世民動容道:「這是否包括對你們去起出寶庫要坐視不理?」

    徐子陵回復冷靜,微笑道:「以世民兄的不世之才何懼得寶庫而歸的寇仲?事有緩急輕
重,比起來楊公寶庫只是小事一件。」

    李世民豪情湧起,哈哈笑道:「聽子陵的語氣,似是寇仲得寶庫後子陵將不會參與他的
少帥軍。若確是如此,則讓寇仲取走寶庫又何礙之有。不過小弟也要明言宣告,寇仲奪寶離
長安之日,將是小弟開始全力對付他的一刻。」

    徐子陵道:「就此一言為定,世民兄可知自己成了眾多勢力聯手布下一個陰謀下的主要
目標?」

    李世民訝道:「子陵來長安頂多只有幾天吧!為何似是比小弟更清楚長安的事。」

    徐子陵道:「此事說來話長,假設我所料無差,短期內長安必有大變,如世民兄應付不
當,你們李家的天下,將四分五裂,永遠都回復不了元氣。」

    李世民色變道:「竟然這麼嚴重。」

    徐子陵道:「在未來一段時間,世民兄會否離開長安,到別的地方去?」

    李世民搖頭道:「在現今的情勢下,我就算有心出征,父皇亦不會答應,皇兄亦會設法
阻撓。」

    徐子陵道:「這就奇怪。照理就算令兄真個直接參與,也很難在城內發動。」

    李世民一震道:「我明白子陵的意思了,若要趁我離城對付我,眼前將有一個大好良
機。」

    徐子陵精神大振。

    李世民道:「每年新春後第三天。父皇會在我和元吉陪伴下到終南山狩獵,太子則依慣
例留守長安。抵終南山後我們會入住仁智宮,那處無險可守,只要敵人攻我無備,又有足夠
軍力,成功的機會相當大。」

    徐子陵道:「敵人的陰謀肯定就是這麼一回事。」

    李世民冷笑道:「既然被我曉得,他們便休想有成功的機會。」

    徐子陵道:「此事牽連極廣,世民兄絕不可掉以輕心,不過若佈置得宜,世民兄說不定
能把整個形勢逆轉過來,甚至登上太子之位。」

    李世民雙目閃閃生輝,道:「小弟正洗耳恭聆,請子陵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一一道出,
讓小弟可詳細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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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威迫要脅            

    寇仲抵達侯希白的多情窩,徐子陵尚未回來,雷九指和侯希白在閒聊。

    寇仲脫掉面具,隨手摔在椅旁几上,頹然坐下道:「這東西戴得我非常辛苦。」

    侯希白深有同感道:「未戴過面具的人,永不知道不用戴面具的幸福。不過魯妙子不愧
天下第一妙手,這面具直可亂真,不但可把臉肌的表情表達得鉅細無遺,還有透氣的作用,
否則會更加難受。」

    寇仲笑道:「侯公子定有攬鏡自照的習慣,否則怎知道得這麼清楚。」

    侯希白俊臉一紅,沒好氣道:「寇兄好像很歡喜與我抬摃似的,我確有對鏡觀察,但為
的只是模仿子陵所扮『莫為』的神情姿態,非是有此習慣。」

    寇仲怡然失笑道:「我確想看看你能否永遠保持爾雅風流,溫文瀟灑的樣款,不過你生
氣時亦很好看,難怪那麼多女孩子喜歡你。咦!陵少為何仍未回來?」

    雷九指道:「他去找師妃暄哩!」

    寇仲嚇了一跳,失聲道:「什麼?」

    侯希白不客氣道:「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呢?我們需要高手助陣,除了寧道奇外,有什
麼人比她更勝任。」

    寇仲奇道:「我們為何要找高手助陣?」

    雷九指怕兩人頂撞,忙道:「希白得到消息,楊虛彥從不出席公開的宴會,而你和陵少
今晚又分身乏術,所以才要找師小姐幫手。」

    寇仲眉頭大皺道:「師妃暄是仙子,除了和妖女外,只曾因和氏壁與陵少過了幾招,照
我看她是不會直接捲入江湖間劍來刀往的鬥爭中。」

    雷九指道:「但對付的是魔門中人,又與天下萬民有關,該是另一回事吧!」

    寇仲拍胸向侯希白保證道:「公子放心,今晚除非楊虛彥不來,否則小弟定會為你從他
身上搶回另半截印卷,皇宮的宴會少我一個,誰會真的費神理會。」

    院外某處傳來一陣爆竹的響聲,嘈吵熱鬧,提醒他們佳節的接近。

    侯希白想不到寇仲這麼關心他的半截印卷。登時對他大為改觀,感激道:「剛才小弟言
語冒犯處,請少帥見諒。」

    寇仲哈哈笑道:「我是故意逗逗你的。這或者是我表達友情的獨特方式,對陵少我也總
愛耍他,很快侯兄會習慣。我和陵少都是義氣為先的人,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何況我對楊
虛彥這小子的印象是差無可差。別人怕他楊虛彥,我才不當他是什麼一回事呢!」

    侯希白道:「聽子陵說,楊虛彥曾在你手上吃過大虧。」

    寇仲道:「那次只是楊虛彥運道太壞兼低估我寇仲,我卻永不會輕敵大意,吃虧的當然
是他。」

    雷九指訝道:「聽你平常說話愛好誇大,很易予人浮誇自大的印象,事實上真正的你卻
全不是這樣,這是否一種偽裝?」

    寇仲攤手道:「若連這都可偽裝,我就是大奸大惡的人。」

    侯希白反為他辯白道:「寇仲只是把話說得生動和有趣點,我遇上美女時,說話也會變
得更揮灑自如,不但靈思泉湧。且出口成詩成文。」

    寇仲笑道:「希望小陵扮你時不要碰上尚秀芳。照我看她對你的印象很好哩!唉!閒時
真要跟你學兩手對付女孩子的招數。」

    此時徐子陵回來,劈頭便道:「我剛見過李世民。」

    三人全嚇得從椅上彈起來,齊失聲道:「什麼?」

    扮回莫為的徐子陵進入東市的西門。朝興昌隆走去,心中在重溫侯希白告訴他這幾天內
發生的事。

    離赴皇宮的晚宴仍有近一個時辰,他和卜傑、卜廷兩人會由段志玄親接往宮城去。

    快抵興昌隆時,忽然有把女子的聲音喚道:「弓辰春!」

    徐子陵大吃一驚。

    他已快忘記弓辰春這個名字,只記得自己叫莫為。

    愕然瞧去。

    一輛馬車駛到身旁,窗簾掀起,露出「大仙」胡佛愛女胡小仙的如花玉容,只見她拉長
臉孔冷冷道:「終於記得自己的名字嗎?快給本姑娘上車。」

    徐子陵心叫好險,若刻下喬扮莫為的仍是侯希白,必會因開罪此女而把事情鬧大。現下
形勢雖不妙,但仍有轉圜的餘地。

    聽她的口氣,她該與侯希白的莫為碰過頭,侯希白當然不認識她,說不定還沾沾自喜以
為自己戴上面具仍魅力依然。

    胡小仙因曾被冷落而不服氣,運用她明堂窩的勢力起「他」的底,故能在這裡恭候他的
大駕。

    別無選擇下,徐子陵拉開車門鑽入車廂內。

    在這美女身旁坐下後,馬車開出,沿街緩行。

    爆竹聲此起彼繼,充滿過年的氣氛,嗅著胡小仙嬌軀傳來的香氣,確另有一番滋味。

    胡小仙繃著俏臉冷冷道:「你究竟叫莫為還是叫弓辰春。」

    徐子陵歉然道:「那天不敢招呼小姐,皆因弓某人別有苦衷,請小姐見諒。」

    胡小仙氣憤難平的道:「你真會裝蒜!我還以為你的眼睛長到額角上。更想不到你對色
比賭更沉迷,晚晚都到上林苑去廝混。」

    徐子陵心叫冤枉,當然不會解釋,尷尬的道:「只因敝東主歡喜到青樓風花雪月,我只
是作個陪客吧!」

    胡小仙不悅道:「還說作陪客,若非你對上林苑的紅阿姑紀倩大獻慇勤,她怎會說起你
時就喜翻心頭的樣子。」

    徐子陵吃了一驚,自己和她只曾有一臉之緣,為何她的口氣卻帶著強烈妒忌的意昧,哪
敢插口。

    胡小仙往他瞧來。冷笑道:「沒話說了吧?」

    徐子陵苦笑道:「胡姑娘對我的事調查得很清楚。」

    胡小仙道:「我早知你定會到洛陽和長安來。還特別知會關防的朋友留意你的出入,豈
知你竟懂用另一個身份混進來。告訴我,你如此苦心,究竟有何圖謀?」

    徐子陵恍然大悟,這才明白為何進入關中的邊防有自己的畫像。

    他能作什麼解釋呢,歎道:「弓某人因有幾個厲害的仇家,才要由南方轉來北方,還要
改姓換名,以避仇人的耳目。」

    胡小仙毫不客氣道:「你作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別人要這麼和你過不去。」

    徐子陵想起「美姬」絲娜,道:「此事說來話長,一言難盡。」

    胡小仙道:「你私人的事,我沒興趣去管。只想知道你為何不再到賭場去,是否怕碰上
我?」

    徐子陵乾咳道:「小姐誤會啦!我來長安不過幾天,未熟悉環境,過兩天自然會到明堂
窩拜候姑娘。」

    胡小仙壓低聲音道:「假若我去通知興昌隆的卜家兄弟,揭破你的真正身份,會有什麼
後果呢?」

    徐子陵很想答「最多我費一番唇舌去解釋吧」,卻知激起她的性子和賭徒品性,真走去
告密,連他都不知會引起什麼後果。

    只好低聲下氣道:「胡大小姐請高抬貴手,放過小弟好嗎?」

    胡小仙大為得意,「噗哧」嬌笑道:「算你懂說話,難怪能哄得紀倩那丫頭那麼高
興。」

    徐子陵只希望能盡快脫身,賠笑道:「小弟尚有急事,可否改天到明堂窩拜會姑娘,再
作詳談。」

    胡小仙秀眉輕蹙道:「男人的話,有多少個是靠得住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的話當然與別的男人有異。否則若大小姐來個登門造訪,大興問罪
之師,弓某可要吃不完兜著走。」

    胡小仙喜孜孜的道:「你明白就最好。弓爺哪!小女子有一事要請求你呢?」

    徐子陵心知不妥,偏在威脅下又無法拒絕,頹然道:「只要小弟力所能及,又不是去殺
人放火,傷天害理,定會為大小姐效勞。」

    胡小仙忽然往他挨過來,香肩輕碰著他,吃吃笑道:「當然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我要你
去把『神仙手』池生春的六福賭館賭垮,教他以後都不能在長安混下去。」

    徐子陵愕然以對,這意外之變,教他該如何應付?

    寇仲回到沙府,離起程往皇宮的時間只餘小半個時辰,沙福截著他道:「莫爺的新衣
服,己放在房內,我叫兩個婢子來侍候莫爺梳洗更衣好嗎?」

    寇仲道:「你忘記我練的是混元一氣童子功嗎?」

    沙福一呆道:「不是混元童子功?」

    寇仲胡謅道:「全名是混元一氣童子功,咦?新衣是你給我找人做的嗎?」

    沙福陪他往臥房走去,低聲道:「由選料至尺寸全由三夫人一手包辦,她對莫爺最關
心,不時問我莫爺你到了哪裡去。」

    寇仲差點把她忘掉,心中湧起溫暖的感覺,道:「明天定要向三夫人道謝。」

    沙福送他至房門,叮囑道:「莫爺準備好後,請到大堂去。我會著人送熱水來。」

    入房前,兩名小婢在身旁經過,其中一婢是二少爺成功愛妾娥夫人的貼身艷婢玉荷,與
他施禮時還橫他一記媚眼,看得他心都癢起來,但又暗自警惕。

    他雖生得醜,但體魄軒昂,兼且有本事,故亦得女性垂青。

    像玉荷這種身份的下人,若能嫁他為妻,自可望飛上枝頭作鳳凰。

    不由懷念起翟嬌的婢子楚楚,對她寇仲有著一份真摯的感情。

    翟嬌近況如何呢?她當然會把素素的兒子視為己出,小陵仲該能用他那對小腳自己走路
了吧!

    神思迷糊間,寇仲推門入房。

    綰綰柔美的聲音從內間傳來道:「歡迎少帥大駕回來!」

    寇仲暗歎一聲,把門關上,直入內間。

    絕色美人綰綰拿著一襲新衣,道:「讓綰綰侍候少帥更換衣服好嗎?」

    寇仲沒好氣道:「你是否想欣賞小弟動人的身體?這麼躲在我房內,傳出去會影響本神
醫的清白。」

    綰綰仍是那副篤定自若神態,把衣服溫柔地放回椅裡,來到他身前,微笑道:「少帥息
怒,你答應綰綰的事,辦出成績了嗎?」

    寇仲道:「這麼便宜的事,當然沒有問題,邪帝舍利歸你,寶藏歸我,不用徐子陵親口
承諾,老子說過的話,從沒試過不作數的。」

    綰綰微怔道:「邪帝舍利?你是知道了。」

    寇仲曬道:「早便知道,你也不用立什麼魔門的鬼咒誓,不過邪帝舍利在離城後才可交
給你,你最好負起保護我們的責任,若給石之軒搶走,可不能怪我們。」

    綰綰落在下風,皺眉道:「你們何時去起寶藏。」

    寇仲道:「你或者不會相信,到此一刻,我們仍未找到寶庫的確切位置,否則小弟就會
趁今晚人人到皇宮歡宴的時刻,去起寶溜走,明白嗎?」

    綰綰皺眉道:「人家為何不信你呢?若寇大爺不是仍末肯定寶庫的位置,今天就不用到
工部去忙個昏天黑地哩!」

    寇仲愕道:「你倒是消息靈通。」

    綰綰嬌笑道:「京城內發生的事,休想能瞞過我們的耳目,我還曉得子陵化身為雍秦,
長安同興社乃你們安排在這裡做臥底的人,所以若你想挾帶私逃。只是個笑話。」

    今趟輪到寇仲落在下風,氣道:「還不給我寬衣侍浴,呆頭鳥般站在那裡只想著怎樣算
計害人,算他奶奶的什麼一回事。」

    敲門聲響,熱水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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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三十三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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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死心不息
第02章 橫貫廣場
第03章 證實內奸
第04章 太極夜宴
第05章 廷宴風雲
第06章 藉傷遁離

第07章 縛手縛腳
第08章 幸中副車
第09章 妙手空空
第10章 情孽糾纏
第11章 誤陷敵阱
第12章 胡寺激戰
第13章 情難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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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死心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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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抵達興昌隆,猶幸段志玄尚未至,但卜傑、卜廷早已等得不耐煩,底子裡是
怕他怯戰爽約。
    匆匆梳洗更衣,來到廳堂,段志玄剛抵步,與卜傑和卜廷兩人在說話,見徐子陵出
廳,道:「計劃有變!」
    徐子陵一頭霧水的在他旁坐下,問道:「什麼變了?」
    段志玄道:「秦王本定下若可達志再挑戰我天策府,就由莫老師出手應付,現在取
消這計劃,莫老師今晚不用出手。」
    徐子陵微一發怔,卜廷解釋道:「莫老師萬勿誤會,只因天策府剛有高手從外地及
時趕回來,所以另有安排。」
    徐子陵立即想到該是李靖和紅拂女回來,只不知誰受命去應付可達志的挑戰,趁機
道:「鄙人當然聽從公子的吩咐,既然如此,鄙人可否不出席今晚宮廷的年夜宴?」
    段志玄歉然道:「但秦王特別吩咐,莫老師今晚必須出席,俾可在旁觀察可達志的
狂沙刀法。」
    徐子陵心中暗歎,只好答應。
    段志玄起立道:「時間差不多哩!我們先到天策府,與秦王一起赴宴。」

                  ※               ※                 ※

    熱氣騰升。
    寇仲一手按在熱水半滿的巨桶邊,另一手探入桶內測試水溫,微笑道:「小弟準備
沐浴,美人兒你是否要在旁欣賞?」
    躲在房內的涫涫嬌笑道:「不要那麼吵嚷,人家要睡覺哩!」
    寇仲兩眉上揚,哈哈笑道:「悉隨尊便!」就那麼脫個精光,坐入桶內來個熱水浴,
還哼著輕鬆的曲調。
    涫涫幽靈般從房內飄出來,忍俊不禁的道:「你的歌喉真難聽,這是否揚州流行的
小調,小心會在這些地方露出馬腳。」
    寇仲心中一懍,這確是少時在揚州偷聽妓女唱曲學回來的小調,卻仍不忘涫涫的眼
精在佔他便宜,把身子縮入桶內,皺眉道:「非禮勿視,最怕你愛上我威武的雄軀,不
能自拔,那小弟就要頭痛了。」
    涫涫來到高及胸口的巨桶旁,朝他望去,「噗嗤」嬌笑道:「那有男子漢大丈夫像
你那麼扭扭擰擰的,君子坦蕩蕩嘛!人家早就對你不能自拔,何須等到眼前此刻。」
    寇仲以浴刷遮著重要部位,苦笑道:「不要耍我啦!令你難以自拔的是陵少而非小
弟,你再不挪開點,我就把你拖落桶裡來個鴛鴦共浴,切勿怪我沒預作警告。」
    涫涫淡淡一笑道:「人家想你的時間和思念子陵的時間都是那麼多,你愛怎麼想就
怎麼想吧!唉!不過你這人大事精明,小處卻粗心糊塗,你可知人家怎能肯定莫神醫就
是你寇少帥呢?」
    寇仲愕然道:「我在什麼地方露出破綻?」
    涫涫正要說話,忽然露出警惕的神色,低聲道:「有人來哩!」
    說罷一溜煙般鑽入臥間去。
    寇仲比她遲上剎那光景才聽到接近的足音,心知自己在這方面尚差她一線。
    接著常何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小弟和梅兄一道來陪莫兄入宮。」
    寇仲尚未有機會囔自己正在洗澡,梅洵推門而入,笑道:「咦!莫先生原來正——
哈!請恕我們打擾之罪。」竟就那麼排門而入,毫不客氣。
    寇仲就驚且怒,幸好因涫涫的關係,所以沒有脫下面具,否則這下便要原形畢露。
不過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梅洵肯定對他仍有懷疑,所以專誠尋上門來,找他的破綻。
    常何見寇仲壯男出浴,大感不好意思,怨梅洵道:「嘿!小弟都說在大廳等待莫兄
的啦。」
    梅洵正以銳利的目光審查寇仲,假如他是匆匆戴上面具,又或臉孔是以易容術造出
來的,不露出破綻才奇怪。
    寇仲心內雖恨不得跳出桶來把梅洵捏死,表面卻不得不裝出欣悅得神情,道:「沒
關係,梅兄這麼給小人面子,是小人的榮幸。」心忖若給梅洵看到自己完美的體魄,他
寇仲將無所遁形。
    梅洵目光在四處巡逡,隨口說道:「小弟和莫先生一見如故,所以在街上碰到常將
軍,知他來與莫先生一道入宮,亦湊熱鬧隨他來了。」
    最後目光落在寇仲掛在牆上的井中月,一對俊目立時以倍數亮起來,往掛刀處油然
步去,道:「莫先生原來是用刀的高手,以莫先生的品味,此刀必非凡品,可否讓小弟
一開眼界。」
    寇仲在桶內的身體立時出了一身熱汗,魂飛魄散。
    刀鞘和刀柄雖被油布重重包著,外表看似破舊,但內涵卻是難以瞞人的,尤其這是
因他而名震天下的絕世寶刀。
    常何眉頭大皺,知道梅洵對寇仲懷疑未釋,特來探究他的底細,偏又莫奈他何,梅
洵如此膽大妄為,當然有齊王元吉在背後撐腰。
    寇仲像被判刑的死囚,頭皮發麻的瞧著梅洵從牆上把井中月取下來,一時間完全失
去方寸。
    「鏘」!
    梅洵不待寇仲答應,把刀子從鞘子內拔出。

                  ※               ※                 ※

    徐子陵是第二次到掖庭宮,宮內其實並沒有一座叫天策府的宮殿,只以李世民因功
被封為天策上將,他治事的承乾殿便被稱為天策府。
    天策府佈置得像一般大富大家的廳堂,卻實而不華,北端是主座,左右各排放十八
套几椅。
    主座後交叉豎起兩支大旗,分別為大唐的國旗和李世民天策上將的帥旗。另東西二
牆掛滿中外各類型的奇兵異器,營造出一種馬騁沙場、威武懾人的氣勢,令徐子陵印象
深刻。
    當徐子陵隨段志玄等步入天策府,李世民正在北座和天策府諸將閒談,神態雍容自
若。
    李世民右方占首席的是杜如晦,接著是候君集、柴紹、羅士信、史萬寶、劉德威、
龐玉和幾位徐子陵不認識的文武官員。
    左邊首席赫然是李靖,然後是紅拂女、被賜李姓的沈落雁夫婿李世績、長孫無忌、
尉遲敬德等人,卻不見沈落雁。
    眾人目光往他們投來時,李靖虎軀微顫,立時把徐子陵認出來。徐子陵這才記起在
落陽時曾以這「疤面客」的面具見過李靖,此時後悔莫及。
    李世民顯然對他這「莫為」非常看重,竟起立迎上來親自招呼,卜家兄弟亦因他而
沾得光采。
    一番客套場面話後,卜傑、卜廷和徐子陵坐於李靖那邊末席的空位上,由於最後一
席由段志玄爭著坐下,所以心理上卜傑和卜廷亦感受到尊重。
    李世民向各人敬茶後,忽然搖頭一歎,道:「今午父皇急召太子殿下、齊王和本王
晉見,當著我們的面吩咐工部在春節後立即把貫通掖庭、東宮和太極宮的所有門道動工
封閉,各位對此有什麼看法?」
    整座天策府在他說畢這番話後,立時靜至鴉雀無聲,人人你眼望我眼,卻沒有人說
半句話。
    此事關係到李淵,誰敢亂說話。
    在座只有徐子陵把握到李世民這番話背後的深意。
    適才在玉鶴庵,他曾把石之軒、趙德言兩大邪人透過可達志和楊文干,利用建成、
元吉對他的陰謀和盤托上,令李世民生出很大的感觸。
    李世民是做大事的人,多年的征戰生涯,使他明白成王敗寇,生死決勝,是不容婦
人之仁有容身之地的。
    他在洛陽要殺徐子陵和寇仲正代表他一旦認清目標,會狠下心腸,不達目的不肯罷
休。
    這是每一個成功將帥的條件,否則就會被淘汰。
    寇仲亦有這種性格和特質。
    李世民現在對建成、元吉兩人死了心,因這再非只限於宮廷內鬥,而是牽涉到天下
蒼生,及與外族及魔門的爭鬥。
    但李世民對李淵仍有憧憬和幻想,尤其李淵忽然把東西兩宮通往中宮太極宮的內通
道封閉,燃起他的希望,所以忍不住說出這番話來,一方面想聽聽眾人的意見,更重要
是測試座上諸人的反應。
    一陣不自然的沉默後,由徐姓改為李姓的李世績乾咳一聲道:「這會否是皇上一個
警告?」
    徐子陵心中大訝,想不到第一個發言會是剛加入天策府的李世績,旋又明白過來。
    李世績實是李世民對付李密和李建成一隻厲害的棋子。
    李密投靠唐室後,依建成以抗李世民,當然是居心不良,希望分裂唐室,甚或取而
代之。不過李世民亦不是沒有應付的方法,就是把對李密再不寄厚望的李世績收歸己用,
將李密餘下的實力進一步分裂。
    自李密兵敗,使李密不敗的神話破滅,他的聲望跌至最低點,到他投降唐室,各方
霸主早不當他是一號人物。反而李世績領導李密的殘餘兵將據守河北以抗王世充,聲望
騰升,不但令天下群雄刮目相看,更令他在瓦崗軍中有取李密而代之的勢頭。即使在唐
室諸將裡,也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無論劉武周想南下,又或竇建德要東來,首先得闖
他把守的防線。
    正因他地位特殊,兼且旁觀者清,故首先發言。
    柴紹沉聲道:「皇上想警告什麼呢?」
    只看寇仲這頭號情敵的神情,便知他和李世積的關係不是太好。
    李世績微微一笑,淡然自若的答道:「皇上是要警告任何有異心的人不得輕舉妄動,
因為皇上此舉,正表示他非是沒有防範之心。」
    座上諸人無不動容。
    李世民含笑點頭道:「世績與本王的看法不謀而合。誰可告訴本王為何父住早不下
令、遲不下令,偏在春節即臨的時刻,隆而重之的在今午頒發此令呢?」
    杜如晦乾咳一聲道:「此事可否稍後再討論?」
    眾人紛紛附和。
    李世民雖似意猶未盡,卻不再堅持,望向一直默然不語的李靖,道:「假若可達志
出乎我們料外的並不挑戰,我們是否該主動出擊?」
    徐子陵聽得心中讚許,李世民不愧是統兵司令的長才,不斷提出問題,激勵下面的
人去動腦筋,好聽取他們的意見,以比對修正自己的定見。
    李靖尚未答話,長孫無忌搶先道:「我以為若非具有十足把握,否則不宜輕啟戰端,
若不幸敗北,對我們天策府聲威的損害更難彌補。」
    長孫無忌這分析很有見地,同時可知這位曾在可達志手底吃過虧、在天策府位列前
三甲的特級高手,對可達志猶有餘悸,顧忌甚深。
    事實上可達志這種「以武會友」的惡意挑戰,對天策府的威望確造成沉重的打擊,
令李世民亦不得不善為籌謀應付。
    尉遲敬德接著道:「敬德支持長孫將軍的話,更認為即使可達志今晚正面挑戰,李
將軍或李夫人亦不須應戰,否則如讓可達志再次得逞,他便可四處宣揚盡敗我天策府上
下諸將。」
    紅拂女冷哼道:「假設勝的是我們那又如何?豈非可大挫他長林軍的威風。今晚就
由紅拂出手,看他可達志是否三頭六臂。」
    李世民從容一笑,道:「誰人出手或不出手,容我們稍後再談。」
    虎目朝徐子陵瞧來,親切的道:「莫老師有什麼意見?請隨便隨出來,不要有任何
顧忌,就當是閒話家常。」
    徐子陵那敢長篇大論的去回應他,裝作謙卑的道:「由於鄙人是外來的人,就算今
晚出手輸掉這一仗,對天策府的打擊該沒有那麼嚴重。」
    李世民搖頭道:「不!我們絕不可輸。」
    霍地立起,步下台階,負手緩步而行,仰天哈哈笑道:「想不到我李世民無懼外面
千軍萬馬的大戰,卻被這裡一場區區單獨鬥的小戰難倒。」
    眾人均露出羞慚之色。
    來到殿心,李世民倏地立定,雙目閃閃生輝,冷然道:「眾卿切勿以為這種兩人爭
斗的成敗無關大局,事實上對我們天策府的聲勢、士氣、信心均產生嚴重的影響。」
    徐子陵心底同意。
    天策府由於李世民的蓋世軍功,在大唐軍民中建立起至高無上的完美形象,但可達
志卻憑著一手狂沙刀法,要在這本無瑕疵的形象攻破出一道缺口。此消彼長下,長林軍
的聲望自因而提高。若李世民不設法補救,挽回聲譽,在與建成元吉的鬥爭中,會被迫
處於下風。
    李淵因被寵妃及小人唆擺,對李世民的印象日趨惡化,但仍不住策封李世民,亦是
迫於形勢,一旦這形勢被逆轉過來,確是後果難測。
    李靖從椅上彈起,撲跪地上,朗聲道:「秦王請讓李靖今晚出戰可達志。」
    全場文臣武將,紛紛離椅下跪,使得徐子陵和卜廷兩兄弟,亦只好依樣葫蘆的跪伏
地上。
    李世民的一番話,激勵得人人充滿鬥志,願為他死。
    李世民回歸王座,道:「諸卿請起。」
    眾人坐好後,李世目光熠熠的巡視各人,露出絲充滿自信的笑意,油然道:「可達
志乃東突厥新一代最出類拔萃的高手,只有跋鋒寒可堪比擬。不過就算他能盡敗我天策
府的人,仍不代表他無敵於中原。」
    眾人包括徐子陵在內,無不大感愕然。照李世民先前的語調,今晚之戰可勝不可敗。
但此刻口風一轉,就像輸掉也不打緊似的。
    紅拂女道:「秦王請讓李靖出戰,他必不負秦王的期望。」
    龐玉道:「李將軍的『血戰十式』,在我天策府諸將中穩據首席,只有他能挽回我
們的面子,請秦王允淮。」
    眾人紛紛點頭同意,氣氛凝重,鬥志激昂。
    李世民目光落到徐子陵臉上,沉聲道:「莫老師曾和可達志交手,究竟有多少勝算?」
    徐子陵心答連半成都欠奉,皆因與可達志交手的是侯希白而非他,而侯希白因不敢
以美人扇這獨門兵器與他對仗,使得威力大減,也讓可達志佔得很大便宜。
    李世民的話他卻不得不答,只好道:「勝敗只是五五之數。」
    席上過半諸人均露出認為他過份自誇的神色。若徐子陵以本來的身份說這句話,將
沒有人敢懷疑,甚至會讚他謙虛;換過莫為的身份,當然是另一回事。尤其曾與可達志
交過手的龐玉、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三人,更覺得他不自量力。
    只有李靖心知肚明:在座諸人中,他是最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
    李世民長笑道:「好!莫老師既有此信心和膽色,本王就維持原議,由莫老師出戰
可達志,李將軍明白本王的心意嗎?」
    眾人恍然大悟,李世民兜兜轉轉,只為說明一件事,就是天策府輸不起另一仗。讓
莫為這外人出戰,即使敗北仍未至使天策府威名盡喪的地步。
    李世民最厲害處是平衡府內各人的意見,把不同的聲音統一起來,鼓勵士氣。
    否則只接受其中一種意見,不被接受的人自然不會心服。
    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並不主戰,更不能接受由外來人代表出戰。可是經李世民的一
番話後,反覺得由莫為這外人出戰是理所當然的事,值得一試。
    李靖真心誠意的道:「李靖明白,這確是最隹的選擇。」
    李世民長身而起,微笑道:「就這麼決定,今晚要看莫老師的本領啦!」
    徐子陵跪伏地上,朗聲道:「小人必不負秦王的期望。」
    眾人轟然應好,士氣昂揚至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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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橫貫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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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閉上眼睛,同時暗中提聚功力,現在他恨不得食梅洵的肉,喝他的血,以宣洩
被他破壞全盤大計的憤恨。
    出奇地沒有任有聲音說話。
    寇仲睜開眼睛,只見梅洵正把刀子送到常何眼底,道:「我敢肯定這是江南老刀親
手打製的精鋼刀,不信可問莫先生。」
    寇仲差點要抓頭,在梅洵手上的刀精芒閃爍,絕對不是井中月,難道涫涫這麼關心
自己,竟先來個順手掉包。
    就像從一個噩夢中驚醒過來,立時渾身舒泰,往桶內滑坐下去,苦笑道:「兩位大
哥可否拿刀子到外面再仔細研究,小人要光著屁股出來穿衣哩!」

                  ※               ※                 ※

    徐子陵隨李世民和天策府的文臣武將進入分隔宮城和王城的橫貫廣場,立時看呆了
眼睛。
    罷才他是從後大門進入掖廷宮,故看不到這邊的情景。
    除夕夜宴尚未開始,一切已準備就緒。首先令他眼前一亮的,是橫貫廣場正中的位
置搭起一個高達十五丈的燈輪,纏著五顏六色的絲綢錦緞,懸掛著無數盞花燈,光耀廣
場龐大的空間,有如霞光萬道的七彩光樹,令排列兩旁的彩燈亦要光華被奪。
    在進入宮城的承天門兩旁,左右各搭起一座高達二十丈的鞭炮塔,可想像點燃起來
火閃炮爆、絢燦熱烈的氣氛情景。
    在燈輪兩邊,搭起十多個平台,用來作各類型的娛樂表演,往廣場東西兩端延展開
去。各歌舞樂伎、表演雜耍、馬戲、幻術、胡舞的藝人,均在台旁準備就緒,只等吉時
來臨,便開始演藝的節目。
    最引人注意的表演者是一群百多人的小孩子,年紀在十歲許間,戴著大紅頭巾,穿
皂青衣,手持大兆鼓,圍著一個頭戴飾有四隻金黃色巨目面具、手提戈矛和盾牌的主舞
者,另外尚有十二個戴著猛獸面具的人,在承天門前集合等候。
    卜傑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這群表演者,湊到他耳旁興奮的道:「他們要表演的是驅
除上一年厲鬼邪魔,以迎接新年的『大儺戲』,以小孩作『倀子』,主舞扮的是驅疫辟
邪之神『方相民』,我在洛陽時見過一次,極為精采熱鬧哩!」
    徐子陵心忖看來卜傑雖駐長安多年,尚是首次有機會到宮內來過除夕。
    橫貫廣場此時聚集以千計的賓客,以唐室官員和家眷為主,亦有本地的大商賈和外
地來的使節及胡商。
    無論是宮女官眷、又或歌舞伎,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衣羅綺,曳錦繡,耀珠翠,施
香粉,衣香繽景,為除夕夜宴平添無限溫柔姿采。
    布在天街與廣場接口處的兩隊樂隊早落力演奏,重複太平樂、除夕樂等著名喜慶的
曲調,簫韶同響,鐘鼓齊鳴,鐘鼓齊鳴,充滿除夕元旦間送舊迎新的氣氛。
    李世民是第一位抵達的王級貴族,登時惹得正分組談笑的人紛紛來賀,只看這等形
勢,便曉得李世民甚得擁戴,並不因建成、元吉的排擠而要故意疏遠他。
    天策府的陣勢亦因此給衝散,眾人各自修行,找相熟的人敘話閒聊。
    不片刻徐子陵發覺卜廷和卜傑都不知轉到哪裡去,反落得耳根清淨,李靖此時來到
他旁,扯著他的衣袖,歎道:「到一旁說幾句話吧!」

                  ※               ※                 ※

    長安城變成不夜之城,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平時躲在屋內的閨女小孩,都湧到大街
上迎接佳節的來臨,鞭炮響個不停。大戶人家更開門禁,設宴,任由路過的人進來吃喝。
    寇仲與常何、梅洵和沙家大少成就三人同車,後者問道:「為什麼會這麼香?」
    常何奇道:「洛陽不就這樣的嗎?在長安每逢除夕夜,會在宮內以沉香、檀木架篝
火,燃至天明,可香聞全城哩!」
    寇仲咋舌道:「那豈非要燒很多香木?」
    梅洵笑道:「當少不過百車香料。」
    只看梅洵刻下的神情,便知他對自己懷疑盡去。
    適才他從浴桶走出來回到內間更衣,涫涫己香蹤杳杳,沒有機會問她是否為他的井
中月掉包。對寇仲來說,失去慣手的井中月,比起給人揭破身份,只是小事一件。
    兩架馬車加入開往朱雀正宮門的車流去,由於把門的衛士須逐車審查赴宴賓客的身
分,所以欲速不能。
    寇仲問梅洵道:「今晚的宴會有什麼安排和節目?」
    梅洵順水推舟的道:「這點常大人可比小弟清楚。」
    常何道:「照往年的慣例,該是先宴後舞,宴就是太極宮的廷宴和在廣場舉行的游
宴,太極宮終究座席有限,只有夠資格的人才可參與,游宴則可招呼餘下眾多賓客。坦
白說,游宴比廷宴可要有趣得多,不但輕鬆熱鬧,又有舞樂百戲助興。」
    沙成就道:「舞是否指除鬼的大儺舞?」
    常何道:「正是大儺舞,此舞此戌時開始,直舞至子時,舞儺逐疫於宮禁之中,反
覆三遍,最後持火炬送疫病凶鬼出宮門,把火炬投於永安渠躍馬橋下,讓疫鬼永不翻身。
同時於踏入子時的一刻,燃起兩座鞭炮塔,屆時鞭炮聲會傳遍全城,光焰煙屑沖天而上,
非常壯觀。然後皇上乘車出宮、繞城一匝,迎接元旦的來臨。」
    寇仲聽得心中大喜,照常何說宴會該在戌時舉行大儺舞前結束,那時宮內鬧成一片,
少了他這冒牌神醫該不會惹起任何人的注意,只要常何不找他便成。
    低聲道:「小人最愛趁熱鬧,可否免去參加宮內的廷宴?小人是認真的。」
    若換了審查寇仲佩刀前的梅洵,定會因而更添懷疑,此時只覺得他是直情真性,笑
道:「莫先生若不參加廷宴,聖上和娘娘都會失望。」
    常何點頭道:「此事小弟可擔當不起,莫兄就當幫小弟一個忙,只要亮一會相,再
讓小弟設法為先生開脫。」
    寇仲目的已達,登時心花怒放,他和侯希白約定盡量把同興社的年夜飯拖至戌時後
舉行,所以只要能早點從宴會脫身,會有充裕時間去對付楊虛彥。
    至於徐子陵對可達志那一場他是絲毫不擔心,無論可達志如何厲害,總難以和「邪
王」石之軒相比,徐子陵應付他該是游刃有餘。

                  ※               ※                 ※

    四周人人興高采烈,充滿送舊迎新的佳節氣氛,但李靖和徐子陵卻像存在於另一層
次的世界裡。
    徐子陵苦笑道:「李大哥這麼找我說話,不怕別人起疑?」
    李靖沉聲道:「他們只會以為我和你研究對付可達志的方法,唉!子陵可知令我很
為難?」
    徐子陵道:「大哥知否我另一個叫雍秦的身份?」
    李靖愕然道:「什麼雍秦?」
    徐子陵心中大訝,知道李世民把見過自己的事,連最親近的手下也瞞過,這或者代
表他的謹慎,更有可能是不敢輕信任何人。
    徐子陵把整件事厄要解釋一趟後,道:「大哥放心,我們和秦王是暗中有協議,一
天我們未帶走楊公寶藏,大家仍是友好合作的關係。」
    李靖臉容稍鬆,皺眉道:「小仲肯這樣幫助秦王嗎?」
    徐子陵道:「東突厥和魔門乃我們共同的大敵,況且誰想見到外族入侵、邪道橫行
的可怕情景?嘿!突利平安回家了吧?」
    李靖冷哼道:「當然平安回去了,否則我們怎抽身回來。我們直把他送至北疆,讓
他與族人會合,伏騫王子、程咬金和秦叔寶再多送他一程,而我們因心懸長安的形勢,
故先一步折返。你們兩個逐一溜走,弄得你嫂子發了我幾天脾氣。」
    徐子陵歉然道:「事非得已,李大哥請體諒我們的苦衷。」
    李靖歎道:「我怎會不明白。事實上你們肯盡力保著突利的性命,秦王非常感激。
秦王從來是個成大事不拘小節的人,做事更不會拖泥帶水。但提起你兩人,總感到猶豫
難決,非常為難。唉!教我怎麼說才好?」
    徐子陵坦白的道:「李大哥不用憂心,楊公寶藏只像鏡花水月,我們能起出的機會
愈來愈渺茫。只要寇仲尋寶失敗,我會迫他放棄爭天下的計劃,大哥也不致左右為難。」
    李靖沉吟片晌,道:「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的?」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池生春極可能是香貴的長子,香玉山現時銷聲匿跡,暗裡
仍從事傷天害理販賣人口的勾當,我們正計劃把他勾出來,徹底摧毀他們這個罪惡家族,
李大哥或能幫上一把。」
    李靖一呆道:「池生春竟是姓香的人?真教人意想不到,不過池生春與李元吉關係
密切。據天策府的情報,六福賭館收益的一半是入元吉的袋子,想動他可不容易。」
    徐子陵待要說話,只見遠處有位花枝招展的美人兒正向他招手,定睛一看,竟是好
賭的上林苑名妓紀倩,不由心中叫苦。
    李靖瞥她一眼,奇道:「那是誰?」
    徐子陵苦笑道:「是侯希白那小子惹來的麻煩,李大哥可否幫我一個忙。」
    李靖歎道:「說吧!」
    徐子陵低聲道:「待會若我要出戰可達志,不論勝敗,事後也會詐作受了內傷,大
哥設法親自送我離宮,好讓我能抽空去對付楊虛彥。」
    李靖答應一聲,掉頭離開。
    說時遲那時快,紀倩像蝴蝶般飄過來,一把扯著他衣袖,硬拉他到一旁,繃著粉臉
氣鼓鼓的道:「你和胡小仙那丫頭是什麼關係?為何要坐上她的車子在東市兜圈。」
    徐子陵心叫糟糕,教他可怎麼回答?
    候希白確是好朋友。

                  ※               ※                 ※

    寇仲一眾人等在朱雀門後的廣場下車,安步當車朝橫貫廣場走去。
    寇仲乘機問常何道:「待會的廷宴有什麼禮節要遵守的?我會否坐在你身旁?」
    常何笑道:「放心吧!就算你老哥有什麼違禮之處,亦絕不會有人敢怪你。鄭公公
早上特別奉命來找我,囑我務要令你賓至如歸,可見張娘娘多麼著緊你。待會只要我向
鄭公公說一聲你老兄愛到廣場趁熱鬧,他自會作出安排,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寇仲心忖若常何跟在他身旁,他仍是難以脫身,試探道:「我自己一個人去湊熱鬧
便成,常兄不用伴著我。」
    常何道:「這怎麼成?今晚我們兩兄弟定要狂歡達旦,不醉無歸,共渡佳節。」
    寇仲暗呼不妙,偏又對常何過分的熱情慾拒無從。
    梅洵此時撇下沙成就、沙成功兩兄弟,來到寇仲另一邊道:「莫先生既是高手,千
萬勿要錯過今晚廷宴的一場精采武鬥。」
    寇仲裝作愕然道:「今晚的宴會不是為慶祝新春而設嗎?且又在禁宮之內,怎會有
人比拚動手?」
    常何道:「這是皇上本族李閥的傳統,每逢佳節喜慶,都是比試較量的好日子,大
家只是點到即止,不會出現重傷流血的場面。正因我大唐武風熾盛,大唐軍方能無敵於
天下。」
    寇仲裝出恍然而悟的神色,道:「梅兄是否親自下場玩兩手?」
    梅洵此時己視他為太子建成一方的人,沒有隱瞞的道:「今晚會由太子殿下遣人出
戰,挑戰天策府那方面的人馬。唉!若我是秦王,也要非常頭痛,除李靖和紅拂女外,
其他全是人家的手下敗將。」
    常何道:「我曾親眼目睹李靖的血戰十式,確是一等一的厲害刀法,不過比起可達
志的狂沙刀法,恐怕要稍遜半籌。」
    寇仲裝外行的道:「若只是相差少許,又不是真要分出生死,那不可以鬥個平手了
事嗎?」
    梅洵笑道:「棋差一著,也要縛手縛腳,何況比武爭雄,在座者高手如雲,皇上更
是武學的大行家,只看幾招,立即可分出誰高誰低。咦!所以說白晝不要說人,夜晚勿
要談鬼,那個不是可兄?」
    兩人循他目光瞧去,只見可達志正陪著位嬌滴滴的美女在人群中穿插閒逛,一副志
足意滿的神態。
    寇仲再定睛細看,可達志身邊的不是喜兒還有誰。
    可達志這時亦看他們,領著喜兒朝他們走來。
    寇仲回頭偷瞥沙成功,只見他早氣得臉露青筋,雙目射出嫉恨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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