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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出嫁從夫之四 出嫁願從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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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52:1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楔子


暖暖的陽、微微的風,福晉的屁屁痛痛!

  「額娘,痛不痛?」

  「嗚嗚嗚,好痛喔!真不公平,為什麼只有我挨打?」

  因為額娘是罪魁禍首。

  弘普一眼亮出同情的目光,一眼偷偷瞅著額娘拚命揉屁股,嘴角好像癲癇發作一樣抖呀抖的,想笑又不敢笑,不然等一下該換他揉屁股了。

  「阿瑪很用力嗎?」

  「好用力喔!人家也只不過是要他替我把娘的遺物要出來而已,幹嘛發那麼大火嘛!」

  重點不在那裡吧?

  「要不要弘普幫您揉揉?」

  「嗚嗚嗚,總算額娘沒白疼你,不過不用了,額娘自己來就行了。」兩手繼續揉在屁股上,瞋怨的丹鳳眼恨恨地瞪住酷王爺離去的背影,「可惡的老頭子,竟敢打我屁屁,給我記住!」滿兒嘟嘟囔囔的在嘴裡咒罵著。

  老頭子?

  弘普差點笑出聲來。從老爺子連降一百級為老頭子,阿瑪這下子慘了,額娘不整得他變豬頭才怪,既然如此……

  「額娘,要不要懲罰阿瑪?弘普幫您!」兒子孝順額娘,應當的。

  聞言,滿兒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好幾轉,嘴角賊兮兮的勾起來,忘了要揉屁屁,嘿嘿嘿地把兒子拖到屋角落裡去講悄悄話;塔布與烏爾泰見狀,不由心驚肉跳的面面相覷,還猛吞口水,不知道福晉又想搞什麼鬼了?

  「你阿瑪說要在這兒多留幾天順便幫皇上辦點事,所以……」

  「嗯嗯嗯……」

  「然後你就……」

  「喔喔喔……」

  「接下來我就可以……」

  「沒問題,包在弘普身上!」

  於是,兩天後,這對狼狽為奸的母子又聯手擺了酷王爺一道,在弘普的幫忙下,滿兒趁那個打她屁屁的人不在,逃之夭夭,而且一逃就逃到了川境成都,打算繼續往西行到藏邊去溜躂溜躂。

  這一趟她非得好好玩個痛快不可!

  不料當她正在閒逛武侯祠時,竟意外發現一個幾乎讓她錯以為是在照鏡子的女人,當下吃驚得差點摔一跤。

  那誰呀?

  難不成她有雙生姊妹?

  不對,那女人起碼大上她四、五歲,而且氣質比她端莊,個子也比她高挺,身邊伴著一位英姿颯颯的男人,兩人看似夫妻,恩愛非常。

  她長得像她爹,而那女人又像她,所以,那女人跟她親爹有什麼關係嗎?

  但即使心裡如此懷疑,滿兒也沒有上前詢問,因為那女人穿的是漢服,梳的是漢式髮髻,半點滿人的味道都沒有。

  她的親爹是滿人不是嗎?

  不過滿兒還是忍不住跟在他們後頭,打算如何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一路跟呀跟到了雲南麗江府,眼見他們進入一棟宅邸內,她也找了家客棧住下,這才開始思索自己究竟想要如何?

  可是還不夠時間讓她想個明白,蹺家的福晉便被追捕逃妻的王爺逮著了。

  「妳可玩夠了?」

  「哪有,還早得很哪!」

  「大著肚子還到處跑,妳為何不能安分一點?」

  「誰教你打人家的屁屁!」

  「回去!」

  「……好嘛!」

  為免屁屁再挨一頓揍,滿兒決定等來年生下肚子裡的孩兒之後,再來搞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嘻嘻嘻,一年蹺一次家應該不算太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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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56: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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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年四月,淳親王過世。

  這年五月,怡親王也過世了。

  這年六月,任何人都不適宜大肆鋪張慶祝生辰,滿兒心裡明白得很,也不打算綁什麼小辮子讓皇帝老太爺揪。

  可是……

  滿兒低眸看著手上的書,一本極為陳舊的竹紙書——唐朝的李太白集,能完好無損的保存到現在也實在不簡單,連缺角少頁都沒有,字也清清楚楚的毫不模糊——雖然她根本看不懂上面到底鬼畫了些什麼符。

  這是小七兒特地幫她找來的,找了整整三年多,好不容易終於找著了,他也矢口保證是李白的真跡,絕不是模仿的贗品。

  老實說,她並不愛看書,小說還會看,其他的,饒了她吧!

  可是允祿愛看,只要沒事,他就坐在那裡看書,什麼書都看,雜七雜八的他也看,看到她替他昏頭。

  而他最欣賞的詩人裡頭,那個以為黃河之水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李白肯定是排第一名,所以她才特意請小七兒幫她尋找李白的真跡,也恰好小七兒是在允祿生辰之前找著,雖然時機並不怎麼妥當,不過……

  「福晉,或者明年再送?」

  梳妝台前,佟桂正在幫福晉卸下髮髻以便安寢;玉桂則在外室張羅一些點心糕餅,由於皇上也病倒了,王爺最近都忙到相當晚才回府,有時忙得連晚膳都沒時間用,餓著肚子上床可不好受。

  「那怎麼成,」滿兒毫不猶豫地否決掉玉桂的提議。「整整一年的時間,難保不會有人不小心露了口風出去,那我想要給他的驚喜不就沒了!」

  「說的是,那……」拿起梳子,佟桂開始為福晉梳發編辮子。「怎麼辦?」

  「咱們不請客,可王爺至少可以休息個一天、兩天吧?」玉桂從外室叫進內室裡來。

  「對,半天也行。」佟桂附和道。

  「妳們說得倒簡單,那個人一忙起來,連我都會丟到腦後去,要他休息?」滿兒嗤之以鼻地哼一聲。「就算我死了,他也不會停下來為我上半炷香的!」

  「福晉,您說這話可沒憑良心喲!」佟桂擠眉弄眼地吃吃笑。「誰不知道王爺最寶貝的就是福晉您,捧在掌心裡怕手勁兒重了,含在嘴裡又怕化了,為福晉您,王爺連命都可以不要,這樣情深意重,福晉,您……」

  「夠了,這些不用妳說我也知道,可是如果我們只是尋常人家的夫妻,他就不需要這樣忙得老是不見人影了對不對?」滿兒沒好氣地嘀咕。

  「那也是。」

  「有時候我都很懷疑,他老不在家,我那些孩子們到底是怎麼有的?」滿兒繼續嘟嘟囔囔抱怨。「搞不好我有其他男人自個兒都不知道,哼!誰讓他都不陪我,戴綠帽子也活該!」

  「哪會有這種事,自個兒有男人都不知道!」佟桂咯咯笑得快斷氣。「而且格格、阿哥們都像王爺多些,說不是王爺的也沒人相信。」

  「起碼這兩、三年王爺出遠門的次數少了不是?」玉桂張羅好了也來到內室。

  「那又怎樣?還是不見人影啊!」滿兒不甘心地嘟囔。

  「再過幾年也許王爺就不會再這麼忙了。」

  「再過幾年?」滿兒抽抽鼻子,裝模作樣地抹抹眼角,哀怨得像個棄婦。「再過幾年我就老囉!」

  佟桂和玉桂一起大笑起來。

  「福晉,您、您今年也不過才二十七歲,離老字還遠得很哪!」

  滿兒白她們一眼,「這妳們就不懂了,我的人不老,可是心……」很誇張的歎了口氣。「已經老……」

  話還沒聽完,佟桂和玉桂更是狂笑,一點面子也不給她。

  「請問前兩天是誰把自己畫成猛張飛的樣子說要嚇嚇王爺,結果王爺只不過哼一聲,自己反倒嚇得摔進荷花池裡頭去了?」

  「然、然後王爺像拎貓咪一樣把福晉從荷花池裡拎出來……」

  「福晉畏縮得像只耗子……」

  「濕淋淋的滴了一路水回到寢樓……」

  「被丟進澡盆裡……」

  兩人一搭一唱,唱得滿兒愈來愈尷尬,最後老羞成怒地變了臉。

  「我只是……」

  忽地,她有所警覺地噤聲,連忙把書藏起來,再若無其事地和佟桂、玉桂一起轉注房門,才剛望定,房門便被推開,果然是酷王爺駕到,滿兒立刻起身迎駕,玉桂與佟桂悄悄退場,接下去沒她們的戲分了。

  「皇上好點了嗎?」

  允祿沒吭聲,任由滿兒為他褪下長袍馬掛,又擰毛巾給他擦臉。

  「餓了吧?玉桂準備了好些你喜歡的糕餅喲!」

  允祿默然搖頭,揉著後頸逕自在床沿坐下,看來他也累了。見狀,滿兒腦際靈光一閃,有主意了。

  「我說老爺子啊!你是不是也休息兩天比較好啊?。」一邊說一邊爬上床摸到他身後,偶爾客串一下賢妻,雙手搭在他肩上按摩起來。「不然到時候連你也倒了,光靠張廷玉他們幾個,行嗎?」

  「我不會倒。」一如以往,允祿的聲音就跟他的表情一樣冷峻。

  「是喔!你以為你是什麼?石雕像?」滿兒咕噥。「我知道你武功好,但總也是個人呀!」

  「我不會倒。」

  白眼一翻,「是是是,你不會倒,你會永世屹立不搖,千秋萬代供人稱頌。」滿兒挖苦地嘲諷道:「但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你沒聽過嗎?」那詞兒沒用,換個詞兒繼續奮鬥。

  「沒聽過。」

  真乾脆!

  好吧!這人是石雕像,至少他的腦子是。

  「那陪我一天好不好?」

  「不好。」

  「半天?」

  「不好。」

  「兩個時辰?」

  「不好。」

  「一個時辰?」

  「不好。」

  按摩肩膀的手突然用力起來,因為她正在努力不把拳頭「放」到他的後腦勺上去。

  「那半個時辰就好?」

  「不好。」

  「喂,你這就太過分了吧?連陪我半個時辰都不行?」終於忍不住捶了他一下——在肩膀上。「過兩天是你的生辰,我有禮物要送給你呀!」

  「不需要。」允祿依然故我,冷冷淡淡的。

  「喂喂喂,那可是我托人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耶!」

  「不需要。」

  「可是……」

  「明兒個我就要出發到新疆。」允祿硬生生打斷她的抗議。

  滿兒呆了呆,旋即大叫,「你不但連半個時辰都不肯給我,還要出遠門?」

  「回來後再陪妳。」

  「那時候再陪我又有什麼用,」又捶他一下。「你的生辰都已經過了呀!」

  這會兒允祿連回也不回給她半個字,兀自翻身躺下。

  「我要睡了,替我脫鞋襪。」

  簡直不敢相信!

  滿兒氣結地瞪了半天眼,瞪到允祿都開始打呼了,她才沒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算了,早知道他是這麼個人了,氣死自己也沒用,還是提前在明兒一大早就送給他吧!

  唉!這一回不曉得又要多久才回來?

 

  翌日,滿兒天未亮就醒轉過來,打算用愉快的心情伺候老爺子用過早膳後,就高高興興地把禮物送給他。

  她不敢奢求太多,想見到他流露出喜悅的神色比登天還難,因此,她一心想看的只是他驚訝的表情。沒想到翻過身去竟發現枕邊人早已不在枕邊,慌裡慌張坐起來,迎接她的卻是佟桂、玉桂同情的目光。

  「福晉,王爺已出發到新疆去了。」

  「耶?他出發了?」滿兒失聲尖叫。「妳們為什麼不叫醒我?」

  「王爺不准啊!王爺說……」玉桂遲疑地囁嚅道:「說不准吵醒福晉,免得福晉又纏著他……呃,囉唆,所以、所以……」

  所以他就學小偷一樣溜之大吉?

  滿兒難以置信地傻在床上,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片刻後,驚愕轉不悅,不悅再轉憤怒,並逐漸聚積成風暴,然後猛然爆發。

  「夠了,愛新覺羅•允祿,前債加上後債,我現在就要你償還!」

  火藥庫轟然爆炸,福晉的怒吼陡然衝出寢樓外響徹雲霄,王府內上下人等在一驚之後不約而同搖頭歎息,各個為主子捏上一把冷汗。

  王爺又該慘了!

雲南麗江是一座別有風味的城市,三河穿城家家流水,幽曲窄達的街道佈局,依山傍水的院落民居,還有紅色的五花石路面,三百五十四座石拱橋、木板橋等,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城牆,夠特別了吧?

  「怪了,上回到底是怎麼走的?」佇立在宛如蜘蛛網般四通八達的巷道上,滿兒茫然四顧張望,一邊呻吟。「完了,迷路了!」

  好吧!路在嘴巴裡,問吧!

  「請問,有一座非常宏偉的宅邸,牌坊上書有『天雨流芳』四個字……」

  「姑娘要找土司府?喏,請往那兒去……」路人舉臂指向西南方。「先右轉,再往……」

  循著路人的指示,滿兒很快就找到那座宅邸。

  「沒錯,就是這兒,可是……」仰頭望住眼前這座氣勢恢弘的土司府,她咬著下唇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我總不能上前敲門問說有沒有人認識我吧?」八成會被人當成瘋子轟走。

  考慮了一整年,她始終無法決定自己到底想要如何。

  雖然很想知道親生父親究竟是誰,這畢竟是人之常情,但一個會強暴女人的男人,就算知道他是誰又有何意義?

  閹了他為娘親報仇?

  然而在她蹺家逃離北京城之後,當她開始考慮自己要上哪兒去時,頭一個浮現在腦海中的就是這裡,於是心想:難道是天意給她一個機會去探究謎底?

  所以她來了。

  可是,然後呢?接下來她又該怎麼做?

  正當她無措地站在土司府前發呆時,突然,土司府的大門打開了,一個二十七、八歲的俊朗青年走出來,一見到她便愣了一下。

  「咦?嫂子,妳怎麼又回來了?」

  嫂子?誰?不會是……

  滿兒傻傻地指著自己。「我?」

  「不過正好,我們一起回去吧!」俊朗青年回頭向門裡的人打了一下招呼,隨即快步走下階梯。「大哥呢?」

  「大哥?」滿兒怔愣地重複。

  「對啊!大哥不是跟妳一、起……」愈靠近滿兒,俊朗青年的語氣也逐漸遲疑起來,當他站定在滿兒面前時,終於發現不對了。「妳……不是大嫂?」他驚異地上下打量她,然後摸著下巴對自己點點頭。「嗯,的確,大嫂沒有這麼矮!」

  矮?

  「當然不是,我是你老娘,」滿兒面無表情地說:「不孝兒啊!有啥事要找為娘?」

  俊朗青年不由尷尬地咳了好幾下。「對、對不起,姑娘,是在下認錯人了,不過姑娘的容貌長得跟我大嫂幾乎一模一樣呢,除了……」

  「我比她矮!」滿兒冷冷道。

  俊朗青年形容更顯尷尬。「不,我是說,姑娘的眼睛和大嫂不一樣,而且姑娘也比我大嫂年輕許多。」

  最後一句話立刻成功地化解掉滿兒臉上的冰霜,使她嘴角愉悅地高揚起來。

  「是嗎?你大嫂跟我真的有那麼像?」

  「起碼有九成相似,」俊朗青年毫不猶豫地說:「但是姑娘至少年輕個四、五歲,氣質也和我大嫂迥然不同。」

  「還有一樣,」滿兒笑吟吟地舉起一根手指頭。「我比她矮。」

  俊朗青年又咳了好幾下,想笑又不敢笑。「呃,姑娘在這兒等人嗎?」

  「老實說,是的,在等……」滿兒指了指他。「你大嫂。」

  「咦?」俊朗青年訝異地瞠大眼。「姑娘認識我大嫂?」

  「不認識。」

  俊朗青年皺眉。「那……」

  「我想她也許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我爹是誰?」

  俊朗青年愣住,「原來姑娘……」繼而恍然大悟。「所以姑娘以為大嫂的尊親說不定就是……」

  「我不知道,」滿兒聳聳肩。「也許吧!總要問過才知道。」

  「我明白了,」俊朗青年頷首。「好,姑娘,我帶妳去找我大嫂。」

  「那就謝謝你啦!」滿兒眉開眼笑的道謝。

  「對了,我叫陸武傑,姑娘呢?」

  「柳滿兒。」

  「那麼,柳姑娘,咱們走吧!」

  「上那兒?」

  「大理。」

群山間悠然升起一列蒼翠欲滴的山屏,雪峰幽峽,如夢似幻地飄浮在流雲高湖之上,這便是雲南的點蒼山,而大理城就蜷伏在山腳下,淳樸又安祥,靜靜地躺臥了三百五十年。

  長久以來,大理城一直是白族段氏的根據地,雖然大理業已成為清朝的屬地,甚至還駐有提督管轄,但在這裡最有權勢的依然是白族段氏。

  不過陸武傑的目的地並非大理,而是點蒼山,在山裡頭有一座位於幽谷中的莊院,那才是他的家。

  「那兒就是陸家莊,我想我大哥和大嫂應該早就回來了。」

  「你們……」滿兒伸長脖子朝前望。「是漢人吧?」

  「當然。」

  「那你大嫂呢?」

  「也是漢人啊!」

  「這樣啊!」難道不對人嗎?或者世上真有毫無血緣卻能如此相像的兩個人,而又恰好讓她碰上了?

  「妳不是嗎?」陸武傑脫口問。

  滿兒沉默一下。「老實說,我已經不太確定了。」

  陸武傑看她一眼,不再多問。

  當他們到達時,莊前正有一位奴僕在掃落葉,聞馬蹄聲抬頭一看,頓時怪叫起來。

  「耶?大少奶奶,您什麼時候出去的?」

  陸武傑哈哈大笑著跳下馬。「阿福,你再看仔細一點。」

  聞言,阿福狐疑地在滿兒下馬後睜大兩眼再看去,再度怪叫。

  「哎呀!不是大少奶奶?啊!沒錯,大少奶奶高一些,年歲也大一點。」

  滿兒翻了一下眼,懶得跟他說。

  「大哥、大嫂呢?回來了吧?」陸武傑領著滿兒往莊裡走,一路問。

  「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回來一個多時辰了。」

  「爹呢?」

  「老爺上車裡土司那兒去了。」

  經過練武場,繞過一座巨大的大理石屏風進入正屋的大廳,陸武傑肅手請滿兒落坐。

  「請稍待一會兒,柳姑娘,我這就去找我大嫂。」

  陸武傑離去後不久,一位婢女送茶過來,揚著一雙驚訝又好奇的目光在滿兒臉上瞧個不停,再過一會兒,更多好奇的人在廳外探頭探腦。

  這座莊院裡頭不但全都是漢式建築、漢式庭院,下人們也全都是著漢服的漢人,住的、吃的、眼裡瞧著的全都是漢人的東西,連話也說的是漢語,全然感受不出是在白族的地盤上。

  然後,那個女人出現了,連同另一位長相酷似陸武傑的男人尾隨在陸武傑身後,乍見滿兒即脫口低呼,不可思議地揉揉眼再看,繼而目瞪口呆地愕住,同她身邊那個男人一樣。

  「天哪!妳真像我!」

  滿兒俏皮地皺皺鼻子。「不對,是妳像我。」

  那女人愣了一下,旋即掩唇輕笑,「適才武傑對我說我還不信呢!但現在……來,」她仍然緊盯住滿兒仔細端詳,一邊拉著滿兒坐下,溫柔又親切。「告訴我,妳是……」

  「我叫柳滿兒,康熙四十三年四月十八日生,」不等她問完,滿兒就自動招供。「娘親是杭州府富陽縣柳元祥的閨女柳婉儀,生父不詳。」

  雙目一凝,「令堂沒有告訴妳?」那女人問。

  「她瘋了。」滿兒淡淡道。

  「啊!對不起。」女人歉然道:「我叫竹月蓮,大妳四歲,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大妳一歲,叫竹月仙,一個今年才十七,叫竹月嬌,至於家父……」她頓住,轉望另一個男人。「文傑,麻煩你去告知我爹這件事好嗎?」

  那男人點頭離去,竹月蓮再轉回來面對滿兒。

  「我並不確知事實是如何,但我知道我爹年輕時曾到江南去過,而我娘在去世前也曾提及,我爹從江南回來後就不太一樣了,總是落落寡歡、若有所失,也許和令堂有關,也許無關,我不知道,總之,一切都要等他老人家到了才能解開謎題。」

  滿兒點點頭。「他要多久才能到?」

  「大約要五、六天左右,」竹月蓮說:「妳可以等吧?」

  滿兒聳聳肩,笑容有點古怪。

  「我特意來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不能等也得等!」

  無論事實是否能在這裡找到,二十七年都過去了,怎會在意再等個十來天?

  再老實一點說,她還有些膽怯,因為事實可能和她二十七年來以為的不一樣,反倒是她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一下。

  真奇怪,直至此刻她仍在猶豫究竟想不想知道事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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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57:05 |只看該作者
「妳在想什麼?」

  沒有回頭,滿兒聽聲音便知道是誰,這三天來竹月蓮總是陪著她,不是帶她到大理城內去逛,就是聊聊彼此的過去,對她總是那麼親切照拂、溫柔關懷。

  「我在想,我應該很緊張的,可是……」坐在一塊大石塊上,雙手托腮,視若無睹地眺望遠方高峰上的系雲載雪,她喃喃低語。「老實說,我好像有點麻痺了,已經搞不清楚自己想不想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竹月蓮安靜片刻,而後擠過來與她坐同一塊大石上。

  「如果我爹真是妳爹的話,妳會恨他嗎?」她試探著問。

  滿兒想了一下。「以前會,現在不會。」

  「妳期待他的補償?」

  「不需要。」這種事永遠也補償不了。

  「妳希望能認祖歸宗?」

  「沒必要。」她都嫁人了,還認什麼祖、歸什麼宗,多此一舉嘛!

  「……妳一定希望做點什麼吧?」

  「罵他!」滿兒不假思索地說:「我想好好的罵他一頓!」想來想去,她唯一想做的也只有這件事。

  竹月蓮凝住她的側臉片刻。

  「倘若他能給妳一個很好的解釋呢?」

  強暴女人還能有什麼解釋?

  他喝醉了?「不管有什麼解釋,錯的就是錯的。」

  竹月蓮輕輕歎息。「的確,不管多麼理直氣壯的解釋,他扔下妳娘不管,這就不對,不對的就是不對的,而後果卻都要由女人來承受,這又何其不公平啊!」

  滿兒狐疑地回過眸去端詳她。「大公子對妳不好嗎?」

  竹月蓮失笑。「不,他對我很好,我說的是我娘。」

  「妳爹對妳娘不好?」

  「不,也不是,我爹對我娘很好,可是……」竹月蓮笑容斂去。「他們的婚事是由雙親決定的,我爹並不愛我娘,但他是個感情豐富的人,需要有地方宣洩感情,所以若是他真去愛上別的女人,我也不會怪他,然而……」

  她又歎息。「我娘深愛我爹,對於我爹並不愛她這件事,她一直感到很痛苦,不知如何是好,她一方面希望爹能把所愛的女人娶進門,這樣爹或許會快樂一點;另一方面又害怕爹若是真把所愛的女人娶進門,她又情何以堪……」

  「妳錯了,這不是男人的錯,而是父母的錯。」滿兒感慨地道:「不管是什麼理由,強要把兩個並不相愛的人湊在一起,這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啊!」

  想到允祿為了她,不惜正面違逆康熙、雍正,堅拒他們為他安排的婚事,不願屈服於愚昧的忠與孝,她就覺得自己何其幸運能被他所愛。

  這樣能夠為了愛而不顧一切的男人,世上能有幾多個?

  竹月蓮同意地點點頭。「所以爹要我們自己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多半是因為他自己曾深受其害的緣故吧!」頓了頓。「說到這,妳覺得武傑怎麼樣?」

  怎麼話突然扯到別人身上去了?

  「什麼怎麼樣?」滿兒奇怪地反問。

  「我是說……」竹月蓮的笑容變得很含蓄。「武傑對妳的印象很好,閒來無事老提到妳,說沒見過如妳這般風趣的女人,嗯嗯,他這位小姐不中意,那位姑娘不合他的胃口,原來是喜歡……」

  滿兒聽得啼笑皆非。「慢著、慢著、妳不會是要把我和他湊在一塊兒吧?」

  「如果妳也喜歡他的話。」竹月蓮沒有否認。「我知道,想必是因為身世的因素才會使妳蹉跎年歲直至如今仍未成親,不過武傑不介意那種世俗因素……」

  「停!」再也聽不下去了,滿兒低低呻吟。「千萬別對我做那種期望,拜託!」雖然很高興竟然還有男人喜歡她這種老姑娘,但這件事要是讓某人知道,某人肯定會抓狂的!

  「為什麼?」

  「因為我已……」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婢女的呼喚遠遠叫過來打斷滿兒的回答。「回來了、回來了,大少爺和親家老爺回來了!」

  竹月蓮頗為驚訝地咦了一下,「他們回來了,這麼快?」隨即若有所悟地點點頭。「想來爹必定非常迫切地想要見到妳。來,滿兒,我們快去見爹,而後一切便可水落石出了!」

  滿兒默默尾隨在她後頭,腳步有點磨磨蹭蹭的。

  不知為何,沒來由的,一股不祥的預感浮現心頭,待一切水落石出後,那塊石頭可能不是她想要的石頭……

幾乎是在第一眼上,滿兒便可以確定那個五十好幾歲,滿臉涕泗縱橫,哭得像個孩子似的中年人是她親爹,除了眼睛,她和那中年人幾乎一模一樣。

  「是、是,那雙眼睛……」中年人淚眼模糊地盯住她,哽咽著。「多麼美麗的丹鳳眼,是婉儀的眼睛、是婉儀的眼睛……天哪!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她有了身孕,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眼見那中年人那麼激動,滿兒卻一點也提不起興致來,只是意態闌珊地冷眼看著他。

  「妳恨我,是嗎?」中年人注意到了。「我不怪妳,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

  「爹,先坐下來再說吧!」竹月蓮扶著愈來愈顯激動的父親坐下,再招呼滿兒在一倆落坐,然後喚人送上熱茶。「爹,既然妹妹找了來,您也不用太急。無論是誰對誰錯,先緩口氣上來再慢慢說吧!」

  好半天後,中年人終於平靜下來了,他深深凝視住滿兒。

  「我叫竹承明,康熙四十二年春天和婉儀邂逅於江南西湖畔,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們彼此是相屬的,我是那麼深愛她,而她也深愛我,所以兩個月後,我就上門去求親了……」

  「你上門求過親?」滿兒失聲驚呼。「外公怎麼沒提過?」

  「上柳家提親的人沒有上百也有好幾十,柳老太爺不可能一一告訴妳。不過當時老太爺一口就回絕了我……」

  「為什麼?」滿兒再次脫口問。

  竹承明苦笑。「雖然婉儀不介意作妾室,但老太爺可不願意讓愛女受到任何委屈,有那許多條件比我好的人上門求親,為何要讓愛女屈就妾室?可是我實在捨不下婉儀,所以一次次上門,一次次被回絕,我始終沒有氣餒,直到……」

  他眼眸落下,泛起更苦澀的笑,神情既不甘心,也是不得已。

  「家裡派人來找我,這才提醒了我自己是什麼身份,為了她著想,我不能不放棄她,單獨回到這裡。可是……」猛然抬眸。「倘若我知道她已懷有我的孩子,我一定會不顧一切把她帶走……」

  「也許娘是在你離開之後才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滿兒冷淡地說:「所以向來堅拒其他人求親的她才會突然答應親事,且急著要成親。而後,在成親前一個月,我娘帶著丫鬟上桐君山燒香,就在那裡,她被七個滿人輪暴……」

  幾聲驚呼,所有人全嚇呆了。

  「……一切結束之後,我娘也瘋了,而她肚子裡的孩子理所當然被認定是那些滿人的孽種,打胎藥打不掉只好讓我生下來,雖然七個月就出世,但大家都以為是打胎藥導致早產,所以外公為我取名叫滿兒,因為我是滿人的孽種……」

  滿兒的語氣愈說愈冷硬、愈說愈嚴厲。

  「想想漢人會如何對待滿人的孽種,嗯?對了,外公一家人當我是恥辱,走到外面大家當我是仇敵,沒有人願意接納我。十五歲那年,娘自殺去世了,外公立刻把我趕出家門任我自生自滅,老實說,我現在都很懷疑當時是如何生存下來的,為了垃圾堆裡半顆發霉的饅頭,我可以和野狗像畜生一樣互咬一場;為了一文錢。我也可以和一大群乞丐打得頭破血流;為了……」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桂承先掩面痛哭。「是我錯了,是我不該丟下妳娘不管,我以為是為她好,但……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砰一聲猛然拍桌而起,「你以為一聲對不起就算了嗎?」滿兒怒吼。「你以為一聲對不起我娘就活得回來嗎?你以為一聲對不起,我過去所受到的創傷就可以煙消雲散了嗎?告訴你,沒那麼容易的事,那些種種痛苦早已深刻的烙印在我心中,不是一聲對不起、兩滴眼淚就可以擺平的,所以你最好一輩子愧疚到死,這樣或許就可以打平了!」

  咆哮完畢,她喘了幾口氣,然後令人跌破眼鏡的臉色驟然一轉,翩然綻開一朵非常滿足的燦爛笑容。

  「好極了,我就是想這樣罵一罵,現在罵過了,我也該走了,再見囉!」

  語畢,揮揮手絹兒就走人,情況急轉直下,看得眾人怔愣得一時回不過神來,尤其是前一刻才被罵得狗血淋頭的竹承明,腦筋根本轉不過來,掛著滿臉淚水傻呵呵的呆在那邊。

  「滿兒,慢著!」在滿兒踏出廳門前一刻,竹月蓮及時回過神來並追上去拉住她。「妳……」

  滿兒回眸,笑得頑皮又狡黠。「放心,我不是說過嗎?我不恨他,只是想罵罵他而已,妳不知道,男人有的時候就是需要女人狠狠罵他一罵,不然他們是不會開竅的。」

  竹月蓮呆了一呆,差點又讓她走掉。「等等,難道妳不想認回爹嗎?」

  滿兒聳聳肩。「然後呢?有什麼意義?我已經不是需要爹娘疼愛的小女孩了,再講白一點,我又不欠他,反過來是他欠我,而他欠我的永遠也還不清,倒不如不還。總之,我已經明白一切,這就夠了。」

  「可是他總是妳親爹呀!」竹月蓮辯駁。

  滿兒冷淡地瞟去一眼。「對我而言,他只是一個陌生人。」

  「沒有爹就沒有妳!」竹月蓮義正辭嚴地說。

  「是啊!」滿兒更是漠然。「曾經有將近二十年的時光,我無時不刻希望自己不曾被生下來。」

  「妳、妳怎麼可以這麼說?」竹月蓮難以理解地喃喃道。

  滿兒歎息。「因為那是事實,妳不是我,不曾經歷過我所經歷過的折磨,所以妳無法瞭解我的想法,這也不奇怪。想想,有多少年的時間,我憎恨滿人,恨不得他們全部死光光,到頭來卻發現始作俑者是漢人,傷害我最深的也是漢人,難道妳要我重頭再來一遍,現在改恨漢人?」

  她搖搖頭。「不,恨人太累了,我只要知道事實便足夠了,然後就可以讓一切過去……」

  「難道妳不想知道為何我會認為丟下妳娘才是為她好嗎?」竹承明脫口問。

  不知為何,他這一說,其他人都用一種奇特的眼神瞪住他,像是反對,也像是警告。

  「她吃了這麼多苦,受到這麼多委屈,有權利知道。」竹承明的神情很堅決。

  竹月蓮只稍微考慮了一下便同意了。「沒錯,她有權利知道。」

  她一同意,陸家兩兄弟便也不再反對,於是,飛身一往前一往後守住,竹承明與竹月蓮的表情也在瞬間轉變得異常凝重嚴肅,看得滿兒心頭又浮上那股不祥的預感,兩腳忐忑不安地直往後退。

  「我……呃,可不可以不想知道?」

  竹月蓮卻硬把她拉回去。「妳有權利知道。」

  「我不能放棄權利嗎?」

  「妳會想知道的。」
「老實說,我真的不想……」又被按回原來的座位上了,滿兒無力的歎氣。「啊~~原來你們會武功啊!不知道師父是誰呢?」

  竹月蓮好笑地瞟她一眼。「現任白族段上司的父親。」

  「哇!」滿兒很誇張的驚呼。「那一定很厲害囉?」

  「沒錯。」

  「那……」

  「夠了,別再扯別的事了,」竹月蓮一眼便看穿她的企圖。「聽爹說吧!」

  這麼快就被拆穿啦?

  滿兒不由垮下臉,可憐兮兮的抽抽鼻子。「不能不聽嗎?」哀怨得好像剛被罰跪三天三夜,現在正想討價還價看看能不能少兩天。

  竹月蓮差點笑出來,「不能。」轉注竹承明。「爹,告訴她吧!」

  竹承明頷首,沉思片刻。

  「知道前明太子的事嗎?」

  滿兒有點訝異地看看竹月蓮,再看回竹承明,不解為何他突然提起前明的事。

  「大概知道一點,前明太子名朱慈烺,是祟禎帝的長子,崇禎十七年李賊攻破北京時,祟禎帝即命其三個兒子更衣出逃,後來太子與兩位弟弟定王、永王便不知去向,有人說他們被李賊殺死了。」

  「妳說得沒錯,除了……」竹承明徐徐垂下雙眸,「太子並沒有死,被李賊殺害的是定王、永王和睿王,後來他逃到南京,本想投靠福王,卻見到福王逐酒征歌、荒淫無度,心知福王的弘光政權維持不了多久,於是繼續往南逃,逃到了杭州潞王那兒,可是不過數月……」

  竹承明無奈歎息。「潞王也投降了,他只好再逃,最後逃到昆明桂王那裡,可是桂王最後仍是被吳三桂逼得遁入緬甸,太子卻已逃得累了,於是改名換姓避定大理,心想再也不逃了,要抓就來抓吧!」

  現在是說書講古時問嗎?都那麼久遠以前的事了,現在還提它做什麼?

  滿兒愈聽愈不耐煩,也很誇張的表現在臉上,又挖耳朵又打呵欠;但竹承明沒理會她,兀自叨叨絮絮的說下去。

  「沒想到這樣反倒讓他躲過了一劫,於是決定終此一生再也不提自己的真名實姓,更不想娶妻生子連累他們。直到他年過半百,認為清廷不可能再找到他,他才娶了白族段氏土司的妹妹,一個五十歲的寡婦,以為兩人都那把年紀了不可能會有孩子,而他也可以有個老來伴,不意……」

  他苦笑。「一年後,他的白族妻子便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在錯愕之餘,他以為這是天意,天意不讓他斷去朱室皇族的血脈,這才向白族土司和他妻子全盤托出他的身份……」

  「夠了、夠了,」滿兒再也受不了地揮揮手。「聽你拉拉喳喳的說了這麼多,我實在是有聽沒有懂,你到底想說什麼麻煩你說簡單一點好不好?」

  「我想說的是……」竹承明緩緩抬眼。「太子的兒子就是我。」

  話說完了,也的確按照她的要求說得再簡單不過,但滿兒卻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好像她根本聽不懂他所說的語言,而竹承明也很嚴肅地回視她,她沒吭聲,他也不再言語,良久、良久……

  彷彿被人踢了一腳似的,「你說什麼?」滿兒驟然跳起來嘶聲尖叫。

  竹月蓮被她嚇了好大一跳,竹承明卻依然很平靜。

  「所以我叫竹承明,竹,朱也;承明,意謂承襲明室的血脈,而事實上,我應該姓朱——妳也是,是崇禎皇帝的後裔。我想妳應該很清楚,身為前明皇族是很危險的,尤其是前明太子的後裔,所以我沒有帶走妳娘,以為讓她另行婚配定然比跟我在一起安穩,雖然我錯了,但請相信我,我的本意是為妳娘著想的。」

  滿兒又失去聲音了,惶惶惚惚、怔怔忡仲的注定竹承明,許久、許久……

  冷不防地,她突然轉身就跑,逃難似的,一溜煙就不見人影。

  「文傑,你不要追,我去!」竹月蓮一晃身也隨後追去。

  陸文傑悄悄來到竹承明身側想安慰他,卻聽見他一個勁兒的喃喃自語。

  「她是可憐的婉儀為我生的女兒啊!我要補償她,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補償她,非補償她不可……」

  

  這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她應該姓朱,是前明崇禎皇帝的後裔?

  太可笑了,她怎麼可能是前明皇帝的後裔,她全身上下哪裡也找不著前明皇帝後裔的標籤,正看反看無論怎麼看都不像什麼皇族,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不,她不是,當然不是……絕對不是……打死都不可能是……

  天哪、天哪,她是前明皇族,卻嫁給了大清皇族,生下了前明皇族與大清皇族的孩子,這委實太荒唐,太荒唐了……

  老天!她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一路狂奔,盲無目的地朝前淌,腦中思緒混亂得像一團打結的毛線球,直到地跑得幾乎斷了氣,不得不停下來大口大口喘息,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攀上黠蒼山半山腰上來了,轉眸望去,澄藍洱海入目,浩蕩汪洋煙波無際,漁舟點點飄漾其上,渺小得幾乎看不見,毫無緣由的,她的情緒驀然沉靜下來。

  她究竟在慌亂些什麼呢?

  她問自己,繼續凝望著那一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藍色水晶,那潔淨清澈的光芒一點一滴逐漸滌淨了她的心情。

  片刻後,她的心境業已如同那湖面,波平如鏡、沉穩如海,索性就地落坐,雙臂環膝,下巴擱在膝蓋頭上仔細思索。再過半晌,混亂思緒已然釐清,她知道該如何定位自己的身份了。

  她只是一個女人。

  無關漢人,也無關滿人。

  無關皇族,也無關平民。

  或許她生來就應該是前明皇族,但在所有人都摒棄她,唯有他誠心接納她,對她付出最真摯的感情時,她就再也不是了。

  現在,她只是一個女人。

  「滿兒。」

  有人在她身後蹲下,她頭也不回。

  「嗯?」

  「或許妳一時難以接受,不過……」

  「不會啊!」滿兒莞爾。「我已經接受了。」

  「……真的?」

  滿兒回眸,瞧見竹月蓮滿眼擔憂,不由笑起來,輕鬆又愉快。

  「當然是真的。」

  見滿兒笑得毫無芥蒂,竹月蓮這才放下心。「那就好。」

  眸子轉回去再度凝住洱海那一片汪洋,「怎能確定那是事實,任何人都有可能冒充不是嗎?」滿兒漫不經心地問。

  「因為爺爺帶著三樣東西,一樣是崇禎帝的『皇帝之寶』印,還有皇太子的金冊與『皇太子寶』印,以及明室玉牒,上面詳細記載著太子身上的特徵,為了證實他所說的話,當時段土司還特地請來王夫之先生與陳近南先生,以及一位曾服侍過前明太子的小太監,呃,那時他已經是個老太監了……」

  竹月蓮頓了頓。

  「雖然爺爺已經不認得那位太監,但一得知那位太監的名字,馬上脫口而出那太監是替他罰跪的小太監,還有許多私事,不是前明太子便不可能知情,毫無疑問爺爺就是前明太子朱慈烺。當時王夫之先生和陳近南先生一致同意這件事絕不可大肆張揚,必須等到反清復明大業已然進行到最後決定性階段之時,才可以向所有漢族同胞宣佈這項訊息,以激勵所有漢族同胞的團結,所以……」

  又是反清復明,這種詞她聽得實在很煩耶!

  「你們一直躲在這兒?」隨口一句話便推倒竹月蓮的萬里長城。

  「長久以來,這兒一直是最安全的。」

  「那麼……」滿兒隨手拔起一根草來咬在嘴裡。「你們到底想要我如何?」

  竹月蓮稍稍遲疑一下。「無論如何,他總是妳親爹,叫他一聲也不行嗎?」

  滿兒想了想,聳聳肩。「叫就叫。」又不會少塊肉,說不定還有便宜可佔。

  「還有,給爹一個機會,我知道他想補償妳,請妳給他一個機會好嗎?」竹月蓮軟聲請求。

  「我說過,沒有那個必要。」滿兒淡然拒絕了。

  「但爹需要,否則他必然會愧疚一輩子。」竹月蓮歎道。

  滿兒又考慮了一會兒,毅然扔掉草梗。「好吧!」

  在這裡多待一些時日也無妨,反正王府裡頭也沒什麼需要她擔心的,孩子們都有人照顧,酷王爺多半還在新疆偷雞摸狗,就算回去了,他也不可能知道她大老遠跑到這裡來了。

  哼哼哼!最好他已經回去了,也好讓他明白,她是承諾過不會離開他,可沒承諾過不會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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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57: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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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前夕,酷王爺僕僕風塵地趕返莊親王府,隨手扔下兩件行囊,一件是他自個兒的換洗衣物,一件是給那個八成一見面便會對他河東獅吼、咆哮山河的妻子的禮物,一刻不停的,他又轉身欲待進宮去向雍正報告此行的結果。

  然而半步都尚未踏出,他又徐徐回過身來。

  森冷的眼狐疑地一一掃過塔布、烏爾泰、佟桂、玉桂、玉蓉與婉蓉,六張臉六副怨懟的表情,一模一樣,毫無二致。

  「怎麼?福晉又闖什麼禍了麼?」

  沒人吭聲,只佟桂雙手捧著一本古書上前呈遞給他,僅一眼他便驚愕得瞠大了眸子。

  「這是……」

  「唐朝的李太白集,真跡!」佟桂重重地道。

  「原是要在王爺生辰那日送給王爺您作禮物的。」玉桂的語氣很憤慨。

  「福晉托小七兒足足找了三年多才找著的呢!」婉蓉的表情也很不滿。

  「由於對方無意讓渡,還得委屈福晉低聲下氣去跟人家央求再央求,抽鼻子抹眼淚,差點沒跪下去給人家磕頭,一連個把個月見天兒去磨,好不容易才求得對方點下了頭。」玉蓉更是幽怨。

  「其實福晉只要說出她的身份,對方不肯也得肯,偏福晉打死不願意做這種欺壓別人的事兒,寧願矮下身段去跟人家哀求,可真是委屈了福晉呢!」

  「又因為不想讓王爺您事先得知,福晉只得自掏腰包,拿出所有值錢的首飾去變賣,未了兒連她最喜愛的一對耳環和鐲子都給『捐』出去了,終於湊足了對方開口約數目。」

  「福晉好心疼喔!可是一想到王爺您定然會很高興,福晉就覺得犧牲再多也值得。」

  「沒想到……」

  「王爺竟然……」

  「連半個時辰……」

  「都不肯給福晉……」

  「還趁福晉睡著時開溜……」

  「害得福晉連提前把禮物送給王爺的機會都沒了,實在是……」

  說到這裡,六人相顧一眼,鼓起勇氣異口同聲指責:「太可惡了!」

  語畢,好不容易聚積起來的勇氣也用光了,六個人很有默契的一起擺出同樣的姿勢——隨時準備落跑。

  好在王爺並沒有發怒,只若有所思地凝住手上的書沉默了好半晌。

  「福晉呢?」語聲異常深沉。

  六人又相互覷過來覷過去,眼色交換過來交換過去,最後,大家一起點了點頭,然後……

  「福晉說她是承諾過絕不離開王爺您,但……」

  「沒承諾說不離家出走,所以……」

  「福晉離家出走了!」

  「福晉還說請王爺您不用去找她,因為……」

  「福晉絕不會去王爺您會去找的地方,總之……」

  「福晉氣消了自然會回來,所以……」

  一句接一句的話又驀然中斷,六個人一起退到門邊,再次鼓起勇氣異口同聲命令,「請王爺乖乖待在府裡頭等,千萬別亂跑,否則福晉回來後要打您的屁屁!」

  這一回,沒有人敢再留下來,話聲一落,六個人便爭先恐後逃出門去,辟哩啪啦逃得太急竟然把門框兩邊都給撞缺了口,還有一片門扇掉一半,搖搖欲墜地掛在那邊晃呀晃的。

  允祿瞇著陰鷥的眼冷冷地哼了哼,又低眸盯著手上的書看了片刻,隨即也離開寢室來到書房,陣筆疾就一封書信。

  「塔布!」

  「奴才在。」

  允祿抬眸,不見人影,原來躲在書房外頭不敢進來。

  「將這封信函送去宮裡給皇上!」

  塔布這才躡手躡足地貼緊牆邊摸進來,戰戰兢兢地取去信函,然後一溜煙又逃了。

  「烏爾泰!」

  「奴才在。」

  「拿銀子去把福晉變賣出去的首飾全給買回來,一樣都不許缺。」

  「奴才這就去。」書房門外,烏爾泰大聲應喝,旋即咚咚咚跑走了。

  「佟桂、玉桂、玉蓉、婉蓉!」

  「奴婢們在。」四個聲音都是從窗外傳進來的。

  「本王立刻要再出門,府裡頭交給福總管,有什麼瑣碎事兒全去找他,格格、阿哥們則交給妳們,好生看著,別讓他們搞鬼搗蛋惹出事兒來,福晉回來要是少一個,就拿妳們的腦袋來頂!」

  「奴婢們知道了。」

  交代完畢,允祿回房提起原來的衣物行囊又飛身出府去了,府裡的下人們齊齊鬆了一大口氣,差點沒吹跑院前的老柏樹。

  幸好,沒有火災也沒有水災,王府安然無事逃過一劫,此後定能流傳千萬世!



滿兒不曾有過被父母疼愛的經驗,也就不知道那該是什麼樣的感覺,但她可以確定絕不是竹承明給她的感受。

  與其說是疼愛,不如說竹承明是在討好她、取悅她,無論她提出何種要求,即使是無理的要求,竹承明總是有求必應,比菩薩還靈,這種感覺委實新鮮,使她不禁有些得意起來。

  沒想到除了金祿之外,還會有第二個男人如此寵膩她。

  數天過去,她另外兩個同父異母的姊妹也來了。竹月嬌活潑頑皮,與她個性極為相近,雖然兩人相差十歲,卻是一拍即合,沒幾句話就玩在一塊兒了。

  不過那個大她一歲的姊姊竹月仙可就……

  「大姊。」

  「嗯?」

  「二姊為什麼老是陰陽怪氣的?」

  不知為何緣故,一見到竹月仙就讓她想到玉含煙,也許是因為她們同樣清麗纖細,同樣溫柔婉約吧!

  不過竹月仙的態度可一點也不婉約,還差勁得很。

  前些日子,滿兒突然心血來潮想要自己做套白族服飾來穿,於是吆喝姊妹們一起來做,竹月蓮和竹月嬌都興致勃勃的來陪她,偏就是竹月仙一點也不給面子,事實上,竹月仙壓根兒就不願意接受滿兒是她妹妹這件事,對滿兒總是不理不睬,老是拿後腦勺給她看。

  直至她們衣裳都快做好了,竹月仙仍然不願意同她多說兩句話。

  「因為她最像娘嘛!」竹月嬌湊過眼來瞧瞧滿兒繡的花兒,再縮回去看看自個兒的,然後噘起嘴兒,不開心地抗議。「為什麼只有我繡的花最醜?」

  竹月蓮與滿兒不約而同伸長頸子去看她的女紅,旋即大笑著退回去。

  「真醜!」

  「可惡,怎麼可以嘲笑人家嘛!」竹月嬌不依的一人給她們一拳。

  笑鬧一陣後,三人又各自低頭專心繡花。

  「其實,滿兒,月仙並不是針對妳,而是……」竹月蓮抬眸瞄了滿兒一下又垂下去專注於手上的女紅。「她是不滿爹為何不能回應娘對他的癡情,卻去愛上別的女人。」

  滿兒也揚起眸子瞥她一眼,再垂落。「感情的事本來就是不由自主,無法勉強的呀!強求喜歡的人一定要喜歡自己,這未免太無理!」

  「話是沒錯,但……」竹月蓮頓了頓。「記得是十二年前吧!月仙才十六歲,正是情竇初開時,那年春天我和她一起到青海的表姨家作客,在游賞崑崙山時邂逅了一位年紀比她小一、兩歲的少年,一塊兒遊玩了兩個月之後,月仙便喜歡上人家了,我仍記得當時她是那樣驕羞又喜悅,一如尋常墜入情網的少女。不料再過一個月,那位少年竟像出現時一樣突然地不再出現……」

  「哇!太可惡了,小小年紀竟已學會玩弄姑娘家的感情!」

  滿兒憤慨地為竹月仙打抱不平,沒想到竹月蓮卻喟歎地直搖頭。

  「咦?不對嗎?」滿兒怔愣地問。

  竹月蓮苦笑。「不對,那位少年並沒有錯,我是旁觀者,看得很清楚,他只是很單純的想找幾個伴一塊兒遊山玩水,並非別有居心,當時同行的另有一位表哥和兩位表弟,那位少年多半都和他們走在一起,也盡量與我和月仙保持適當距離,連話也很少說,換言之,他從未追求過月仙,也不曾有過任何表示,是月仙單方面喜歡上人家的。」

  「哦!那就、就……」滿兒無措地和竹月嬌相對一眼,後者看模樣也是頭一回聽說這件事。「二姊自個兒不清楚嗎?」

  「也許清楚,也許不清楚,我不知道,可是……」竹月蓮更深的歎息。「月仙卻下了決心定要等到他再回頭來找她,以為只要她夠癡心,那少年定然會回應她。自那而後,每年春天她都會到崑崙山去等候他……」

  「這、這……」滿兒啼笑皆非。「二姊癡心是很好,但人家既然對她沒意思,又不曾和她許下任何約定,她這樣一廂情願地癡癡等候又有何意義?」

  根本是白搭嘛!

  「白癡!」竹月嬌嘟囔。

  「我原也以為她只是少女一時的迷戀,一、兩年後就該省悟,沒想到她卻如此執著,居然一等就是十二年……」竹月蓮無奈地歎氣,「姊妹作了二十幾年後,我才瞭解她外表看來嫻靜內斂,其實內心恰好相反,她竟是如此自以為是又頑固,大家都明白的事,就是她不明白……」

  「我看是她根本不想去明白。」滿兒喃喃咕噥。

  竹月蓮靜默一下,再次泛起苦笑。「妳說得對,她很聰明,理該要明白,可是她不想去明白,又聽不進任何人的勸說,爹也只好隨她去了。」話到這裡,忽又想到什麼似的啊一聲。「對了,說到這我又想到武傑,滿兒,他對妳……」

  怎麼又來了!

  「暫停!」滿兒哭笑不得地歎了口氣。然後咬斷線頭.「好了,我的全做好了,妳們先幫我穿上,之後再來跟我說妳想要提的事兒。」

  白族崇尚白色,以白色衣服為重,男子頭纏白布包頭,身穿白上衣白長褲,以及鑲花邊的黑或藍領掛;女人頭纏繡花巾,身著白上衣白長褲,再套上掛子與圍腰就行了,簡單,但總是色澤鮮艷,絢麗多彩,做起來也不是很繁瑣。

  沒兩三下,滿兒便換好衣服,竹月蓮當即站到她後頭去。

  「來,我幫妳綁辮子。」

  「不,挽髻。」

  「不對,白族未婚少女綁辮子,已婚女人才挽髻。」

  「所以我要妳替我挽髻啊!」

  好一陣子靜默後,竹月蓮和竹月嬌突然像兩隻青蛙一樣跳到滿兒面前,異口同聲呱呱大叫,「妳成過親了?」

  滿兒笑咪咪地頷首。「我十七歲就嫁人了。」

  「那妳的夫婿為何沒有陪同妳前來?」若非如此,她們也不會認為她未婚。

  已婚女人出遠門自然要由夫婿陪同,這是常理不是嗎?

  滿兒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頭。「嘿嘿嘿,老實說,這回我是跟我家相公鬥氣,才會瞞著他偷偷溜出來的。」

  「那麼……」竹月蓮小心翼翼地瞅著她。「妳可有孩子了?」

  滿兒比出手指。「六個,不過一個女兒過繼給我家相公的哥哥了。」

  「六個?那……」竹月蓮掩不住興奮之色,甚至連話聲都有點抖顫。「幾個兒子?」

  「四個。」

  竹月蓮與竹月嬌一齊抽氣,繼而掉頭就跑,跑得滿兒一頭霧水。

  「怎麼?我不能有四個兒子嗎?」
甫踏出門口兩步,面前就像下麵條一樣唰唰唰落下一條條人影,竹承明、竹家三姊妹,以及陸家兩兄弟,全到齊了,駭了滿兒好大一跳,差點尖叫出來。

  「你們……」話還沒說完兩個字,人就被挾持到不遠的涼亭去坐。

  「滿兒,妳果真成親了?」竹承明滿懷興奮地急問。

  見親爹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滿兒不覺悄悄坐遠了些。「成親啦!」

  「那妳……」上身往前傾,竹承明緊緊張張的再問:「也果真有四個兒子?」

  再坐遠一點,「也沒錯,一個十歲,一個七歲,一個四歲,還有一個年初二月才出世。」滿兒掰著手指頭數給他聽。

  「太好了!」竹承明狂喜地猛拍大腿。

  滿兒茫然地輪流看過去那一張張振奮得很可疑的臉。「原來我可以有四個兒子,不過,你們也不用激動成這樣吧?兒子是我的,又不是你們的。」

  「滿兒,」竹月蓮欣喜地握住她的手。「妳知道,我不能生,而月仙也可能等那少年等一輩子都不會嫁人……」

  「哦……」滿兒懂了。「可是還有小妹啊!」

  竹月蓮瞄去一眼。「是,她可以生,但她並非爹的親生女兒,而是養女。」

  滿兒頓時恍然大悟,難怪竹月嬌的容貌既不像竹月蓮也不像竹月仙,也難怪竹月嬌的年歲與兩個姊姊相差那麼多。

  「所以,滿兒,妳過一個兒子給竹家如何?」竹承明滿眼希冀地央求。

  拿大清皇族的孩子去過繼給前明皇族?

  「這個主意可能不太好。」滿兒口乾舌燥地喃喃道。

  「妳是擔心女婿不同意嗎?」竹承明忙問:「不要緊,讓我來跟他說好了。」

  前明皇族要對上大清皇族?

  滿兒一臉烏黑。「這個主意更恐怖!」

  察覺她的臉色不對,「是……」竹承明不由微微蹙眉。「女婿脾氣不太好?」

  「何止不好,一個不小心惹毛了他,他可是會馬上翻臉殺人的耶!」滿兒重重地說,看能不能嚇得他們屁滾尿流,不敢再提這事。

  竹承明果然吃了一驚。

  「女婿竟有如此凶悍?他作何營生?鏢師?屠夫?亦或劊子手?」

  「他是……」滿兒用力咳了好幾下。「京城名旦角兒。」

  竹承明先是愣了一下,繼而錯愕的失聲大叫。「戲子?還是扮女人的?」

  「對啊!他扮起女人來可漂亮了!」滿兒拚命點頭。「尤其他唱那出貴妃醉酒時,真可謂姿容無雙,顛倒眾生呢!」

  她說得一臉驕傲、得意洋洋,眾人卻是面面相覷,額上黑線密佈。

  好半晌後,竹承明才又問:「女婿既是……呃,名旦角兒,脾氣又怎會那般暴躁?」

  滿兒聳聳肩。「他愛耍大牌嘛!」

  竹承明有點哭笑不得。「那妳為何嫁給他?」

  「我為何嫁給他?」滿兒喃喃覆述了一次,唇畔悄然勾起一抹嫵媚的笑。「因為……」向來俏皮又活力充沛的神采消失了,替上另一副溫柔又情深的表情,目光如夢似幻,充滿眷戀與癡迷。「他是這世上唯一一個願意為我死的男人……」

  瞧她那副模樣,眾人已是訝異萬分,再聽她說出那樣一句簡單卻震人心弦的話,眾人更是動容。

  「……為了我,他可以捨棄一切;為了我,他能夠挺身和天地作對;為了我,他願意把自己的命丟在腳底下踐踏,這樣情深意重的男人……」她滿足的歎息。「我不嫁給他又要嫁給誰呢?」

  有好一會兒,眾人只盯著她唇上的笑容無法出聲,為她所描述的男人而心頭震撼不已。

  「沒想到……」竹月蓮首先回過神來,「妹夫竟是那樣的男人!」她低歎。

  「既是那樣深情的男人,脾氣好壞倒是無所謂了。」竹承明也喟歎道。

  「真希望我也能碰上那樣的男人。」竹月嬌呢喃。

  陸家兄弟相對一眼,沒吭聲,竹月仙若有所思地黯然垂首,有幾分落寞、幾分哀怨,還有幾分愁苦。

  還要等多久,她才能夠結束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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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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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高山上之外,大理可謂冬無嚴寒,夏無酷暑,四季如春,氣候怡人,在這重陽時分,當北京城裡的人開始感受到瑟瑟秋風帶來的寒意時,大理的居民卻依然察覺不到任何季節變化,最多只是夜裡涼了一點而已。

  「滿兒……」

  「少來纏我,爹,告訴你那種事我家相公不會答應的啦!」

  「讓爹去跟他說……」

  「才不要,屆時爹跟他打起來,我要幫誰?」

  「爹保證不會……」

  「爹的保證去跟娘說吧!」

  自那日起,竹承明便追著滿兒到處跑,纏著她一個勁兒的央求,害她整個山莊四處亂竄,都快沒地方躲了。

  「滿兒……」

  「夠了沒?」竄了半天又竄回大廳裡來,滿兒氣喘吁吁地癱在椅子上沒好氣地低吼。「如果還不夠,拜託一下,先歇會兒再繼續成不成?」

  竹月蓮好笑地倒了杯茶給她。「妳允了爹不就行了。」

  竹月嬌咯咯大笑。「三姊啊!爹可是沒那麼輕易放棄的喔!」

  「滿兒……」

  「天哪!喘口氣都不行嗎?」滿兒呻吟。

  「……我自個兒去跟女婿說……」

  「不要、不要,他真的好凶的啦!」

  「滿兒……」

  裝作沒聽見,滿兒兀自問竹月蓮,「二姊呢?」

  竹月蓮抿唇暗笑。「她有事上昆明去了,得十天半個月後才會回來。」

  「滿兒……」

  左耳進右耳出,「大姊夫呢?」滿兒又問。

  竹月蓮噗哧失笑。「不就在妳後頭。」

  「滿兒……」

  充耳不聞,「陸二哥呢?」滿兒再問。

  竹月蓮忍俊不住笑出聲來。「在妳左手邊坐著呢!」

  「滿兒……」

  聽若罔聞,「小妹呢?」滿兒繼續問。

  竹月蓮終於也禁不住咯咯笑個不停。「在、在那邊抱、抱肚子叫痛。」

  「滿兒……」

  聾了,「大姊呢?」滿兒最後問。

  沒有人回答她,大家都笑翻了,包括竹承明在內,唯有滿兒一人悠哉悠哉地端起茶盅來慢啜細飲,一副無辜的表情。

  「你們怎麼笑成這樣,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

  就在大家笑得最沒形象的時候,僕人進來通報。

  「老爺,外頭有位公子說是三小姐的夫婿……」

  鏗鏘!

  噗!

  這兩種聲音是同時發出來的,一個是滿兒的杯子落地的聲音,一個是她把滿嘴茶水噴到親爹臉上的聲音。

  「你說什麼?」滿兒一邊扯喉猛咳,一邊驚恐的狂叫,沒空理會親爹的抗議。

  「有位姓金的公子說是三小姐的夫婿,他……」

  撲通!

  滿兒駭得摔到地上去了,「他怎會知道我在這裡?」她魂飛魄散地拉高嗓門尖叫,「天哪、天哪,我死定了!死定了!」然後開始像耗子一樣到處亂竄,「我得躲起來!對,躲起來!」最後鑽到椅子底下去。「快,去告訴他沒我這個人,叫他滾蛋,快去!」

  菩薩保佑,大清皇族和前明皇族千萬不能碰頭啊!王見王可是死棋,沒別的路可走了!

  眾人見她嚇成這樣,不禁面面相覷,猜想她的夫婿不知有多麼兇惡。

  「滿兒,不用怕,」竹承明趕緊蹲下去安慰她,因為滿兒就躲在他的椅子底下。「若是妳夫婿生氣,爹會……」

  「對,你!」不待他說完,滿兒又尖叫起來,急急忙忙從椅子底下鑽出來,「爹,應該躲的人是你,不是我,快,」一邊叫一邊硬要把親爹塞進椅子底下去。「快躲進去!」

  玩躲迷藏嗎?他都這把年紀了不太適合吧?

  竹承明哭笑不得。「等、等等,等等,滿兒,別推了,我進不去……」

  手下一停,「對喔!爹爹個子比我大,哪裡躲得進去……」滿兒喃喃自語,隨即粗魯地把竹承明拉起來改往後推。「快,快去躲起來,躲到你的床底下,千萬別出來呀!」

  床底下?!

  愈說愈不像話了。「這、這……滿兒,為父為何要躲?我……」

  「少囉唆,叫你躲你就躲!」滿兒更使力推,因為竹承明不肯動。「該死,爹,你再不躲就來不……」

  「娘子,為夫終於找到妳了!」

  已經來不及了。

  一聽那興高采烈的聲音,滿兒渾身一僵,唬的一下回過身去,廳門口果然是她那個大眼小嘴兒,明明是個三十六歲的老頭子,看上去卻猶如二十四、五歲年輕人的夫婿,她不禁失聲尖叫,嗓門差點扯破了。

  「混蛋,我沒叫你出場,你跑來幹嘛?」她一邊叫一邊驚慌失措的衝過去滴溜溜地將他轉了個身,再從後背使盡全身力氣推他出去。「回去!回去!」

  在動的只有滿兒的腳——從前面滑到後面,金祿文風不動地回過頭來。

  「娘子,妳還在搓為夫的火兒麼?」他可憐兮兮地眨巴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對不起嘛!娘子,是為夫的作差了,娘子大人有大量,就原諒為夫這一遭吧!為夫以後再也不敢了!」

  「好好好,我不火了、不火了,所以你可以滾蛋了!」更使勁兒推。

  金祿還是不動,滿兒兩腳繼續滑。

  「娘子,」小嘴兒哀怨地扁著。「妳要為夫怎地才肯原諒為夫嘛?」

  「就跟你說我不火了聽不懂嗎?」兩手推不動,她就側過肩去頂。「你到底滾不滾啊你!」

  金祿依然不動,滿兒兩腳還是滑,斜斜的。

  「娘子,」垮著稚嫩的臉兒,抽抽鼻子。「妳就這麼惱為夫,怎地也不肯原諒為夫麼?」

  不推不頂了,滿兒站直身子狠狠踢他一腳。「叫你滾你就滾!」

  「娘子……」

  又踢一腳。「還不滾!」

  「娘子……」

  再陽一腳。「滾!」

  竹承明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到底是誰兇惡啊?

  「娘子……」

  趕在滿兒又把腳踢出去之前,竹承明連忙幾個大步上前阻止她。

  「滿兒,別再踢了!」

  聞聲回眸一瞧,是前明皇族的親爹,再轉回來看,是大清皇族的夫婿,「終於王見王了!」滿兒不禁悲慘的呻吟起來。

  「滿兒,這位就是女婿嗎?還不快替為父的介紹!」

  竹承明一說,眼見金祿訝異地來回看她又看竹承明,那雙原本就又大又圓的眸子瞠得更大更圓了,幾乎像是在臉上鑲了兩顆龍眼,滿兒不覺呻吟得更大聲。

  「娘子?」

  「滿兒?」

  金祿與竹承明同時叫,滿兒認命地長歎。

  好吧!只要雙方不知道彼此是王,這樣應該沒關係吧?

  「介紹就介紹,喏,他叫金祿,是我的夫婿;他叫竹承明,是我親爹。好了,既然我夫君找來了,女兒拜別,有空我會再來玩的,再見!」

  說罷,揮揮手絹兒,挽著金祿的手臂便要走人。

  「娘子!」

  「滿兒!」

  那兩個男人又「很有默契」的同時叫起來,叫得滿兒真的開始冒火了。

  「你們要介紹,我已經介紹了,到底還要怎樣嘛?」

  「女婿才剛到,總該讓我們好好聊聊,認識一下吧?」竹承明一本正經地說。

  聊聊?認識?

  千萬不要,會聊出大禍,認出大難來的!

  滿兒俏臉兒一片愁雲慘霧,而金祿純真的眼眸裡是一抹深思的光芒。

  「娘子,妳……不願意讓我們聊聊麼?」

  滿兒心頭一凜,驚覺一時忘了自己的心思有多麼容易被這個比鬼還奸詐的傢伙看穿,差點露出馬腳。

  「誰說的?沒的事、沒的事!」冷汗一把把亂揮,她心驚膽戰地硬扯出一嘴假笑來掩飾心虛。「我是說、說……啊~~對了,夫君你遠道而來一定很累了,來來來,我先帶你去休息。沒錯吧?爹,應該先讓他休息吧?對對對,應該先讓他休息,麻煩你們晚膳幫我們送進房裡來,夫君想要在房裡用膳,謝謝!」

  一邊自說自話一邊走人,話說完,人也不見了。

  廳內眾人呆了半晌,困惑地搖搖頭也各自散場,除了竹月蓮,自看清金祿容貌的那一瞬間她就呆住了,一臉的驚訝、錯愕,還有不知所措。

  竟然是他!

  直至大家全走得一個不留,她依然傻在原地。

  這下子可麻煩了!

「娘子,妳這身行頭可真光鮮啊!」

  笑眼瞇瞇,金祿興致盎然地上下打量那個一身白族服飾,自進房門後一直在他面前走過來走過去的女人,順口提出他的看法,誰知他一出聲,那個女人馬上定住腳步怒吼過來。

  「誰叫你來的?」

  笑容頓失,大眼兒又哭喪起來,嘴角可憐兮兮地朝下掉。

  「娘子,怎地妳還沒消火麼?」

  「你……」頓住,翻翻白眼,滿兒繼續焦躁地走過來走過去。

  金祿歪著腦袋端詳她片刻。

  「娘子,妳擔心讓為夫知道什麼嗎?」

  這句話的效果奇佳,他一說,滿兒馬上踩到自己的腳板差點撲到地上去,金祿一個閃身及時扶住她。

  「娘子,小心點兒哪!別摔痛了為夫會心疼啊!」

  滿兒沒好氣地橫他一眼,推開他站穩腳,繼續踏步。金祿聳聳肩,回座位繼續觀察她。

  「那位,娘子,是妳親爹?」

  腳步又停了,滿兒歎了口氣,轉到他身旁坐下,自行倒了杯茶一口喝乾,橫臂抹去茶漬,開始說了。

  「去年,記得吧?你揍了我一頓屁股,我一火大就……」從去年說到今年,滿兒說了個詳詳細細,除了不能說的話之外。「所以啦!他確實是親生我的爹,喏,就這樣。」語畢,她起身繼續踱步。

  金祿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兒也繼續跟著她看到右邊,再看到左邊,又看回右邊,再……

  「他是漢人?」

  「對,他是漢人。」

  「所以娘子妳也是漢人?」

  「對,我是漢人,跟你不一樣的,我是純種,你是雜種。」

  金祿蹙眉,「這又有啥不好讓為夫知道的呢?」他困惑不解地喃喃自語。「委實令人想不透……」

  滿兒忽地拔腿衝到他面前來惡狠狠地揪起他的衣襟。

  「管你透不透,不准再想了,我警告你,你……」

  敲門聲驀起。

  「三小姐,三姑爺,奴婢送晚膳來了。」

  滿兒咬咬牙,不甚甘心地丟下金祿的衣襟。「進來吧!」

  一頓晚膳吃得滿兒心不在焉、食不下嚥,不是用筷子夾湯就是用湯匙舀菜,末了還捧起飯碗來喝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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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1:02:01 |只看該作者
  膳後,她正準備繼續踱步,金祿自後環住她的腰,親熱地貼在她耳際呢喃。

  「娘子,別踱了,為夫好想妳,咱們歇息吧!」

  於是他們上床歇息了.

  自然,久未見面的恩愛夫妻不可能一上床就睡覺,這也不是金祿的本意,他們理所當然要先用肢體語言來「交談」一番,纏纏綿綿的訴說彼此的思念,溫柔纏蜷地回應對方的深情。

  事畢,該睡了,但滿兒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金祿也沒有再問她為什麼心煩,只一手枕在腦後,兩眼往下瞅著她像顆陀螺一樣滾來滾去。

  最後,她終於下定了決心,一個翻身滾到他胸膛上趴著。

  「夫君。」揪著一顆心,她忐忑不安的低喚,雙眸盯住他胸膛上的傷疤不敢抬上去看他。

  「嗯?」

  「如果、如果我告訴你我親爹是、是、是……」

  「是什麼?」

  狠狠一咬牙,「是前明朱慈烺太子的兒子,而我也是前明皇室的後裔,」她一口氣把它說出來,免得又遲遲吐不出口。「如果是這樣,你會怎麼說?」說罷,她可以很清楚的感覺到他的呼吸停頓了一剎那,旋即攬臂緊緊環住她,沉默了。

  提著氣,她心裡七上八下地等待著。

  她是在賭,既然他肯為她死,這種事對他而言應該不是問題。

  許久後,金祿終於慢吞吞地開了口。「竹承明……朱承明嗎?嗯,那我得說妳最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這事兒,尤其是宮裡頭那一位。」

  她贏了!

  可是……「這我知道,我自然不會說,我還想忘了這件事呢!但夫君你……」嚥了口唾沫,「你也不會說?」滿兒小心翼翼地再問。

  「為夫又怎能說?」金祿歎著氣。「這事兒一旦坦開來必然會牽扯上娘子妳,撇都撇不開。而四哥可是比先皇更痛恨反清活動叛逆組織,他定然不會放過娘子妳,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反清復明組織依然不肯死心,前明太子後裔是最好的號召,為夫怎能說?」

  猛然舉眸,「但你是大清皇族的人呀!」滿兒衝口而出。

  「那些為夫全不論,」金祿的表情平靜,語氣更是堅定有力。「只論娘子安全與否,誰敢傷害娘子妳,任何人為夫都饒不了他!」

  「若是皇上呢?」

  「殺!」金祿毫不猶豫地吐出那個最殘酷又無情的字眼。

  連他自個兒的四哥也饒不過嗎?

  「夫君……」滿兒眼眶紅了、濕了,成親十年,他依然一句話就能讓她感動得一塌糊塗,令她更死心塌地的把心放在他身上。「我……」她抽著鼻子哽咽著。「我也一樣,若硬要我作抉擇,我也只要夫君,其他全不管,誰要敢傷害夫君你,我也絕不放過!」

  金祿忽地露齒一笑,純真又燦爛。

  「心事全給露了出來,娘子輕鬆多了吧?」

  滿兒赧然垂下眼睫毛。「是輕鬆了。」

  大眼睛眨巴著。「那麼娘子不搓為夫的火兒了?」

  掛著淚珠兒,滿兒噗哧失笑。

  「不搓了、不搓了,不過可不許夫君就這樣消失喔!」

  哀怨地瞟她一眼,金祿歎氣。「是,娘子,為夫會乖乖待在娘子身邊,直至娘子滿意為止。」

  嘿嘿嘿,賺到了!

  「還有、還有,以後出遠門,不許你再偷偷溜走喔!」這個最最可惡了!

  金祿尷尬地打了個哈哈。「不敢了,娘子,以後為夫若是要出京,必然先行告知娘子一聲,絕不敢再悶不吭聲的踮兒了。」

  「很好,那……」滿兒滿意的笑了,「說,」手指頭敲敲他的胸口。「你怎會知道我在這兒?」是派出多少人馬到各個省城去找?或是通令全國各地宮府衙門出動所有衙役翻天覆地的搜索?

  「去年為夫不就在雲南這兒找到娘子的麼?」小嘴兒咧出得意的笑紋。

  滿兒呆了呆。「就這麼簡單?」沒派半個人出去,也沒下半道命令?

  「就這麼簡單。」

  滿兒愣了半晌,「呿!」沒趣地撇開臉,旋即又轉回來。「你這趟到新疆到底是幹啥去了?」

  「傅爾單與岳鐘琪被四哥召回京裡共商軍情,這期間岳鐘琪的部下所傳報回京裡的軍情實是非常可疑,故而四哥要為夫我去查探個究竟。」

  「結果呢?」

  「謊報。」金祿輕輕道:「噶爾丹策零趁岳鐘琪赴京期間,出兵兩萬突襲西路大軍,我軍損失慘重,而岳鐘琪的部下竟以大捷上報。」

  「這下子岳鐘琪可難看了!」滿兒喃喃道。

  「那可不。」

  下巴躺在交迭在他胸膛上的手,滿兒兩眼懶洋洋地往上瞅著他,看著看著突然發現金祿的清秀可愛竟不比當年減損多少,眼眸大嘴兒小,雙頰嫣紅氣息純真,走在路上眼珠子跟著他跑的姑娘家絕不會少到哪裡去。

  她不禁有些吃味兒,因為她已經是個沒人要的「老太婆」了。

  「夫君。」

  「嗯?」

  「除了我,你真的沒有碰過其他女人嗎?」

  金祿意外又困惑地愣了愣,不解她為何突然問到這邊來,但他在一愣之後立即斷然道:「當然沒有!」

  想來他也很瞭解這種問題絕不能遲疑太久,否則便是為自個兒找麻煩。

  滿兒滿意地點點頭,再問:「除了我,你真的不在意其他任何女人?」

  金祿開始聞到不太妙的味道,額上冷汗落下一滴,「不在意!不在意!」這會兒他不但更堅決的否認,還加上搖頭的動作。

  「除了我,沒有讓任何女人接近過你?」滿兒繼續盤問,彷彿官大人在審案。

  「即便有也是反清組織的成員或有關的女人,是為了工作而不得不接近的呀!」金祿慌忙為自己的清白作聲明。

  「絕沒有半個和你的工作無關的人?」

  「當然,當……呃!」金祿陡然僵住。

  滿兒徐徐瞇起丹鳳眼。「請問你的『當然,當……呃』是什麼意思?」

  僵了好一會兒,金祿臉上的表情才開始變化,圓圓的眼眸彎成心虛的上弦月,小嘴兒扯成尷尬的角度,有點滑稽。

  「是、是有位小、小姑娘……」

  聞言,滿兒一口氣打翻十桶醋缸,猛然坐起來,居高臨下地指住他的鼻子。

  「什麼?你喜歡過其他女人?還是個小姑娘?」

  「娘子,別老掰我文兒挫磨為夫嘛!」金祿滿頭冷汗,指天喊地叫冤枉。「為夫說的是有位小姑娘與為夫的工作無關,如此而已,並非為夫對她有任何不軌意圖呀!」

  滿兒收回手來雙手抆腰,宛如皇帝老太爺君臨天下。「解釋清楚。」

  「那、那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當時為夫為了工作不得不找個,呃,掩護,故而挑上幾個單純的年輕人同他們一道,咳咳,遊山玩水,」金祿畏畏縮縮地囁嚅道:「他們之中有對姊妹,那個妹妹、妹妹……呃、呃……」

  「喜歡上你了!」滿兒冷冷地替他說完。

  「哈哈,哈哈……」金祿打著哈哈猛搔腦袋。「意外!意外!總之,工作一結束,為夫便撒丫子踮兒了。」

  又落跑!

  他就愛來這套。「她自始至終不知道你的身份?」

  「不知。」

  「你也沒有跟她告別?」

  「為啥要跟她告別?」

  真無情。

  「沒再碰見過她們?」

  「沒!沒!」金祿雙手連擺。

  「也沒想過她們?」

  「娘子不提,為夫早忘了!」

  狠狠盯住金祿又緊繃著臉好一會兒,滿兒才懈下臉色。

  「好吧!相信你了!」

  「叩謝娘子恩典!」金祿鬆了一口氣,大呼萬歲。

  「好了,睡吧!」

  她一躺回去,金祿便嬉皮笑臉的湊過來。

  「嘻嘻嘻,娘子,能不能,咳咳,再來一回?」

  「色鬼!」

  「謝娘子!」

  當金祿再度埋頭善盡色鬼的職責時,滿兒腦子裡卻狐疑地想著一件事,一件「應該」不是很重要的事。

  那個「故事」……好像在哪裡聽過……

無論走到哪兒,清晨的空氣都是最好的,聰明人大都喜歡把握這時辰好好散個步,這是最好的養生之道,不過做得到的多半是個性深沉穩重的人。

  活潑的人又跑又跳都來不及了,哪裡受得了一步一步慢慢龜速賽跑。

  竹承明也是在進入中年之後才養成清晨散步的習慣,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會碰上滿兒的夫婿。

  雖然他的背影挺拔又灑脫,隱隱還有一股懾人的氣勢,但是,依那年輕人的言行舉止,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性情穩重的人,也不像是滿兒嘴裡所描述那種情深意重,連命都可以賭上去的人,更不像女兒口口聲聲說的那般窮凶極惡的人,甚至不像是六個兒女的父親。

  在他看來,那年輕人只像是個家境富裕的公子哥兒,打小到大沒吃過苦,因此到如今都上二十四、五年歲了,依然能保有一份純真與童稚的氣息,這確是難得,可是……

  這種男人,可靠嗎?

  「女婿。」

  背著手,金祿徐徐回過身來,清秀的臉上掛著無邪的笑容,又大又圓的眸子輕漾著柔和的光芒,小小的嘴兒紅灩得如此誘人,看上去不像個男人,倒像是個清純的大孩子。

  「岳父也來遛早兒麼?」

  「棗兒?」竹承明微微一愣。「這個……棗兒還不到時候,不過這時候的菱角很不錯,你可以嘗嘗。」

  金祿柔順的眉毛微微聳了一下。「既是岳父的提議,小婿自當去搓搓看。」

  竹承明皺起眉頭。「我並沒有叫你搓牌,賭博這種事我並不贊同。」

  大眼兒眨了兩眨。「賭博?我也是棒槌,不曾摸過。」

  竹承明又從皺眉換成一臉茫然。「棒槌?我們為何說起棒槌來了?」

  「岳父真是愛打趣兒,不是岳父先提到賭博的麼?」

  是他嗎?

  就算是,賭博和棒槌又有何干?

  竹承明疑惑地想了半天,然後搖搖頭,「不說這了。」繼而雙目一凝。「滿兒說是和你鬧意氣才離家,現在應該沒事了吧?」

  金祿很誇張的歎了口氣。「讓岳父操心了,這都怪女婿我一時混了心,惹得娘子搓火兒,於是悶不吭聲地撒丫子踮兒了,好在我巴巴兒地奔來,昨兒晚上讓娘子車軸轆話來回說了半天,小婿自個兒也掰開揉碎地說了半宿,說到我鬧氣兒,好不容易說得娘子屁顛兒屁顛兒的,總算沒事兒了。」

  竹承明攬眉嚴肅地沉默好半晌,狀似在深思,然後問了一句話。

  「你到底在說什麼?」

  話一問出口,一側便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狂笑聲,滿兒笑到快沒氣地自竹林內出來,竹月蓮與竹月嬌尾隨在後,她們也聽不懂金祿到底在說什麼。

  「爹,妹夫說的是京腔。」

  「原來是京腔。」竹承明恍然大悟。「妳聽得懂?」

  竹月蓮搖頭。「老實說,我也常常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不過大表哥聽得懂。」

  「可是妳大表哥這會兒並不在這裡……」竹承明轉注滿兒.「滿兒,女婿究竟說了些什麼?」

  滿兒捉著金祿的手臂笑得滿臉淚水,全擦在他的衣袖上頭了。

  「天哪!你們、你們居然能說到這樣。他、他問爹是不是清早起來散步,爹竟然……竟然叫他去吃菱角;他說他會去吃吃看,爹又說沒有、沒有叫他去賭博;他說賭博他也是外行,爹居然問幹嘛……幹嘛說到棒槌去……」

  她愈說竹承明的表情就愈尷尬,竹月蓮與竹月嬌也開始笑出聲來。

  「那麼適才那一大段他又說了些什麼?」

  「剛才?他說是、是他一時糊塗惹我生氣,我才……」滿兒一邊繼續笑得流眼淚,一邊解釋。「才會悶不吭聲的跑了。好在他、他盡快趕了來,昨兒夜裡讓我、讓我囉唆了半天,他自個兒也、也反覆詳盡的解釋了大半夜,說到他喘氣,好、好不容易才說得我高興起來,總算沒事了。」

  「原來是這樣。」竹承明喃喃道:「看來要跟女婿溝通並不容易啊!」

  又笑了好一會兒,滿兒才勉強止住笑聲,抹去淚水,橫眼瞪住金祿,指控,「你是故意的!」

  金祿眨巴著純真無辜的眸子。

  「沒啊!娘子,為夫說話原就這樣兒的不是麼?」

  「你就不能說點人家聽得懂的話?」

  「咦?誰人不懂嗎?」金祿笑得更無邪。

  「少給我裝蒜,剛剛……」滿兒又想笑了。「剛剛那些就沒人聽得懂!」

  「娘子妳不就懂了。」

  「那是我,我是……」忽地頓下,滿兒疑惑地轉眸。「等等,大姊,妳又沒跟他說過話,為何說『常常』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又提到大表哥?」

  竹月蓮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她,轉而正面對著金祿。

  「你認不得我了嗎?這也難怪,那年到青海之前我大病了一場,病得瘦骨嶙峋、形銷瑣立,只剩下一把骨頭,跟眼下的我迥然不同,兩個人似的,你不認得我也不奇怪。」瞥一眼滿兒,「就是那場病害得我無法生孕的。」再轉回去對金祿又笑了一下。「十二年前,青海崑崙小山,我叫竹月蓮,你還記得嗎?」

  「竹月蓮?」金祿認真思索片刻,雙眸陡睜,「咦?是大姑娘你啊?這可巧,我還想著呢!岳父姓竹,姑娘也姓竹,這姓可少見,原來是一家子人。不過……」他驚異地上下打量竹月蓮。「大姑娘不說,我還真認不准呢!」

  「十二年前?崑崙山?」滿兒喃喃嘀咕。「該死,不會這麼湊巧吧?」

  竹月蓮輕輕歎息。「就是這麼巧啊!滿兒。」

  滿兒的臉扁了。「就是他?」

  竹月蓮頷首。「就是他。」

  滿兒怔忡半晌,忽地胳臂肘往後一頂。「都是你!」

  金祿捂著側腹,齜牙咧嘴。「娘子,我又怎地惹妳挫火兒了?」

  沒理會他,「這樣的話嘛……」滿兒兀自摸著下巴沉吟。「唔……我想我們最好趁她尚未回來之前離開,免得撞上了。」

  「不,」竹月蓮不贊同她的想法。「滿兒,我想的恰好與妳相反。這種事妳不及早讓她覺醒,難道真要讓她等一輩子?」

  「說得也是,不過……」滿兒苦笑。「她會恨死我的!」

  「妳們姊妹倆在說什麼我不懂,不過……」竹承明中途岔進來。「滿兒現在要離開我絕不同意!」

  「為什麼?」

  「為父尚未跟女婿提那事兒啊!」

  聞言,滿兒不禁猛翻白眼。「天哪!爹,就跟你說他絕不會同意,你幹嘛又提啦!」

  「不管女婿同不同意,好歹讓我提一下呀!」竹承明堅持道。

  「不可能的事,你提也是白提啦!」

  金祿左邊看看、右邊瞧瞧,滿眼迷惑。「你們在說啥?要跟我提啥?」

  滿兒瞟他一眼,冷笑,慢條斯理地走開。

  「好吧!既然是你自個兒問的,你就自個兒去頭大吧!」

  金祿更是疑惑,竹承明有些按捺不住興奮地湊過來。

  「我說女婿,你有四個兒子對不?所以……咳咳,過一個給竹家如何?」

  「……咦?!」

  金祿一聽當場傻住,滿兒在一旁笑得打跌,知道金祿腦子裡想的一定跟她想的一樣。

  要把大清皇族的孩子過繼給前明皇族,好讓他們繼續反清復明大業?

  太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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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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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竹承明改行去纏金祿,滿兒得以恢復輕鬆愜意的日子,每天吃喝玩樂過的像個廢人似的好不快活,偶爾去聽聽竹承明央求金祿過一個兒子給竹家,而金祿就故意說那種沒人聽得懂的話給竹承明聽,竹承明再回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詞,每每聽得滿兒笑倒在地上起不來。

  「三姊、三姊,告訴我們嘛!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話嘛?」

  看她笑成那樣,竹月嬌也很想分享一下,但是滿兒總是笑得說不出話來。

  又有時像這日,金祿到達山莊十多天後,一大清早天就開始下起雨來,浙瀝瀝的,不大不小但下個不停,好像永遠都停不了了似的。

  這下子出不了門了,滿兒便笑吟吟地招招手喚來夫婿。

  「夫君,好無聊喔!唱支曲子來聽聽吧!」

  「娘子要聽什麼曲兒?」

  「自然是貴妃醉酒,喂,要化妝換女裙喔!」

  「咦?可是娘子……」

  「快去!」

  「……好嘛!」金祿委委屈屈地回房去了。

  待他再出現時,驚艷的讚歎聲接二連三,此起彼落,各個都看傻了眼,沒有人相信眼前那位嬌弱動人、媚眼如絲,一舉手、一投足皆是風情的美娘子原是個大男人,那細膩婉轉的唱音與柔美圓潤的身段更教人差點把眼珠子都給瞪出來,情不自禁紛紛鼓掌叫好。

  就在這最熱鬧的當兒,竹月仙回來了,一進大廳見竟然有個清麗婉約的女人在那邊唱戲,四周的人聽得如癡如醉,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她身後跟著一位頭纏白巾,身穿白衣白褲黑掛子的白族男人,同樣目瞪口呆。

  「她……是誰呀?」

  「我也不認得。」

  第一個察覺到他們的是金祿,唱得正精采時中途斷音,其他人才回過神來。

  「二姊,段大哥,你們回來了!」竹月嬌立刻搶上前去歡迎他們,一臉饞像,口水都涎到下巴上了。「可有幫我帶雞腿回來?」竹月仙把個小包交給她,她立刻歡呼一聲跑去找廚娘。

  逃了!

  滿兒與竹月蓮相顧一眼,旋即示意金祿回房去卸妝更衣,再與那位白族男人熱絡地打招呼,他是白族土司段復保,個性爽朗樸實,算來應該是竹氏姊妹的師兄,因為他的父親就是竹氏姊妹的師父,每一回她們到大理城遊逛,他都會超乎熱誠的招待她們。

  竹月蓮曾私底下告訴滿兒,段復保也等了竹月仙將近十年,但竹月仙從不曾把他放在心上,即使如此,他還是打算繼續等下去。

  寒暄一過後,大傢伙兒一塊兒坐定,下人奉上熱茶。

  「剛剛那位是?」竹月仙問。

  「是妹夫,」竹月蓮瞟一下滿兒。「特意來找滿兒的。」

  「原來如此。」竹月仙神情漠然,沒什麼興趣,淡然應一聲後便轉向竹承明。「爹,我得先向您說一聲,這趟去昆明,我們……」

  「月仙,」竹月蓮從旁硬生生打斷她的報告。「妹夫是熟人,妳也認識喲!」

  竹月仙怔了怔,回過臉來,「他是熟人,我也認識?」蹙眉想了一下。「但我並不認識會唱戲的男人呀!」

  「因為當時我們並不知道他會唱戲。」

  「當時?」

  竹月蓮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十二年前,崑崙山。」

  「十二……年前……」竹月仙呢喃重複,目光迷惘,彷彿聽不懂竹月蓮在說什麼。「昆、侖山?」

  竹月蓮暗歎。「妳一定記得,月仙,妳從沒有忘記過他不是嗎?」

  「記得……」竹月仙兩眼發直地瞪住竹月蓮。「誰?」

  視線徐徐移向通往後屋的大廳側門,「他。」竹月蓮輕輕道。

  竹月仙沒有動,依然瞪著她,直到……

  「崑崙山一別十二年,二姑娘可安好?」

  竹月仙全身一震,臻首猛回,恰好瞧見那個她苦苦相思了十二年的人在滿兒旁邊的椅子坐下,後者雖已脫離當年那青澀少年的模樣,卻仍舊稚嫩得像個大孩子,笑容依然純真無邪似金童。

  「怎麼,二姑娘不認得我了?那倒是,都十二個年頭了,若非遠來滇境尋找我家娘子,誰也想不到還能得見,更料不到二姑娘竟會是我家娘子的姊姊,這可真是巧,妳說是不,二姑娘?」

  彷彿被點了穴道似的,竹月仙一動不動,兩眼盯住金祿一眨不眨,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好像在這一瞬間被奪去了魂魄,癡了、傻了。

  竹承明黯然歎息,竹月蓮與滿兒都看不下去地移目他望,陸家兄弟暗暗羨慕竹月嬌逃得快,不必面對這種場面,早知道他們也跟著跑了;而段復保則若有所悟地看看金祿,再轉注竹月仙,眼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終於明白此刻大廳內的氣氛為何如此沉重鬱悶。

  過了幾乎有一輩子那麼久的時間後,竹月仙終於動了,她的眼神動了,徐徐住下落在金祿與滿兒親密交握的手上半晌,再緩緩拾起來又望定金祿好半天,而後慢條斯理地起身,半聲不吭,彷彿幽魂似的飄出廳外去。

  段復保也要追去,卻被竹月蓮攔住。

  「不成,段大哥,現在不成,你得讓月仙獨自整理她的心情,這種時候旁人的安慰沒有用,只有靠她自己。」

  段復保猶豫一下,轉回身來望著金祿。「是他?」

  竹月蓮頷首。「是他。」

  「她喜歡這種男人?」段復保脫口道。

  金祿滑稽地咧咧小嘴兒,滿兒噗哧失笑,竹月蓮也忍俊不住地抿了一下唇。

  她明白段復保話裡的含義,他和金祿是全然不同類型的男人,若竹月仙喜歡的是金祿那種型的男人,那他不就一點希望出沒有了?

  老實說,她也有點兒擔心。

  一直希望月仙只是年幼無知時的迷戀,一旦夢幻破滅後,回頭看看這十二年來的堅持,也許她自己也會覺得很可笑。

  但若不是呢?

大大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竹月仙翌日便恢復了正常,毫無任何不妥之處,甚至原本對滿兒不理不睬的態度也改變了,她會主動對滿兒微笑打招呼,偶爾寒暄幾句,雖然僅是如此而已,但滿兒已經很開心了。

  「看來再過一陣子之後,她應該也能夠接受段大哥才對,如此一來,爹就不用再纏著咱們要孩子了。」

  「那麼,娘子,咱們可以回京了?」

  仰起臉兒俏皮地對他吐了一下舌頭,再愛嬌地偎進他懷裡,「好嘛!回去就回去嘛!」滿兒呢喃。「不過先說好,你若是又太過分,我還要離家出走喔!」

  「這……」金祿啼笑皆非。「娘子,別再挫磨為夫了吧!」

  「誰折磨你啦?有也是你自個兒找的呀!」

  「娘子啊……」

  他們在柏樹下親熱地打情罵俏,另一邊,竹承明、竹家三姊妹、陸家兩兄弟與段復保在飛簷亭內喝茶閒聊。

  「嘖,三姊夫真是沒用,三姊隨便說兩句,他就低聲下氣的拚命討好三姊,不是我愛說啦!這種男人真的很窩囊耶!」竹月嬌嘟囔著把視線拉回來對段復保擠眉弄眼。「還是像段大哥這樣最好,人老實又有男性氣概,不會欺負老婆,也不會太軟弱,恰恰好。」

  她說得確然是事實,但主要目的還是為了說給竹月仙聽,大家心知肚明,於是也紛紛附和她。

  「月嬌說得沒錯,滿兒的夫婿確實太過於懦弱,」竹承明首先響應「號召」。「先前滿兒還說什麼她的夫婿有多麼暴躁兇惡,其實根本沒那一回事,那形容詞應該敗在她自個兒身上才對。」

  「三妹看上去還比他成熟呢!」這是陸武傑的評語。「我想他至少小上三妹一、兩歲吧!」

  「他不會武功。」陸文傑說得最簡潔。

  「對對對,他不會武功,出門在外有事還得靠三姊保護呢!不過……」竹月嬌竊笑,壓低嗓門。「三姊的武功也很爛耶!她居然連城牆都差點躍不過去,那回若不是我拉她一把,她早就一頭撞扁在城牆上了!」

  「而且他還是個戲子。」竹月蓮慢吞吞地說:「戲子無情,這話妳該聽過吧?眼下他對滿兒是很好,誰知道他何時要翻臉。」雖然對滿兒有點過意不去,但為了促使竹月仙盡早把心思放在段復保身上,只好將良心暫且擱一旁去睡覺。

  「沒錯,搞不好只要哪個捧他場的千金小姐說一句承諾,給他榮華富貴,他馬上就變心了也說不定,男人多半是這樣。」竹月嬌說得煞有其事,好像她被好幾十個男人甩過,多有經驗似的。「當然,大姊夫、陸二哥和段大哥除外。」

  大家連連點頭附和,竹月仙卻只是面帶淺笑,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也不曉得聽進去了沒有。

  也許聽進去了。

  也許沒有。

  「爹,」滿兒跟金祿手牽手一起過來。「我們該回去了,總不能丟下孩子太久不管。」

  竹承明瞄一下竹月仙,考慮片刻,點點頭。「什麼時候再來?」

  「放心、放心,我會盡量找他的碴,」滿兒笑咪咪地說:「他只要一點不順我的心,我就離家出走來找爹!」

  「娘子,饒了為夫吧!」金祿愁眉苦臉哀聲歎氣。

  眾人失聲大笑,滿兒笑得最大聲。

  「正好,一道走吧!」竹月仙朝段復保微微一笑。「段大哥的表弟要成親了,我們要去太華山喝喜酒。」

  竹承明略一思索,「我也一起去吧!」他深深凝注滿兒,依依不捨。「父女才相認,我想和滿兒多相處一時片刻也是好,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有好多話想和她說卻都還沒說泥!」

  「那我也要去!」竹月嬌像個小孩子似的跳著大叫。

  說到後來變成大家全都一起去,於是各自回房去準備,打算用過午膳後即刻出發。

  「夫君,我們跟他們一起去吃完喜酒再回去好不好?」

  「可是……」

  「嗯?」

  「……好吧!」

  嘻嘻嘻,真是太完美了,沒出什麼岔,夫婿又很「聽話」,嘿嘿嘿,看來她可以不時離家出走一下,免得某人太囂張了!

 

  位於昆明西郊的西山是由碧雞、太華、太平、羅漢等山峰組成,峰巒起伏,林木蒼翠,古道盤曲,澗塹飛泉,南段峭壁千仞,北段幽奧深邃,東瞰滇池,煙波蕩漾,宏偉中見清秀,明淨中見幽靜。

  「這樣走,太慢了吧?」

  沿著幽靜的山道,他們不疾不徐的往上攀,山裡的景致清幽靜美,空氣也十分清新,涼沁中帶著淡淡的甘甜味道,每吸一口,彷彿連五臟六腑都熨貼了,即使如此,烏龜爬久了也是會煩的。

  「慢?」竹承明等不由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若不是為了她那個不會武功的名旦角夫婿,誰喜歡這樣一步拖一步,早施展輕功飛到天涯海角去逍遙了。

  「到底在哪裡呀!段大哥的表弟家?」

  「下了這座山,順著小溪走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

  說話間,眾人來到山道拐彎處,青翠的樹木突然向兩側分開,展露出一片黃黑色的土面來,上面升高形成斜坡,坡頂又似刀削斧鑿般急瀉而下,造成一片險峻的懸崖絕壁,而一座簡陋的亭台便築建於崖頂之上。

  「那我們到那邊休息一下吧!」滿兒說完便興匆匆地奔向崖頂。

  嫌慢的人是她,說要休息的人也是她。

  眾人再次面面相觀,但沒有人吭聲,俱都默默尾隨於後,只要不耽誤時辰,他們也無所謂。

  「天哪!好美!」

  懸崖邊,滿兒放眼眺望,水天一色的滇池盡收眼底,煙波浩渺,雲蒸霞蔚,湖面風帆點點,魚躍鷗飛,既有湖泊的秀麗,亦有大海的氣魄,而遠處青山如黛,白雲悠悠,更將那一片汪洋襯托得如詩如畫,仿若身在夢境中,令人發自由衷地讚歎不已。

  不過其他人都嘛早就看膩了,茶樹下,竹月蓮正在對段復保耳提面命,教導他如何博得竹月仙的芳心;亭台裡,竹月嬌纏著竹承明嘀嘀咕咕,不曉得要求什麼不得了了不得的事,竹承明頻頻搖頭拒絕。

  至於陸家兄弟,他們拉住金祿在亭台側講個不停,人家是聽不懂也沒可奈何,他們是愈聽不懂愈不服氣,愈想搞清楚金祿究竟在說些什麼。

  除了竹月仙,她悄悄來到滿兒身旁,同樣陶醉地眺望崖下那一片碧波蕩漾。

  「真美,對不?」

  「滇境第一美景!」滿兒毫不遲疑地道。

  「確實,」竹月仙的眼神和表情彷彿在作夢。「有時候我真想永遠待在這裡不離開了呢!」

  「我也是。」可惜酷王爺不可能為她而舉家遷到這裡來住。

  「真的?」

  「當然是真的。」

  「好,那妳就永遠留下來吧!」

  「呃?」

  亭台邊,話說一半的金祿驀然噤聲回眸,因為他的舉動異常突兀,陸家兄弟不覺也隨之移轉視線;而竹承明雖然人坐在亭台裡,慈愛的眼神卻始終不曾離開滿兒片刻;至於茶樹下的段復保眼裡向來都只有竹月仙,因此除了竹月蓮與竹月嬌之外,所有人都看見了那一幕駭人的景象。

  輕漾著溫柔嫻靜的目光,噙著美麗高雅的笑靨,竹月仙突然猛力一把將滿兒推下懸崖!

  「月仙!」段復保駭異的狂吼。

  「滿兒!」竹承明驚恐的大叫。

  滿兒雖會武功,卻是那種最不入流的武功,一個連城門都差點躍不過去的人,又如何應付得了這百來丈的懸崖?

  收長而驚駭的尖叫聲迅速墜落,眾人不分先後騰身而起,欲待搶上前救人,但,比任何人都快一步的,他們身形甫動,金祿已然如一抹輕煙般掠過所有人,頭下腳上,毫不遲疑的栽向懸崖,緊隨著滿兒墜落的身形急飛下去。

  他也會武功?

  錯愕間,眾人紛紛飛躍至崖邊往下采,驚訝於僅這短短片刻工夫,金祿竟已救到了滿兒。

  但見一股迸濺著冷電寒芒的渾圓光體,仿似一條耀眼奪目的銀色長龍,帶著令人戰慄的破空怪嘯,以無可言喻的快速騰飛升旋,眨眼間來到崖頂上,一個旋回落在地下。

  他們原想上前去探視滿兒是否安好,卻在機伶一暴顫後不約而同僵住腳步。

  金祿背對他們站著,右手的軟劍垂在地上輕眨著冷眼,僅僅如此而已,不知為何竟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不寒而慄的狂厲氣勢,是憤怒的、是殘酷的,更是致命的,使他們一步也不敢靠近。

  而滿兒,被救上來之後,連發表一下對於這趟驚險「旅程」的感想的機會都沒有,腳還沒站穩就慌忙用雙臂鎖住金祿的腰際,仰臉驚懼地哀求。

  「不、不,請不要生氣,求求你不要生氣……」

  「她要妳死!」

  陰驚冷冽的聲音,殘佞狠毒的語氣,眾人心驚之餘不覺後退一步。

  「我知道,但、但是……」

  「我要殺了她!」

  眾人一陣駭然,七手八腳把竹月仙推到最後面去。

  「不,不行,她是我姊姊呀!」

  「即便是皇帝,我也照殺不誤!」

  不知為何,這般狂妄不怕死的言語,大家卻都不認為他是在說大話。

  「不行、不行,你不能殺她,我、我們回去吧!好不好?」滿兒低聲下氣的哀求,淚水在眼眶裡滾來滾去快掉下來了。「不要去吃喜酒了,我們現在立刻就回去好不好?」

  「不准哭!」

  「……我偏要哭,除非你現在即刻帶我回去。」話說著,滿兒真的嗚嗚咽咽哭起來了,不過任何人一聽都知道是假哭。

  除了金祿。

  一聲冷哼,金祿手臂倏緊,眾人甫見他舒臂環住滿兒,欣長的身形業已筆直拔空七丈有奇,在空中一個美妙的轉折,旋即流暢又灑逸的越過懸崖飛向滇池方向,宛如縱橫長空的弧虹,又如遨翔藍天的大鵬鳥,那樣輕靈迅捷地飛越兩里寬的湖面到達彼岸,然後奔掠而去。

  眾人看得張口結舌、呆若木雞,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原、原來三姊夫也會武功!」

  「也會武功?妳說的未免太輕描淡寫了吧?小妹,我說他的武功根本是嚇人的高!」

  「而且、而且他好像真的有點暴躁……」

  「同感。」

  「他不會真的想殺了月仙吧?」

  「……就算是,我們也不能怪他。」

  說到這裡,眾目齊轉,指責的視線一致落在竹月仙身上,令人驚訝的是,竹月仙的表情居然很無辜。

  「為何這樣看我?」

  「為什麼要把滿兒推下去?」

  「是她自己說的啊!她想永遠留下來,所以我就『幫』她『永遠』留下來,我哪裡錯了?」

  她哪裡錯了?

  眾人不由面面相覷,此刻才察覺到竹月仙竟然是個裡外全然不一致的女人,看著她清麗高雅的容顏,突然覺得地……

  好可怕!

 

  大理仍曝灑著溫暖的陽光,然而一旦開始往北走,每多行進一日,天就很明顯的多冷一些,還不到京城,滿兒的牙齒已經一言不合開始在打架了。

  「我們不能等明年夏天再回來嗎?」

  「明兒就到了。」

  「你是說明天就是夏天了?」

  「……」

  「不是嗎?那我要回大理去了,等天兒不冷了我再回來……」

  於是,又過了一日,從炎熱多雨的夏到寒冷乾燥的冬,蹺家的笨福晉終於被千里追緝逃妻的酷王爺捉回來了,可是……

  「不准再去!」

  「我偏要去!」

  「不准!」

  「偏要!」

  他們是一路吵回王府裡來的,王爺神情陰鷙冷然,福晉更是一臉凶巴巴,望眼欲穿的格格、阿哥還有護衛下人們不禁面面相覷。

  怎麼王爺還沒搞定福晉嗎?

  「塔布,本王立刻要進宮去,看緊福晉,別再讓她給溜了,否則提頭來見!」

  嗚嗚,怎麼又是他!

  塔布欲哭無淚地抽抽鼻子。「是,王爺。」

  對著允祿大步離去的背,滿兒又裝鬼臉又吐舌頭,回過頭來,若無其事地展開笑臉。「好了,孩子們,誰要先來給額娘一個親親啊?」她以為她可愛的孩子們一定會爭先恐後搶著要表現一下他們偉大的孝心。

  誰知道……

  「那個不重要,倒是,」弘融兩手伸出去,腦袋卻拚命往後仰,離她遠遠的。「額娘,您給我們帶什麼禮物回來沒有?」

  「不給禮物不給親!」倩兒一手捂嘴,一手也伸到滿兒面前。

  「不要光顧著自個兒玩,也要想想我們呀!」弘昶更是迫不及待地伸出兩手。

  「就是咩!每次都自個兒到外面玩個痛快才肯回來,妳這算什麼額娘啊?」弘普一邊罵一邊把手伸得最長。「快,拿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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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1:03: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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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認真說起來,這回蹺家,滿兒只對一個人感到過意不去,才幾個月大就把他扔在家裡不管,身為一個娘親而言實在很不負責任,不過當年弘普還不是出生沒多久就被她扔給奶娘去養,他不也順順利利的長成個鬼靈精的大小子,想來弘昱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才是。

  她是這麼認為啦,但事實上……

  「佟桂。」

  「奴婢在。」

  「他……」暖閣裡的炕楊上,滿兒和一個小娃娃一人坐一邊,嘴裡所說的「他」正是那個小娃娃。「還不會爬嗎?都八個月大了不是?」

  「會啊!順晉,小阿哥早就會爬了呀!」

  「會?」滿兒挑著眉毛。「那他為什麼不善盡八個月娃娃的職責趕緊爬給我看,還這樣直勾勾的跟我大眼瞪小眼,既不哭也不笑,一張臉冷得跟結了冰似的,幹嘛?抱怨我這娘親丟下他不管蹺家去了是不?」

  佟桂、玉桂、婉蓉、玉蓉四人不約而同大笑起來。

  「福晉,您不覺得小阿哥跟王爺起碼有九成九相似嗎?」

  「是嗎?」兒子不肯爬過來,娘親只好自己爬過去,一把將他抱起來,左看右看,這邊端詳那邊審視,半天後,放下兒子,自己爬回原位,繼續跟兒子大眼瞪小眼。「不對,是十成十!」

  四個婢女聽了差點笑岔了氣。

  「所以囉!小阿哥高興才爬,不高興就不爬,無論咱們怎麼哄他、逗他、誘惑他,小阿哥死也不爬,咱們不管他,他反倒爬起來了。」

  「的確跟他阿瑪一樣彆扭,」滿兒喃喃道,沒趣的下榻去。「真沒意思!」

  沒想到她鞋都還沒穿上,佟桂便指著她身後大叫。

  「爬了、爬了,福晉,小阿哥爬了!」

  滿兒連忙回頭,卻只來得及瞧見娃娃從爬姿改為坐姿,又跟她瞪起眼來了。

  「呃,小阿哥一瞧見福晉您回頭就不爬了。」佟桂歉然道。

  滿兒皺皺眉,哼一聲再轉回來要穿鞋。

  「啊~~小阿哥又爬了!」佟桂又叫。

  滿兒再回頭……

  「呃,小阿哥……大概又沒興致爬了。」佟桂尷尬地苦笑。

  「啊啊~~小阿哥又……」

  滿兒第三次回頭……

  「呃,或許……咳咳,下回……」

  「……你這可惡的小鬼,我掐死你!」

  「福晉,別呀!」

  佟桂四人又叫又笑的慌忙阻止福晉作勢要掐死小阿哥,就在這當兒……

  「妳們在做什麼?」

  回眸見是王爺,佟桂四人連忙福下身去。「王爺吉祥!」

  沒理會她們,允祿兀自盯住兩手掐在小兒子頸上的滿兒。「妳在做什麼?」

  「我?」滿兒垂眸看看面無表情的小兒子,再抬眼看看面無表情的夫婿——真像!「我想掐死他!」

  「為什麼?」

  「因為他不肯爬給我看。」

  允祿挑了一下眉峰,隨即哼了哼轉身離去。滿兒急忙丟下兒子套上繡花鞋,三兩步追上他緊跟住,他走一步她跑兩步。

  「我知道,允祿,你又要出門了對不對?可惡,快過年了耶!為什麼皇上老喜歡在過年前支使你出遠門呢?」滿兒恨恨道:「我不管,過年前你非回來不可,不然我就離家出走!」

  見允祿冷眼斜睨過來,滿兒更是嚴肅地猛點頭。

  「對,我要到大理去找我爹!」

  「不准!」

  「不准你就給我趕回來!」

  允祿又哼了哼,逕自轉入寢室內,滿兒緊隨在後。

  「怎樣?你會趕回來吧?」

  進入內室在床沿坐下,允祿瞇眼注視著滿兒,滿兒也不甘示弱地回瞪過去,兩人像仇敵一樣相對瞪半天後,允祿才慢吞吞地又重複了一次命令。

  「不准妳又跑到大理去。」趕在滿兒冒火之前,再加一句,「我會趕回來。」

  兩眼一亮,滿兒立刻抹上另一張眉開眼笑的臉,一屁股坐上他的大腿,兩條藕臂親親熱熱地圈住他的頸子,粉頰撒嬌地在他臉上磨蹭。

  「對嘛!不要老是把人家扔在家裡不管,這樣人家才不會想跑去找我爹呀!」

  嘻嘻嘻,就知道這招一定行,其實她才不想再去大理呢!起碼在竹月仙嫁給段復保之前,她絕不想再去。

  探望親人還要冒生命危險,她可沒那種閒情和他們玩!

  反正她對竹家那幾人,包括她親爹在內,也談不上什麼感情,沒什麼好惦念的,尤其他們還是那種身份,能不碰面還是少碰面為妙,免得又無端掀起風波,到最後倒楣的一定是允祿。

  無論有什麼危險,擋在她前頭的必然是允祿,她可捨不得再讓他為她受罪了。

  不過這絕不能讓允祿知道,否則她就沒有籌碼可下注了,這也是為何她會故意和他一路吵回京裡來的緣故,不這樣,這招殺手鑭肯定沒這麼大效果。

  「絕不准又偷偷溜去!」

  「知道了啦!」滿兒嬌嗔道:「老爺子,這回你又是為何要出遠門啊?」

  允祿眼簾半闔。「天地會內應傳來消息,前明仍有王室宗裔逃亡在外,並在暗中策謀反清復明的行動。」

  「耶?」滿兒大吃一驚,緊張地揪住他的衣襟。「難不成是……」

  「是魯王。」

  滿兒頓時鬆了一大口氣,放開他的衣襟,拉平。

  「嚇死人了,原來魯王也有後裔留……咦?不對,當年鄭克塽投降的時候。魯王世子朱桓不是已經被抓到了嗎?還不只他呢!包括瀘溪王朱慈壙、巴東王朱江、樂安王朱浚、益王朱鎬等所有的明朝王室宗裔也全都被抓了不是嗎?」

  「太子就被逃了,而且沒有人知道他還活著。」允祿冷冷地道。

  滿兒怔了一下。「也對,那你的意思是說,魯王還有其他兒子?」

  「可能有,也可能沒有,皇上要我盡快查清楚。」

  「那你要上哪裡去找人?」

  「台灣府。」

  「咦?要出海啊!」

  「妳想跟去?」

  「才不要,我才不想再看見你為我而受傷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心疼……」滿兒呢喃道,柔荑悄悄探進他的衣衫內摩挲著舊有的傷疤,「多希望這傷是在我身上……」幽幽歎息。「苦在兒身,痛在娘心……」

  雙眸驀睜,允祿高高揚起眉宇,「妳說什麼?」語氣陰森森的,好像要吃人。

  「沒什麼、沒什麼……」滿兒竊笑著把臉兒埋進他頸項問。「我只是說,你在工作時我不想去扯你後腿,免得又害你受傷了。」

  允祿沒吭聲,僅是用雙臂環住她,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在意。

  但她在意啊!

  「允祿,答應我不要再受傷了好不好?」

  允祿默默扶起她的下頷,覆上他的唇。

  他會盡量。

  見鬼的盡量,她要他的承諾!

  「允祿……唔!」

  床幔掩落,幔內春意綿綿,這種時候任何言語都是掃興。

  算了,明知他不會承諾那種事,逼他又有何用?話說回來,他身上哪一道傷不是為她?所以這種事要求他是沒用的,應該由她來負責。

  無論如何,她不會再讓他為她受苦了!

在怡親王去世之前,滿兒就三天兩頭去探病,怡親王往生之後,她更是天天去探望怡親王福晉,直到離家出走那日,她都是先去看過兆佳氏之後才悄然離京。

  現在她回來了,休息兩天後又開始三天兩頭去陪兆佳氏聊天解悶,雖然兆佳氏自己也有兒子媳婦孫子,但有些話對晚輩總是說不出口,這時候由她來充任吐苦水的痰盂是最適合的。

  「出太陽耶!坐轎子多可惜,我們走路!」

  這日,滿兒往外探了一下腦袋便這麼決定,四雙飢渴的眼巴巴的瞅住她。

  「福晉,這回您要帶誰去?」不管是坐轎子、拉腿走或學狗爬,跟福晉出門樂子絕對少不了。

  「為了公平起見,妳們還是輪流吧!」

  沒多久,佟桂和玉蓉便興高采烈地跟著滿兒出門了,當然,少不了塔布。

  這是主子臨出門前的交代,現在福晉一出門,他和烏爾泰之中非得要跟去一個不可,免得又讓福晉給溜了。

  兩個時辰後,她們從怡親王府出來,看看天色還早……

  「咱們出外城去逛逛吧!」

  佟桂與玉蓉眉開眼笑,塔布苦著一張臉哀聲歎氣。

  一踏進臘月門裡,過年的氣氛就很明顯了,前門大街的樓子,天橋的攤兒,應景的食品什物,辦年貨的人潮,外城熱鬧得不得了。

  從銅錢大的豆渣兒糕到層層起酥的葷素油酥火燒,還有抖起來音響激越的單雙空竹與乒乓亂砰的炮兒,吃的玩的每個人都抱了一大捧,尤其是塔布,他恨不得回府裡去趕輛馬車來載貨。

  「好了,夠累了,咱們回去吧!」

  一聽,塔布感激涕零得差點當場放串鞭炮來慶祝一下。

  「咦?等等,妳們瞧!」

  幾個人正要轉身,滿兒突然喊暫停,塔布一顆心險些掉到地上去撿不回來,含著兩泡淚水,塔布心不甘、情不願地鹹過眼去瞧瞧到底是什麼讓福晉喊停,如果是礙眼的事物,他馬上可以一掌拍成碎片。

  既不是事也不是物,是人。

  是兩位蒙古裝束的姑娘,長得挺標緻,奇怪的是她們竟然站在妓院門口,正在那裡討論要不要進去「參觀」一下。

  滿兒竊笑著低聲向佟桂吩咐幾句,佟桂當即應命朝那兩位蒙古姑娘走去,也和她們咬了幾句耳朵,但見那兩位蒙古姑娘驀地漲紅了臉,不約而同錯愕地朝妓院瞟去一眼,旋即忙不迭地逃開去。

  「她們果然不知道那兒是八大胡同。」滿兒吃吃笑道。

  佟桂回來了,而那兩位姑娘也隨後跟來。

  「謝謝妳們,咱們差點鬧笑話了!」她們的漢語不太溜,態度倒是挺大方的。「我叫卜蘭溪,她是我妹妹卜蘭娜,剛到北京來作客不到半個月,對這地兒實在不熟。」

  「我叫滿兒。」滿兒仔細一打量,發現近看她們更漂亮。「妳們住內城?」

  卜蘭溪頷首。「我大姊嫁給平郡王世子,我們是來探望她的。」

  「原來是平郡王府裡的客人。」滿兒喃喃自語。「妳們要回內城了嗎?要的話一起走吧!」看她們的樣子,不帶她們走,搞不好會一路走到清東陵去。

  「好啊!」卜蘭溪很高興地帶頭往前走。

  滿兒好笑地一把扯住她。「錯了,這邊。」

  卜蘭溪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髮。「呃,那麻煩妳帶路吧!」

  在人潮裡不好說話,因此她們直到進了內城之後才放慢腳步閒聊起來。

  「妳們是哪個部族的人?要在這裡待多久?」滿兒好奇地問。

  「阿拉善左旗。」卜蘭溪回答的很爽快。「要在這裡待到找著丈夫為止。」

  「……喔!」真豪爽,甘拜下風。「那妳們找到了嗎?」

  阿拉善左旗的領主爵封郡王,女兒也該是格格,想要在京城裡找夫婿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這種事應該由父親出面不是嗎?

  難不成蒙古人流行自己捉老公?

  「有,豫親王世子修齡,他既風趣又好看,好喜歡他喔!」卜蘭娜搶著說。

  這個更大方!

  「倘若我沒記錯的話,豫親王世子已經有福晉了不是?」

  「沒關係,我願意作側福晉,側福晉不行,庶福晉也行。」

  「哦!那……」滿兒眼角往旁邊掃,發現兩個俏婢的嘴都在抽筋。「隨便妳。」說完,用力咳了好幾下按捺住笑意。「妳呢?卜蘭溪。」對男人面百,只要夠漂亮,女人是多多益善,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

  「我喜歡莊親王。」

  滿兒呆了呆。「咦?」她沒聽錯吧?

  「我最愛他冷冰冰的樣子,迷死人了,」卜蘭溪好認真地猛點頭。「我們蒙古男人多半豪邁又爽朗,少有他那種斯文又冷漠的男人,我第一眼見到就喜歡上他了!」

  居然講這麼大聲,她不知道這會兒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嗎?

  「妳見過他?」滿兒有點哭笑不得。

  「一年前阿瑪去世,他代表皇上到蒙古臨喪,不過這回來還沒有見著。」卜蘭溪失望地低喃,旋即又高興起來。「他只有一位福晉,我想我應該可以作上側福晉,不過大姊說他不好搞,最好從密太妃娘娘那邊下功夫……」

  說著說著,她又換上一副得意的樣子。

  「密太妃很喜歡我喲!她說我挺像莊親王的福晉,同樣開朗又直爽,只要相處上一段日子,莊親王一定也會喜歡我。可是……」

  話說到這裡,她又洩氣地頹下臉去。

  「密太妃說她也搞不定自己的兒子,這種事最好找莊親王的福晉說話才夠份量,但過年前各王府都很忙,這時候去打擾人家不太好,所以我打算年後再去拜訪莊親王福晉,先跟她做朋友,等熟了之後再跟她提這事……」

  接下去卜蘭溪又說了些什麼雜七雜八,滿兒都沒聽進去,因為她開始頭痛了。

  怎麼蒙古女人都這麼令人受不了呢?

  阿敏濟任性又野蠻,這位卜蘭溪格格也爽直得教人啼笑皆非,最糟糕的是,她沒辦法對卜蘭溪生氣,甚至沒辦法討厭卜蘭溪。

  無論是男或女,個性開朗的人總不會讓人討厭。

  不過女人都是自私的,她可沒興趣把自己的男人分一半給別的女人「享受」,即便是只有一絲絲也不行,什麼事都能慷慨,這種事可慷慨不得。

  總之,對這位爽直的蒙古大姑娘,她只有一個字可以奉送。

  躲!

  祭灶後翌日,允祿果真趕回來了。

  「好極了,你真的趕回來了,先說好,元宵你要帶我們去逛廠甸兒看花燈打燈謎喔!」

  滿兒說得喜氣洋洋,允祿聽得兩眼瞇了起來。

  「我們?」

  滿兒無辜地眨著眼。「我和孩子們呀!」

  雙眉聳了一下,「不去。」允祿冷冰冰的拒絕了。

  「你不去啊?」滿兒聳聳肩,「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帶他們去好了,不過呢……」她笑吟吟地斜睨著他,老神在在,早有準備,不怕風不怕雨,吃定他了。「元宵那天肯定人山人海,擠得水洩不通,要是我一個不小心被人群擠到南方去了,那可不能怪我喲!」

  「……」

  「嗯哼,這樣你還是不去嗎?」

  「……」

  就不信搞不定他!

  滿兒得意洋洋地朝那四個暗裡笑得打跌的婢女擠眉弄眼又裝鬼臉,後者四人連忙背過身去,無聲爆笑。

  王爺好可憐喔!

  「我要進宮。」

  「咦?慢著,不是說你出遠門超過一個月,回來頭三天都……」

  「我有急事。」話落,允祿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滿兒怔愣片刻。

  「算了,他總算是先來向我『報到』,就饒了他這一回吧!」

養心殿裡,大病一場的雍正清瘦許多,但他是個天生的勞碌命,除非下不了床了,否則處理政事是他生命中第一優先的要務,壓根兒沒空讓他考慮到修養這兩個字眼。

  「沒有?」摸著鬍鬚,雍正狐疑地沉吟。「難道不是魯王?或者從天地會內應那邊傳來的消息不確實?」

  允祿沒有吭聲,允禮倒搶著說了。

  「是不是魯王並不重要,皇上,您想想,除了前明太子和永王、定王都被李賊殺死了,福王是被俘到北京來處死,唐王被傅洛部誅殺,唐王的弟弟也自縊了,吳三桂在昆明絞死桂王父子,魯王和餘下的前明王室宗裔全數跑去台灣依附鄭成功,雖然鄭氏投降後,那些前明王室宗裔也被捉來內地監管,但仍有其他鄭氏宗族潛逃,若說有前明王室的漏網之魚也不奇怪。」

  「但十六弟說不在台灣府。」

  「魯王的墳在金門,鄭成功的墳在福建,」允祿冷漠地道:「前明王室與鄭氏宗族雖被監管不得自由行動,卻仍不時有人前去祭拜。還有鄭氏的軍師陳永華,也就是洪門天地會的創始人陳近南,他的義子亦逃逸無蹤,至今未能得擒。」

  「啊……」雍正穎悟地頷首。「是在沿海地區嗎?」

  「很有可能!」允禮重重地說。

  「要臣弟再去查麼?」允祿問。

  雍正認真考慮了一下,然後搖頭,「不了,看來這事兒要查出個究竟來,非得花上一、兩年時間不可,而你那寶貝福晉……」他滑稽的咧咧嘴,「說實話,朕應付不來。」

  允禮噗哧失笑,允祿面無半絲表情。

  「再說,要查這種事必得從天地會首要份子那邊查去,而天地會那些首要份子已經有不少人認識你了,你這一去不是自投羅網嗎?」雍正又搖頭。「不,不成,允祥已經沒了,朕可不想再失去你,」這才是重點。「這件事還是交給粘桿處,你可千萬別去。」

  粘桿處,署衙設在雍和宮,是專為雍正刺探情報,誅殺異己,進行秘密活動酡特務機關。畢竟允祿只有一個人,應付不來所有問題,所以他只負責最麻煩、最困難、最重大的問題,其他的就全扔給粘桿處去處理。

  「臣弟遵旨。」允祿漠然道:「另外,除了這件事兒,臣弟亦查到一件需要盡快處理的麻煩。」

  雍正雙眼一瞇。「說。」

  「天地會打算竭盡全力營救呂毅中與沈在寬,預定在清明那時動手,倘若準備不及,便改為端午動手。」

  允祿話說得冷淡,雍正聽了馬上沉下臉色,眼神嚴厲陰狠,看上去好不駭人。

  「想救人?那邊怎地沒有傳來這消息?」

  「他們才剛決定這件行動,而且不是在總舵裡決定的。」

  「說到這,皇上,您為何還不下旨斬了他們?」允禮大膽上問。

  雍正沉默片刻。

  「還不到時候。雖然曾靜、張熙俱已供出罪狀,但那兩人深居窮鄉僻壤,又如何得知宮中發生的錯綜複雜細節,從而指責朕犯有十大罪狀?」

  「難不成是有深諳宮廷中事的人造作蜚語,布散傳播?」允禮脫口而出。

  「沒錯,曾靜背後必然有大奸大惡之徒捏造流言、蠱惑百姓,朕身為皇帝,若是不能追究這些奸險之徒以正天下人的視聽,無異任由魑魅魍魎公然狂肆於光天化日之下,搖眾心而撼視聽,所以朕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雍正憤慨地說罷,旋即猛抬眸注定允禮。

  「十七弟,傳朕旨意,命杭亦祿和海蘭著即押解呂毅中與沈在寬來京。」

  「臣弟遵旨!」允禮匆匆忙忙離去。

  視線拉回來,雍正正打算對允祿說什麼。「十六弟你……」

  「臣尚有一事稟奏。」

  雍正眉峰又是一皺。「說。」

  「負責督辦糧運的漕幫雖從不與任何反清組織有所聯絡,兩者之間看似毫無關連,但其實他們是由洪門延伸出來的幫會,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掌握糧權以謀應變,適時斷絕朝廷的生機,以響應洪門天地會的反清行動。」

  砰一聲,雍正震怒地猛拍了一下桌案。「可惡,朕以為他們是實心在辦事,其實卻是在撬朕的牆角嗎?」緊握雙拳。「好好好,十六弟,你馬上傳朕的旨意,朕要他們全……」

  「皇上,會大亂的。」允祿眼觀鼻、鼻觀心,冷冷地潑出去一盆特地從長白山上運來的萬年冰水,瞬間澆熄雍正的慷慨激昂。

  雍正窒了窒,旋即又憤慨地拍了一下桌案。

  「莫不成要任由他們繼續撬朕的牆角?」

  允祿連根睫毛也沒動一下。「何不傚法對天地會的作法?」

  雍正怔了一下,「你是說……安插內應?」繼而低頭沉吟,只一會兒便泛出笑容來,「嗯嗯嗯,的確,這麼做更妥,讓他們繼續盡心盡力辦事,有問題亦可及時應變。不過……」話聲頓了一下。「大約要多久?」

  「半年到一年。」

  也差不多需要這麼多時間,只不過……

  「那麼,咳咳,弟妹那邊……」

  允祿冷哼。「臣要辦正經事,不容她婦道人家囉唆!」

  才怪!

  雍正險些嘲笑出聲,吞了好幾次才把笑意吞回肚子裡去,決定待會兒再把它吐出來回味一下。

  「既是如此,十六弟順便跑一趟浙江,先把呂毅中等人押解回京如何?」

  「臣弟遵旨。」

  「何時出發?」

  「兩個時辰後。」

  「很好,不過……呃,弟妹那邊真的沒問題嗎?」

  「自然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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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1:03: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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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題可大條了!

  「什麼?」

  允祿一句話才剛說完,母獅子便張牙舞爪地大肆咆哮,四隻膽小如鼠的小綿羊頓時驚恐地奪門而出,怕被殃及池魚先拿來開刀祭神。

  「一個時辰之前你還答應元宵要陪我們去逛廠甸兒,不到一個時辰後你就說要出遠門了?」滿兒難以置信地怒吼。「你就這麼不把我放在心上,一句諾言竟然維持不到一個時辰?或者你是討厭陪伴我,寧願出遠門去工作?」

  允祿絲毫不為所動,依然死板板的一張臉。「我有正事。」

  「但你是先答應我的呀!我都跟孩子們說定了,難得你可以陪我們過年,大家都好興奮,沒想到你竟然……」滿兒憤怒地尖叫。「你有沒有跟皇上說你已答應元宵要陪我去逛廠甸?」

  「沒有。」

  「那你有沒有跟皇上說你已經有五年沒有在京裡過年了?」

  「沒有。」

  胸脯劇烈起伏,滿兒氣得快說不出話來了。「告訴我,允祿,對我,你是厭了還是倦了?老實說沒關係,一個男人能對一個女人專情十年,我也該滿足了!」

  允祿眼色深沉地凝住她片刻。

  「這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

  話落,允祿即轉身離開暖閣,留下滿兒茫然地怔住。

  他必須付出的代價?

  什麼意思?他為什麼必須付出代價?這個代價又是付給誰?皇上嗎?太可笑了,他為皇上付出的還不夠多嗎?

  在她看來,已經太多了,加加減減算一算,應該反過來說是、是……

  忽爾,她雙眸大睜,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很嚴重的事,嚴重得令她怔忡半晌之後即頹然坐下,撫額苦笑,再也無力抗爭。

  沒錯,他是必須付出代價!

  他曾發下誓言,一生忠貞不二於皇上,但為了她,他隱瞞住前明太子仍留有後裔的事實,這就是他所虧欠的。

  雖然他的五王叔曾提過,當他必須在皇上和他的女人之間作抉擇時,他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來作選擇,而他也只不過是再一次選擇了她而已,這應該不能算是背叛。

  然而如果更深一層去論究的話,這也可以說不再是她和皇上之間的選擇題,而是她和整個大清朝之間的選擇題。

  因為在她身上牽扯著更多的人和問題,而那些人和問題又關係到整個大清朝的未來,是動盪不安、是戰亂頻仍,甚至傾覆毀滅,都有可能因之而起,所以當初他才會思考那麼久。

  最後,他決定自己可以作選擇,但他必須為這個選擇付出代價。

  她知道他並不喜歡這種東奔西跑的日子,但為了一個誓言,他不得不繼續這麼過下去;而現在,為了另一個謊言,他還必須承受加倍的辛勞來付出代價。

  這個代價是付給大清朝的。

  想到這裡,她不禁苦笑更甚。

  不過才兩個月前,她立定決心絕不會再讓他為她受苦了,然而現在呢?

  當允祿提著行囊又出現在她面前時,她仍在思索這個問題,心不在焉地,她徐徐抬眸望定他,眼中似有他又似無他……

  好半晌後,她終於有所決定。

  慢條斯理的,她起身趨前緊緊地環住他的腰,依戀地將臉頰貼在他溫暖的胸膛上。

  好捨不得呀!但是……

  綻開最美麗的笑靨,她放開他,退後一步。「都準備好了嗎?那你快走吧!要小心一點喔!」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為她付出;現在,該換她來為他付出了。

  不知為何,一見她的笑容,允祿即瞇起了眼。「妳想做什麼?」

  滿兒怔了一下,繼而失笑。「幹嘛?你擔心我又跑到大理去了嗎?放心、放心,我哪裡也不會去,我發誓,行了吧?」

  她自認表現得很自然,他應該不會起疑心,可是……

  允祿逼近一步。「妳究竟想做什麼?」

  心頭慌了一下,滿兒不覺退後一步,力持鎮定。「你到底在說什麼嘛!我不是已經承諾哪裡也不會去了嗎?」

  允祿再逼近一步,陰沉之色若隱若現。「妳究竟想做什麼?」

  滿兒再退一步,心跳加速,笑容再也掛不住。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啦!」

  允祿又逼近一步,陰森的表情加重,逐漸呈現凶狠之色。

  「妳究竟想做什麼?」

  滿兒又退……不能再退了,一個不穩跌坐在炕榻上,已經不敢再面對他,「你、你到底在說什麼啦?」聲音隱隱有絲恐慌。

  粗魯的手猛然攫住她的下巴用力抬起來,逼迫她與他面對面。

  「妳究竟想做什麼?」

  一接觸到他那雙滿佈嚴厲與冷酷的眸子,滿兒不禁倒抽了口氣,兩眼驚慌地回開。

  「沒、沒有啊!我、我什麼也不……不想做,真、真的……」

  允祿森嚴的眼盯著她凝視許久後,忽地放開她,轉身就走。

  「我走了。」

  「等等,你這回要去多久?」

  「……我很快就會回來。」

  然後,他離開了,滿兒仍呆坐在原處,蹙眉思索。

  很快嗎?

  那麼她的動作也得盡快,必須趕在他回來之前……

允祿出門後翌日,滿兒便帶著孩子們——包括最小的弘昱,到宮裡去探望密太妃娘娘。

  「你們回去吧!我要離開時會派人通知你們來接我。」

  幾句尋常的話,滿兒打發塔布他們離開。

  兩個時辰後,沒有通知塔布,滿兒離開皇宮,自行雇了兩頂轎子送她和孩子們——包括梅兒到外城;再換轎子到小七兒的飯鋪,那是她請允祿拿銀子出來資助小七兒開的鋪子。

  「小七兒,我能相信的只有你……」

  稍後,她把六個孩子和一封密函留給小七兒,然後獨自離開小七兒的飯鋪回到王府;塔布見她竟然自行回府裡來,不禁愕然。

  「咦?福晉,您怎麼……」

  「密太妃娘娘希望孩子們能多陪她幾天,所以我把小鬼們都留在宮裡頭了,」滿兒泰然自若地笑道:「這下子可輕鬆了,反正只有我一個人嘛!我就自己走回來囉!」

  既然福晉回來了,塔布也就放心了,不再多問。

  三天後,滿兒估計小七兒應該已經把孩子們安全地藏起來,那封信也已送出去之後,決定可以進行計畫中的最後一步了。

  「今兒個幫我打扮漂亮一點。」

  「咦?福晉,您想上哪兒去嗎?」

  「我要替我娘上兩炷香去。」

  每一回她替娘上香時都是著漢服,這回也一樣,端莊的環髻,高雅的牡丹繡襖與月華裙,刻意打扮過的她從不曾顯得如此成熟嫵媚。

  「佟桂。」

  「是,福晉?」

  「妳還記得那位卜蘭溪格格嗎?」

  佟桂正專心在福晉髮髻側旁簪上翡翠鳳釵,「記得啊!」她漫不經心地應道。

  滿兒望著鏡子裡的人影泛起一抹淺笑。「年後請她來府裡坐坐。」

  「耶?」佟桂頓時傻臉。「為、為什麼?」

  「密太妃娘娘說她的性子像我,人又比我漂亮,我想王爺說不定會喜歡她。」

  「嗄?」佟桂更是愕然。「王爺……喜歡她?」竟然說這種話,福晉不會是在跟王爺鬥氣吧?

  「弄好了?」對著鏡子,滿兒偏左偏仔細端詳。

  「弄好了,但福晉您剛剛……」

  「那我走了。」

  「咦?等等、等等,福晉,請您說明白,為何……」

  佟桂不安的想問個清楚,但滿兒走得很匆忙,她還沒叫完,滿兒業已披上風麾,頂著細細的落雪讓塔布護送她到廣濟寺去了。

  福晉的樣子不太對勁耶……

  不行,福晉回來非得問個清楚不可!

  自無意中搭救了雍正那一回開始,滿兒就習慣上廣濟寺去為娘燒香,從來沒上過別的寺廟,因為那兒離莊親王府最近,也讓她覺得特別有緣,而且由於很近,滿兒多半都自個兒去,即使塔布奉命非得陪她去不可,也都是在山門殿前等待。

  此刻,塔布亦習慣性地等在山門殿前,讓滿兒獨自一人到後面的觀音殿,也如同往常一般,她先燃起三炷香,然後跪在觀音佛像前喃喃祝禱,不過這回她的禱詞和以往可是大不相同。

  「娘,請您原諒滿兒出賣爹,滿兒是不得已的……」

  「請觀音娘娘保佑,保佑我能幫助允祿從此脫離那個誓言的束縛,往後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他自己希冀的生活,如果他不討厭卜蘭溪的話,有她的陪伴,他也不會寂寞了……」

  誠心祝禱完畢,她把香插好,再傾下身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隨即起身離去。

  她沒有回到前殿,雪不知何時停了,看天色大約是未時時刻,「嗯,這時辰皇上大概是在御書房批閱奏折,應該有空見我吧?」她喃喃自語,然後往廣濟寺後方行去。

  繞過多寶殿,穿行西進四合院,望眼看去,側門就在花園那一頭,她不覺加快了腳步,擔心塔布會等得不耐煩進來找她……

  猝然間,就在她眼跟前,一條人影疾若閃電般落下,他的出現是如此快不可言,宛似乎空出現,滿兒不由驚駭得連連倒退不已,待她看清眼前的人,更是駭異得失聲大叫。

  「允祿?!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人,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睛,粉灩灩的櫻桃小嘴,斯文清秀的五官此刻卻顯得格外駭人,冷漠的臉龐沒有一絲兒表情,凶狠的眼神彷彿眼鏡蛇的毒牙般陰森森地咬住她。

  「妳想幹什麼?」語聲更是寒冽得能直滲入人們的心底。

  「我、我……」滿兒努力想擠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笑容,但表情卻反而愈發生澀、愈發緊張,那張心虛的笑臉看上去簡直比哭還難看。「沒、沒想幹、幹什麼呀!」

  允祿踏前一步,臉色愈加陰狠,正欲再開口……

  「王爺?!」

  是聽見滿兒的大叫聲而慌忙趕來的塔布,還有其他聞聲而來的僧人與香客,雖然他們大都不認識允祿,但他們認得塔布,聽他叫王爺,猜也猜得到眼前這位一身狂佞,滿臉暴戾的男人是誰。

  允祿看也不看一眼,狂怒地咆哮,「滾!全都給我滾出去!誰敢再逗留在這寺裡,殺無赦!」

  其實一句也就夠了,滾出去三個字甫說完,周圍的人已半個不見,再吼完殺無赦三個字,只剩下逐漸遠去的腳步聲,雞飛狗跳、兵荒馬亂,惶恐紛亂的逃離廣濟寺,夾雜著女人驚恐的尖叫聲。

  而在這片刻間,滿兒只是一腦子的混亂,滿心疑惑與慌張。

  他怎會突然回到京裡,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而且恰恰好是這時刻,還問那種問題,他、他知道什麼了嗎?

  他不可能知道她想做什麼吧?

  直到允祿又問了一次相同的問題,口水都噴到她臉上來了,她仍然想不出該如何應付眼前的狀況。

  「妳想幹什麼?」

  「我……」滿兒困難地嚥了一口唾沫。「真的……沒想幹什麼嘛!」

  「沒有?」允祿兩眼惡狠狠地閃過一絲殘佞。「既是如此,妳為何把孩子送去小七兒那裡?」

  滿兒驚喘,尖叫,「你怎麼知道?」

  允祿的目光更凌厲。「又為何寫信去警告妳父親趕緊離開大理?」

  滿兒震駭得窒息了。「你你你……」

  「妳想幹什麼?」允祿猝然探手攫住她的頸子。「說!妳究竟想幹什麼?」

  滿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為什麼她的一舉一動他一清二楚?為什麼他會在她計畫最後一步的最後關頭出現在她眼前?

  除非……

  「你沒有出京?」她是以半肯定的語氣說出這個問題的。

  允祿沒有回答她,因為他才是有資格問問題的人。目露殘佞的光芒,他繼續盯視她片刻,不多時,臉頰上的肌肉開始一下下的抽動起來,神色愈來愈猙獰得如同刑場上的劊子手。

  「妳打算用前明太子後裔的下落和皇上談條件,請皇上解除我的誓言放我自由,是這樣麼?是麼?」

  現在她可以肯定了。

  允祿根本沒有出京,他隱藏在暗處,拿自己的妻子作偵察對象,竊聽她說話,偷窺她的書信,看著她一步一步的行動,研判她究竟想幹什麼。

  結果,他的研判該死的正確。

  「我、我怎麼可能作這種事,你……你別胡說!」

  她的反駁無力得連她自己也說服不了,當然更聽不進允祿的耳裡。

  「而且,妳還打算向皇上自首自己就是前明太子的後裔,以證實妳的話並非謊言,」一字一句彷彿一粒粒冰珠子般自允祿齒縫間進出,攫住她頸子的五指亦隨之往內收,「故而先行送走孩子們以免連累他們……」額上青筋暴露,狂怒在他眼底爆出火花。「對麼?」

  「我……」宛如離水的魚兒一樣張大著嘴,滿兒兩手掰住掐在她頸子上那五根手指頭,使盡全身力氣想要拉開它們,卻怎麼也動不了半根寒毛,「我不能……呼吸……了……」她痛苦的掙扎著。

  允祿無動於衷,「回答我,對麼?」只顧咬牙切齒地要逼出她的回答。

  「真、真的不……能……呼……」

  「回答我!」

  「……」

  就在滿兒絕望的以為允祿業已震怒得失去理智而打算活活掐死她的那一刻,允祿卻突然放開手,任由她跌到地上去像狗一樣喘息。

  然而她才剛喘過一口氣來,允祿又攫住她的手腕,硬把她拖起來步向側門。

  「好,妳要說,我們就一道去說!」

  甫自暈天黑地中回過氣來,還被他一步一跤,踉踉蹌蹌地拖著走,滿兒一時無法理解他在說什麼。

  「去、去哪裡?說什……什麼?」

  「去妳打算去的地方,說妳打算要說的話,我們一道去,一道說!」

  「去我打算去的地方?說我打算……」困惑的喃喃自語陡然頓住,驚懼的大叫繼之而起,「什麼?」滿兒開始劇烈掙扎,雙腿不肯再動,兩手賣力往後拉。

  「不,不行,你應該不知道這件事的,如果皇上知道你……不,不可以,那個人那麼會記恨,他一定不會放過你的,無論他如何信任你,一旦得知你隱瞞了他這件事,他絕不會饒恕你的!」

  「那我們就一起死!」允祿頭也不回的怒叱,絕然又冷酷。

  「不!」滿兒駭然尖叫。「不不不,允祿,你不可以死,我……我不去了,也不說了,真的,我發誓!」

  但允祿根本不理會她的哀求。聽若罔聞聲地繼續像拖一條死狗似地拖著她走,任由她跌跤再粗魯地硬拖起來,毫不憐惜。

  滿兒不由痛哭失聲,「允祿,求求你,我不要你死啊!求求你……」她一邊哭一邊探出另一條手臂拚死命抱住一株古松樹,好不容易終於讓允祿停下腳步。「對不起,允祿,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打算犧牲自己去換得你的自由,我們彼此是分不開的,這點我應該早就明白了。只是、只是……」

  她一邊哽咽一邊說,還猛抽鼻子,那副背對她的身子僵硬得如同鐵柱子一般,又冷又硬。

  「看你這麼辛苦,我好心疼嘛!這十年來,除了在廣州那一段日子以外,你沒有過過一天安穩日子,沒有吃過一頓安穩的飯,我真的不想下半輩子都得看著你這麼辛勞,再這樣下去,或許你也會像十三爺那樣早早就死掉了,他才四十五歲耶!我、我不要那樣嘛……」

  背對著她的身子不再冷硬,徐緩地回過來。

  「……我想與你白頭偕老,不想做你的寡婦,情願我先死,不要你死在我前頭,可是……可是看十三爺那麼辛苦,結果早早就死了,我就好擔心好擔心,好害怕好害怕,每次我去安慰十三嫂就忍不住想到自己,如果將來我也會和十三嫂一樣,那我寧願現在先死了算了,免得、免得有一天我也要眼睜睜看著你倒下來,眼睜睜看著你……看著你……」

  愈說愈傷心、愈想愈難過,她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哭得泣不成聲,哭得涕泗滂沱,哭得天昏地暗……

  悄悄地,她被攫住的手放開了;靜靜地,溫柔的雙臂將她納入堅實的懷抱裡,她立刻放開冷冰冰的大樹改去抱暖呼呼的人體,撲在那副熟悉的胸膛上更放肆地嚎啕大哭,哭得她陣陣痙攣哽咽不已。

  稍後,她被抱起來避入多寶殿中,因為雪花又飄飄零零地飛舞下來了,銀茫茫的、冷幽幽的,鋪滿一地淒淒慘慘的蒼白。

  不知過了多久,滿兒終於哭夠了,也哭累了,從大哭到斷斷續續的抽噎,再逐漸轉為間歇性的打嗝,而後不自覺地瞇起兩眼,覺得窩在他懷裡好溫暖,好舒服,舒服得她想睡了……

「娘子。」

  嗯……

  咦?娘子?

  驀然驚醒,滿兒猛地仰起嬌靨,愕然大叫,「夫君?」

  柔和的眼神,純真的笑容,可不正是金祿,但見他眼底輕漾著憐惜,在她仰起臉兒時先俯唇啄了她一下,再拿汗巾溫柔地拭去她滿臉的淚水與鼻涕。

  「再給為夫一年時間好麼?」

  「一年?」滿兒眉頭狐疑地輕蹙。「幹什麼?」

  「為夫要去捉拿前明王室的漏網之魚,用他來頂替前明太子的後裔。」

  頂替?

  滿兒愈聽愈迷糊。「我不懂。」

  「四哥要為夫我設法在漕幫內安插內應,並沒有要為失去捉拿那條漏網之魚,這樁差使四哥交給了粘桿處,但為夫相信他們絕對搞不定這樁任務,因為……」金祿頑皮地擠了擠眼。「為夫『忘了』告訴四哥,那條漏網之魚是躲在漕幫的護翼之下。」

  滿兒呆了呆。「忘了?」

  「對,忘了。」金祿滑稽地擠眉弄眼。「所以粘桿處的夥計們只好往天地會總舵去查探消息,那可難了!」

  「難?」他們在天地會不是有內應嗎?

  「想想,內應都查不到,他們又怎麼查得到?」

  原來連內應也查不到,活該他們去喊天。

  滿兒咬了咬唇,終於忍不住笑出來。「你是故意的!」

  見她笑了,金祿也很開心的綻開燦爛的笑容。

  「總之,捉拿前明王室的漏網之魚這件事兒原就不該為夫負責,甚至皇上還囑咐我不能插手管這檔子事。不過,既然讓為夫知道前明太子的事兒了,多少總要交代一下,所以為夫打算拿那條漏網之魚來頂替前明太子後裔交給四哥,反正都是前明王室後裔,應該可以交代得過去吧?」

  「這個嘛……」滿兒認真想了一下。「這種事是見仁見智的。」

  金祿聳聳肩。「那這回就見見為夫的仁,為夫的智吧!」

  滿兒瞠大眼注視他片刻.

  「原來你說的是這種代價,這……這根本不算代價,只不過是『交代』一下而已嘛!」

  不過再仔細想想倒也沒錯,允祿原就是個自我意識極端強烈的人,一心在「我」而無他人,除了為她之外,要他主動為別人做什麼本就難如登天,不如叫他大肚子生小孩還容易一點,現在他願意主動攬下這件事,對他而言已算是付出相當不得了的代價了,所以他用的詞也不算錯。

  追根究柢,這一切都是她想太多了才會搞出這種狀況來。

  可是這也不能全怪她,她是用正常人的想法去思索,誰教他跟正常人不相同,話又老不說清楚,對,他至少得擔下一半的責任。

  「不然娘子以為是什麼?」金祿睜大好奇的眸子問。

  「我以為……」滿兒只吐出三個字便停住,然後搖搖頭,「算了,事情都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麼?倒是你……」她撫著自己的脖子怨懟地瞅著他。「你真的想掐死我是不是?好痛耶!」

  「對不起,娘子,」金祿歉然地把手掌貼在她頸項問。「為夫一時氣惱得失去理智,差點兒傷了娘子,請娘子原諒,千萬別惱為夫啊!」

  滿兒只覺一股熱流自他的掌心傳入她的肌膚內,迅速緩和了她頸部的熱痛,再過片刻,再無半點不適,他移開手改握住她適才被他拖著走的那隻手腕,用同樣方式消除她手腕上的痛楚。

  「好了,這樣就不會瘀腫了。」

  「好神!」滿兒驚訝地摸摸頸子又摸手腕。「你可以懸壺作大夫了,夫君。」

  金祿失笑。「那京城裡的死人可就多了!」

  「你只負責跌打損傷就好了嘛!」

  「不,為夫只負責娘子的跌打損傷,」金祿曖昧地眨巴著大眼睛。「全身。」

  「討厭!」滿兒嬌嗔地捶了他一下,然後低頭假作仍在揉手腕,「夫君,剛剛……」一邊拿眼角偷覷他。「你真的很生氣?」

  「這還用問,」金祿咧出苦笑。「為夫自來不曾如此氣惱過,想到娘子竟然以為犧牲自個兒成全為夫便是為我好,為夫便禁不住一把火兒挫上心頭,難道娘子已忘卻自個兒發下的誓言,也忘卻為夫曾對妳說過的話兒麼?」

  怎麼可能忘,那年在往杭州途中的驛站裡,他曾對她說過的那些教人心酸又感動的話,明明他是實心實意,她卻以為他言語不由衷,還得他用行動來證明,她才相信了他,那事,她怎麼可能忘。

  不過雖然她沒忘,卻以為他忘了。

  「我……我以為你忘了嘛!」滿兒小小聲說。

  「為夫自個兒說過的話兒怎可能忘!」金祿斷然否認她的亂加臆測。「我說娘子妳忘了才是真格的,所以為夫才想這回定然要娘子牢牢給記住,再也不可須臾忘懷!」

  「要我牢牢記住?」滿兒連連眨了好幾下眼,若有所悟,「原來你剛剛根本不是一時失控,而是……」她摸著自己的脖子喃喃道。「故意的?」

  金祿微微一笑。「不如此娘子會謹記在心麼?」

  「我……」滿兒張了張嘴,隨即闔上,扁成尷尬的嘴型,心虛地垂下眼簾不敢看他。「對不起嘛!人家也不是忘了,只是、只是……」

  金祿歎氣。「為夫知道,想想這也該是為夫的錯,為夫從未考慮到妳也會替為夫如此擔心,更不曾想到十三哥的死會帶給妳那樣的恐懼。不過娘子放心,待為夫處理妥這件事,往後,能推掉的工作為夫都會盡量推掉,這樣好麼?話又說回來,娘子也實在是多慮了,十三哥身子骨原就不夠康健,而為夫是練武之人……」

  滿兒猛然舉眸,「是喔!你練成銅身鐵骨了?」說話又大聲起來了。

  金祿一愣。「呃,那倒是不曾。」

  滿兒哼了哼。「那就少在這邊一本正經的告訴我說你是練武之人,有什麼了不起,人家砍你一刀,你不照樣流血!」

  金祿一時啞口。

  「總之,你要時刻記住有我在為你擔心,」滿兒幽幽道:「別讓我老是為你揪著心、掛著念……」

  金祿驀然俯首封住她的檀口,不給她再說下去,原就在他懷裡的嬌軀被他抱得緊緊的,四唇密合,舌齒糾纏,在心心相印裡傳達綿長的愛,在息息呼吸間傾訴雋、水的情。

  好一會兒後,他才滿意地移開小嘴兒,下顎貼在滿兒滑嫩的粉額上摩挲著,輕徐地吁了口氣。

  「我說,娘子……」

  「什麼事,夫君?」

  「誰是卜蘭溪呀?」

  「咦?啊……那個是……咳咳……就是……呃,就是那個……」

  「對不起,娘子,為夫聽不懂妳在說啥。」

  「咳咳,我是說……咳咳……那個、那個……就是……咳咳,那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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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1:05: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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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在除夕正午前,金祿把孩子們接回來了,而且……

  「夫君,你不是得出遠門嗎?」

  「延了、延了,為夫跟四哥提過了,把事兒往後延,待元宵過後為夫再出發即可。」

  金祿留下來了,看樣子還會陪她到元宵過後。

  滿兒喜出望外,孩子們更比她興奮百倍,弘普、梅兒不說,其他小鬼都是頭一回見識到「腦袋生病」的阿瑪,各個纏著他又玩又鬧、又笑又叫,唯獨可憐的梅兒不情不願的被太監接回宮裡去,懊惱不知何時才能再碰上「生病」的阿瑪。

  更教人意外的是,年初六用過午膳後,一家人正在偏廳擲骰子玩,塔布忽地匆匆來稟。

  「稟王爺,有貴客蒞臨,請王爺出廳迎接!」

  「貴客?」一把骰子正待擲出去,頓時停在半空中,金祿一臉茫然。「他來幹什麼?」

  才剛迎至大廳前,雍正和允禮業已自行進來了。

  「臣弟見過四哥。」金祿協同滿兒一同規規矩矩地施了禮,再擠眉弄眼地調侃雍正。「我說四哥,您不在宮裡陪列位嫂子們溫存,居然上臣弟這兒來了,怎地,又想聽臣弟唱曲兒子麼?昆腔還是弋陽腔?」

  雍正突然與允禮相對哈哈大笑起來。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那天他一來跟朕請求延後出門辦事,朕就知道他搞不定老婆,又要變成這副德行來哄老婆開心了!」

  「真是,四哥,知道就好,何必說出來下臣弟的臉皮子呢!」金祿裝模作樣地哀聲歎氣。「可別說您就是特意來瞧臣弟這副德行的,要真是,改明兒個臣弟也要上宮裡去嘍嘍四哥是怎地哄嫂子們的!」

  「朕從來不哄女人!」雍正傲然道,同時向允禮使了一下眼色,後者當即掉頭離去。

  在金祿與滿兒的伴同下,雍正進入大廳上坐。

  待下人奉上香茗後,金祿才好奇地問:「十七弟怎地剛來就走了?」

  雍正再度哈哈大笑。「待會兒會再來,待會兒會再來!」

  金祿揚了一下眉,旋即燦爛的笑起來。「四哥,別說是您讓十七弟去吆喝大傢伙兒一塊兒來消遣臣弟?」

  「正是!」有樂要大家同享,他這個皇上不錯吧?

  金祿笑咪咪地點點頭。「不知四哥可曾要十七弟提醒他們,臣弟有五個小鬼喲!」話落,揚聲喚來塔布。「去通知格格、阿哥們,說是有人要送壓歲銀來給他們了,要他們快快到前門去等候,不給壓歲銀的不讓進,壓歲銀一封不超過百兩的嘔門兒也不讓進,快去!」

  滿兒噗哧失笑。不超過百兩就算小氣,他這是拿誰作標準啊?

  塔布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意,問:「小阿哥呢?」

  「要佟桂抱去。」

  「是,爺。」

  雍正愕然。「你這是做什麼?」

  金祿咧開小嘴兒笑得很樂,搓著手一副守財奴的齷齪樣。

  「貪財!貪財!臣弟今年要發大財了!」

  雍正失笑。「你這可真是……不過值得,要看你這德行難得幾回有,五百兩不算什麼,一千兩都值得。」

  「是麼?」金祿笑得更賊,兩隻大眼晴瞇成兩線細縫,又揚聲喚來烏爾泰。「烏爾泰,再去通知格格、阿哥們,說是皇上的旨意,百兩改為千兩,快去,遲了扣你薪餉來賠!」

  「咦?」雍正頓時呆住。「朕……朕何時下過那種旨意?」

  「所謂君無戲旨,四哥,您才說過的話怎能不認帳呢?」板著臉說完,金祿又換回絢爛奪目的笑臉。「所以,四哥,別忘了您欠臣弟五千兩……」

  雍正張口結舌。「連、連朕也……」

  「怎地,四哥,」金祿睜大無辜的眸子。「大家都給了,您好意思不給?」

  雍正窒了窒,「這……」咳了咳。「呃,給,當然給!」由得他說不給嗎?

  金祿眉開眼笑地猛搓手。「對嘛!身為皇上自然不能太摳門兒,而且為了表示四哥的慷慨大度,您還得加倍給……」

  「耶?」雍正又傻住了。

  「……所以四哥應該是欠臣弟一萬兩,欠條就不必了,咱們腦子底記住就行了,臣弟信任您不會賴帳,不過若是拖欠太久不給,臣弟可是要算利息的喲!嗯,我看三分也就夠了!」

  又愣了好一會兒,雍正忽地捧腹狂笑。

  「天哪!十六弟,你這張嘴可真是,死人都能讓你給說成活人!」

  「誇獎!誇獎!」金祿笑嘻嘻地拱拱手,隨即雙目一凝,起身迎上前。「哎呀!第一位客人到了,來來來,二十一弟,請坐,請坐。」

  慎貝勒允禧瞠大眼望住堆滿一臉純真笑容的金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十六哥?」這個十六哥不是那個十六哥吧?

  「對對對,我就是十六哥,十六哥就是我!」金祿一本正經地說,再滑稽地擠擠眼。「我說二十一弟,你付錢,不,給過壓歲銀了吧?」

  「呃,我只有六千兩的銀票,所以……」

  「好好好,給過就行了,不過壓歲銀不作興找錢的,多餘的一千兩就當給下人們的賞錢吧!」轉頭立刻吩咐下去。「塔布,記上了,二十一爺給一千兩賞錢,回頭別忘了謝謝二十一爺!」

  「耶?」未免太慷他人之慨了吧!

  摳完了那一位,金祿繼續摳雍正的銀庫,「四哥,二十一弟都賞給下人們一千兩賞銀了,您自然也得賞下去兩千兩,不然多沒面子,對不?」再轉頭吩咐下去。「塔布,再記上一筆,皇上賞給兩千兩賞錢,回頭別忘了叩謝皇上!」

  雍正啼笑皆非,怎麼才來不到一刻鐘時間,他已損失一萬兩千兩,再待下去,會不會整座銀庫都得搬來給他了?

  幸好,金祿很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摳完了銀子,該輪到他付出代價了。

  「那麼,二十一弟要不要聽十六哥唱曲兒啊?」話說著,金祿手捻蘭花指擺出一副妖嬈的楊貴妃姿態,還拋媚眼。「貴妃醉酒,你十六嬸兒最愛聽的戲,如何?保證你醉到翻,嗯?」

  雍正再度失聲大笑,滿兒的笑聲幾乎沒停止過,早已笑到快掛了。

  允禧目瞪口呆片刻,倏地爆笑出來,還眺起來跑出去,一路大叫著,「值得!值得!太值得了!」

  不一會兒,更多的客人抱著滿肚子好奇進來,還有女客,包括卜蘭溪姊妹。

  「姊,妳看,那不是滿兒姑娘嗎?她怎地也在這裡?」卜蘭娜遙遙指著笑得直擦眼淚的滿兒。「咦咦咦?他們叫她十六嫂耶!」

  「原來她就是莊親王福晉。」卜蘭溪驚異地喃喃道。

  「哇~~姊,妳看、妳看,莊親王怎會變成那樣?」

  「……那是他嗎?」

  兩姊妹不禁狐疑地面面相覷,就在這時,她們聽見一側傳來低語對話,掩不住笑意盎然。

  「兄弟三十幾年,現在才知道十六弟原來還有這種樣兒,真是……可愛!」

  「那可不,十六哥那張臉盤兒原就該合那種樣兒的嘛!」

  「說起來十六哥可真是寵愛十六嫂,為了哄十六嫂開心,那樣冷漠寡情的人竟然情願違背本性,做出這種樣兒來逗樂十六嫂。」

  「還說呢!記得那年他在戲園子裡扮女旦唱戲,那也是為了十六嫂喔!」

  「十六叔也曾為了十六嬸兒差點兒親手殺了二十叔呢!」

  「嗯嗯,我也聽說過十六弟為了救十六弟妹險些兒喪命……」

  卜蘭溪姊妹倆愈聽愈驚異,也愈聽愈感動。

  一個男人竟能為一個女人做到這種程度,這個男人究竟有多癡情,而這個女人又何其幸運。

  她果然沒愛錯人。卜蘭溪暗忖,更堅定要嫁給允祿的心意。

  在這同時,大廳那頭,滿兒悄悄靠近金祿。

  「夫君。」

  「啥事兒,娘子?」

  「蘭花架旁有兩位蒙古格格,瞧見沒?她們可真漂亮,對不?尤其是……」

  「娘子,妳到底想說啥?」

  「呃,咳咳,右邊那位就是卜蘭溪。」

  「哦……也不怎地嘛!壓根兒及不上娘子一半!」

  「……你是說真的?」

  「廢話,要不為夫現下立刻去叫她們離為夫遠點兒!」

  「你瘋了,現在滿屋子都是客人,連皇上也在,你想幹嘛?」

  「那改明兒個為夫一見到她們,頭一句話便要她們離為夫遠點兒,這可好?」

  「……好。」

廠甸兒是個傳統大市集,平時空曠,人跡罕至,可是一到了正月裡,那可是人山人海,如荼如雲,各色小吃和叫賣,吃的、玩的、看的『糖葫蘆、江米愛窩窩、大山裡紅,響炮、金宇紅簽兒、風車兒,要獅子、踩高蹺、扭秧歌、劃早船、猜謎語、面人兒湯,鑼鼓唁一天好不熱鬧。

  尤其元宵節前五日,更是舉燭張燈,結綵為戲,蓮花燈、八寶燈、八角燈、高角燈、龍燈、無骨燈,一條條花燈的河流,串起了一片燈火輝煌的景致,不說小孩子,連大人都愛看。

  「喏,昱兒給你抱!」

  「耶?」金祿張口結舌地「拿」住那個軟綿綿的「東西」。「這、這……為夫不會呀!」

  「你以前不是抱過梅兒?」

  「幾百年前的事兒了,為夫哪裡還會記得!」金祿嗤之以鼻地把「那種事」丟進茅坑裡去。

  「那就當抱我嘛!」

  「抱娘子妳?」金祿滑稽地舉舉手中的「東西」。「娘子妳縮水了?」

  滿兒不理會他,逕自吆喝,「大家準備好了沒有?要出門嘍!」

  金祿歎著氣,試圖抱好小兒子,然後一大一小兩人相對瞪眼,望著懷裡那張冷冰冰的小娃娃臉,他不禁翻了翻眼。

  「這小鬼真不討人喜歡,連笑一下也不會!」

  話一出口,周圍頓起轟然大笑:他在說他自己嗎?

  「啊!十七弟來了,走了、走了,可以走了!」

  這回出門看花燈,他們是和允禮一家子約好一塊兒去的。允禮沒有兒子,只有女兒,而金祿的兒子比女兒多,這樣一湊起來倒是恰恰好。

  「目字加兩點,不作貝字猜。嗤,這麼簡單的東西也敢拿出來現眼,弘普!」

  「是賀字,阿瑪。」

  「貝字少兩點,不作目字猜。」

  「資。」

  「很好,賞你一支糖葫蘆。」

  「糖葫蘆?好摳門兒喔!阿瑪。」

  「不要?還來,阿瑪自己吃!」

  「阿瑪的嘴兒比耗子還小,糖葫蘆塞得進去嗎?」

  「……你這小子,不要跑!」

  在眾人的爆笑聲中,金祿抱著小兒子追大兒子去了。

  「十六嫂,十六哥還真是疼妳呢!」十七福晉羨慕地道。

  滿兒聳聳肩。「他也不是常常這樣啊!久久才一回呢!」

  「那又何妨,這樣才新鮮嘛!」

  「說得也是,他……老天!」滿兒雙眼直了一下,旋即慌慌張張地東張西望,想找地方躲。

  「怎麼了?」十七福晉忙問。

  「碰上不想見的人了!」滿兒苦著臉,眼看卜蘭溪姊妹果然往這頭過來了,不禁頭皮發麻。「十七弟,交給你了,好生應付,不然叫你十六哥在你老婆、女兒面前打你屁股!」

  「我?」允禮呆了一下,滿頭霧水,搞不清楚狀況。「但、但……要我應付什麼?又如何應付?」

  滿兒重重歎了口氣。「卜蘭溪格格想給你十六哥作側福晉。」

  「咦?」允禮與十七福晉相顧一眼,不約而同噗哧失笑。「原來如此。不過十六嫂自己不也可以應付,就像應付阿敏濟一樣嘛!」

  「哪裡一樣啊!」滿兒更是愁眉苦臉。「阿敏濟可惡得教人恨不得把她丟進太液池裡餵魚,但這位卜蘭溪格格雖然直爽得令人受不了,卻仍不失是個好女孩,我怎能……」

  「怎麼了?娘子,妳的臉色怎地這般古怪?」

  滿兒聞聲回頭,原來金祿已然抓到不肖子,得意洋洋地拎著弘普的豬耳朵回來了,幸好小兒子仍在他懷裡,沒隨手扔到路旁去任人踩。

  她連忙把他抓到一旁去咬耳朵。「夫君,卜蘭溪格格也來了。」

  「真的?好,那為夫現下就去……」

  「你哪裡也不去!」瞄一眼被允禮擋住的卜蘭溪,滿兒話聲更細。「現在不成,夫君,這會兒大家玩得正在興頭上,別掃了大家的興,稍微應付她們一下,等過了今天再說。」

  金祿苦了一下臉。「還要應付?」

  滿兒重重點頭。「應付!」

  金祿沒可奈何地歎息。「好嘛!」

  可是就算滿兒有心想應付一下,不忍心讓卜蘭溪當著眾人的面太難看,卜蘭溪領不領受卻又是另一回事,誰也沒料到她竟然會劈頭第一句話便單刀直入的砍殺過來。

  「王爺,我喜歡你,請你收我作側福晉。」

  其實卜蘭溪想得也沒錯,大家都知道莊親王不好搞,最好趁他脾氣好好的時候跟他提,運氣好說不定就成了,運氣不好也不會死得太難看。

  然而在這種萬頭鑽動的場合之中,當著人家老婆、孩子面前提這種事也實在太大膽、太誇張了,不要說滿兒與允禮等人聽得目瞪口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是好,連周圍附近的路人甲乙丙丁十幾人都愕然回過頭來。

  哪裡來的花癡女人?

  金祿卻連眼皮子也沒撩一下,「哎呀!允禮,你可真拔份兒,人家格格看上你啦!還不快跟人家到一旁去研究研究,什麼時候要把人家娶進門,人家好歹是位格格,可別太委屈了人家喲!」若無其事地把弟弟推出去作犧牲品。「來吧!娘子,咱們先走吧!別礙著人家了!」

  語畢,他一手拖著滿兒,再左右吆喝幾個小鬼們,三兩下鑽進群眾堆裡,一下子就被人海淹沒不見了,換卜蘭溪張口結舌直發怔。

  她哪裡錯了?

  「姊,莊親王是王爺,果親王也是王爺啊!」

  原來是「王爺」錯了!

  
  元宵過後,金祿準備出京辦事了。

  「娘子,妳可別再胡思亂想,淨做些傻事兒了喲!」

  要出門的是他,千叮嚀萬交代的也是他,滿兒聽得直翻白眼。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我不會又想太多,也不會到處亂跑,更不會溜到大理去,這樣可以了吧?」

  金祿盯著她看了會兒,還是不放心。「記住,娘子,為夫回來後若發現妳做了什麼傻事而被四哥捉去,在天牢,為夫就殺進天牢去救妳;在陰曹地府,為夫也會闖進陰曹地府去帶妳回來,明白麼?」

  鼻頭一陣酸熱,滿兒又有點想哭了,不覺吸了吸鼻子。

  「明白了啦!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不能太辛苦自己,不管你在忙什麼,飯得照吃、覺得照睡,別給我瘦成一隻猴子回來,不然我一定會生氣!」

  「是是是,娘子,為夫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個兒,才不給娘子機會挫火兒。」

  「要平平安安的回來喔!」

  「為夫會的。」

  然後,金祿出京去了。

  然後,卜蘭溪開始天天來敲王府大門,敲得滿兒快抓狂,只好向塔布求救。

  「救命啊!塔布,王府裡有沒有什麼狗洞可以讓我躲?」

  見福晉好像被追打的耗子一樣悲慘,塔布連忙垂下眼皮蔽住笑意事認真思索片刻。

  「外城有座宅子,外人只知那是金府,其實是爺在工作有需要時才會用上的宅子,平日裡幾乎沒有人去,只有六、七個下人在看守,奴才想王爺應該不會反對讓福晉去住些時候。」

  「不會恰好這回他就會用上了吧?」

  「王爺沒有交代,應該不會。」

  「太好了,那咱們趕緊逃吧!」

  不料才剛收拾好包袱便出了一件大事。

  「什麼?十五哥去世了?但、但……他還不上四十呀!」

  滿兒滿眼惶然地團團亂轉。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允祿不會因為這種事趕回來,我、我……對了,我得先進宮一趟,親生兒子死了,密太妃娘娘一定很傷心,我得去安慰安慰她老人家;還有、還有……對,叫孩子們也跟進宮裡去住些日子陪陪她;然後、然後我也得去安慰安慰十五嫂……」

  這下子她逃不了了,不過她想人家出了這種事,卜蘭溪應該不好意思再來打擾了吧?

  哪裡不好意思,卜蘭溪居然繼續來敲王府大門,還敲得更用力,差點沒拿炒菜鍋來敲,口口聲聲說要幫忙,也不想想自己憑什麼身份幫忙、站什麼立場幫忙,她想嫁給允祿,八字連墨筆汁都還沒磨好,幫什麼忙?

  「我已經開始討厭她了,再爽直也不能這樣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呀!」滿兒撫額呻吟。

  「畢竟是位郡王爺的多羅格格,在那種養尊處優的環境裡頭長大,哪裡會懂得什麼人情世故,」佟桂頗感慨地說:「也或多或少會沾染上一些自以為是又不知為他人著想的習性,如此一來,再爽朗的性子也會變得惹人厭了。」

  所以說,任是卜蘭溪的性子與福晉如何相似,也依然及不上福晉。

  多少人猜想在莊親王府裡工作不知有多可怕,其實恰好相反,王爺雖然不好伺候,但福晉的開朗隨和與窩心體貼彌補了這一點,使下人們從未嘗受過伺候一般尊貴主子們的辛酸與苦楚。

  平民出身又如何,這樣的主子才讓人心甘情願服侍啊!

  「何止惹人厭,再過兩天,說不定我會忍不住拿掃帚去轟她!」滿兒咬牙道。

  「這可不太好吧,福晉。」玉桂竊笑著。

  「那怎麼辦?」

  「奴婢去拿話暗示她吧!」佟桂自告奮勇要為主子解圍。

  也不曉得是佟桂的暗示有效或什麼的,卜蘭溪果然不再出現了。

  「希望她至少二十年之內都不要再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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