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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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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埃德加·賴斯·伯勒斯]泰山之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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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9:07: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篇 圈套

  馬爾賓去叢林邊兒上等梅瑞姆時,把跟他一塊兒來的那個黑人留在林中空地,吩咐他在他回來之前就在那兒老老實實地呆著。那人靠著一棵大樹整整蹲了一個小時,突然被身後一隻獅子的怒吼聲嚇了一跳.他連忙爬上一棵大樹,不一會兒獸中之王走進空地,逕直向一隻已經死去的羚羊走過去,這以前,那個黑人沒有發現地上躺著這麼個玩意兒。
  那隻獅子一直吃到天亮,黑人藏在樹上一夜沒敢合眼,納悶主人和那兩匹馬出了什麼事兒,居然徹夜未歸。他跟馬爾賓已經一年了,對這個白人無賴的稟性可以說相當瞭解。因此,他很快便斷定,馬爾賓是故意把他扔在這兒的。和馬爾賓別的隨從一樣,這個小伙子也非常恨他的主人。恐懼是把他們連到一起的唯一的紐帶。眼下的困境彷彿在他心頭燃燒的怒火上澆了一瓢油。
  太陽升起之後,獅子又回到叢林。黑人從樹上爬下來,開始了向宿營地艱苦的跋涉。他雖然頭腦簡單,但還是想出各種報復的計劃。不過一旦真的面對面和那位壞透了的「統治者」碰到一起,他還是不會有勇氣將計劃付諸實施。
  他在離林中空地一英里遠的地方發現那兩匹馬的蹄印向右拐去,一雙眼睛閃爍著刻毒的光芒,拍著大腿大笑起來。
  黑人饒舌是出了名的。馬爾賓手下的黑奴們也不例外。在過去的十年間,許多人在不同的「歷史時期」都跟過他。他們或是親眼目睹,或是以訛傳訛,總而言之,馬爾賓的劣跡在非洲的蠻荒之地早已廣為人知。
  就這樣,這位黑人因為知道主人過去的許多劣跡,又偷聽到他和貝尼斯的行動計劃,並且從工頭那兒得知馬爾賓有一半人馬在西邊那條很遠的大河對岸安營紮寨,心裡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主人騙了另外那個白人,把他的女人帶到西邊那個營盤,而把白人小伙子留在這兒,聽憑梅瑞姆的保護人——人人都怕的莊園主發落。想到這兒,他又齜開滿嘴潔白的牙齒,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使沿著來時走過的那條路向北飛也似地跑了起來。
  莫裡森·貝尼斯在瑞典人的宿營地神情緊張,疑慮重重,一夜未眠,直到天快大亮,才合上一雙眼睛。太陽剛露頭工頭就把他叫醒,告訴他,必須馬上出發,向北轉移。貝尼斯猶豫不決,想等「漢森」和梅瑞姆回來再走。工頭警告他,在這兒磨磨蹭蹭下去,隨時都會有危險。這傢伙很清楚主人的計劃,知道貝尼斯已經干下了對不住莊園主的事情。因此,如果在他的領地被捉住,大夥兒都不會有好果子吃。貝尼斯聽了這番警告真有點兒膽戰心驚。
  如果莊園主在「漢森」幹壞事兒的時候,當場把他抓住,會怎麼處置他呢?難道他不會想到事情的真相,馬上派人來抓他,並且嚴加懲處嗎?貝尼斯已經聽過不少關於這位莊園主懲罰敢於破壞他這個小小王國的法律或者習慣的罪魁禍首的故事。在這塊蠻蕪之地,沒有什麼法律,先生的意志就是生活在他那塊土地上的居民必須遵循的法律。人們傳說,他甚至將一個虐待黑人姑娘的白人處了死刑。
  想起這些傳聞,貝尼斯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他不知道,像他犯下的這種膽敢誘拐受先生監護的白人姑娘的罪行,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想到這些,他連忙站了起來。
  「說得對,」他十分緊張地說。「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兒。你知道往北走的小路嗎?」
  工頭當然知道。他一分鐘也沒有耽誤,立即帶領大家踏上漫漫的征途。
  中午時分,一個汗流滿面、精疲力竭的長跑手追上了這支正在艱苦跋涉的隊伍。他就是頭天夜裡被馬爾賓扔到林中空地不管的那個黑奴。夥伴們都大聲叫喊著向他致意,表示歡迎。他立刻把他知道的和猜測的關於主人的行蹤告訴了大夥兒。於是整個商隊在走在隊伍前頭的貝尼斯還沒有聽說這條新聞之前,便都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莫裡森·貝尼斯先生聽完黑奴的敘述之後,意識到「漢森」把自己當成工具,結果反倒是他把梅瑞姆弄到了手。他氣得血往上湧,想到姑娘的安全,渾身上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一個人不應該因為另一個人犯下與自己相同的罪過,就減輕自己的罪責。貝尼斯恰恰在這個問題上又犯了一個錯誤。他沒有認識到,他的行為和漢森的行為在本質上沒有兩樣。都是對梅瑞姆的損害和欺騙。他怒不可遏,只是因為不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而且連本來已經到嘴的肥肉也被別人搶走了。
  「你知道你的主子上哪兒去了嗎?」他問黑人。
  「知道,先生,」黑奴回答道。「他到大河那邊那個宿營地去了。那條河離我們這兒很遠,一直流到太陽落山的地方。」
  「你能帶我去找他嗎?」貝尼斯問。
  黑奴點了點頭。他看出這是一個既能向主人馬爾賓報仇,又能逃脫莊園主懲罰的好辦法。他相信,莊園主肯定首先追趕向北去的這支隊伍。
  「你和我兩個人就能找到他的宿營地?」莫裡森·貝尼斯先生又問道。
  「是的,先生,」黑人向他保證。
  貝尼斯轉過臉望著工頭。現在他對「漢森」的陰謀已經瞭如指掌。他明白,為什麼他要把北面的宿營地盡可能向莊園主領地的「北部邊疆」移動。因為這樣一來,就可以給莊園主造成一個假象,在莊園主追向北面去的這支人馬時,他自個兒向西非海岸逃奔。現在,貝尼斯拿定主意,學「漢森」的「金蟬脫殼」之計,從莊園主即將布下的羅網中逃脫。
  「你趕快帶著人馬向北走吧,」他對工頭說。「我會回來並且設法把莊國王引到西面那個宿營地。」
  黑人工頭哼了哼鼻子表示同意。他並不想和這個陌生的白人結伴同行。這個膽小鬼一到晚上就嚇得要命。從他自己來講,並不想果在這兒聽憑莊園主那些武藝精湛、身強力壯的武士擺佈。這幫人和先生的武士有很深的矛盾,碰到一起自然不會有什麼便宜可佔。他之所以這樣爽快地同意貝尼斯的意見,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正好可以找到擺脫他的主子——瑞典人馬爾賓的借口。他知道一條向北去的小路,直通他的家鄉。這條路直插乾旱的高原,白人都不知道。白人探險家和獵人走到這塊高原總是繞道而去,做夢也沒有想到其實在那塊乾旱的土地還有不少可以供人畜飲用的水坑。因此,走這條路,就連莊園主也一定能讓他甩脫。這樣想著,他便收拾馬爾賓「南隊」的「殘部」,裝出向北進發的樣子上了路。而那位黑奴領著莫裡森·貝尼斯穿過密密的叢林直奔西南。
  克拉克在宿營地附近等了好久,觀察莫裡森·貝尼斯的動靜,一直等到「商隊」向北轉移。他斷定那個英國小伙兒一定是走錯了路,便回轉身向先前見過姑娘一面的林中空地慢慢走去,心裡充滿了對那位已經投入別人懷抱的姑娘的渴望與思念。
  剛看見梅瑞姆,知道她還活在人世,巨大的幸福感暫且淹沒了心中湧動的嫉妒。可是沒多久,種種可怕的、散發著血腥味的思想便又回到他的頭腦之中。此刻,莫裡森·貝尼斯先生正在大樹下面等待「漢森」和梅瑞姆姑娘。如果他知道頭頂那棵大樹上藏著一個野人。野人的頭腦裡正縈繞盤桓著這樣一些可怕的思想,一定嚇得毛髮倒豎,渾身起雞皮疙瘩。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克拉克漸漸抑制住激動的心情,開始拿自己和這位衣冠楚楚的英國紳士做比較,結果發現自己在許多方面還有缺陷;發現那個人能夠給予小梅瑞姆的,他卻無從給予;發現他付出崇高的精神代價而得到的物質享受與這位紳士與生俱來的奢華與豪富簡直無法比擬。他怎麼敢這樣赤身露體、邋裡邋遢走到那位美麗的姑娘面前,表白一直深藏在心中的愛情呢?想到他的愛可能在這位純潔無暇的姑娘身上造成不可挽回的過錯,他簡直不寒而慄。不過謝天謝地,她總算及時逃脫了命運之神可怕的安排。毫無疑問,她現在已經懂得了深藏在他心中的那種可怕的愛。毫無疑問,她現在恨他,討厭他,就像自己每每想起對梅瑞姆懷有如此熾熱的感情時恨自己、討厭自己一樣。他已經永遠失去了她。就像當初確認她已經不在人世一樣。儘管他親眼看見她還活在世上——文明與優雅已經把她變成一個更美麗、更聖潔的姑娘。
  從前他愛她,現在他崇拜她。他知道,他永遠也得不到她,但是至少還能看到她。他可以遠遠地望著她,也許還能為她做點兒什麼。可是她永遠不會猜到這一切是他幹的,也不會想到他還活在世上。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著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還記著他們一起在叢林裡度過的快樂時光。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她會把這一切永遠封存在心底而不觸動。同樣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個美麗的姑娘就是那個頭髮蓬亂、半裸體的調皮鬼。在過去那歡樂、懶散的日子裡,她在參天大樹濃密的枝葉間跳來跳去,玩得那樣痛快。而現在,當她以嶄新的面貌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很難說往事的記憶在她的生活中佔多大的比重。
  克拉克十分悲傷,在叢林與平原相交的地方等待梅瑞姆,可是梅瑞姆一直沒來。
  倒是來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膀大腰圓的高個子男人,他身穿卡其布制服,身後跟著一隊皮膚黝黑的武士。那人表情冷峻,嘴角、眼角都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也許這悲哀太沉重了,連心中的憤怒也無法將它掩蓋。
  克拉克看見那人從地藏身的大樹下面走過。而他,仍然神情冷漠,表情呆滯,在大樹上經受內心深處痛苦的煎熬。他看見他一雙銳利的眼睛在地上搜索著,而他只顧想自己的心事,兩個眸子閃著呆滯的光。他還看見他朝手下的人打了個手勢,意思是已經發現要找的線索,然後便向北匆匆地走了,而克拉克仍舊像一尊塑像一動不動地坐在樹上,一顆麻木了的心淚淚流血。一個小時之後,克拉克慢慢地向西面的叢林走去。他無精打采,低著頭,耷拉著肩膀就像一個讓悲傷與痛苦壓彎了腰的老人。
  貝尼斯跟在黑人嚮導身後,在稠密的灌木叢中艱難地跋涉。他抱著馬脖子,爬在馬背上,碰到樹枝太低的地方,只好翻身下馬,徒步行走。黑人領他走的是一條最近的小路,這條路壓根兒就不能騎馬。因此走了一天之後,這位年輕的英國紳士不得不扔了他的坐騎,跟著動作敏捷的嚮導往前走。
  這樣艱苦跋涉的時候,莫裡森·貝尼斯先生一直沉思默想。他在心裡描繪著梅瑞姆落到那個瑞典無賴手裡之後可怕的命運,越發怒不可遏,真想把馬爾賓碎屍萬段。可是很快便意識到,正是自己最初那個刻毒的計劃,使姑娘陷入如此可怕的境地。而且即使梅瑞姆逃脫漢森之手,回到他的身邊,等待他們的也只能是野蠻叢林的苦難。
  他還認識到梅瑞姆對於他比他原先想像得還要寶貴。他第一次拿她和他熟悉的那些出身名門、有權有勢的女人作比較,驚訝地發現,這位阿拉伯姑娘遠比她們更崇高、更值得愛。然後,他由恨漢森變成很自己,並且看清了一位英國貴族少爺在這樁事情上表現出來的醜惡。
  就這樣,當自己行為的本質昭然若揭,大白天下之後,貝尼斯對這個社捨地位低下的姑娘一時衝動而產主的熱情昇華為愛情。當他腳步蹣跚,在灌木叢中艱苦跋涉的時候,除了這種新生的愛情,還有另外一種濃烈的感情在心頭奔湧,那就是一定要向「漢森」報仇!
  他在奢華與舒適中長大,從來沒有吃過苦,更沒有經受過任何磨難。可是現在,這兩樣東西與他終日為伴。他在荊棘叢中跋涉,衣衫襤褸,皮開肉綻,不停地催促黑人嚮導加快速度。儘管疲憊難當,走上十幾步就得摔一跤。
  貝尼斯之所以表現得這樣堅韌不拔,當然因為他一心想報仇,但同時也因為他希望用苦難洗刷自己在姑娘身上犯下的大錯。至於把親愛的梅瑞姆從他一手造成的這場惡運之中拯救出來,他倒一直不抱希望。這一路上似乎只有一個讓人喪氣的聲音伴隨著他的腳步:「太遲了!太遲了!」可是另外一個聲音鼓舞他前進:「救人是太遲了,報仇可不遲!」
  他們直到暮色太濃,看不見腳下的道路才停下來休息。下午,疲倦的嚮導幾次想停下來休息,貝尼斯都威脅說,膽敢休息,馬上就把他打死。那傢伙被他嚇住了。他無法理解,這個白人小伙子頭天夜裡還嚇得要命,一夜之間怎麼會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要是有機會,那個黑人嚮導早就扔下他的主人逃跑了。可是貝尼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直警惕性很高,不給他任何可趁之機。他白天跟他寸步不離,夜晚在為了防備野獸襲擊,胡亂壘起的鹿砦裡緊挨他睡覺。尊貴的莫裡森·貝尼斯先生能在野蠻的叢林裡酣然大睡就足以說明,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裡,他身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能夠緊挨一位汗臭熏人的黑奴睡覺,足以說明民主精神在他的身上可謂高矣,僅管他過去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早晨,貝尼斯渾身難受、腰酸腿痛。但他決心未改,還是立刻出發去追漢森。他在一條小河旁邊打死一隻公鹿,因為還沒有吃早飯,只好一邊抱怨一邊停下來煮鹿肉充飢,然後繼續在灌木叢生、籐曼纏結的密林裡跋涉。
  這當兒,克拉克慢慢地向西悠逛,找到了大象坦特常走的那條小路,發現他的老朋友正在樹蔭下吃草。人猿克拉克寂寞、悲傷,能有他的「大朋友」做伴兒很是高興。坦特無限深情,用長鼻子把他「抱」起來,放到寬闊的脊背上。以前,他經常這樣斜倚在坦特的脊背上,在甜蜜的夢鄉度過一個個漫長的下午。
  遙遠的北方,先生和他的黑人武士正沿著那一條向北逃去的人馬留下的足跡窮追不捨,結果離他們想救的那個姑娘越來越遠。莊園裡,那位把梅瑞姆當作親生女兒的婦人正在焦急不安地等待「救援隊」和姑娘回來。她深信無敵的丈夫一定能把姑娘帶回到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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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9:08: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篇 血染江河

  梅瑞姆奮力搏鬥,雙手被身強力壯的馬爾賓緊緊抓住,動彈不得,希望之火在她的心裡熄滅了。她一聲沒吭,心裡明白宿營地裡不會有誰來救她。而且,叢林生活的經驗告訴她,在這個野蠻的世界裡,乞求沒有用處。
  就在她拚命掙扎的時候,一隻手摸到了馬爾賓掛在屁股後頭的那支手槍。馬爾賓把梅瑞姆拖到那堆毯子跟前,梅瑞姆慢慢地握住槍柄把槍從槍套子裡面抽了出來。
  然後,當馬爾賓退到那堆亂哄哄堆在一起的毯子上面時,梅瑞姆猛地從他手裡掙脫,用盡全力一推,馬爾賓兩隻腳絆在毯子上,跌了個仰八叉。馬爾賓出於本能,伸出一雙手在空中抓撓著。與此同時,梅瑞姆舉起手槍,對準他的胸膛,扣了一下扳機。
  可惜槍膛裡沒有子彈,馬爾賓跳起來向她猛撲過去。梅瑞姆一閃身,就勢向帳篷門口跑去。馬爾賓伸出魔爪般的大手,把她揪回來。海瑞姆像一頭憤怒的母獅子,猛地回轉身,緊握槍筒,把那支沉甸甸的手槍高高舉過頭頂,對準馬爾賓的眉心砸了過去。
  馬爾賓又痛又氣,放開梅瑞姆,惡狠狠地咒罵著向後踉蹌幾步,便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梅瑞姆頭也沒回衝出帳篷。有幾個黑人看見她,想截住她的逃路。可是她手裡那支手槍嚇住了他們。梅瑞姆趁機衝出鹿砦,向南飛跑,很快便消失在密密的叢林裡。
  她飛身躍起,爬上一棵大樹,脫掉裙子、鞋和長襪。她知道前面有漫漫長路等著她跋涉,穿的衣服太多,只能成為累贅。馬褲和短上衣沒脫,也僅僅是為了抵禦風寒與荊棘的襲擊,此外,這兩件衣服緊緊箍在身上,不太礙事兒。穿著裙子和鞋可就沒法兒在叢林裡攀援了。
  她沒走多遠,突然想到,沒有用以自衛和打獵的武器,是很難在叢林裡生存下去的。離開帳篷之前怎麼就沒想到把馬爾賓腰裡的子彈帶解下來拿走呢?只要有了子彈她就能打野味,能自衛防身,並且設法回到先生和「My Dea r」身邊。
  這樣想著,她便拿定主意再返回去搞子彈。她知道這樣做要冒很大的風險。可是如果沒有用以自衛和搞肉的武器,也還是難以平平安安返回莊園。於是她又轉過身向宿營地走去。
  她以為馬爾賓挨了那麼重的一下子,一定已經死了。她希望天黑之後,瞅機會模進他的帳篷,把子彈帶搞到手。可是她剛在鹿砦旁邊的一株大樹上找到藏身之地,就看見那個瑞典人從帳篷裡面走了出來。他一邊擦臉上的血,一邊大罵那些嚇壞了的隨從,還向他們提了一連串問題。
  梅瑞姆看到宿營地的人們傾巢出動去找她,便趕快從樹上溜下來,跑過林中空地,鑽進馬爾賓的帳篷。她搜查了一遍,沒有發現彈藥,卻看見一口木箱,裡面裝著馬爾賓的東西。這口箱子是他提前讓工頭帶到這兒的。
  梅瑞姆估計這口箱子裡也許裝著多餘的彈藥,便解開捆綁箱子外面那層帆布的繩子,揭開箱蓋,翻了起來。箱子裡面五花八門什麼都有。有信,紙,還有從舊報紙上剪下來的剪報。 在這堆破玩意JL裡, 有一張小姑娘的照片,照片背面貼著從《巴黎時報》上面剪下來的一小塊報紙。報紙由於日久年深,已經變黃,上面的字她一個也不認識。可是另一張剪報上面翻印的這個小姑娘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納悶以前在哪兒見過這張照片呢?突然,她想到,這是許多許多年以前她自個兒的照片。
  這張照片是從哪兒來的?怎麼會落入馬爾賓之手?又怎麼會印在報紙上面?那已經褪色、文黃的文字敘述了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梅瑞姆困惑不解,站在那兒呆呆地望著照片,半晌才想起自己是來找子彈的。她把箱子翻了個底兒朝天,在一個角落裡找到一小盒子彈。她只瞥了一眼便認定正是別在腰間的那支手槍用的子彈,忙把盒子裝到口袋,又仔細端詳起那張讓她大惑不解的照片。
  她呆呆地站著,難解其中的奧秘。這時,陣陣人聲傳入耳鼓,她一下子警惕起來。他們離宿營地很近了,瑞典人滿嘴的髒話已經清晰可聞。馬爾賓,那個迫害她的魔鬼回來了!梅瑞姆跑到帳篷門口,向外面張望。已經太晚了!她被堵在「死角」裡了。這個白人和他的三個黑人心腹從林中空地徑直向帳篷走來。該怎麼辦呢?她把照片塞到緊身胸衣裡,往左輪手槍裡壓滿了子彈,然後退到帳篷最裡面,用手槍封鎖了帳篷唯一的通道。馬爾賓在帳篷外面停下腳步,梅瑞姆聽見他罵罵咧咧,發號施令。他惡狠狠地叫罵了好大一會兒,梅瑞姆趁機尋找一條逃路。她俯身扯起帳篷的帆布「牆壁』響外面張望,發現這邊連一個人也沒有,連忙從縫隙下面鑽了過去。她剛出去,馬爾賓結束了他的『訓令」,走進帳篷。
  梅瑞姆聽見他在帳篷裡來回走動,連忙站起來,彎下腰徑直跑進後面一座黑人的窩棚。她鑽進窩棚之後,回過頭瞥了一眼,看見四下無人,確信沒有人看見她。這時,從馬爾賓的帳篷軍傳來一陣憤怒的咆哮——瑞典人發現有人曾經在他的帳篷裡「翻箱倒櫃」。他大喊來人,黑人們「應召」而去,梅端姆趁機衝出窩棚,向離馬爾賓的帳篷最遠的鹿著跑去。這兒有一棵大樹。黑人們嫌它太粗,懶得把它砍掉,現在關鍵時刻成了梅瑞姆逃跑的「橋樑」。
  她看見馬爾賓帶著他的人馬又跑進叢林,不過這回留下一個人看守宿營地。馬爾賓向南面搜索,梅瑞姆攀著樹枝,向大河蕩去。河邊有運這伙強盜過河的獨木舟。一個姑娘獨自駕一條獨木舟過河並非易事。可是她必須過河。除此之外無路可走。
  停泊獨木舟的河岸完全在宿營地那三個「衛兵」的視線之下。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強渡大河只能意味著被馬爾賓重新捕獲。因此,唯一的希望是等到天黑之後再作計較,除非日落前突然出現什麼奇跡。她直盯盯地望著那三個黑人,有一個傢伙坐著的姿勢很特別,似乎只要她推一條船下水,馬上就會被他發現。
  不一會兒,馬爾賓上氣不接下氣從叢林跑回到宿營地,然後直奔大河,數岸邊停泊的那幾條獨木舟。他一定是突然想到梅瑞姆姑娘要想回她的保護人那兒.必須過這條大河。他發現船一條也不少,這才放下心來,臉上現出寬慰的表情,回過頭對同來的工頭以及幾個黑人說了幾句什麼。
  黑人們按照馬爾賓的指示,把所有的船隻都推進大河,只在岸邊留下一條。然後,馬爾賓喊來宿營地的「衛兵」,不一會兒,這幾個人都跳到船裡,操起槳,向上游劃去。
  梅瑞姆極目遠眺,直到大河拐彎處蔥寵的草木遮住了那綽綽人影。他們走了!這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只有一條船,一隻槳。她簡直不敢相信運氣會如此之好。拖延時間便意味著放棄逃生的希望,她趕快從大樹上跳了下來、此時,她離那條獨木舟只有十二碼遠。
  大河之上,馬爾賓在拐彎處下令所有獨木舟立即靠岸。他和工頭一起登上河岸,慢悠悠地走著,想找一塊能夠觀察他們留下來的那條獨木舟的高地。想到他的神機妙算,馬爾賓臉上露出微笑。他深信,姑娘遲早會回來,乘坐那條獨木舟過河。他認為,這個天真的姑娘一定不會馬上想到這一點。他們也許得在河岸邊埋伏一天,甚至兩天。 不過有一點馬爾賓可以肯定: 只要她不死,或者不被他留在叢林裡的「偵察兵」捉住,她就非走這條路不可。可惜馬爾賓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等他登高望遠,又看見那條大河時,他的獵物已經坐著船划過了河心。
  他轉過身拔腿就跑,背後緊跟著工頭。上船之後,馬爾賓立刻命令黑奴們以最快的速度划船。幾條獨木舟順流而下,像離弦的箭,向正在逃奔的姑娘飛駛而去。他們看見梅瑞姆的時候,她離河岸已經不遠了。她拚命划槳,下定決心,上岸之前一定不能讓他們抓住。梅瑞姆心裡明白,只要比他們先上岸兩分鐘就萬事大吉了。因為一旦回到從林,她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甩掉他們。成功的希望很大,現在他們還追不上她。
  馬爾賓真是個凶神惡煞,他又打又罵,催促黑奴們快劃。他已經意識到,姑娘又要從他的魔爪之下逃走了。他站在第一條船的船頭上,距離前面那條獨木舟還有一百碼遠。這時,梅瑞姆的船頭已經觸到河岸。有一株大樹濃密的枝葉懸在河面,她縱身一躍,在一片綠蔭之間找到了安全之所在。
  馬爾賓意識到已經無法再把梅瑞姆抓到手,簡直要氣瘋了。他扯開嗓門兒大聲叫喊,讓她停下來別跑。然後端起步槍,朝正在大樹上攀援的那個身材苗條的姑娘仔細瞄準,開了一槍。
  馬爾賓是個神槍手,在這樣近的距離射擊更是百發百中。這一次,要不是在手指扣動扳機的一剎突然發生了意外,他也準能打中梅瑞姆。是這個「意外」救了梅瑞姆一條命。原來河床的爛泥裡有一根樹樁,樹樁一頭露在水面之上。就在烏爾賓開槍的一剎,船頭正好撞在樹樁上面,步槍隨著船身晃了一下,子彈從梅瑞姆的肩膀上呼嘯而過。眨眼之間,她已經在那棵綠蔭如蓋的大樹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從樹上跳下來,唇邊掛著勝利的微笑。腳下是一片林中牢地,這裡過去是一個土著居民的村莊,四周是莊稼地。現在村莊已是一片廢墟,只有坍塌的茅屋依稀可見。農田裡雜草叢生,先前的村街已經長起小樹。荒蕪與死寂籠罩著這座被人遺棄的村莊。不過梅瑞姆並沒有注意這些,對於她,這裡只是一片樹木稀疏的荒野,否則她就可以在馬爾賓上岸之前,像一陣風,穿枝過葉,進入密林深處。
  這些茅屋正因為早已被人遺棄,梅瑞姆才不覺得可怕。然而,她沒有看見,破爛的門板後,歪斜的穀倉裡,隱藏著不少黑人。他們正用仇恨的目光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開始沿著那條村街向叢林走去,全然沒有察覺到危險就要來臨。
  東面一英里遠,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汗臭、邋裡邋遢的男人正沿著不久前馬爾賓帶梅瑞姆去大河西面那個宿營地的小路艱難地跋涉。茫茫林海,隱隱約約傳來一聲槍響,他突然停下腳步。走在他前面的嚮導也停了下來。
  「快到了,先生,」他說,聲音和舉止都透露著一種敬畏。
  白人點了點頭,示意嚮導繼續前進。他便是莫裡森·貝尼斯先生——先前那位衣著講究、舉止文雅的貴公幹。他的臉和手都被荊棘劃開許多口子,身上的衣服也快成了布條。但是一個全新的貝尼斯,從那血污、泥塵與襤褸的衣衫中脫穎而出。比先前那個紈挎子弟,花花公子不知道要高尚多少倍。
  每一個人母之子靈魂與心田都播撒著廉恥心與丈夫氣的種籽。埋藏在莫裡森· 貝尼斯心頭的這些種籽,由於他對自己卑鄙行徑的悔悟,由於急於糾正他在梅瑞姆姑娘身上犯下的過錯,而迅速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於是,貝尼斯身上產生了一種質的變化。
  他們倆朝槍聲傳來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跑著。黑人身上沒有武器。貝尼斯因為對他是否忠實於自己有懷疑,所以一直不敢把槍交給他來扛。儘管在這艱苦、漫長的征途中,他有許多次想把「這副擔子」推到他的肩上。現在快要到達目的地了,而且知道這位黑人嚮導的心裡也燃燒著向馬爾賓報仇雪恨的怒火,貝尼斯把步槍交給了他。他估計馬上要發生一場戰鬥,他也希望能有這樣一場戰鬥,否則就難以報仇。他是個優秀的手槍射手,他要靠這支掛在身邊的「輕武器」和敵人廝殺。
  就在他倆向目的地艱難推進的時候,前面突然響起一陣密集的槍聲。然後,又是幾聲冷槍,幾顆流彈,一陣野蠻的叫喊,最後歸於死一樣的沉寂。貝尼斯急得要命,不顧一切地向前奔跑。可是,這裡到處是糾纏不清的籐蔓,枝葉交錯的灌木,走起來比以前困難多了。 貝尼斯連著摔了好幾個跟頭, 黑人嚮導還兩次把他領進「死胡同」,他們不得不返回來另闢蹊徑。後來在離大河不遠的地方他們終於找到一塊林中空地。這裡曾經是一個富饒的村莊,現在已是一片廢墟。
  先前的村街上已是草木叢生,一個黑人的屍體躺在血泊之中。他的心臟被一顆子彈射穿,身體尚有餘溫。可是貝尼斯和他的同伴四處張望也沒有發現人的蹤影。他們一聲不響站在那兒,緊張地聽著。
  這是什麼聲音?好像是槳片在水裡划動的響聲,還有壓低嗓門兒的說話聲。
  貝尼斯穿過廢墟,向河岸跑去。黑人嚮導緊跟在他的身邊。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衝破那道綠色的屏障。這時,滔滔大河盡收眼底,馬爾賓的「船隊」正向對岸的宿營地駛去。黑人立刻認出他那些熟悉的夥伴。
  「怎樣才能過河?」貝尼斯問。
  黑人搖了搖頭。岸上沒有船,河裡是鱷魚的天下;想游過去,等於自取滅亡。就在這時,他偶爾向河岸下面瞥了一眼,看見一棵大樹濃密的枝葉下面有條小船。這條船正是梅瑞姆剛才用以逃生的那條獨木舟。黑人拉著貝尼斯的胳膊向那條船指了指,莫裡森高興得差點兒叫了起來。兩個人藉著那棵大樹懸在河面上的樹枝的幫助,很快便爬進小船。黑人抓起船槳,貝尼斯把小船推到河裡。眨眼間,獨木舟便像一支離弦的箭,向對岸瑞典人的宿營地飛快地駛去。貝尼斯蹲在船頭,瞪大一雙眼睛注視著那些把獨木舟一條一條拖到河岸上的黑人。他看見馬爾賓從他乘坐的那條小船的船頭一步跨上河,然後回轉身朝河面上瞥了一眼,一下子看見這條飛駛而來的小船。他臉上似乎現出驚訝的表情,大聲嚷嚷著讓手下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這條獨木舟上。
  馬爾賓站在那兒等待著,一條船兩個人,對他還造不成多大的威脅。他只是迷惑不解,想不出這個白人究竟是誰,儘管貝尼斯的獨木舟已經到了河心,從岸上望過去,兩個人的面孔看得清清楚楚。馬爾賓手下的一個黑奴先認出了跟貝尼斯同來的嚮導。馬爾賓也終於清出這個白人便是被他欺騙了的貝尼斯。不過他似乎無法相信這種推理和判斷。莫裡森·貝尼斯只有一個同伴就能穿過茫茫林海一直追到這兒簡直是奇跡。然而奇跡就這樣真的發生了。透過滿面的風塵,襤褸的衣衫,他終於認出了貝尼斯。不過要想徹底認識這位已經錘煉成一個新人的英國青年,還得好好研究一下,到底是什麼使得這位膽小體弱的花花公子,冒著生命危險穿過野蠻的叢林。
  這小伙子是來跟他算賬、報仇的。這似乎讓人難以置信,可是除此而外又沒有別的解釋。馬爾賓聳了聳肩。沒什麼了不起。在他漫長而又曲折的強盜生涯中,來找他報仇雪恨的人多得是。他在手裡掂了掂步槍,等待著。
  現在,站在岸上講話,船裡已經聽得清清楚楚。
  「你要幹什麼?」馬爾賓一邊舉起步槍,一邊厲聲喝問。
  莫裡森,貝尼斯猛地從船頭跳了起來。
  「要你的命,你這個魔鬼!」他怒吼著,抽出腰間的手槍幾乎和馬爾賓同時開了槍。
  兩聲槍響過後,步槍從馬爾賓手裡滑落下來。他發瘋似地抓著胸口,踉蹌了幾步,先是在地上跪下,後來便臉朝下撲倒在地上。貝尼斯也被打中了。他的腦袋朝後抽搐著,站了一會兒,便軟綿綿地倒在船底。
  黑人嚮導不知如何是好。如果馬爾賓真的被打死了,他倒情願上岸回夥伴們那兒去。可是如果瑞典人只是受了傷,還是離遠一點兒好。他猶豫不決,小船在河心漂流著,他已經對新主人十分欽佩,不能眼看著他要死去而無動於衷。他看見蠟縮在船頭的貝尼斯動了一下,然後掙扎著爬了起來。他還活著。黑人連忙把他扶了起來。他手裡拿著船槳,站在貝尼斯前面,問他傷在什麼地方。這時,河岸上又傳來一聲槍響,黑人應聲倒下,手裡還握著槳片,子彈打進他的腦門兒。
  貝尼斯慢慢地向河岸轉過頭,看見馬爾賓用胳膊肘子支撐著,爬在地上朝他瞄准。他連忙滾到船底,一顆子彈從頭頂呼嘯而過。馬爾賓的傷口劇烈地疼痛,不但瞄準時需要的時間長了,而且槍打得也沒有原先准了。貝尼斯吃力地爬起來,一直爬到船邊,右手緊握手槍,準備還擊。
  馬爾賓開了一槍。沒有打中。貝尼斯對準河岸的目標,仔細瞄準,河水沖著小船順流而下。他扣動扳機,隨著一道火光,發出一聲巨響,馬爾賓又中了一顆子彈,巨大的身軀搖晃著倒在地上。
  不過他並沒有死。他又朝貝尼斯開了一槍,子彈打在船舷的上緣,在貝尼斯臉前濺起一塊塊碎木片。獨木舟被河水越衝越遠,尼斯又開了一槍。馬爾賓躺在血泊中開槍還擊。兩個身負重傷的男人就這樣你一槍我一槍地對打著,直到貝尼斯的小舟在大河拐彎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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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9:08: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篇 又見仇人

  梅瑞姆在那條村街上沒走多遠,二十個身穿白袍的黑人和混血兒從四周的破爛茅屋裡鑽出來,一擁而上。梅瑞姆轉身就跑,幾雙有力的大手已經把她緊緊抓住。她轉過臉剛想跟抓她的人爭辯,看見包頭巾下一個高個子老頭正用嚴厲的目光瞪著她。
  梅瑞姆嚇得倒退幾步,原來是老酋長!
  立刻,童年時代所有的恐懼都重新襲上心頭。她站在這個兇惡的老頭面前,渾身顫抖,好像一個待決犯站在宣佈死刑的法官面前。她知道,老酋長已經認出了她。他對她那張面孔太熟悉了,雖然歲月流逝,服飾全改,她還是沒有逃脫他那雙老雕般的眼睛。
  「這麼說,你又回到自己人這兒了,是嗎?」酋長咆哮著。「回來討口飯吃,回來請求保護,是嗎?」
  「讓我走!」姑娘叫喊著。「我什麼也不要你的。只求你讓我回先生那兒去!」
  「先生?」老酋長幾乎跳著腳尖叫起來。然後罵出一大串阿拉伯人常罵的髒話。他知道叢林裡所有的壞蛋,包括他自己對這個白人都是又恨又怕。「你要回你那位先生那兒,是嗎?這麼說,你從我這兒跑了之後,一直躲在他那兒,是嗎?那麼,是誰要渡河追你呢?那位先生?」
  「是那個瑞典人。許多年以前,你把他從你的村莊趕跑。因為他跟他的同夥勾結恩比達要把我從你那兒拐走,」梅瑞姆回答道。
  酋長的眼睛一下子燃起憤怒的火焰,他命令他的人馬立即到河岸邊的灌木叢中隱蔽,準備迎頭痛擊馬爾賓和他手下的嘍囉。可是馬爾賓這時已經上岸,而且已經穿過叢林摸到村口,正瞪大一雙眼睛呆呆地看著廢墟上演出的這幕令人難以置信的活劇、他自然一眼就認出了老酋長。在這個世界上馬爾賓最怕兩個人,一個是大莊園那位先生,一個就是這位阿拉伯酋長。看見酋長那消瘦熟悉的身影之後,馬爾賓領著他的人馬拔腿就跑。因此,等酋長趕到河岸時,他們的船隊早已下水。老酋長一聲令下,槍聲大作,獨木舟上有人朝他們打了幾槍。阿拉伯老頭看看放槍也沒用,只好撤回人馬,押著梅瑞姆向南面去。
  從馬爾賓那幾條船上射過來的子彈有一顆撂倒站在村街上的一個黑人。這人和另外一個黑人是老酋長留下看守梅瑞姆的。那個還活著的傢伙剝下死人身上的衣物和裝飾品之後,便把他扔在那兒不管了。這就是後來貝尼斯進村居發現的那具屍體。
  這個戲劇性的結局完全出於偶然。原來,酋長帶著他的人馬一直沿大河向南跋涉。這當兒有一個黑人跑到河邊取水,看見梅瑞姆正乘坐一條獨木舟向岸邊拚命地劃了過來。黑人立刻把這件怪事兒報告了酋長——一個白人婦女獨自在中非的土地上闖蕩。酋長命令大夥兒在那座被人遺棄了的村莊藏好。等那個女人上岸之後,捕獲她。因為他總想通過這種辦法,撈一筆可觀的贖金。以前,他就不止一次通過這種辦法搞到大把大把的金幣。這種錢來得容易。可是自從大莊園那位先生治理這塊土地,這種好事兒就不容易碰到手了。他甚至不敢在大莊園方園二百英里搶土人的象牙。後來,等那個年輕女人上岸並且走進他的伏擊圈之後,他手下的人便一擁而上,使她成了網中之鳥。老酋長這時才認出她原來是許多年前,他殘酷虐待過的那個姑娘。現在他一分鐘也不想耽誤,馬上就要恢復他與梅瑞姆過去那種「父女」關系。他很快便找機會,朝姑娘臉上打了一拳。他本來可以讓一位僕人騰出坐騎讓她騎或者和誰合騎一匹馬,可是老頭子硬逼著她徒步走。他好像為自己又發現了一個折磨她、讓她丟臉的新辦法而洋洋自得。梅瑞姆知道他手下那幫嘍囉沒有一個人對她表示同情,也沒有一個人出面保護她——即使他們有這種願望也不敢。
  他們整整走了兩天,終於來到她小時候十分熟悉的那個村莊。她被推進結實的柵欄門之後,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那個掉光了牙齒的老太太瑪布諾——她小時候的保姆。這些年在大莊園過的日子彷彿是一場夢。如果不是身上這套衣服,不是已經長成一個健壯的大姑娘,她自己或許相信真是南柯一夢。這裡的一切還是她離開時的那副樣子。雖然有幾個老人死了,但是長大了的年輕人還像他們的老人一樣凶狠、卑劣。從梅瑞姆逃走以後,酋長又收留了幾個阿拉伯小伙子。否則,這兒的一切都跟先前沒有兩樣。當然,還有一個變化,那就是沒有了吉卡。她很想念吉卡,就像那個象牙雕刻的娃娃是她身上的一塊肉,是她最親的親人。她想念這位衣衫襤褸的「女友」。她曾經向她傾訴過那麼多的痛苦,跟她分享過短暫的歡樂。哦,吉卡!她那瘦弱的四肢,鼠皮做的外衣!她雖然那麼邋遢,可又那麼可愛!
  沒跟酋長出去的村民們都圍著梅瑞姆看熱鬧,他們看見她穿著「奇裝異服」,都覺得很好笑。有的人還依稀記得她小時候的樣子。瑪布諾看見梅瑞姆,齜牙例嘴裝出一副很高興她回來的樣子。可是一想起這個老妖婆在她身上施過的淫威,梅瑞姆不由得渾身顫抖.
  那幾個新來的阿拉伯人裡有一個二十歲的小伙子,名叫阿布杜爾·卡瑪克。他個子挺高,長得也挺英俊,可是渾身上下似乎有股邪氣兒。他總是貪婪地望著梅瑞姆。毫不掩飾對她的讚賞,直到老酋長過來攆他,才滿臉不高興地從梅瑞姆身邊走開。
  人們的好奇心終於都滿足了,一個個揚長而去,只剩下梅瑞姆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那兒。跟過去一樣,梅瑞姆可以在村子裡隨便走動,因為柵欄又高又結實,幾道柵門都有人日夜把守,老酋長知道她插翅難飛。她還像過去那樣,不願意跟那些凶狠的阿拉伯人呆在一起,更不願意和酋長的應聲蟲——那些卑劣的黑人為伍。因此,她還像小時候那樣,獨自躲在一個僻靜的角落。過去,她經常在緊挨柵欄的那棵枝葉繁茂的大樹下面和親愛的小吉卡玩過家家。可是現在那棵大樹被砍掉了。梅瑞姆自然猜得出其中的原因——那天,克拉克就是從這棵大樹上面跳進柵欄裡,打倒老酋長,把她從悲慘與痛苦的生活中救出來的。
  柵欄裡還有些低矮的灌木叢,梅瑞姆坐在綠蔭下面想心事。想起第一次和克拉克相遇,以及以後許多年他像大哥哥一樣照顧她,保護她,梅瑞姆心裡升起一般幸福的暖流。已經好幾個月了,克拉克沒有像今天這樣總在她的腦海裡出現。對於她,他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親切,更寶貴。她責怪自己為什麼不能對深藏在記憶之中的克拉克保持始終不渝的愛情與忠貞呢?這時,那位花花公子莫裡森·貝尼斯又出現在她的腦海之中。她心煩意亂,問自己難道真的愛這個似乎是無懈可擊的英國青年嗎?她想起倫敦的繁華,想起他給她講那些聞所未聞的故事時,神采飛揚的樣子。她試圖在心裡描繪自己在那個繁華都市的上流社會裡被讚美、受尊敬的情景。那是莫裡森替她描繪的充滿魅力的圖畫。可是那位叢林裡的阿多尼斯1結實、健美、半裸著的身影不時在她的眼前晃動,完全破壞了那美好的意境。
  1阿多尼斯[Adonis]:希臘神話中愛神阿芙羅狄蒂所戀的美少年。
  梅瑞姆一隻手按著胸口,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纖細的手指觸到了她從馬爾賓的帳篷裡找到的那張照片硬硬的輪廓。她從懷裡掏出照片,仔細端詳起來。她斷定照片上的小孩兒是她。她把那張照片的每一個「細枝末節」都認真研究了一遍,發現那件特別漂亮的裙子的花邊下面露出一條項鏈,項鏈上面還掛著一個金屬小盒子。梅瑞姆眉頭緊皺,好像想起了久遠的往事。難道這樣一朵幽香四溢的「文明之花」會是阿拉伯老酋長的女兒?絕對不可能!還有那個金屬小盒子,梅瑞姆是見過的。她沒法兒否認自己的記憶。這個小盒子確確實實是她自個兒的。那麼,她的身世到底隱藏著多少奧秘呢?
  她正這樣全神貫注地研究那張照片,突然覺得有人站在背後——一他是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邊的。她剛把照片塞到懷裡,一隻大手已經重重地落在她的肩上。她嚇得目瞪口呆,以為一定是酋長,發現了她的秘密,只好硬著頭皮等他拳打腳踢。
  沒有拳頭朝她打過來。她掉轉頭,看見站在身後的原來是那個阿拉伯小伙子阿布杜爾·卡瑪克。
  「我看見了,」他說。「你剛才藏了一張照片。那照片是你小時候拍的,一個很小的小孩兒。我可以再看一看嗎?」
  梅瑞姆連忙從他身邊躲開。
  「我會還給你的,」他說。「我早就聽說過你,知道你並不愛你的父親,那個老酋長。我也不喜歡他。我不會出賣你的。讓我瞧瞧吧。」
  在這群凶殘的敵人裡,梅瑞姆沒有一個朋友,於是她緊緊抓住阿布杜爾·卡瑪克遞給她的這根「稻草」。也許他會給她友誼。而且,反正照片已經讓他看見了,如果不是朋友,他遲早會把這件事告訴酋長,再讓酋長把照片搶走。現在如果滿足了他的要求,他或許會說話算話,看完再還給她。想到這兒,她從懷裡掏出照片,遞給他。
  阿布杜爾·卡瑪克十分仔細地察看著那張照片,還和坐在地上仰面朝天望著他的姑娘細細地比較。後來,他慢慢地點了點頭。
  「是的,」他說,「是你。可你是從哪兒搞到的呢?而且酋長的女兒,小時候怎麼會穿異教徒的衣服呢?」
  「我不知道,」梅瑞姆回答道。「以前我從來沒見過這張照片,這是一兩天前從瑞典人馬爾賓的帳篷裡找到的。」
  阿布杜爾·卡瑪克揚了揚眉毛。他把照片翻過來,看見貼在背面的剪報,一下子睜大了一雙眼睛。他能看懂法文,儘管很吃力還是看得懂的。他到過巴黎,在沙漠地區的鄉親們組建的一個雜耍班子裡呆了六個月。他利用這個機會學了不少文明社會的習慣,學了點兒語言,還學了許多法國人的壞毛病。現在他學到的知識派上了用場。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讀那張已經變黃了的剪報,一雙眼睛不再瞪得老大,而是瞇成一條縫,顯得陰險、狡詐。讀完之後他直盯盯地看著姑娘。
  「你看過這張剪報嗎?」他問道。
  「這是法文,」她回答道。「我看不懂。」
  阿布杜爾,卡瑪克站在那兒默默地凝視著眼前這位姑娘。她非常美。就像見過她的別的許多男人一樣,他也想把她弄到手。後來他單腿跪下,湊到她的面前。
  阿布杜爾·卡瑪克突然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如果梅瑞姆姑娘對剪報的內容還一無所知,他這個主意就能成功,要是知道這裡面的奧妙,那當然一切就都完了。
  「梅瑞姆,」他輕聲說,「今天之前,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可是第一眼看見你,我的心就告訴我;我將永遠是你的僕人。你不瞭解我,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可以幫助你。你恨酋長,我也恨他。讓我帶著你從他這兒逃走吧。我們可以一起到大沙漠去,我的父親是那兒的酋長,比你的父親厲害多了。跟我走嗎?」
  梅瑞姆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她不願意傷害這個唯一能給她以保護和友誼的阿拉伯人,可是又不能接受他的愛情。阿布杜爾·卡瑪克見她一言不發,以為姑娘同意他的要求,一下子把她摟了過去。梅瑞姆使勁兒從那兩條鐵臂中掙開。
  「我不愛你,」她大聲說。「可我也不想恨你。你是這兒唯一對我表現出一點善良的人,我會慢慢地喜歡你,但絕不能愛你。」
  阿布杜爾·卡瑪克站起身來。
  「你會學會愛我的,」他說。「因為不管你是否願意,都逃不脫我的手心兒。你恨酋長,就不會把這件事講給他聽,你要是膽敢走漏一點風聲,我就把照片的事告訴他。我恨酋長,而且……」
  「你恨酋長?」他們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嚴厲的聲音。
  梅瑞姆和阿拉伯小伙子一起回過頭,看見酋長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站著。阿布杜爾手裡還拿著那張照片,看見酋長,連忙揣到懷裡。
  「是的,」他說,「我恨酋長。」話音剛落小伙子撲上去,猛地揍了老頭一拳。然後拔腿就跑。他的馬拴在一根木樁上,早已備好鞍子。因為阿布杜爾·卡瑪克本來要騎馬打獵,後來看見梅瑞姆姑娘一個人呆在灌木叢旁,才溜到這兒的。
  阿布杜爾·卡瑪克翻身上馬,朝柵欄門飛馳而去。老酋長被這一拳打昏了頭,等弄明白怎麼一回事,小伙子早已無影無蹤。他跌跌撞撞爬起來,大聲叫喊著,讓手下那幫烏合之眾截住阿布杜爾。十幾個黑人撲過去,想攔住這位馬背上的騎手。阿布杜爾一邊向柵門疾馳,一邊揮舞著手裡的長槍,把敢於阻擋他的人打得七零八落。還有的人被他的馬撞倒在地上,碰得頭破血流。不過看起來他很難逃脫老酋長布下的羅網,有兩個黑人已經開始關那兩扇笨重的柵門。阿布杜爾·卡瑪克放開韁繩,縱馬疾馳,然後舉起手中的步槍開了兩槍,關門的黑人應聲倒下。「沙漠之子」高興得大聲叫喊著,把手裡的步槍舉過頭頂,在馬背上轉過臉對那些還想追趕他的黑人哈哈大笑,眨眼間便衝出酋長的村莊,在茫茫林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酋長氣得七竅生煙,立刻下令追趕阿布杜爾·卡瑪克。然後氣沖沖地回到梅瑞姆蜷縮著的灌木叢旁邊。
  「照片呢?」他大聲叫罵著。「那個狗東西說的是什麼照片?在哪兒,馬上交出來!」
  「讓他拿走了,」梅瑞姆悶悶不樂地回答道。
  「是張什麼照片?」酋長厲聲喝間,一把揪住梅瑞姆的頭髮,把她拖起來,惡狠狠地搖晃著。「快說!是張什麼照片?」
  「是我的照片,」梅瑞姆說。「小時候照的。是從瑞典人馬爾賓那兒偷來的。照片背面貼著一塊舊報紙。」
  酋長氣得臉色煞白。
  「報上印著什麼?」他壓低噪門兒問。
  「我不知道。那是法文,我看不懂。」
  酋長好像鬆了一口氣,甚至差一點兒笑了起來。他轉身走了,沒再打梅瑞姆,臨走前警告她,不能對任何人提起照片的事,除了他和瑪布諾。阿布杜爾·卡瑪克沿著商隊常走的那條小路,向北飛馳而去。
  獨木舟從身負重傷的瑞典人的視野與射線之內消失之後,莫裡森先生十分虛弱地躺在船底,昏迷了好長時間。
  直到半夜他才完全甦醒過來。他仰面朝天躺著,望著滿天星斗,絞盡腦汁想自己到底在哪兒,為什麼身體下面的木板輕輕地晃動,為什麼星星的位置變得那麼快,那麼不可思議,難以捉摸。起初他以為是在做夢,使勁搖了一下腦袋,想從夢境中擺脫。傷口的劇痛一下子使他想起向天發生的事情,而且意識到他正躺在一條獨木舟裡,在非洲某條大河上漂流—一隻有他一個人,而且身負重傷。
  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坐了起來。覺得傷口不像先前想像得那麼痛。他小心翼翼地摸身上的傷口,發現已經不流血了,心想,也許只是傷了皮肉,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如果幾大之內還不能行動,那就只能意味著死亡。因為他的身體太虛弱了,根本不可能去尋找食物。
  他由自己心中的煩惱想到梅瑞姆的處境。他當然相信,在他試圖接近馬爾賓的宿營地時。梅瑞姆一直被扣押在瑞典人的帳篷裡,可她現在的情況如何,就很難知道了.而且即使那個壞蛋因為傷勢過重死了,梅瑞姆的處境就會好一點嗎?她不還是在馬爾賓那些凶殘、野蠻的嘍囉手心裡嗎?梅瑞姆被侮辱、被蹂躪的可怕情景就像一把火,燒著貝尼斯的心,他痛苦萬狀,一雙手緊緊地捂著眼睛,似乎這樣就可以驅除那可怕的幻覺。他心裡清楚,是他把梅瑞姆推進了火坑,是他那邪惡、卑鄙的慾望把一個純潔無邪的姑娘從給她以保護和慈愛的先生手裡搶走,送給了馬爾賓這個衣冠禽獸,和他手下那些地痞無賴。現在他深深地認識到自己在梅瑞姆姑娘身上犯下了滔天大罪,然而,要想補救已經為時太晚.是的,已經為時太晚!可也只有這時,他才感覺到對這個被他毀了的姑娘生出一種新的愛。這是一種遠比情慾、色慾、熱情更崇高、更強烈的感情,這種情感像一團火,在他的心中燃燒。
  莫裡森·貝尼斯還沒有完全意識到他內心深處發生的這種變化。如果有人說他具有充滿騎士精神與道德之心的靈魂,他一定會大發雷霆。他明白,他想把梅瑞姆拐帶到倫敦,完全是人性中邪惡與獸慾的表現。儘管那時候,他總是拿因為太愛梅瑞姆姑娘而失去了理智,忘記了道德規範替自己開脫。而現在,一個全新的貝尼斯在血與火的煎熬中誕生了!他再也不會困難以抑制的私慾而做出對不起別人的事情。他所經受的精神上的折磨,使得他的道德之心進一步發揚光大;悲傷與懊悔使得他的靈魂與思想得到一次前所未有的淨化。
  他現在一心想贖清自己的罪過,他要回到梅瑞姆的身邊,為了保護她,情願獻出自己的生命。他的目光開始在獨木舟搜索,想找到船槳。儘管傷勢很重,渾身無力,他還是下定決心,立刻付諸行動、可是船槳不見了。他向河岸張望著,天上沒有月光,叢林像一座漆黑可怕、深不可測的迷宮。可是貝尼斯的心弦沒有因恐懼而震顫。他甚至壓根就沒想自己。
  他只想著梅瑞姆的危險。
  他吃力地跪起來,掙扎著爬到船舷,用手使勁划水,儘管很累,而且身上的傷口疼痛難忍。他還是咬著牙堅持著。獨木舟一點一點向河岸靠近。莫裡森聽見前面有一隻獅子在怒吼、那吼聲震耳欲聾,貝尼斯估計獨木舟離河岸一定已經很近了。他把步槍放到身邊,沒有停止划船。
  彷彿過了很久,精疲力竭的貝尼斯,才覺得有樹枝跟小舟擦肩而過,還聽見河水沖刷大樹枝葉的嘩嘩聲。貝尼斯探起身子,緊緊抓住一根綠葉繁茂的粗樹枝,獅子又吼叫起來,這回離他更近了。貝尼斯心想。這位獸中之王一定一直沿著河岸奔跑,單等他上岸時,把他吃掉。
  他試了試那根樹枝是否能經得住他的重量。樹枝很粗,上去十來個人也沒問題。然後他一個海底撈月,從船底提起步槍,挎到肩上。貝尼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那根樹枝上面。他的一雙腳剛離開船底,小舟便順流而下,在黑黝黝的河面上永遠消失了。
  這下子,他可是過河拆橋了。現在眼前只有兩條路;要麼順著樹枝往上爬,要麼跌到大河裡。他拚命掙扎想抬起一條腿,騎到樹枝上,可是力不從心,他的身體實在太虛弱了。他就這樣,懸在半空中,覺得力氣像退潮的海水正一點一點地離他而去,心裡明白,必須馬上爬上去,否則就為時太晚了。
  突然,獅子好像在他的耳邊大叫了一聲,貝尼斯抬起頭,看見不遠處有兩盞燈閃閃爍爍——獸中之王正站在河岸上直盯盯地望著他,等待這塊送到嘴邊的肥肉。哦,貝尼斯心裡想,讓它等著吧!獅子不會上樹,我只要爬到樹上,就平安無事了。
  這時,英國小伙子的一雙腳幾乎挨到水面上了,不過他並不知道。因為頭頂和腳底都是一片漆黑。不一會兒他便聽見河面上響起一陣嘩啦啦的水聲,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他的腳。然後幾乎同時,聽到一個可怕的聲音——鱷魚咬牙切齒的咯咯聲。
  「天哪!」莫裡森·貝尼斯大叫一聲。「差點兒讓這個混蛋咬住我!」他拚命掙扎著往高處爬,可是最後一次努力的結果表明,他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一直燃燒著的希望之火漸漸熄滅了。他覺得力量正從已經麻木了的手指尖一點一點地消失,身體又向河面慢慢地滑去,鱷魚的大嘴,可怕的死亡正在那兒等待著他。
  這時,他突然聽見頭頂的樹葉嘩嘩嘩地響了起來,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枝葉間移動。他緊抱著的那根樹枝好像在突然增加的什麼東西的重壓之下向下彎曲,而且從它彎曲的程度看,這個東西份量還不輕。可是貝尼斯還是緊抱樹枝不放。無論是來自「天國」的死神,還是在「地獄」裡等待他的死亡,他都不會輕易向它們投降。
  他覺得一隻手被一樣軟綿綿、熱乎乎的東西踩了一下,然後漆黑的夜色中什麼東西向他府下身,一下子把他拉到大樹濃密的枝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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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9:08: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篇 惡有惡報

  克拉克懶洋洋地舒靠在大象坦特的脊背上,在死一樣寂靜的叢林裡。向西南方慢慢地走著。他一天只走幾英里。因為沒有特別的去處,而且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供他這樣閒逛。也許他本來可以走得更快一點,可是總有一個念頭折磨著他——每向前邁一步,都離梅瑞姆遠一步。梅瑞姆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是他的愛人了,這倒是真的。可是在他的心目中,她還像以往任何時候那樣親切,那樣寶貴!
  阿拉伯酋長捕獲梅瑞姆之後,克拉克看見了這伙匪幫。雖然好幾年沒來過這邊,他還認得出這群亡命之徒。但是因為沒有什麼特別的交道可打,克拉克沒想跟蹤這個壞老頭。他只想遠遠地離開這些人,離開任何人。巴不得永遠不要看到人的面孔。人,只能給他帶來悲傷和痛苦。
  看見大河,他想提幾條魚嘗鮮,便蹣跚著走到河岸邊,用他自己發明的辦法捕了幾條魚,生吃了。夜幕降臨之後,他蜷縮在下午坐在上面捕魚的那棵大樹上睡起覺米。雄獅努瑪的吼叫聲攪了他的好夢,他睜開惺忪的睡眠剛想呵斥這位不安分的鄰居,注意力突然被另外一樣東西吸引過去。他仔細聽著,心想大樹上是不景還有別的什麼動物?沒錯兒,他清清楚楚聽見,在他下面那棵樹枝上,有人正拚命往上爬。不一會兒克拉克又聽見鱷魚咬牙切齒的咯咯聲,然後是貝尼斯的驚叫:「天哪!差點兒讓這個混蛋咬住!」克拉克覺得這個聲音十分熟悉。
  克拉克向下瞥了一眼。黑暗中,河面閃著微光,他看見一根很低的樹枝上面吊著一個人。他十分敏捷地爬下去,覺得腳底下有一隻手。他彎下腰,一把把那人揪起來,拖到大樹濃密的枝葉裡。那人無力地掙扎著,還打了他幾下。可是就像大象坦特不把螞蟻的進攻放在眼裡一樣,人猿克拉克對這個小伙子的拳腳也毫不在意。他把他背到一根比較安全也、比較舒服的樹杈上之後,讓他背靠樹幹坐了下來。努瑪還在樹下怒吼,因為有人搶走它到嘴的肥肉氣得七竅生煙。克拉克用猿語大聲叫罵。什麼「吃臭肉的綠眼睛」、「魔鬼的兄弟」、「貪婪的鬣狗」,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莫裡森·貝尼斯聽了斷定他是當了大猩猩的俘虜。他摸了摸別在腰裡的手槍。就在他從槍套裡抽那把手槍的時候,彷彿從半空中響起一句絕對純正的英語:「你是誰?」
  貝尼斯嚇得差點兒從樹上掉下去。
  「天哪!」他驚叫道。「你是人?」
  「你以為我是什麼?」克拉克問道。
  「大猩猩,」貝尼斯老老實實承認。
  克拉克大笑起來。
  「你是誰?」他又問道。
  「我是一個英國人,名叫貝尼斯。可你到底是什麼人?」莫裡森·貝尼斯問。
  「大伙叫我殺手,」克拉克回答說.他把阿卡特當年給他起的名字譯成英文告訴貝尼斯。莫裡森·貝尼斯瞪大一雙眼睛,想透過濃重的夜色,看一看這個怪人長得什麼模樣。克拉克又問:「你就是上次在東邊那塊大平原和叢林相連的地方吻那個姑娘的小伙子?那一次有隻獅子向你們撲了過去。」
  「正是,」貝尼斯回答道。
  「你來這兒幹麼?」
  「那個姑娘被人拐走了,我想把她救出來。」
  「被人拐走了?」克拉克大吃一驚,這句話就像槍膛裡射出的一粒子彈。「是誰把她拐走的?」
  「瑞典商人漢森。」貝尼斯回答道。
  「他在哪兒?」
  貝尼斯把這一天裡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對克拉克講了一遍。這時。天邊露出第一縷晨曦。克拉克讓這個英國小伙子在樹上舒舒服服躺下,給他灌滿水壺,又搞來許多野果,然後跟他告別。
  「我要去瑞典人的宿營地,」他鄭重其事地宣佈。「很快就能把那個姑娘帶到你這兒。」
  「那麼,我也去,」貝尼斯堅持說。「這是我的權利,也是我的義務。因為她將成為我的妻子。」
  克拉克一時語塞,心好像被刀子割了一下,半晌才說:「你受傷了,走不了。我一個人走,就快多了。」
  「那麼,你走吧,」貝尼斯回答道。「我在後面跟著。這是我的權利和義務。」
  「隨你的便,」克拉克聳了聳肩說道。如果小伙子非要去找死,他也管不著。他真想把他給殺了,可是為了梅瑞姆他不能這樣做。如果她愛他。他只能盡力保護他。可是現在的問題是,他根本不聽勸,非要跟他一起走,而且馬上就行動起來。
  就這樣,克拉克向北飛奔而去,身負重傷的貝尼斯一瘸一拐。在後面艱難地跋涉,很快便被他遠遠地甩在後面。貝尼斯剛走了兩莢裡遠,克拉克就已經來到馬爾賓宿營地對面的河岸。下午晚些時候,這位英國小伙子還在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著,因為精疲力場不時停下未歇口氣。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連忙藏進路邊的灌木叢裡,不一會兒便看見一個身穿白袍的阿拉伯人飛馳而過。貝尼斯沒有驚動這位騎手。因為他聽人說過這種從北方來的阿拉伯叛教者心腸狠毒,跟他們交往無異於和毒蛇、豹子交朋友。
  阿布杜爾·卡瑪克在北面的叢林裡消失之後,貝尼斯又開始了艱苦的跋涉。半個小時以後,他又聽見一陣鼓點一樣急促的馬蹄聲。不過這一次來的人很多,他連忙尋找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碰巧正走進一片林中空地,周圍既無灌木,又無草叢。貝尼斯只好忍著傷痛,慢慢地跑了起來——一這已經是在這種情況之下,他能盡到的最大努力了。可是,沒等他跑進空地對面的莽林,一隊身穿白袍的騎手已經出現在他的身後。
  他們看見他都用阿拉伯語叫喊起來。叫了些什麼貝尼斯當然無從得知。眨眼之間,匪徒們已經把他包圍起來,又是威脅,又是叫罵。貝尼斯聽不懂他們的問題,他們也不懂他的英語。後來,這些傢伙顯然不耐煩了,頭兒命令兩個嘍囉去抓他。那兩個傢伙立刻從命,下了他的槍,讓他爬到一匹馬上。然後,大隊人馬又去追趕阿布杜爾·卡瑪蒂,只留下那兩個士兵押著貝尼斯向南去了。
  克拉克來到河岸,看見對面就是馬爾賓的宿營地,可是如何渡河成了難題。他看見鹿砦裡人們出出進進,顯然。「漢森」還在這兒——克拉克自然不知道,這位劫持梅瑞姆的「漢森」正是馬爾賓。
  究竟怎麼過河呢?就連克拉克這樣的魯莽英雄也不敢從河裡游過去,那等於自取滅亡。他想了一會兒,轉過身急匆匆跑進叢林,發出一聲奇怪的刺耳的尖叫。他叫一聲,停下來聽一會兒。彷彿等待什麼人對他這古怪的呼喚做出回答。就這樣他邊叫邊走,一直走到密林深處。
  後來,他終於聽到應和的聲音,那是一頭公象發出的吹喇叭似的叫聲,不一會兒大象坦特便應召而來,它高舉著長鼻子,扇動著大耳朵,站在克拉克的面前。
  「快!坦特!」人猿大聲叫喊著。坦特用長鼻子「抱」住克拉克,把他放到自己的頭頂。「快走!」克拉克又喊了一聲,這只巨大的厚皮動物,邁萬笨重的四蹄,在叢林裡奔跑起來。克拉克的一雙光腳丫踢他的面頰,給它指路。
  克拉克把他巨大的坐騎領到西北面。距離瑞典人的宿營地大約一英里遠的河岸邊。他知道這兒有個大象可以涉水過去的地方。坦特沒有猶豫,馱著它的朋友走進大河,長鼻子直刺藍天,像一條勇敢的戰艦,向對岸「駛」去。有一條膽大的鱷魚企圖襲擊它。坦特猛地從頭頂收回靈巧的長鼻子,潛到水下,攔腰捲起這個不識時務的傢伙,然後輕舒長鼻,一下子把鱷魚扔到一百英尺開外的河面上。就這樣,克拉克腳板也沒濕,便過了這條滔滔滾滾的大河。
  然後,他們掉轉頭向商走。坦特甩開大步,一步一個腳印地、扎扎實實地走著。它神情冷峻,步態雖然看起來不大穩當,但一往無前,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擋住它的去路,就連叢林裡的大樹也不在話下。有時候,樹枝太低,克拉克不得不從坦特的腦袋上跳到樹上,自個兒蕩著樹枝前進。不一會兒他們便來到一片林中空地;這兒便是那個壞透了的瑞典人的宿營地。面對兇惡的敵人。大象沒有踟躇不前。宿營地的大門在東邊,面對大河。坦特和克拉克是從北面來的。這邊沒有門。坦特和克拉克不管三七二十一,逕直向前走去。
  人猿一聲令下,大象舉起靈敏、柔軟的長鼻子,向到處是刺的鹿砦,大步走去,彷彿那是一片平地。茅屋前蹲著十幾個黑人,聽見這一陣嘩嘩拉拉的響聲部驚訝地抬起頭。看見大象坦特,他們驚叫一聲,拔腿向大門跑去。坦特本想追過去,它恨人,以為克拉克來就是要殺這些壞蛋。可是人猿把它喊了回來。他引它向空地正中的一座帆布帳篷走上。梅瑞姆和劫持者一定在這兒。
  馬爾賓正躺在帳篷前面的吊床上。吊床上面有一把遮陽傘。他傷口很痛,流了不少血,身體十分虛弱。聽見僕人們尖叫著朝宿營地門口跑去,他驚慌地抬起頭。這時,一隻巨像已經像一堵高牆,兀然屹立在面前。侍候他的僕人,對主人既不忠誠又沒感情,看見大象,拔腿就跑,只留下馬爾賓一個人躺在吊床上,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大象在高吊床兩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馬爾賓嚇壞了,一個勁兒地哼哼。他身體太弱,沒法兒逃跑。只能眼巴巴地望著這個龐然大物那雙憤怒的血紅的小眼睛。等待死神到來。
  然後,他十分驚訝地看見,大象的脊背上爬下一個人來。馬爾賓一眼認出他就是那個與巨猿和狒狒為伍的野人。他曾經放了狒狒。並且帶領那群如狼似虎的魔鬼襲擊他和詹森。馬爾賓嚇得渾身哆嗦。
  「那個姑娘哪兒去了?」克拉克用英語厲聲喝問。
  「什麼姑娘?」馬爾賓問道。「我這兒沒有姑娘。有幾個僕人倒是帶著他們的老婆,你是想要她們當中的哪一個嗎?」
  「那個白人姑娘,」克拉克說。「不要說謊。你把她從她的朋友那兒誘拐到了這個鬼地方。告訴我,現在你把她藏到哪兒了?」
  「不是我幹的!」馬爾賓大聲說。「是一個英國人雇我幹的。他想把她拐帶到倫敦。她也願意去。那傢伙的名字叫貝尼斯。如果你想知道姑娘在哪兒,問他去好了。」
  「我剛從他那兒來,」克拉克說。「他派我來找你。那個姑娘不在他那兒。現在,不要再撒謊了,把真話告訴我。她在哪兒?」克拉克滿臉殺氣,向前跨上一步。
  馬爾賓嚇得直往後縮。
  「我告訴你!」他大叫著。「只要不殺我,我把什麼都告訴你!我是把這個姑娘帶到這兒來著。不過是貝尼斯勸她離開她的朋友的。他答應跟她結婚。他不知道這個姑娘的來歷,可我知道。我還知道,誰要是把她送回到她的親人那兒,就能得到一筆巨大的賞金。我只是想得到這筆錢。可是她跑掉了,是坐了我的一條獨木舟過河的。我追她,沒想到酋長在河對岸。酋長捉住她以後,就朝我開槍。我只好又退回到宿營地。後來,貝尼斯來了,因為丟了那個姑娘大發雷霆,還拿槍打傷了我。如果你想要那個姑娘,就去找酋長要人。從童年起,她就是他過繼的女兒。」
  「她不是酋長的女兒?」克拉克問。
  「當然不是,」馬爾賓回答道。
  「那麼,她到底是誰家的姑娘?」克拉克問。
  馬爾賓看到有空子可鑽。也許他可以靠自己掌握的秘密換回一條命來。他心裡明白,這個野蠻的人猿絕不會因為殺了他而感到什麼內疚。
  「等你找到她,並且答應不殺我,再分給我一半的賞線,我就告訴你,」他說。「如果殺了我,你就永遠無法知道這個秘密了。因為除了我,只有老酋長知道。而他到死也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至於姑娘,她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
  「你剛才說的如果都是實話。我會饒你一條命的,」克拉克說。「我現在就去首長的村莊,如果姑娘不在那兒,回來再殺你不遲。至於所謂身世之謎等我找到她之後,如果她想知道,我們再跟你講價錢。」
  「殺手」的目光和他說「講價錢」這幾個字時的語氣,都讓馬爾賓心裡不安。顯然,除非想辦法逃走,這個魔鬼肯定既要掏走他的秘密,又要奪走他的性命。他希望他和他那位目光凶狠的夥伴趕快離開這兒。那個龐然大物像一座山高踞於他的面前,一雙邪惡的小眼睛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把馬爾賓搞得十分緊張。
  克拉克走進瑞典人的帳篷,想進一步證實一下梅瑞姆到底在不在這兒。他消失在帳篷裡面之後,坦特仍然直盯盯地望著馬爾賓,還又向前跨上一步、大象的視力不好,可是這頭巨象顯然第一眼看見這個黃鬍子白人,心裡就產生了疑問。現在它又把那根蛇一樣的長鼻子向瑞典人伸了過去,馬爾賓嚇得直往後縮。
  大象在嚇壞了的馬爾賓身上嗅來嗅去,然後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一雙眼睛驟然間迸射出逼人的光芒。它終於認出眼前這個白人就是許多年以前殺死它妻子的壞蛋。大象坦特不會忘記也不會原諒。馬爾賓看出這個龐然大物已經露出殺機。他尖叫著喊克拉克:「來人啊!救命啊!這個魔鬼要殺我了!」
  克拉克從帳篷裡跑出來,看見憤怒的大象已經用長鼻子纏住了馬爾賓,然後連床帶那把遮陽傘一起舉到半空中,克拉克一個箭步跨過去,喝令坦特放下馬爾賓。可是此時此刻要想讓坦特服從他的命令,真好比讓河水倒流。坦特靈巧得像一隻貓,原地轉了一圈,驀地把馬爾賓扔到地上。然後又像貓一樣迅速跪到地上,一邊憤怒地吼叫。一邊用有力的牙齒一下一下地戳著俯臥在地上的馬爾賓。等它確信這灘肉泥已經連一個生命的火星也沒有了,才把血肉模糊的斯文·馬爾賓和陽傘、吊床一起舉起來,扔到鹿砦外面的叢林裡。
  克拉克站在那兒不無遺憾地看著這場他本來想避免的悲劇。倒不是因為他對這個瑞典人有什麼好感。事買上,他對這個壞蛋只有滿腔的仇恨。他只是為了得到這傢伙藏在肚裡的秘密,想暫且留他一條活命。現在,從馬爾賓這兒打聽梅瑞姆身世之謎的希望已經完全沒有了。除非老酋長坦白交待,這個秘密恐怕永遠都不會公諸於世了。而克拉克對老酋長說真話並不抱多少希望。
  人猿克拉克雖然剛才目睹了大象坦將如此殘酷地殺死一個人,對這個龐然大物他卻沒有絲毫恐懼。他打了一個手勢讓坦特過來。再把他放到腦袋上。坦特按照他的吩咐走了過來,規矩得像一隻小貓。它伸出長鼻子,把「殺手」舉起來,輕輕地放到自己的頭頂。
  馬爾賓手下那幫烏合之眾從他們的藏身之地親眼看到了主人慘死的情景,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現在看見這位從來沒有見過的白人武士居然敢高踞於這只兇惡的大象的頭頂之上,都驚訝得目瞪口呆。克拉克並沒有注意灌木叢中驚訝的目光。他端坐在大象頭頂,沿看來時走過的那條路回到叢林,眨眼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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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9:09: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篇 烈火真情

  酋長怒視著兩名武士從北邊押解回來的這個俘虜。他派那幫人去追阿布杜爾· 卡瑪克,沒成想,他們沒抓回他的前任中尉,反而送回個身負重傷、沒有用處的英國人。這幫蠢貨為什麼不把他就地正法,送上西天呢?他簡直是個身無分文、一錢不值的要飯花子,大概是迷了路,才轉悠到這兒的、酋長怒氣沖沖,十分凶狠地望著他。
  「你是什麼人?」他用法語問。
  「我是出生在倫敦貴族世家的莫裡森·貝尼斯,」俘虜回答道。
  老酋長一聽莫裡森是個貴族子弟,立刻想到可以趁機敲竹槓撈一筆贖金。於是,他雖然對貝尼斯的態度沒有改變,目的卻有了變化。他要進一步把他的來龍去脈搞清楚。
  「你偷偷摸摸到我的領地幹什麼來了?」他咆哮著問。
  「我還不知道原來非洲歸閣下您管,」莫裡森·貝尼斯輕蔑地說。「我是來找一個被人從朋友那兒拐走的年輕女人。我被那個拐她的壞蛋打傷之後,躺在一條獨木舟裡,一直漂流到這一帶。上岸後,本來打算再到那個壞蛋的宿營地找她,結果落到了你們手裡。
  「一個年輕女人?」酋長問。「是她嗎?』」他朝左面靠木頭柵欄的灌木叢指了指。
  貝厄斯順著酋長的手指望過去,一雙眼睛睜得老大,原來梅瑞姆正背朝他盤腿坐在地上。
  「梅瑞姆!」貝尼斯大喊一聲,向她撲過去。可是一個衛兵抓住他的胳膊又把他揪了回來。梅瑞姆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一下子跳了起來。
  「莫裡森!」她也驚叫了一聲。
  「安靜點兒,老老實實在那兒呆著,」酋長像一條狗,狺狺地吠叫。然後又向貝尼斯轉過臉來。「這麼說,就是你這條信奉基督教的惡狗,從我這兒偷走了我的女兒。」
  「你的女兒?」貝尼斯驚訝地問。「她是你的女兒?」
  「她是我的女兒,」阿拉伯老頭惡狠狠地說。「任何一個異教徒都休想把她搞到手。英國人,你是找死來了。不過,你要是能掏一筆錢,我還可以把命還給你。」
  貝尼斯一直以為梅瑞姆在漢森手裡,現在出乎意料,在阿拉伯酋長的村子裡看見她,驚訝得目瞪口呆。一連串疑問從他的腦海裡閃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是怎麼從瑞典人那兒逃出來的?是阿拉伯人把她搶來的,還是她自願逃到這兒尋求這個自稱是她父親的人保護的?只要能跟她說句話。貝尼斯情願放棄一切。如果她在這兒平安無事,自己卻堅持把她帶走送回到她的英國朋友那兒,就只能弄巧成拙,把她給害了——莫裡森已經放棄拐帶姑娘到倫敦的主意了。
  「怎麼樣?」酋長問。
  「唔,」』莫裡森。貝尼斯一下子從沉思中驚醒過來。「請原諒,我想別的事情來著。啊,當然了,我很願意付一筆贖金。我保證。你認為我值多少錢呢?」
  酋長說出一個數目,比莫裡森·貝尼斯預想的要少得多。他點了點頭,表示願意接受這個條件。其實,即使比這個數目再大一點的贖金,他也同意。因為他壓根兒就不打算給他一文錢。他之所以這樣痛痛快快答應酋長的要求,只是為了在等待這筆贖金期間,找機會放跑梅瑞姆——如果她願意離開這兒的話。既然阿拉伯老頭聲稱是姑娘的父親,莫裡森對於梅瑞姆是否非要從這兒逃走就沒有把握了。不過,像她這樣一個年輕美麗的姑娘是不會心甘情願呆在一個目不識丁的阿拉伯老頭骯髒的帳篷裡的。那幢舒適、奢華的別墅式小洋房才是她幸福與歡樂之所在。那裡有志趣相投的朋友, 有好客熱情的先生,溫柔善良的「My Dear」……可惜,是他,把她從那溫馨、美好的所在,引誘到這無盡的險惡之中。想到這兒,莫裡森·貝尼斯羞愧難當,滿臉通紅。老酋長打斷他的思路,讓他給英國駐阿爾及爾1領事寫一封信,信的內容自然是老酋長口授。這老頭措詞準確行義流暢,一望而知,已經不止一次幹過這種綁票勒索的勾當。貝尼斯看到這封信送寄駐阿爾及爾的領事收,便提出異議,說這樣一來,至少要多半年才能收到這筆款子,不如派一名信使到最近的海濱城市,從那兒再和最近的電報局取得聯繫,讓他們告訴他的律師直接把這筆贖金寄來。老酋長連連搖頭。在這個問題上他十分謹慎。而且照他的辦法,總能成功,這一點已經屢試不爽。要按貝尼斯的辦法,麻煩事兒可就多了。再說,他又不急著用錢,他可以等上一年,如果必要,兩年也行。何況,這件事實際上有六個月也就辦妥了。他回轉頭跟一直站在後面的一個阿拉伯人說了幾句話,吩咐他如何看管這位階下之囚。
  1阿爾及爾[Algiers]:阿爾及利亞首都。
  貝尼斯聽不懂阿拉伯話,不過看得出,他是談話的主題——老酋長豎起得指朝他指劃了好幾次。那個阿拉伯人朝酋長鞠了一躬,打手勢讓貝尼斯跟他走。貝尼斯抬起頭用詢問的目光望著首長,酋長不耐煩地點了點頭。貝尼斯只好站起身,跟那人朝一座土人住的茅屋走去,這座茅屋離外側幾頂羊皮帳篷中的一項很近。阿拉伯人領他走進那座昏暗、憋氣的茅屋之後,又走到門口,叫來兩個在自家茅屋前蹲著閒聊的黑人。阿拉伯人一聲令下,兩個傢伙手麻腳利地綁住貝尼斯的手腕子和腳脖子。英國小伙子據理力爭,可是因為黑人和阿拉伯人都聽不懂英語,說也無用。捆好之後,幾個傢伙揚長而去。莫裡森·貝尼斯在地卜躺了好長時間,想著等待他的可怕命運、在朋友們知道他的困境並且設法救他出去之前不知道要在這裡苦熬多少時光,現在他真希望快點兒送來贖金,讓他離開這個狗洞子。起初,他可不是這樣想的。他本想設法打電報給他的律師不讓他們送一文錢,而是和英屬西非當局取得聯繫。讓他們派一支遠「征隊」救他出去。
  茅屋裡一股臭氣撲鼻而來,這位聞慣了花香、酒香、脂粉香的貴公子不由得皺了皺鼻子。他身下那堆爛草散發著汗臭,以及腐爛了的動物和內臟的臭氣。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他們把他扔到那堆爛草上面,不一會兒,他就覺得手上、脖子上,頭皮上一陣奇癢。他又怕,又噁心,掙扎著坐了起來,那種難捱的奇癢已經擴展到身體其他部位。這簡直是一種酷刑!他的一雙手被他們結結實實綁在背後。
  他拚命揪扯著,磨蹭著手上的繩索,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不過這番努力並非全無效果,他已經感覺到可以抽出一隻手了。夜幕降臨,他們不給他送東西吃,也不給他送水喝。他暗自咒罵,難道這些黑心腸的阿拉伯人指望他不吃不喝活一年嗎?臭蟲、虱子大概喝飽了他的血,身上不十分癢癢了,但還是竄來竄去,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貝尼斯從病菌的接種與免疫中看到一線希望。他仍然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磨手上的繩索,這時候,老鼠又來光顧這位貴公子了。如果說虱子、臭蟲令人作嘔的話,老鼠就讓人害怕了。它們在他身上竄來竄去,吱吱吱地叫著打架。後來有一個傢伙膽大妄為,居然咬起他的耳朵來了。莫裡森·貝尼斯一邊叫罵,一邊掙扎著坐了起來。老鼠「撤退」了,貝尼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爛草堆裡跪起來。後來又終於站起身來,像喝醉酒似地搖搖晃晃,出了滿身的冷汗。
  「天哪!」他噸哺著,「我幹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懲罰我……」他沒有再說下去。是的,他到底幹了什麼?他又想起梅瑞姆姑娘,想起此時此刻。她也被關在這個鬼地方的一座帳篷裡。他是罪有應得。意識到這一點,他咬緊牙關,下定決心,不再怨天尤人。這時,他突然聽見從離這座茅屋最近的那頂羊皮帳篷裡傳出一陣憤怒的叫罵聲,裡面還有女人的聲首。會不會是梅瑞姆呢?他們說的是阿拉伯話。貝尼斯聽不懂。不過聽聲音像是梅瑞姆。
  他絞盡腦汁想一個吸引她的注意力。並且設法讓她知道他就在附近的辦法。如果她能給他解開繩子,他就能跟她一起逃走——如果她想逃的話。這個想法很傷腦筋、他沒法兒想像梅瑞姆在這個村子裡的地位到底如何。如果她是這個位高權重的老酋長寵愛的女兒,也許就不想逃走了。這一點他必須搞清楚。
  在先生的莊園,他經常聽到梅瑞姆唱「上帝救國王」這首歌兒,那時候是「My Dear」用鋼琴給她伴奏,於是他大聲哼起這首歌的曲子。他立刻聽見從那座帳篷傳來梅瑞姆的聲音。她說得很快。
  「再見了,莫裡森!」她大聲叫喊著。「如果上帝是仁慈的,不到天亮我就離開這個世界了。因為今夜之後,我活著比死了還要難受!」
  然後他聽見一個男人的叫罵聲,緊接著,是一記耳光的脆響。貝尼斯嚇得臉色煞白。他又發瘋似地磨手上的繩索,繩子漸漸鬆了,不一會兒,一隻手就自由了。另一隻當然很容易便解開了。他又彎下腰,解開腳脖子上的繩索,然後直起腰,溜出茅屋,向關梅瑞姆的帳篷摸了過去。可是沒走幾步,黑暗中喜地出現一個巨大的身影,擋住了他的去路。
  需要速度約時候,克拉克不靠任何「交通工具」,只靠自己渾身發達的肌肉。因此,當大象坦特把他平平安安送到大河對岸之後,他便告別了這位忠實的大朋友,爬上大樹,穿枝過葉,朝瑞典人告訴他的梅瑞姆可能在的那個地方,飛奔而去。直到天黑,他才來到這座用柵欄圍起來的村莊。自從上次他從這個凶殘的「城堡」救出正在受難的梅瑞姆。村莊四周的柵欄又加固了許多。緊挨柵欄的那棵綠蔭如蓋的大樹也不見了。不過一般人為的障礙是無法阻擋克拉克的。他解下拴在腰間的草繩,把繩套甩到一根削得很尖的柱子上面,眨眼之間。便在草繩的幫助之下,爬上柵欄,把村裡的情況看了個一清二楚。附近連一個人影兒也沒有,克拉克輕巧得像一隻獵,一縱身跳到柵欄裡面,沒有發出一點響聲。
  然後他開始搜索這座村莊。他先到阿拉伯人住的那幾頂帳篷、一邊走,一邊側而靜聽,還用鼻子嗅著四周的氣味。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情況,只好繼續向前搜索。他的腳步輕極了,就像在帳篷的陰影之下移動的幽靈,連阿拉伯人養的那幾條惡狗也沒聽見半點兒動靜。一股煙草味兒告訴他,阿拉伯人正在帳篷前頭抽煙。一陣笑聲傳入他的耳鼓。然後,他聽見對面的茅屋裡有人在唱一首他曾經那麼熟悉的歌:《上帝救救國王》。克拉克莫名其妙,不由得停下腳步。是誰在唱歌?聽聲音顯然是個男人。他驀地想起留在河邊那條小路上的英國小伙子。想起他回來這一路上居然沒見他的蹤影。過了一會兒,又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啊,是梅瑞姆!「殺手」克拉克立刻朝這兩個聲音傳來的方向飛快地溜了過去。
  吃過晚飯,梅瑞姆便回到她的地鋪。她和老酋長同住一個帳篷,不過是在帳篷後面專供女人起居的那個小角落。這個角落用兩塊相當貴重的波斯地毯隔開,裡面只住著梅瑞姆和瑪布諾。沒有別的女人,因為老酋長沒有老婆。梅瑞姆真是感慨萬端,她雖然離開此地多年,但這裡一點兒變化也沒有—一這個專供女人睡覺的小角落還是只有她和瑪布諾。
  不一會兒酋長撩起地毯,走了進來。藉著昏暗的燈光。他向這個小角落張望著。
  「梅瑞姆!」他喊道。「來這兒一下。」
  姑娘站起身,走進帳篷「前廳」。地上有一堆火,把帳篷照得通亮。首長的兄弟阿里,本·坎丁蹲在地毯上抽煙。酋長在旁邊站著。酋長和阿里·本·坎丁一個父親,但阿里·本·坎丁的母親是個奴隸——一個西海岸的黑人。阿里·本·坎丁又老又醜,和黑人差不了多少。他的鼻子和半邊臉頰因為什麼可怕的疾病。都爛掉了。梅瑞姆進來時,他抬起頭,齜開牙笑了一下。
  酋長豎起大拇指朝阿里·本·坎丁指了一下,對梅瑞姆說:
  「我已經垂垂老矣,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因此,我把你送給了我的弟弟。阿裡·本·坎丁。」
  話就算說完了。阿里·本·坎丁站起來走到她的面前,梅瑞姆嚇得直往後縮。那個醜八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走!」他拉起梅瑞姆的胳膊,就往他的帳篷裡拖。
  他們走了之後,酋長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再過幾個月我要把她送到北方,」他自言自語地說,「我要讓他們知道,殺死阿摩·本·柯哈托姐姐的兒子會遭到什麼報應。」
  在阿里·本·坎丁的帳篷裡,梅瑞姆又是哀求又是威脅,但毫無用處。那個面目可憎的老雜種一開始還好言相勸,可是當梅瑞姆對他表現出極端的厭惡和恐懼之後,他生氣了,撲過去,一下子把梅瑞姆拖到了懷裡,梅瑞姆兩次從他手裡掙脫,就在這時,聽見貝尼斯哼那首歌兒。一下子想到這是貝尼斯特意哼給她聽的。就在她答話的當兒,阿里·本·坎丁又向她撲了過去。這一次他把她按到了他那頂帳篷後面。那兒有三個黑女人,都幸災樂禍地抬起頭,等著看眼前這場「好戲」。
  莫裡森·貝尼斯看見一個大個子黑人檔住他的去路,失望和憤怒像驟然間燃起的一團火,在他心裡燃燒。一剎那間他變成一頭野獸,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向黑人猛撲過去。那人一下子被地撞倒莊地上。他們抱作一團,撕打著,黑人摸索著,拔腰間的獵刀,貝尼斯使勁兒掐他的脖子。
  黑人本來想喊救命,可是脖子被貝尼斯鐵鉗般的大手緊緊地掐著,連一聲兒也沒喊出來,但他還是設法拔出那把短刀,向貝尼斯的肩膀猛地刺去,然後第二刀,第三刀……貝尼斯騰出一隻手,在黑暗中摸索著,找到一塊石頭,抓起來朝那人的腦袋使勁兒砸去。黑人身子一軟,暈了過去,貝尼斯跳起來,朝傳來梅瑞姆叫喊聲的那頂羊皮帳篷跑去。
  不過「殺手」克拉克已經捷足先登了。他除了一張豹子皮,一塊纏腰布,渾身上下一絲不掛,悄無聲息地溜到阿里·本·坎丁那頂帳篷後面。那個老雜種剛把梅瑞姆拖進女人住的「分隔間」,克拉克便用他那把尖刀在帳篷的「後牆」劃開一道六英尺長的口子。然後像一個從天而降的巨人,驀地出現在那幾個驚呆了的黑人面前。
  梅瑞姆一眼認出了克拉克。看到盼望已久的親人,看到他那偉岸的身軀,她的一顆心充滿了驕傲和歡樂。
  「克拉克!」她大喊一聲。
  「梅瑞姆!」他只喊了這麼一句,便向嚇呆了的阿里·本·坎丁猛撲過去。三個黑女人尖叫著從地鋪上一躍而起。梅瑞姆想攔住她們,可是他們已經從克拉克劃開的那道口子奪路而逃,叫喊聲震動了整個村莊。
  「殺手」掐住阿里的脖子,對準他的心窩猛刺一刀,阿里·本·坎丁躺在地上。一命嗚呼了。克拉克剛向梅瑞姆轉過臉,突然看見一個頭髮蓬亂,渾身是血的人闖進帳篷。
  「莫裡森!」姑娘驚叫了一聲。
  克拉克呆呆地望著這位「不速之客」,一股悲涼的浪潮頓時淹沒了他的心。剛才,剎那之間,他忘記了和梅瑞姆分手之後。她身上發生的種種變化,張開雙臂,想把她緊緊摟在懷裡,英國小伙子的出現又使他想起林中空地親眼看到的那個愛的場面。
  這時,那三個黑女人的叫喊聲已經驚動了全村,人們正向阿里·本·坎丁的帳篷急匆匆地跑來。沒有時間再耽擱了。
  「快!」克拉克望著貝尼斯大喊一聲。而貝尼斯在慌亂之中還沒有悟出他面對的是朋友還是敵人。「快帶她往柵欄那兒跑。從帳篷後面繞過去。這是我的繩子。靠著它,你們可以翻過柵欄,找條逃路。
  「可你呢?克拉克,」梅瑞姆大聲問。
  「我在這兒掩護你們,」人猿回答道。「而且我還有賬要和老酋長算呢!」
  梅瑞姆還在猶豫,克拉克抓住她和貝尼斯的肩膀,從帳篷後面那道口子把他們推了出去。
  「快跑!」他大喊一聲,便掉轉頭和從前面蜂擁而來的敵人廝打起來。
  人猿克拉克打得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痛快。這樣漂亮。不過,距離大獲全勝還差得很遠。儘管他為貝尼斯和梅瑞姆逃跑贏得了最寶貴的時間。幾分鐘之後,克執克終因寡不敵眾,被阿拉伯人五花大綁,送到酋長的帳篷。
  老頭默默地盯著克拉克看了好長時間。他在想一個能夠足以發洩心中的憤怒的折磨這個野小子的辦法。就是他。先後兩次從他的手裡搶走了梅瑞姆。至於殺了阿裡·本·坎丁他倒並不覺得氣惱,對他父親和一個黑奴生下的這個醜八怪兒子,他一直懷恨在心。十幾年前,這個一絲不掛的白人武士打他的那拳,他倒是耿耿於懷,現在想起來。更如火上澆油。一時間,竟想不出來該怎樣懲治這個「罪大惡極」的野人。
  就在他坐在那兒一言不發,望著克拉克的時候,柵欄外面的叢林裡驀地響起一聲大象的呼叫,打破了這死一樣的寂靜。克村克的唇邊露出一絲微笑。他朝傳來這聲呼喚的方向微微轉過頭,發出一聲低沉、古怪的嘯叫。站在他旁邊的一個黑人用手裡的長矛打了一下他的嘴巴,不過誰也不明白,他這一聲嘯叫意味著什麼。
  叢林裡,大象坦特支楞起耳朵仔細聽克拉克的應和聲。它走到村邊,長鼻子探過高高的柵欄喚了嗅,便低著頭使勁兒向一根根排列整齊的木樁撞了過去。可惜這道幾經加固的柵欄太結實了,只晃了幾晃,沒有被坦特撞開。
  帳篷裡,酋長終於站起來,他朝眼前這位五花大綁的俘虜指了指,轉過臉對他手下的一名中尉說:
  「燒死他!馬上動手,綁到石柱上燒!」
  衛兵從酋長的帳篷裡拉出克拉克,前呼後擁,把他帶到村子正中的一個小型廣場。廣場正中高高聳立著一根石柱。這根柱子並不是為了燒人才立在這兒的,而是為了懲治不服管教的奴隸。那些可憐的黑奴被綁在石往上,直到打死為止。
  現在,克拉克被綁到了這根石柱上。然後他們搬來一堆堆荊棘、柴草,堆在石樁四周。酋長也來了,站在廣場上,準備欣賞仇人是如何痛苦掙扎的。可是克拉克毫不畏懼,直到有人柱石沖旁邊扔了一個火把,乾柴遍地騰起熊熊的火焰,他仍然面不改色。
  他只是像剛才在酋長的帳篷裡那樣,撅著嘴發出一聲古怪的嘯叫,柵欄外邊立刻傳來大象坦特吹喇叭似的怒吼。
  老坦特一直撞那道柵欄,可是始終沒能撞開一個口子。克拉克的呼喚和它的仇敵——人的氣味,在它的心中激起無比的憤怒,對眼前這道一聲不響阻擋它前進的屏障更懷著刻骨的仇恨。後來,它掉轉頭向後退了十幾步遠,長鼻子直刺夜空,驀地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低著碩大無比的腦袋,像一般血肉與筋骨鑄成的戰艦,向那道似乎是不可跨越的屏障猛衝過去。
  柵欄吱吱咯咯響著,被撞得粉碎。氣瘋了的坦特從那個缺口猛衝過去。克拉克聽見的巨響。自然也不會逃脫別人的耳朵,不過只有他明白其中的含義。烈火已經燒到克拉克的身邊。一個黑人聽見身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走動。回頭一看,一頭山一樣高大的巨象正向他們跑來。那人嚇得尖叫一聲撥腿就跑。眨眼之間坦特已經沖到人群中,甩開長鼻子把那種阿拉伯人和黑人打得東倒西歪,然後穿過它平常十分害怕的熊熊大火去救它親愛的朋友。
  酋長一邊叫喊著向他的嘍囉們發號施令,一邊跑回帳篷去取步槍。坦特的長鼻子繞住克拉克和那根石柱,猛一使勁兒,把村子從地裡拔了出來。烈火灼傷了它那敏感的皮——雖然那皮很厚。坦特一來急於救出朋友,二來急於從已經包圍了它的大火中逃走,長鼻子差一點兒把人猿克拉克纏死。
  它把克拉克和石柱放到頭頂,轉身就向它剛才撞開的那個缺口飛奔而去。酋長手裡端著步槍,從帳篷裡面衝出來,正好擋住這頭髮了瘋的巨象的去路。他開了一槍沒有打中,還沒來得及再開第二槍。便被坦特撞倒在地上,踩成肉泥——就像我們踩死路上的一隻螞蟻一樣。
  然後,大象坦特小心翼翼地馱著克拉克和石柱,向漆黑的叢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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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9:09: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篇 忠誠的朋友

  梅瑞姆以為克拉克早已不在人世,現在竟然看見他,一時間手足無措,只是任憑貝尼斯領著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朝前走。他們繞過帳篷,很順利地來到柵欄下面,然後按照克拉克教給的辦法,把繩套搭到一根圓木上面。貝尼斯費了好大勁兒才爬上柵欄,然後伸出一隻手,幫助梅瑞姆跨越障礙。
  「快!」他輕聲說。「我們必須趕快離開這兒!」梅瑞姆突然如夢初醒,想起克拉克。她的克拉克還留在村子裡,一個人赤手空拳抵擋那群惡魔。那麼,她的崗位應該在他的身邊,應該為了他而迎戰任何敢於傷害親愛的克拉克的敵人。她抬起頭瞥了貝尼斯一眼。
  「快走!」她大聲說。「你趕快去先生那兒,讓他派人來救我們。我應該呆在這兒。你留下毫無用處,還不如快去把先生帶來。」
  莫裡森·貝尼斯一聲不響,又從柵欄上面跳了下來。
  「我只是為了你,才離開他的,」他說,朝剛剛離開的那座帳篷點了點頭。我知道他能比我堅持得長一點兒,因而也就能為你逃跑贏得更多的時間。所以才扔下他,護送你到這兒。剛才我聽見你喊他克拉克,現在我明白他是誰了。他是你最好的朋友,而我一直錯待你。不,不要打斷我的話。現在我要把真情都告訴你,讓你知道,我是一個多麼卑鄙的小人。你知道,我準備把你帶到倫敦,可是並沒有打算和你結婚。瞧,你一個勁兒地往後縮了吧,這是我罪有應得。你應該蔑視我,討厭我。不過那時候,我還不懂得什麼叫真正的愛情。而自從懂得了這一點,我也就明白了另一個道理活到現在,我一直就是個無賴,就是個膽小鬼!我看不起那些自認為出身低賤的人,總以為你配不上我的門第。自從漢森把你從我手裡騙走,我經歷了許多磨難,可是同時也把我造就成一個新人,儘管已經為時太晚。現在,我可以向你奉獻真誠的愛,我願意永遠把自己的名字和你聯繫在一起。」
  梅瑞姆若有所思,半晌沒有說話。她提的第一個問題似平和貝尼斯剛才那番話風馬牛不相及。
  「你是怎麼找到這個村子的?」她問。
  貝尼斯把黑人嚮導向他揭露漢森的陰謀詭計之後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你說你是個膽小鬼,」她說,「可是為了救我,你已經做了很大的犧牲。你剛才有勇氣在我面前那樣深刻地剖析自己,說明你在精神上並非懦夫;而你經歷的種種危險與磨難又足以證明,你在肉體上也是個能吃苦耐勞的好漢。是的,我是不會愛一個膽小鬼的。」
  「你是說,你愛我?」他驚訝地大聲問,向前跨上一步,想把她抱在懷裡。可是梅瑞姆伸出手,把他輕輕推開,好像說,還不到時候呢。但到底心裡怎麼想,恐怕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認為自己愛他,這一點似乎沒有疑問。她也不認為她對這個英國小伙子的愛就是對克拉克的不忠。因為她對克拉克的愛並沒有因此而稍減, ——那是一個妹妹對無微不至地關心她的兄長的愛。他們站在那兒談話的時候,村子裡的喧鬧聲漸漸歸於沉寂。
  「他們把他給殺死了,」梅瑞姆輕聲說。
  貝尼斯聽了梅瑞姆痛苦的呻吟,才又想起他從柵欄上跳回到村兒裡的目的。
  「你在這兒等著,」他說,「我去看看。如果他已經死了,我們自然也就無能為力了。如果他還活著,我就盡最大努力把他救出來。」
  「我們一起去!」梅瑞姆說。「快走!」說著她就領貝尼斯向剛才和克拉克告別的那座帳篷跑去。他們不時藏到茅屋或者帳篷的陰影裡,因為現在人們跑來跑去,整個村莊都陷入一片混亂。他們花了好長時間才又回到阿里·本·坎丁那座帳篷後面。他們小心翼翼地爬到克拉克在「後牆」上面劃開的那道口子跟前,梅瑞姆朝裡面張望著,發現後面那個「分隔間」空無一人,便悄悄地爬了進去,貝尼斯緊跟在她的身後。他們輕手輕腳走到將帳篷一分為二的那兩塊掛毯前面,梅瑞姆悄悄撩開一個縫,看見帳篷「前廳」也空無一人,便徑直走到帳篷門口,從那兒向村裡窺視。眼前的情景嚇得梅瑞姆連氣也喘不過來。貝尼斯從她的肩膀上面望過去,也不由得驚叫了一聲。
  他們看見克拉克被綁在一百英尺開外的一根石柱上面,周圍的柴草已經燒了起來。央國小伙子一把推開梅瑞姆,向已經陷入滅頂之災的克拉克衝了過去。面對黑壓壓一片的阿拉伯人和黑人,此舉究竟能起什麼作用,他連想也沒想。就在這時,大象坦特撞爛柵欄,衝進人群。面對這只發了瘋的巨象。村民們四散而逃,把貝尼斯也裹挾到了人群之中。眨眼之間,一切都完結了,大象馱著克拉克和石柱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村子裡仍是一片混亂。男人、女人、兒童到處亂跑,尋找藏身之地。雞飛狗跳,馬、駱駝、驢被大家吹喇叭似的叫聲嚇得嗚哇亂叫,尥蹶子,拚命揪扯栓它們的韁繩和木樁。十幾頭駿馬掙斷韁繩,撒開四蹄,在村裡飛跑。貝尼斯突然想起一個主意,他回轉頭找梅瑞姆,發現她就在身邊。
  「馬!」他大聲叫喊著。「要能搞到兩匹馬就好了!」
  梅瑞姆聽了連忙把他領到村邊的馬廄。
  「解下兩匹,」她說,「拉到茅屋後面隱蔽起來。我知道馬鞍子在哪兒,這就去取。」說著沒等貝尼斯阻攔,拔腿就跑。
  貝尼斯趕快解下兩匹煩躁不安的馬,牽到梅瑞拇指定的地方,焦急地等待著。幾分鐘之後,——貝尼斯覺得好像過了好幾個小時——梅瑞姆便打著兩個馬鞍跑了回來。他們連忙給馬備好鞍子。那堆火還在熊熊燃燒,藉著火光,他們看見黑人和阿拉伯人漸漸鎮靜下來。男人們去捉那幾頭掙斷韁繩的牲口,有兩三個人已經捉住幾匹馬,向馬廄走來,梅瑞姆和貝尼斯還在手忙腳亂地備鞍子。
  姑娘翻身上馬。
  「快跑!」她輕聲說。「從大象撞開的那個口子衝出去!」看到貝尼斯也翻身上馬之後,她便放開緩繩,縱馬疾馳。梅瑞姆選擇了距離那個缺口最近的一條路,而這條路必須從小村正中通過。貝尼斯緊跟在她的身後,兩匹馬風馳電掣般地奔跑著。
  他們像一陣疾風,猛不防旋捲過去,那些驚魂未定的村民直到兩匹駿馬快要衝出村口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一個阿拉伯人認出他們,驚叫一聲,端起槍開了火.這一槍就像一聲號令,驟然間槍聲大作。梅瑞姆和貝尼斯在彈雨中衝出那個豁口,沿著林中小路向北飛馳而去。
  克拉克呢?
  坦特一直把他馱到密林深處,直到它那雙聽覺靈敏的耳朵聽不見那個遙遠的村莊傳來任何響聲,才停下腳步,把克拉克和石柱輕輕放到地上。克拉克掙扎著,想掙脫捆綁在身上的繩索。可是他雖然力大無比,也對付不了那一個又一個的死結,一道又一道的繩索。他就這樣,躺在地上掙扎一會兒,歇一會兒,大象警惕地守衛在他的身邊,叢林中的猛獸看了都退避三舍,誰也不敢來這兒找死。
  天亮了,克拉克依然緊緊捆在石柱上,沒有絲毫鬆動。他開始想到死,因為他知道大象坦特是不可能給他鬆綁的,這樣下去,他非得渴死、餓死不成。
  就在他這樣掙扎,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貝尼斯和梅瑞姆沿著河岸向北縱馬疾馳。姑娘再三向貝尼斯擔保:克拉克只要有坦特陪伴,肯定平安無事,她一點兒也沒有想到,人猿克拉克無法解開身上的繩索。貝尼斯被阿拉伯人射來的一顆子彈打傷了,梅瑞姆想趕快把他送到先生的莊園,在那兒他可以得到很好的照料。
  「然後,」她說,「我帶先生來找克拉克,他一定能健健康康地回來,和我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們騎馬整整跑了一夜,天剛濛濛亮,突然碰到一隊人馬,原來是先生和他的黑人武士。看到貝尼斯,先生皺著眉頭,滿臉不悅。可他還是耐著性子聽梅瑞姆的解釋,沒有發洩心中積壓多時的憤怒。梅瑞姆講完一路的危險之後,他似乎把貝尼斯完全忘到了腦後,只想著另外一件事情。
  「你說發現克拉克了?」他問道。「你真的看見他了?」
  「真的,」梅瑞姆回答道。「就像看見你一樣,清清楚楚。我回來就是找你幫忙,再把他找回來,先生。」
  「你也看見了?」他轉過臉問莫裡森·貝尼斯。
  「是的,先生,」貝尼斯回答道。「千真萬確。」
  「他長得什麼樣子?」先生又問。「依你看,他有多大年紀?」
  「要我看,他是個英國人,年齡和我差不多,」貝尼斯回答道。「或許比我大一點兒。他非常強壯,皮膚黝黑。」
  「他的眼睛和頭髮是什麼顏色你注意到了嗎?」先生急切地問,答話的是梅瑞姆。
  「克拉克的頭髮是黑色的,眼睛是灰色,」她說。
  先生轉過臉對工頭說:
  「把梅瑞姆小姐和貝尼斯先生送回家,我要到叢林裡去。」
  「讓我跟你一起去,先生,」梅瑞姆大聲說。「你不是要去找克拉克嗎?讓我也去!」
  先生望著梅瑞姆姑娘,傷心但堅定地說:「你的崗位應該在你愛著的人的身邊。」
  然後,他朝工頭打了個手勢,讓他帶梅瑞姆和貝尼斯回莊園裡去。梅瑞姆慢慢地爬上那匹帶她逃出酋長的村莊、已經疲憊不堪的馬兒。貝尼斯已經開始發燒,大伙兒給他綁了一副擔架。這支小小的隊伍很快便沿著河岸邊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向莊園慢慢地走去。
  先生站在那兒,一直等到他們在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上完全消失。梅瑞姆連一次也沒有回頭看他。她坐在馬背上,低著頭,垂著肩,先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愛這個阿拉伯姑娘就像愛自己的女兒。他知道,貝尼斯已經用實際行動洗刷了自己的過錯,因此,如果梅瑞姆真的愛他,他是不會提出異議的。不過先生總覺得,貝尼斯配不上他的小梅瑞姆。他慢慢地轉過身,走到一棵大樹旁邊。縱身一躍,抓住一根比較低的樹枝,然後一個引體向上,鑽進如蓋的綠蔭之中。他的動作十分輕捷,像一隻貓。他在高高的樹木間穿行,從容自如,如履平地,而且邊走邊脫衣服。他從肩上持著的一個裝野味的袋子裡掏出一塊細長的鹿皮,一條盤得整整齊齊的長繩,和一把寒光閃閃的獵刀。他把鹿皮握到腰間,繩子挎在肩上,獵刀別在腰帶上面。
  他舒腰展背,腦袋向後一甩,挺著寬闊的胸膛,唇邊露出一絲冷笑。他張開鼻翼,嗅著叢林裡的氣味,瞇細了一雙灰眼睛。他半蹲著身子,跳上一根不太高的樹枝,然後離開河岸,穿枝過葉,向東南方向飛奔而去。他在樹木間穿行的速度非常之快,只是偶爾停下來,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古怪的尖叫,然後側耳靜聽林海中是否有應和的聲音。
  這樣走了幾個小時以後,他聽見從前面偏左一點的林莽之中隱隱約約傳來一聲嘯叫——那是一隻巨猿回答他的呼喚!聽到這一聲長嘯,先生繃緊了每一根神經,一雙眼睛驟然間迸射出明亮的光彩。他又仰天長嘯一聲,然後朝傳來應和聲的方向飛也似地跑去。
  克拉克終於清醒地認識到,再這樣呆下去,只有死路一條,於是他用只有坦特才能聽懂的語言,命令它再把他放到頭頂,向東北方向走。因為,最近克拉克在那邊看見過白人和黑人,如果這一次正好碰上哪個不走運的傢伙,便可以輕而易舉地讓坦特把他捉住,然後克拉克就可以讓他把身上的繩索解開。至少可以試一下,總比躺在這兒等死強。坦特馱著克拉克從森林裡走過的時候,克拉克不時大聲呼叫,希望能吸引阿卡特的猿群的注意力。他知道,它們經常在這一帶出沒。他想阿卡特一定能解開他身上的繩索,因為許多年以前,俄國佬鮑爾維奇把他綁在那張木床上的時候,就是阿卡特給他解開繩索的。阿卡特此時在他的南邊。它果然聽到了克拉克的呼喚,便向這個方向匆匆趕來。還有一個人也聽見了他們相互間的呼叫。
  先生打發工頭把梅瑞姆和貝尼斯送回莊園,自己帶著人馬向叢林深處走去。海瑞姆騎著馬垂頭喪氣,一句話也沒說。但她那十分靈活的頭腦裡剎那之間閃過種種念頭。不一會兒,她好像拿定了什麼主意,把工頭叫到身邊。
  「我要跟先生一塊兒去,」她鄭重其事地申明。
  工頭搖了搖頭。「不行!」他說。「先生要我把你帶回家,我就只能讓你回家。」
  「你不放我走?」姑娘問道。
  工頭點了點頭,往後退了幾步,讓梅瑞姆走在前面,這樣便可以更好地監視她。梅瑞姆嘴角現出一絲微笑。不一會兒,一根樹枝從她的頭頂掠過。只聽嘩啦一聲,工頭定睛細看,梅瑞姆的坐騎上已經空空如也。他快馬加鞭跑到那棵大樹下面,早沒了梅瑞姆的蹤影。他大聲叫喊,沒有人回答,叢林裡只留下一串漸漸遠去的笑聲。他派人四下搜索,毫無結果,過了一會兒只好繼續向莊園走去,因為貝尼斯燒得厲害,已經神志不清了。
  梅瑞姆知道酋長那座村莊東面的叢林裡有一個大象經常聚集的地方,她估計坦特總會到那兒,於是徑直向那個方向奔去。她踩著懸在半空中的樹枝,走得又快,又穩,而且連一點兒響聲也沒有。她什麼也不想,只想著趕快找到克拉克,把他帶回莊園。後來,一陣恐懼突然襲上心頭,她尋思克拉克也許正處於某種危險之中。她一個勁兒地責怪自己,剛才只想著趕快把身負重傷的莫裡森送回莊園,沒有想到克拉克也許正需要她在身邊。她一口氣奔跑了好幾個小時,聽見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隻巨猿呼喚它的同類,那聲音聽起來十分耳熟。
  她沒有回答這聲聲呼喚,只是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就像飛翔在叢林裡的一隻小鳥。不一會兒,她那嗅覺敏銳的鼻子便聞見大象坦特的氣味,她果然走對了路。她沒有喊克拉克,想讓他大吃一驚。不一會兒叢林裡走出了大象坦特,它用高舉著的長鼻子護著頭頂的克拉克和石柱,慢慢地走著。
  「克拉克!」梅瑞姆從大樹濃密的枝葉間喊了一聲。
  坦特立刻把克拉克和石柱放到地上,怒吼著,準備保護他的朋友。人猿聽出梅瑞姆的聲音,喉嚨裡好像升起一團硬硬的東西,半晌說不出話來。
  「梅瑞姆!」他用顫抖的聲音喊了一聲。
  姑娘高興得跳下大樹,向克拉克跑過去,要給他解身卜的繩子。大象低下頭怒吼著,發出嚴厲的警告。
  「快回去!快回去!」克拉克大聲喊道。「它會殺死你的!」
  梅瑞姆停下腳步。「坦特!」她對著那個龐然大物大聲叫喊。「你難道不記得我了?我是小梅瑞姆。過去,我經常騎在你脊背上玩兒。」可是大象只是嗓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來回晃動著修長而鋒刻的牙齒,隨時準備攻擊敢於走到它身邊的任何人或獸。克拉克極力安撫它,命令它走開,好讓梅瑞姆過來給他解開身上的繩子,可是坦特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它以為姑娘要加害於它的朋友。就這樣,梅瑞姆和克拉克折騰了整整一個小時也沒想出一個從困境中解脫的辦法。坦特好像下定決心,雷打不動。
  後來,克拉克終於想出一個主意。「你假裝走吧,」他對姑娘大聲說,「然後繞到我們的下風頭,這樣,坦特就聞不到你的氣味了。你就悄悄地跟在我們後頭走。過一會兒,我讓它把我放下,再找個借口把它支開。它走了以後你就趕快跑過來,拿刀子割斷我身上的繩索,你有刀子嗎?」
  「有,」她回答道。「我先走了。我想,我們也許能瞞過它。不過也別大自信了,坦特很狡猾呢!」
  克拉克笑了笑,他知道姑娘的話很對。不一會兒,梅瑞姆便在林海裡消失了。大象側耳靜聽,然後又舉起鼻子聞她的氣味。克拉克命令它再把他放回到頭頂上,繼續趕路。坦特猶豫了一會兒,後來還是聽從了朋友的吩咐。這時,克拉克隱隱約約聽見一隻巨猿的呼喚。
  「阿卡特!」他心裡想。「太好了!坦特和阿卡特很熟。它會允許它走過來的。」克拉克扯開嗓門兒大聲叫喊,回答巨猿的呼喚。不過他還讓坦特沿著那條小路繼續向前走。反正試一下另外那個計劃,也沒有壞處。他們走到一片林中空地,克拉克聞見一股水氣,這兒是個好地方,也容易找到借口。於是他命令坦特把他放到地上,還讓它用長鼻子給他取點兒水喝。大象把他放到林中空地正中的一片草地上,支楞著耳朵站了好大一會兒,確信周圍沒有任何危險,才朝那條小溪走去。克拉克知道,小溪離這片空地足有二、三百碼遠。克拉克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暗自慶幸總算騙過了這位忠實的朋友。可是,他雖然很瞭解坦特,還是想不到這個老傢伙到底有多麼狡猾。這只山一樣巍峨的巨獸走過林中空地,向那條潺潺的小溪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密密的叢林裡。可是,它那巨大的身軀剛被濃密的枝葉遮住,便又掉轉頭小心翼翼地走回到那片空地邊緣,隱藏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原來大象坦特生性多疑,它還怕那個塔瑪干尼回來,襲擊它的好朋反克拉克。它要在這兒再等一會兒,直到確信一切正常之後,再去取水。啊!果然不出所料!那個塔瑪干尼從空地對面的一棵大樹上跳下來,飛也似地向克拉克跑去。坦特等待著。它要等她跑到克拉克跟前,再向她進攻,那時她就沒有逃跑的希望了。它的一雙小眼睛閃著野蠻的凶光,尾巴像鋼鞭一樣攝了起來,嗓子眼呼嚕呼嚕地響著,按捺不住想要大聲怒吼的慾望。梅瑞姆快跑到克拉克身邊了。坦特看見她手裡握著一把鋒利的刀。他驀地發出一聲可怕的怒吼,向這個嬌嫩美麗的姑娘猛衝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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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10-5-17 19:09: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篇 皆大歡喜

  克拉克大聲叫喊著,命令他的「保護者」趕快停止進攻,可是毫無用處。梅瑞姆邁開兩條靈活的小腿,飛也似地向空地邊兒上的大樹跑去,坦特雖然笨重得像座大山,此刻卻像一列特別快車,風馳電掣,窮追不捨。
  克拉克躺在地上,眼巴巴地望著這場可怕的悲劇,出了一身冷汗,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梅瑞姆本來可以在坦特追上她之前跑到大樹跟前的,可是她雖然動作敏捷,也還是逃不脫大象那根冷酷無情的長鼻子。它會把她攔腰纏住,再從樹上揪下來。克拉克彷彿清清楚楚看見那讓人毛骨悚然的「全過程」。坦特會用它那鋒利的長牙戳碎這塊溫馨的軟玉,或者用它那笨重的蹄子把她踩成肉泥。
  坦特就要追上梅瑞姆了,克拉克想閉上一雙眼睛,但又不能。他口乾舌燥,嗓子冒煙兒。在他整個野蠻的叢林生涯中,還從來沒有這樣害怕,應該說,以前他從來就不懂得害怕。再有十幾步,凶殘的巨獸就要踏碎這塊閃光的美玉了!突然,克拉克大睜一雙眼睛,呆住了。他看見從梅瑞姆就要到達的那棵大樹上跳下一個陌生人,不偏不倚正好擋住大象的去路。這是一個赤身需體的白種巨人,他肩上盤著一條長繩,腰帶上插著一把豬刀,要沒有這兩樣東西,他可真是手無寸鐵了。他赤手空拳站在發了瘋的坦特面前,撅著嘴唇,發出尖利的嘯聲。坦特就像被這個陌生人使了定身法,立刻停下腳步,梅瑞姆趁機爬上那棵大樹,找到一個可以安全隱蔽的地方。克拉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驚訝極了,呆呆地望著救了梅瑞姆性命的這個陌生人那張臉。突然,就像一塊五顏六色的冰在陽光下融成透明的水,他漸漸認出那張熟悉、親切、思念已久的臉。他驚訝,他不敢相信,他以為這是一場夢!
  坦特憤怒地咆哮著,在那個白種巨人面前晃來晃去。巨人徑直走到它那根翹得很高的長鼻子下面,悄悄地說了一句什麼。坦特立刻老老實實,不再吼叫了,目光中的瘋狂和野蠻也都消失了。陌生人向克拉克走了過去,大象跟在他身後溫順得像一條小狗。
  梅瑞姆驚訝地望著這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那人好像重又想起她的存在,轉過臉喊道:「下來吧,梅瑞姆!」
  梅瑞姆聽見這親切、熟悉的聲音,認出這位冒死相救的思人。「先生!」她驚喜地叫喊著,從樹上跳下來,向他跑去。坦特斜睨著姑娘,露出疑問的神色。先生又一次向它發出警告,讓梅瑞姆走到他的身邊,然後兩個人一起向克拉克走去。克拉克躺在地上,豹眼圓睜,目光中充滿了請求原諒的悲傷,以及因為突然之間見到兩位親人而感到的欣慰與快樂。
  「傑克!」先生叫喊著,跪倒在人猿身邊。
  「爸爸!」「殺手」克拉克硬嚥著喊了一聲。「謝謝上帝,讓你來救了梅瑞姆,除了你,誰也制服不了坦特。」
  先生只幾下便割斷克拉克身上的繩子,小伙子跳起來,緊緊抱住親愛的父親— —泰山。泰山轉過臉,望著梅瑞姆。
  「我想,」他很嚴厲地說,「剛才我是讓你回莊園去的。」
  克拉克驚奇地望著父親和梅瑞姆。一種巨大的渴望在他心裡衝動,他真想張開雙臂把海瑞姆緊緊摟在懷裡。可是,他又想起另外那個人,那位英國闊少爺,而自己不過是一個野蠻的人猿。
  梅瑞姆抬起頭,可憐巴巴地望著先生那雙明亮的灰眼睛。
  「您告訴過我,」她用極小的聲音說,「我的崗位在我愛著的人的身邊。」』她轉過瞼凝望著克拉克,一雙秀美的眸子裡閃爍著別的男人不曾看到、也不會看到的奇妙的光彩。
  「殺手」張開雙臂向她走過去,可是突然又改變了主意,單腿跪下,拉起她的一隻手,深情地吻著,那神色比吻女王還要虜誠,莊重。
  坦特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這三個同是森林裡長大的人立刻進入警戒狀態。坦特正向身後那棵大樹張望,順著它的目光望去,他們看見大樹蔥寵的枝葉間露出一只巨猿的腦袋和肩膀。巨猿怔怔地望著他們,然後驀地發出一聲快樂的叫喊,從樹卜跳下來,身後緊跟著二十個像它一樣健壯如牛的猿。它們一邊蹣跚著向他們走來,一邊用猿語歡呼:
  「泰山回來了!叢林之王泰山回來了!」
  原來是阿卡特。它立刻發出聲聲怪誕的尖叫,圍繞著泰山、克拉克和梅瑞姆手舞足蹈起來。那副擠眉弄眼、齜牙咧嘴、瞎蹦亂跳的樣子,誰看了都以為它是在大發雷霆。可是他們三位都知道,這是猿王阿卡特向比自己更偉大的王表示讚美和敬意。跟他同來的二十位「達官顯貴」也都跟在王的身後爭先恐後地比誰跳得更高,比誰叫得更讓人毛骨悚然。
  克拉克深情地摟著父親的肩膀。
  「茫茫林海只能有一個泰山,」他說。「永遠不會出現第二個。」
  兩天之後,他們三個人從與平原相連的那幾棵大樹上跳了下來,極目遠眺,看見莊園那幢漂亮的房子和廚房煙囪裡升起的裊裊炊煙。人猿泰山已經穿好了寄放在大樹上面的衣裳。克拉克因為不願意這樣赤裸著身子去見闊別多年的母親,暫且留在森林裡,等泰山去取衣裳,梅瑞姆則聲稱怕克拉克變了心再回到叢林,堅持和地呆在一起,泰山只好依了這對少男少女,自己先回去找馬,取衣服。
  「My Dear」 在大門口迎接他,目光中充滿了疑問和悲傷,因為她沒看見梅瑞姆跟他一塊兒回來。
  「她在哪兒?」她用顫抖的聲音問。「工頭馬維瑞告訴我,她不聽你的指示,在你離開他們之後,獨自跑到叢林裡去了。啊,約翰,我無法忍受再失去她的痛苦!」』格雷斯托剋夫人伏在他的肩頭,無聲地啜泣起來。在她的一生中,每逢遇到艱險與痛苦,總是從這裡找到慰籍和撫愛。
  格雷斯托克勳爵捧起她那張依然十分美麗的臉,望著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幸福地微笑著。
  「怎麼回事兒?約翰,」她大聲說。「你一定有好消息,快告訴我,我可等不及了!」
  「我得首先弄清楚,聽到我們倆夢寐以求的好消息之後,你可別高興得過度了,」泰山笑著說。
  「不會真高興死的,」她快樂地說。「你……找到她了?」她生怕想得太好,最後落了空。
  「是的,珍妮,」他說,因為激動聲音變得沙啞了。「我找到了她,還找到… …他!」
  「他在哪兒?他們在哪兒?」她急不可耐地問。
  「在叢林邁上。他不願意光圍著一條豹子皮來見你,特意打發我回來取衣服。」
  她高興得直拍巴掌, 轉身向那幢平房跑去。 「等一下!」她邊跑邊大聲說。「他過去穿過的衣服我還都保存著呢!我去拿一件就得。」
  泰山哈哈大笑起來。
  「他現在只能穿我的衣服,」他說。「興許還小呢!你的小兒子已經長大了,珍妮!」
  她也大笑起來。她看見什麼都想笑,什麼也沒看見還想笑。多少年來,籠罩著陰雲與痛苦的世界又充滿了愛情。幸福和歡樂。她簡直太高興了,忘記了等待著梅瑞姆的不幸消息。泰山騎上馬背,已經走了老遠,她才想起這樁事,大聲叫喊著,想讓他告訴梅瑞姆,好有個思想準備。泰山沒有聽見她喊了些什麼,當然也就不知道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個小時以後,「殺手」克拉克騎著馬回到母親身邊。多少年來媽媽慈祥的面容一直銘刻在心裡,此刻,伏在媽媽懷裡,一股愛的暖流頓時流遍全身。他望著那張充滿母愛的眼睛,看到的是寬容與原諒。
  然後母親轉過臉望著梅瑞姆,一種憐憫與悲傷的表情淹沒了她眼睛中幸福的光彩。
  「我的好姑娘,」她說,「當我們沉浸在歡樂與幸福中的時候,有一個惡耗在等待著你。貝尼斯因為傷勢過重已經去世了。」
  梅瑞姆一雙美麗的眸子現出深深的悲哀,不過那並非一個女人失去心愛的情人之後的悲哀。
  「這個消息很讓我難過,」她說。「他本來會在我的身上犯下大錯,不過他臨死前已經贖清了自己的罪過。我曾經以為自己愛他。其實,那遠非神聖、純潔的愛情。起初,只是對一種完全陌生的感情的盲目追求與迷戀;後來,則是對於一個為了糾正錯誤敢於承認自己的罪惡、敢於面對死亡的人的尊敬。但這遠非愛情。在我知道克拉克還活在世上之前,我壓根兒就不懂得什麼叫愛情,」她掉過臉,對著克拉克微笑。
  格雷斯托剋夫人向總有一天將成為格雷斯托克勳爵的兒子飛快地瞥了一眼。她壓根兒就沒想過這位身世不明的姑娘和兒子有什麼不能匹配的地方。在她看來,梅瑞姆就是配一位國王也綽綽有餘。她只是想知道傑克是不是真的愛這個阿拉伯流浪兒。兒子的目光回答了她心中的疑問。她張開雙臂把他們倆摟在懷裡,親了又親。
  「現在,」她高興地說,「我真的有女兒了!」
  就是到最近的教區,也得長途跋涉好幾天。他們在莊園裡休息了幾天,為這個盛大的典禮簡單準備了一下,便踏上旅途。舉行婚禮之後,他們又馬不停蹄來到海岸,乘輪船回英格蘭。在梅瑞姆的一生中,這真是最奇妙、最美好的幾天。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文明社會充滿了奇跡。那碧波萬頃的大海,寬敞明亮的輪船都使她心中充滿敬畏之情。而英格蘭火車站喧鬧、擁擠的人群,更讓她望而生畏。
  「如果有棵大樹,」她悄悄地對克拉克說,「我一定趕快爬到樹頂上,躲起來。」
  「是不是還要跟火車頭做鬼臉,往它頭上扔樹枝呢?」克拉克笑著說。
  「可憐的老努瑪,」姑娘歎了一口氣說。「離開我們,它們該怎麼辦呢?」
  「不要緊,還捨有別人拿它們取笑呢!我的小瑪干尼。」克拉克向她擔保。
  走進格雷斯托克勳爵在倫敦城的府邸,梅瑞姆驚訝得連氣都喘不過來。可是她舉止文雅,落落大方,不知道內情的人誰都以為她是在這種名門望族的家庭裡長大的呢!
  他們回家一個星期以後,格雷斯托克勳爵收到他的至交迪·阿諾特托人帶來的一封信。
  實際上是一封介紹信,帶信的人名叫阿曼德·雅各特,是位將軍。格雷斯托克勳爵雖然熟知法國現代史,但想不起這個名字。因為雅各特實際上是德·坎德奈特親王,但他是個激烈的共和黨人,拒絕使用這個他的家族世襲了四百年的頭銜。
  「共和國裡不應該有什麼親王的位置,」他經常這樣說。
  格雷斯托克勳爵在書房裡接待了這位鷹鉤鼻子、灰白鬍鬚的將軍。他們一見如故,談得十分投機。
  「我來找您,」雅各特將軍說,「是因為親愛的迪·阿諾特告訴我,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人比你更熟悉中非。
  「現在,我把我的故事從頭講給你聽。許多年以前,我的女兒被人拐跑了。我們估計是被阿拉伯人拐走的。因為那時候,我正在阿爾及利亞外籍兵團工作。我們花了大量錢財,甚至動用了官方的力量四處尋找,也沒有發現一點兒線索。我還在世界各大城市出版的報紙刊登她的照片,可是自從她神秘失蹤之後,沒有一個人再看見過她。
  「一個星期以前,一個皮膚黝黑、自稱阿布杜爾·卡瑪克的阿拉伯人到巴黎找我,說他找到了我的女兒,而且能把我帶到她那兒。我立刻帶他去見迪·阿諾特。我知道他曾經到過中非許多地方。迪·阿諾特分析了那人講述的情況,認為阿布杜爾說的那個可能是我女兒的白人姑娘就住在離您的非洲莊園不遠的地方。他勸我趕快來找您,問問您是否知道這樣一個姑娘。」
  「那個阿拉伯人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她是您的女兒?」
  「什麼證據也沒有,」將軍說。「所以我們想,最好還是先找您請教一下,然後再組織力量搜尋。不過那傢伙有一張我女兒小時候的照片,照片背面貼著一張剪報,上面寫著她的面貌特徵,還有懸賞的金額。我們生怕這位阿布杜爾在哪兒偶然看到這張報紙, 起了貪財之b,以為過了這麼多年,我們認不出自己的女兒,就設下圈套,隨便找個白人姑娘來騙我們。」
  「您帶來那張照片了嗎?」格雷斯托克勳爵問。
  將軍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又從信封裡取出一張發黃的照片遞給格雷斯托克勳爵。
  看見照片上女兒美麗的面容,淚水又迷住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將軍的眼睛。
  格雷斯托克勳爵十分仔細地看了一會兒那張照片,臉上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他按了一下肘邊的電鈴,一位僕人走了進來。
  「讓我的兒媳婦來這兒一趟,」他說。
  兩個男人默默地坐著。雅各特將軍頗有修養,並沒有因為格雷斯托克勳爵三言兩語草草了結他們的談話而表現出絲毫的懊惱和失望。他打算等這位少婦來了,給他介紹之後,就立即告辭。不一會兒,梅瑞姆走了進來。
  格雷斯托克勳爵和雅各特將軍站起來望著她。勳爵沒有做什麼介紹。他想看看這位法國親王第一眼看見梅瑞姆,會做出什麼反應。因為他相信一個理論,一個剛才第一眼看見珍妮·雅各特小時候那張照片時突然想到的理論——親人之間的直覺。
  雅各特將軍看了一眼梅瑞姆,然後轉過臉望著格雷斯托克勳爵。
  「您知道這件事有多長時間?」他問道,語氣裡暗含著責備。
  「剛才,您讓我看了那張照片之後,」勳爵回答道。
  「是她,」雅各特說,一種極力壓抑著的激動震動了他那高大的身軀。「可是她不認識我了……當然,她是不會認識的。」他轉過臉望著梅瑞姆。「我的孩子,」他說,「我是你的……」
  梅瑞姆突然打斷地的話,張開雙臂快活地叫喊著,撲到將軍的懷裡。
  「我認識您!我認識您!」她叫喊著。「啊,現在我什麼都想起來了!」老將軍淚流滿面把女兒緊緊抱在懷裡。
  傑克·克萊頓和他的母親很快「應召而來」。聽完這個故事,他們都非常高興,因為小梅瑞姆找到了父親和母親。
  「看來,跟你結婚的畢竟不是個阿拉伯流浪兒,」梅瑞姆說。」這不是太美了嗎?」
  「美的是你,」「殺手」回答道。「我是跟我親愛的梅瑞姆結婚,並不在乎她是個阿拉伯人,還是個小塔瑪干尼!」
  「她什麼都不是,我的孩子,」阿曼德·雅各特將軍說,「她是一位合法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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