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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陶陶]下個男人會更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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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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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01:59:0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下個男人會更好 作者:陶陶

這個女人一定要這麼逞強嗎?
上帝造人分成男人女人,
男人就是用來保護女人的,
女人就是生來被男人疼的,
她明明心裡有傷,卻不讓任何人碰觸,
也不要別人安慰,
情願自己耍孤僻,裝堅強,
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就算她有一段傷痛的戀情又如何,
就要這樣自暴自棄嗎?
他的初戀結局也不比她好到哪裡去!
只是男人有淚不輕彈,而且他面對現實,
有酒就喝,有美女就多看兩眼,人生不就是這麼回事?
雖然她故意拒他於千里之外,
不讓他有機會侵門踏戶走入她的生命,
但他偏要拆開她的心門、突破她的心防,
讓她逃無可逃,
因為他……愛上這樣倔強的她了!
他想告訴她:下一個男人會更好!
而他,會是那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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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01:59: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她已經習慣失眠了。

  雖然第二天總是精神不濟,不過半夜上屋頂賞月吹風倒也別有一番滋味,古人詠月詩很多,但記得最牢的大概也就是「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或是「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這樣的句子。

  父親最喜歡的是李白的(月下獨酌),「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後面還有不少句子,但父親只記得前面四句,是母親念給她聽她記下的。

  母親雖然學歷不高,但對詩詞倒很喜歡,人也聰明,只是小時家貧,無力供養她唸書,國中便輟學了,母親將希望都放在她身上。小時候就教她背唐詩,希望她將來念師大中文,也算圓了自己未竟之夢。

  她對中文其實並沒有太大的熱情,但因為也沒特別喜歡什麼,所以也就這樣進了中文系,打算畢業後出來當老師,可畢業後實習了一年她就轉考調查局,這舉動惹惱了母親,兩人大吵一架,自此後她便很少回家,同樣都在台北,但也只有過年過節才回去。

  有人說人在最失忘傷心的時候才會想回家,希望圖得一點兒溫暖,最近……想家的時間多了,一意識到這件事,她開始覺得惶恐,彷彿自己真落到了谷底……委靡不振、灰心喪志……

  但她心裡明白現在還不是最無所依之時,因為她即將做的事將會把自己推向更黑暗的深淵,但即使如此她仍舊義無反顧,有些事她早該做了,但一年拖過一年,給自己無數的藉口理由,也給對方無數的藉口與理由,以為事情終會好轉、終會改變,結果卻是更糟。

  偶爾難免會想,如果五年前做了不同的決定,是否一切都會不同,若她沒有進調查局,依舊朝著母親設定的路線去走,現在的她應該還在學校當老師,過著平凡的日子……如果……英傑沒有在五年前去世的話……

  她長吐一口氣,硬生生將思緒截斷,別去想無力挽回的事,尤其是過去的事,這是一個前輩告訴她的,說來容易,做起來卻很困難,但就像鍛煉肌肉一樣,一開始很辛苦,但當身體慢慢適應了肉體的鍛煉,也就不覺得累了。

  三年前想起往事還會心痛,如今卻幾乎沒有感覺了,除了時間的因素外,在調查局的這幾年幫助很大,人家說不只肉體要鍛煉,精神與心靈也需要鍛煉,而後你會發現自己能承受的事也愈來愈多。

  「我不知道你會抽菸。」

  一個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她連頭也沒回,雙臂依舊在女兒牆上。

  「我不會。」

  身後的人走上前,高大的身材擋住了部分的冷風,低頭看了眼她右手上的菸。

  「不會抽點了幹嘛?你不是討厭菸味?」

  她將菸捻熄在菸灰缸上。

  「這是魏子傑抽的香菸晶牌。」他說道,之前去過她家一次,聞到的正是這個味道。「怎麼,睹物思人?」菸灰缸內可不只一根菸,三、四根橫躺著。

  她抬頭瞟他一眼,不悅道:「你是來吵架的嗎?」

  「我是來吹風的。」照理說值了二十四小時的班後應該很累,誰曉得只睡了三個鐘頭就醒了,無聊地上屋頂吹風,卻遇上她。

  她拿起菸灰紅,沒多說一句,轉身要定。

  「聽說你遞辭呈了?」他從襯衫口袋抽出一根菸。

  她停下腳步。「小馬告訴你的?」他的堂妹馬星童與她同在調查局工作,綽號叫小馬。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道:「何必辭掉工作,等調查工作完畢,你還能回去。」

  她的前男友魏子傑現在是調查局跟警察局調查的對象,雖然兩人已分手多年,但魏子傑還是會與姜淮蜜聯絡,為免瓜田李下、機密外洩,調查局先將她停職,等事情告一段落,證明她沒涉案後,才會讓她復職,沒想到她卻在今天提出辭呈。

  「這是我的私事,沒必要跟你報告討論,我知道你們馬家人習慣照顧女人,但很不巧,我討厭這一套。」

  馬星龍笑了聲,點燃香菸。「你以為我是想照顧你?」

  她冷冷地看著他。「不然呢?」

  馬家男丁興旺,女生屈指可數,所以對女人容易興起保護欲,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小馬,一千堂兄堂弟對她根本保護過頭,動不動就查勤,追她的人則難逃被調侃、嘲弄甚至被打的淒慘下場,這些不光是小馬口頭引述,她可是親眼見識過,而且深受其害。

  偶爾小馬被他們「關懷」得喘不過氣,就會到她那兒避難,這些個堂兄弟立刻追蹤到她那兒,她不開門,他們竟叫鎖匠來,她沒拿槍斃了他們已經是客氣了。

  「我根本沒照顧你的想法。」他吐口煙。「我只是好奇你在打什麼主意。」

  她冷笑。「你以為我在打什麼主意?等著跟魏子傑雙宿雙飛,做亡命鴛鴦嗎?」

  「是有過這種念頭,不過……我很難把你想成那種女人。」他老實地說。

  「什麼女人?」

  「對男友、老公的話言聽計從,甚至願意幫忙犯罪的女人。」在警界這麼多年,碰到的案子也不少,他發現很多罪犯背後都有個願意幫他掩飾罪行,甚至在他犯案時幫忙的女人,有的就算不幫忙不掩飾,也會採取裝聾作啞,假裝沒發生沒看到這種自我欺騙的行為,最常見的就是父親或是同居男友性侵子女,媽媽卻裝作沒看到甚至不願意承認。

  「你不像是那種女人,不過也很難說……畢竟我也曾有看走眼的時候。」他深思地盯著她面無表情的臉。

  她回視著他,沒有說話,兩人像在比角力似的,就這麼對視著,她在思考,他則是懶得轉頭,想知道她打算跟他大眼瞪小眼多久。

  大約過了二十秒後,她終於開口——

  「你真的想知道我在想什麼?」

  他拿下香菸。「怎麼,你要告訴我?」

  「你想抓魏子傑嗎?」

  他黑眸一閃。「當然。」他與魏子傑曾交過一次手,只是很不幸地讓他逃脫了。

  「那就跟我來。」她往前走。

  他驚訝道:「你知道他在哪兒?」

  她沒應聲,走下了屋頂,他急忙跟上,濃眉皺了起來。「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

  她瞥他一眼。「不信就別跟來了。」

  她很少回想過去,尤其是與魏子傑的感情,因為那會使她軟弱,曾經她以為他們會一路走下去,即使頭髮都灰白了,也仍會牽著手繼續扶持,但……終究只是一場不切實際的幻想。

  「現在可以告訴我要去哪兒了吧。」馬星龍習慣地摸了下口袋裡的香菸,在車裡不能抽菸可難熬了。

  「去他喜歡的地方。」

  「地點?」

  她瞄他一眼。「我不會告訴你,要,就跟來。不要,就下車,沒有什麼好說的。」她打方向燈,將車往路邊停靠,讓他自己選擇。

  「你擔心我請求支援?」

  「我不想跟你廢話,簡單一句,我不信任你,至於你要不要選擇相信我,操之在你。」

  他揚起濃眉,過了兩秒才道:「走吧,就算這車開到陰曹地府,我也要跟去看看。」魏子傑在他手上逃過一次,怎麼樣他都想親自捉人。

  她瞄他一眼,沒多廢話,開車往前駛去,心裡則是嘀咕一句,什麼陰曹地府,他以為她要殺他嗎?

  「你讓我跟你去的原因是什麼?」

  「因為你正好不識趣地上屋頂。」她調整了下後照鏡。「理由重要嗎?我會幫你抓到魏子傑,其他的我不想多說。」

  他下意識地拿出香菸,隨即又放回口袋。「需要多久時間?我總得跟局裡請假。」

  「兩天。」

  他閉上眼。「要換手的時候再叫我。」

  他才剛值完二十四小時的班回來,雖然剛睡了幾個小時,精神還不錯,可在車上也不能做什麼,依她的脾氣與個性是不可能跟他聊天,為免自討沒趣,他寧可補眠。

  她瞥他一眼,心底有些不確定,讓他跟來不知是不是正確的決定,兩人因小馬而認識,算起來也將近三年,但交情並不好,只要小馬一有風吹草動,他們就找她問話,上她那兒找人,所以每回跟他們見面她幾乎都在破口大罵,彼此的關係實在稱不上好。

  這幾次因為魏子傑犯案的關係,兩人接觸比較頻繁,她甚至住到馬家公寓,可兩人的關係還是很僵,常一見面就爭執,他的個性很強硬,帶著他變數很大,她沒把握能掌控得好他,或許該找其他人才對……

  雖然這麼想,她依舊往前開去,沒有回頭的打算,一時間要找人,她也不知道能找誰。

  調查局的同事自然被排除在外,剩下的人選也只有赤蛇,但他與魏子傑是學長學弟關係,她不想找跟魏子傑有關的人,她要的是一個局外人,而且是能冷靜處理事情的人。

  她又瞥他一眼,雖然這人某方面很討人厭,可也不能說沒有優點,比如說現在,他就很識時務,不會嘗試跟她聊天。

  街道上,沒有什麼車,她也下求快,規規矩矩地開著,即使上了高速公路,時速也只維持在八、九十之間。

  過了頭城收費站,開始下起雨,她打開雨刷,按下音樂,一開始馬星龍建議由他開車,擔心她打瞌睡。

  「跟監時我曾經四十八小時沒板眼。」

  她只講了這麼一句,他就放棄跟她爭論了,這陣子的相處讓他們對彼此的脾氣有了基本的瞭解,曉得與她爭辯無用,他也就沒再多說了。

  她喝口熱咖啡,不是想提神而是找點事做,在高速公路上開車其實很無聊,筆直的大路,單調乏味。

  她又啜一口,苦澀的味道在口中散開,她是進了調查局後才開始喝咖啡的,相較於咖啡她比較喜歡喝茶,因為從小跟著母親喝茶品茶,自然而然口味就這麼定下來了。

  有一回她從家裡帶了一斤三千塊的茶葉讓魏子傑嘗鮮,他的評語只有「淡淡的、香香的」,當他得知茶的價格後,詫異地說:真是……思,人間美味,為什麼茶葉要那麼貴?一想到他驚訝的表情,她到現在都還覺得好笑。

  魏子傑讀警校,她讀一般大學,照理說沒什麼交集,但兩人的同學恰巧是表兄妹,才因而認識,初見面時她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三天後他出現在校門口,約她去看電影,她驚訝地拒絕了。

  他倒也沒氣餒,一次又一次地提出邀請,她說不喜歡死纏爛打的男人,他沉默了許久,表情尷尬,過了好一會兒才嚴肅地問:那我應該怎麼做?

  她愣住了,不知該怎麼回答,之後他消失了一個禮拜,就在她以為他終於放棄時,他又出現了,她在校門口看見他嚴肅地站在一個垃圾桶前,手上握著一支爛爛的紅玫瑰。

  她出聲問他在做什麼時他嚇了一大跳,他說買了玫瑰花要給她,來的時候聽到有人喊搶劫,為了抓搶匪結果手上的玫瑰花掉在地上,讓人踩爛了。

  她笑了,接過玫瑰花,與他去看了電影。

  他們並沒有馬上交往,大約過了一個多月後,兩人才正式變成情人,在一起的兩年多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光,她一直以為他們可以走到最後……

  馬星龍在食物的香味中醒來,他轉過頭發現她在吃九層塔蛋餅。

  「我們在哪?」他瞄了眼音響,正好六點半,他睡了快三小時。

  「宜蘭。」

  「這裡就是你的目的地?」他的斜前方是個早餐店。

  「不是。」她喝口咖啡,把漢堡遞給他。

  他瞄了一眼,發現被扒了一塊。「你吃過?」

  「沒有,扒了一塊給野狗,不要的話自己下車買。」

  他皺眉接過漢堡,她又給他一杯飲料。「什麼?」

  「米漿。」

  「我幾百年沒喝這個了。」他搖頭。「你幹嘛買米漿?」

  「因為我不喜歡喝。」她解決最後一塊蛋餅,擦了擦嘴。

  「那你幹嘛買!」他實在不懂她在搞什麼。

  「我想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喝。」

  他匪夷所思地看著她。「你到底在說什麼?」他吃口漢堡。「還有如果這不是目的地,我們停在這裡幹嘛?」

  「因為我開累了想休息……」

  「我不是告訴你要換手的時候叫我。」

  她瞄他一眼。「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他一把火上來。「你是想逼走我還是想吵架?」

  她沒講話,臭著一張臉。

  他壓下火氣,繼續吃漢堡。「我去買飲料。」

  她依舊不吭聲,他開門下車,到早餐店買了一杯紅茶,順便又點了兩份蛋餅回來,原本是想在店裡吃的,但姜淮蜜現在無法理喻,萬一他吃東西時,她忽然發神經把車開走,他不就成了傻子。

  自己一個人回台北是小事,失去抓住魏子傑的機會才讓人不爽。

  一回到車上,她就露出下贊同的目光。「你知道漢堡裡有夾蛋嗎?一個早上吃三顆蛋你想死?膽固醇有多高……」

  「你們女人怎麼老愛管這種事。」他打斷她的話。

  「因為中風以後是女人在照顧。」她冷聲道。

  「放心,不會找你做看護。」他喝口紅茶,繼續大快朵頤。

  她開車上路,懶得跟他講話,他想死就去死,不關她的事。

  吃完早餐後,他的菸癮犯了。

  「停個車,我抽根菸。」在車上抽鐵定被她轟出去。

  她瞄他一眼,故意道:「一次抽三根我才停車。」

  他怔住,隨即笑了一聲。「你真的很愛跟我作對。」話說完,他的手機響起,瞄了眼來電顯示,是小馬打的。

  他按下通話鍵。「幹嘛?」

  「你在哪,你真的跟小蜜在一起?」

  「我在哪你別管,幹嘛不打她手機問。」

  「我打了,她沒開機……喂,阿龍,是我……」忽然一個男聲插了進來。「大哥你不要搶我的電話……」馬星童推了下馬星元。

  「讓我講一下。」馬星元對著話筒喊。「阿龍,你們是不是私奔?」

  「你頭殼壞去。」馬星龍以台語罵了一句,他紙條上明明寫著跟姜淮蜜去看個老同學,很快回來,他竟然可以扯到私奔,根本是來鬧的。

  旁邊的姜淮蜜瞄他一眼,因為另一邊喊得很大聲,所以她也聽見他們說的話。

  「大哥,你走開啦!」馬星童生氣地推開他。「阿龍,我問你,你們去看什麼老朋友?小蜜為什麼找你去,要也是找我去……」

  「你自己問她。」馬星龍打斷她的話,把手機遞給姜淮蜜。

  「我在開車。」她完全不想伸手接。

  他把手機放到她耳邊,擺明了她別想置身事外,她瞪他一眼,開口道:

  「喂……嗯,對,我跟馬星龍在一起。」

  「你去看什麼老同學,幹嘛不找我?」馬星童問。

  「下次找你行不行,我只是想靜一靜,讓我喘口氣,小馬,我知道你關心我,但很多事我得自己去做,沒有人幫得上忙。」

  原想問她為什麼找阿龍不找她,但聽見這番話,馬星童把問題吞了回去。

  「我只是擔心你。」馬星童煩躁地抓了下頭。

  「怕我做傻事,你哥在這兒,擔心什麼?」

  馬星童微笑。「你一直看阿龍不順眼,這次竟然跟他一起出門,實在很怪。」

  「沒什麼,他正好沒睡,我就拉他一起來了,回去再跟你說去看了誰,我現在得專心開車,你跟馬星龍說吧!」

  「嗅。」雖然很想再問,但聽她說話的語氣是不想再談了。「喂,龍哥……」

  「幹嘛,我不是阿龍嗎?」馬星龍摸了下口袋裡的香菸,小馬只有在有事求他的時候才會叫他龍哥。

  馬星童假裝沒聽見他嘲諷的語氣。「你要照顧小蜜,別讓她做傻事,我覺得她這陣子怪怪的,尤其這幾天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麼。」

  「知道,囉哩叭唆的,掛電話了……」

  「等等,你們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兩天就回去了。」

  「嗅,那……」

  「叫大哥幫我打電話請假,我懶得打回局裡。」

  「好。」馬星童還有話要說,誰曉得電話就斷了。「喂,喂……」她生氣地闔上手機。

  「怎樣?」坐在一旁的馬星元問道。

  「他要你幫他請兩天假。」馬星童一臉深思。「你覺不覺得這件事很怪。」

  「哪裡怪?」

  「小蜜幹嘛找阿龍,他們明明每次講話都要吵架。」雖然小蜜說是因為阿龍正好沒睡,不過她才不相信。「我覺得他們可能偷偷去辦案。」

  「想太多,吃早飯啦。」

  「我是說真的,我覺得小蜜可能去找魏子傑。」

  原本從沙發上站起來的馬星元,又坐了下來,餐桌邊正在吃早餐的幾個堂兄弟也圍了過來。

  「怎麼說?」

  馬星童瞄他們一眼。「你們幹嘛……」

  「還幹嘛,魏子傑是通緝犯,如果知道他在哪兒,當然要去抓他。」馬星師說道。

  魏子傑以前也是警察,而且還是個好警察,可惜後來他弟弟吸毒過量致死,他為了查明真相去當臥底,最後自己也沉淪了,三年前在一次圍剿行動中,魏子傑開槍打死一名警察,傷了數名警員,之後就列入通緝犯,這兩三年他有好幾次拒捕紀錄,最近一次是在廢車廠裝置炸彈,炸死了黑道川門幾個成員。

  當時馬星童與特警隊隊長的弟弟楊漢文也在現場,如果不是楊漢文機警,撲倒了小馬,小馬鐵定負傷,這對一向把小馬當寶貝一樣疼愛的馬家兄弟他無疑是個罪大惡極、絕對要逮捕歸案的惡人。

  距離爆炸案已三月有餘,魏子傑卻一直下落不明,唯一可堪安慰的是楊漢文在魏子傑引爆炸彈前開了一槍,據說對方是中彈了,但傷到哪不知,當初查了台北各大醫院都沒有魏子傑的蹤影,他就這樣消失了;有人說他可能死了,不過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沒見到屍體前,他們馬家人一律當他還活著。

  「如果姜淮蜜合作一點,說不定早抓到魏子傑了。」另一名馬家兄弟說道。

  「女人有時候就是太感情用事,容易是非不清……」

  「小蜜才不是這種人。」馬星童不高興地說。「我相信她有她的考量。」她也是最近才知道魏子傑有時會去找小蜜,但這些小蜜從沒跟她提過。

  「她是哪種人我不知道,不過有時候跟你稱兄道弟的人最後是出賣你的人。」

  另一人也道。

  馬星童瞪著一票堂兄。「意思是說,我也不能信任你們?」

  「不要聽阿風放屁。」

  「你唯一能信任的就是我們。」

  「阿風的意思是姜淮蜜是友是敵還不知道。」

  「對啦,我是這個意思。」阿風趕緊補充說明。

  「都閉嘴。」馬星元拿出大哥的架勢。「你一句我一句,要不要順便泡老人茶聊天。」他轉向馬星童。「你為什麼覺得姜淮蜜去找魏子傑?」

  「因為魏子傑的弟弟祭日在明天,這不是小蜜告訴我的,是我自己查的。」自爆炸事件後她就開始調查魏子傑,雖然答應過楊漢文不去追捕魏子傑,但還是做了一些調查。

  「小馬講得沒錯,好像是這樣。」一名馬家兄弟跑進房裡拿了一疊資料出來。

  「意思是阿龍陪她去掃墓,順便抓魏子傑?」另一人說道。

  「我猜的啦,但是……如果我想得到,調查局的人也想得到,警局的人更不用說,魏子傑會笨到自投羅網嗎?再說他弟弟都死了五年了,我不相信調查局跟警局沒埋伏過。」馬星童說道。

  「不過這次不一樣,姜淮蜜也去了。」馬星元說。

  馬星童點了下頭。「嗯,所以我想……小蜜是不是在盤算什麼?還是說她去魏子傑才會現身?」

  眾人互相看了幾眼,馬星元拿起電話,開始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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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01:59: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海浪一層層的推擠上岸,在沙灘上破裂、趨緩,歸於平靜,而後又重回大海。

  姜淮蜜走在潮間帶,讓沙子潤濕雙腳,十二月天,海水冷得使人顫抖,她望著遠方的海岸線,讓風扯著她的發,什麼也不去想。

  馬星龍在幾尺外抽菸,他不知道她來這兒幹嘛,他猜想是憑弔什麼,不過他沒問,問了她也不會答,何必自討沒趣,反正能在這兒抽菸就行。

  十分鐘後,她似乎覺得夠了,才慢慢走回來,兩人也沒講話,就這樣走回路邊,上車繼續往南開,不過這次她倒是讓出了駕駛座。

  見她一臉蒼白又無神地坐在旁邊,他忍不住說了句:「你如果沒辦法下定決心,只要告訴我地點,我自己去就行了。」

  「我早就做好決定了。」她冷淡地說。

  「如果你已經下定決心,又何必這樣要死不活、陰陽怪氣的?」

  她皺了下眉頭,臭著一張臉,他不識趣地繼續說道:「我實在不懂,你個性這麼倔強,卻這麼死心眼……」

  「馬星龍,你夠了沒?」

  他瞄她一眼。「如果你是男的,我就帶你去喝個痛快,第二天起來什麼都忘了……」

  「那是自欺欺人。」

  「男人的痛是痛在看不見的地方……」

  她譏諷道:「痔瘡嗎?」

  他笑了起來,陽剛的臉頓時柔和不少。「我覺得你太壓抑了,愛沒事鑽牛角尖……」

  她打斷他的話。「我對你的見解沒興趣。」

  他不理她,繼續說:「我以前也愛過一個女人,非常愛,年輕時候談的戀愛都是這樣刻骨銘心,因為純粹,因為沒有經驗,很多的第一次都是跟對方一起做的,所以更加珍惜。」

  她瞄他一眼,因為好奇所以沒阻止他說下去,他為什麼突然對她談起他的戀愛史?

  他摸了下口袋裡的菸,想起不能在車裡抽,又放了下來。「談情說愛的部分,我想你也沒心情聽,我就跳過,總而言之,我們是高中時候開始談的戀愛,都是彼此的初戀,她是個校花,人又長得美,後來她上了國立大學,我進了警大,過了兩小無猜的年紀,現實的問題就來了,她父母覺得我配不上她,當然她不在乎;我的個性比較直,也不理這些,我覺得她就是我的女人,我要娶回家的老婆,晚上抱著,替我生幾個小孩,快快樂樂吵吵鬧鬧的過一輩子。畢業後,我們決定單車環島旅行,每到一個地方,她就在地圖上貼貼紙,那一年夏天過得真的是……很快樂,現在想起來還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候。

  「我還記得那一天是八月十號,我們在台東待了一個星期後,決定往花蓮,也是我們的最後一站前進,早上幾點起床、吃了什麼都記的清清楚楚,十點多太陽真的是熱到不行,我轉頭問她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她說不用,十分鐘後她跟我說不太舒服,我說再往前騎一點就好,到樹蔭下休息,我話還沒講完,她就整個人從單車上摔下來,我以為她只是中暑……」

  他抽出一根菸咬在嘴邊,她靜靜坐著沒吭聲,大概過了十幾秒後,他才又開口:「後來到醫院檢查才知道是急性白血病,不到三個月她就走了……」

  車裡的氣氛一下凝重起來,她輕歎一聲,依舊沒有說話,這時候說什麼安慰的話都只顯得空洞。

  而後她忽然明白他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他是在告訴她,他懂她的傷痛,更明白她對魏子傑的感情,他真真實實地愛過一個人,不是空洞地在勸她看開而已。

  過了一會兒,他才又接著說道:「我一直以為她的家人會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誰曉得結果是這樣。她的死對我的打擊很大,我一直覺得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但根本不是,面對死亡跟疾病你只能認輸。

  「那一整年我幾乎都泡在酒缸裡,完全走不出來,一直到五年後,我遇到另一個女人,她長得跟君君很像,所以我一頭栽了進去,結果很慘,她是我最愧對的女人,我到現在都沒臉見她,分手的時候她狠狠地甩了我好幾巴掌,說她不是代替品,她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叫我去死……」

  她實在不該笑的,但她笑了出來。「你真的很糟。」

  「我知道,所以我說我到現在都沒臉見她,我只希望她現在過得幸福。」他在紅綠燈前停下。「我挖自己的瘡疤只是要告訴你,你的傷要好,就要乾脆地做個了斷,少跟他藕斷絲連……」

  「我沒有跟他藕斷絲連。」她瞪他。

  「他一邊犯案,一邊還不忘到你家看你,他以為他是誰,大鼻子情聖?」他冷哼一聲,表情滿是厭惡。

  大鼻子情聖?什麼跟什麼,她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辯駁道:「你只不過抓到一次他來看我,就以為我們常見面嗎?他臥底的那兩年,為了積極打入核心,還有怕被懷疑跟蹤而連累到我,我們一年最多見兩次面。而三年前他開槍射殺袁立夫後我就心死了,他也沒臉來見我,因為他知道我不會原諒他,這三年我們只見了兩次,一次你剛好來,一次是在醫院的時候,他來看我……」

  「我去你家那次,你為什麼放他定?」他逼問,現在想起來還是很不爽。

  「因為期限還沒到。」

  期限?他瞄她一眼。「現在期限到了?」

  她點頭,因為不想他再追問,將話題繞回他身上。「你現在……還會想她嗎?」

  他咬了下菸頭,臉上沒有表情,「當然,但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想到她,人家不是常說時間是最好的藥,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他瞄她一眼。「就像你永遠會記得魏子傑一樣,但隨著時間過去,痛會慢慢地減少,然後有一天你發現你可以心平氣和地提起他。」

  「就像你現在這樣?」

  他拿下未點的菸。「或許還不是那麼心平氣和,但至少提到她不再痛了,我接受她走了,就這樣……接受她真的離開了。」

  熱水傾洩而下,原本緊繃疲憊的肌肉慢慢鬆開,姜淮蜜舒服地長吐一口氣,仰起頭讓水洗去她的倦容,如尊蠟像,她動也不動地立在原地讓熱水沖刷,直到她覺得夠了,才快速地洗髮沭浴。

  十分鐘後,她裹著大毛巾出來,機械地吹乾頭髮,正準備上床睡幾個鐘頭,手機響了。

  沒有來電顯示,她按下通話鍵,等待對方先說話,等了兩秒,另一頭依舊無聲無息。她直接切斷電話,掀開被子,電話又響了,她擰起眉心,再次接起。

  「是我。」

  她在床邊坐下,再次聽見他的聲音,她有種奇怪的感覺,三個月了,自他中彈以後,沒有半點消息,她甚至想過他死了,但如今他又出現,沒有欣喜但也沒有憤怒,這兩年她分不清自己對他到底還有什麼感覺。

  「你在哪兒?」

  「花蓮。」

  他沉默了幾秒才道:「我等你,一個小時後,一個人來。」

  說完,電話就斷了,姜淮蜜不讓自己多想,快速地換上衣褲,由口袋裡拿出牛奶糖塞進口中,她不是很餓,但沒有體力什麼事也做不了,一切準備妥當後,她開門定了出去。

  到隔壁敲了敲房門,沒有回應,她一邊打給馬星龍,一邊往外走。

  「喂,你在哪?」

  「外面。」

  她走出民宿,外頭刺眼的光線讓她瞇了下眼,順手拿起墨鏡戴上,今天天氣不錯,即使是十二月,還有二十幾度。

  一到外頭,她就看到馬星龍坐在露天陽台的椅上,與民宿的老闆娘在聊天,桌上擺著飲料與三明治,一見她出來,馬星龍起身問道:「怎麼?不是說要睡一會兒。」

  「我要出去,你來不來?」她簡短地說。

  「要出去喔。」老闆娘聊天似地問話。

  「對,買點東西。」姜淮蜜往外走。

  「到車上等我,給我三分鐘。」馬星龍示意老闆娘把三明治跟飲料改成外帶。

  姜淮蜜坐進車裡,望著前方的海,她一直很喜歡花蓮,不管是海是山,是人是景,都給她不鑿斧痕的質樸感,帶她認識花蓮的是魏子傑,他的家鄉在這兒,他一直很喜歡這兒,老說要調回這兒來。

  警校畢業後,他把弟弟自親戚家接出來,兄弟一起在台北生活,英傑是個很好的孩子,有些靦腆,既善良又很為人著想,但這世界並不會因為你是好人,你很善良,壞事就不會發生在你身上。

  英傑在學校被勒索,因為不想給哥哥帶來麻煩,所以從來沒提過,一開始是勒索後來變成了出氣包,身上的傷最後瞞不下去,終究還是讓魏子傑知道,他說若是以前他一定將那群人痛打一頓,但如今他是警察了,不能這麼做。

  他將那些不良少年找出來談話,一見到他身上的警察制服,那些人都嚇壞了,自此也不敢再惹魏英傑。

  事情原本應該這樣就結束了,誰曉得一年後,英傑竟在校園撞見他們販賣毒品,那些人擔心他回去跟警察哥哥告密,一時衝動攔住他,不讓他跑,結果釀成了悲劇。

  群體暴力是最容易失去控制的,將人打成重傷也就算了,其中一名少年還惡作劇地給他注射毒品,想讓他嘗嘗毒品的滋味,沒想到因為過量造成他心臟衰竭,一條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走了。

  早上還見他朝氣十足地去上學,下午卻成了冰冷的屍體,魏子傑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她陪著他在太平問坐了許久,第一次見他落淚,從此沒再見過他的笑容。英傑的死在他身上扣了一個沉重的十字架,他怪自己不該將他接來台北,不該繼續讓他待在那所高中,不該因為他喊痛,就不再教他武術搏擊……他答應死去的父母要好好照顧弟弟,結果卻成了這樣……

  愧疚與自責將他淹沒,不管她說什麼就是無法將他拉出,那一年是可怕的一年,她戰戰兢兢地陪在他身旁,總是觀察他的神色與心情,他砌了一道牆,她就得趕忙拆牆;他關上門,她就得拚命敲門;他長出了荊棘,她仍得痛著擁抱他,第一次她體會到愛如此沉重。

  他將弟弟的一小撮骨灰放在父母的靈骨塔旁,其他的全撒向了大海。

  英傑說他最喜歡花蓮的海,只要站在海邊,他就覺得好平靜,你知道小時候我有多少次得看著他,不讓他被海浪捲去。

  那天他們租了一條船,開到海上,將英傑的骨灰撒進大海,那天沒有什麼風浪,太陽曬得皮膚發燙,海藍的如此深邃,魏子傑站在甲板上,不發一語,只是盯著海面,菸一根一根的抽。

  當時的她深怕他就這樣跳下去,沉入海底,她站在他背後,環著他的腰,想著他若想跳下去,還得經過她這關。

  像是知道她的傻念頭,他幽幽地說了一句:

  「我不會做傻事,蜜兒,我還有好多事沒做呢。」

  聽見這話,她安下心,鬆了口氣,他還有希望,還有目標就好,時間總會將他的哀傷沖淡。

  但事情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樣,回台北後,他申請做臥底工作,她什麼都不知道,他沒有事先跟她商量,三個月後,他才打了通電話告訴她……自此他們之間伸出了一道裂縫,所有的一切都脫離了軌道……

  「這給你。」馬星龍坐進車內。

  她回過神,視線自海面拉回,有些恍神地接過紙袋。「什麼?」

  「三明治,你只吃了早餐,中午還是得塞點東西,不然沒力氣幹活。」

  「謝謝。」她沒有爭辯,沉默地吃了幾口,喝著他帶過來的咖啡。

  「想什麼?」他喝口紅茶,她戴著墨鏡,所以不曉得她有沒有哭過,不過她剛說話有點鼻音。

  「沒有。」

  他又瞄她一眼。「狀況不好就在這裡等,我去就行了。」她原本要睡覺,卻改變主意出門,定是有什麼大事,想必跟魏子傑有關。

  「我很好。」吃到一半,實在沒什麼胃口,就放了下來,開車上路。

  他也沒再多問,只是定定地看著前面。

  馬星龍一開始給她的印象很差,保護妹妹過頭到侵犯隱私的行徑讓她倒足胃口,每回與他說話,她也總是不假辭色,他倒是沉得住氣,沒跟她吵過,頂多口氣差了些,大概是家裡女生太少,所以馬家男人對同性很凶狠,對異性很禮讓。

  這一路下來,她發現他這人談話的分寸拿捏得很好,她不說話,他也不自討沒趣,他對她跟魏子傑的過去沒興趣,只想抓人。

  讓她意外的是他竟會提起自己痛苦的過往,當然她曉得他的目的是想開導她……但她還是意外他會跟她說那些事,比起他來,自己似乎太小心眼了,雖然她沒辦法如此自在的談論與魏子傑的事,但起碼她可以不再擺臉色給他看。

  「他剛打電話給我,約我一小時後跟他碰頭。」她左轉時說了這一句。

  他壓下眉頭,聽到她接著說:「我們有過三年之約,袁立夫過世後,我沒辦法原諒他,他殺了一個無辜的人,我根本無法面對袁立夫新婚的太太,還有她肚子裡的遺腹子……他要我再給他三年,到時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會去自首。」

  「你相信他?」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道:「他不去,我會抓他去。」

  他轉向她,深思地看她一眼。「這種事男人來做就行了。」

  她摘下墨鏡,雙眸冒火。

  「我不是性別歧視,只是覺得你沒必要把自己逼成這樣。」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是過來人,我知道你在做什麼,也知道魏子傑在幹什麼,他失去了親人,他沒辦法填補那個坑洞,就像當初我失去君君一樣,所以我們都找東西來填那個坑洞,他想為弟弟報仇,但仇早就報了,那些少年早被關起來了不是嗎?可他的憤怒沒有因此撫平,因為一切都來得太容易了,如果他弟弟的死是個懸案,他會追著這個案子一直跑,兩年、三年過去了,當他終於找到兇手,他只要給他一顆子彈,憤怒就平息了。

  「但他弟弟的案子不是,太簡單太容易了,兇手一下就被逮捕歸案,而他的憤怒還在,他需要發洩,他想殺人,所以他決定找黑道下手,你呢……你想幫他,所以好好的老師不做,考進了調查局,就是想幫他,問題是你幫不了他,你被他拖下去,搞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我沒有喘不過氣。」她憤怒地反駁。

  他無動於衷地繼續說:「我同情他,但一碼歸一碼,他做的是錯的……」

  「如果你的兄弟死了,你會講出這樣的話嗎?你不會想報仇嗎?」她反擊。

  「當然,我可能會扭斷那幾個少年的頭,甚至賞他們幾顆子彈,但是事情有底線,他後面所做的事都超出了底線,他早該在殺死袁立夫的時候就回警局自首……」

  「少跟我說教,你告訴我你花了幾年從君君的死裡面瘧出來?你甚至找了一個跟她長得一樣的人來頂替,你自己又好到哪裡去?」

  她的嘴巴已不是自己的,那些嚴厲又刺耳的話語也不該是她說的,胸口的那把火燒得她失去理智、口不擇言。

  話一說完,她反射地踩了煞車,胸口急促地鼓動著,她甚至感覺耳朵轟轟的響,她的胃在抽痛,炭火燒著她的喉嚨,她沙啞地開口:

  「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話。」她沒有看他,只是瞪著方向盤。

  他沉默了幾秒,才緩緩說道:「開車吧,別誤了時間。」

  「嗯。」她顫抖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他的聲音有些沉,但聽不出是不是在生氣。

  她重新上路,專心地開著車,盡量下去想東想西,三十分鐘後她在山路邊的一個土地公廟停了下來。

  「就是這裡。」她忽然感到疲憊。「以前他父母常帶他們來爬這座山。」

  「他若知道我在,會出來嗎?」他實事求是地問。

  「會,他答應過我,三年的約一到,不管什麼狀況,他都會跟我去自首。」她喝口咖啡,走下車去。

  土地公廟小小的一間,大概站三個人就滿了,供桌上放了幾顆蘋果,中間坐著和藹的土地公像。

  馬星龍瞄了眼手錶,還有十五分鐘就一個小時,舉目望去,沒看到半個人影,依照魏子傑的個性,要嘛早就到了,要嘛不會來了,不過這話他識趣地沒提,姜淮蜜壓力已經夠大了,他再不識趣,她可能會拿土地公丟他。

  她瞄了眼手錶,心中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雖然方才對馬星龍說得如此斬釘截鐵,但其實心中卻沒有十足把握,以前的魏子傑從來沒有讓她等過,他們約會時他總是先到……

  不,別再想過去的事了,她拋開那些令人心煩的記憶,煩躁的又看了下手錶,馬星龍站在路邊悠哉地抽著菸。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的心就像在浪裡的小船一樣,搖搖擺擺,她覺得胃好像又痛了起來,她的視線在土地公前停了下來。

  給我一年的時間,蜜兒,再一年,不管到時候我還有多少內疚跟罪惡感我都會放下,回到你身邊。

  這是他臥底三個月後,打電話給她時說的話,一年後,發生了袁立夫事件,她痛心絕望,他又向她說了三年之約,三年後……他會跟她去自首。

  我不敢奢望你相信我,但有些事我必須去做……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但現在我沒辦法放棄……

  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他決定的事便全力衝刺,即使遭受挫折,他也不會打退堂鼓,只是一步一步的往目標前進,追她的時候是這樣,決定為英傑報仇的時候也是這樣。

  一陣冷風吹來,讓她打了個寒顫,她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我們走吧!」

  馬星龍瞄她一眼。「不等了?才過五分鐘,反正沒事……」

  她定回車旁,他聳聳肩,熄掉菸,姜淮蜜以為他要上車離開,誰曉得他卻直直往土地公廟而去。

  「你幹嘛?」

  他走進廟內,前前後後看了一遍,連土地公四周也不放過。

  「你找什麼?」她皺下眉頭。

  「這個。」他從神像後面拿出一個長寬大約十公分的黑色塑膠袋。「既然他打電話給你又不出現,我想應該會留點什麼。」

  他打開小袋子,發現裡頭放了幾張照片。「他倒是很喜歡來這一套,之前也是他暗中給小馬資料,讓她去查曾博全的事。」

  他將照片拿出來,一共只有三張,除此之外還有個信封。「我想這是給你的。」他把信封交給姜淮蜜,注意力放在照片上。

  這三張照片有兩張是人,不是很清楚,得回去做一點處理,另一張則是街道,他機警地往對面公路邊的樹林看去,那裡倒是個好地點,只要有望遠鏡就能瞧清這裡的一舉一動。

  姜淮蜜將信封拆開,抽出裡頭的紙,是那種隨處可見的筆記本內頁,潦草的寫了幾個字——

  再給我一點時間

  怒氣一下衝了上來,姜淮蜜怒不可遏地將紙揉成一團丟在地上,他還希望她再等下去……他到底把她當成什麼了!

  「怎麼?」馬星龍將信封跟紙撿起。

  姜淮蜜氣沖沖走回車內,生氣地對著馬星龍按喇叭。「快上車!」

  他邁步走來,打開車門坐了進來。「我可以明白你很生氣,但是……」

  「叭叭!」她生氣地按了兩聲喇叭,打斷他的話,隨即開車往前衝。

  「喂,開慢點。」他警告。

  她的怒氣來得快,但壓抑得也快,當她極速衝刺的那一瞬間,理智整個拉了回來,雖然胸口還是因為憤怒而感到要爆炸,但她還是成功地壓了下來。

  她放慢速度,臉色沉得嚇人。

  「確定這是他的字?」

  「嗯。」

  「叫你再給他一點時間,看來三年之約要延長——」

  「放屁。」她怒斥一聲,踩下煞車。

  馬星龍往前撲,差點沒撞上擋風玻璃,他罵道:「你要我當空中飛人是不是?」

  「繫好安全帶。」她回衝。

  「你下車,我來開。」他火大地說。「你要吵架要打架我奉陪,但是你這個樣子不能開車。」

  她的胸口急遽起伏,馬星龍以為她會跟他吵,沒想到她卻很乾脆地下車;他挪到駕駛座上,等她繞過車頭,坐進車內後才道:「我知道你很生氣……」

  「他竟然要我再給他時間,我給了他多少時間。」她怒道。「他竟然還有臉叫我再給他時間……」

  「你知道你們的問題是什麼嗎——」

  「我不想聽你的高見。」

  「他給你希望,你也給他希望,就是這樣,互相折磨,你如果心死了,還會氣成這樣?」他瞄她一眼。

  他的話刺中她的胸口,她轉開頭去,望著窗外。

  「你如果真要結束這段感情,就趕快去找一個男人,不管真的假的都行,起碼魏子傑會先對你死心,拖這麼多年,只會把兩個人弄得心力交瘁……」

  「我不需要你教我怎麼做。」她打斷他的話。「我說了對他死心就是死心了,我會這麼生氣只是因為他毀諾,就算他今天出現,難道你以為我們還有可能在一起嗎?」

  「我當然知道你們不可能在一起。」魏子傑很有可能會判死刑,畢竟他殺了不少人,更別說其中還有一個是警察。「我現在說的是心裡,死心、心死不是嘴巴講講,要真的做到。」

  「好厲害,還會心理諮商。」她語帶諷刺。

  「我沒這麼厲害,只是以過來人的經驗跟你說一下,你不用這麼急著想要忘掉他,畢竟那需要時間,就像我想忘掉君君也不可能,但起碼你要打開另一扇門,讓別人進來……」

  「你講的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君君走後你找了一個跟她相像的女人,雖然很蠢,但我可以理解,撇開這一段,你也沒再談過任何一段感情。」

  「誰跟你說我……」

  「小馬沒跟我提過君君的事,不過他說過你對女人不認真。」

  小馬這傢伙!回去非得訓她一頓不可。

  「我們講的是兩碼子事……」他摸了下口袋的菸,想著該怎麼說。「如果現在有適合的女人出現,我當然會去追,但你的問題是,你現在還把心放在魏子傑身上,所以看不到其他的男人。」

  「你不是男人嗎?」她冷問。「我的同事也一堆男的……」

  「沒人比魏子傑好?」他打斷她的話。「沒人對你獻慇勤?沒人暗示過想追你?」

  她不悅地瞪他一眼。「我為什麼要跟你討論這個?」

  「你以為我愛跟你討論。」他瞄她一眼。「我是看在你是小馬朋友的分上,好心提醒你,不要把路走絕了,魏子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他把路定死了,鑽進牛角尖出不來,你呢……你想幹嘛,陪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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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02:00: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她沒講話,沉默著別開臉,再次瞪著窗外,很想叫他閉嘴,但她忍下來了,明白他只是好心,但她其實不需要這種好心。

  見她不想談話,他也就閉嘴不言,回到民宿時,她不發一言回到房間補眠,原以為自己會煩得睡不著,沒想到不到十分鐘就進入夢鄉。

  再起床時已是黃昏,頭有些脹,但她不想再睡,免得晚上睡不著,起床衝了下澡,整個人清爽不少。她收拾好東西,決定回台北,既然魏子傑不打算見她,待在這兒也沒意義。

  她將換洗的衣物放進隨身小行李袋內,走出房間,先敲了敲隔壁的房門,卻無人回應,於是走到外頭,天已經暗下,外頭的小花園掛著兩盞大大的燈籠,散置的幾個木桌都坐滿了人,有的聊天有的喝酒吃東西。

  她掃了一眼,沒瞧見馬星龍的身影,恰巧老闆娘走過來,帶著一臉笑意。

  「你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們在烤肉。」

  「我……朋友呢?」稱馬星龍為朋友還真是怪。

  「他說去散步,往海邊那裡定。」她指個方向。

  話才說完,忽然有人吵了起來。

  「你注意一點!」穿黑衣服的少年怒道。

  「你講什麼?」另一名黃衣服的年輕人不高興地回嘴。

  「怎麼了,怎麼了?」老闆娘趕緊走過去。

  「你幹嘛看我馬子!」

  「年輕人冷靜一點啦,不要那麼沖。」老闆娘急忙介入。

  「誰看你馬子啊。」

  「還說沒有……」

  姜淮蜜瞥向兩個正在爭吵的年輕人,他們年紀約莫都在二十上下,桌上地上散了不少啤酒罐,幾杯酒下肚,就發起酒瘋來了。

  兩人一言不合開始互相推擠,身邊的朋友勸著要把兩人拉走,旁邊幾個住宿的客人也好奇觀看。

  姜淮蜜躊躇著要不要插手,她不是好管閒事之人,可她知道血氣方剛的少年會惹出什麼事來,更別說發酒瘋的人根本沒理智可言。

  兩邊的朋友將人拉開後,本以為相安無事,誰曉得那黑衣服的少年在朋友鬆手時,忽然回身拿起鐵椅子砸向黃姓少年。

  黃姓少年被打得趴下,他的朋友自然挺身而出反擊,現場開始響起尖叫聲,姜淮蜜蹙緊眉頭,拿出手機報警。

  見老闆娘徒勞無功地想叫他們住手,她將她拉開,免得被打中,姜淮蜜瞄了四週一眼,走到水龍頭邊,拿起地上的水管,左手一轉,冷水噴了出來,她捏緊水管前端,噴向那一群無腦年輕人。

  咒罵聲尖叫聲更大了,三字經什麼的全出來了,姜淮蜜面不改色,繼續噴水,又過了幾秒才把水管放低。

  「酒醒了嗎?」她冷冷地問。

  一干人等全濕透了,酒也醒了大半,有些人冷靜了,可有些人更加惱火,先前被鐵椅子擊中的黃衣少年就是其中一個,他不知何時拿了個空酒瓶,往黑衣少年的頭上砸去。

  頓時血花四濺,尖叫四起,黑衣少年軟癱在地,他的朋友立刻上前,想把他扶起,黃衣少年殺紅了眼,拿著破掉酒瓶亂揮,閃得慢的全被割傷,為了自保,他們有的拿椅子,有的拿掃把護身。

  「快叫救護車……」

  「流血了……」

  現場又是一陣混亂與尖叫。

  見雙方人馬又開始攻擊對方,姜淮蜜關掉水龍頭,冷靜地拉開隨身的行李袋,拿出一支伸縮警棍。

  她向下甩了兩下,警棍立刻變長,她往那群少年走去,見一個打一個。

  「啊—」幾個人被打得痛叫,不停甩手,摸著屁股,想把痛給甩掉。

  馬星龍從海邊走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五六個年輕人像猴子一樣跳上跳下,拚命閃躲,姜淮蜜像個疾言厲色的老師,揮舞手上的籐條,教訓不聽話的學生。

  她的強悍與刺婿般的個性讓人頭痛,不過在這種時刻卻令他激賞,他勾起笑,看她敏捷俐落,宛如秋風掃落葉,把人全打趴。

  「再鬧就讓你們進醫院。」她厲聲道。

  「你誰啊!」一個人喊道,一邊捂著發痛的屁股。

  忽然一張椅子朝她丟來,姜淮蜜反射地閃開,可因為事出突然,左肩還是被椅子撞上,另一人趁勢拿著酒瓶要衝來,卻忽然大叫出聲,脖子讓人勒住。

  姜淮蜜朝左後方看去,訝異地發現馬星龍不知什麼時候回來,而且還勒著一個少年的脖子,當她瞧見酒瓶時,立刻明白少年是想偷襲她。

  「想打架的過來。」馬星龍叱喝一聲。

  他一腳踢上少年的膝蓋,少年痛叫一聲倒地,馬星龍掃了少年們一眼,無聊地吐口煙,他人高馬大,長得又壯,一看就不好惹,少年們全不敢輕舉妄動。

  「你……不要多管閒事……是他們先動手,我們只是要討公道。」其中一人說道。

  見情勢似乎穩住了,躲在一旁的老闆娘趕緊出來說道:「有話好好說啦,打打殺殺的幹嘛,我們做生意的……唉,你們這樣我不歡迎啦。」

  這時兩名警員騎著摩托車過來,後面還跟著兩台警車,一見到警察,少年們本能地要跑,馬星龍一手抓一個,抬腳再踢倒一個。「敢逞兇鬥狠就別跑。」

  姜淮蜜揮動警棍,唰唰兩下,把另外兩個要跑的人打得哀哀叫。

  「怎麼了,出什麼事?」警察停車走過來。

  那警察掃了在場的人一眼,而後停在馬星龍臉上,原本嚴厲的臉忽然鬆開,喊道:「學長,你……你怎麼在這兒?」

  馬星龍瞄他一眼,直率道:「你誰?」

  警員完全沒有被冒犯到,還一臉笑意,「我賴啟明,大頭啊,以前在台北受學長照顧,你忘了,我那時候菜得要死,你把犯人丟給我,我沒注意結果讓犯人跑了,後來你很生氣,打了我好幾拳……」

  馬星龍恍然大悟。「是你,整個人胖一圈我都認不出來了。」

  「哈……」賴啟明爽朗地笑著。

  「先把這些人帶回去。」馬星龍指著幾個小蘿蔔頭。

  「喂,快點,把人帶回去。」賴啟明指揮其他警察。

  姜淮蜜對馬星龍說道:「我要回去了。」

  「你的肩膀沒事吧?」

  「沒事。」雖然有些痛,不過不是什麼大傷。

  「學長這是……」賴啟明望向姜淮蜜。

  「朋友。」馬星龍簡單一句。

  「你好,你好,我是賴啟明。」

  姜淮蜜捺著性子報上姓名,賴啟明隨即熱心地說要招待他們去吃東西,瞧見她隱忍煩躁的表情,馬星龍拒絕了學弟的熱情邀約,說他們有急事得回台北,賴啟明自然是失望無比,快十年沒見,卻連一起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她在旁邊聽著,開始覺得侷促不安,其實在這兒多待一天也不是不行,再說馬星龍早巳請好假,他會婉拒學弟,自然是因為她的緣故,她心煩想離開這兒,臉上的表情自然不會太好看。

  她相信馬星龍注意到了,所以才婉拒了賴啟明,他這樣遷就她,反而讓她有種罪惡感,於是她改口說自己想吃點東西,馬星龍瞄她一眼,大概是曉得她說了違心之論,不過他也沒戳破,於是三人就一起到一家家常小店祭五臟廟。

  吃飽後,她說自己累了,先回民宿休息,要馬星龍留下來跟學弟喝酒,他們明天再回台北沒關係。

  走在冷颼的風裡,姜淮蜜忽然想起有一年冬天,魏子傑載著她到合歡山賞雪,凍得要死,還在車陣中塞了好幾個小時,但心是溫暖的……她甩甩頭,吸口冰涼的風,慢慢走回民宿。

  「這裡就是我們以前住的地方。」

  「現在有人住嗎?」

  「我爸媽過世後,我們到親戚家住,這房子只能轉手賣掉,畢竟還有房貸未繳,阿姨他們也有自己的經濟壓力,不可能幫我們代繳,我一直想有一天要把它再買回來,碰巧三年前屋王想賣,阿姨還特地打電話通知我,我立刻貸款買下來了,本來想以後搬回來……」

  話說到這兒,他就沉默了,兩人站在對街靜靜地看著獨棟的透天層,他甚至沒帶她進屋裡,就只是站在外頭看著房子,手裡捧著英傑的骨灰罈,那是他們將英傑的骨灰撒入大海前,唯一憑弔的地方。

  如今再次站在這地方,有種時空錯置之感,他沒再提過這間屋子,她也沒問,她以為他會把房子轉手賣出,但如今看著屋子陳舊的外表,緊鎖的門窗,她懷疑他仍舊擁有這間房子。

  她原本並沒有想到要往這兒來,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忽然想起這地方便來了,街燈照著佈滿灰塵的窗戶,她發現有扇窗中間有被擦過的痕跡,像是有人從裡往外看,因為看不清楚而抹了抹窗。

  她俏悄走近,試探地拉了下鐵門,只聽得喀啊一聲門應聲而開,她先抽出藏在腰後的伸縮警棍,甩了兩下後,才將鐵門往裡推,屋裡一片漆黑,她自口袋拿出手電筒,往裡頭照。

  屋內有幾樣傢俱,不過傢俱上下是蓋著透明塑膠布就是蓋著報紙,屋內有些灰塵跟蜘蛛網,不過還不算髒,她仔細的在客廳裡繞了下,而後走到廚房,發現水槽濕濕的,流理台上還有雙免洗筷及泡麵碗。

  她甚至摸了摸瓦斯爐,發現還有點溫,最近有人待過這兒,她瞇了下眼,慢慢定出廚房,而後右拐,俏俏地走上樓梯。

  忽然間她聽到樓上傳來模糊的聲響,她立即直奔而上,二樓一共有三間臥房一間廁所,她先檢查靠近樓梯的房間,地上散落著報紙,她瞄了眼上頭的日期,隨即眼神一斂,眸子冷凝,是昨天的報紙,果然有人在這兒。

  當她檢查到第二個房間時,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頸後的寒毛全豎了起來,她毫無預警地突然轉身,手上的警棍跟著往前打……彷彿預測到她的動作,右手腕在瞬間被抓住,她反射地揮出左拳,卻被攔住……

  「是我。」來人低語。

  聽見這聲音,她差點要破口大罵,腎上腺素在血液中爆發,她的心跳得飛快,全身肌肉依舊緊繃地在戰備狀態。

  「你鬼鬼祟祟……」

  「我跟著你出來的。」馬星龍說道。「他在這兒?」

  「不知道,我還在查,以後再這樣鬼鬼祟祟接近我,我會把警棍插到你的喉嚨裡。」她厲聲道。

  她的威脅讓他想笑,不過他當然不會笨到真的笑出來,她看起來簡直快氣炸了。

  就在這時,一個詭異的聲音響起,兩人警覺地往前而去,馬星龍原想把姜淮蜜拉到身後去,轉念一想,她大概不會喜歡他保護的舉動。

  她在第二間門口站定,手電筒才往裡照,下一秒她的臉跟胸就被熱水潑中,她本能地要蹲下,一個東西緊接著砸中她的胸口,她悶哼一聲,手電筒掉至地上。

  怒火整個冒了上來,她正想給對方一陣好打,就聽見呼天搶地的哀叫聲傳來。

  「啊……啊……不要打我,救命……啊……」

  「你沒事吧?」馬星龍撿起地上的手電筒,照了下她,見她臉上衣服上都是麵條,忍不住笑了。

  她怒火中燒地瞪著他,咬牙道:「我好得很。」她甩開臉上的麵條,幸好這湯只是有點溫燙,還不至於燙傷人,被湯潑到的瞬間就聞到了泡麵的味道,所以也不至驚慌,只是很火。

  她轉向躺在地上哀號的流浪漢,他的鼻子跟嘴都流著血,馬星龍一隻腳踏在他的肚子上,看得出他剛剛狠揍了男人一頓。

  「可惜沒帶相機,不然就幫你拍一張。」馬星龍笑道。

  她火大地把麵條丟到他身上,他倒是不以為忤,依舊笑著。

  「你要在這裡像白癡一樣笑,還是讓他起來問話。」她奪過他手上的手電筒。

  「你先看著他。」他縮回腳。「我到另一間看看還有沒有人躲著。」

  她點頭,沒與他爭辯,伸手將那中年男子拉起,銬上手銬,胸口被鍋子打了下,到現在還隱隱作疼,更別說先前受傷的左肩也泛著疼,今晚還真是不安寧。

  「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嗎?」她沉聲問。

  「對……你……你們是誰……」他的聲立曰依舊帶著空口怕。

  「警察,有人報警說在這裡聽到奇怪的聲音。」她面不改色地扯謊。

  「啊……我很小聲啊。」

  「你私闖民宅……」

  「我沒有。」他立刻道。「屋主給我鑰匙的……」

  「什麼?」她嚴厲道:「他人在哪兒?」

  「不知道。」他吞口口水。「鑰匙他……好幾天前……給我的,說我可以暫時住在這裡,然後他……他就走了……」

  「沒人。」馬星龍走進來。「我上屋頂看看。」

  「警察先生,我說的都是真話。」男子抓住馬星龍的手。「我沒有……私闖民宅……我有鑰匙……」

  「鏘」,屋頂傳來奇怪的聲響,姜淮蜜反射地要往屋頂奔,誰曉得那流浪漢見兩人注意力被轉移,想乘機逃跑,於是一古腦地撞了過來,差點把她撞倒在地。

  這時也正要往屋頂上跑的馬星龍,聽到姜淮蜜的悶哼聲,轉身抓住男子後背,砰一聲將他撞壓在牆上,怒聲道:「再亂來就讓你動不了。」

  流浪漢痛得哀叫,姜淮蜜沒浪費時間察看他,三步並兩步地衝到通往屋頂的木門,快速將之推開,她喘息著以手電筒照著四周,屋頂上空蕩蕩地,除了一個破爛的躺椅跟菸蒂外,什麼也沒有。

  鏘鏘的聲音又出現,她轉身,發現壓扁的啤酒罐被冷風吹著跑了兩步,便又靜止不動。

  她蹲下身,檢查菸蒂,而後拿到鼻尖聞了下,是他抽的牌子……突然間她好想尖叫,對著夜空,對著她的失望與失落叫喊,一而再再而三的期望落空,都像一個個耳光抽打著她……

  「走吧。」馬星龍站在她背後。

  她深吸口氣,默默地起身面對他,他揚起嘴角,拿下她頭上的幾根麵條。「你這樣還挺好看的。」

  她瞪他,沒回話,他繼續道:「這味道弄得我肚子都餓了,還真想來一碗泡麵。」

  姜淮蜜連回嘴都懶得回,正要走開,他又道:「什麼都別想,回去好好睡一覺。」

  她依舊沒吭聲,只是靜靜地走開,而後她聽到他幽幽地歎了口氣,聽在她耳裡格外刺耳,那是她最不想要的同情。

  因為一身泡麵,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沖澡,脫衣時,左肩疼得厲害,她瞄了一眼,發現有點腫,有點紅紫,她用熱水沖了一會兒才感覺好些,明天大概會青紫一片。

  沖完澡想穿上棉T卻發現左肩舉不起來,只好改穿襯衫,明天得去買些藥膏來貼才行,穿好睡褲時,敲門聲正好響起。

  「是我,你睡了嗎?」

  她不耐地打開門。「你又要幹嘛?」

  他舉了下手上的藥酒。「你的肩很痛吧,我幫你揉揉。」

  「不用……」

  在她要關門前,他擠了進來。「你累我也累,我們都別找麻煩,趕緊弄完趕緊睡覺。」

  「我真的不需要……噢……」他突然抓了下她的肩,讓她叫出聲,她直覺地反擊,給他一拳。

  他咳了下。「輕點,打成內傷就麻煩了。」

  她火道:「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真的……」

  「想把我轟出去。」他接續她的話。「我知道你煩,不過揉一揉不花多少時間,否則明天你的肩動不了。」

  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好,所以一口氣始終憋著沒發作,最終還是擰著眉頭在椅子上坐下。

  「我自己推就行了。」她示意他把藥酒放下。

  「你傷在肩上不是腿上,自己不好使力。」他轉開藥酒,倒些在棉花上。「我們兄弟多,從小到大吵吵打打,受傷瘀青是家常便飯,推揉我可是好手。」

  見她沒動作,他自己動起手來,把她襯衫的領口拉到左邊,露出肩膀。

  「你可真自動。」她瞪他,他把她當成男的了嗎?

  馬星龍在她面前蹲下,揚起濃眉。「肩膀而已又不是胸。」他將藥酒塗上肩,開始按揉。

  疼痛讓她抽口氣,但她沒說什麼,只是蹙著眉,他停下手。「解兩個鈕扣,我得揉整個肩膀。」

  原以為她又要爭辯,沒想她卻乖乖解了扣子,將領口拉下左肩,他目不斜視,專心處理她的瘀傷。

  半裸著肩讓一個半生不熟的男人替她推拿,說不會不自在是騙人的,但這種事只要一個人開始尷尬,另一個也會彆扭,氣氛頓時也詭異起來,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什麼表情也沒有,純粹把他當成推拿師父就行了。

  起初他只是靜靜地推著,她則是恍神地盯著地板,而後他的聲音傳來,話語卻沒入她的耳。

  她回過神來。「你剛說什麼?」

  他瞄她一眼。「我說魏子傑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好好休息一陣子,出國旅行什麼的都好。」

  她沒說話。

  「別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我要抓他歸案,那三張照片讓我看看。」他一直拽著照片不讓她瞧。

  他皺眉。「你真的不是普通的固執,警方自然會抓他,不用你插手,再說你不是已經辭掉調查局的工作,那就好好當個老百姓,別再攪和。」

  見她又沉默,他繼續道:「你如果要私下抓他,我也管不到你,但我勸你不要這麼做,好好過你自己的人生,把他放下你才能往前走,他會變成這樣也不是你的責任……」

  「我沒有這樣想。」她打斷他的話。「我只是……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什麼?」

  「你想相信什麼?」他反問。「相信他會乖乖跟你回來自首,相信他一切都是不得已,相信他有苦衷,相信他本性下壞,相信他會改過向善……」

  「你不用這麼挖苦……」

  「我不是挖苦,只是希望你認清事實,我看過太多例子了,以為對方會變好會改過,都是自欺欺人,你別再陷下去……」

  「我說過我沒陷在裡頭,即使他自首,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她疲憊地揉了下眼。「我只是不想承認他真的爽約了……你以為很瞭解這個人,然後……你發現自己好像弄錯了,最後你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什麼。」

  她疲倦的臉孔讓他歎氣,心底泛起一種他自己也分不清的感受,有心疼、同情但還摻了一些別的,他沒去分析到底是何種情緒,只想著開導她,想了想,他說道:

  「以前我有個很好的朋友,十幾二十年的哥兒們,他做生意失敗,需要錢周轉,我借了他一筆錢……結果,他卷款潛逃了。」

  她轉頭看著他,眸子是詫異之色。

  他又抹了些藥酒在她肩上。「身邊這種例子太多了,我們都聽過,也可能是受害人,但事情沒到自己頭上的時候,都覺得事不關己,等到發生了,就開始對人性失望,覺得自己識人不清。」

  「他跟你借錢的時候你沒一點遲疑、不信任?」她相信他借的不是一筆小數目。

  他勾起嘴角。「當然有,相處得愈久對方的表情、眼神什麼的,多少都會知道代表什麼意思……」

  「但你還是借了。」

  「我在賭他會不會這麼做,二十年的友情……」他聳聳肩。「我最難過的那段日子,是他陪我熬過來的,所以我就當還他人情……義氣嘛……」

  她受不了地說:「我最討厭男人什麼義氣不義氣的。」

  「我笨,你蠢。」他總結。

  她應該生氣的,卻笑了。

  他盯著她的笑臉,認真說道:「你是個好女人,姜淮蜜。人生還長得很,你會再遇到一個喜歡的。」

  會不會再遇上一個喜歡的男人姜淮蜜並不在意,但從他嘴裡說出來,她卻覺得傷感,君君離開他多久了,他有再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嗎?

  沒有。

  不過這些話她並沒有說出來,她明白他只是在安慰她,但她其實不需要安慰,她需要的是休息,這些年她總有著力不從心的累,或許……她是該聽他的建議,遠離這一切,到國外度假聽來是個不錯的建議。

  但她一點也沒有雀躍的心情,她三十不到,卻像是進入遲暮之年,對於事物的熱情不斷衰退,這樣下去真的不行,是該做些改變的時候了,再不為自己澆點水,她就要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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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02:00: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回台北後,她回家與父母吃了頓飯,母親對她依舊很冷淡,她也沒強求,只是與父親說話,三天後她便飛到日本散心,在北海道待了兩個多禮拜,什麼也沒想,就是隨處晃,有時在公園裡一坐就是一下乍,凍得耳朵都要掉下來了。

  望著一片雪白的世界,她的心沉澱不少,偶爾她會想起魏子傑,但不如前幾年頻繁,而且不那麼痛也不再流淚了,只剩下淡淡的惆悵,自他打死袁立夫後她就知道他們不可能了,但心裡總有個結放不下。

  父親說她死心眼,但她覺得是不甘,原本握在手裡的幸福,被命運活生生剝奪而去,如果他愛上別人,她還有個對象可以恨,但他們輸給了命運,她最難以放下的就是這點。

  總想著只要自己再努力一點,就可以扭轉命運,將他拉回原本的道路,但他的失約,讓她徹底看清,繫在他身上那最後一絲信任的線被斬斷了。

  這些年他們每次短暫的見面,不只她痛苦,她也可以感覺到他的絕望,三年前他曾對她說:忘了我吧!去找個值得愛的人,別等我了,我不值得你等。

  我沒有在等你。

  當她這樣回答時,他沉默了許久只是抽菸,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臨走前,他只說了一句:我真的希望你能幸福,我不會再來找你。

  之後發生袁立夫的事件,或許是沒臉面對她,三年間他沒再出現過,直到九個月前他才又現身,不過她一直懷疑那次是不是她眼花,當時她正在買咖啡,他站在玻璃門外靜靜地看著她,然後又消失無影,她追了出去,咖啡灑了半杯,毀了她的白襯衫。

  人的感情是很奇妙的,當你陷在死胡同裡的時候,不管身邊的人怎麼勸,就是繞不出來,然後突然有一天,你就開竅了,想通了許多事,對那件事、那個人放下了,她不能說九個月前的咖啡事件讓她放下了魏子傑,但她終於領悟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他一出現就擾亂她的生活、她原本的步調。

  他消失的三年,她一樣過日子,生活平靜規律,可才瞥見他,就讓她心緒大亂,那時她才曉得海面不起波瀾,不表示海面下也風平浪靜,就在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真是蠢,而她受夠這一切了……

  土地廟的失約,可以說是最後一根稻草,她聽見那根稻草壓扁了所剩無幾的感情,她仰頭呼氣,瞧著熱氣在空氣中飄散,如果人的感情也能消失得這麼乾脆就好了。

  回飯店的途中有個陌生男子來搭訕,恰巧也是台灣來的,長得還不錯,邀她一起喝個咖啡,她拒絕了,然後她想起馬星龍的話,說她該給別的男人一個機會,他以為她是為了魏子傑才拒絕這些年對她有好感的男人,其實錯了,魏子傑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主要是她的個性。

  與魏子傑在一起前,她就對談情說愛不熱哀,否則魏子傑不會追了她一段時間她才答應,父親說她與母親很像,母親年輕時對異性也是這樣冷冷的、淡淡的,父母是相親認識的,那個年代除非特別離經叛道,否則即使沒特別想結婚,也會聽長輩的安排相親,最後步上結婚禮堂,母親就是一個例子。

  小時候問父親為什麼會喜歡母親,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道:「唉,也沒什麼啦,就是看對眼。」

  「因為媽漂亮。」

  「不只這樣啦。」

  「那是怎樣?」

  「你長大就懂了。」

  國小時好奇問過父親幾次,父親總是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看對眼,再追問就說她長大就懂了,後來她也沒再問過。

  現在不比以前,就算不結婚,承受的壓力也沒以前大,她對未來並沒有非要如何不可的執著,遇上了就結婚,沒遇上喜歡的就自己過日子,只是沒想到遇上了卻愛得如此之累,幾乎耗掉她所有的氣力。

  好友杜若彤曾問過她還有勇氣再談戀愛嗎?她只是苦笑。

  從北海道回來後,她整個人放鬆不少,一時間也不急著去找工作,只是窩在家裡整理東西,不然就是到附近的公園散步,過了一個禮拜,馬星童打電話給她時,她才忽然想到有些私人用品還放在她那兒沒拿回來。

  「正好我買了一點名產跟紀念品,等一下拿去給你,順便把放在你那邊的牙膏牙刷拿回來。」

  「紀念品什麼的沒關係,我是想問你要不要回來上班?」

  她好笑道:「我辭職了。」

  「不是做做樣子嗎?我今天問過組長了,她說你要回來可以,反正她還沒把你的辭呈報上去。」

  「她沒送上去?」姜淮蜜詫異地揚眉。

  馬星童笑道:「我也很訝異,不過組長說前陣子情勢比較特殊,再加上你看起來很累,她覺得你需要休息,所以就收了你的辭呈,但她沒往上報,這陣子她幫你請年假。」

  她都休快一個月了,年假也沒這麼長。「我不知道,小馬……」

  「組長說在她決定送上去前,得先跟你談過,如果你還是想走,她不會強留,當時你遞辭呈的時機有些敏感,我想她是怕你意氣用事。」

  「我知道了,我會再打電話給組長,我大概四十分鐘後到你家,我們到時候再談。」

  「好,別忘了帶照片過來。」

  姜淮蜜應允後掛上電話,整理了不該帶去的紀念品,換上輕便的T恤跟牛仔褲離開家門,準時在四十分鐘後到達馬氏公寓。

  這公寓有五層樓,幾乎都被馬家包下了,她有時會戲稱這裡是土匪窩,整天亂烘烘的,馬家堂兄弟眾多,各個人高馬大,又幾乎都在軍警界,勢力很龐大。

  停好車,拿著紀念品上樓時,正好遇上馬星龍走下來,碰見他不稀奇,稀奇的是他身邊眼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青春洋溢,一臉陽光,大概才二十出頭。

  「回來了?」在轉角遇上時,馬星龍先是一愣,先開口跟她打了招呼。

  她點頭。「回來三天了。」

  他上下打量著她。「不錯,看起來氣色很好。」

  「龍哥,這是……」年輕女子好奇地看著她。

  「她是小馬的朋友,叫姜淮蜜。」馬星龍開口介紹。「這是……簡安樺,君君的妹妹。」

  即使詫異,姜淮蜜也未顯現在臉上,她微笑地朝簡安樺點頭。「你好。」

  「你好。」簡安樺開朗地說。

  打過招呼後,姜淮蜜便提著紙袋往上走,聽見簡安樺嬌斥一聲。「龍哥,你又拿菸,習慣動作要改啦。」

  「你怎麼長大了也這麼囉唆。」馬星龍受不了地說了一句。

  「那是為你好,你要感激。」

  姜淮蜜笑著往上走,才按門鈴,小馬立刻開門,十萬火急把她拉了進來。

  「你幹嘛?」她訝異地問。

  馬星童小聲問:「你看到安安了吧?我聽到你們講話的聲音。」

  「怎麼?」

  「把我們都嚇死了,還以為看到君君。」開口的是立在客廳的三個馬家兄弟。

  「不過其實仔細看也沒很像啦,眉宇之間有點像而已,要我說,龍哥四年前交往那個還比較像,叫什麼名字去了?」

  「那都過去的事了,不要提了。」馬星童皺眉地看著堂哥們。「你們不要杵在這裡,我們女生要講悄悄話。」

  「知道啦,閃人。」三人走了出去。

  「你們很久沒看到安……安安嗎?」

  「十年了。」馬星童拉她在沙發上坐下,而後倒杯果汁給她。「她比我小兩歲,剛大學畢業,以前阿龍跟君君姊交往的時候,曾帶安安來過幾次,那時候都是我跟她一起玩,後來……君君姊走了以後,我們就沒什麼來往,她今天突然出現真的把我們嚇了一大跳,連阿龍看到她都愣了好幾秒……」

  「她來曰疋……」

  「君君過世十年了,前陣子撿骨移到靈骨塔,他們全家商量以後決定還是跟阿龍說一聲,安安自告奮勇接下這個任務,一時興起就來了,也沒先說一聲,把我們都嚇一大跳。唉,說不清,我拿照片給你看。」

  馬星童跑進房,翻箱倒櫃拿出一本相簿又跑出來。

  「為什麼照片擺你房間?」姜淮蜜疑惑地問。

  「我不想龍哥睹物思人,所以把照片都收我這兒。」她翻開第一頁。「看,有像吧!」

  一個綁著馬尾,牽著越野車的女生對著鏡頭綻出燦爛的笑容,照片是在某條鄉間小路拍的,天空很藍,陽光灑在她身上,像一幅畫。

  「是有點像,姊妹嘛。」姜淮蜜瞄了眼同一頁的其他照片,都是君君美麗的獨照,見馬星童要翻頁,她阻止說道:「沒經過馬星龍同意,我覺得不大妥,有點在偷窺他的隱私。」

  「阿龍都告訴你君君的事了,看照片不會怎麼樣。」話雖這麼說,馬星童也沒再翻頁。「不過我滿訝異的,沒想到他會跟你說君君的事。」

  「不是跟你說了,他只是想安慰我。」去日本前她與馬星童通過電話,無意中提到馬星龍告訴她的戀愛史。

  馬星童闔上相簿。「去了一趟日本,怎麼樣,走出魏子傑的陰影了嗎?」

  姜淮蜜扯了下嘴角。「什麼陰影,哪有這麼誇張,我不知道要買什麼,所以買了一些名產還有鑰匙圈。」她拿出兩包牛奶糖、兩盒巧克力草莓夾心球跟昆布糖。

  「這熊的鑰匙圈給你,還有狐狸跟北海道地圖的鑰匙圈。」

  「你買這麼多。」

  她微笑。「還有兩包玉米白巧力跟三包燒烏賊。」她將土產都放到桌上。「你一大票兄弟,我買的算少了,鑰匙圈我都買兩個,你一個,楊漢文一個,這樣就成雙成對。」

  馬星童笑道:「你還想到他。」她拿起毛毛的狐狸鑰匙圈把玩。

  「這個男山清酒你幫我拿給馬星龍。」

  馬星童揚眉。「你還給阿龍買酒,他一定很高興。」

  「男生我也不知道要送什麼,菸他抽得太多了,酒一瓶應該還好,我拉他去花蓮,一路上我的脾氣都不大好,所以……」姜淮蜜聳聳肩。「我不喜歡欠人情,所以這就當謝禮。」

  「你不用在意跟阿龍發脾氣的事,我們從小到大吼來吼去,打來打去,不記隔夜仇的。」

  姜淮蜜微笑。「我知道,只是覺得人情道義上還是送一下比較好。」

  馬星童拿超酒瓶。「那我先藏起來,免得那群蝗蟲一回來,這酒立刻不保。」

  她起身把酒跟相簿拿回房。

  「你吃晚餐了沒?我們去外面吃點東西。」馬星童在房裡喊。

  「我還沒吃。」

  「那好,等我一下,我換個褲子,對了,你有沒有帶旅遊照片,我們等一下可以邊吃邊看。」她套上牛仔褲定出房。

  「我有帶,不過沒拍多少。」

  「我也好想去玩。」她拿了包包往外走。「可是最近局裡很忙,你怎麼樣,要回來上班嗎?」

  兩人走到公寓外後,姜淮蜜才道:「你知道在調查局工作不是我的興趣。」

  「我知道。」若不是魏子傑,她現在應該在當老師吧!「雖然我很想你回來,不過如果你不想就算了,一輩子做不喜歡的工作是很痛苦的。」

  兩人走過兩條街,到一家新開的麻辣鍋店用餐,沒想到馬星龍與簡安樺也在,理所當然地便同坐一桌,雖然姜淮蜜比較想另坐一桌,但禮貌地保持沉默,並末開口說什麼。

  大概是覺得讓她坐簡安樺隔壁很怪,所以馬星童選了那位置,而她則與馬星龍並肩而坐,她與馬星童同吃一鍋,一半是酸白菜,一半是麻辣,馬星龍與簡安樺則是麻辣與蔬菜高湯鍋。

  席問幾乎都是馬星童與簡安樺在維持談話的氣氛,馬星龍偶爾加入話題,姜淮蜜則說得更少,後來馬星童問她在北海道做些什麼,她的話才多了些。

  「我大部分時間都在飯店附近閒晃,景點只去了幾個。」姜淮蜜把相簿遞給她。

  「為什麼只在飯店附近閒晃,shopping嗎?」簡安樺好奇地問。

  「不是,附近的街道很安靜,我很喜歡那裡的感覺。」她簡單回答。

  簡安樺也湊過去看相簿,姜淮蜜不時為她們解說,見盤內食物漸空,姜淮蜜趁說話空檔,拿著空盤於去自肋區裝菜,馬星龍則跟在她後頭。

  見他大魚大肉的夾,她忍不住問道:「你討厭吃菜?」她之前就發現他的三餐裡很少出現蔬菜。

  「討厭。」他乾脆地說。「還有,別叫我吃青菜,也別跟我講會中風、膽固醇什麼的,我每天的活動量很大,體力耗得很快。」

  「你的生活方式很不健康。」她夾了些香菇到盤子裡。

  他沒理她,轉而夾蝦子。

  「你看起來還不錯。」

  「我每天都有運動……」

  「不是,我是說簡安樺……」

  他怔了下,隨即扯了下嘴角。「你以為我應該怎麼樣,到廁所哭嗎?」

  她睨他一眼。「你哭的話我倒是滿想看的。」

  他嘲諷的臉一下被笑意取代。

  「小馬說看見她的時候很驚訝,我想你的衝擊力也不小所以才順口問一下,看你還能大口吃肉,我想小馬跟你那些堂兄弟是太過擔心了。」她開始夾綠花椰菜。

  「一開始看到是有點訝異……不過看仔細了其實沒那麼像。」他聳聳肩,在想到君君時,還是會覺得心口有個地方被扯了一下,但已不再難過,都十年了,他已能接受她離開人世的事實。

  「她們姊妹差幾歲?十歲嗎?」她記得馬星龍說君君是大學畢業那年過世的,現在簡安樺也正好大學畢業。

  馬星龍頷首。「以前安樺還是個小女生,現在已經這麼大了,時間過得真快。」

  姜淮蜜又裝滿一盤子的食物後,與馬星龍一起走回桌邊,正巧聽到簡安樺不耐煩地對著手機說:「我跟朋友在火鍋店吃飯……你不認識的朋友,有男的有女的,你問這麼詳細要幹嘛?我不是說過我不喜歡你問這麼詳細,好像我背著你在做什麼壞事……」

  姜淮蜜一坐下來,小馬立刻小聲對他們說:「好像是男朋友來查勤的。」

  「嗯……吃完飯我自己會回去,你不用來接我……」簡安樺起身,不好意思地看他們一眼,走到外面去講電話。

  「感覺好像是佔有慾很強的男人。」小馬下結論。

  馬星龍瞄她一眼。「別亂猜,吃東西。」

  馬星童揚眉。「我才沒亂猜,聽她講電話就知道了,沒想到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現在大學交男女朋友已經很普遍。」姜淮蜜說道。「再說她長得漂亮,應該很多人追。」

  馬星龍瞥向玻璃門外,不耐煩走來走去的簡安樺,看她臉上的表情,似乎還在跟男友吵。

  「如果她等一下進來沒主動提,你別多問。」姜淮蜜對馬星龍說道。

  「為什麼?」

  「她可不是小馬,你的保護欲別撈過界。」姜淮蜜提醒。

  馬星童贊同地點頭,從小到大只要有男生對她稍微表示好感,她的堂兄們就會開始找對方麻煩,對於異性交往這塊,不管她怎麼抗議,他們就是充耳不聞,一樣干涉阻撓。

  「我有分寸。」馬星龍說道。

  兩個女人不苟同地哼了兩聲,他瞪了兩人一眼,把肉丟進麻辣鍋裡,三分鐘後,簡安樺坐回位子上。

  「怎麼,男朋友查勤?」馬星龍直白地問。

  姜淮蜜吃口蝦餃,在心裡搖頭,這人真的是沒救了。

  簡安樺笑笑。「他比較沒安全感……對了,我們等一下去唱KTV好不好?」

  「你們去吧,我還有事。」姜淮蜜說道。

  「佔有慾強是無所謂,但如果管太多,干涉到人身自由,就要小心。」他頓了下。「他有暴力傾向嗎?」

  姜淮蜜狠踢他一腳,他轉頭瞪她,她也瞪回去。

  馬星童忍著笑,簡安樺尷尬地笑笑。「他沒有啦,我去拿飲料。」

  見她匆匆離開,姜淮蜜對馬星龍說道:「你感覺不出她不想講嗎?」

  「所以才有鬼。」他皺眉。

  馬星童喝口湯,說道:「她不想說你逼她也沒用,跟她講有麻煩找你就好了,說不定只是情侶吵吵架而已,你不要往壞的方向去想。」

  馬星龍正要反駁,腰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瞥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局裡的學弟,他接起電話。

  「什麼事?」

  他一邊喝湯,一邊聽著,沒一會兒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好,我等一下就過去。」

  「出事了?」馬星童在他結束通話時間。

  「沒你的事,吃東西。」他掏出皮包,抽了兩干塊。「我有事先走……」

  「龍哥你要走了?」簡安樺拿了一杯紅茶回來,訝異地見他在掏錢。

  「局裡有點事。」他將錢遞給馬星童,示意她等一下付帳。「你難得來找我……」

  「沒關係。」簡安樺笑道。「我知道警察很忙,你去吧,不用管我,改天再找你出來就好了。」

  馬星龍抽了張名片給她。「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說完這話,他就急匆匆地離開。

  簡安樺感歎道:「當警察還真辛苦。」

  回到家後,姜淮蜜洗過澡,看了點書後就上床睡覺,才睡下沒多久,鈴聲大作,她不高興地起來開門,瞪著眼前的人,果然是他,除了馬星龍還有誰會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打擾。

  正想罵人,卻見他神色不對,他眉頭緊皺,拚命抽菸,手上還提了一袋啤酒,憶起晚餐時他忽然被叫走,她猜測大概是有壞事發生,側過身,讓他進屋,馬星龍說道:「我家太吵了,所以來你這裡靜一下。」

  姜淮蜜點點頭,表示明白,他若坐在客廳喝悶酒,堂兄弟看了定來問他發生什麼事,這也就表示他現在無意跟人談他心煩的事。

  他走到沙發上坐下,打開啤酒猛灌了一口,而後說道:「你去睡吧。」

  她沒說話,逕自回房,他靠著沙發,靜靜地呼口煙,又吸口菸時,卻見她拿著棉被出來。

  「我沒要睡在這裡,我坐一會兒,喝完酒就走……」

  「不要囉哩叭唆。」她把被子丟到他身上。

  其實這兒有兩間房,一間是寢室,另一間是書房兼客房,有朋友來暫住,就把折疊床拿出來湊合,但她想他是不會去睡客房的,她知道他來喝悶酒,可說不定喝醉了會在沙發上睡去,到時著涼了麻煩。

  正要回話,她又走了,這回進了廚房,聽見她在裡頭煮東西,他趕忙起身到廚房口。

  「你幹嘛,我不餓,我來這裡不是要你照顧我,我只是想靜靜地喝酒……」

  「那你就去喝。」她不耐煩地說。「你把我吵起來,我煮個東西吃不行嗎?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煩,去喝你的酒。」

  這下倒變成他囉唆了,他扯了下嘴角,乖乖回客廳裡坐著,二十分鐘後她端了一鍋湯出來,是冬瓜排骨湯,還拿了魷魚絲、小魚乾花生跟北海道帶回來的巧克力。

  她盛了一碗湯給他,不過沒叫他喝,只是放在他面前,她吹吹熱湯,啜了一口,全身頓時暖了起來,冬天喝熟湯真是很舒服。

  他靜靜地抽完一根菸後,才端起湯喝了一口,碗裡幾乎都是排骨,只放了一塊冬瓜,他牽了下嘴角,這女人還挺心細的。

  喝了幾口熱湯,他靜靜地說道:「記得我跟你提過,借錢不還的那個朋友嗎?」

  「嗯。」

  「他走了,死了。」

  她一怔。「怎麼會?你在火鍋店接到的電話就是……」

  他點個頭。「他在醫院,被地下錢莊砍傷……我趕到的時候……」他沉默了下。「他已經走了。」

  他靜靜地喝了好幾口酒,頓了一會兒才道:「他前妻打到警局找我,說他想見我最後一面,她打到我以前任職的警局,費了一點時間才聯絡上。」

  姜淮蜜歎口氣,也不知該說什麼。

  「你去睡吧,不用陪我。」他又點了根菸。「你在這裡我抽菸會不自在。」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但……」

  「你不用安慰我。」

  「我知道你沒要我安慰,你只是想要個地方靜一靜。」她起身。「我去睡了,如果你明天還是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你一樣可以過來。」

  說完這話,她便走回房,給他想要的安靜,馬星龍深吸口菸,雖然心中還是惆悵遺憾,但跟她說過話後,壓在心頭那種悶重的哀傷減輕了一些。

  第二天七點多,姜淮蜜起床時馬星龍已經離開,湯也被他全部喝光,不過他還算有良心,把碗跟鍋子都洗了,被子整齊地疊在沙發上,她想他大概一夜未睡就去上班了。

  他的生活方式……她搖搖頭,又菸又酒又熬夜,根本是慢性自殺,偏偏他這人又勸不聽。

  接連兩日,他沒有出現,到了第三天時,他又帶了一袋啤酒來找她,還自備小菜跟湯,擺明了不想麻煩她。

  她陪他吃了一點東西,喝了一點酒,他一樣話不多,只說最近在幫忙處理朋友的後事。她問他是不是沒睡覺,他說有睡一點,她壓根兒不信,他的眼睛淨是血絲,即使有睡,她想也只有一兩個小時。

  她不想囉唆他,但忍不住罵了幾句,沒有健康的身體,怎麼處理事情,他聳聳肩,一副不受教的樣子。

  「以前在陸戰隊的時候,曾一個禮拜沒睡……」

  「不要提當年勇。」她忍不住吐槽。「都什麼年紀了……」

  「我才三十三。」

  「老了。」

  他好笑地搖頭。「三十三算老?」

  「喜歡提當年勇就是老。」她奪下他的香菸捻熄。

  他驚訝地看著她,隨即道:「算了,我走了。」

  見他要起身,她扯住他的手臂。「躺下。」

  「我不想睡。」

  「我管你想不想睡,躺下。」她推他。

  「姜淮蜜,你再煩我,我……」

  「你怎樣?」她用力將他推得躺下,把被子蓋在他身上,棉被是他來時就拿出來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我不是小孩子。」見他要拉開被子,她冷冷地打上他的手背。

  「馬星龍,你可不可以聽話一次。」她的手蓋上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你真的要搞到身體壞了才肯罷休嗎?」

  「我……」

  「你別講,聽我講就好。」她的手依然放在他眼皮上。「在花蓮的時候,你忍受我的壞脾氣,現在我也可以忍受你的,那時候我不想休息,你要我休息,我不領情你也不管,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你想把我丟出去,想甩門就走,但因為我是女的,所以你壓著性子忍讓我……」

  她歎口氣。「魏子傑……也曾有一段時間這樣過,把自己鎖在殼裡,我能做的就只是陪著他,安慰的話他也聽不進,然後我又不是個好口才的人,無法逗他開心,就只能待在他身邊,一天過一天……後來連待他身邊也不可能了,他決定一個人承受悲傷跟壓力……他把我推開,走上一條我怎麼樣也無法將他拉回的道路……」

  「那不是你的錯。」

  她感覺他皺起眉頭,她歎氣。「我知道,但人就是這樣,總覺得自己如果再努力一點,或者當初多做一點什麼,事情就會改變,命運就會扭轉,我爸曾跟我說過,除了自己的道路,我們沒辦法改變別人的,說大家都會說,要放手卻是最難的,就像他見我苦了這麼多年,他想幫我也無法幫,只希望我自己有一天能想通。

  「這次我回去……他說前陣子去參加兩個老朋友的喪禮,感到十分難過,都是那樣好的人,好父親好丈夫,一個得病走了,一個出車禍走了,人生的路愈往前走,腳步愈是沉重,難受的會過去,但美好的也會過去,成了回憶。

  「有些人讓生活讓命運磨得再沒勇氣往前,所以只能一輩子回憶過去的美好,還有那些末完成的夢想,我爸喝了一晚上的酒,說著他與那些朋友年輕的過往,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悵然若失,第二天他頭痛著起來打太極,我媽罵他昨晚幹嘛喝那麼多,人老了就要服老,他偷偷跟我做鬼臉,我知道他還是難過,但他依舊打起精神過每一天。」

  她放下手。「有時候我很希望自己遺傳的是我父親的開朗與樂觀,而不是我母親的嚴肅與正經。」

  他勾起嘴角。「你有時是太過正經,脾氣也不好。」

  她沒跟他爭辯,替他拉好被子。

  「再說一點你爸的事。」

  原要離開的她又坐了下來。「我爸就是很平凡的人,他喜歡喝酒、下棋,常告訴我很多事不要看得那麼認真,但我學不來他的豁達,小時候我……」

  她斷斷績續地說了十幾分鐘,未了終於聽到他規律而深沉的呼吸,她起身收拾茶几上的殘羹菜餚,而後關上客廳的燈火,走回房時,他的呼吸聲已轉為低鼾,她微揚唇角,輕輕關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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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02:00: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考慮了三天,姜淮蜜還是決定婉謝組長的好意,辭去調查局的工作,即使組長有意將她調內勤,她仍是拒絕了,在調查局的這幾年不能說做得很痛苦,相反地還挺有成就感的,尤其是將罪犯繩之以法時。

  但這並非她想從事一生的志業,若不是魏子傑的關係,她絕不可能參加調查局的考試,而現在是導正她人生道路的時候。

  若繼續待在調查局,對於尋找魏子傑的下落,自然有利無害,但她寧可用自己的方式帶他歸案,也不願在調查局偷偷進行,雖然組長相信她並未涉入魏子傑犯下的案子,但瓜田李下這種事,還是能避就避吧!

  萬一不小心讓人知道她偷偷在打探魏子傑的下落,就算她自認光明磊落,但組長會相信嗎?同事會相信嗎?這種考驗人性的事還是算了吧。

  離開組織就不同了,即使被發現她在探聽魏子傑的蹤跡,也屬於她個人行為,不會牽涉到違反道德、背叛組織這種敏感的議題。

  這幾年魏子傑找過她幾次,她因為私情,而沒有當場將他緝拿歸案,面對馬星龍的質問,她臉下紅氣不喘地說因為與魏子傑有約定,所以才沒抓他,於情可憫但於法不容,她不是沒有掙扎,但還是將私情擺上了第一位,她不能再犯同樣的錯。

  從局裡出來時,她瞄了眼手錶,趕去赴好友杜若彤的約,她上個禮拜剛從美國回來,昨天才抽空打電話給她,約她出來敘敘舊。

  杜若彤是大學至今的好友,畢業後第二年就跟著男友出國深造,這些年兩人偶爾通通電話,前兩年她難得回來,兩人也沒能見上一面,直到現在……

  一進咖啡廳,就瞧見杜若彤一身淡綠洋裝,長髮直洩及胸,容貌與大學時期相比幾乎沒什麼改變,黑框眼鏡,俏鼻小嘴。

  姜淮蜜走上前,露出笑容。「好久不見。」

  杜若彤抬起美麗的面龐,勾起笑容。「真的好久了。」她偏頭打量她。「頭髮剪了,而且好像瘦了點。」

  「你也是。」她招來服務生,點了一杯咖啡和鬆餅。

  「這一個月忙東忙西的,真的快把我累壞了。」

  「忙什麼?」

  「忙著打包,出清,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她揚眉。「智唯辭了那邊的工作?」

  「嗯,他爸媽就他一個寶貝兒子,總不能老待在外頭。」杜若彤微笑。「找你出來是要你當我的伴娘。」

  姜淮蜜立刻道:「那有什麼問題,什麼時候?」

  「三個月後。」

  「這麼趕,不是才剛回來。」

  「我覺得半年後比較好,但雙方家長都希望快點定下來,不要再拖了。」

  姜淮蜜誠心道:「恭喜,要嫁人了。」

  杜若彤笑瞇瞇地說:「我們現在跟夫妻也沒什麼差別,就是補個手續,不過想到婚禮宴客就覺得很累。」她話題一轉。「你呢,還在等魏子傑?」

  「我沒在等他。」

  「說給我聽還是說給你自己聽。」她取笑。

  「我是說真的。」姜淮蜜一臉平靜。

  杜若彤凝視她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道:「如果是真的,我會為你高興。」雖然還想再問,但她先轉了話題,談著這幾年的生活。

  姜淮蜜慢慢放鬆下來,原本擔心兩人這麼多年沒見,恐怕難以拾回往日情誼,但十幾分鐘談下來,那分默契還是在的。

  以前她們無話不談,對魏子傑的事她也很清楚,進調查局的事若彤並不贊成,但她一意孤行,最後若彤長歎跟她說:我真的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在美國的這幾年,兩人偶爾通電話,但很少觸碰魏子傑的話題。

  昨天通電話時,她告訴若彤自己已離職,若彤贊同地說:你早該這麼做了,不過現在也不算晚。

  「後天有空嗎?陪我去試婚紗。」

  姜淮蜜喝口咖啡,頷首道:「沒問題。」

  兩人漫聊了半個鐘頭,她的手機忽然響起,她接起電話。「喂?」

  「我是簡安樺,你還記得嗎?那天跟龍哥還有……」

  「記得,怎麼,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頓了一下才道:「對不起,我有點事想麻煩你,不知道你有空嗎?我本來想打給龍哥,但我想他一定會很生氣,小馬的手機沒開,所以……」

  「沒關係,你說。」姜淮蜜沉穩道,那天臨走前,想到簡安樺與男友的口角,她不放心地給了她一張名片。

  雖說只是情侶間口角,但對方似乎是個控制欲很強的人,這行待久了,對人性難免悲觀,顧及到馬星龍是個男人,有時女人某些事不好對男人開口,她才會給簡安樺名片。

  「我現在在醫院,你可不可以過來接我?」

  簡安樺吵著要分手,男方太激動打了她一巴掌,她不甘心也回了手,結果打成一團,但打架這事,女孩子總是吃虧,沒一會兒就鼻青臉腫,等男方回過神來,她已經倒在地上,急忙帶著她送醫。

  她不想招來警察,所以謊稱自己摔倒,在醫院休息了一天,傷勢沒有大礙,就是沭目驚心,瘀血瘀青,身上有,漂亮的臉蛋更不用說,眼睛腫了一邊,嘴角也破了,兩頰又紅又腫。

  男方在醫院陪了她一天,又哭又懺悔,她想出院,卻不願回他那兒,這樣子更不可能回家,朋友那裡也去不得,弄成這樣,她不想讓人看笑話,最後只好拜託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姜淮蜜一進病房,見她腫得不成人樣的五官,整個火燒了上來,如果不是男方正巧不在,她肯定當場揍得他住院,如果馬星龍見到這情形,那男的可能被大卸八塊,沉到海裡去了。

  「沒事吧,還能走嗎?」她收起第一眼見到的錯愕,自然地問。

  簡安樺點點頭,眼淚掉了下來。

  姜淮蜜坐到床邊,抽張面紙,冷靜道:「他在哪兒?」

  「我……騙他說肚子餓,叫他去買……還有其他日用品,你幫我辦出院好不好,我想離開這裡,也不想再見到他。」

  姜淮蜜瞄了眼床頭嬌艷欲滴的大把花束,想來是男方送的。「你不用擔心,我會幫你辦妥,你想去哪兒……」

  「我不知……」

  「去我那兒吧。」她拉開床單,扶她下床。

  「對不起,我不應該麻煩你的,但我找不到人幫忙,我不想讓朋友看到我這樣……」

  「我知道,別想太多。」她輕柔地擦掉她的淚。「我沒扶你,你能走嗎?」

  她點頭。「可以,只是不快。」

  姜淮蜜皺著眉頭,看她微彎著腰前行。「你有要收拾的東西嗎……」

  「沒有。」

  「那就走吧!」她再次攙扶著她。

  才走到門口,一個男的走了進來。「安樺……你要去哪?」

  簡安樺一見到他,臉色大變,但仍堅決地說:「我要出院。」

  「醫生說最好再住一天……」

  見他伸手過來,姜淮蜜下客氣地揮開。「讓開。」見他一副斯文樣,下手卻如此不留情。

  「你是誰?」曲昌其皺著眉頭,他穿著青色羽絨衣和牛仔褲,體格修長,金邊眼鏡讓他更添幾分斯文氣息。

  「你想叫警察來嗎?」她不客氣地反問。

  曲昌其的臉閃過一陣紅,還來不及說什麼,姜淮蜜已帶著簡安樺走到門口。

  「安樺,把粥吃了再走。」他的聲音帶著急切與憂心。「你喜歡吃的,我買回來了。」

  簡安樺說不出話,只能搖頭。

  「安樺。」他激動地拉她的手臂。

  「你別碰我。」簡安樺也激動起來。

  曲昌其直說著對不起,一遍一遍地罵著自己,兩人拉拉扯扯地,姜淮蜜頗感不耐,真想一腳踢開這男的,勉強壓下自己的衝動,帶著啜泣的簡安樺走到服務台。

  「怎麼了?」一名護士走過來,眼神在哭泣的曲昌其與簡安樺身上打轉。

  「我們要辦出院。」姜淮蜜說道。

  「醫生說……」

  「我要出院。」簡安樺哽聲說。

  護士這回沒再堅持,其實簡安樺送進來時,他們早猜到是男的打的,在醫院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雖然兩人說是跌傷的,但他們都老經驗了,一瞧就知道。

  姜淮蜜瞄了曲昌其一眼,他顯得焦急難受,不停扯著簡安樺的衣裳,小聲跟她說話,看來他還是要面子的,不敢在大庭廣眾下大聲嚷嚷,而簡安樺只是低著頭不回應。

  十五分鐘後,姜淮蜜將簡安樺扶上車,飭昌其也想坐進來,她一把揪住他將他往外拖,簡安樺驚異地看著她,她打個手勢,示意她在車內安坐,不要下車。

  曲昌奇想甩開她,沒想到這女人力氣還挺大的,姜淮蜜將他帶到另一輛車的背面,右拳往他肚子招呼過去。

  曲昌其痛叫出聲,反射地回擊,姜淮蜜閃開他的拳頭,給他一個左勾拳,將他打跌在地。

  「你給我離遠點,再不識相我會狠狠修理你一頓。」她冷聲道。

  曲呂其狼狽地起身。「我要告你傷害……」

  她再給他一拳,怒道:「還知道什麼叫傷害,那怎麼不去警局說你傷害簡安樺。」

  他痛得說不出話來,姜淮蜜繼續道:「她已經跟你分手,再來糾纏,我會讓你吃官司……」

  「我沒答應!」他咬牙地捂著肚子。

  「那又怎麼樣,男未婚女未嫁,她要分隨時能分,不需要你的同意。」姜淮蜜冷淡地掃他一眼。「你若還有一點良心,就離她遠遠的,還是你想等有一天把她打死了再來懺侮?」

  「我沒……我不是……」他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我再說一次,為她好就不要再來找她,還有給你另一個忠告,去看心理醫生,搞清楚自己出了什麼問題。」說完這句,她便轉身離開。

  曲昌其想衝上去,但肚子到現在還在痛,連腰都挺不直,只能憤恨地看著她離去。

  這女人到底是誰,怎麼會突然跑出來?他靠著車,握緊拳頭,雙眸隱著暴怒,他才不會這麼簡單就放棄!

  安頓好簡安樺後,姜淮蜜思考著要不要給馬星龍撥個電話,簡安樺希望她不要打,擔心馬星龍一發火,私自去找曲昌其,事情會愈鬧愈大。

  「有一次我跟著姊姊還有龍哥去約會……」她微微一笑。「是我硬要跟去的,我忘記我們去了哪裡,只記得我跟姊姊在公園等龍哥買飲料給我們,那是夏天,我們走了一段路,熱得一直流汗,結果有一個奇怪的男生跑來跟姊姊搭訕,姊姊不理他,他就轉來跟我講話,還要摸我的頭。姊姊很不高興,把他的手揮開,然後那個男的也生氣了,就跟姊姊吵起來,那時候我還小也不僅那男的為什麼生氣,明明我們又不認識他,他跑來跟姊姊講話,姊姊不想理他,他就生氣了……

  「後來拉拉扯扯的時候,男的突然打了姊姊一巴掌,我嚇到了,尖叫地要推開那個男的,大概是聽到我的尖叫聲,龍哥跑了過來,沒兩下就把那男的打趴在地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龍哥那麼生氣。姊姊去拉他,叫他別打了,說把我嚇壞了,那時我一直在哭,後來躺在地上的男的被送到醫院去,肋骨都斷了,我在醫院很害怕,警察一直問我們問題,這件事之後我有一段時間很怕龍哥。」

  她好笑地說:「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怕他,明明他對我很好,而且也不是對我發脾氣,爸爸跟媽媽對這件事也很生氣,說那男的雖然不對,但龍哥也做得太過分了,把人家的肋骨都打斷了,說他這麼暴力,姊姊跟他在一起不好……我好像說太遠了,我不想讓龍哥知道這件事就是怕他去找。」

  姜淮蜜應了簡安樺之意,但只答應暫時不說,若曲昌其仍不死心糾纏,或是她決定回到曲昌其身邊,自己便會將此事告知馬星龍。

  「我不會回他身邊。」簡安樺斬釘截鐵地說。「你怎麼會這麼想?」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這種例子層出不窮,很多受到暴力相向的女人最後又回到施暴者身邊。」

  簡安樺搖頭。「我一直就想跟他分手,他在很多方面其實都很好,就是控制欲太強,分分秒秒都要知道我在哪、我在做什麼,我都快不能呼吸了,這半年來我提過兩次分手,每次他都大發脾氣,我不想起衝突,後來就不說了,誰曉得這次……」

  見她眼淚又掉下,姜淮蜜遲疑了下,才拍拍她的肩。「有話晚點兒再說,先休息吧。」

  在曲昌其的「看顧」下,她在醫院一定無法放鬆,姜淮蜜為她蓋好棉被,才離開房間,走到陽台吹風醒腦,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做,馬星龍那兒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這陣子他似乎把她這兒當成了休憩中心,疲累的時候便會過來坐坐。

  簡安樺待在她這兒實在不安全,得想辦法把她送到別的地方才行,否則要是讓馬星龍撞見簡安樺這副淒慘模樣,不只曲昌其會有麻煩,她知情不報鐵定也會被波及,馬星龍生氣她倒不怕,畢竟易地而處她也會發火,考量的其實是不想夾在簡安樺與馬星龍之間。

  說到底她只是個外人,與簡安樺也才見過一次面,若她與馬星龍只是一般朋友就算了,偏偏她是馬星龍深愛之人的妹妹,馬星龍自然對她會有一分多照顧的心情,她這個不相干的人夾在中間實在不大好。

  不過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拿出手機,打算找人幫忙接應,電話響了幾聲後,終於被接起。

  「采茵,我是淮蜜。」

  「你時間還抓得真剛好,我兩分鐘前剛表演完。」

  她微笑。「你又去育幼院表演魔術?」采茵是個魔術師,常到育幼院、幼稚園表演,很受小朋友歡迎。

  「對,找我什麼事?」

  「我有個朋友現在有點麻煩,想借你的地方住一下。」

  姚采茵也沒多問,爽快道:「沒問題,不過艾琳也在,她最近在躲她老哥,所以借住在我那兒。」

  「艾琳在無所謂,晚一點我帶人過去,還有這件事別告訴赤蛇。」

  「你放心,我現在得去跟小朋友握手,等一下我再打給你。」

  收線之後,姜淮蜜沉思地望著街景,采茵是幾個月前透過學弟赤蛇認識的,不想讓赤蛇知道是因為他跟馬星龍一樣都是警察,而且正義感又強,若讓他見到簡安樺鼻青臉腫的模樣,絕對無法放任不管。

  幸好采茵現在都住赤蛇那兒,她自己原本租的公寓則空了下來,正好可以安置簡安樺。

  接近傍晚時分,簡安樺終於醒來,說明原委後,她立刻同意到姚采茵那兒,免得與馬星龍撞上,為她備妥日用品後,姜淮蜜便開車送她過去。

  「你放心,采茵跟艾琳都是很好的人,口風也很緊,我沒對她們說你的事,她們也不會多問,采茵大部分時間都不會在那兒,艾琳跟你一樣是暫住的。」

  她簡單地說明了下采茵的男友赤蛇跟艾琳的哥哥詩人都隸屬於特勤隊,馬星龍的哥哥馬星元也是其中一位隊員。

  「元大哥嗎?」她微笑。「我有印象,小時候他還帶我去吃過冰淇淋……有時候想到以前的事我都覺得像夢一樣……如果姊姊沒死就好了。」

  車內頓時陷入沉默,須臾,姜淮蜜才道:「我明白,我以前也常這樣想。」

  簡安樺瞥向她。「你也有兄弟姊妹過世嗎?」

  她遲疑了片刻,才接著說:「是我前男友的弟弟,很乖的一個男生,說起來也像我的弟弟……」

  「他怎麼了?」

  「被一些小混混注射毒品過量致死。」

  簡安樺倒抽口氣,躊躇道:「對不起,我是不是不該問?」

  「沒關係,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如果他還活著,正好跟你一樣大。」

  簡安樺低頭看著腫脹的十指,是回擊曲昌其時留下的瘀傷。「姊姊過世十年了,可是我現在想起來還是很難過……在家裡只要一提姊姊,媽媽就哭,所以後來我都不敢說,跟龍哥見面我也不敢多提,怕他傷心。」

  她歎口氣,繼續道:「每一年龍哥都會提前去掃姊姊的墓,每次我們到的時候,花都已經在那兒了,一見到龍哥擺的花,爸媽就歎氣,以前他們不喜歡龍哥,覺得他配不上姊姊,我想龍哥不想大家見面尷尬,所以才會提前一天過去。我很喜歡姊姊,也很羨慕她,她做什麼都好,爸媽都稱讚她,龍哥是她第一次違背爸媽的意願,執意要在一起的對象……我什麼都比不上姊姊,連看人的眼光也差得很。」

  姜淮蜜在紅綠燈前停下,皺眉地看著她擦淚,沉聲道:「不要胡說八道,你姊姊有你姊姊的好,你有你的好,至於看人這種事,有時候得碰運氣。」

  她嚴肅又認真的語氣,讓簡安樺覺得好過一些,她低聲道謝,姜淮蜜拍了下她的肩。

  「振作一點,別讓那種男人把你打敗,前幾天見到你時,你可是一臉開朗自信。」

  簡安樺吸吸鼻子。「當初跟他在一起時大家都很羨慕,結果現在弄成這樣。」

  「別管其他人,為自己活才是真的,再說你都畢業了,不用再去學校上課,相信我,以後碰到同學的機會沒那麼高。」

  簡安樺扯了下嘴角。「說得也是,只是臉跟身體都好痛,心情根本開朗不起來。」她連講話時嘴角也會痛,真的讓人想大哭一場。

  姜淮蜜瞧她一眼。「你這還算好,我第一次去抓緝毒販的時候,肋骨被打斷還挨了一槍,幸好沒打中要害,不然早死了,那時朋友同事勸我轉行離職,我咬著牙撐下來,傷好了之後,比別人花了更多的時間在武術自由搏擊上,骨頭還曾因為練習過度、練習不當而裂傷脫臼過。」

  簡安樺一臉驚訝。「你好有毅力。」

  號志轉綠,姜淮蜜繼續開車前行。「我不像小馬有那樣好的資質,套句武俠用語,她是練武奇才,我只是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小時候我最爛的就是體育,反射能力、平衡能力都不好,所以只能下工夫。」

  「我有瞄到你打了昌其一拳。」

  「心疼他?」

  「沒有。」簡安樺搖首。「他老說我無情,說我不懂他有多愛我,為什麼我可以輕易說分手,說要離開他,每次聽他說這些,我就覺得他根本不瞭解我,心裡只有自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們的問題一直都在,只是他視而不見罷了。在醫院他求我原諒他,說他有多愛我,我聽了也會心疼難過,但是知道自己絕不能心軟,我只是擔心他會把事情鬧大,或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來,也怕給你帶來麻煩,他的個性很傲……」

  「你不用擔心這個,好好養傷。對了,別忘了打電話給你父母,說你住朋友家,不過別告訴他們是哪個朋友,地址也別給。」

  簡安樺點點頭,明白她的顧慮,她大概是擔心曲昌其由父母那兒問出她的下落,曲昌其不會笨到向父母坦承他打了她,但他一定會編造藉口套話。想到這兒,她不禁有些頭痛,希望曲昌其能就此痛快分手,不要再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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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02:01: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將簡安樺安頓好後,姜淮蜜驅車回家,多虧采茵與艾琳開朗的個性,讓簡安樺很快就拋下快快不快的情緒與二人談笑,采茵還拿出最拿手的魔術與塔羅脾逗得簡安樺開心不已,忘卻煩惱,看來將她安置在那兒是正確的選擇。

  很快地一個禮拜過去,簡安樺的傷褪得只剩淡淡的青黃痕跡,用厚一點的粉底即可掩蓋過去,便不再打擾,回家與父母同住。

  令姜淮蜜訝異的是這一個禮拜馬星龍都沒來找她,早知道也不用特地將簡安樺安置在采茵那兒,但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畢竟「早知道」這種東西是事後諸葛馬後炮,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同樣的判斷。

  後來有一天她在新聞上看到川門、松滬幫兩個堂口的堂主被槍殺,跪倒在地,被人以處決的方式自身後開了一槍,她心裡便有底了,這兩個堂主是調查局販毒名單上的嫌犯,一年多前他們曾逮捕過兩人,但最後卻無罪釋放,兩個年輕的屬下頂了兩人的罪,被關進牢裡,這在黑社會很常見,上面的犯案,下面的小嘍囉坐牢。

  雖然姜淮蜜猜到了可能是魏子傑所為,卻沒料到接下來的事,像炸彈一樣,將她的生活轟成了碎片。

  兩天後的一個清晨,她被急促的門鈴聲驚醒,她不悅地皺下眉頭,氣沖沖地打開門,馬星龍隔著鐵窗與她對望,嘴角叼著菸,一臉疲憊,下巴淨是鬍渣子。

  「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在我睡覺的時候來。」她朝他吼,生氣地打開鐵門。

  「總有一天我會拿槍轟你。」

  他走進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姜淮蜜則是不耐煩地雙手交錯在胸前,不爽地瞪著他:「有話快說。」

  「去換衣服,我帶你去醫院。」

  她一怔。「發生什麼……」

  「別問,快去。」他簡潔地命令。

  她沒跟他廢話,立刻回房換下運動服,快速套上毛衣跟牛仔褲,抓了件大衣走出來。

  「誰在醫院?」她冷靜地問。

  「魏子傑,他要死了。」

  她沒再說任何一句話,靜靜地跟著他走出去,一路上聽著他說警方如何在一名警官家外埋伏,終於在半夜時一場槍戰中將魏子傑擒獲。

  坐在車裡她聽得不是很專心,他的話語一直滑過她的耳,模糊不清,空空洞洞的只剩單音,似乎跟這名警官緝毒什麼的有關,調查局還有特勤隊幾名成員參加了這次的行動,她想問細節但聲音卻卡在喉間……

  終於,他在醫院前停下,她機械地要開門下車,他的聲音再度傳來:「他中了五槍,兩槍在胸口,槍傷雖然嚴重,但如果他身體健康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他停頓一會兒才道:「他已經肺癌末期。」

  她還是沒有出聲,只覺得手腳發冷。

  盯著她蒼白的臉,他攏層,遲疑道:「你可以不用去看他,醫生說他醒來的機會不大。」

  她點頭,表示聽到他的話,右手一動,推門下車,天色仍是灰灰濛濛的,冬日的黎明來得晚,整個城市仍在沉睡。

  她機械地定進醫院,空洞的腳步聲讓她回想起五年前走進太平間時,英傑毫無生氣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上了三樓,她在病房外看到赤蛇,一見到她,他的眉心緊皺,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後一句話也沒說,她靜靜地推門走入病房,馬星龍待在走廊,沒有進去。

  「我還是覺得不該叫學姊來。」赤蛇悶聲說了句。

  「好了,別廢話。」馬星龍在他肩上敲了一拳。「去買早餐,我肚子餓了。」

  赤蛇沒心情跟他爭辯,他需要透口氣,於是點頭往外走。

  「赤蛇。」

  他停住步伐。

  馬星龍靠著牆,雙手在胸前交叉,說道:「回去抱你女人睡覺,中午再過來,魏子傑不會那麼快死。」

  赤蛇沒吭聲,重新邁開步伐,消失在轉角,馬星龍疲憊地揉著眉眼,幾尺外的兩名刑警走過來跟他說話,他一邊聽,一邊交代事項。

  門內,姜淮蜜站在床邊,雙目緊盯著插滿急救器材,身體上淨是繃帶,毫無血色的魏子傑,他的臉上透著灰敗死氣與憔悴,比三四個月前要瘦許多,原本精壯的身子骨瘦如柴。

  她緩緩在椅上坐下,腦中仍是一片空白,除了這樣看著他,她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麼,連眼淚也掉不出來,只覺胸口像一面鼓,空空蕩蕩的,心臟咚咚的跳著。

  除了肺癌出乎意料外,他重傷垂死的畫面她想過好幾次,作夢也夢過好幾次,這些年她就等著別人來告訴她,他死了,不是被警察打死就是被黑道殺死,如今真真實實地發生了,卻如在幻境。

  她一直希望他遵守諾言,自首服刑,除了還袁立夫一個公道,也給自己一個安慰,縱然他走錯了路,可兩人之約,他一直放在心上,最後遵守……彷彿這樣兩人即使沒有結果,但她終究沒有愛錯人。

  因此土地廟的失約,讓她憤怒,她覺得他糟蹋了她的信任與感情,即使那感情已然殘破,她卻仍想守住最後一片淨土。

  從他決定當臥底那天起,她就氣他,隨之憤怒、失望、擔憂……各種情緒起伏她都嘗過,在夜裡輾轉反側、擔心受怕,經年累月的將她弄得情緒失調,脾氣愈來愈暴躁,抱怨、不滿積累日深,而愛意卻逐漸稀薄。

  這些年她常問自己,還愛他嗎?

  她不知道……

  只曉得即使仍有殘愛,也無法與他白首到老。

  恨他嗎?

  答案必是肯定的,只是若仔細深究,與其說恨他毋寧說是憎恨命運的擺佈。

  與他一起相走的這條路,實在好辛苦,姜淮蜜垮下肩膀,握住他皮包骨的手掌……最終,路已到了盡頭。

  她細想著兩人五年來的點點滴滴,一幕幕掠過,有酸有甜、有苦有辣,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馬星龍進來,示意她吃點東西,她聽話的吃了一些,而後繼續坐在他身旁,握著他的手。

  兩個小時後,他走了,沒有奇跡地睜開眼,拿下氧氣罩,對她說幾句遺言,告訴她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事,或是他對不起她,他還愛著她這種激情似的話語,只有心電圖靜止了,醫生進來做了一番努力,最後宣告死亡。

  她靜靜地站著,所有的聲音都散了開去,從她耳邊忽掠而過,像風一樣,感覺得到,卻抓不到,馬星龍與赤蛇站在她面前說話,她什麼都沒聽見。

  白色床單覆上他的臉時,她往前一步,膝蓋軟下,馬星龍抱住她,緊緊的……

  在這無聲的世界。

  馬星龍載她回家,像是兩人開車出去逛街,最後又將她送回家,他陪她上樓,帶她到臥室,替她脫大衣,讓她躺在床上蓋好被子,這期間她一直沒說話,也沒抗議,對他她已有足夠的瞭解,他想做的事除非做完,否則是不會罷休的。

  他走出房,她想他終於要走了,不到三十秒他又回來,手上拿著客房的毛毯,接著在她身後躺下,連人帶被地抱住她,而後將毛毯覆在身上。

  「你在幹嘛?」

  「睡覺,我昨天沒睡。」

  「去客廳睡。」

  他沒回話,只是打呵欠。

  她應該踢他下床,叫他滾的,但很奇怪,她卻像力氣耗盡一般,不想動,若不是他的行為令她太過震驚,她連開口說話都懶。

  「我沒事……」

  「別說了,睡吧。」他閉上眼。

  「你這樣抱著我我睡不著。」她皺眉。「你不覺得尷尬嗎?」

  「不覺得。」他補充一句。「又不是直接抱著你。」

  「我不會做傻事也不會亂跑,你不用這樣抱著我。」他再不知趣,她就要踢他下床了。

  「姜淮蜜,讓我好好睡個覺,別讓我擔心你。」

  他的話語讓她的心擰了下,說不出是怎樣的滋味,他真擔心她會做傻事嗎?她從沒這樣想過……只是心如浮絮不知要飄向何方?

  當初君君去世時,他也是這樣嗎?一扇遺憾的門關上了,沒有鑰匙可以再打開。

  她翻過身面對他的頸項,嗅到他身上的菸味與火藥的氣味,並不好聞,卻是她熟悉的,她就這樣直挺挺地躺著,絲毫沒有睡意。

  半晌,終於感覺他陷入深睡,她輕巧地拉開他的手,下床走到客廳,窩在沙發上發呆,她覺得應該做些什麼,好度過這段荒白的時間,但想來想去就是不知該有什麼作為,於是呆坐著。

  兩個小時後,他滿臉疲憊但眼神凌厲地走進客廳,見到她後,神色才緩下。她一直望著陽台外的天空,意識神遊不知到哪兒去,更不曉得他出了房,直到他將她抱起,她才回過神。

  「坐在這兒也該多穿點衣服。」他抱她回臥室。「你全身冷冰冰的。」

  她沒動也沒說話,讓他抱回床上,這次他直接將她抱在懷中,熨熱的體溫像八月的烈陽,沁入她衣下,煨暖她的身體,熱度一進來,她顫動了幾下,體內的寒氣慢慢消融,這一刻她才察覺身體的冷意。

  她顫抖著閉上眼,他的雙臂摟得更緊,他們這樣抱在一起真奇怪,這念頭閃過腦海,她疲憊地不想去理,她知道他只是在安慰她,怕她做傻事,並沒有其他意思。

  「我……沒事……」她沙啞地說。「明天就好了。」

  「嗯。」

  聽見他低沉的應和聲,她長長地歎口氣,十分鐘後終於睡去,等她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起初不知今夕是何夕,連晨暮也搞不清楚,聽見客廳傳來電視聲,她先是一愣,而後想起了一切。

  走進客廳時,發現他正小聲講著電話,茶几上已擺好飯菜碗筷,他身上的警服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藍的運動衣與牛仔褲,頭髮微濕,一副剛洗過澡的模樣,想來他不是回家一趟,就是叫人送衣服過來,她推測後者居多。

  一見她出來,他很快掛上電話,說道:「我正想叫你起來吃飯。」

  「我不是很餓。」腦袋還有點昏沉,她倒杯熱水,在沙發上坐下。

  「還是要塞點東西……」

  「我已經好多了。」她喝口水。「你不用看著我,我講過好幾次,我不會做傻事。」

  「我知道。」他在她身邊坐下。「我不是擔心你做傻事,吃點東西……」

  「馬星龍。」她揉了下眉心。「你走吧!你囉哩叭唆的讓我想尖叫。」雖然感激他的好心,但她想一個人待著。

  他扯了下嘴角。「我會走,但不是現在。」

  「我想靜一靜,還有你不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很怪嗎……」

  「你擔心擦槍走火?放心,我不會趁人之危。」他故意道。

  她賞他一記殺人眼光。

  他笑著摸了下上衣的口袋,她沉下臉。「你也想得肺癌死嗎?」

  若是平時他一定會說她嘮叨,但想到魏子傑的病,他識趣地沒接話,過了一會兒才道:「遺體三天後火化,你要在場嗎?」

  她點頭,明白他定是動用了關係,讓遺體盡快火化,把後事處理完畢,了卻她的心事。

  「你想怎麼……」

  明白他要問什麼,她說道:「撒在海裡吧!跟英傑一起,他會高興的。」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她立刻抿緊嘴巴。

  「別忍了。」他下假思索地攬她入懷。「你說的對,他會高興的,他們兄弟又可以見面了。」

  她哽聲哭了出來。「我……他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我真的不懂……」

  他沒應聲,只是擁緊她,她先是壓抑地哭著,最後哭得不能自己,他撫著她的發,輕拍她的背。

  馬星龍覺得她真是傻,但他什麼也沒說,哭出來總比她一直壓抑在心裡好。

  姜淮蜜的淚水濕了他的衣,還哭腫了一雙眼,奔流的淚慢慢收住。

  她花了不少時間才平復過來,不再落淚,見她似乎平靜許多,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他以湯匙舀了一顆水餃送到她唇邊。

  「吃點東西。」

  她搖頭。

  「墊一點東西才能喝酒。」

  她扯開嘴角。「你想把我灌醉,喝酒不能消愁的。」

  「它會讓時間過得快一點,最重要的是你明天會宿醉會頭痛,那段時間你不會想到魏子傑。」

  她輕笑一聲,眼淚差點又落下來,她張嘴吃了一口水餃。「經驗談?」

  「對。」他舀口湯餵她喝下。

  「我自己會……」

  「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說。」他緊皺眉頭。「他胸口上其中一槍是我打的。」

  她抬眼向他;他面無表情,只是回視,她應了一聲。「聽到了。」

  「姜淮蜜……」

  「你只是盡你的職責。」她打斷他的話。「他的下場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再說我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袁立夫才是枉死的那個人,他不是……」

  她傾身為自己舀碗湯。「我沒有這麼脆弱。」她轉個話題。「你打算待到什麼時候?」想到方才自己失控的樣子,頓覺有些尷尬。

  「明天一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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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02:01:42 |只看該作者
  她點點頭,不自覺地歎口氣,只要再一個晚上,她就能獨處了,吃了一點兒東西,便覺得飽了,懶洋洋地又跑回房間躺著,他也沒管她,就在客廳裡看電視。

  其實她應該起來洗個澡才對,但她現在卻連起來洗澡的力氣都沒有,腦袋還是空空的什麼也不想做。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似夢似醒,夢裡有魏子傑也有魏英傑,三人一起出遊,在海上戲玩,等她自海底潛上來,偌大的海上就剩她一人,她高聲叫著他們的名字,卻無人回應。

  有人在耳邊說話,她忽然清醒過來,一身的冷汗,臉頰卻貼著一個溫熱的東西,腰也讓一團暖火包著,房裡透著幽光,是外頭路燈的餘光映照。

  「醒了?」低沉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

  「嗯。」她喘息。

  「醒了就好。」

  「我是不是生病了?一直覺得沒力氣。」

  「沒病,正常的,幾天就好了。」

  「君君死的時候你也懶懶的不想動?」

  他在黑暗中微笑。「不,完全不一樣,我一直喝酒鬧事,弄得別人不安寧。」

  「那你怎麼知道我幾天後就會好了?」

  「我問別人的。」他頓了下。「你這是一種創傷,萬念俱灰……」

  「我沒有萬念俱灰。」她打斷他的話。「我一直有心理準備……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還是受到打擊?」

  「這跟有沒有準備沒關係,我奶奶從中風到過世足足拖了三年,尤其最後一年幾乎都在昏迷,她走的時候我還是會難過,人是有感情的,不是你準備之後就不會傷心,更何況你愛過他。」

  「我為他感到難過,他本來有太好人生的。」她哀傷地停了幾秒後才又道:

  「但死了對他或許是一種解脫……自英傑死後,他就一直走在毀滅的道路上,我拉不動他。」

  「記得你爸的話嗎?沒有人可以插手另一個人的命運,除非他自己決定要改變。」

  她點點頭,沒說話,心頭卻仍是酸擰著。

  「他要我跟你說對不起。」他停頓幾秒。「我們送他去醫院時他說的,他本來想寫信給你,幾次提筆最後還是作罷,他不想為自己找藉口找理由,除了對不起,他還要你忘了他,要你幸福。」

  她依舊沒吭聲,他也沒這她,只是摸摸她的頭髮,像是在安慰一個小孩子。

  姜淮蜜感覺酸意爬上了鼻頭,腦中則閃過一個念頭,她對魏子傑的愛已經淡去只剩蒼白,可他的死卻還是讓她如此茫然難過,與馬星龍相比,他當年的痛必然是遠遠大過於她,他都能熬下來,她相信自己也能。

  再給她一點時間,然後她就能再站起來。

  過了一段時間回過頭看,魏子傑過世後那一個月,她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的,整日懶懶的提不起勁,杜若彤說除了魏子傑過世給她的打擊外,這幾年她將自己逼得太緊,心力交瘁,原本束縛著她的東西一鬆開,便頹然而倒。

  朋友都很擔心,小馬也來陪過她好幾次,擔心她得了憂鬱症,她覺得自己沒事,就是累而已,父親知道這事後,要她回家休養,她便回去住了兩個多禮拜,早上陪父親打太極,而後再陪著母親到市場買菜。

  如果可以,她其實不想出門,但父親說這樣不行,得跟人群有點接觸,怕她從此退縮不動,她自己倒不覺得有如此嚴重,但家人擔心她也只好逼著自己活動,母親倒是沒說什麼,只道:人死為大,我也不好說他什麼,過去就過去了。

  魏子傑火化後第二天,馬星龍陪她坐船到海上,將骨灰撒於風中,沉於海裡,天際灰蒙一片,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寒風幾乎沁到骨於裡,她昂首望向遠處,願他從此再無哀傷,得以安眠。

  黃昏時,她與馬星龍在海邊漫走,距離他們上次來這兒,不到一個月,卻人事已非,回程的路上,坐在火車裡,她幾乎是一路睡回去的,回台北後馬星龍就沒再亦步亦趨地看著她,而是換成了小馬以及調查局裡其他幾個較好的同事陪伴她。

  在父母家中休養了兩個多禮拜後,精神總算好些,這天她陪杜若彤出來採買新屋的傢俱跟必要物品,一碰面杜若彤上上下下打量她,見她氣色紅潤,才安心道:

  「回家果然有幫助,我還想你再不打起精神,就要拖你去看心理醫師。」

  「沒這麼嚴重。」她微笑。「大概就像你說的,覺得累,這些年來繃得緊,壓力一解除就垮了。」

  「沒關係,還能振作就好,慢慢來。」杜若彤沒再繞著這話題,刻意跟她說些其他的事,抱怨籌備婚禮的瑣碎與麻煩。

  逛了幾家傢俱店後,方智唯打電話過來,約在一家川館吃飯,姜淮蜜到的時候才發現是川門經營的餐廳,以大紅色裝潢,服務生則穿著暗紅的唐服,雖然這兒的東西很好吃,不過她很少來,一來距離遠,再來是黑道經營,雖然川門新上任的幫主閔至謙極力想漂白,但她不信,幫派底下的利益糾葛太過龐大,不是你想回正途就能回的了。

  見到方智唯,發現他胖了一點,不過神采依舊飛揚,仍然是一副有為青年的模樣,當她說出觀感時,方智唯與杜若彤都笑了。

  「是她把我養胖的。」方智唯朝杜若彤瞄了一眼。「在美國她閒來沒事就做菜,我負責吃光。」

  「胖一點才大器。」杜若彤微笑。

  姜淮蜜糗道:「是怕他太帥被女人搶走吧。」方智唯在大學時一堆女人倒追,杜若彤也下遑多讓,兩人可說是郎才女貌。

  方智唯得意地笑了。「沒錯,就是這樣,她這個人心機重,把我養成豬就沒人敢覬覦了。」

  杜若彤取笑。「少臭美了,有為青年。」

  三人又笑了,姜淮蜜感到放鬆,像是被杜若彤事先提醒過,方智唯席問沒問過魏子傑的事,也不提及她的感情生活,只好奇地在她工作上打轉。

  這一頓飯吃得很愉快,以往的活力似乎又慢慢地回到她體內,臨走之際,正巧瞧見艾琳帶著簡安樺進來用餐,在這兒遇上艾琳並不奇怪,她一直很喜歡這兒的食物,只是沒想到簡安樺也一起來。

  看來前一段時日兩人住在一起,處得不錯,不然怎麼會相約一起到這兒吃飯?

  她渾渾噩噩的這一個月,曾接過簡安樺一次電話,因她聽采茵提起魏子傑的事,擔心她的狀況,所以打電話來關心。

  姜淮蜜走上前與她們打招呼,互相介紹彼此的朋友,因為杜若彤與方智唯還得去確認婚禮事宜,說了幾分鐘話後便先定了,姜淮蜜坐下來與她們聊了幾句。

  趁著艾琳到化妝問,姜淮蜜問道:「曲昌其沒再找你吧?」

  「我現在還是住采茵那兒,他找不到我。」簡安樺說道。

  這弦外之音很明顯,定是她回家與父母住後,曲昌其又找來,她只好又躲到采茵那兒,姜淮蜜說道:「艾琳一樣住那兒?」

  簡安樺微笑點頭。「采茵說把地方讓給我們住,你……你看來氣色很好。」

  姜淮蜜莞爾。「你講話不用這麼小心翼翼,我已經打起精神了。」

  「那就好。」她鬆口氣。「姊姊過世的時候我有好一陣子都在恍神狀態,所以龍哥跟我說你的情況時,我完全可以理解。」

  原來馬星龍問過簡安樺,難怪他會說自己的狀況是正常的,過一陣子就好了。

  「龍哥很擔心你。」簡安樺說道。「一開始我以為龍哥跟你在交往……」

  見她瞠大眼,簡安樺忍不住又笑了。「因為你把我送到采茵那兒不就是因為龍哥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去找你嗎?所以我以為……」

  「我們不是。」姜淮蜜趕忙道。「你別誤會……」

  「你不要這麼緊張。」簡安樺笑意加深,直率地說:「如果你們真的在一起,我會很高興的。」

  她一怔,好笑地搖頭。「我跟馬星龍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我們只是……」她的話語戛然而止,眼神定在門口。

  「怎……」

  「不要回頭,是曲昌其。」姜淮蜜低聲道。「他沒看見我們,至少現在沒有……」

  簡安樺點頭,表情閃過一抹不安,這時艾琳回到座位,見兩人神色怪異,問道:「怎麼了?」

  姜淮蜜不曉得簡安樺有沒有向艾琳提過曲昌其,所以遲疑了下,最後決定還是讓簡安樺自己回答。她掃向門口,瞧著曲昌其的動靜,他與兩男一女正在說話,服務生領著四人往空桌走去,姜淮蜜聽見簡安樺小聲對艾琳說了曲昌其在這兒。

  「要走嗎?」姜淮蜜問。

  簡安樺躊躇了幾秒,而後一臉堅決地搖頭。「我不想一直躲他,我沒有做錯事。」

  姜淮蜜揚起嘴角,眼神有讚許之意,艾琳輕笑道:「說的好,不懂分手藝術的男人最差勁了。」

  原本與她們聊過天後就要離開的姜淮蜜,這時自然選擇留下來靜觀其變。

  服務生陸續將她們點的菜端上,有爽口白菜、紫菜魚卷、醬爆肉、椒麻雞、香辣豬肉末豆腐等等,姜淮蜜訝異地看著一桌的菜。

  艾琳開心地吃著。「別擔心,我大胃王,吃得完的。」

  「對啊。」簡安樺也笑。「艾琳很會吃。」

  「尤其是辣的東西,很下飯。」艾琳端起飯,開始大快朵頤。「要不要給你叫碗飯?」她問姜淮蜜。

  「我才吃飽。」她搖頭。

  剛說完話,就見曲昌其坐在位子上,無聊地左右張望,姜淮蜜特意低下頭,不想與他打照面,一開始他似乎沒發現她,畢竟餐廳人多,他只是不經心地掃望,入眼沒入心,視而不見。

  不過好景不常,十幾分鐘後,他還是認出了她,最後定在簡安樺的背影上,他一起身,姜淮蜜朝簡安樺提醒了一下,示意他過來了。

  「安樺,真是你。」曲昌其急急走到她們這一桌。

  簡安樺淡淡地說:「是你。」

  「你現在住哪兒……」

  「嗅,她跟我住。」艾琳回答,特意打量了曲昌其一眼。「你要住址嗎?要不要拿個筆記下來。」

  曲昌其一愣,視線停在艾琳身上。「你……」

  「我是安樺的朋友。」她熱情地伸出手跟他握手。

  簡安樺瞄了艾琳一眼,不知她想幹嘛,跟艾琳住在一起的這一個月,對她的個性自然有基本瞭解,她與采茵都是開朗活潑又好相處的人,而且喜歡開玩笑。

  「我……」

  「等我一下。」艾琳打斷他的話語,隨即舉手招了一個服務生過來。「小春,幫我拿紙筆過來,對了,老闆在不在,今天的菜我有點意見。」

  小春立刻道:「我馬上去。」

  「那個,由先生請坐。」艾琳說道。

  「我姓曲。」他不快地說。

  姜淮蜜微笑地轉頭望向落地窗外,這艾琳跟采茵一樣,都是鬼靈精,有她在,自己大概不用出馬。

  「對不起,我記錯了,由先生。」艾琳道歉。

  「我姓曲。」他的眉頭皺了下。「安樺,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我沒有話跟你說,我們已經分手了,拜託你不要再來煩我。」簡安樺捺著性子。

  「你……」

  「由先生,那個……」

  「你可不可以閉嘴。」曲昌其怒瞪著艾琳。

  「咦,為什麼?」艾琳無車地眨著眼。

  曲昌其正要發火,聽到她叫:「啊,紙筆來了,小春,謝謝你。由先生,你為什麼一直站著,要不要坐下?」

  曲昌其懶得再理她,伸手要抓簡安樺的手,艾琳拍開他的手,不悅道:「你怎麼動手動腳,沒有紳士風度。」

  曲昌其的怒火已經快從喉口噴發而出,他極力克制著,雙拳緊緊握著。

  「你……」

  「老闆。」艾琳對著曲昌其身後的人招手,打斷曲昌其末完的話語。

  戴著金邊眼鏡的男子走了過來,三十出頭,身材高瘦,穿著深藍唐服,有點像民初時代定出來的人物。

  「不知傅小姐有什麼指教?」閔至謙有禮地問。「菜色不滿意嗎?」

  「有一點,這個豬肉末豆腐的味道有點不對勁……」艾琳滔滔不絕地開始往下說。

  姜淮蜜繼續盯著窗外,嘴角卻是帶著笑的,這艾琳倒厲害,開始說起豆腐如何如何,豬肉如何如何,醬料又如何……說完了一道又一道,連今天端上來的熱茶都不放過。

  她偷瞄簡安樺一眼,見她也望著窗外,嘴角抽搐著,似在忍笑,兩人視線無意中交集,眸子裡全是笑意,姜淮蜜瞥向曲昌其,見他眉頭愈皺愈緊,臉色愈發難看,似乎已經忍無可忍。

  在艾琳說到第三道菜有什麼不對勁時,曲昌其終於打斷她的話語,說道:「安樺,我們到外面說。」

  簡安樺沒反應,艾琳也沒反應,繼續說她的菜,閔至謙眼也沒眨一下,頗有耐性。

  「安樺。」曲昌其提高聲音。

  艾琳停下話語,不悅地看著他。「請不要打斷我說話,我正要講到重點。」

  曲昌其忍無可忍,伸手抓向簡安樺的肩膀。「我們到外頭說。」

  「你做什麼?」簡安樺沉下臉。

  「老闆,這位由先生一直在騷擾我們,請你把他帶走。」艾琳嚴肅地對閔至謙說道。

  閔至謙轉向男子。「由先生。」他拙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扯,將他拉開。

  曲昌其飄了髒話,反射地要撞閔至謙,閔至謙先他一步將他的手扭到身後,痛得他大叫一聲。

  這時兩名男服務生上來,俐落地將曲昌其架走,他大聲地罵著髒話,餐廳裡的人驚訝地看著這一幕。這時曲昌其的朋友趕了過來,閔至謙安撫了下,說他給其他客人帶來困擾,請他們去勸勸自己的朋友。

  最後閔至謙轉向艾琳,問道:「菜色還有需要改進的地方嗎?」

  「暫時沒有。」艾琳微笑回答。

  閔至謙點點頭,轉身離開。

  他一定,簡安樺再也忍不住笑出來。「你還真行!」

  艾琳俏皮地眨眼。「不是我行,是閔老闆賣我個面子。」

  聽見這話,姜淮蜜忍不住問道:「你跟他很熟嗎?」

  「還好,我常來這裡吃飯,然後我們又因為一些事有點交集……」

  「你知不知道他是黑社會的人。」姜淮蜜蹙下眉頭。

  「知道,我哥跟我說過了。」艾琳端起碗繼續吃飯。「放心,我跟他沒什麼。」

  姜淮蜜揚眉。「他肯賣你面子表示你們交情還不錯。」

  「真的沒什麼。」艾琳嚴肅道。「對了,別跟我哥打小報告。」

  「你們還沒和好?」姜淮蜜問,因為先前艾琳在采茵的案子上插了幾手,詩人不是很高興,兄妹鬧僵了。

  「沒什麼和不和好,我知道他是關心我,不過他最近愈管愈多,好像我是三歲小孩,我覺得煩罷了,他最近一直想把我送回英國,所以我乾脆躲著他。」艾琳聳聳肩。

  「那個老闆不會對曲昌其怎麼樣吧?」簡安樺有些擔心。

  「不用擔心,閔老闆不會跟小毛頭計較。」艾琳愉快地吃口椒麻雞,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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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02:02:0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曲昌其倒是個不屈不撓的人,既然進不得門,索性就在外頭等她們,而閔至謙則是個心細之人,要離開川館時,還特意讓櫃檯人員通知她們一聲。

  對於曲昌其的死纏爛打,姜淮蜜實感不耐,要避開他暫時的糾纏並不是難事,但要他斷絕與簡安樺復合之心實在不易,眼裡只有自己的人怎會聽見別人的話語?

  在小春的指路下,她們由後門順利離開,只是對於曲昌其還是沒有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

  艾琳提議為簡安樺安排個假男友,這樣或許能讓曲昌其死心,簡安樺不贊成地搖頭,說這樣只會更加刺激曲昌其,怕他到時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姜淮蜜也不贊成,曲昌其是個未爆彈,不知他的底線在哪,萬一他是玉石俱焚型的人,簡安樺怕會有危險。

  三人自後門離開後,由巷於走往另一條街,正當艾琳努力說服她們安排假男友說不定可行時,沒想到卻在十字路口碰上馬星龍。

  他並不是單獨一人,身邊還跟著兩個小男孩及他們的媽媽,三十出頭左右,一頭及肩的直髮,略施薄粉,不是特別漂亮,但有股成熟的韻味。

  大夥兒意外碰上,都是一愣,馬星龍納悶姜淮蜜怎麼會與簡安樺這麼熟,還出來一塊兒吃飯?

  察覺出他的疑惑,姜淮蜜主動說明是意外遇上的,艾琳則隨便編了一個理由,解釋她與簡安樺認識的緣由。

  馬星龍則介紹了下身邊的朋友——林蕙菁與她的兩個兒子,一個七歲,一個五歲,姜淮蜜立刻想到莫非她是馬星龍好友的前妻?

  介紹完畢後,氣氛凝滯了幾秒,話題不知要往哪兒帶,簡安樺則是一臉忐忑不安,曲昌其就在一條街外,她只想趕快離開這兒。

  一旁的姜淮蜜明白簡安樺焦慮的心情,於是隨口說了她們要去看電影,想趕緊走人,沒想七歲小男孩也衝口說:「我們也要去看電影。」

  艾琳忍住笑問道:「你們要看什麼?」

  「變形金剛2。」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我們跟你們看的不一樣喲!」艾琳含笑道。

  馬星龍朝姜淮蜜使個眼色,姜淮蜜揚起眉,往前走幾步。「幹嘛?」

  「你們真的是偶然遇上的?」他低問。

  她好笑道:「你不信?」

  他挑眉。「你們三個湊在一起是有點怪。」

  「有什麼好怪的,不是也在這裡遇上你們,快帶他們去看電影吧,別耽誤了。」她瞥向林蕙菁,見她也正看著自己,只得點點頭。

  偏偏在這時曲昌其走了過來,東張西望似在找人,當他見到他們一票人時,面部一怔,不明白怎麼又多出四個人。

  「安樺,我只想跟你說話,你為什麼要躲我,只要一分鐘就好……」

  「我不想聽。」簡安樺煩躁地說。「拜託你別來煩我了行不行。」這時她也顧不得馬星龍在場,話就這樣衝了出來。

  「只要一分鐘……」

  「怎麼回事?」馬星龍皺下眉頭。

  姜淮蜜只得快速說了兩句,「他是安樺的前男友,一直纏著想復合。」

  曲昌其急切地朝著簡安樺走近,馬星龍腳一跨,擋在他面前。「既然安樺不想見你,就別來糾纏,有點男人的樣子。」他沉臉訓斥。

  「這是我跟她的事。」曲昌其不客氣地說,但經過前兩次教訓,他不敢貿然出手,這男的塊頭高,體格壯,一看就不好惹。

  馬星龍右手一掃,勒住他的脖子。「我看我們單獨談一談。」他將他往前拖,把他拉進小巷子。

  「做什麼,放開。」曲昌其打他的胸口,可脖子讓人勒住,沒法使力,出的拳勁道不夠,自然沒有任何殺傷力。

  姜淮蜜搖了下頭,她不敢想像馬星龍若是知道曲昌其毆打過安樺會怎樣抓狂。

  「龍哥,算了。」簡安樺不安地上前。

  姜淮蜜示意她待在原地。「沒關係。」

  「我擔心事情愈鬧愈大。」簡安樺小聲道。「昌其自尊心強,很要面子,接連幾次都沒佔到上風,我怕他會老羞成怒。」

  「這件事是有點麻煩。」姜淮蜜蹙眉。

  「還是我跟他談談,反正一分鐘而已……」

  「別傻了。」姜淮蜜搖頭。「那種人是不會守信的,你聽他一次,他就會燃起希望。」

  「沒錯。」艾琳點頭。

  「我去看看。」姜淮蜜走到巷子裡時,瞧見馬星龍低聲不知跟曲昌其說什麼,她用膝蓋猜也知道一定是威嚇的話語。

  「馬星龍,別讓小孩子等,快點帶他們去看電影。」

  馬星龍又說了幾句話後才放開曲昌其,幸好這曲昌其還算識相沒再來糾纏,臨走前,他往簡安樺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忿然離去。

  馬星龍對簡安樺交代了幾句,如果曲昌其來找她,立刻打電話給他,接著又囉唆地交代了一堆該注意的事。姜淮蜜忍不住插嘴叫他少說幾句,不要像老頭一樣念不停,兩個人你來我往拌了幾次嘴。

  林蕙菁的眼神在馬星龍與姜淮蜜間打量評估,察覺到林蕙菁的眼神,姜淮蜜低聲對馬星龍說:「別把人家晾在一邊,快帶他們去看電影。」

  「沒關係,電影下次看也沒關係。」林蕙菁立刻道。

  兩個小孩立刻發出失望的呼喊。

  馬星龍瞄了眼手錶,說道:「快走吧!還來得及。」

  小男生發出歡樂聲,簡安樺也悄悄鬆口氣,龍哥在某方面還真是囉唆。

  看完電影,馬星龍送他們一家三口回去,將他們送到家門口後,兩個男生興奮地跑進客廳,不忘討論劇情,馬星龍正要走,林蕙菁問道:「不進來坐一會兒?」

  「不用了,我該走了。」他無意識地瞄了下手錶。

  「幹嘛這麼急。」林蕙菁微笑。「我做了一些你喜歡吃的下酒菜,不然我去拿給你。」

  「不用了,下次吧。」

  「那就明天……」

  「明天不行,要值班。」

  「那大概什麼時候……」

  「小菜你們自己留著吃。」馬星龍說道。「我這陣子會比較忙一點。」

  她失望地歎口氣。「好吧!你忙你的,有空再說,今天很謝謝你,他們很久沒這麼開心了。」林蕙菁朝盼地望著他,眼波流轉。「如果你有空,就多帶他們出去玩吧,他們很喜歡跟你一起。」

  馬星龍沒說話,只是點個頭,朗聲道:「我走了,你們兩個乖一點。」

  「叔叔再見。」兩個小鬼跑過來。

  「快上床睡覺。」說完這話,他走下樓梯,點菸走出公寓。

  一到外頭,他拿下菸,對著夜空長長地吐口煙,手懊惱地撫過額際,看來以後得少來了,林蕙菁期盼的眼神與曖昧之情愈來愈明顯,他不認為林蕙菁真的喜歡上他,而是想找個男人養家。

  這不是他第一次遇上這種事,以前還曾惹得君君不高興,他在警校時,一個學妹家裡遇上麻煩,他出手幫忙,後來學妹喜歡上他,君君曉得後,氣了半天,說他幫忙要有個限度,尤其是女人,很容易喜歡上為他們解決困難,安全可靠的男人。

  當時他覺得君君說得太誇張了,也沒放在心上,後來他在警職生涯中,又遇過幾次這種事後就警惕了,差不多有五六年的時間沒再惹上這種麻煩,這次因為是好友家人,所以熱心了點,沒想到過頭了。

  其實前兩次,他就感覺林蕙菁的態度有些不同,但他總認為是自己多心,可今天她偶爾閃過的嬌羞之態讓他警惕,他自認沒有任何腧矩的行為,即使林蕙菁傷心難過,他也頂多說幾句安慰的話罷了。

  若說要引起誤會,他與姜淮蜜還比較有可能,想到自己還抱著姜淮蜜一起睡覺,他搖搖頭,不知道自己當時到底在想什麼,這件事他們兩個從來沒有談過,起床後就像沒事人一樣,刷牙洗臉,吃飯過生活。

  他覺得那只是一個安慰的舉動,別無他意……他覺得她應該也是這樣想的,說實在他不喜歡想這些兒女情長的東西,或者與女人打情罵俏,曖昧來曖昧去,以前他追君君時很直接,見到她時很喜歡,相處後發現與自己也合得來,就直接表白了,說喜歡她,要追她。

  他以為君君會拒絕,可是她卻害羞地露出笑,點了點頭,然後他們兩個就交往了,簡單明瞭,之後他再沒遇上讓自己動心的女人,覺得漂亮的當然不少,但相處後都覺得下適合,自然也不會去追。

  然後姜淮蜜出現了,因為小馬的關係,他們認識也快三年了,但都只是點頭之交,即使談話也幾乎都是在對立的狀態,一開始是她看下慣他們家兄弟對小馬干涉太多,名為關心呵護實為箝制自私。

  他承認他們對小馬是過分呵護了一點,但這也不能怪他們,馬家都是男丁,就小馬一個女的,他們自然會多關心一點,更別說小馬的父母早逝,他們多疼一點也是應該的。

  之後因為魏子傑的緣故,他與姜淮蜜的往來密切許多,隨後又因為考量到她的安全,小馬拉她到家裡住了一個多禮拜,接著便是花蓮之旅,說來那也不過是兩個月前的事,但這期間發生的事及兩人的互動卻比過去三年還深。

  魏子傑過世後,他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邊,怕她撐不住,他是過來人,自然明白失去心愛的人有多痛,雖然她總是說自己對魏子傑已雲淡風輕,但這種話總是說得容易,做起來難。

  那時大哥跟小馬都忍不住來探問他是不是喜歡上姜淮蜜,他罵他們吃飽沒事幹,亂攪和一通……

  細碎的雨滴落在他鼻尖及顴骨上,打斷他的思緒,坐上車後,原要直接回家,但走到一半,他改變主意,決定先繞到姜淮蜜那兒去。

  當他到達時,雨已轉大,下車走到她家不過幾公尺的距離,已把他的頭髮跟外套淋得半濕。

  一如以往,打開門時,她的眉毛擰得死緊。「什麼事?」

  「有點事要問你。」他把消夜給她。「這給你。」看起來她似乎還沒睡。

  「你幹嘛每次都帶吃的過來?」

  「好像變成反射動作。」他勾起嘴角。「吃不下就冰冰箱吧!」他大黥刺地坐下,伸直長腿。

  她將消夜放在茶几上,到浴室拿了乾淨的毛巾給他後才坐下。「你要問什麼?

  安樺的事嗎?」

  「你還真厲害。」他點頭,用毛巾擦著濕漉的發。

  她瞄他一眼。「有這麼急嗎?看完電影還不回家。」

  「本來是要回家,但是突然想到這件事所以就來了,安樺跟她男朋友的事你怎麼沒告訴我?」

  「安樺不想讓你知道,怕你一時衝動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

  他皺眉。「她怎麼這麼想?」

  她只得將安樺告訴她的往事訴說一遞,聽完後,他歎道:「沒想到這麼久以前的事她還記得,看來那次我真的把她嚇到了。」

  她考慮著是不是該告訴他篙安樺被毆打的事,不說對他過意不去,說了又辜負安樺的信任,真是難為,想了一個晚上,仍舊沒有得出結論,現在他就在眼前,她仍是躊躇不決。

  「如果安安有什麼事,你會告訴我吧!」

  她一怔。「為什麼這麼問?」

  他不自覺地摸了下上衣口袋的菸,但沒拿出來。「我畢竟是個男的,再說我跟安安這麼多年沒見,感覺也生疏了,就算有困難她也不見得會對我講,所以如果她有告訴你的話……」

  「我不想夾在你們中間。」她搖頭。

  「我知道。」他聳了下肩。「算了,當我沒說。」

  她瞄他一眼。「你還真是急公好義,仁義心腸,見人落難便要拔刀相助。」

  他怔了下,而後笑道:「你幹嘛突然咬文嚼字,我剛剛還以為你在講英文,一時間沒會意過來。」

  她嚴肅的表情忽然轉為笑意。「哪裡咬文嚼字?胡扯。」

  「我聽起來就是彆扭。」他頓了下。「我又不是吃飽沒事幹,整天管別人閒事,只是最近出事的都是親近的人,所以……」

  「我知道,我隨口說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總覺得她好像不大高興,馬星龍直覺說道:「我是第一次帶他們去看電影,兩個小鬼吵了幾次,我隨口說了幾句,他們就記在心上了。」

  「你不用跟我說這個。」她起身倒了杯熱水給他。「喝一點驅寒,免得著涼。」

  他好笑道:「才淋一下而已,我沒那麼不堪。」

  見她表情仍足下快,他接著說道:「太晚了,我還是走了。」

  「你怎麼回事?」

  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什麼我怎麼回事?」

  「以前你把我挖起來也不覺得不好意思,怎麼現在……」她想了下。「你做了什麼虧心事嗎?還是要跟我商量什麼?」

  他好笑地搖頭。「愈說愈離譜,我有什麼虧心事可做。」

  她銳利地看他一眼,沒瞧見任何心虛或閃躲之色。

  「我只是來問你安安的事……」

  她遲疑了下,終於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事,但你要答應我控制你的脾氣。」

  聽見這話,他整個人坐正,一臉警覺。「怎麼,她出了什麼事?」

  「先答應我。」

  「姜淮蜜……」

  她不理他警告的口氣。「你下答應就自己去查。」

  他瞪著她,她無畏地回視,互瞪了幾秒後,馬星龍沉下臉,說道:「我答應。」

  「安樺想分手,結果兩個人起了爭執,男的動手打了她。」她言簡意賅,沒有多加任何描述的字眼,他卻還是火冒三丈地站了起來。

  「馬星龍。」她喝斥一聲。

  他的臉色很難看,但還是坐了下來,臉色緊繃著,青筋都浮出來了。

  「嚴重嗎?」

  她沒回答他的話,只道:「我以為安樺會禁不住他的乞求回到他身邊,沒想到她也有個性,並沒動搖,曲昌其一直不死心,是個很執著的人,我怕這樣下去會出事所以才告訴你,但是……你坐好。」見他又要起身,她生氣地壓住他的手。

  「我只是想到陽台抽菸。」他沒好氣地說。

  她揚層。「幹嘛到陽台?」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抽菸。」更別說魏子傑還死於肺癌,當然這句話他識相地沒說出來。

  她彎下身,從茶几下一個小抽屜裡拿出一包口香糖。「吃這個。」

  戒菸口香糖,他訝異地看著她,她什麼時候去買的?「我不要吃這個。」

  「那就吃你帶來的消夜。」她立刻道。「你的菸癮太大了,少抽一點。」

  「你可不可以不要囉唆這個……」

  「你以為我喜歡說你嗎?」她怒聲道。「我真的搞不僅你們男人,明知道抽菸會得肺癌,不管,拚命抽;明知道喝酒會得肝癌,不管,拚命幹;樓榔一口一口往嘴裡塞……」

  「我沒吃檳榔,我知道你是因為……」他硬生生把「魏子傑」三個字吞回去,說道:「我是說你不要反應過度……」

  她沒講話,只是瞪著他,而後突然站起來。「隨便你,我要睡了,你走吧。」

  他不假思索地拉住她的手,阻止她離開。「不要發火行不行。」他拉她坐下。

  「你說的沒錯,我是抽得多了一點……」

  「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不想說了。」她掙開手。

  「你發什麼脾氣。」他皺眉,心有所感地說:「我不是已經聽你的,少抽一點了嗎?我覺得你們女人真可怕,這麼愛改造男人,一開始說為你好少抽菸,接著就要你完全不抽菸,等到男人也戒了,就來管喝酒,接著又來罵亂丟衣服,然後管你一天吃多少顆蛋,膽固醇又飆多高了,然後叫你去運動,男人不過多看別的女人一眼,說你比以前胖了一點,就大哭大鬧說我們嫌棄,男人都好色,都去死……」

  她噗哧笑了出來,瞪他一眼。「扯太遠了吧你。」

  「這是我同事的切身之痛,昨天他老婆才跟他大吵一架。」

  「為什麼?」

  「他昨天只不過熱心一點幫個女人指路、帶路,我猜大概傻笑了幾分鐘,老婆就醋勁大發,說自己人老珠黃,他想離婚就說一聲,可以去娶年輕漂亮的妹妹。」

  他受不了地搖頭。

  她笑著放鬆下來。「別說得女人好像都在無理取鬧,是你們有時太下心細了。」

  「男人哪會注意這些,別強人所難了。」他伸個懶腰。「不說這些了,我走了。」

  「你不會去找曲昌其吧?」她追問一句。

  「這幾天不會。」正要起身,忽然想到一件事,於是又道:「你應該多出去走走,今天見到你,比較有血色了。」

  她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已經沒事了,那時候……很謝謝你,還有……我想你以後還是少來我這兒比較好。」

  「為什麼?」他怔了下。

  她好笑道:「一開始你來我這裡是為了魏子傑,覺得我可能知道他的下落,甚至知情不報,窩藏他,後來因為阿民的關係,你心情不好想找個地方靜一靜,再來是因為魏子傑過世,你不放心我,至於今天……其實你可以打電話問我就行了。」

  他挑眉。「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你要我以後有事打電話就好嗎?為什麼我不能來這裡?」

  他也不是非要來不可,只是不懂她為什麼突然叫他少來。

  「我沒有說不能,我是說少來。」

  「為什麼?」

  她歎口氣。「我這樣問你好了,你知不知道林蕙菁喜歡你?」

  他驚訝地看著她。「你怎麼……」

  「你早知道了?」

  「剛剛才確定。」他皺眉。「你怎麼看出來的?」

  「女人對這種事比較敏感。」她一語帶過。「我實在不想講你,免得你又不耐煩說我嘮叨,但幫人要有限度……」

  「我知道,我來的路上有想到這件事,她只是想找個男人依靠,而我不可能對她……我是說朋友妻不可戲。」

  「阿民已經過世了,再說他們不是半年多前就離婚了……」

  「拜託。」他受不了地說:「在我心中,她就是好朋友的老婆,我已經決定少去她那裡了,為什麼話題會扯到這裡來,這跟我來你這裡有什麼關係?」

  他突然靈光一閃,旋即瞠大眼睛,錯愕地看著她,她的意思是說……她像林蕙菁一樣喜歡他嗎?不知道為什麼,這想法讓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警告地看他一眼。「別想歪了,我一直以來就是女性朋友居多,男同學男同事甚至男的朋友對我來說都只是泛泛之交,勉強要說,比泛泛之交好一點的就只有赤蛇,他有困難找我幫忙,我一定會幫;反過來說也是一樣,除了我們曾經是鄰居外,他是魏子傑的學弟,所以感覺上又親了一層。

  「但即使如此,他不會在情緒低落的時候往我這裡跑,即使在還沒認識采茵前,他想找人說話也會找他自己的男性好友,就這一點來說,不提你那些吵人的堂兄弟,你的朋友也絕對不比他少……

  「因為魏子傑的事所以找你一起去花蓮,在那裡發生了一些事,回來又發生一些事……總而言之,我們之間的感情變得有些奇怪,摻雜了太多東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講得讓我想抽菸。」他掏出一根菸。

  「同情、悲傷、共患難、還有被照顧的感覺很容易讓兩個人產生一種特殊的連繫,但這種連繫是很脆弱的,它就像水中月一樣,你以為很真實,但是當你想把它撈起來的時候,它就破碎了……」

  「姜淮蜜,你可不可以講直接一點,我聽得很頭大。」他拿出打火機。「你是說我們之間怪怪的,但是這種感覺不真實?」他盯著她認真的臉。

  她點頭。「我實在不喜歡講得這麼直接……」但再下挑明,他可能會一直來煩她,以前她可以面不改色轟走他,但經過這麼多事,彼此相處下來是有感情的,她沒辦法再這樣對他。

  他沉思地看著手上的打火機,眼角瞥見茶几上的戒菸口香糖,他心中一動,說道:「你是說你喜歡我,但是你覺得這種感情不是真的?」

  「你不要亂講行不行!」她有些激烈地反駁。「我是說我們之間變得有些奇怪,我不喜歡這種曖昧不清的感覺。」

  「曖昧不就是有意思?」

  她狠瞪他。「你要我轟你出去是不是?」

  見她臉蛋微紅,橫眉豎眼的模樣,他好笑地揚起嘴角,菸癮也忽然褪盡。「好吧,我走了,你的意思我明白。」

  她送他到門口,臨走前他原想再說幾句,最終還是沒開口,外頭雨大,她拿傘給他。

  「不用了,我開車來,才幾步路,淋點雨死不了人。」說畢,叼著未點著的菸,瀟灑離去。

  姜淮蜜帶上門,長長地吐了口大氣,心中宛如放下巨石,頓時輕鬆不少,雖然代之而起的是一種連自己也不甚清楚,或者說不想去探究的惆悵,但她認為目前來說這樣是最好的選擇。

  她的愛情開始於魏子傑,雖然未能開花結果,甚至帶給她痛苦,但總算是落幕了,這幾年的糾纏悲傷、惆悵埋怨,隨著他的逝去,都埋葬了。

  但這不代表她可以這麼快的開啟另一段感情,更別說她與馬星龍之間夾雜著太多情思情緒。

  想到這段時間與馬星龍的相處,還有兩人情感的牽絆,她真的很茫然,現在的情形就好像一碗雜菜湯,用料多,味道太過混雜,品嚐起來五味雜陳,錯綜複雜,她需要時間讓這一切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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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02:02:2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個多月過去,馬星龍信守諾言,沒來找她,不過這期間兩人還是見過兩次面,一次是她陪杜若彤去拿結婚照時意外碰上的,另一次則是調查局的同事找她敘舊,碰巧又遇上他,兩人像朋友般聊了幾句,神色自若,稀鬆平常,沒什麼值得拿出來陳述之事。

  這期間她的睡眠漸漸安穩,不再半夜驚醒,或是讓噩夢打擾,更不再像先前那樣了無生氣、黯然惆悵,身體跟精神都覺得很有活力,父親很高興,說她已度過了傷痛期。

  她覺得傷口還在,但那隱隱的痛、隱隱的倜悵,她可以與之相處,魏子傑還在的時候,她也是與這些感覺相伴的,她已經很熟悉了。

  現在回頭來看,車好有那三年的時間,將她對魏子傑的感情慢慢沖淡,不然她一定沒辦法這麼快走出來。

  想到君君去世時,馬星龍有一年多的時間都泡在酒精與痛苦中,她不禁打了個冷顫,他是在感情最濃烈時失去了摯愛的人,換成是她,不知會變成怎樣。

  每每想到此,她就不讓自己再鑽進去,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她希望以此自勉,才能一步一步往前邁進。

  除了整理自己的心緒外,她也與簡安樺通電話,確定她是否無恙,曲昌其可有再來找她?

  她說曲昌其打聽到采菌住處,又來糾纏,說來好笑,兩人爭吵時,碰巧赤蛇與采茵回來,結果讓赤蛇打了兩拳。

  聽到這兒,姜淮蜜忍俊不住笑了出來,說來這曲昌其也倒楣,接二連三碰上不好惹的人,後來她才知道馬星龍私底下去找過曲昌其一次,警告過他,可這人就是說不聽,又來找簡安樺。

  最近這一個禮拜曲昌其改變攻勢,每天鮮花情書,簡安樺煩下勝煩,考慮再換住所,但一想到自己要為個男人東躲西藏,又賭氣得想與他耗下去,為什麼當初那個溫文儒雅,甚至有些靦覜的男人會變成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簡安樺如此感慨,姜淮蜜為之一愣,想起自己以前也曾不斷自問,當初她喜歡的那個人為何會變成一個陌生人?到底是誰變了?還是當初她認識的不過是自己內心幻想中的男人。

  她把自己理想中的標準套在對方身上,以致不斷招來失望,對方根本沒變,他就是他自己,只是我們戴了粉紅色的眼鏡觀看?

  她告訴安樺自己也沒有答案,安樺抱怨地說了一句:「如果談個戀愛要這麼冒險,那我看我還是自己一個人過比較快樂,聽說單身女性的快樂指數只低於結婚的男性,這表示結婚的女人比單身不快樂,多恐怖,由此得證結婚的男人只會讓女人失望,我們承受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僅次於地球母親蓋亞。」

  聽到這話,她笑了許久,最後兩人在電話兩頭哈哈大笑,安樺直說自己被艾琳跟采茵帶壞了,說話瘋瘋癲癲的。

  與簡安樺的抱怨相比,杜若彤可算是彩虹端上的人,今天是她大婚之日,作為伴娘的姜淮蜜自然全程陪伴。

  五六十桌的賓客,可說是座無虛席,人滿為患,若不是小倆口反對,這酒席可能會上升至七八十桌,杜若彤自一早起就梳妝打扮,維持甜美笑容,一襲白色露肩婚紗,將她襯托得美艷動人,艷照四方。

  聽到姜淮蜜這樣形容自己,杜若彤笑道:「頂著這大濃妝,我都快認不得自己了,要我說是俗氣有餘,氣韻不足,即使艷照也是俗麗,再說我都快累死了,結婚請客什麼的,實在折騰。」

  「再忍一下就好了。」姜淮蜜為她拙上背後的小暗扣,這套金色旗袍是今天的第三套禮服,也是送客服。

  「智唯問說等一下你要不要坐立漳的車回去?」陳立漳是智唯的朋友,也是今天的伴郎之一。

  「我幹嘛坐他的車回去?」姜淮蜜左看右看,確定扣子拉鏈都弄妥後才走到她面前。

  杜若彤在椅子上坐下,喝口果汁,說道:「我想智唯是好意想幫你們拉線,立漳這人還不錯,你可以考慮。」

  姜淮蜜好笑道:「你們真是……」

  「又不是特意拉你們出來認識,是恰巧有這個場合,你們人都不錯,所以才想說牽個線,你不是跟他說過話,他這人真的還不錯,幽默又體貼。」

  她搖頭。「再說吧。」

  杜若彤遲疑道:「還惦記……那個人?」

  她再次搖首。「不是這個問題,怎麼說呢……我不想強求,不是每個人感情路都能像你這麼順利。若彤,越上年紀,愈覺得很多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你是說真的還是搪塞逃避之詞?」杜若彤問。「順其自然,隨緣什麼的當然好,但如果機會就在眼前,你卻轉身離開,這對我來說不是看開或瀟灑而是逃避。」

  姜淮蜜愣了下,隨即搖頭。「你說得太誇張。」

  「我不是說立漳一定是那個人,而是你最近給我的感覺不真實,一副對什麼事都不感興趣的樣子,如果你覺得待在這裡有太多魏子傑的回憶,要不要出國走走,我在美國認識……」

  「不用。」姜淮蜜打斷她的話。「此起兩個月前我已經有精神多了。」

  「是沒錯。」杜若彤點頭。「但我覺得還是……」

  忽然有人敲門而入,說是時間差不多,該去送客了,姜淮蜜鬆口氣,與杜若彤一起走出休息室。

  這時賓客已陸續起身,方智唯與杜若彤步至門口送客,姜淮蜜拿了喜糖與杜若彤又說了幾句祝福的話後,便要離去,卻在無意問掃到一個人影。

  她驚訝地側過身,不與曲昌其打照面,他怎麼也在這兒?對了,他父親是縣議員,她記得若彤說過方智唯的雙親人脈很廣,今天不少政商人物都來了。

  曲昌其正專心講電話,並沒注意到她,姜淮蜜遲疑著要不要私底下跟曲昌其溝通溝通,要他別再去煩簡安樺,但很快地她就打消這個念頭,曲昌其不可能聽她的,之前她就威脅過一次,更別說馬星龍也單獨找過他,但他還是糾纏不休,沒有放棄的打算。

  「……我不是說了不要傷到她,我知道……我也想早點過去可是分不開身,好好,我知道,我馬上就過去。」

  姜淮蜜低頭背對著他,在他定過時,無意中聽見他說了這段話,心頭一凜,曲昌其口中所說的不要傷到他,是指誰?

  她不動聲色地跟在他後頭,維持一個適當,不至被發現的距離,出了飯店後,曲昌其搭計程車離去,她立即攔下另一台,跟在後頭。

  她撥了簡安樺的電話,卻無人接聽,於是她轉而打給艾琳,卻發現沒開機,她很快打了第三通電話給采茵,同樣沒有人接聽。

  一路上她不停給她們三個人打電話,卻都是同樣情形,最後只好打電話給赤蛇,問他知不知道采茵或是艾琳在哪兒,赤蛇說他只知道采茵去看孤兒院院長,艾琳他就不清楚了。

  赤蛇試探地問她是不是有什麼事,因為無法確定簡安樺是否真的落到曲昌其手裡,只好回說沒什麼事便掛了電話。

  先確認曲昌其搞什麼再說吧!姜淮蜜將手機放回小提包內,要是他真抓了簡安樺,到時再找幫手也不遲。

  四十分鐘後,曲昌其在一棟大樓停下,跟管理員打了招呼後,便搭電梯而上。

  姜淮蜜先在外頭打了一通電話後,才往管理室定去,半年前她曾來過這裡調查一名住戶,是關於掏空案一事,管理員還記得她,所以便讓她進去了。

  雖然她對調查局的工作沒有什麼戀棧,但能這樣來去自如,還是挺誘人的。當電梯門打開時,兩個男人走了出來,壓低帽簷,拉著手推車快步離去,姜淮蜜疑惑地蹙起眉頭,這兩人行色匆匆有點可疑,她走進電梯內,按了曲昌其所在的樓層,幾秒後她踏入八樓,在一戶銀色鐵門前按下電鈴。

  大約過了十秒,木門才被打開,曲昌其隔著鐵門看著她,因她穿著鵝黃的小洋裝,頭髮後盤,還化了妝,與以往打扮不同,所以他先是疑惑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

  「是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

  「我是調查員,要查出這種地方有什麼難?我有話想跟你談談。」

  「我沒話跟你說。」

  見他要甩門,她趕緊道:「是關於安樺的事。」

  他停下關門的動作,警覺地看著她。

  「我可以進去說嗎?」她乘勝追擊。「放心,我不會揍你,如果你是擔心這個的話,那我可以離你遠一點。」

  她的激將法很快起了作用,他臉色一變,冷聲道:「我並不怕你。」他開門讓她入內。

  姜淮蜜脫下高跟鞋,走進客廳,機靈地掃視一眼,客廳擺著電視櫃與兩個儲物櫃,沙發前是個矮長几,這兒的傢俱不是黑就是白,調性簡潔分明,不過因為燈光柔和,所以沒有冰冷感。

  「我倒杯水給你。」

  曲昌其自顧自地走進廚房。

  姜淮蜜發現客廳角落放了個大盒子,盒子外面寫著電視機,她刻意走過去瞄了一眼,順道瞄了眼走廊盡頭的兩間房,可惜門是關上的,瞧不見什麼。

  客廳的是平面電視,可這箱子一看就是裝一般傳統電視的,實在古怪。

  「看什麼?」曲昌其自廚房走出來。

  「沒什麼,只是好奇這個大箱子。」姜淮蜜走到沙發上坐下,忽然想起方才在電梯遇上的兩個男子和手推車,莫非他們是送東西到這兒的人?

  見她盯著牆上的平面電視,曲昌其說道:「新電視放在我的房間裡。你要跟我說什麼?」

  「你看起來是個聰明人,但在感情上很不理智,我希望你能不要再纏著安樺……」

  「你是她的誰,來跟我說這些做什麼?」他冷哼一聲。「最近在安樺身邊冒出的人還真不少,我說就是你們把她帶壞的。」

  姜淮蜜捺著性子,繼續道:「你根本不顧她的意志,她已經跟你分手了,是你在糾纏她。」

  「她會回到我身邊的。」他推了下眼鏡,一臉冷淡。「如果你要說的就是這些,那你可以走了。」他飛快起身,示意她該離去了。

  「你不要執迷不悟,真要她去申請禁制令嗎?」雖然她覺得禁制令大概也嚇阻不了他,不過還是得先警告他一聲。

  他連回答都懶,只是站在原地瞪著她。

  她打開皮包,伸手到包包裡拿出唇膏跟鏡子,慢吞吞地打開鏡子,忽然間她聽見似乎有音樂聲傳來,她起身側耳傾聽。

  「我好像聽到手機聲。」

  「那又怎麼樣,是我的手機。」他轉過身子,右手指向門口。「你定吧。」

  「剛剛那是安樺的手機聲,她的手機怎麼會在你這裡?」她往房間走去。

  「我們用的是同一種鈴聲。」他立刻道。

  「可惜我不是打給你。」她拿出皮包裡的手機,方才只是姑且一試撥了簡安樺的號碼,沒想到她真的在這兒,說來也是運氣。

  不過即使簡安樺的鈴聲沒響起,她一樣會找藉口去他房裡看看,即使硬闖也在所下惜,如果沒人,頂多道歉就是了,總得搜過確定沒人她才能安心。

  當她一拿出手機時,曲昌其的臉色就變了,他立刻朝她撲來。

  姜淮蜜早有準備,抓住他的左手,正想給他一頓好打,突如其來的一股劇痛傳遍她的全身,眼前甚至閃過暈眩的白光,頓時痙攣癱倒在地,皮包與手機散落在旁。

  嗶滋——啪啊啪啊快速閃過的聲音讓她不用抬眼望也知道自己被電擊棒打中了。

  曲昌其頓下身來,嘴角勾著笑,手握著防身電擊棒。

  「沒想到你會中暗算吧。」他冷笑。「你以為我會好心給你倒水,我是去廚房拿這個。」他一直放在腰後皮帶間,用衣服蓋住,等適當的時機才拿出來。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幹嘛?」她臉色發白,斷斷續續地說,他是不是瘋子,竟然拿電擊棒攻擊她。

  「當然知道,你私闖民宅,我這是正當防衛。」他惡意地又給她一擊,姜淮蜜痛叫一聲,全身抽動了一下,疼痛讓她的思考能力處於當機狀態,身體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想到大意栽在這人手上,憤怒一下便凌駕而上,遭到電擊後身體不會有生命危險,但肉體會短暫失去行動能力,她需要時間恢復身體功能,問題是曲昌其不可能給她復原的時間。

  他直起身子,忽然抬腳往她肚子上踢去,她叫了一聲,隨即咬住嘴唇,額上冒下冷汗。

  「這是還你的。」他蹲下身,抓住她的頭髮,讓她的頭往後仰。「你不是很行嗎?自以為聰明……」

  她怒視著他。「這就是你的本事?只敢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下三濫又怎麼樣。」他再次按下開關,電擊棒往她身上招呼而去。

  她大叫一聲,又是一陣痙攣,他冷冷地再補上一腳,就在他重複了幾次這樣的惡意玩樂後,突然間「砰」地一聲,裡頭的房門被打開,簡安樺大叫地扛著木椅跑出來,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躺在地上的姜淮蜜一開始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她被電得眼前直閃白光,只聽見一個女人的尖叫聲一路往這兒來。

  簡安樺扛著木椅,朝曲昌其打去,因為曲昌其是蹲著的,見她殺氣騰騰地衝來,反射地便往後退,起身時還因為動作過急而踉膾了下。

  「曲昌其你不要太過分。」簡安樺怒聲叫囂。

  姜淮蜜躺在地上,由下往上看,只覺得簡安樺如復仇女神一樣,扛著椅子像大力士,看來她似乎沒有受到傷害,這樣一想也就安心了。

  「小蜜你沒事吧?」篙安樺緊繃地問了一聲,不敢低頭看她,怕曲昌其趁她分神之際作怪。

  「沒事。」她輕語,只希望簡安樺能拖點時間讓她恢復。

  「你怎麼掙脫繩子的?」曲昌其不解地問。

  「你管不著,我告訴你,我已經叫救兵了。」簡安樺繃緊著身體,他往右移動,她的椅子就往右,他往左,她的手臂也跟著往左帶。

  曲昌其伸出手,抓住椅腳,簡安樺生氣地要用椅子打他,可兩人的力氣懸殊,倒有點像在拔河了。

  曲昌其用力扯住椅子,簡安樺知道力氣贏不過他,倏地鬆手,使得他倒退了好幾步,她趁此拿了東西就砸,書本、花瓶、檯燈等等。曲昌其怒叫一聲,衝過來抓住她,簡安樺死命尖叫,拳打腳踢,曲昌其煩不勝煩,以電擊棒攻擊她,她立刻痛叫地倒在地上。

  「這下安靜了。」曲昌其生氣地吼道。

  他跨過簡安樺,彎身想給姜淮蜜再補一擊,突然間膝蓋遭到重擊,姜淮蜜乘機對準他的膝蓋掃去,他一個重心不穩,往旁倒下—

  「啾啾啾……」門鈴聲恰巧在這時響起。

  啪地一聲,曲昌其跌在簡安樺身上,手上的電擊棒也掉了,姜淮蜜費力撐起自己,想給他喉頭一拳,無奈身體還未從電擊中恢復,再加上他剛剛踢了她的肚子好幾下,疼痛使她的動作變慢,他閃過她的拳頭,打了她下巴一拳,這回她的眼前閃過金星。

  篙安樺從後頭抱住曲昌其,不讓他打人,這時門鈐響得更急,曲昌其很快甩開簡安樺,她倒在破裂的花瓶碎片上,痛得大叫。

  怒火給了姜淮蜜爆發力,在他甩開簡安樺時,她忍著肚子的疼痛,飛快坐起身,朝他眼睛狠狠打了一拳,曲昌其大叫出聲,她在他喉嚨上劈了一記,他往後倒。

  同一時間大門被打開,馬星龍、小馬與艾琳衝了進來,當他們瞧見客廳的混亂與倒在地上的三個人時,先是一陣錯愕。

  「天啊,怎麼會……」艾琳錯愕地吐出一連串英文,趕緊上前扶起簡安樺。

  「你流血了……」

  見危機解除,簡安樺心口一鬆,哭了起來。

  姜淮蜜訝異地看向三人,不懂他們怎麼進來的,而且馬星龍怎麼會出現在這兒,一看到他陰沉暴怒的表情,她大感下妙。

  曲昌其捂著眼睛,大叫:「你們……」

  接著他就說不出話了,馬星龍像抓小雞一樣,把他從地上抓起來,快速揍了他好幾拳。

  「小馬,愣著幹嘛?快架開他。」姜淮蜜喊,一邊試著起身。

  馬星童拉她起來。「怎麼會搞成這樣?」依姜淮蜜的身手應該不至於弄得這麼狼狽,難道這曲昌其也練過?而後她瞄到地上的電擊棒,怒火一下燒了上來。

  「小馬,快去拉住馬星龍。」姜淮蜜喝道,曲昌其都被打得跪倒在地了,他還不住手。

  馬星童冷著臉。「我看把他打成半殘好了。」

  「小馬!」她厲聲道。

  馬星童不甘願地上前架開堂哥,馬星龍恢復一些理智,但表情還是鐵青著,他轉頭瞄了受傷的簡安樺一眼,艾琳不知何時已經拉著她坐在椅子上,幫她清理手臂上的傷口。

  他上前問了正在哭泣的簡安樺,她哽咽地說著自己沒事,只是手臂劃了一道,為免嚇到她,他也沒有多問,走向搖搖欲墜的姜淮蜜。

  他撿起地上的電擊棒,全身的肌肉又繃緊起來,見她手捂著肚子,臉色蒼白,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沒有回頭把曲昌其從窗戶丟下去。

  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要火了,姜淮蜜趕緊道:「沒事,死不了。」她虛弱地搭著一旁的櫃子,免得自己倒下去。

  他走過來,一把抱起她,姜淮蜜大吃一驚,臉蛋熱燙起來。「你做什麼?」她小聲道:「我不是說我沒事。」她不敢看其他人的反應,盡量佯裝自然。

  這時另外三人都睜大了眼,簡安樺甚至忘了哭泣,隨即露出一抹淺淺的笑,雖然今天受驚不少,但起碼有好事發生。

  馬星童先是一怔,隨即竊笑。

  馬星龍抱著姜淮蜜跨過一地混亂,將她抱到沙發上坐下。「撐得住嗎?」他問。

  「我說了我沒事。」她瞪他一眼。

  「醫生檢查過後再說這句話。」他嚴厲地說。

  姜淮蜜正要反駁,他已拿出對講機聯絡警局,著手處理殘局;姜淮蜜靠著沙發,疼痛地閉上雙眼,雖然全身還是很緊繃,肚子也很痛,但心理上已穩定下來。

  有他在,一切都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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