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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基鳳自然不會看不透閔蕙齡的心思,細想起來,這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不過,他一點也沒有表露出來,只是默默地等待結婚日子的到來。歸根到底結婚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個人建立家庭過日子,不論是誰說三道四,都沒有用。他認為對這種事神經緊張是最愚蠢的。
不一會兒,崔基鳳意識到自己沒有一定的方向,是在信步而行,於是停下腳步,去看放在市政廳前面廣場上的大聖誕樹。
那聖誕樹由輝煌燦爛的燈火點綴著,上面積著雪,周圍站著一大幫人在唱讚美詩。不知怎的,他好像看到了難堪的場面,把眼睛轉了過去。每當他看見基督教徒成群結隊轉來轉去唱讚美詩時,總是像看見了不堪入目的東西趕忙把頭扭過去。他討厭他們。
崔基鳳沿著通向地下道的台階朝下走去,又感到一陣昏眩。他在台階上站了一會,又邁步向前,穿過地下道,走進了一條小巷子。巷子裡雞尾酒鋪鱗次櫛比,他隨便推開了一家小店的門走了進去。
店堂挺窄,充滿了煙氣。他從那爿店裡出來,鑽進了旁邊的一家雞尾酒店,一眼就看見有幾隻空位子。他依在櫃台上要了一杯瑪蒂尼酒。旁邊的一面鏡子映出了他身披白雪的身影。俄頃,雪化了,水珠從他的頭髮上朝下墜。
「一上來就錯了。」他自言自語地說著,把酒杯端到嘴邊。
「哎,你說什麼?」嘴唇抹得通紅的女服務員瞪大眼睛問道。
「哦,沒事!」
他從口袋裡掏出煙荷包朝煙斗裡裝煙,啁咕說:「這可能嗎?」又說:「也有這個可能。」這時他好像是深明事理的老者,一面點頭一面點煙斗。女服務員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他。
跟吳妙花認識了約摸兩個月以後,他想這樣的女人跟她過一輩於也不後悔。他已經完全落到她手中,最後甚至考慮起結婚問題來了。
有一天,吳妙花說年齡到了,不得不考慮結婚問題。於是他問吳妙花有沒有對象,吳妙花馬上回答說有十個候選人。他慌忙要求吳妙花打消和他們結婚的念頭。吳妙花當即表示拒絕他們的求婚不成問題,但又問道,要是拒絕了他們,那誰對她的將來負責呢?他說:「我可以負責,不,是我想負責。」第二天吳妙花向他提議到雪岳山去旅行,他欣然應允,跟吳妙花一起上了路。他們在雪岳山的旅館裡逗留兩天,吳妙花主動委身於他,答應了他的結婚請求。跟吳妙花頭一次發生了關係以後,他把吳妙花看成了一個完美無缺、沒法挑剔的女人,認為自己的選擇對極了。
「再喝一杯嗎?」女服務員問。
「不,夠了。」
他離開酒店,走上車道,喊了一輛出租汽車,毫不猶豫地說:
「去W旅館。」
汽車奔馳的時候,他一直在吸煙斗。由於路上結了冰,車子開得很慢,令人不耐煩。他想起了在雪岳山度過的兩個夜晚,一陣刺痛的感覺掀起了波濤,湧上心頭。吳妙花穿著衣服的時候漂亮,脫掉衣服的時候更漂亮。他被她苗條的身段迷惑住了,被她那與她的身段十分相配的身體的動作弄得幾乎掉了魂。他明白在這種時候去考慮什麼處女的貞操一類問題該有多麼可笑。
幾天以後,他把吳妙花帶到家裡去跟大家見面,家裡人看見吳妙花不禁歡聲雷動。原先他沒有露出任何一點要結婚的苗頭,以致於弄得家裡人大惑不解,如今突然帶了一個美女回來,介紹說將來要跟她結婚,這不禁使家裡人既吃驚又高興也就不無原因的了。尤其是聽說未來的新娘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像這種富家女要下嫁到勉強夠得上中等生活水平的人家,這本身就是一件大事。大家問崔基鳳究竟是怎麼把這個女人搞到手的,作為當事人,崔基鳳只是一個勁地笑,不予回答。實際上他也無話可說。他只能說不曉得怎麼一來就成功了,想不出別的話來。家裡人說他們是天生一對,都為準備迎接吳妙花而忙乎起來。因此家裡也出現了從來沒有過的生氣。
他讓車子不要開到飯店的院子裡去,停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由於是坡道,而且上了凍,路面非常滑。他小心翼翼沿著坡道朝上走,不一會就走到飯店的院於裡。飯店的院子裡已經停了好幾輛小汽車。他的兩隻眼睛自然首先朝那邊看,好像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趕忙轉過頭來。然後他又朝那邊看,只見一輛熟悉的汽車,淡綠色的自備小轎車夾在別的車子當中。他搖了搖頭,看了看遠山,把視線轉到飯店大樓的上面,有一些房間還點著燈。
按照打電話來的那個身份不明的女人的說法,吳妙花住在一○一九號房間。他從底下往上數層數,眼睛在十樓的房間上搜索了一陣,又看了看淡綠色的自備汽車。因為離得比較遠,看不見車牌號。
「這種舉動不高級!」他霍地轉過身去。
這時有一輛自備汽車從正門開進來,他問到旁邊,趁勢看了看被車燈照亮了的淡綠色目備汽車的車牌號,認定確實是吳妙花的車子。他突然渾身顫抖,把脖子一縮,好像覺得沒有必要再進一步證實了。
「咳,回去吧!」
但是他邁不開腳步。他喘了一陣粗氣,好像下了決心似地朝吳妙花的車子走去。車於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由此看來,吳妙花到飯店裡來可能已經很久了。他伸出手來輕輕地去拂車頂上的積雪,拂了兩三下,又抓了一把使勁一捏。他的手凍僵了,他愣怔地站著,直到難以再堅持下去的時候才離開。
不一會兒,他便進入飯店。他並沒有考慮好應該怎麼辦便走了進去,在大廳裡逡巡。他為了整理一下思緒,進了咖啡廳。
儘管已經很晚,想不到咖啡廳裡人還出奇地多,好像幾乎都是來尋歡作樂的情侶。他在僻靜的地方找了個座位,坐下喝咖啡,站起身來的時候一煙斗的煙已經吸完。他從咖啡廳出來,毫不猶豫地徑直朝服務台走去。
「給我一個房間,要套間。」
服務台的男服務員把住宿登記表遞給他。他在上面填寫了有關事項,然後付房金。
「可能的話請你給我下面的房間,五層的最好。」
「五樓正好有一套房間空著。」
男管理員把鑰匙交給他,是五一二室的鑰匙。他之所以要訂下面的房間,為的是要就近監視妙花的車子。他乘上電梯徑直上到十樓。下了電梯,他朝走廊的兩頭看了看。走廊裡什麼人也沒有,於是他小心翼翼地朝十九號房間走去,終於到達十九號房間門口。
即將成為我妻子的姑娘難道跟別的男人一起就住在這個房間裡嗎?他們正在裡面幹些什麼呢?他抑制著怦怦亂跳的心把耳朵貼在門上,可是什麼聲音也沒聽見。是睡了嗎?突然從裡面傳來像是從非常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輕輕的聲音,是男人的笑聲,接著是女人的笑聲。他感到一陣昏眩,身子一歪。為了不致於跌倒,他把手撐在牆上,兩腿索索發抖,臉上直淌冷汗。
他注視著電鈴上的按鈕,把顫抖的手放了上去,現在只要往下一撳就行了,但是他沒有撳。「這樣太卑鄙了!」他把手放下,悲憤地嘀咕道,然後快步向電梯那面走去。
他在電梯裡用兩隻手捂著汗濕了的蒼白的臉,暗暗地關照自己一定要冷靜,但事與願違。他的感情已經陷入絕境,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他在五樓下了電梯,進入十二號房間。
「這真是難忘的聖誕節之夜……」他自言自語地說著,走到窗口,拉開窗簾。停在停車場裡的車子就在眼前,淡綠色的自備汽車也映入眼簾。他把椅子拉過來坐下,向外眺望。房間裡的燈沒有關,他也不去管它。他想一直坐在那裡直到淡綠色的自備汽車開走。
一○一九號房間的一對男女瞇著眼睛過了一夜。他們不像五一二號房間的男人那樣貼著窗戶朝外看等待天亮,而是在眠床上消磨漫長的冬夜。他們的熱情很高漲,就像永不枯竭的泉水。
天濛濛亮的時候,他們終於完事了,靜靜地在喘氣。妙花看著筋疲力盡、像死了一樣閉著眼睛的昌詩,感到無比的可愛。
她一上來就覺得他可愛。跟他相好,也是從這一點出發的。現在也有同樣的感覺。她像母親似地用她豐滿的胸脯護著他,一隻手撫摸著他的脊背。昌詩的身體整個兒汗涔涔、滑溜溜的。我可愛的小狗,現在該打起精神回去了。相好了一夜,該不會再囉嗦了吧。要是再打電話耍賴,我就打你。
「現在幾點鐘?」昌詩把臉埋在她的胸口問道。
她伸手把放在桌上的手錶拿起來一看,說:
「七點。」
「不走不行嗎?」
「唔,得走。」
「再見。」
他像女人一樣感情脆弱地說道,把臉朝妙花的胸脯上貼得更緊了。
「再見,祝你幸福。」
他的聲音好像有點顫抖,接著傳來抽泣的聲音。妙花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她皺緊眉頭,撫摸著昌詩的腦袋。
「別哭!幹嗎哭呀,像個傻瓜。昌詩是個哭包子。」
昌詩不僅沒有止住哭聲,反而抽泣得更凶了。
「姐姐……我愛你……到死都不會忘記……到死也決不……」
「別哭,叫你別哭!」
妙花終於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哭開了。
這一男一女彼此摟抱著哽咽了好半天。也許是痛痛快快哭了一陣以後心裡稍微好過了些,他們鬆開膀子,悶聲不響。
從覺得他可愛開始,她與他的關係一直發展成為有愛情。但是,與其說是愛,不如說這一陣她喜歡他喜歡得要命來得更妥當。儘管男方真誠地說自己愛吳妙花,而吳妙花卻不是這樣。對她來說,昌詩只不過是她喜歡的一條小狗而已。
女人甩掉喜歡的小狗也會流淚,不過這和傷心掉淚相去甚遠。起初吳妙花看見他的時候,覺得他純潔可愛,於是對他招招手喊他過去,就像喚狗一樣。誰知這條小狗出奇地跟她好,搖尾乞憐地跟著她,一步不離左右。吳妙花慌了,可卻更加疼他,他是絕頂聰明的。瞭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秀才,在S大學物理系讀書。吳妙花被他純真的熱情和聰穎的頭腦迷惑注了,越陷越深,終於跟他偷情幽會。坦白地說,說妙花帶著他玩玩更妥當。
然而,儘管他有純真的熱情、聰慧的頭腦,他也不可能成為妙花結婚的對象。他比吳妙花小五歲,體格瘦小,很不登樣。除去這些不說,他在吳妙花眼裡也不是一個堂堂的男人,只不過是一個小孩子而已。
讓一個小娃娃的心靈遭受創傷,在這行將離別的時刻,這一點叫她心裡難過。但是,她又不能因此而跟他繼續保持關係。她明後天就將成為別人的妻子,而且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對昌詩感到厭倦,所以實際上她已經開始覺得他無足輕重了。
「能去參加你的婚禮嗎?」昌詩冷冷地問道。
妙花使勁搖了搖頭。
「不行。你別來。」
「我想去看看你穿結婚禮服的樣子……」
「不要。你別來。你來了我會哭的……」
「我要看看新郎的長相……」
「不行,千萬別來。」
「我要去。」
吳妙花神經質地把枕頭一掀,從床上下來,說:
「求求你,別這樣。」
「我想最後看看你離去的身影,難道我連這一點自由都沒有嗎?你以為你叫我別去,我就會不去了嗎?我悄悄地躲在一邊,從人的肩膀上看,誰會知道!」
這話說得對。吳妙花曉得拗不過他,也不想就這個問題再跟他干仗,乾脆閉上了嘴。
「我是想祝福你結婚。」他突然用平靜的語調說。
吳妙花深為感動地看了他一眼。
「謝謝。」
她光著身子走到電話跟前,給家裡掛了個電話。傭人首先來接,隔了一會兒,她的媽媽來聽了。
「哼,你是不是昏了頭!」
跟她估計的一樣,母親非常光火。
「對不起,媽媽。」
她嘴上說對不起,其實連一點抱歉的神色也沒有。
「是不是昏了頭?」她母親又惡狠狠地沖了她一句。
「嘿,媽媽,對不起。是因為我一清早就把您吵醒了嗎?」
她並不喜歡媽媽,所以從前常常跟媽媽吵架,最近則避免跟媽媽發生衝突。
「什麼?你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
「哎唷,媽媽……我馬上就回來。」
「你現在在哪兒?」
「在飯店裡。」
「你現在幹什麼?」
她腦子裡想像著媽媽氣得直哼哼的樣子,微微一笑。
「我說在飯店裡。」
「什麼?這話你怎麼說得出口?」
「別擔心。我跟朋友們在一起。朋友們要我趁還是姑娘的時候最後請一次客,所以我們在夜總會裡玩了一陣,然後進了旅館。」
「我不相信,讓你的朋友來聽電話。」
「現在全七歪八倒地在睡覺哩。昨天熬了一夜,睡得很死」
也許是她的母親閔蕙齡覺得無可奈何,呼的歎了一口氣。
「你究竟打算怎麼樣?明天就要結婚了,還在外面住宿,行嗎?按照通常的想法是怎麼也理解不了的。」
「不是也有反常的嗎?人哪能總是按照常規過活呢?可以這樣,也可以那樣嘛。」
「討厭!你到底明天結不結婚。」
「那是自然要結的羅。」
「那你還住在外面?」
「媽媽,對我來說,作為一個女孩子這是最後一個聖誕前夜,您還不理解?」
「你幾歲了?又不是小姑娘。」
「所以說誰都會有少女的感傷!」
「你跟新郎在一起熬夜那才是正理,為什麼一個人住旅館?」
「他呀,今後要叫人看得生厭。怎麼,他打過電話來了?」
「是呀,昨天晚上他打電話來了。他說你要到他家去,可是沒有去,好像等得不耐煩了。你跟他約好了就應當去,幹嗎要跑到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反正你很有問題。」
「天哪,這個人真怪。我從來沒有跟他約定到他家去。他常常胡說八道。」
「他都要做你的新郎了,哪有你還稱他這個人這個人的道理。昨天晚上你們應當約會。反正,你們都很不正常。你也沒有打電話給他?」
「幹嗎要打電話給他?」
這時,昌詩走到她身邊,從背後悄悄地摟住她的腰。妙花想把他的手甩開,對著話筒接著說:
「嗯,昨天晚上,我怎麼沒有說要跟他見面呀!我說在市內碰頭,您知道他說什麼來著?他擺出一副哲學家的派頭說,我們都老了,哪能像小孩子那樣到處亂闖呢?又說在家裡見面又不丟人,真氣人。所以我和幾個小姐妹在外過了一個晚上。」
昌詩悄悄地把臉靠在吳妙花的肩膀上。
「我搞不清你們哪個說的是真話!」
「媽,看來您已經向著女婿了。」
「別說什麼女婿不女婿,他都老啦!想到招他當女婿,我就討厭!」
「媽,我知道您不喜歡他。不過,媽,他可是個好人。」
「你已經自認為是他妻子,出來維護他了!我可真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你見著他,打算怎麼解釋?」
「照實說唄。我有什麼錯,畢竟現在還不是他的老婆嘛!」
「明天結婚,新娘不回家,在外面亂闖,誰會高興?人的事今天不知明天!」
「別擔心。都已經準備好啦。」
「快回來。」
「好。讓您操心了,對不起。」
吳妙花一放下話筒轉過身來,昌詩就用手在她的腹部啪的打了一下。
「姐姐是個謊言家。真不知道你這麼會說謊。」
「想說假話,就要說得徹底一些。」
她朝梳妝台前一坐,開始梳頭。頭髮滑落到像雪一樣潔白的肌膚上,昌詩神魂顛倒地看著她。她那樣子再美不過了。那個將要娶具有如此皎好的體態的女人為妻的幸福男人究竟是誰呢?按照吳妙花的說法,那人是某大學的教授。由於她不肯詳談,所以無法知道那人的確實情況。
吳妙花梳好了頭,到浴室去,隔了一會兒又出來了。昌詩也走進浴室洗了一個澡。
吳妙花把衣裳拿來穿上,看著窗外。外面堆積著白雪。雪儘管不下了,但天空陰沉沉的,好像還要下。她的汽車上也積著雪。
昌詩用毛巾擦著身子從浴室裡出來。以後他們像約好了似地一聲不吭穿衣服。然後不管是在電梯裡,還是在咖啡廳裡喝咖啡的時候,他們都沒有交談過一句。
不一會兒,他們離開飯店大樓,並肩朝停車場走去。
崔基鳳嘴裡燒得發乾,夜裡他渴得難受,但一口水也不喝,一直坐在窗口。他想以肉體上的虐待來懲罰自己,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鄙陋不堪,同時又覺得自己不可能顯得那麼不成器。這算什麼德性呢?
「一個了不起的女人!」他不知不覺地嘀咕道。
結婚前兩天還跟別的男人一塊睡覺,這在一般的女子是不可想像的。他覺得吳妙花好像分明是個大膽而又沒有道德的女人。為什麼早先就沒有察覺呢?他一面吸煙斗,一面仰望著陰沉的天空。沉重的眼皮老是朝下墜,視野老是被擋住。他瞇著眼睛熬夜,自然要打瞌睡。
突然有兩個人影在他的眼前一晃。他連忙睜開雙眼,把上身朝前傾。他感到渾身直打寒顫,好像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同時他惡狠狠地注視著這兩個人。
並肩走向停車場的兩個人當中的一個肯定是吳妙花。男人比她的個子小,從整體上來說,顯得很猥瑣。崔基鳳踢開椅子,霍地站了起來。
他本想衝出去,後來又站住了。現在兩個人出現在眼前該怎麼辦呢?他覺得憑自己的本領可能對付不了三個人面對面的局面,所以又回到窗日站住了。
「了不起的女人!」他再一次歎息道。
吳妙花首先鑽進汽車坐下,接著那男人也上了車坐在駕駛座旁邊的位置上。從他上車時的神情來看,是個稚氣的小伙子,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個大學生。
「她帶著這種毛孩子取樂,妙極了,簡直是奧美!該死的女人。」
他悄悄地打開窗戶。一股寒風撲了進來,同時傳來引擎的發動聲。
「哈哈哈……他們不知道我在這兒看。」
他覺得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吳妙花的車子終於動了。她的被稱為Q的淡綠色新型轎車,向後倒了一下又向左轉,朝大門口駛去。
隔了一會兒,Q開出正門,從視野裡消失了。崔基鳳舉起右手,自言自語地說:「再見!」接著一陣昏眩。這次發暈很厲害,幾乎是天旋地轉。
他突然改變了想法,慌忙跑出房間,在走廊裡踉踉蹌蹌差點跌倒,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衝進電梯。他氣喘吁吁,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淌。
恰巧有一輛出租汽車開到旅館大樓門口停下,車上的兩個人還沒有下來,他就坐了上去。
「快開!跟上前面的那一輛。」
他指了指吳妙花的車子漸漸消失的地方。幸虧出租汽車司機馬上就啟動了車,不一會兒就看見了被紅燈擋住了的淡綠色的Q。
「不要靠得太近,被他們發覺就麻煩了。」
「是跟蹤?」司機撲哧一笑,問道。
「就當是這麼回事吧!」崔基鳳簡短地回答道。
Q開動了,出租車保持著適當的距離跟在它後面。不一會兒Q讓那小伙子在新村勞特裡附近下了車,又徑直朝前開。估計那小伙子的家離這兒很近。崔基鳳讓出租車超到那小伙子前頭停下,開始盯他的稍。崔基鳳連跟在他後面應該怎麼辦都沒有具體考慮好,就那麼茫然地尾隨著他。
那越看越不登樣的傢伙穿過車道,走進了胡同,甚至都不回頭看一看,縮著肩搖搖擺擺朝前走。他的腿搖晃得厲害,跌跌衝衝的樣子簡直像只鴨子。那小伙子從這條巷子又鑽進了另一條巷子,消失在一幢舊朝鮮式房屋裡。崔基鳳從那屋子門口穿過,又折回來走出巷子。
約摸過了一個小時他回到家裡,狼狽不堪地進了門,妹妹秀美留心地看了他一眼,說:
「剛才姐姐打電話來,叫你打個電話給她。」
他一聲不吭地上了二樓書房,朝沙發上一坐就睡著了。隔了一個小時,秀美上來把他搖醒:
「姐姐打電話來了。」
他慢騰騰地走到底層去接電話。
「昨天晚上我跟幾個朋友一起玩了,沒有到你家去。現在你能出來一下嗎?」
吳妙花沒有說任何抱歉的話。一個小時以後,崔基鳳前往約會地點。吳妙花先來了,她坐在他們常去的沙龍裡。崔基鳳走進去看見了她,吳妙花衝著他嫣然一笑。崔基鳳也微微一笑,毫不示弱。他仔細一看,吳妙花相當憔。淬。昨天晚上她和那隻小鴨子玩火,自然是要瘦的羅,這個女人呀,演技是一流的。
「哪兒不舒服?」吳妙花甜甜地問道。
「沒有……」
他微微搖了搖頭。兩個人各人要了一杯果子汁。
「今天真的好像有點不舒服。」
對方的相貌真的像第一流的演員,坐在那兒滿室生輝。
吳妙花高雅地微微一笑,把一杯果子汁端起來放到嘴邊。
「據說你在外面過夜剛回來?」
「唔,是的。就算是最後一次在外過夜吧。」
「結了婚,你要是想在外面過夜也可以,我一定照准。」
「你信心十足,令人感動。」
「說真的,我可不想做一個一聽說男人在外過夜就眼睛瞪得老大、氣沖斗牛的妻子。我願意保障你的最大的自由。就算是夫妻也有想一個人待著的時候。我不想干預。結婚絕對不能成為枷鎖。」
「太好了。我想一個人呆著的時候,你怎麼辦呢?」
「我當然也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或者在外面過夜,或者旅行。」
兩個人的視線霎時冷冷地碰到了一起。但是他們馬上就微微一笑。
「這話說得挺有意思。」
「我可不同於別人的老婆。」
「應當這樣。」
他開始朝煙斗裡裝煙葉。
「我說這話你不高興吧?」
「哪裡!」
他拿起火柴在煙斗上點火。
「那麼,你能理解羅?」
「當然理解。」
他吧嗒吧嗒地吸起了煙斗。
「你給我在外過夜和旅行的自由?」
「當然給呀,充分地給。你可以隨心所欲。家庭生活要在不損害對方的範圍裡進行。」
他用灰濛濛的眼睛冷冷地瞅了吳妙花一眼。吳妙花烏黑的眸子在閃動。
「家庭生活要在不損害對方的範圍內進行,這話太籠統。」
「是呀。比如說讓家裡人餓飯,不照顧孩子諸如此類。」
「這些事是當然應當做好的。這種事不做好在外面瞎跑,也太不像話了。反正我的意思是要保障彼此的私生活。我也是有職業的,在外面的時間無論如何也要比花在家務事上的時間多。這就只能把家務事交給傭人去做。」
她忙著要開一爿服裝店。按照她的說法,不是隨隨便便地開一爿,而是要開一爿一下子能壓倒所有服裝店的像樣的服裝店。
「隨你的便。我是不願說三道四的,你看著辦好了。」
「也許會到外國去幾個月。」
「不論你是到外國還是上月球,都跟我不相干。你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好了。」
「哲學家畢竟不一樣。」
「不是這麼回事。」
崔基鳳面帶微笑,長長地吐了一口煙。他心裡突然在想是不是要按原定計劃跟這個女人結婚,又想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如果今天毀約,也許會把許多人嚇死。
「昨天晚上,我作為一個單身小伙子最後一次在外住宿,頗為寂寞。我本想等你來一塊兒出去吃晚飯,等到很晚你也不來,只好一個人走了。我猜想你也許在家,打了個電話,是你媽媽接的。」
「你不打電話,我也會挨媽媽罵的。那你一個人幹些什麼呢?」
「到處亂闖,還喝了酒。你幹了些什麼?」
他斂起臉上的笑容。吳妙花嚥了一日唾沫。
「一定要瞭解嗎?」
「不。我只不過隨便問問,不願說也不要緊,我並非一定要瞭解。」
「告訴你,跟幾個朋友在夜總會裡跳舞了。跳了一夜,然後住進飯店,一直睡到天濛濛亮。」
吳妙花說得一點不打格楞。崔基鳳悄悄地看著她的臉。她的表情非常開朗真摯,看不出任何一點說謊的跡象。看到這種表情,可能誰也不會認為她在說謊。他想這是天生的,不是天生的,就不會這樣。他注意地觀察著她。
「是在飯店的夜總會裡跳舞嗎?」
「對。玩得挺痛快。」
「我不上夜總會,是因為討厭那種地方。年青人很多。昨天晚上你去的地方不錯吧?是哪一家夜總會呀?」
「是新開的H飯店夜總會。是迄今為止我去過的當中最好的一家。」
「睡也睡在那家飯店裡?」
「對。房間乾淨豪華。缺點就是貴一點,不過挺好。」
崔基鳳有苦說不出。但他不露聲色,又問道:
「昨天你為什麼說來,又不來,也不打個電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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