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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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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七劍下天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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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30:17 |只看該作者

第10回 叱吒深山 黃衣藏隱秘 縱橫雙劍 幽谷會群豪(2)

  紅面老人石天成與桂天瀾之間的思恩怨怨,至此大白,眾人均不禁黯然神傷,烯噓歎息!老婆婆忽然一手取過黃衫少年背上的行囊,解開一抖,抖出幾件黃衫。紅面老人歎道:「兒啊!這幾年難為你了,虧你還能體諒你媽的苦心,雖然失了記憶,黃衫服飾還是未改。」老婆婆悶聲不響,忽然揀出一件杏黃衫子,遞過去道:「大成,你看看這件黃衫,可不就是當年我給你做的那件,上面還沾著你幾點血跡!」紅面老人接過一看,流下淚來。老婆婆道:「我們一直珍藏著這件衫,在仲明十八歲那年,才交給他保存,我們告訴他這是一件家傳信物,將來憑這件衣服可以找到一個失散了的親人。他當時很是疑惑,也曾發問,我要告訴他還未到時候,不必多問。這個孩子很聽話,果然珍藏起來,你看他流浪了這麼多年,還是藏得好好的!」

  紅面老人把黃衫展開,二十年的的往事在淚光中搖晃,一時只覺萬箭穿心!這件黃衫,現在已經陳舊不堪了,可是在他眼中,還像當年妻子新縫好交給他的樣子。他忽然吩咐黃衫少年把一技點著的松枝拿來。荒谷無燈,石室中點著一扎松枝照明。黃衫少年如言取過一枝燃著的松枝,紅面老人將黃衫在火上一罩,頓時燃燒起來,說道:「今日一家團圓,這不祥之物,再不要保存它了!」

  突然,黃衫少年叫道:「你們看,那是什麼?」眾人定睛看時,只見那件燃燒著的黃衫,忽然在火光中現出一幅圖畫,圖中現出一道瀑布,在瀑布的盡頭,水像珍珠簾子一伸,掛在一個山洞前面,山洞石門緊閉,火光中還現出七個大字,「左三右四中十二。」眾人詫異非常,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黃衫燃燒得非常迅速,霎忽之後化為灰燼,冒浣蓮將畫默記心中,準備他日重繪。

  紅面老人莫明所以,問道:「這是怎麼搞的?」冒浣蓮道:「我聽傅伯伯說過,有一種野草,燒成灰後,和水調勻,用來寫字,字跡不顯,但一經焚化,就露出來。有一些秘密的幫會,曾利用過這種野草,製成隱形墨水,來傳達極秘密的信件。可是這種草很難找,用法也很少人知道。」

  紅面老人道:「上面的字,我認得是天瀾師哥的,可是他這幅圖卻是什麼意思?」老婆婆也詫異道:「我也未聽他說過。他自從到劍閣隱居之後,越發沉默,常常整天都難得說一句話,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畫的!」

  不說眾人在屋內亂猜,且說凌未風受老婆婆之托,仗劍在外面巡視。山谷中幽泉鳴咽,螢火隱現,他想屋中人悲慘的遭遇,又聯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悲從中來,無可斷絕。正思想間,忽見遠處有兩條黑影飛馳而來。

  凌未風心中暗道:「這兩人想必就是老婆婆聽說的賊人,且看看他們的行徑。」身子一伏,隱在草莽之中。這兩人身法好快,霎忽到了面前,只聽得其中一人說道:「聞說桂老頭兒躲在劍閣!何以找不著他,只見一間殘破的茅屋?」另一人道:「等韓大哥來就有辦法了,就是怕他不來。說話之間,兩人已離開凌未風四五丈地。凌未風暗暗搓著一小塊泥土,團成小小的泥丸,雙指一彈,正正打在後面那人的肩上,那人驀然驚起,遊目四顧,杳無人跡。這時恰值一陣風吹過,旁邊一裸大樹,飄下幾片樹葉。那人也是內家高手,起初以為是樹上落下的泥土,繼而一想,是樹上落下的,自己不會感到一陣酸痛。他拍拍前面的人道:「併肩子站著,有線上的朋友來了!」前面那人回頭說道:「陶大哥,你見了什麼啊!」被喚做陶大哥的悶聲不響,一掖衣襟,飛掠上樹,正待瞧望,忽然足踏的那根樹枝,又是喀嚓一聲,開根折斷。幸而他的輕身功夫很俊,一個「細胸巧翻雲」,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兀是張目四顧,凌未風不禁笑出聲來。

  這兩人回聲罵道:「是線上的朋友,請出來指教個三招兩式,鬼鬼祟祟暗中捉弄,算什麼英雄?」凌未風笑著站了起來,說道:「我就在這裡啊!誰叫你們看不見?」


  這兩人一個名叫八方刀張元振,一個名叫黑煞神陶宏,都是陝西的獨腳大盜,論功夫倒不是庸手,只是輕功暗器之術,卻遜於凌未風,這番被凌未風暗中考較,都很生氣,一左一右,猛向凌未風撲來!

  凌未風單掌護胸,凝身不動,左面的張元振一拳打到,他才突地沉掌橫截,張元振微吃一驚,一記「手揮琵琶」,將凌未風的橫勁化開。陶宏在右面駢指如朝,旋身撲進,伸指便點凌未風的「湧泉穴」。

  凌未風側身閃過,反手一點,也向陶宏腰間的「敬凱穴」點來,口中笑道:「你這廝也會點穴?」凌未風出手如電,陶宏含胸吸腹,雖未給真個點中,衣裳已給凌未風戳了一個小洞,趁勢雙指一鉤,撕開了一大片。

  陶宏往旁疾道,喝道:「你是什麼人?」凌未風道:「你又是什麼人?」張元振這時已看清楚凌未風險上的刀疤,吃了一驚,叫道:「你是不是名喚天山神芒的凌未風?」凌未風傲然說道:「你也知道我的名字?」張元振道:「你在西北混得好好的,何苦來趟這趟渾水?」凌未風聽不懂他的話意,喝道:「什麼叫做渾水?天下人管天下事,你們敢來欺負殘廢老人,我可不能不管!」

  陶宏急忙抱拳說道:「凌大俠,你是說桂天瀾殘廢了?我們不是他的仇人,他在哪裡?煩你引見引見。」

  凌未風未及答話,遠處又有三人飛奔而來,凌未風一看全是上了五十歲的老漢。張元振、陶宏二人作了個羅圈揖,說道:「羅當家、達士司和盧舵主都來啦。咱們合字的朋友,一瓢水大家喝啦!」凌未風一聽,便知是綠林的切口,綠林中人在搶劫一票財物時,苦碰到另一幫的也來攔截,如不想火拚,就得答應「見者有份」,大家分贓。「合字」是指「同道中人」,「一瓢水」是指「財貨」。凌未風十分詫異,這些人到荒谷中做什麼「買賣?」

  張元振指著凌未風道:「這位是西北遊俠天山神芒凌未風。」那三人漫不經意地點了點頭,張元振又對凌未風一一介紹道:「這們是在川北眉山安窖立櫃的羅當家羅達,這位是石砥土司達三公;這位是青陽幫的舵主盧大楞子。」凌未風一聽,知道這三人都是四川響噹噹的角色,自己在西北名頭雖大,卻從未到過四川,怪不得他們聽了自己名字,也只等閒視之。但卻不知何以一夜之間,竟有這麼多位綠林高手到此,而且其中還有一位以鋼筋鐵骨聞名武林的外家高手達土司!

  當下張元振又道:「這位凌大俠,是桂老頭兒的朋友,他說桂老頭兒殘廢啦,我們想請他引見。」後來三人齊聲道好。凌未風本想將桂天瀾已死之事告知,隨後一想,卻又忍住。心想他們既自稱是桂天瀾的朋友,且先帶他們見石老太太再說。


  且說紅面老人和老婆婆等正在猜測桂天瀾遺下的怪圖。忽聞外面人聲腳步聲響成一片,老婆婆拔劍說道:「難道有什麼賊子到來,連凌未風也擋不住?」她迎出屋外,只見凌未風一馬當前。高聲叫道:「石老太太,有幾位朋友要來看你,他們說是桂天瀾前輩熟識的!」

  張元振和達土司聽凌未風口叫「石老太太」都覺詫異,他們唱了一個肥喏,說道:「桂老嫂子,還記得我們嗎?天瀾兄在這裡嗎?」老婆婆面色一沉,隨即說道:「桂天瀾已給清宮衛士害死啦,你們來遲一步了,我的當家方天成倒在這屋子內,只是他現在已是廢人,可不敢請老朋友們進去!」說罷橫劍在門口一站。

  張元振和達土司,都是桂天瀾和她在李定國軍中之時,所認識的人。張元振是一股山匪頭領,當時也聽李定國的號令,達土司則曾有一次借路給李軍通過,那次接洽惜路的人正是桂天瀾,那時她還是桂天瀾的掛名妻子。

  張元振和達土司聽老婆婆這樣一說,全都怔著!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老婆婆另有一位「當家」,只疑她是說謊,只是見她橫劍擋在門前,又不敢貿然動手。要知道這老婆婆當年是李定國軍中第一女傑,五禽劍法,馳譽川中。達土司還不怎樣,張元振已是有點心怯。正遲疑間,忽見遠方又是一簇簇人影。

  眾人正凝視間,忽聽得青陽幫舵主盧人楞子道:「是石老嫂子嗎?我叫盧大楞子,當年曾受過令尊的恩典,也曾叨擾過賢伉儷的一席酒,石大哥若在此處,理當容小弟進去拜見。」盧大楞子是峨嵋派的俗家弟子,少年時酗酒使氣,得罪過兩個極厲害的江湖人物,幸得石大娘的父親川中大俠葉雲蓀出頭化解,才告無事。經此一來,他的氣質也改變了許多,因此對葉雲蓀很有好感。後來石大成結婚時,他也來作賀。自吃了那頓喜酒之後,一別三十餘年,石大娘和桂天瀾的事情,他就全不曉得了。

  老婆婆重睜雙眸,仍是橫劍當門,瞧著盧大楞子道:「謝謝這位朋友好意,只是我們當家的已被清宮衛士弄成廢人,昨晚他們還曾到荒谷搜查,打傷了我的女兒,我們當家的正等待這班鷹犬再來,可不願連累朋友。」盧大楞子氣沖沖道:「有這等的事?」

  說話之間,遠處的那簇人影,已到了石屋之前。老婆婆厲笑一聲道:「你看,這不是衛士老爺們來了!」盧大楞子扭頭一看,果然是五個穿著一色青衣服飾的衛士,散了開來,採取包圍之勢。

  盧大楞子道:「我給你打發他們!」身形方起,卻給眉山寨主羅達拉著道:「盧大哥,且慢,咱們別忙犯這趟渾水!」

  這五個衛士中,有三個是大內高手,為首的叫王剛,曾以金剛散手名震武林,另外兩人一叫申天虎,一叫申天豹,是兩兄弟,以滄州洪四把子真傳的吳鉤劍法,稱為武林一絕。又另外兩人則是川陝總督府的衛士,一叫洪濤,一叫焦直,以前也是川中綠林人物,後來川陝總督網羅了去的。這兩人此來是給王剛他們帶路。


  洪濤、焦直和羅寨主、達士司、張元振等都是相識,知道他們的武功不凡,當下對王剛說了一聲,隨即打招呼道:「咱們奉命捉拿欽犯石大成,其餘不相干的人都沒事。朋友們,借個路!」

  盧大楞子暴聲喝道:「這不成!」羅達卻道:「大哥,別人正點子還沒開腔呢,你急什麼?」羅達、張元振、陶宏、達土司等,雖則是綠林人物,雄霸一方,可卻只是普通的綠林道,與李自成、張獻忠不可同日而語。他們只是嘯聚山林,但求立足而已,因此與官兵素來河水不犯井水,有時還互相孝敬,各保平安。若要他們與大內衛士作對,包庇欽犯,他們可不大願意,而且他們與桂天瀾、石天成也沒什麼過命的交情。

  老婆婆抱劍當胸,向盧大楞子一揖說道:「我老婆子多謝這位熱心的朋友,可也不敢叫好朋友為難,我雖年老,還不含糊,我接下來好了,朋友們,請閃開!我要會一會這些皇帝老賊的狗爪子?」

  老婆婆一展劍鋒,飛身欲出。凌未風搶先一步,攔在前頭,高聲叫道:「老大娘,這幾個兔崽子留給我吧,我有許久沒有吃兔子肉了,你若手癢,我就留兩個給你!」說罷,足尖一點,儼如巨鳥飛騰,掠起一陣風聲,單身落在五個衛士的前面。老婆婆哈哈笑道:「好,我讓你,你有胃口就全吃掉好了!」

  凌未風單足點地,身子一旋,對蓄勢待發的五個衛士,環掃一眼,冷然發話道:「這裡的事情主人交託給我了,你們衝著我來吧!」洪濤面向群豪,高聲說道:「你又不是正點,憑什麼要替人挑大樑?朋友,咱們河水不犯井水,各管各的啊。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哪裡不套個交情,我們認你是個朋友奸人!」

  凌未風說話十分衝撞,你道何以洪濤對他如此客氣?原來剛才盧大楞子那麼一嚷,而洪濤又認得羅達、達土司等和他一路。只恐凌未風一出手,這些人會幫他。這幾個人全是綠林高手,凌未風他雖不識,便只看他亮出的這手輕身功夫,就非同小可,自己這邊五個人,如只對付石天成夫婦,加上他的女兒和徒弟,那是綽有餘裕。但若群豪聯起來合鬥,可就討不了好去。因此他雖悶著一肚子氣,還是不能不套交情,說好話。他只道凌未風也是像羅達一樣,乃是綠林人物,可以利用的。

  那料他不說猶可,一說之後,凌未風猛然喝道:「放屁,誰是你的朋友!」他見洪濤望著群豪,亢命說道:「你們只衝著我一個人來好了!」說罷轉過面對羅達等人說道:「各位朋友,若看得起我,請不要助拳,免得他們說我們以眾凌寡。」

  這時黑夜漸逝,曙色初開,晨光曝微中,大內衛土的首領王剛看清楚了凌未風面容,忽然跨前一步,陰側側地道:「你這廝是不是凌未風?」凌未風傲然說道:「是又怎樣?」王剛怪笑幾聲,向眾衛士招手道:「你們看清楚了,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山神芒凌未風,夜鬧五台山,搶走舍利子,全有他的份,凌未風,別人怕你,我們可不怕你,你乖乖地跟我們走吧!」


  原來楚昭南在雲崗逃脫之後,回京報告,清廷把凌未風繪圖造像,分發各地,列為頭等欽犯。比較起來,他比石天成夫婦更為重要,清廷更欲得而甘心。王剛諸人無意之中,碰著了他,又驚又喜。王剛自恃金剛散手,平生無敵,他本想鑽營禁衛軍統領的地位,不料楚昭南回京後,康熙卻把這位置給了楚昭南,連副統領張承斌都升不上去。王剛大為不服,早就想找機會鬥鬥凌未風,間接煞住楚昭南的氣焰。

  凌未風冷笑一聲,青鋼劍拔在手中,劍尖一指,正待發話,猛聽得背後有人高聲喝道:「凌大哥,留下我的一份!」屋中一人,手提雙劍,旋風似的飛奔出來,此人正是黃衫少年桂仲明。

  凌未風將劍拋起接下,嘻嘻笑道:「他是石老前輩的公子,他可就是你們要找的點子之一,他這一來,我可不好意思獨吞了。」

  王剛板著面孔,冷冷說道:「你們既然替石老兒出頭接著,那就劃出道兒來吧,你兩人若輸了又怎樣?」

  桂仲明說道:「我若輸了,全家讓你們拿去!」凌未風笑道接道:「連我也算在內。」盧大楞子在旁插口道:「這不公平,還沒有說他們輸了又怎樣?」凌未風道:「這可不必說了,反正他們逃不出去。」

  王剛怒道:「好小子,你們有多大本事,敢如此目中無人?咱家不慣耍嘴,外面見真章去!」洪濤叫道:「且慢,我們雖說是捉拿欽犯,大家可都是武林中人,我要請在場的羅大哥、達土司等做個證人,這規章可是他們自己定的,免得各位大哥說我們以強欺弱,以大壓小。」洪濤終是顧忌在場的達士司諸人,恐怕他們會幫凌未風,因此拿話先壓著他們,既然他們做證人,他們當然就不能出手。

  盧大楞子哼了一聲,羅達搶著說道:「這個自然,我們也想開開眼界!」凌未風抱劍一揖說道:「承各位看得起我,兩邊都不助拳,那好極了!石老大娘,你也不必來了。」老婆婆仍是橫劍當門,高聲說道:「我來什麼?我老婆子信不過你,還肯把全家大小付在你的身上?你們要打,可就快打,要離開遠一點打,我當家的養病,不許你們在這裡嘈吵!」

  凌未風哈哈笑道:「你們聽見沒有?老大娘不許我們在這裡打,外面山谷寬闊,咱們外面打去。」王剛把手一揮,五個衛士同時向外面谷中盆地跑去。申天虎悄悄問道:「他們會不會逃跑,敢不敢跟來?」王剛道:「那不會。」申天豹回頭一望道:「王大哥,這可說不定,他們現在還未起步呢!」

  二申陡的凝步,正待喝罵激將,猛然間,只見兩條黑影,快如閃電,直撲過來,還未看清,已覺衣襟帶風之聲,拂面而過。王剛身形驟起,疾如飛鳥,往前便追,申家兄弟也猛的醒起,急忙飛跑。


  二申轉過山坳,剛到盤地,只見那兩條黑影已站在當中,凌未風單劍平胸,桂仲明雙劍交錯,冷冷笑道:「衛士老爺們,這幾步路,你們都走得這樣慢!」二申又驚又惱,知道這是敵人故意較量他們。心裡罵道:「你們別狂,輕身功夫算得什麼?等會叫你嘗嘗咱們的吳鉤劍法的滋味!」

  過了一會,羅達等人也己到齊,其中還多出一位紅衣少女,一對秋水盈盈的眼睛,注視著黃衫少年桂仲明。

  這紅衣少女正是冒浣蓮,她腰懸寶劍,手裡還握著一把奪命神砂,她本意是想出未助陣,但一跨出門,老婆婆就告訴她,如非敵人傷害她,千萬不能出手,免得損了凌未風的名頭,因此她也雜在群豪之中,兩眼緊緊盯著桂仲明。王剛突見多出一個少女,又見她這副神情,不覺瞧了她好幾眼。

  這時朝日初升,曉霞映照,幽谷中的螟巖怪石,豁然顯露,群豪和冒浣蓮箕踞作壁上觀,在凹凸不平的山谷盆地中則兩陣對圓,劊拔弩張。正是:荒山劍氣沖牛斗,萬木無聲待雨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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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35:06 |只看該作者

第11回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1)

  凌未風大喝一聲道:「你們想怎樣打法?是併肩子上呢?還是一對一的車輪戰?」王剛在群豪之前,不甘示弱,高聲答道:「我眾你寡,由你們先劃出道來吧!」凌未風劍眉一揚,說道:「請在場的武林前輩一言!」盧大楞子道:「凌大俠這邊兩個人,以二敵五,那不公平,頂多每邊只能出兩個人,是聯手或是獨鬥,悉聽尊便。」

  王剛聽了,正想派申家兄弟叫陣,川陝督府的衛士焦直、洪濤已搶出來,高聲叫道:「我們久聞石老前輩武功精強,想請教他的公子幾招,凌師父要上來也可以。」這兩人頗工心計,他們自知武功不及大內高手,又怕被人輕視,因此一上來就拿話扣著凌未風,指名索戰黃衫少年。他們是說「凌師父上來也可以」,但他們知道以凌未風的名頭,一定不會聽了這種似迎實拒的話後,還來和他們相鬥,而黃衫少年,他們卻並未放在心上。

  凌未風淡淡一笑,果然按劍不動。黃衫少年桂仲明,哈哈大笑,手提雙劍,滿不在乎地就上前去,叫道:「發招吧!你們兩人那值得我大哥動手!」

  焦直使的是一對方天畫戟,在川陝督府之中,武功第一。見桂仲明懶洋洋的不立門戶,乘他說話之際,突地雙戟一分,「指天劃地」,戟上白森森的五寸多長的鴨嘴尖鋒,呼的刺向桂仲明左臂。洪濤使一柄花鱗紫金刀,一個摟膝繞步,轉到桂仲明後側,順勢疾展刀鋒,橫斬敵手後腰。前後夾攻,想一下子就把桂仲明置於死地。

  桂仲明陡地一聲大喝,如晴天起個霹靂,舌頭綻出春雷,石劍向上一抬,只聽得噓嚎一聲,把焦直方天畫戟的鴨嘴尖鋒,登時截斷!他頭也不回,左手往後一撩,搭著了洪濤攻來的刀鋒,順勢一推,洪濤只覺一股大力壓來,二十八斤重的大刀幾乎脫手飛去。焦直急忙叫道:「洪二弟,你走左面偏鋒,上!」他一對方天畫戟,掄轉如風,使出許多花招,拚命架住桂仲明的雙劍。

  這是桂仲明自靈智恢復之後,第一次與強敵相鬥。他見冒浣蓮倚著岩石,笑盈盈地望著他,精神大振,雙劍施展開來,精芒電閃,不過一會,焦直、洪濤二人就全被劍光裹著。羅達等人,在旁邊看得目眩心驚,料不到石天成的兒子,也有這樣的功夫!


  又過了一會,桂仲明已看出焦直的戟法全是花招,不敢和自己硬碰,哈哈大笑,覷準來路,一招「巧女穿針」,閃電般地刺將出去,焦直右腿往後一撤,左朝一晃,「舉此撩天」,石臂一沉,「白鶴掠翅」右戟向下一兜一掃。右戟主攻,乃是虛式,左戟主守,方是實招,不料桂仲明那招也是虛式,焦直左戟一抬,他就疾吐疾收,步法一變,身形一挫,倏變為「猿猴摘果」,連挑帶刺,青光一閃,挑檔刺腹,猛下殺手!焦直大叫一聲,雙戟同時回救。桂仲明一聲大喝,劍光起處,把一枝方天畫戟劈成兩段,右腿起處,又把一枝畫戟踢上半空,慘叫聲中,焦直的一條手臂已與身體分家,桂仲明一腿把焦直水牛般的身軀橫掃出數丈開外,剛好撞著岩石,眼見不能活了。

  這幾招快如電光石火,侍洪濤看得清楚,急忙後退,已來不及,桂仲明騰空一躍,好似平地飛起一頭巨鷹,向洪濤當頭罩下,洪濤紫金刀往上一招,哪擋得住!只聽得喀嚓一聲,手腕先斷,身子也跟著被劈成兩邊。這是五禽劍法中的絕招,名為「蒼鷹撲兔」,都是他母親所授。

  王剛等三個大內高手,雖看不起這兩個川陝督府的衛士,但也料想不到只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兩人就都了結,而正點子凌未風還未出場。王剛眉頭一皺,正待親自出場,用金剛手法硬搶桂仲明的雙劍。只見申家兄弟二人,已聯袂而出。桂仲明雙劍一立,嚴陣以待。凌未風高聲叫道:「桂賢弟,你已夠本有賺了,這兩個讓給我吧!」

  申家兄弟的吳鉤劍法是滄洲洪四把子的真傳,乃是兩人合使的。申天虎使一對護手鉤,用以鎖拿敵人刀劍,守中帶攻;申天豹使一柄長劍,則完全是進手的招數。這對兄弟的吳鉤劍法,所以稱為武學一絕,乃是因為他們攻守配合,恰到好處。三十年來,弟兄出手,從未落過下風。就是在京城之時,楚昭南和他們比試,用盡功夫,也只是勉強打個平手。

  凌未風久歷江湖,見多識廣,深知滄洲洪家的吳鉤劍法的厲害。一見申家兄弟的兵刃和聯袂出場時的身形,就知是洪門弟子。他恐怕黃衫少年武功雖強,但經歷尚淺,不懂應變,因此急急趕上,替回了他。

  申家兄弟立好門戶,喝聲:「接招!」申天豹的一長劍便向凌未風胸前扎去,凌未風知道他們一攻一守,專找破綻,微微一笑,兀立如山,待得申天豹的劍尖剛一及胸,身子突然遙動,手中的青鋼劍「噹」的一聲便盪開了申天豹的劍尖,望都不望,反手一劍,又恰恰把申天虎攻來的雙鉤格過,他拿捏時候,恰到好處,申家兄弟都吃了一驚,三人一觸即分,鬥雞似的互相盯著,達土司三十年前見過洪四把子吳鉤劍表演,悄悄對盧大楞子說道:「這是碰到極強的對手時,才會如此。這兩兄弟是想等凌未風先發招,才找他的空門進擊。看來這個『天山神芒』敢情真有點本事。」話猶未了,只見凌未風大喝一聲,青鋼劍一震,向申天豹橫掃過去,劍尖顫動,寒光點點,如浪花般直灑下來,申家兄弟布成犄角之勢,雙鉤一劍,攻勢也是有如暴風驟雨。劍光閃閃,鉤環山響,打得難解難分!

  鬥了一百餘招,申家兄弟額頭見汗,凌未風仍是神色自如,旁邊的人還未看出什麼,王剛已知不妙,雙掌一錯,奔了出來!高聲喝道:「兩位兄弟請退,待找領教一下凌師父的劍招。」

  申家兄弟拚命疾攻數招,掩護撤退。凌未風驀地一聲長笑,大聲喝道:「你們要認輸也不行!」劍法一變,翻翻滾滾,申家兄弟只覺冷氣森森,寒光閃閃,四面八方全是凌未風的影子。

  王剛奔出陣來,見三人仍是苦鬥不休,劍光揮霍,劍氣縱橫,哪裡抽得進去?而且兩方有言在先,以二打一已有失面子,自己再插進去,縱能打勝,也令天下英雄齒笑。何況王剛乃是成名人物,以金剛散手,享譽三十餘年,在各路高手之前。更不欲為人所笑。


  王剛正在踏躇,忽見對面的黃衫少年桂仲明,緩步而出,高聲叫道:「凌大哥沒空和你犧,我來接你幾招。」王剛正苦無法下台,見他出來,心中大喜,說道:「既然如此,拔劍吧!」桂仲明道:「小爺不先亮兵刃,你的兵器呢?你要單打獨鬥,我就讓你先進三招。」王剛哈哈大笑,心想這少年一定是未曾出道的雛兒,自己以金剛散手名震武林,從來不用武器,他竟然叫自己取出兵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當下雙手一攤,笑得前俯後仰,說道:「你問在場的叔伯,幾時聽見我王剛用過兵刃?你盡力雙劍斫來吧,看我接不接得住你?」

  桂仲明面一沉,冷冷說道:「你笑得早了點兒,見過勝負你再笑吧!那時你笑得出來算你好漢。好!你既然不用兵刃,小爺也空手接你幾招。」說罷把劍拔出,猛然擲向山崖,登時碎石紛飛,兩口劍直沒到劍柄,說道:「現在我身上也沒了兵器,你放心了吧?咄,你還不進招是何道理?你到底想不想打?」

  桂仲明亮了這手,旁觀的群豪都大吃一驚。他們雖見過桂仲明斗焦直、洪濤的武功,但他們都知道王剛的厲害,他們想桂仲明仗劍相鬥,還未必得勝,如何這樣狂妄自大,小小年紀,竟要赤手空拳對付武林的成名人物?

  冒浣蓮見群豪竊竊私語,面露駭容,又見王剛出場時的聲勢咄咄逼人,知道此人必是五個衛士之首,有著非常的武功,不覺向前移了幾步。盧大楞子以為她是石天成的女兒,輕聲叫道:「你把你的哥哥叫回來吧,這人外家功夫登峰造極,金剛散手,天下無對,讓凌大俠和他打,也許可以招架得住。」冒浣蓮聽了,先是一驚,聽完了心頭反而稍寬了。她想:桂仲明的功夫比凌未風的功夫差不了多少,這人說凌未風招架得住,那他縱最不濟也可以支持一些時候,那時凌未風早已把那兩個傢伙收拾了。但,雖然如此,冒浣蓮還是心頭鹿撞,正所謂情非泛泛,份外關心,不知不覺地仍然一步步移近鬥場。盧大楞子雖然發覺,但想:讓她出去,待事急之時相救也好。反正那邊大內高手都已出開,她上去幫黃衫少年,也只是三對三,不算犯了規章。

  王剛聽得桂仲明叫他先行發招,怒不可遏,心想:我一掌下去,不把你打成肉醬才怪。桂仲明懶散散地又「呸」的一聲道:「還不動手,等你交代後事嗎?」王剛怒吼一聲,伸開蒲扇般的大手,掌挾勁風,一掌便向桂仲明太陽穴打去。桂仲明身軀一閃,輕墮避過;王剛左掌隨發,桂仲明再退三步,仍然閃開。王剛驀然向前一躍,雙掌化拳,「二鬼拍門」,猛地夾擊桂仲明雙頰,這招驀如星火,盧大楞子驚叫起來,冒浣蓮一顆心突突跳動,閉了雙已不敢再看。在場的各路高手,都以為桂仲明必遭毒手,不料桂仲明身法奇快,間不容髮之際就在王剛拳頭之下鑽了過去,大聲叫道:「我說要讓你三招,你看是不是。」

  原來桂仲明自幼跟隨義父桂天瀾,練習大力鷹爪功。大力鷹爪功和金剛散手是同一路數,他聽義父說過,這類硬功夫講究的是一鼓作氣,連環猛撲,最怕是強攻不下,消了銳氣。桂仲明又仗著自幼在劍閣絕頂之處長大,整日與猿猴為伍,天生就一副絕頂的輕身功夫。因此故意拿話來激王剛,連避三招,挫折他的驕焰。但肩頭還是給王剛的拳風掃著,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王剛卻不知桂仲明也受了挫折,見他連避三招,果然銳氣大折,又驚又怒,當下再不敢輕敵,左掌護胸,右掌又是「呼」的一聲向桂仲明胸口打來。他用的是金剛散手中的「排山運掌」的功夫,桂仲明只覺一股大力向胸前擊來!

  桂仲明奮起神威,凌空撲起,運大力鷹爪功,朝王剛劈面抓去,兩人碰個正著。桂仲明大喝一聲,十指如鐵鉤一般,抓著了王剛的手腕。王剛雙掌一翻,用金剛散手中的「摔」字訣,掌背向上一揮,桂仲明身子懸空,在運力上先吃了虧,他第二次使出怪招,竟以五禽掌中絕險的身法,懸空向後一仰,左腳一個「蹬腳」蹬到王剛胸前,疾喝一聲「起!」王剛用力一揮,桂仲明雙手一鬆,一個「細閥巧翻雲」,向後倒翻出數丈之外。在桂仲明使出怪招之時,王剛被迫得矮身躲避,雖閃過胸膛,左胯還是給結結實實踢了一下,同樣在地上滾出數丈開外。


  桂仲明落地一看,自己給王剛反掌一摔,指尖碰著的地方,已經皮破血流;王剛站起一看,手腕上也如同給火繩烙過一樣,烙起十條紅印。兩人都極為駭異,料不到對方功力如此深湛!

  兩人雖各吃了對方的虧,但在旁觀的人看來,桂仲明是以絕頂的輕功解開險招,而王剛卻要滾地閃躲,明明是王剛輸了一招。各路高手都不禁嘖嘖稱奇,先前瞧不起桂仲明的,而今都刮目相看。

  王剛自成名以來,從未碰過如此勁敵,絕料不到會在一個「後生小子」手底,折了銳氣。他這時已不敢急於求勝,抱元守一,調好內力,以金剛散手的厲害招數,帶攻帶守,與桂仲明的大力鷹爪周旋!

  這樣一來,形勢頓時逆轉。本來論功力兩人都差不多,桂仲明天賦極高,王剛則火候老到。但王剛橫行江湖三十餘年,手底下不知會過多少英雄好漢,經驗之豐,遠非桂仲明可比。一「穩」了下來,立刻以避實擊虛。專搶空門戰法,迫得桂仲明轉攻為守!兩人都是掌風虎虎,掌到即收,不敢把招數用老。在高手看來,雖然身體並未接觸,可是卻比剛才的險招,還要令人怵目驚心。只見地上沙石紛飛,掌肉所到,附近的樹葉都籟籟落下。

  戰到分際,桂仲明漸感處在下風,突然大喝一聲,雙掌疾發,兩人都給對方掌力震退數步。桂仲明趨勢一緩,待王剛再撲來時,掌法突然一變,掌風發出好似沒有以前凌厲,但每招每式,都是含勁未吐,王剛偶爾掌鋒觸及,只覺對方的手是軟綿綿的,然而卻又有有極大的潛力向自己反擊,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便用足精神,以平生絕技與桂仲明相鬥!

  桂仲明這手是綿掌的內勁配上鷹爪的硬功。原來他的義父桂天瀾除精於本門的大力鷹爪功外,又以二十年的苦功,熟悉了內家綿掌。在武林中二者兼修,而又具有上乘功力的,只他一入!

  這時,凌未風和申家兄弟,也正打得火熾異常。凌未風一劍快似一劍,將申家兄弟迫得滿頭大漢。二申施展出平生所學,所使的儘是吳鉤劍法的精妙招數,配合得天衣無縫,招招都是毒著。便饒是如此,到底還是落在下風。凌未風的劍法是海內第一名手所授,精微超越之處,實出一般人意料之外。

  凌未風以天山劍法,惡鬥申家兄弟號稱武林絕學的吳鉤劍,本來是武林中曠世難逢的比劍,便自桂仲明一出,群豪反而把他們冷落了。盧大楞子歎口氣道:「這樣的比劍真是人生難得兒回看!只可惜今日好戲連台,那邊的比掌,更是武林的奇跡,真恨不能多生一對眼睛!」

  正當各路高手屏神靜氣,注目桂、王惡戰之際,凌未風和申家兄弟,已到了強存弱亡,生死立判的地步。申天豹正使到一招「橫江截斗」攔腰一斬,想阻止凌未風連綿不斷的攻勢,那料凌未風「嘿嘿」兩聲,身隨劍走,迅逾狂飄,右手劍一翻,青光閃處,已向申天豹頸項勒下。申天虎雙鉤在凌未風背後疾上,凌未風身子一擰一旋,申天虎雙鉤撲空,未及變招,已給凌未風一拿擊中前胸,與此同時,申天豹亦給凌未風的青鋼劍自後心直透前心。


  凌未風在衣襟上揩掉劍鋒的血跡,旋首四顧,彈劍長嘯,山鳴谷二應,回聲悠悠。群豪相顧駭然,王剛更是大驚失色。

  這時桂仲明愈鬥愈勇,綿掌與鷹爪連環運用,雙掌起處,全帶勁風!王剛已是無心戀戰,忽使狡計,虛晃一招。桂仲明掌如刀削,直劈下去,快若流星。王剛傾然左肩向前一撞,「篷」的一聲,吃了桂仲明一掌!他也乘勢向前,五指如鉤,擒著了桂仲明右婉,用手便扭。王剛竟是拼著肩受掌傷,企圖敗中取勝,施展金剛手中最厲害的擒拿手法,想把桂仲明活擒,挾作人質。他見申家兄弟兩人合攻,還是喪在凌未風劍下,自知不是敵手,因此想拿著桂仲明來要挾凌未風。

  哪知桂仲明雖因經驗尚淺,中了敵人誘敵之計,但到底功力深厚,臨危不亂,右臂一振,硬如鐵棒,雖然掙不脫手,王剛也扭他不動,他左手也不閒著,一個衝拳,又是「砰」的一聲,擊中了王剛下巴,王剛「哇」的一聲,滿口鮮血,直噴出來,兩排門牙,全被震碎,痛徹心肺,右手不能不鬆開來,向後倒翻出去!

  冒浣蓮因關心過甚,一步一步,移近鬥場,當桂仲明遇險之際,她竟然不顧一切,飛縱上來,王剛一個倒翻,站起來時,恰與冒浣蓮劈面相逢,心中大喜,右手一抓抓去,冒浣蓮迎面就是一把奪命神砂,王剛毫不躲避,粒粒都嵌入皮肉之內,他衝著神砂,仍是飛身撲去,一抓抓下,將冒浣蓮整個身軀,當成兵器,掄了起來,四面一蕩,桂仲明手扣金環,正想發射,投鼠忌器,迫得又放了下來,飛身追去,在王剛背後,大聲叫道:「你把她放下,我饒你一死!」

  王剛連連獰笑,發力狂奔,桂仲明在巖邊順手拔起雙劍,旋風飛撲,凌未風挺身追上,各路高手,也不自覺地跟上來,但看著王剛凶狠的神情,沒一個人敢於出手。

  瞬息之間,已追出兩個山坳,前面豁然開朗。這時朝陽普照,眾人猛聽得水聲響若郁雷,山頂一條瀑布,如白練般直衝而下,在谷底匯成一個水潭,水潭邊有一個山洞,瀑布給周圍岩石,激起一大片水花,山洞之前,就似掛了一幅水簾,朝陽輝映,幻成七色的綵帶,奇麗無比!但眾人誰也無心賞玩風景,大家都不發一言,只顧前追。

  凌未風身法疾迅之極,早已越過群豪,這時已追上了桂仲明,與王剛相距不遠。他拍一拍桂仲明肩膀,低聲叫道:「你且閃開,待我救她!」桂仲明如言往旁一閃,只見凌未風右手一揚,三枝天山神芒,電射而出。桂仲明大駭叫道:「你做什麼?」要想阻止已是不及!

  王剛自以為挾著冒浣蓮掩護,萬無一失,那料凌未風的暗器手法,神妙異常,三枝天山神芒全是虛發,王剛舞起冒浣蓮作為盾脾,一擋不中,緩得一緩,第四枝神芒又如流星趕月般射來,王剛正待掄起冒浣蓮再擋,啪的一聲,右臂已給神芒穿過,登時奇痛徹骨,手掌一鬆,將冒浣蓮跌在地上。王剛耳邊聽得凌未風叱吒之聲,哪裡還顧得再傷害冒浣蓮,急得向前一掠數丈,拚命狂奔!


  凌未風一躍面前,將冒浣蓮輕輕扶起,伸手一拍,解開了她的穴道,微笑著對追上來的桂仲明道:「交回給你,她毫髮未傷,你可放心了吧!」

  王剛發勁狂奔,除了右臂奇痛之外,猛然間又覺全身麻癢,神志漸漸迷糊。這一驚非同小可,急急振攝心神,這才想起,剛才所中那把砂子,竟然都是喂毒的「暗青子」(暗器),嚇得靈魂出竅,而後面凌未風緊緊追來!他冷汗直流,人也陷入狂亂的狀態之中,急不擇路,竟然一躍數丈,跳過瀑布匯成的水潭,凌未風大喝一聲,又是一枝天山神芒,自後射來,王剛避無可避,迫得向前猛力一衝,越過了山洞的水簾,全身力量,都集中在左臂之上,劈啪一聲,「單掌開碑」一掌擊在山洞的石頭上。王剛的金剛手有幾十年功力,拚死一擊,力量端的驚人,只見手掌劈下,碎石飛揚,轟隆一聲,石門軋軋的開了半扇,裡面原來是用千斤石條當門柵一樣攔住,現在給王剛掌力震斷,石門也就開了。而王剛的掌力用得過猛,也給石門反彈出來,手腕打斷,給瀑布一衝,跌入無底深潭,掙扎幾下,片刻沒頂。到凌未風與各路高手趕到潭邊之時,只見水潭上幾圈波紋,四外盪開。這個武林叛逆,外家高手,已隨浪花消逝。

  各路高手,佇立潭前,默然不語。他們目睹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又目睹王剛慘死,屍骨無存,目瞪口呆,各有感觸。良久,盧大楞子吐口氣道:「活該!活該!這賊子旱該有人收拾他了!」達土司向凌未風瞧了兩眼,暗暗想道:「我雖未與王剛比試過,但看他金剛掌力,外功之強,似不在我鐵布衫的橫練功夫之下,而今竟給凌未風幾枝暗器迫死,看來這個天山神芒,真是名不虛傳。」羅達卻圓碌碌地睜大眼睛,看著石洞出神。

  冒浣蓮這時已隨黃衫少年緩緩行來,看水簾如綵帶一般,映日生輝,而底下潭影悠悠,波光勝雪,猛然想起一幅圖畫,跳將起來。

  桂仲明心念一動,拉著冒浣蓮道:「這不就是我義父在黃衫上留下的隱形圖畫?」冒浣蓮低聲說:道:「一點不錯,水簾洞就是圖畫中的所在。」說罷招手叫凌未風過來,凌未風見他們喁喁細語,輕輕笑道:「我不想做牛皮燈籠。」冒浣蓮面上一紅,說道:「凌大俠,我說的是正經事。」

  昨晚焚化黃衫,現出圖畫之事,凌未風並不知道。那時他正在石屋外仗劍巡視,現在聽冒浣蓮細說一遍,閉目凝思,過了片刻,開口說道:「桂老前輩留下隱形圖畫,連石大娘也不給知道,其中必定有極重要的物事,我們何不進去探探?」冒浣蓮道:「且慢,畫上的『左三右四中十二』七個大字,卻是什麼意思?你替我端詳一下。」凌未風道:「也許是什麼暗號,也許就是指所蔽物件的件數和位置。」

  這時群豪都在隔洞注視,見他們三人竊竊私語,互相交換眼色,眉山寨主羅達尤其顯得心焦,忽起忽坐,一會兒看看水簾洞,一會兒看看凌未風。

  正在眾人屏神注視,各有所思之際,忽地裡幽谷上空「嗚」的一聲,掠過一枝響箭,接著又是兩枝,羅達猛地站起身來,撮唇怪嘯。凌未風正覺詫異,半盞茶後,谷中已現出一個駝背老人,他相貌雖然醜陋,身法卻利落之極,飛跑奔馳,腳下竟是片塵不起。霎忽就到了群豪之前。羅達大喜過望,迎上去叫道:「韓大哥,等死我們了。」盧大楞子和達土司也起來招呼,陶宏、張元振雖不認識此人,見羅達等人這樣尊敬,也隨著出來迎接。凌未風、桂仲明和冒浣蓮卻仍是端坐潭邊。不動聲色,細察這幾個綠林豪雄和駝背老人的來意。

  被稱做韓大哥的駝背老人,顧不及請問凌未風的姓名,一見水簾飄動,山洞門開,面色緊張,拍拍羅達肩頭說道:「賢弟,就是這個地方了!有人進去過嗎?」羅達搖了搖頭。達土司道:「我們一齊進去,一瓢水分六碗端,大家喝啦!」盧大楞子指指凌未風他們道:「那邊還要分三碗呢!達土司低聲道:「他們不知道,沒他們的份!」凌未風耳朵極靈,遠遠聽得他們又打綠林黑話,說什麼分水喝,心想:難道這山洞裡竟藏有什麼奇珍重寶,以致驚動這些魔頭,群集此地,合議分贓?

  達土司、羅達等正想邀陶、張二人進去,駝背老人忽然說道:「且慢,先讓一個人進去看看。誰肯去的,我們讓他多喝一碗!」羅達一躍而起,說道:「我去!」振臂一縱,跳過六七丈寬的水潭,冒著瀑布衝擊的水花,穿過水簾,向山洞裡竄去。群豪凝神相待,凌未風等三人,也站了起來觀望。這氣氛就似萬木無聲,密雲待雨,緊彌之極。過了一陣,忽聽得山洞裡一聲厲叫,眾人定睛看時,只見羅達披頭散髮,浴血奔出,山洞內還有弓箭嗖嗖射出,竟似隱隱伏有甲兵。羅達身手也不凡,受了箭傷,仍然衝到潭邊,單足點他,施展「一鶴沖天」的輕功,便待飛越水潭。但潭面寬達七丈有多,他受傷之後,功力已減,到了半空,突然身子一墮,飛墜潭心。盧大楞子大叫一聲,身子一弓,箭一般的直射出去,掠到水潭中央,正好趕上,單掌一托,竟然將羅達的身子托著,同登彼岸。眾人轟然叫好。凌未風見了,也暗暗稱讚盧大楞子的輕功,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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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35:55 |只看該作者

第11回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2)

  盧大楞子和羅達是三十多年的朋友了,起初兩人都是酗酒使氣、殺人越貨的綠林豪強,後來盧大楞子受了川中大俠葉雲蓀的教誨,氣質漸變;而羅達卻變本加厲,連本來還有的幾分豪俠之氣,也漸漸消失,越來越貪財貨,心眼狹窄,漸漸和盧大楞子分道揚鑣,但,雖然如此,盧大楞子還是極重友情,臨危將他救出險境。

  盧大楞子托著他到了彼岸,低頭一看,見他身上受了許多處箭傷,血如泉湧,氣息吁吁,默然說道:「羅大哥,你定一定神,調好呼吸,不要害怕!」說罷將他挾在脅下,再次施展絕頂輕功,跳過水潭。

  過了這邊,群豪都來探望,盧大楞子向達土司要了一些雲南白藥,敷上箭傷,血流雖止,人仍昏迷,想是受了重傷之後,狂衝逃命,力氣用盡,以至如此。盧大楞子默然說道:「羅大哥恐怕難保性命!」凌未風突然從懷中取出一粒碧綠的藥丸,遞過去道:「給他服下!」盧大楞子看了一眼,凌未風道:「這是用天山雪蓮煉成的碧靈丹,就是中了毒箭也可保住性命。」群豪聽了都吃一驚,天山雪蓮乃極難得之物,比雲南白藥,更勝許多,白藥只治外傷,它連內傷都可醫治,料不到凌未風萍水相逢,出手便贈奇藥。盧大楞子尤其感激。

  眾人料理好羅達之後,又揀片刻。達士司叫道:「李定國這麼多心眼兒,敢情他竟料到我們幾十年後會來要他的東西?」張元振道:「我們還去不去?」駝背老人沉吟半晌,說道:「且再待兩個人來!」

  凌未風聽他們嘰嘰喳喳談論,心裡料到幾分,正思索間,忽然冒浣蓮盈盈起立,拉著桂仲明,碰碰凌未風,開聲說道:「我們三個先去!」張元振心想,讓你們三個人先去「擋災」也好。翹起拇指說道:「著!有凌大俠去探,萬無一失!」盧大楞子卻叫道:「凌大俠,你還是再待一會兒。」

  凌未風瞧了冒浣蓮一眼,見她眼光充滿自信,心念一動,高聲說道:「不要緊!」振臂一躍,便跳過水潭。

  桂仲明和冒浣蓮也聯袂躍過水潭,緊跟著凌未風,飄身穿越水簾,到了山洞之前。冒淙蓮一看,凌未風身上只濺了幾點水珠,桂仲明也只是疏疏落落地掛著一些水點,只是自己身上濕了一片。心想自己跟隨傅伯伯學藝,以輕功最有心得,連怪頭陀通明和尚也對自己佩服,不料今日一比就比下去了。怪不得凌未風名滿西北,他竟是每樣功夫,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人到了洞前,停下步來,凌未風橫劍守在洞口,對桂仲明道:「你推開左邊那扇石門,讓我們看得仔細一點。」桂仲明應聲道好,雙掌運力,在石門上一推,喝聲:「開!」那扇石門登時移動,直拍到牆邊。這時洞門大開,外面的陽光,穿過水簾,照射進來。三人凝眸探視,只見有兩行石人分列石洞左右,每個石人之間,相距約有丈許,有的手上拿著刀劍,有的手上著戈矛,那些石人雕得奇形怪狀,相貌猙獰,配上洞中陰沉的氣氛,令人更加感到神秘可怖。

  再仔細看時,又見地上弓箭散亂,還有一些折斷了的矛頭的刀劍,這時才看清楚有些石人手上的兵刃只剩下半截。而石洞的中間通道卻是空曠曠的什麼佈置也沒有。外面雖有陽光照入,但因石洞深幽,內裡黑黝黝的,再也看不清楚。

  凌未風沉嶺半晌,對桂冒二人說道:「我看這裡面藏有機關,連石人都可能是受操縱而會活動的。地上的弓箭,當是羅達剛才進來所觸發的,那些折斷的矛頭和刀劍,則是他在掙扎時運掌打斷的。我們應該小心一點,不要蹈羅達的覆轍。」桂仲明道:「我們已勢成騎虎,若然道出,必定受他們恥笑。」

  冒浣蓮微微一笑,隨手在地上揀起幾塊石頭,叫凌桂二人退後幾步,將石頭遞給凌未風道:「你暗器手法最有準頭,你試將第一塊石頭擲在洞口左邊,第二塊石頭擲在普通人一步遠之處,第三塊石頭再擲在距第二塊石頭一步遠之處,看看有什麼變化。」又叫桂仲明道:「你仗劍守在凌大俠身邊,若有智箭射出,你就用劍撥打。」凌未風如言擲了三塊石頭,一點事情都沒有。冒浣蓮道:「你再擲第四塊。」凌未風依言擲出。只見石落處,『蓬』的一聲,地面陷下少許,突然間發出一排籮箭,前後左右亂射,有兩三枝且射出洞口,未待桂仲明撥打,已給凌未風掌鳳震落。

  凌未風欣然說道:「冒姑娘,你真聰明。照這樣算法,若擲在石洞右邊,應該是前頭四塊石頭都沒事,第五塊就會觸發警箭了。我再試試。」說罷又在地上揀起五顆石塊,向洞口丟去。不料第一顆剛剛落地,弩箭便飛蝗似的迎面射來!

  這排弩箭驟然不意地射出來,相距又近,凌未風來不及運掌震落,往旁邊一竄,迅如飄風,避過正路。桂仲明雙劍疾舞,弩箭紛紛折斷,跌落地上。

  凌未風皺眉苦笑,望著冒浣蓮道:「姑娘,左邊的算法對了,右邊卻又不對,怎麼辦呢?」冒浣蓮將「左三右四中十二」念了幾遍,想了一陣,忽然說道:「凌大俠,你再試。這回若還不對,我們只好退出了。」凌未風道:「怎樣試呢?」冒浣蓮道:「你從石洞左邊第三步算起,設想你在那兒,橫裡一躍,正正跳落右面兩個石人之間,然後再走四步,假如四步都沒事,那就對了。你仍用石頭比試。」凌未風如言比試,第一塊石頭擲在右邊距離洞口三步遠之處,果然沒事。第二、第三、第四塊連續擲出,每塊石頭落地之處都距離一步,仍是全無異狀發生,冒浣蓮大喜叫道:「完全對了,你再擲第五塊石頭,這回一定又有弩箭發出。」凌未風如言擲去,果然又是蓬的一聲,發出一排弩箭,相距較遠,弩箭沒射到洞口就碰落了。

  凌未風道:「照這樣算法,在右邊行了四步之後,馬上要躍到中路,再連續行十二步,然後又轉到左邊行三步,對不對?」冒浣蓮點點頭道:「應該這樣算法。」凌未風在地上再揀起一大把石子,用重手法一擲去,果然在中路擲到十三粒對•有彎箭發出,凌未風笑道:「成了!我們進去吧。」冒院蓮道:「且慢。我們還要算一算石人的位置,是否也要算步數。」凌未風將石子潞在石人的側面,劈箭紛紛飛出,但若算準步數,則擲在石人前面,也沒彎箭。凌未風拍裳說道:「現在完全弄清楚了,碰到石人之時,不能從側面繞過,應當從頭頂飛越,但又不能跳得太遠,要剛好落在石人前面一步,才合原來的算法。」冒浣蓮道:「對了。你再試用石頭擲那些石人。」凌未風隨便選擇=個石人,一石赤去,只見那個石人身辦突向前傾,手中的大刀一刀斬下,斬在地上,激得塵上飛揚。過了一會,又轉了幾轉,仍復原狀,冒浣蓮道:「那些石人可碰不得。」凌未風笑道:「碰碰也不要緊,那攻石人就只有那一下子,又不會走動,碰了亡避開就是了。當然,芳要避免麻煩,還是不碰的好。」

  桂仲明道:「現在可以進去吧?」凌未風道:「可以了。虧得冒小阻機靈,居然想通了黃衫上的隱語。」冒浣蓮道:「幸得休在這兒,要不然就試不出來,莫說想通了。你的石頭可擲得準極了。」桂仲明笑道:「冒姐姐,你這可是外行話了。石頭擲准不難,最難得的是他用內家重手法擲去,一粒小小的石子,碰著地面時,就等於一個大人踏在上面一樣,這才能激發彎箭,你當隨便擲一粒石子,就試得出來嗎?」冒浣蓮笑道:「總之我佩服就是了。我們進去吧。」


  凌未風一馬當前,桂仲明仗劍殿後,冒浣蓮夾在中間,魚貫從左面進入山洞。走了幾步,凌未風打橫一。躍,跳在石面兩個石人之間,這時冒浣蓮已踏上一步,站在凌未風原先的位置,與凌未風遙遙相對,恰恰成一直線。

  凌未風在石邊再踏上一步,招手道:「你過來。」桂仲明暮然想起,打橫跳過來不難,但要落足之點,恰到好處,若非輕功已到

  210爐火純青之境,卻是不能。他不禁輕輕拉著冒浣蓮的手道:「你在這裡留守吧,讓我和凌大俠去探也就行了。」冒浣蓮回眸一笑,見他眼光注定自己,又是感激,又是好笑。低聲說道:「你放心,這點功夫我還有。」說罷,摔開了桂仲明的手,輕輕一躍,果然踏在凌未風讓出的空位上,她的輕功雖比不上凌、桂二人,但在武林中也已經算是第一流的了。

  三人按照「左三右四中十二」的步法,迂迴走進,不久便到了山洞深幽之處,凌未風亮起火折。再向前行,在黑暗中三人越發提心吊膽,又走了一會,只見眼前許多佛像,凌未風舉起火把一照,細細一數,原來是十八羅漢的塑像。每尊羅漢都有一丈多高,這時已經是走到石洞的盡頭了。

  按照步法,三人此刻恰好魚貫站在幾座佛像之前,凌未風向桂仲明道:「你取出幾枚金環向左右兩側打去,看看如何?」桂仲明依言打去,凌未風、冒浣蓮都仗劍防衛,桂仲明每邊打了三枚金環,毫無異狀。凌未風道:「如果山洞藏有寶物的話,一定是在佛壇之上,或者是在羅漢之下了。所以這一列佛像下面,毫無埋伏,想來就是留給當時埋寶的人,工作方便的。」桂仲明道:「那他們為什麼不在埋寶之後,再設機關呢?」

  冒浣蓮皺眉苦想,緩緩說道:「事情古怪得很,如果埋有寶物的話,寶物可能是很笨重的,要許多人才抬得動,所以這一帶才不設理伏,以便出入,但依常情而論,是寶物就不該笨重,這可怎麼解釋?」停了一停,她又說道:「當然,這只是我的猜度之詞。這列羅漢的前面,即沒有機關,我們就一一察看吧。」說罷與凌未風分頭察看。桂仲明卻兀立正中不動,雙目注定羅漢,不知在想什麼。

  凌未風藝高膽大,他細細察看石面的九尊羅漢,每尊羅雙外表都是黑漆漆的,用手去摸,堅硬結實,似是生鐵鑄成。與西北普通寺院的羅漢,毫無二致。他叫冒浣蓮在背面照樣察看,亦元異狀。凌未風正想隨手把一尊羅漢搬開,忽然聽得冒浣蓮高聲叫道:「仲明,你做什麼?」

  原來冒浣蓮在察看羅漢之時,偶然回頭一望,見桂仲明癡癡的立在當中,端詳看主座的佛像,動也不動,她只道桂仲明舊病復發,又變癡呆,因此不禁驚叫起來!


  你道桂仲明為什麼仔細端詳主座的佛像?原來那尊佛像的相貌,竟不是一般羅漢的形象,是一個他所熟悉的人,起初他想來想去都想不起,後來仔細回憶,才想起這尊佛像竟然就是當年川滇義軍的主帥,統領張獻忠遺部聯明抗清的大將李定國。他幼年隨義父桂天瀾在李定國軍中有四五年之久,李定國還抱過他呢。冒浣蓮以為他舊病復發,其實不是,恰恰相反,他正逐漸恢復靈智之中,對童年事情,也都記得起來了!

  桂仲明歡喜之極,用手抱著佛像的腰,搖撼幾下,高聲叫道:「李伯伯,還記得我嗎?」他的手掌觸著長蛇一樣的滑溜溜的東西,竟會滑動,他大吃一驚,雙掌用力一按,人向後面便倒縱出去,剛剛越過禁區的邊緣,蓬的一聲,亂箭射出。幸得他輕功超卓,腳跟方觸實地,已自醒起,急又向前縱,凌未風雙掌齊發,一把碎石將亂箭碰落地上!

  在他向前縱躍之際,又一奇事發生,主座佛像腰間突然飛出一道白光,劈面射來,凌未風一枝神芒打去,碰個正著,白光緩得一緩,仍然射來,桂仲明這時已趁勢拔出雙劍,向上撩去,只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自己兩把長劍,全給截斷,而那道白光也已墮在地上。

  這時凌未風和冒浣蓮一同趕到,只見地上躺著一支似劍非劍的東西,蛇一般地在地上顫動不休,劍身很窄,劍尖鈍形,劍炳極短。桂仲明輕輕提起劍柄,捉將起來,只覺軟綿綿的似條腰帶,他試著輕輕一卷,居然捲成一圈,大失所望,說道:「這算得什麼兵刃?」凌未風雙眼閃閃放光,大喜叫道:「桂賢弟,你試用力抖動,將已伸直,結果如何?」桂仲明依言一抖,那團東西驟的伸出四五尺長,試一揮動,只見光輝流動,劍風撲人,一點也沒有軟綿綿的感覺,桂仲明舞了一陣,將劍收起,說道:「怎麼這把劍如此奇怪!」

  冒浣蓮急不可待,趕忙問道:「先別管它是不是寶劍。你現在怎樣?記得起以前的事嗎?」桂仲明道:「我現在什麼都記得起了,小孩子時候的事也記得起。」他指一指主座的佛像說道:「這尊佛像塑的是李伯伯。」凌未風問道:「哪個一李伯伯?」桂仲明道:「還有哪個?就是李定國將軍嘛!」

  凌未風喜道:「這就是了,你拿劍給我看看。」桂沖明將劍遞過,凌未風眼睛一亮,指著劍柄上的小字道:「你看這裡寫的是什麼?」桂仲明讀道:「騰蚊寶劍,傳自前賢,留贈英豪,李定國拜。」冒浣蓮道:「那麼這是李定國的佩劍了,怪不得如此厲害。只是他為什麼要留下這行小字?這把劍又如何會藏在山洞之中了而且更奇怪的是,它怎會突然飛出?難道世間真的會有什麼飛劍不成?」凌未風道:「飛劍是絕不會有的。它會飛出,那是桂賢弟用力觸發的,你若不信,且隨我來。」

  凌未風在地上拾起那枝被截為兩段的神芒,說道:「天山神芒,堅逾鋼鐵,又經我用重手法打出,還是給截為兩段,你這把寶劍,看來還在楚昭南的游龍劍之上。」邊說邊走,到了主座佛像之前,桂仲明和冒浣蓮跟在他的背後。凌未風指一指神壇上的一條東西道:「你們看這是什麼?」桂仲明拿起一看,只見黑漆漆的似一條腰帶。用手一捻,才知道是夾層的,試用剛得的寶劍往裡一插,正是一個極好的劍鞘。凌未風笑道:「這劍鞘是可以捲起來的,你試試看。」桂仲明依言一試,果然不虛。

  凌未風在主座佛像的周圍察看一下,向桂仲明道:「你這把劍本來就是圍在這尊佛像腰間的腰帶,你剛才用力一拔之時,觸動彈簧,劍就離鞘急射出來了。」桂仲明道:「凌大俠,你怎的好像很知道這把劍的來歷?」凌未風道:「我在天山學劍之時,晦明禪師曾將著名的武林人物和著名的寶劍講給我聽。他說有一把『騰蚊劍』,乃是明朝遼東經略熊延弼的佩劍,這把劍用東北的白金(鉑)精煉而成,屈伸如意,可以當作腰帶圍在腰間。真可稱得是『百煉鋼如繞指柔』。熊延弼曾仗這把劍殺了許多韃子,後來熊延弼給奸臣魏忠賢害死。這把劍就不知下落。想不到現在竟在此處發現。看劍上的字,大約後來是為李定國所獲,李定國兵敗之後,就交給心腹愛將保存,叫他留贈英豪的。留字所說的『得自前賢」這前賢就是指熊延弼。」桂仲明駭然道:「我常聽義父說起,熊延弼是可以媲美岳武穆的愛國名將,他的劍李定國配用那是得其傳人,我怎敢使這把劍?凌大俠,你的劍法獨步海內,還是你要了吧。」凌未風笑道:「這是你發現的,理應歸你所有。再說一句潛越的話,我和你所學的劍法不同,我所學的劍法,隨便用一把普通的劍,都可以敵得住對方的寶劍。我要了這把劍,對我沒多大幫助,而對你卻很有好處。若你怕配不上這把劍,那就留在身邊。待以後再送給適當的人吧。」桂仲明見他說得如此直率,也就不再推讓。

  正在桂仲明和凌未風論劍之時,洞口忽然又發現火光,凌未風拍拍桂仲明的肩頭道:「你準備試這把劍吧!外面有人來了。」三人屏息以待,只見洞中有幾條人影,左右跳躍,不過一會,就到了佛像之前。一個是駝背老人韓荊;一個是達土司,另一個人他們卻不認得。


  原來凌未風等進了洞口,外面群豪,更是緊張。過了許久,還未見他們出來,達土司就想闖進洞去。韓荊聽得遠處有口哨聲隱隱傳來,接著達土司道:「別忙,讓他們三人開路,我們保證手到拿來。」

  張元振盧大楞子定睛看時,只見一個老漢已和韓荊打上招呼。韓荊舉手說道:「賀老兄來了,這件事情就好辦了。賀老兄就是當年奉李定國所派,協助桂天瀾造山洞機關的人。」當下韓荊兩邊介紹,群豪才知此人就是三十年前有名「氣的巧手匠人賀萬方」他擅制各種暗器,武功也很不錯,賀萬方也久聞群豪大名,當下各自敘禮相見,韓荊問道:「還有兩位呢?」賀萬萬道:「在進入山谷時,我們分路的。他們去打桂老頭兒,我卻逕自來這裡。」韓荊笑道:「我們來時還怕桂老頭阻擋,故此遍約高手,誰知到了這裡,才知道他已經死了。」

  賀萬方道:「早知如此,不約他們來,還可以少分兩份。」達土司道:「不然,桂老頭兒雖然死了,但恐怕還有阻礙。剛才進山洞的那個什麼『天山神芒』和黃衫少年,硬份恐怕不在桂天瀾之下。人多一些,有備無患。」盧大楞子道:「每人分他一份好了。」

  韓荊來時,已在王剛等伏誅之後,沒有見過凌、桂二人身手,「嗤」一聲笑道:「虧你還是外家拳頂尖兒的人物,怎的會怕起兩個晚生後輩來!」達土司怒道:「誰人害怕?但別人是高手,也不容你輕視。你拿圖樣過來,我一個人進去。」賀萬方急忙說:「我們正要入洞探視,人多去也不好,就三個人去吧,達土司是一片好意,我們是該小心一點好!」韓荊冷冷點了點頭,與達士司、賀萬方躍過水簾,飄身進了山洞。

  賀萬方深悉洞中機關,自然知道走法。不一會兒他就帶領兩人到了壇前。韓荊一眼望去,見桂仲明正在摩擎佛像,心中一跳,以為他們已經發現了秘密,不假思索,奮力一躍,舉起手中的兵器龍頭枴杖,向桂仲明頭頂拍下,這根枴杖是用百煉精鋼打成,十分堅硬。桂仲明反手一抖,騰蚊寶劍猛的伸長,只聽得當卿一聲,那根枴杖登時給截去一半。韓荊大吃一驚,怔了一怔,勃然大怒,半根枴杖橫裡一掃,內力震動,桂仲明見面前似有十幾根枴杖打來,大喝一聲,平地躍起,避過拐仗,騰蚊劍一個盤旋,劍花錯落,當頭罩下,這正是五禽劍法中的絕招「展翼摩雲」。韓荊的杖法雖然迅疾已極,仍然避不開與劍接觸,「噹啷」一聲,又截去一段。韓荊雙眼血紅,未待桂仲明腳落實地,忙用「天魔杖法」中的絕招,「披星趕月」,斜斜一躍,手中那截短杖宛如銀蛇亂擊,竟向桂仲明丹田穴打來。桂仲明劍招未收,迫得連運絕頂輕功,將劍一旋,劍尖點著杖頭,便藉著這一點之力,向後倒縱出去。冒浣蓮驚呼聲中,他已倒翻在左側一尊佛像之旁,收勢不及,手中劍碰著佛像的手裡,「喀嚓」一聲,竟把佛橡的手臂切了下來。手臂跌下,發出金光,桂仲明低頭一看,只見竟是外面包著鐵皮的赤金。不禁叫道:「這些是金羅漢!」

  駝背老人韓荊哈哈大笑,高聲說道:「是的,十八尊羅漢都是黃金鑄成,但這是有主之物,你們覬覦,那可不成!」凌未風喝道:「誰是主人?」韓荊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就是咱家,你們給我滾出洞去!」

  凌未風冷笑一聲,走了過來,說道:「看你這駝背老兒財迷心竅,我們可以分給你幾兩買棺材的本錢!」韓荊大怒,看凌未風走過,突然伸手往主座佛像一推,那佛像搖搖擺擺,便待後倒。凌未風大喝一聲,雙掌一擋,「轟隆」一聲,佛像跌落地上。韓荊又是大吃一驚,他本想把佛像推倒,誰知卻氣力不夠,凌未風這一反推之力,比他強了許多。

  佛像倒後,座下現出一隻錦盒,凌未風打開錦盒,拿出一張信箋,桂仲明仗劍縱了過來,守在他的身邊,騰蚊劍光芒四射,韓荊拿著被截短了的枴杖,輕輕喘氣,不敢走近。他看看達土司,達士司卻冷冷地站在當中,並無出手之意。


  凌未風拿起信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乙酉之年,孟秋之月,大盜移國,宗室南遷,滇邊奔命,有去無瓜中興之望,期於後一世,定國奉大西王之遺命與永歷帝之御旨,以黃金十萬八千斤,鑄成十八羅漢,藏於此洞。留待豪傑之士,以為復國之資。若有取作私用者,人天共誅。」

  這批黃金正是李定國逃奔緬甸之前,遣桂天瀾建洞收藏的。大盜指的是吳三桂,大西王則是張獻忠的王號,永歷帝就是後來吳三桂追到緬甸擒殺的桂王朱由榔(崇幀時封永明王,明神宗之孫)。李定國原是張獻忠手下的大將、後來奉桂王為帝抗清的。張獻忠在潰敗之時,一怒之下,將金銀珠寶沉落川江,其時,尚有幾萬斤金磚在李定國軍中,張獻忠馳書叫他將黃金毀滅,他不肯奉此亂命,遣使回報,力陳應該保存這批黃金,其實張獻忠已是兵敗受傷,奄奄一息,聞言對來人說道:「咱老子本要天下財富與我同歸於盡,李定國這小子卻把這點點黃金,看得如此重要,你回去告訴他,不毀掉也行,但不能讓敵人得去。」張獻忠沉在川江的金銀珠寶,比這批黃金的價值,不知高出多少倍。他哪裡將這點點東西看在眼內,因此對李定國的「抗命」,也就算了。否則照他的性格,哪容得李定國不依。

  李定國擁立永歷帝之後,又被吳三桂大軍一路追擊。永歷自知復國無望,又將所藏的黃金幾萬斤,交給李定國叫他設法收藏。兩頂一共十萬八千斤,李定國於是挑選心腹三百人,每人獻血立誓,誓不洩漏,這三百人就交由桂天瀾率領,秘密將黃金運進山谷,在洞中鑄成十八羅漢。

  桂天瀾系監督工,一面辟洞,一面鑄像,許多工匠已遣回軍中,最後只剩下六七個巧匠,在裡面佈置機關,賀萬方就是參與其事的巧匠之一,而駝背老人韓荊則是桂天瀾的副手。到工程接近完成之際,桂天瀾連韓荊都差遣回去,不讓他知道機關秘密,當時韓荊心裡就不大舒服,但又不能說出來,這氣已悶了二十多年。

  十萬八千斤黃金藏好之後,桂天瀾和巧匠也回到軍中,經過連年激戰,直追到緬甸,李定國的三百親信剩下的己寥寥無幾。李定國一死,這些人也就星散了。

  桂天瀾奉遺命,隱劍閣,一為避清廷搜索,二為保護藏金。因他曾獻血立誓,所以在未死之前,連石大娘也不告知,這樣年復一年,流光如失,眼見清廷已抵定中原,各地的零星義軍又未成氣候,桂天瀾極目山川,心傷逝者,撫御興歎,復國難期。因此在黃衫上留下隱形圖畫,原想侍桂仲明長大之後,將秘密告訴他,讓他去闖蕩江湖,圖謀復國,日後好按圖索驥,取出藏金,卻不料平空插進石天成這段恩怨風波,桂仲明棄家遠走,桂天瀾也慘死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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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回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3)

  再說韓荊,自李定國死後隱居川東,二十多年,也練就一身技業,隱隱成了川東的武林之雄,各路武林高手,對他都很尊敬。他本來已無意再圖大事,也不想偷取藏金。不料當日參與其事的一個工匠劫後餘生,幾經艱苦投到眉山寨主羅達手下,竟然起了貪念,將藏金之事告訴羅達,縱恿他去取,並告訴他,韓荊就是當日的主事人之一。羅達聽了大喜,親自拜門,求韓荊相助。他的說法非常巧妙,一面激起韓荊英雄垂葛之心,叫他取出金來,好在武林稱霸;一面挑唆他與桂天瀾決一雌雄,以增他的武林聲望。韓荊本來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臨老糊塗,想起這批黃金反正已無主人,自己取來,立刻富可敵國,竟然也起了貪念,和羅達做了一路,並且另外邀約兩個高手,準備去對付桂天瀾。

  事情雖秘,不知怎的,卻也漏出來,四川武功最強的幾個武林人物,竟不約而同地到了劍閣,這些人和羅達一樣,哪裡有什麼大志,只是想奪取重金。

  至於那柄騰蚊寶劍,也是李定國臨死時交給桂天瀾,叫他代為收藏,留贈英豪的。桂天瀾就把它繫在主座佛像腰間,作為腰帶。他為了紀念李定國,把這座佛像塑成李定國的相貌。那寶劍無巧不巧,也落在桂仲明手中。


  凌未風看完李定國遺書之後,對藏金來歷已是明瞭,於是,對著韓荊嘿的一聲冷笑,懶洋洋道:「失敬,失敬,你原來是這批黃金的主人?那麼你就是李定國將軍了?我早就聽說,李定國已客死緬甸,想不到他居然還活在人間!」

  韓荊滿面己通紅,怒道:「是李定國的,也不是你的,我和李定國同生共死的時候,你這娃娃還在吃奶。怎麼樣說,我和李定國都沾上一點邊,你算老幾?」凌未風嘻嘻笑道:「曾和李定國同生共死那更好了,你當然知道他的意思。」韓荊半根短杖向凌未風驟的擲去,疾喝道:「憑你想伸手攔阻,那可不行。」凌未風揚手就是一道烏金光芒,把那根短杖激射得直飛回去,說道:「我就是要攔你!」韓荊慌忙側身一閃,將短杖接回手中,只見杖頭嵌著五六寸長的一根似箭非箭的東西,又是一驚,心想:這小子居然憑著如此細小的暗器,就能將我的半截龍頭枴杖反撞回來,這功力真是非同小可,和他比劃,要贏他大約是很難了,只是自己乃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如何嚥得下這口氣。凌未風叫道:「你想拿黃金就過來!」將青鋼劍在手中拋了兩拋,脾腕斜視。桂仲明也仗騰蚊寶劍,立在凌未風身旁。

  賀萬方是始終參與藏金之事的人,他知道每座金羅漢重六千四百斤,六千斤是赤金,四百斤是鐵皮,韓荊只能將羅漢搖動,凌未風卻能把羅漢推倒地上,看來已是勝了一籌。當下急忙說道:「要比劃也不能在洞中比劃,這裡面遍是機關。還是到外面去看,數海底,講規章,作個了斷吧!」「數海底」是黑道中的切口,武林中人物有糾紛之時,將自己的來歷、目的、要求等一講出來,叫做「數海底」。賀萬方這話是想請凌未風他們到外面去好好商量。達土司道:「對呀!何必為這點黃金傷了和氣,到外面去請武林同道共議,一碗水大家分來喝就是啦!」其實達土司何嘗想將黃金分給凌未風,只是他見凌、桂二人,都是扎手的勁敵,心想,若在洞中動手,自己這邊准處下風,不如到外面再說。

  凌未風將青鋼劍插入鞘中,說道:「著呀!要打架也得找個好地方,到外邊去吧。請!」韓荊一言不發,按著「左三右四中十二」的步法,就向洞口奔出,一行人跟著他也到外面。

  六人躍過水簾,谷中群豪紛紛圍上,七口八舌探聽結果,賀萬方道:「黃金十萬八千斤全在裡面,咱們是財星照命啦!」達土司道:「黃金是有了,只是怎麼分法,咱們可還得好好談談。」張元振道:「我們七個人都是早已知道靜金藏處,特地趕來的,那當然是有份了,他們三人嘛……」盧大楞子截著說道:「凌大俠等三人當然也有一份,我們就按十份來分了,大家都不要爭。」羅達箭傷方止,在地上呻吟道:「我最先進洞,為了大家受傷,你們有言在先,可得給我兩份!」韓荊哼了一聲道:「你若探出結果那當然給你兩份,可是你一進去就給箭射出來啦!」頓了一頓,又道:「黃金可不能這樣分法!」

  群豪愕然問道:「該怎麼個分法?」韓荊指一指賀萬方道:「此金是我埋,機關是他設,我們每人該佔兩份。你們五人每人一份,另外我邀有兩位好友與賀老弟一起來的,雖然尚未見到,也該算他們一份。至於那邊三位客人……」

  他指一指凌未風,繼續說道:「照道中規矩,只能合起來算一份。他們只是誤打誤撞的,不能照我們這個分法。」

  羅達聽了十分不服,他受了箭傷,只分到一份,而韓荊兩個尚未露面的朋友,卻也要佔有一份。但流血方止,渾身無力,不敢開聲;達土司也不服,他正想說話,卻給盧大楞子搶在頭裡說道:「韓大哥和賀大哥各要兩份,那我們沒說的。只是凌大俠他們三人,合起來才算一份,卻也不公平。依我說,既然是有水大家喝,那他們也該各佔一份。至於韓大哥邀了朋友,按說沒有露面,本來難准他們插手。但既然韓大哥邀了他們,這點面子咱們弟兄可還要賣,我說就讓他們合起來算一份吧,一共是十三份平分。大家以為如何?」羅達感激凌未風救命之恩,首先道好;達土司雖然不是凌未風他們的對手,但他們想激怒韓荊和凌未風作對,坐收漁人之利,因此也跟著道好,韓荊一看,自己這邊已有三個人主張凌未風他們有份平分,心中又是一慌,暗想若再堅持,他們聯起檔來,自己可吃不了,當下乾笑幾聲道:「好,咱們不打不相識。錢財小事,義氣為先,就照盧舵主說的,十三份分開。」達土司一聽,他居然扔下了這幾句門面話,意欲與凌未風化敵為友,十分失望!


  綠林群豪七嘴八舌爭論分金之際,凌未風在一邊冷眼旁觀,懶洋洋的毫不在意,到了此刻,忽然雙眼一翻,霍地站起,喝道:「誰與你這樣分法?你們這是自說自話。」韓荊詫然問道:「依你說又是怎麼個分法?」凌未風道:「這些金全是我的,誰想要就著我來!」此言一出,不但群豪失色,就是桂仲明和冒浣蓮二人也感詫異,心想:怎麼凌大俠一反本性,也愛起黃金來了。桂仲明輕輕的扯一下凌未鳳衣袖,悄悄說道:「我們要這麼多黃金幹什麼?」凌未風在他耳邊說道:「你們別管。我要憑此批黃金收伏這班魔頭,幹一樁大事。」

  凌未風要獨佔藏金,這真大出群豪意外,他們一時間都說不出話,後來又見凌未風和桂仲明竊竊私語,以為兩人是商議對付他們,個個憤怒,就是盧大楞子本來是感激凌未風的,這下也很不以為然,心想:「天山神芒」原來竟然是虛有其名,見利忘義的傢伙。他不待韓荊說話,就邁前兩步,拱手說道:「凌大俠,憑你『天山神芒』的名頭,要黑白全吃,咱們本該退避三舍。怎奈眾弟兄們遠道前來,凌大俠要教他們空手回去,這可有點說不過去!」

  群豪轟然叫道:「是呀可是那門規矩?」凌未風翻著白疹瘩的眼珠,「哩」的一聲笑道:「這是你們黑道的規矩。黃金是我們先發現的,一碗水是不是分來喝,那可得由我作主!」綠林中搶財物之時,若有另外的同道中人撞上,按規矩他們可要求分贓,見者有份。不過這可得徵求先在場者的同意。若他們不同意,要求分贓者又不肯縮手的話,那就只有武力解決了。所以武林中要求見者有份和原先在場者的拒絕分贓,都不算不合規矩。凌未鳳此言,分明是向群豪挑戰。

  盧大楞子給凌未風的話橫裡一截,倒覺難於開口,他雖不服凌未風要強行吞占,但又不願與凌未風真個廝拼,當下退過一邊,默然不語,韓荊與達上司氣得雙眼通紅,冷笑說道:「那麼咱們只好見個真章了,你劃出道來!」凌未鳳道:「這批黃金現在全算是我的,你們誰要,就來和我比試。不論比那種技業,我都奉陪。咱們這是賭技奪金,每樣技業賭注都是一尊羅漢,贏了的就是你們的賭本,可以加注再賭。你們若肯這樣賭法,我就一個人全接下來,你們若要群毆,那我們三人也可奉陪。」

  韓荊心想:「我們每人都有獨門武功,縱你凌未風再強,也不能精通各家技業。這樣賭法,倒比群毆還上算。」在場的都是成名人物,勢無以眾凌寡之理,而且若然群毆,桂仲明那把寶劍,可就克住所有的兵刃,盧大楞子心想:這樣比法,輪到我時,可以文比,可以保全和氣,當下也表贊同。

  凌未風見綠林群豪都已答允,微微一笑,飛身落下谷中盆地,在一塊大岩石上一站,高聲說道:「你們哪位先上?」達土司一個箭步跳出說道:「你下來,我和你先玩一樣把戲。」

  凌未風抱拳說道:「什麼把戲?」達土司將外衣一脫,露出黑銅色的肌膚,雙臀一震,筋骨格格作響,高聲說道:「我們來一套借三還五的把戲!你先給我打三拳,我付你利息還你五拳,打時大家不許用輕功閃避,也不許還拳。若有死傷,爺安天命!」達土司是外家第一流高手,銅皮鐵骨,練就鐵布衫的絕頂功夫,平常連刀槍都插不入,何況拳頭。他想凌未風若受我三拳,不死也傷。縱然不傷,他打我五拳我也不怕。

  盧大楞子聽了,心想達士司這個粗人倒會佔便宜,他要先打三拳,這凌未風一定不肯答應。果然凌未風道:「這不公平。」達土司道:「那你就先打我三拳,我打你五拳。」豈知凌未風不是這個意思,他不理達土司插嘴,不停地說下去道:「這不公平,我何必多佔你兩拳?我不要利息,你先打我三拳,我再還你三拳好了!」達土司大怒,心想:你敢輕視於我,高聲叫道:「那你下來,咱們比試!」

  凌未風落在那塊大石上單足獨立,雙拳一伸,也叫道:「你上來,在這塊石頭上比試要好得多,誰要落下石頭,也就算輸了。」達土司一看,那塊石頭僅能容兩人站立,別說不能用輕功躲避,連回身閃避都難。心想「這你更是自己討死」,雙臂一振,跳上石頭,凌未風仍是單足獨立,說道:「你站穩了!這石頭上窄得很呀!好,你發拳吧!」


  達土司見他單足獨立,分明是讓自己在石頭上多佔一些地方,自己享譽武林三十多年,幾曾受過如此輕視,怒火沖天,大喝一聲:「你也站好了!」呼的一聲,劈胸一拳打去,凌未風挺胸相迎,只聽得「蓬」的一聲,如擊巨木,凌未風單足擺盪,身子搖了幾搖,似欲跌倒,桂仲明大吃一驚,正待過去救時,凌未風已站穩了身形,「哎呀」一聲笑道:「沒傷著!」

  達土司一拳打出,就似打著一塊鋼鐵,拳頭隱隱作痛,身子也給反碰得搖晃不定,但是桂仲明只注意凌未風,沒見著他的狼狽相,群豪可是大吃一驚。

  原來這拳凌未風故意硬碰碰接了下來,看他的勁力。結果凌未鳳雖未跌倒,胸口也是隱隱作痛。急調好呼吸,運氣一轉,氣達四肢,知道沒有受著內傷,心內一寬,又嘻嘻笑道:「第一拳過了。弟二拳來吧!」達土司一言不發,運起神力,呼的一拳,又向凌未風小腹丹田之處打去,凌未鳳把身子向左微微一側,達土司一拳貼肉打過,滑溜溜的無處使勁。凌未風用『卸』字訣,把他的勁力化於無形。又是嘻嘻笑道:「第二拳也打過了,還有最後一拳,好生打吧!」達土司睜大雙眼,怒吼一聲,雙拳齊發,凌未風身子突然向後一仰,單足懸空,頭向後彎,半邊身子已懸巖外,達土司雙拳之力,何止千斤,但凌未風這向後一仰,踏著岩石的右足紋絲不動,腹部卻凹進三寸,達土司兩拳頭都打中了,卻被凌未風腹肌吸著,達土司手臀亦已放盡,無從使力,凌未風身子一挺,喝聲:「撤手!」達土司只覺一股大力反擊回來,拳頭「卜」的一聲彈了出來,身子搖搖欲倒,幸他功力也極深湛,雙足一頓,「力墜千斤」,才把身形穩住。群雄矚目驚心,竟禁不住轟然喝起好來!

  凌未風接了三拳(按:最後一次雖是雙拳開發,但仍算是一拳。武家所講的「一拳」是雙手都算在內的),神色自如,雙足踏實,與達土司面面相對,嘻嘻笑道:「現在輪到我發拳了,你站好沒有?」達土司心內發毛,說道:「你等一下。」他調好呼吸,用力一繃,全身骨骼格格作響,他這才定下神來,心想:你凌未風功力雖然深湛,也未必破得我鐵布衫橫練的功力。雙足用力釘在石上,叫道:「你打吧!」凌未風微微一笑,左掌一揚,右拳在掌下直穿出來,叫道:「第一拳來了!」

  達土司突的身子一矮,肩頭向前一撞,凌未風「蓬」的一聲,擊個正者,也覺一股大力反擊回來,他疾的將拳頭一收,達土司哼了一聲,竟給他在收拳之際,用「粘」勁將身子帶動兩步,凌未風從旁微微一閃,喝道:「站穩了!」達土司滿臉通紅,強用重身法穩著身形,一言不發。

  原來達土司接這一拳,取巧到極。本來「借拳還拳」是規定別人發拳時不許反擊的,他肩頭向前一撞,其實已是反擊,只是他不動手,因此不算是犯規。

  凌來風一拳打他不倒,用內家粘力,也只把他帶動兩步,亦是頗感詫異。心想:「這傢伙名不虛傳,雖然取巧,功力也真深厚。我倒要試試他的鐵布衫功夫怎樣?」又是微微一笑,腳跟一旋,拳頭自仰面向他右乳打出,叫道:「第二拳來了!」

  這回達土司不敢再取巧反擊,硬挺著胸,迎面接了這拳。凌未鳳一拳打出如中鐵石,他拳頭打中,再用力一按,達土司也覺如千斤鐵錘打來一樣,又是「哼」了一聲,身子搖晃了幾下,用力挺著。凌未風這拳用的是硬功,見達土司雖然給打得搖晃,仍無損傷,亦是不禁暗暗佩服。心想,此人的鐵布衫功夫在江湖之上,也可坐第一把交椅了。


  達土司接過兩拳,心神稍定,想在群雄之前,撈回面子。強自作態,哈哈笑道:「老夫雖老,這幾根骨頭還硬朗,你還有一拳,好生打吧!」笑聲未畢,凌未風忽然雙拳開發,朝他兩脅打來,達土司雖有一身橫練功夫,不怕點穴,怎奈「湧泉穴」乃是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再加上凌未風的神力,如何禁受得住?只覺全身麻痺,給掌力震得斷線風箏一樣,飄飄蕩蕩直跌下去。盧大楞子站在就近,搶過來扶,達土司也好生了得,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滿臉通紅,叫道:「黃金我不要了!」一扭頭便往外走,想回轉故鄉,再練絕技。

  韓荊急忙攔著他道:「別忙,還有小弟們呢。」他乃是想留著達土司,準備萬一群毆之用。

  達土司道:「我是認輸了,何必還在這裡看人臉色呢?」

  凌未風也高聲叫道:「達土司,你用鐵布衫功夫,其實我贏不了你,我只是仗著打穴功夫,巧勝一招,待會我還要向你領教。」達土司雖然明知凌未風是給他面子,(既然互相賭拳,當然不能限制別人打在穴道上。)但也不能不留下了。

  第二個上去與凌未風賭的是黑煞神陶宏,他的下盤功夫最穩,與凌未風比摔跤。但論功力卻要比達土司差得多,那禁得凌未風神力,不過幾個回合,便給凌未風摔倒。

  第三個上來,凌未風卻不能不有點躊躇了,來人乃是盧大楞子。凌未風心想這人卻是個豪爽漢子,若他不知分寸,要比兵刃拳腳,傷了他那可不好。

  正躊躇間,盧大楞子客客氣氣地拱手道:「凌大俠,我想領教你的輕功。至於黃金,我盧大楞子雖窮,也還有兩口飯吃,凌大俠你既然要金子用,那我可不敢提賭技奪金的話,不論輸贏,我名下的那尊羅雙,你都拿去好了!」凌未風心內暗笑,情知盧大楞子不忿他要獨佔黃金,把他看成貪財的人,心想:待會我說出來你就明白了,現在自由你誤會。把拳一拱,也客客氣氣地說道:「盧舵主言重了,黃金的事,比試之後再說吧。請你劃出道來,輕功怎麼比法?」

  盧大楞子指著對面一個小山峰,說道:「我們跑上這峰頂去,中途不得歇息。一上一下,輕功如何也就看出來了。在這裡的都是成名人物,斷不致判優為劣。」凌未風道:「好,就這樣吧,盧舵主,你先請!」

  比輕功看來雖較緩和,其實卻不大易,劍閣乃出名天險之地,每個山峰都是光溜溜的峭壁,就是猿猴爬上去也難,功夫差一點的準會跌死。盧大楞子輕功有極深造詣,剛才救羅達之時已顯過一手,現在聽得凌未風叫他先上,道聲「有請!」腳一撐地,便如離弦弩箭,直衝上四五丈高,雙足一點石壁,便向左右盤旋而上,只見他在嶇壁之上如陀螺一般,左擰右轉,霎忽到了峰頂。凌未風知道這叫「盤陀功」,是用「之」字形的身法來平衡身體的,難得的是他在峭壁之上,居然迴旋如意,這功夫可真到了爐火純青之境。


  盧大楞子到了峰頂不停留,又似陀螺一般盤旋而下,到離地五六丈處,忽然振臀一躍,似大雁一般飛落下來,身法巧妙之極。群豪高聲喝彩,桂仲明心想,我在劍閣長大,論輕身功夫也還遜他一籌,可不知俊未鳳怎樣勝他。

  凌未鳳待他落地,道聲:「前輩身手果然不凡,晚輩獻醜,幸匆見笑。」說罷,足尖在地面輕輕一點,身子平地拔起,「一鶴沖天」,竟掠起了十餘丈高,到了峭壁之上,竟然雙足不落地,只用手掌在石壁上輕輕一拍,身子又再騰起,這樣的接連換掌,快似流星,下邊的人看上去,只見他就似飛鳥一般,一直「飛」上,到了峰頂,一個轉身,仍用峭壁換掌之法下來至離地十五六丈之處,忽然頭下腳上,像流星殞石一般直跌下來,在眾人驚叫聲中,至離地不到一丈的時候,忽然一個觔斗,四平八穩地落在地上,群豪雖然和凌未風作對,這時也不禁轟天價的叫起好來,盧大楞子道:「我輸了。」退過一邊,更不發話。

  凌未風連勝三場,韓荊沉不住氣,半截枴杖插在褲頭,拔步便出,高聲叫道:「凌大俠,咱們來比劃比劃!」正是:燕雀安知鴻鵲志,竟輕仁義重黃金。

  欲知他們如何比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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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回 幽谷締良緣 喜育金環聯彩筆 江湖偕儷影 爭看寶劍配神砂

  凌未風道:「敢問如何比法?」韓荊道:「凌師父的輕功暗器都見識過了,老朽想再見識你的內功。」凌未風抱拳說道:「任憑尊便。」韓荊在地上取來一些枯枝,紮成五捆,用火石把它燃點起來,分插地上。五堆旺火,熊熊燃燒,韓荊道:「就比試劈空掌的功夫吧。」說罷雙袖一捲,駝背前俯,雙臂青筋,條條墳起,全身骨節,格格作聲,一看就知是內家高手。

  韓荊運口氣後,雙掌交加,來回遊走幾圈,越走越疾,猛然間腳尖一點,也不見怎麼聳身作勢,便竄到中間那捆火把的面前,距離不足五尺,一個「推窗望月」招式,掌風呼響,把火焰打得向後吐出去,就在火焰搖搖欲滅之際,韓荊右掌疾發,只見火星亂飛,火光全滅。跟著身子一轉,反手一掌,仍是一招兩式,左掌先發,把火焰拉長,右掌壓下,將火光熄滅。韓荊打滅了兩捆火把之後,又作勢盤旋,疾繞數周,這次更加厲害,一個「雙龍出海」,兩股勁風同時發出,把第三捆火把一下熄滅,火星射出五六尺遠,煞是驚人,接著一個翻身,仍是雙掌齊出,運用前法,把第四捆火把熄滅。韓荊連用四個不同的招式,打滅了四捆火把,仰天大笑,得意之極。他身如飛魚,步如流水,左右盤旋,演了幾路拳法,才突的掌心向外一吐,這回竟在距第五捆火把七八尺之處,呼的一聲,火焰便即應手而滅。各路高手,喝彩不已!韓荊打完之後,脾睨斜視,對凌未風道:「老朽就是這點點功夫,你也試試吧!」

  韓荊這樣的劈空掌功夫,也可算是內家的一流高手了,可是在凌未風看來,功夫卻尚欠純厚。他要借行拳飛步之勢,才能將火焰熄滅,而且打五捆火把,要分三次,可見他的內力不能持續,因此,待他說完之後,微微一笑,叫桂仲明也點起五捆火把,分插地上,緩緩走出,走到距離火把五尺之處,倏一長身,左手一揚向火把遙擊,火光應手而滅,迅捷異常。群豪不禁大吃一驚,凌未風霍地翻身,右手一抬,又把第二捆火把打滅。凌未風打滅二捆火把之後,漫不經意的刷地一個旋身,左右兩手一揮,三四兩捆火把同時熄滅。韓荊在打第三捆火把時,要連換兩掌的功夫,才能打滅。凌未風卻能一氣擊滅四捆火把,只此一端,勝負已判。尚有最後一捆,凌未風卻並不迫近的去,就在距離丈許之地,猛地腳下一滑。一個「鷂子翻身」,反掌揮去,呼的一聲,最後一捆火把熄滅了。群豪轟然叫好,凌未風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韓荊面色鐵青,濃眉倒豎,獰笑說道:「劈空掌的功夫,我是輸了。凌大俠剛才說過,比試一樣技業,賭注就是一尊金羅漢,有這話嗎?」凌未風道:「有。」韓荊道:「那麼我名下有兩尊羅漢,我還要再賭一樣。」凌未鳳道:「再賭什麼?」韓荊道:「比輕功、內功、暗器之類,都是彫蟲小技,咱們乾脆在兵器上見個輸贏吧。」凌未風道:「悉聽尊便,你亮招!」韓荊伸手向腰間一抽,把被騰蚊劍截斷的半截枴杖取了出來,搶站著上首,一亮門戶,說道:「請賜招!」

  韓荊的龍頭枴杖,本來深得西藏天魔杖法的真傳,雖給截短,但仍可用。而且他又精於點穴功夫,截短之後,正可用來作凌未風一個「旱地拔蔥」,憑空躍起數丈,韓荊短拐一指,在他腳底劃過,凌未風搶了先手,暴風驟雨般攻來。

  這時日近中天,瀑布在日光照射下,泛出霞輝麗彩,凌未鳳一連十幾辣招,把韓荊迫得向日而立,搶先佔了有利地勢。韓荊耀眼欲花,莫說找不著凌未風的穴道,連招架也感為難。正想拚命擋過幾招,抽身便逃。凌未風大喝一聲,枯枝起處,已是一招「玉帶纏腰」,向韓荊腰脅拂去。韓荊「盤龍繞步」,方待閃過,凌未風攻勢綿綿不斷,橫裡一掃,早已變招,枯枝拂到胸部。韓荊心想,一扎枯枝,其力有限,拼著受他拂中,然後搶攻,圖謀逃脫。那料心念方動,驟感胸都一陣酸麻,「啊呀」一聲,全身癱軟,撲地便倒。

  原來凌未風除了劍法精絕之外,還得了晦明禪師「拂穴」的真傳。關於點穴功夫,從來只分兩派,一派是用兵刃來「打穴」,例如韓荊以短拐當作點穴撅,來打穴道便是。一派是「點穴」,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用手指去點對方穴道,而晦明禪師卻創造了以拂塵「拂穴」之法,用拂塵掃,同樣也能封閉敵人穴道。

  韓荊倒地不起,群豪嘩然大呼。凌未風早已拋掉枯枝,搶在來援救的達士司等人之前,將韓荊拉起,輕輕在他腰際的「伏兔穴」一拍,將封閉的穴道解開,抱拳說道:「韓老前輩,請怒無禮,凌某在這廂賠罪了!」

  韓荊面如赤砂,青筋畢露羞慚交並,不發一言,讓達士司扶著便走。凌未風叫道:「韓老前輩,請留步。」韓荊停了下來,正待扔幾句門面話,凌未風又招呼其他幾個未交手的人道:「你們還要不要再賭?」

  未交手的人中,羅達身受箭傷,自然不能比試。賀萬方是一個工匠,雖然功夫在尋常江湖道中,也算好手,但如何敢與凌未風比試。尚有一個八方刀張元振,武功尚在把弟黑煞神陶宏之宿,成名遠在凌未風之前,這,他們自然知道。韓荊不知傅青主與凌未風的關係,還以為傅青主是知道黃金的消息,遠從江南趕來,要獨佔黃金的。他心念一動,忽然嘴角掛著冷笑,說道:「這可熱鬧了!這裡有一位凌大俠自稱是黃金的主人,現在傅老先生也代表黃金的主人來了!」他說這話,分明是想挑撥傅青主和凌未風交手,好坐收漁人之利。

  那料他話未說完,傅青主和凌未風都哈哈大笑起來。傅青主笑罷問道:「凌大俠,這麼說,金羅漢你已經找到了。」

  凌未風道:「全靠冒姑娘的機靈,是找到了!你又怎麼知道消息,遠遠趕來?」傅青主道:「說來話長,你先招呼這班朋友。」

  凌未風這時從袋裡取出一紙信箋,高聲叫道:「各位朋友,這批黃金不是我的,也不是你們的,應該是大家都有份。黃金的舊主人在信上已經明明白白!」傅青主問道:「你拿的信是誰人寫的?」凌未風道:「這是李定國將軍的遺書!」說罷大聲念誦起來!

  凌未風念到「留待豪傑之士,以為復國之資,若有取作私用者,人天共誅」之處,停頓下來,虎目環掃全場,朗聲說道:「韓老前輩是李將軍舊部,應該體念將軍遺志,這批黃金是拿來作復國之用的!」達士司叫道:「那你又怎說大家都有份?」凌未風微微一笑,指著傅青主說道:「你知道傅老前輩是為誰而來。他代表的可不是一個人,而是李來亨將軍手下的十萬兄弟!李來亨將軍是李闖王的侄孫,李闖王當年和張獻忠是結義兄弟。張獻忠和李定國遺下的黃金,除了他,還有誰有資格動用。」…」凌未風尚未說完,傅青主就接著說道:「是呀,凌大俠說得對極了!這批黃金,說起來嘛,誰也不該覬覦,但誰也有份,只要他參加復國的大業。李來亨將軍久仰各位大名,特地叫我來邀請各位合作。」朱天木邁前兩步,拉著韓荊的手說道:「韓二哥,傅老先生的話全是真的!」韓荊道:「你怎麼知道?」朱天木用沉重的聲調,一字一句的說道:「韓二哥,咱們有幾十年交情,你別怪我。是我專程趕去告訴李將軍的,我為的你好!我願你晚年有個歸宿,回到義軍之中,李將軍他們,可都念著你們這二班前輩。」韓荊聽了,兩眼潮濕,默不作聲。

  原來朱天木、楊青波、桂天瀾、韓荊等四人,當年在李定國軍中,稱為「四傑」,四傑之中,又以桂天瀾武功最強,其次就要數到朱天木了。朱天木和韓荊交情最好,但那次藏金之事,李定國只派桂天瀾和韓荊去主持,朱天木和楊青波卻因另有公務,沒有參與其事,所以全不知。李定國事敗之後四傑星散,韓荊隱在川東,朱天木隱在川西。朱天木遙聞韓荊近年和綠林高手往來頗密,又不願正式揭起義旗,心中頗為擔憂,害怕他走上歧途。到韓荊給羅達說動,準備奪取黃金,特地來找他助拳時,他大吃一驚,但他知道韓荊脾氣,當時不便勸告,因此也佯允相助,並和韓荊約好日期,同會幽谷,他等韓荊一出門,緊跟著就俏悄去通知李來亨。

  至於楊青波眼光卻沒有朱天木來得遠大,他答應相助韓荊之後,真的如期趕到劍閣,先去找尋桂天瀾,準備勸桂天瀾同分黃金。不料劈頭就遇到石大娘,一聽他說什麼要分黃金之事,心頭火起,一陣旋風也似的五禽劍將他迫得手忙腳亂。幸好朱天木這時已會齊傅青主和張青原等前來,才給他解了圍,楊青波聽說桂天瀾二十年來護衛藏金以及慘死之事,既受感動,又憶舊情。心中也自又悔又恨。

  朱天木將前因後果,說完之後,緊握著韓荊的手,低聲說道:「韓二哥,你聽我們的話,和這班英雄,同到李來亨軍中去吧!」韓荊尚未回答,盧大楞子忽大聲道:「凌大俠,你何不早說了,我跟你爭這些黃金幹嘛?」凌未風喜道:「那——你……」盧大楞子朗聲說道:「我回去帶青陽幫的全幫兄弟跟你們走好啦!」他說完後,拉著羅達的手問道:「羅大哥,你呢?」羅達心感凌未風贈藥之恩,躊躇了一陣,也概然說道:「我和眉山寨的兄弟,聽從凌大俠的吩咐!」凌未風上前把他一把抱住,說道:「羅寨主,別這樣說,咱們今後都是一家人啦!」達士司拍掌說道:「我是個直腸直肚的人,我說實話,我可不能像他們兩位那樣跟隨李來亨將軍。」傅青主微笑著望他,凌未風道:「這位是達士司達三公。」達士司道:「就因為我是個士司,這可把我縛死了。我不能離開族人。但,我向你們立誓,我達某人,以前怎樣對李定國,今後一樣對李來亨。」他這話即是聲明願和李來亨合作。凌未風高聲叫道:「好!一言為定!」達士司一掌向旁邊一株小樹劈去,將那株樹劈為兩段,說道:「若背誓言,有如此樹!」

  韓荊兩眼潮濕,朱天木還在緊握著他的手,他手心感著一股暖意,面前又有那麼多期待的眼光,他倏地也將短拐拗折,說道:「我和你們大家一齊走!」

  韓荊和盧大楞子都願到李來亨軍中,剩下的張元振、陶宏等人,自然也無異議。凌未風收服了這班魔頭,心中極其高興。

  當下由石大娘帶路,大家都回到那間石屋,石大娘笑道:「今早我不許你們進去,現在我卻要請你們進來了!」石天成和群豪相見,既有舊識,也有新知,同敘契闊,互道仰慕,心中鬱悶,不覺全消。他以肘支床,抬起頭來說道:「自從我明白事情真相之後,我心裡一直就在難過,我深悔自己迫死師兄,原想待見過仲明之後,就自盡以了罪孽。如今見你們這樣為復國大事奔跑,我們心想明白了,心裡的死結也解開了,原來我除了迫死師兄之外。還做過一件更大的錯事!」石大娘奇怪問道:「還有什麼更大的錯事?」石天成道:「三十年來,我都是為著個人恩怨,東飄西蕩,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值得稱道的事。天瀾和你的事業,我完全不理不睬。這三十年算是白過啦!我死了也對不住師兄,不如活下來繼承他的遺志還好,我傷好之後,一定也到李來亨軍中,在傷未好之前,我想和你留在這裡,守衛黃金,侍李將軍派人完全把它搬走為止。師兄守衛了二十年,這擔子也該我們代挑了。」石大娘想起天瀾,淚流滿面,一面流淚,一面笑道:「是該如此!」傅青主正在擔心一時搬運不了,留很多人守衛,又恐誤了其他的事。聽他這樣一說,極為歡喜。

  這時石天成的徒弟於中走了過來,笑著說道:「師父,還有一件大事呢!」

  石天成道:「什麼事情,這樣神神秘秘的?」於中笑道:「師父,他們打了大半天,都還沒吃東西呢。咱們是主人,只顧和客人聊天,不顧他們的肚子,那怎麼成?人不吃東西就會死,你說那不是大事麼?」群豪都笑了起來。一室融融如春,緊張的氣氛,也在笑聲中緩和了。

  笑聲中,竹君捧著一大盤糟粑和烤羊肉進來,糟粑是把炒熟的稞麥磨成粗粉,吃時加入酥油,用手拌勻捏成餛飩的樣子,倒是別有風味。那烤羊肉則是石大娘前兩天獵獲的山羊烤成的。這時一併捧了出來,群豪手團糟粑,拔刀割肉,吃得十分高興。

  進食時傅青主一直注視著桂仲明,見他神情已完全恢復正常,心中大慰。悄悄地對冒浣蓮道:「姑娘,你真行,這個病人,也只有你才醫得好!」冒浣蓮面上排紅,「嘩」了一聲道:「伯伯你又來和我開玩笑。」傅青主在她的耳邊說道:「不是和你開玩笑,等會我有話跟你說哩!」石大娘對冒浣蓮極為好感,不時的切豐肉給她,竹君鼓著小嘴巴道:「瞧,媽媽,你見了冒姐姐,就只疼她不疼女兒了。」說得眾人又都笑了起來。

  這晚桂仲明午夜醒來,看著自己的父親睡在身邊,不禁思潮起伏,再也無法安眼。他想著自己離奇的身世,想著教養自己成人的養父桂天瀾,今日一家團圓,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他又喜又悲,看著熟睡的爸爸,覺得他很可憐,但想起養父,卻更是可憐。他忽然想起:明天我就要和大夥一道到李來亨那裡了,我該去拜別養父的墳墓。他聽冒浣蓮說過,桂天瀾是她和傅青主親手埋葬的,刻有「義士桂天瀾之墓」幾個大字,只不知葬在那裡。他感情如波潮激盪,顧不了避嫌,競偷偷地起來,俏悄地往用板間開的內室一瞧,只見母親扣妹妹睡得很甜,冒浣蓮的影子卻不見了。他大吃一驚,一閃身就出了石屋,在微弱的星光下,在幽谷中四處找尋。只聽得猿猴夜啼,松濤過耳,秋蟲如私語,山瀑若沉雷。處處秋聲,匯成天籟,桂仲明雖在劍閣長大,卻不曾領略過如此境界,他在幽谷裡踽踽獨行,思潮起伏。猛然間肩頭刷的給人按了一下,他霍然跳起,只聽得有人在耳邊輕輕說道:「你找誰?」桂仲明回頭一看,原來是凌未風,不禁讚道:「凌大俠好俊身手!」凌未風道:「我見你從石屋裡跳出來,就綴在你的身後,你只向前面和兩邊張望,顯得心神不屬,我猜你大約是找什麼人來了,你完全沒注意到我跟在你的後面。」

  桂仲明道:「你可見著冒姑娘。」凌未風笑道:「我猜你準是找她來了,你隨我來。」說罷領著佳仲明翻過幾處山坳,猛然推他一把,說道:「你把耳朵貼在地上靜聽。」

  伏地聽聲,可以聽得好遠好遠。桂仲明凝神靜聽,只聽得一個老者的聲音說道:「烷蓮,他的神智既完全慚復,那你看他能擔當得這件大事嗎?」桂仲明訝然對凌未風道:「那不是傅老前輩的聲音?」凌未風笑道:「他們正在說你呢!」話聲未了,傅青主忽然哈哈大笑,傳聲說道:「你們不必偷聽了,快過來吧。」凌未風一躍而起,拉著桂仲明過去,說道:「到底薑是老的辣。」

  傅青主和冒浣蓮倚著一塊岩石說話,見他們過來,招招手道:「我早料到你們會來的。」桂仲明搶著問道:「傅伯伯,冒姐姐,有什麼要緊事情,要在半夜商議?」傅青主笑道:「今天白天我對她說了一番話後,累她睡不著,半夜裡起來要找我談呢!」凌未風訝然問道:「到底是什麼事?」

  傅青主笑道:「你們在這幽谷裡面,不知道外面又已換了一番世界呢!」凌未風道:「吳三桂這廝起事了?這樣快?」傅青主道:「就是,你們把李公子救出來,他怕風聲洩漏,提前起事了呢!」凌未風道:「他不和我們聯絡了?」傅青主遞過一張紙道:「你看這就是他的檄文。」凌未風道:「好,我倒要看他怎樣著筆。」

  只見檄文上先敘當年之事,罵李闖王為賊,說李闖王入京之後,「普天之下竟無仗義興師、勤王討賊者,傷哉國運,夫復何言?本鎮獨居關外,矢盡兵窮,淚干有血,心痛無聲;不得已滴血訂盟,許虜藩封。暫借夷兵十萬,身為前驅。」凌未風「哼」了一聲道:「虧他說得出來,還想洗脫罪名。」再念下去道:「不意狡虜逆天背盟。乘我內虛,雄據燕都,竊我先朝神器,變我中國衣冠!方加拒虎進狼之非,莫挽抱薪救火之誤。」底下自然就是寫因此要起兵了。凌未風把吳三桂檄文擲在地上,恨得牙齒咬得格格作聲,傅青王道:「正是因此,所以我才要仲明和浣蓮去幹一樁大事。」

  凌未風道:「那李來亨將軍準備怎樣應付?」傅青主道:「按說吳三桂和我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們決不能輕輕放過他,但他這次舉事,到底打了滿奴,因此李思永說,縱許吳三桂一面反清,一面反對我們,我們現刻也不宜與他為敵。李公子定下的策略是:趁這個時機,我們也擴大反清。我們和吳三桂各幹各的,他若不犯我們,我們也不犯他。一面保持川滇邊區,一面發動各處英豪,揭竿起義。」凌未風鼓掌讚道:「李公子眼光真非常人可及,那李將軍是不是聽他弟弟的話?」傅青主道:「李將軍已將兵符交給他的弟弟,任由他處置了。」凌未風道:「既然如此,我們都願助他一臂之力。但仲明賢弟雖然英雄,卻是初次出道,不知李將軍要派他幹什麼大事?」他是擔心桂仲明經驗太少,會出岔子。

  傅青主笑道:「正因他是初次出道,江湖上無人識他,這件事才適合他去做。說罷問冒浣蓮道:「你還記得易蘭珠姐姐和張華昭公子嗎?」凌未風心頭一震,急忙問道:「易蘭珠她怎麼了?」傅青主道:「當日群雄大鬧五台山,張華昭失手就擒,易蘭珠自告奮勇,願入京救他。誰知她赴京之後,就如泥牛入海,全無消息。倒是張公子有消息傳來了。』冒浣蓮問道:「他在什麼地方?」冒浣蓮初上五台山時,曾給張華昭撞過一膀,印象甚為深刻。

  傅青主道:「據明降官傳給在京的魯王舊部的消息,說他竟是在納蘭相府!」冒浣蓮道:「是被監禁了?」傅青主道:「不是,有一個降官到納蘭相府作客,見納蘭公子有一個書僮,非常像他。這個人以前跟過張公子的父親張煌言,偷偷說了出來。」冒浣蓮又道:「以張公子的武功,亦非泛泛,既然不是受監禁,為什麼不逃出來?」傅青主道:「這就不知道了!所以才要你和仲明進京一趟,去探訪他們,倘若無法助他出走,你就聯絡那邊天地會和魯王舊部,把他救出來。」

  凌未風問道:「這可是劉郁芳的意思?」傅青主點點頭道:「李將軍也贊同她的意思。張煌言是前朝的抗清大將,魯王便是他所擁立的,江南一帶,不少魯王舊部,許多降官也曾是他的部下。劉郁芳現在不能回去,因此,請我們幫忙,設法救張公子出來,內地號召他父親的舊部,在江南和我們作桴鼓之應。我們想來想去,人選只有你們兩人最為適合。仲明武攻強,又沒人識他,混進京城,料非難事,浣蓮跟我走了這麼多年,江湖上的事情,大半懂得,可以做他的助手。」

  冒浣蓮聽了,低著沉思,過了半晌,面泛紅潮,低低的向佳仲明道:「你怎麼樣?你說話呀!」

  桂仲明仰起了頭,定睛望著冒浣蓮,很久才道:「我,我是在想……」冒浣蓮嘟起小嘴,乍怒佯咳,「呸」了一聲道:「你失魂落魄的在想什麼?」桂仲明低頭接下去道:「我是在想與姐姐萬里同行,不知方不方便?」凌未風與傅青主「撲嗤」一聲,笑了出來,冒烷蓮紅暈滿面,直紅到脖子。

  傅青主咳了一聲,故意端正面容說道:「這倒是真話,我也在想……」話聲未了,忽然在崖邊橫出的一棵虯松樹上,輕飄飄地落下一條人影,接聲笑道:「你們都不用想了,由我來作主。」這人正是石大娘。桂仲明起身時,她已醒覺,仗著地形熟悉,輕功超卓,借物障形,遠遠地跟著他們,傅青主他們聚精會神地談論吳三桂之事,竟然沒有發覺。

  石大娘道:「傅老先生,你和冒姑娘情同父女,她的終身大事,你當做得了主,我看就給他們倆定了婚吧,正了名份,路上同行也方便得多。」傅青主笑道:「這還得問問他們的意思,喂!你們說,願不願意?」兩人都低下頭來,不敢說話。凌未風哈哈笑道:「別作弄他們了,他們都是小孩子嘛,你要他們鑼對鑼鼓對鼓的明說出來,他們可沒有你那樣厚臉皮!」說罷,一手拉著桂仲明,一手拉著冒浣蓮,將他們靠攏起來,說道:「主婚的是傅伯伯加石大娘,大媒就由我做了吧!」他悄悄地在桂仲明耳邊說道:「你有什麼好東西,快拿出來給冒姑娘呀!」桂仲明給他擺佈得昏頭昏腦,不假思索地取出了三枚金環,遞過去道:「你替我給她吧。我可沒有什麼好東西,身上只有母親傳給我的暗器。」凌未風大聲說道:「成了,這個定婚禮物好得很,浣蓮姑娘,接過了!」他將三枚金環向冒浣蓮拋去,冒浣蓮不由自主地接了過來。傅青主道:「你也得交回一件東西給別人呀!」冒浣蓮紅著臉,在懷中掏出了一幅畫來,交給傅青主,默不作聲。傅青主打開一看,只見畫的是劍閣絕頂的風景,兩株虯松覆蓋著一間茅屋。那正是冒浣蓮為著要點醒桂仲明,特地給他畫的。這幅畫,對桂仲明來說,可是極不尋常。桂仲明一見,不侍傅青主給他,就伸手拿過去了。傅青主笑道:「你們交換的禮物可真有意思,以後桂賢侄可要教冒浣蓮金環打穴的功夫,冒姑娘也要教他文章字畫。」

  桂仲明和冒浣蓮雖然羞態可掬,卻都是心花怒放,好像生命陡的充實起來,彼此都有了依靠似的,雙雙抬起頭來,幽谷秋聲,也變成了天上的仙東。正是:

  轉業寶環成聘禮,願將彩筆畫鴛鴦。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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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回 一劍敗三魔 寶玉明珠藏相府 清歌驚遠客 澄波碧海贊詞人(1)

  第二天,石天成知道了這事,非常高興,親自把他們的婚事一宣佈,群豪紛紛道賀。傅青主和石大娘並帶領他們,攀登劍閣,祭掃桂天瀾的墓,韓荊等一干人眾,也在墓前流淚致鳳仟侮前非,願以有生之年,竟老友未成之業。

  掃墓之後,傅青主凌未風帶領群豪,投到李來亨軍中。石大成夫妻和徒弟於中、女兒竹君以及張青原等人則留在谷中,守衛藏金,等候搬運。桂仲明和冒浣蓮隨他們出劍閣之後,便即分道揚鑣,逕赴京華。

  其時吳三桂的大軍已自雲南而出湖北,桂冒二人只好取道甘肅,經陝西轉入河南,再出河北。冒浣蓮易釵而並,與桂仲明兄弟稱呼。在迢迢萬里的旅程之中,桂仲明靈智初復,樣樣都覺得新鮮,時時傻里傻氣地問這問那,冒浣蓮一一耐心解釋,活像他的姐姐一般!漫長的旅程,在輕鑲淺笑、蜜意柔情之中,一段一段的過去了。桂仲明雖然不解江湖險惡,但有細心謹慎的冒浣蓮在旁,總算沒有鬧過亂子。月缺月盈,冬去春來,他們走了四個多月,在第二年初春時分,踏入河北。冒浣蓮舒了口氣道:「大約再走十多天,就可以到京城了!」桂仲明道:「一向聽說燕趙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怎的我們一路行來,都沒碰過什麼人物?」

  冒浣蓮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纖纖玉指抵著他的面頰,說道:「我的大爺,咱們幹什麼來的?你倒希望碰到什麼江湖人物來了!我只巴望安安靜靜到達北京,只有這一段路了,可千萬別惹出亂子來!」桂仲明道:「你瞧,我只隨便那來說一聲,就惹出你一大篇教訓來!我又不是三歲孩子,你怕什麼?兩人口角生風,說說笑笑的又踏上旅途。

  這天他們到了鉅鹿,這是一個大鎮,他們剛進了城,就見六輛大騾車,在街上行走,把街道都塞滿了,車的兩旁絨幕低垂,騾夫和跟隨騾車的人都是精壯的漢子。冒浣蓮瞧了一眼,悄悄地對桂仲明道:「這些人一定別有來歷,咱們繞道而過,別沾惹他們。」她曾和傅青主到過鉅鹿,熟悉道路,帶桂仲明通過橫街,找了一間最大的客店投宿。

  不料他們剛歇息下來,就聽得客店外人聲嘈雜,馬鈴叮噹,那六輛大車,竟然也到這間客店投宿,桂仲明好奇心起,忍不住出來張望,只見六輛大車,直推到院子裡才歇下來,車門一開,每輛大車走出六名如花似玉的少女,共是三十六人,花枝招展,把桂仲明看得呆了#喊浣蓮在他背後輕輕一捏,叫他回房,好幾條大漢的目光都向他們射去。回到房間,冒浣蓮也頻覺奇怪,這三十六個少女,個個姿色都不尋常,冒浣蓮在蘇州長大,蘇州美女,自古有名,她都未曾見過這麼多佳麗!桂仲明懷疑道:「莫不是搶來的?」冒浣蓮笑道:「絕對不會,搶來的哪會大搖大擺從鬧市經過!」桂仲明又道:「莫非是大戶人家的女兒,請人保送到哪裡去?」冒浣蓮又搖搖頭道:「雖然大戶人家,十房八房同住在一起的,有幾十個少女,並非奇事。但也絕不可能個個都是這樣年青貌美。」說著「噗哧」一笑,伸出食指在桂仲明臉上一刮,道:「怪不得你剛才看得靈魂兒都飛上九天!」桂仲明道:「你別胡說。她們三十六個人加起來都沒你這樣美。」冒浣蓮道:「哎唷,居然懂得討人歡喜了?不肉麻?」

  小兩口子吱吱喳喳的猜了一陣,桂仲明又道:「莫非是皇帝挑選的秀女?」冒浣蓮笑道:「你真是沒見過世面,假如是皇帝挑選的秀女,穿州過縣,大小官兒都要來接應,哪會住這個客店?皇帝的威風哪,你想都想不出!」桂仲明奇道:「難道你見過皇帝不成,說得這樣嘴響?」冒浣蓮面色一沉,低聲說道:「就是見過!」桂仲明見她本來有說有笑,好端端的忽然鬱悶起來,慌道:「你這是怎麼了?管他皇帝不皇帝,咱們談咱們的。」冒浣蓮歎了口氣道:「你的身世已經夠淒涼了,我的比你的還要淒涼。你好壞都有父母,我的親人卻只有一個傅伯伯。」桂仲明急忙指著自己道:「還有一個我呢!」冒浣蓮給他逗得忍不住又笑起來,推他一把道:「你別歪纏了,我說見過皇帝,那是真的,日後我再細細地告訴你。現在嘛,我要你早點睡覺,明早雞一叫,我就要你起來趕路。」桂仲明道:「幹嗎?」冒浣蓮道:「咱們有大事在身,少惹閒事。這班人路遙不明,別和他們在一起。老實說,和他們同住這個客店,我也擔心。」桂仲明拍拍腰間的「騰蚊」寶劍道:「怕什麼?」冒浣蓮一把將他推倒地上,道:「趕快睡,我不和你鬥口了。」她自己也和衣攢上床去。兩人同行萬里,凡是住店都是桂仲明睡在地上,冒浣蓮獨佔大床。

  桂仲明果然很聽話,乖乖地睡了,這晚一點事情都沒有,第二天一早雞鳴,冒浣蓮就催桂仲明起來,結了房錢,繼續登程。

  兩人走了三二十里,天色大明,眼前忽然現出一片亮晶晶的水泊,港汊交錯,就在大路的旁邊,而路的另一邊又是高崗密林。桂仲明道了:「這地方形勢倒很不錯。」冒浣蓮道:「啊,我們已到了蘇村了,這地方是冀魯豫三省邊境有名的險要之地。我聽傅伯伯說,以前有一股強人在這裡落草,兼做水陸兩路生意,為首之人都是江北大盜,只是行為不正,貪財好色,綠林英雄鄙其為人,後來又給官軍打了一陣,沒人幫他們,聽說站不住腳逃了,不知是也不是。」桂仲明道:「就是有強盜也搶不了咱們!」正說話間,忽然背後車轔轔,馬蕭蕭,回頭一看,那六輛大平和乘馬護送的一干人,已趕了上來。

  冒浣蓮眼利,只見第一輛大車前面掛著一面鏢旗,上繡「武威」二字,迎風飄蕩。六輛大車過後,殿後的一人,年約四十歲光景,拿著一桿大旱煙袋,口噴青煙,斜著眼睛,看了桂冒二人一眼,似頗驚異,但也不停留,策馬疾馳而過。

  冒浣蓮待大隊過了少許,笑著對桂仲明道:「你成天嚷著要見江湖人物,這便是一個人物。武威鏢局是南京最出名的一間鏢局,縹頭就叫孟武威,年紀比我的傅伯伯還大一點,善用獨門兵器旱煙袋打穴,我十一二歲時,和傅伯伯到南京曾見過他。聽說他的絕藝只傳給兒子孟堅,剛才那人想必就是他的兒子。」桂仲明道:「昨天為什麼沒見著鏢旗,也沒見這扛旱煙袋的漢子?」冒浣蓮道:「昨晚他們進城歇宿,用不著掛出鏢旗。你不知道,成名的鏢師都有一些怪規矩,比如孟武威,他總是在險要的黑道上,當知有強人伏伺時,就狂吸旱煙,口噴奇形怪狀的煙圈,表示是他親自壓鏢,平時倒不大吸煙的。這人完全學了他的樣兒。我也是見了他的旱煙袋才想起他的來頭,昨晚根本就沒留意到他是誰。」

  桂仲明「哼」了一聲道:「你看走眼了,會打穴有什麼稀奇?據我看,傍著大車走的兩個瘦小漢子,功夫就要比這人高。」冒浣蓮凝眸細看,看不出什麼異樣。桂仲明道:「我是練大力鷹爪功的,懂得一些路道。你看那兩人這樣瘦小,坐的馬這樣高大。那馬卻像不勝負荷似的,剛才他們與我擦身而過,我聽那沉重的馬蹄之聲,就知這兩人外家功夫已有相當火候。」冒浣蓮奇道:「為什麼只說相當火候呢?」

  桂仲明道:「凡是練鷹爪功、金剛手這類內外兼修的功夫,到了隨時隨地、或站或坐都渾身是力,不克自制的時候,外家功夫就已到家了。可是內家功夫還沒到家。若內家功夫到了家,那股勁力隨心所欲,能發能收,根本就看不出來。」這兩人外功不錯,內功可還未夠火候。」冒浣蓮笑道:「我連他的外家功夫都看不出來,那更差了。」桂仲明正色道:「不然,你的功力據我看和那兩個人差不多,卻要比那個孟堅高,你學的無極劍法是上乘的內家劍法,怎可妄自菲薄?」冒浣蓮抬頭再望,大車已過去約半里之遙,那吸旱煙袋的漢子,還不時回頭看。冒浣蓮不覺笑道:「這人疑心我們是強盜呢!只不知這南京的名鏢頭,為什麼給三十六個少女保縹,這事可奇怪透了。莫非這批少女,真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女兒,請人保送的?可是看來又不像呀!」

  說話之間,猛然前面六輛大車,倏地都停下來。前面塵頭起處,兩騎駿馬,迎面馳來,掠過大車,快近桂冒二人時,才猛的勒馬回頭,又狂奔過去。冒浣蓮拉拉桂仲明的袖子道:「是那話兒來了!」桂仲明腳步不停,一直向前走去。

  驟然間路旁高崗上,射出了幾枝響箭,其聲鳴嗚,甚為淒厲,響箭過後,密林中湧出一批人馬,約莫有一百多人,霎忽就截斷了大路,攔在車隊之前。

  武威鏢局的鏢師孟堅本來是押隊殿後的,這時已催馬上前,狂噴煙圈,起初是一個個的圓形煙圈,接著噴出的幾口煙其直如矢,射入先噴出的煙圈之中,煙圈也漸漸四散,漫成煙霧。這是孟老縹頭傳下的信號,圓煙圈套交情,直煙線表武力。意思是說:「好朋友們,給我們圓圓面(賣人情)吧,不然若用武力,落個兩敗俱傷,可壞了江湖義氣。」

  對方陣中緩緩地走出一個中年漢子,袍袖飄飄,意態瀟灑,眉目姣好,很像一個女人,他在袖中取出一把折扇,把孟堅噴出的煙霧,扇得一千二淨,陰聲細氣地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武威鏢局的少縹頭親自押這支縹。」孟堅也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郝寨主還在此間。既是熟人,請恕禮儀不周,容日後補上拜帖吧!」說罷又噴出幾口煙圈,等待對方答話。

  在他們兩人打話之際,冒浣蓮和桂仲明遠遠地站在路邊。冒浣蓮道:「果然那幾個魔頭又回舊地。」桂仲明道:「那不男不女陰陽怪氣的是誰?」冒浣蓮道:「我聽傅伯伯說過,這人料是三魔之首,十幾年前的江湖敗類人妖郝飛鳳。」桂仲明奇道:「為什麼叫做人妖?」冒浣蓮道:「因他生得眉目娟秀,常常扮成女人,專迷惑大家閨秀,有人還說他真是個陰陽人,所以叫他做人妖。可是他的武功也真好,有幾個俠客想除他,都給他逃掉了。後來大約是年紀大了,扮女人不靈了,這才落草為寇的。」桂仲明又好奇問道:「什麼叫做陰陽人?」冒浣蓮粉臉通紅,大力柑了一下,說道:「別問了,趕快看吧,你看他們就要動手了。」桂仲明出其不意地給她柑了一下,「唷」的一聲叫了出來,幸得那兩批人都很緊張,誰也沒有注意他。

  郝飛鳳慢條斯理地又舉起扇來,扇了兩扇,低聲笑道:「少鏢頭和我們搭什麼架子,猛噴煙圈?咱們開門見山,你要我們幫你圓這個面子,那也成,但你也得替我們圓個面子。」

  孟堅接了這支縹後,一見要保送的竟是三十六位美艷如花的少女,心裡當然覺得十分奇怪,但他恃著父親的威名,插了鏢旗,也竟挑起大梁,從蘇州直保到此地,一路雖碰過三四次黑道人物,但只須噴出幾口煙圈,也就把對方嚇退了。不料一踏入河北,卻碰上這三個硬對頭。正在忐忑不安,一聽郝飛鳳的話似有商量,急忙問道:「郝寨主有什麼吩咐,我孟堅做得到的,一准辦到。」

  郝飛風又陰陽怪氣地笑了一笑,將扇一指大車,我們不劫你的鏢,只是要一些無傷大雅的東西。」

  孟堅聽赦飛風說不劫他的鏢,心中大喜,連底下那句話都未聽全,就拱手說道:「多謝寨主借路。」郝飛鳳冷冷一笑,哭聲說道:「你車上的紅貨(金)白貨(銀)我全不要,這三十六個女娃子,你得給我留下,少一個也不成!」孟堅強抑怒火,一擺煙袋,亢聲問道:「郝寨主,這是怎麼個說法。」赦飛鳳陰惻側的說道:「從來保鏢的都是保紅白財貨,沒有保人的,我不要你的貨,只要你的人,這怎能算是劫鏢?」孟堅給他氣得髯眉倒豎,罵道:「怪不得人家罵你是江湖敗類,武林人妖,衝著我武威鏢局的縹旗。你要放肆,那可不成!」郝飛鳳將折扇扇了兩扇,大笑道:「就是你老子出馬,也得給我留下。你招子(眼睛)放亮一點,憑我這把鐵扇,要你這三十六個女娃子並不過份。」孟堅瞥了一眼,見那扇子烏漆漆的閃光,「哼」了一聲道:「原來你還是鐵扇幫的,那更好了,我就憑這桿姻袋,鬥鬥你那把鐵扇。」

  鐵扇幫是長江以南的一個秘密幫會,幫主尚雲享有一身驚人的武功,可是手底極辣,黑白兩道全不賣帳,碰到財物就要攔截。郝萬鳳窮途落魄,曾去投他,他本待不收,不知怎的,卻給郝飛鳳迷惑往了,終於讓他做了幫中的一個香主。郝飛鳳也就是靠了鐵扇幫的名頭,才能重回舊地,再立門戶的。

  孟堅年雖四十,可是一向靠著乃父聲威,保鏢以來,從未與硬手動過真力真槍。而他那鐵煙桿打穴的功夫,也的確算是一門絕技,因此久而久之,他也自以為可以稱雄一時了,今日見著這三個魔頭,雖然不無顧忌,但一給他們擠得下不了台,也自動了真氣,煙桿一指,便待撲上。

  郝飛鳳輕輕一閃,並不接招,笑道:「你要和我動手呀,那可還差著點幾,三弟來把他拿下,背後一個粗豪漢子,應聲而出,右手單刀,左手鐵盾,攔祝合堅喝道:「我倒要看你孟家的打穴功夫!」這漢子正是三魔柳大雄。

  孟堅心頭火起,更不打話,鐵煙袋當胸打去,柳大雄舉盾一邊,煙鍋噹的一聲打在盾上,未燒完的煙絲,給碰得直飛出來點點火星,倒濺回去。柳大雄單刀在盾下倏地攻出,斬孟堅手腕。孟堅武功也非泛泛,手腕一頓,鐵煙桿橫裡一蕩,把單刀蕩了開去,大喝一聲,斜身滑步,煙鍋已自向柳大雄背後「魂門穴」打去。柳大雄反手一迎,煙鍋碰在盾上,他順著這擰身之勢,刀光一轉。反取中盤。盂堅連跳兩跳,才避開這招。

  桂仲明和冒浣蓮伏在路旁,看這兩人廝拼,只見孟堅如怒獅猛搏,鐵煙袋點打敲劈,可總打不著敵人的穴道,柳大雄以鐵盾掩護單刀,帶攻帶守,打得十分激烈,再打了一會,孟堅漸漸落在下風。本來論功夫技業,他和柳大雄原不相上下。只是柳大雄是個劇盜,見過許多陣仗,孟堅和他一比,可就差得多了。打到分際,柳大雄左手盾牌虛幌一招,身形向下一撲,單刀繞處,直向他下三路斫去。孟堅霍地道步,鐵煙桿「倒打金鐘」,指向敵人背脊「天樞穴」,柳大雄大吼一聲,身形暴起,鐵盾「橫托金粱」,用力一磕,石手單刀,順著煙桿,向上猛削,孟堅若不撤手,手指非給削斷不可。桂仲明伏在路旁,見到孟堅危急,偷偷地對冒浣蓮說:「且待我助他一下,冒浣蓮未及攔阻,桂仲明已倏然出手,一枚金環,逕自飛去。這枚金環,打得正是時候,柳大雄看看得手,忽聽得「噹」的一聲,單刀已給金環盪開。收刀一看,只見刀鋒也被碰損,缺了一個小口。孟堅莫名所以,拖著煙桿,踉踉蹌蹌的道了幾步。

  桂仲明暗器打得十分神妙,兩邊的人又全都注意孟堅和松大雄的廝鬥,竟然沒人知道暗器從何而來。柳大雄橫刀舉盾,高聲喝道:「哪個不要臉偷襲大爺的站出來,咱們明刀明槍決個勝負。」

  孟堅幸得這一枚金環,保了武威鏢局的聲威,情知自己不是人家對手;拖著煙桿疾退。郝飛鳳撮唇打了個胡哨,只見一騎健馬,倏地衝去,馬上人往下一跳,攔著孟堅,笑嘻嘻地道:「孟少鏢頭,你別走!」這人是江北三魔中的第二魔沙無定,也是剛才策馬探鏢的人。

  才解困厄,又遇強敵;孟堅正在心慌,猛然間大車隊中,也飛衝出兩騎健馬,孟堅一看,卻是那兩個黑瘦漢子,這兩個漢子下馬叫道:「孟爺請道!」其中一人赤手空拳便去強搶沙無定手中的大槍。另一人也以赤手空拳,迎上了道來的柳大雄。

  孟堅驚異得幾乎喊出聲來,這兩漢子就是當日請他來保鏢的人,當時他們自稱是一個富戶的管家,名叫陸明陸亮,是兩兄弟,倚靠南京另一個武林崩輩的面子,來央求武威鏢局保鏢的。孟堅看他們骨瘦如柴,當時還暗笑怎的這個富戶如用「煙精」來作管家,根本就料不到他們身懷絕技。

  這兩人一出手竟是北派的鷹爪功夾以擒拿手,十數招一過,看得孟堅目瞪口呆。沙無定的大搶,長七尺有餘,一簇血擋四面裁張,足有斗篷大小,挑扎撲打,虎虎生風,論功力比柳大雄還強許多,但陸明只憑一雙肉掌,已是足以抵敵。沙無定一搶緊似一槍,兀是刺他不著。那邊的陸亮獨戰柳大雄,竟然欺身直進,硬用空手人白刃的功夫,去搶柳大雄的串刀,不過片刻就佔了上風。

  孟堅在一旁看得倒吸涼氣,心中歎道:「休了,休了!這兩人身懷絕技,我卻一點也看不出來,還誇大口,作保縹,傳出豈不笑折別人牙齒。今番縱保得著這支縹,也折了名頭!」看兩人越打越烈,鷹爪功擒拿手,招數精奇,自己見所未見,越看越怪,不禁皺眉想道:「這兩人功夫遠在我上,怎的顛倒請我來做保鏢,若不是存心戲弄,一定內有隱情。」

  這時刻,兩對廝殺,功夫也已分出強弱。沙無定招熟力沉,還自抵擋得住,柳大雄的單刀在酣戰聲中,卻競給陸亮一把掄去,只剩下一面鐵盾,且戰且退。赦飛鳳相貌像個女人,功夫卻極利落,輕輕一縱,攔在陸亮面前,鐵扇一指,直點陸亮面門,左邊一立,輕輕向上一托,陸亮雙肩一晃,急忙倒縱出去,郝飛鳳這招名叫「顛倒陰陽」,與擒拿手有異曲同工之妙,胳膊苔給他一托一拗,這條手臂就算賣給他了。

  郝飛鳳救出了柳大雄,尖聲怪氣地叫道:「二弟請退下。」沙無定力刺三槍,把陸明迫過一側,撤槍疾退,氣喘吁吁,站在郝飛鳳身邊。

  陸明陸亮並肩站立,郝飛鳳展開鐵扇,扇了兩扇,怪聲笑道:「陸家兄弟真好功夫,我不自量力,要請兩位一同指教!」陸明陸亮都是心頭一震,想道:「人妖」真個「神通廣大」,我兩兄弟早已退出江湖,他竟一口就能喝破來歷。

  郝飛鳳鐵扇一指,又洱尖聲叫道:「兩位陸師父不肯賜教麼?」陸明、陸亮大怒,左右一分,雙雙撲上,喝道:「今日定要擒你這個人妖!」郝飛鳳嘻嘻一笑,滑似游魚,在兩人掌底鑽了出去,說道:「你們有這能耐?」反手一扇,就和兩人鬥上了。郝飛風扇子使開,也是一派點穴家數,但卻比孟堅的打穴厲害許多,他身法又極其輕靈,一把扇子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全是指向兩人的致命穴道,他左手也不閒著,右手扇子打出,左手跟著就是一掌,用的竟是刀劍招數,這種怪招,陸家兄弟還是初次遇上。幸得他們的鷹爪功擒拿手也有了相當火候,而且相互配合,威力更增,郝飛鳳這才不敢過份迫近。

  三人走馬燈似的廝殺了一百來招,赦飛鳳怪招層出不窮,陸家兄弟拚命支持,兀是守多攻少。桂仲明看了許久,搖搖頭道:「這兩個漢子要糟。鷹爪功擒拿手原是利於攻而不利於守,他們給敵人迫得要撤掌防守,只怕沒多久就要落敗。」

  果然再打一陣,兩兄弟毅然狂叫,往後便跑。但郝飛鳳招法比他們更快,身形一起,又絆著他們。口中叫道,「二弟三弟,你們去搶大車!」

  沙無定、柳大雄一聲吶喊,率領百餘幫匪,狂風一般卷將過來。郝飛鳳尖聲叫道:「只要人,不要貨,算留給盂老頭子一點面子。」孟堅氣得焦黃了臉,掄鐵煙袋拚命敲擊,混戰中沙無定一槍將他的煙桿挑上半空,旁邊的幫匪拋出絆馬索,將他絆倒,柳大雄雙手扣住他的脈門,將他縛在路旁的樹上。其他護車的壯漢,雖然也有武功,怎禁得幫匪人多勢眾,轉瞬之間就給迫到一隅,眼睜睜地看著沙無定、柳大雄領著幫匪,撲奔大車。

  桂仲明和冒浣蓮伏在路旁,離大車約有十來丈遠。冒浣蓮本來屢次禁止桂仲明出手,這時見幫匪拉開大車絨峰,裡面少女尖聲哭叫,不禁柳眉倒豎。桂仲明道:「這幫賊人欺侮娘兒,咱們揍他!」冒浣蓮一躍而起,叫道:「好,你對付那兩個頭領,我去趕開匪徒。」

  桂仲明解下騰蚊寶劍,如巨鳥騰空,幾個起落,已是落在車隊之前。十多個幫匪舞動刀槍,上前攔阻,桂仲明圓睜雙眼,大喝一聲,騰蚊劍向前一抖,銀虹疾吐,把十多把刀槍全都削斷,沙無定見狀大掠,斜刺裡一槍刺出,桂仲明一個旋身,又是一聲大喝,寶劍起處,只聽得「卡嚓」一聲,沙無定四十二斤重的大槍,也給折斷了,震得他虎口流血,拖著半截槍急忙奔命。

  在桂仲明大顯神威之際,冒浣蓮也已趕到現場,那些幫匪正在撕絨幄、砸車門,冒浣蓮揚手就是一大把奪命神砂,宛如灑下滿天花雨。那些幫匪也都是老於江湖的了,一中暗器,只覺又麻又癢,有人叫道:「這是毒砂於!」冒浣蓮一聲冷笑,玉手連揚,喝道:「不是毒砂子你們也不知道厲害!」幫匪發一聲喊,四下奔逃。冒浣蓮雙眼滴溜溜的一轉,只見第三輛車上,還有幾個幫匪,站在車頂,他們已搶出幾名少女,用作掩護。冒院蓮大怒,放下神砂,拔出佩劍,一躍而上,劍走偏鋒,捷似靈貓,嬌叱兩聲,兩名幫匪中劍撲倒,冒浣蓮一腿將他們從車頂掃下,挺劍便奔第三名幫匪,那名幫匪將挾持著的少女向前一推,冒浣蓮手腕倏翻,劍鋒左傾,向空檔奔去,劍法迅疾異常,本意這名幫匪也易了結,不料一劍刺去,只聽得「噹」的一聲,碰了回來,原來是刺在上面盾牌上。

  這名幫匪是柳大雄,他領頭搶上中間的大車,砸開車門,只見六名少女美艷如花,眼都呆了。他看了一陣,將其中最美的少女挾出,冒浣蓮已搶了上來。他捨不得放開,竟然在車上負隅頑抗。

  冒浣蓮連刺數劍,都被柳大雄巧妙擋開。他挾少女為質,以鐵盾掩護,冒浣蓮武功雖比他強,投鼠忌器,急切間卻是奈何不得。柳大雄見冒浣蓮一劍緊似一劍,應付也感為難。驀然間他抓起少女拄外一搶,以進為退,引開冒浣蓮的劍,哈哈大笑,往後一躍便侍翻下大車,那料笑聲未絕,後心忽然一陣劇痛,不由得雙手鬆開,人也像斷線風箏一樣跌了下去,原來桂仲明在追趕沙無定時,百忙中回頭一瞥,見冒浣蓮尚在大車上與人拚鬥,隨手發出一枚金環,打中了柳大雄後心穴道。

  冒浣蓮正自氣紅了限,也待挺劍躍下大車,那少女剛好落下,她只好插劍歸鞘,以手接下,輕輕撫拍少女,說道:「姐姐受驚了!」那少女驚魂稍定,發覺自己在男子懷中,急忙雙手一推,那料手所觸處,卻是軟綿綿的一團東西。

  冒浣蓮揚砂拒敵,拔劍救人,緊張中竟自忘記了自己易欽而並,是個「男兒」,給少女一觸,才猛的醒起,急忙放開了手,在少女耳邊低聲說道:「姐姐,你別聲張,我和你一樣,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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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回 一劍敗三魔 寶玉明珠藏相府 清歌驚遠客 澄波碧海贊詞人(2)

  那少女襝衽致謝道:「多謝姐姐救命之恩。」冒浣蓮紅著臉說道:「你別叫我姐姐,我就領你的情了。」那少女也算機靈,急忙換過口道:「多謝公子!」冒浣蓮笑道:「你叫什麼名字?怎樣來的?這些姑娘是你的姐妹嗎?」那少女眼圈一紅,答道「我叫紫菊,是蘇州城的歌女,給人買來的,這些姑娘,我早先都不認識,聽說也是買來的。」冒浣蓮還待再問,忽見下面亂成一片,幫匪四下奔逃,桂仲明向她大聲呼喚。

  那邊,桂仲明在發出金環,打倒柳大雄之後,再向前追,幫匪畏懼寶劍,紛紛躲避,郝飛鳳放開陸家兄弟,趕了過來,也兀自鎮壓不住。

  郝飛鳳未見敵人,陡見劍光,心裡一驚,已覺冷氣森森,寒光劈面。他仗著身法輕靈,連避三劍,自知不是對手,待第四劍斬來時,急忙向後一躍,鐵扇子唆地出手,迎著劍鋒掃去。

  桂仲明正殺得性起,忽聽得劍尖嗡嗡作晌,火星亂飛,十幾枝短箭向自己飛來,他雙足一點,平地拔起三丈來高,寶劍在半空劃了一道弧形,把那些短箭掃斷,這才輕飄飄落在地上。只這樣被擋了一擋,郝飛鳳已到河邊,撲通一聲,借水而逃。原來這手是郝飛鳳救命的絕招,那把鐵扇子藏有機關,給寶劍截斷後,十幾條鐵扇骨,都化成利箭,向敵人發射。他以往曾有幾吹被俠義道追殺,就是仗著這手絕技,得以死裡逃生的。幸好桂仲明武功深湛,要不然還真避不開這突如其來的暗器。

  沙無定最先逃跑,卻及不上郝飛鳳迅捷,剛剛奔至河邊,桂仲明揚手一圈金環,將他後腦打裂,登時斃命,幫匪呼嘯,沒命奔逃,桂仲明顧不得追趕,先自回來尋覓冒浣蓮。

  冒澱蓮聽得呼喚,跳下大車,順手一劍,挑開孟堅的縛繩,盂堅淤紅了臉,在道旁拾起那根鐵煙袋,低聲道謝,敲燃火石,狂吸旱煙,掩飾窘態。

  陸家兄弟周圍檢視一番,只有兩輛大車,被砸爛車門,撕破絨幔,其他全無損失。急忙拱手向桂、冒二人稱謝,請問姓名,他們心中極其駭異,尤其對於桂仲明的武功,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看桂仲明年紀不過二十來歲,但劍法和暗器精妙,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桂冒二人未及答話,孟堅忽在背後冷冰冰他說道:「兩位陸大爺,這趟鏢我們退了。此去北京已是坦途,用不著我來保,也不需要我來保。」陸明將他一把拉住,急忙說道:「孟鏢頭,這是怎麼說的?全仗貴鏢局威名,我們才能從蘇州一直平安至此。在這個地方,雖然遭了一點挫折,勝敗也是兵家常事嘛。咳,莫非你怪我們兄弟兩人,我們替你賠罪。」說罷兄弟兩人雙雙作揖。孟堅尷尬得很,可又不能再發脾氣,桂仲明也上前來勸,孟堅歎口氣道:「兩位陸大爺武功真高,這兩位達官武功更高,武威鏢局得保聲名,全靠你們,回去我就稟告家父,把鏢局歇了。然後再酬謝各位。」他這說的可是真話,他眼見今日諸人,武功一個比一個高,不禁心灰意冷,再不想吃這口江湖飯了。

  兩陸微微一笑,將事揭過,桂冒二人,隨便捏了個假名,寒暄幾句,也待告辭走小路。陸家兄弟拖著不放,力勸他們一道,同路進京,桂仲明瞧了冒浣蓮一眼,冒浣蓮忽慨然說道:「既然兩位這樣熱心,咱們就叨光托蔭吧。」兩陸大喜,立刻讓出兩匹馬,修好大車,就請桂冒二人一同上路。

  一路上兩陸拿話套問桂冒二人,冒浣蓮機靈得很,含糊應過。她拿話套問兩陸,兩陸也含糊應過,問得緊時,只是答道:「到了京城,我兩兄弟自當請尊駕到我主人家中,賠罪道謝。」冒浣蓮知道「交淺言深」,乃是江湖大忌,也就不再追問下去。至於孟堅,則一路默不作聲,興趣累然,雖然滿腹疑團,卻不願開口說話。

  走了十多天,到了北京,桂仲明見城牆高峻,西山巍峨,『營殿連雲,屋宇相比,端的是雄偉壯麗,』氣象萬千。他久處深山,幾曾見過如此景象。正自心胸舒暢,眼花撩亂之際。忽聽得孟堅冷冷問道:「陸大爺,鏢已押到京城了,請問在哪裡交卸?」陸明揚鞭一笑,說道:「納蘭相府!」

  孟堅吃了一驚,反問道:「納蘭相府?」陸明又微微笑道:「正是納蘭相府。」孟堅沉著眼道:「那麼兩位是相府的教師爺了。」陸明陸亮同聲說道:「不敢!」孟堅心中憤怒,口裡可不敢說出來。陸明何等老練,早已看出,急忙陪話道:「不是我兄弟倆故意戲耍老哥。這是我們相府師爺的主意,我們只是依令而行。」冒浣蓮問道:「那麼這三十六位少女,也是相爺買的了?」陸明道:「正是」相府的師爺叫我們出面,央求南京的童鏢頭,轉請貴鏢局保護,就是怕路上出麻煩,所以借你們的鏢旗鎮壓一些不三不四的小強盜。」孟堅「哼」了一聲,想道:「原來你們只是把我們看做紙糊的姜太公,頂看不頂用,只可用來嚇小鬼的,真正碰到硬把子,還得你們兩兄弟出陣,所以你們不動聲色地跟在車旁。只可惜真碰到硬把子時,連你們倆也抵擋不住。」他撥轉馬頭,拱拱手道:「按規矩,我們該到鏢主家裡交卸,但相府門高,我輩校厚可不敢進去。兩位教師替我們美言一句,這鏢你們自己去押回吧,我孟堅領情。說罷,對桂冒二人,再深深一揖,表示謝意。不聽勸阻,撥馬便走。他心中對二陸和童鏢頭都很不滿,只是深深感激桂冒二人。

  桂仲明見他負氣而行,心中暗道:「這人倒也是個血氣男子。」他拉著冒浣蓮正想告辭,陸明卻又上前攔阻道:「這次多得兩位兄台出手、小弟交淺言深,如兩位兄台尚未有落足之處,就請到相府裡去謀個差事如何?」桂仲明怫然不悅,幾乎就要發作,不料冒烷蓬卻是喜形於色,連聲笑道:「多謝兩位教師爺關照,我們也不客套推辭了,若然得在相府安身,那可是求之不得!」桂仲明猛然會意,立刻裝出笑容,連聲道謝。

  大車在京城街道上長馳而過,向相府前行。路上冒浣蓮再問相府買這三十六個少女幹嘛?陸家兄弟這時已把兩人當做自己人,不再隱瞞,告訴他們道:「這三十六個少女都是相爺暗中請人在蘇杭兩地搜買的,有些是出名歌女,但大多數是貧寒人家的標緻女兒。也難為買的人選得個個都是這樣如花似玉。至於為什麼買的,那我們可不知道了。」

  列位看官,你道是為什麼買的,說起來卻有一段故事。原來納蘭容若雖是當時第一才子,尤以向名冠於全國,他的父親納蘭明珠,卻是個不通文墨,庸俗不堪的人。他仗著是宗室內親,又善奉承,從部曹微職一直升到當朝的大學士(宰相)。他見順治和康熙兩個皇帝都很注重文學,便暗地裡招納了許多文人供養在家,做了許多文章,冒充是自己做的,獻進宮去,博取皇帝歡心。納蘭容若自幼在許多人才熏陶之下,加以天資聰敏,因此年紀輕輕,便成一代才子。康熙皇帝和他年齡相差不遠,見他如此才學,寵愛異常。因此有人說,明珠之能做到大學士,得他兒子之力不少,可算是官場一件異事。

  有一天納蘭明珠陪著康熙在西書房閒話,說起在莊子南華經裡的一段故事,記不清楚,叫內監取書來查,那內監錯拿了老子的道德經,康熙跺著腳罵道:「蠢蟲!」又歎口氣對明珠道:「這班蠢物真是討厭,從來說的『紅袖添香夜讀書』多麼有趣。朕富有四海,就是缺乏那麼幾個冰雪聰明的女孩替朕添香夜讀。想那南唐李後主,雖是亡國之君,卻有大小周後,嫻熟同章,精通音律,風流韻事,萬古流傳,朕反而比不上他呢!」明珠聽了,因事涉內廷,不敢作聲,但心中卻有了一個打算。

  明珠回府之後,想起蘇杭州,山川秀美,靈氣所薰,素多美女,立刻打發家人到蘇杭一帶挑選那些體態苗條,面貌清秀的標緻女孩兒,準備收在府中,請文人學士教會詩書,琴師舞孃訓練歌舞。訓練成功之後,再偷偷獻給皇上。但明珠為了沽名釣譽,不敢公然以相府之名,請地方官派兵護送。因此,才由相府的師爺定下計策,叫陸明、陸亮兩個武土出面,轉請武威鏢局,護送來京。

  陸明陸亮將三十六名少女,送到相府之後,明珠自然十分高興。但因他一心盤算怎樣訓練的事情,對陸明陸亮保薦桂冒二人,卻不耐細聽下去,隨便把手一揮,說道:「既然你有兩個朋友要進來,就安插他們在園子裡看園吧。」這個差使,等於僕役,兩陸對桂冒說及,都覺不好意思,卻不料二人一口就答應了。

  桂冒二人進了相府之後,一心想見納蘭容若,好探聽張華昭的消息,不料一連兩三個月,都沒見著。看守花園,又不能隨便出去,悶得桂仲明什麼似的。冒浣蓮雖然不時安慰他,但想起吳三桂舉事之後,外頭大局不知如何,亦是不禁心焦。

  春來春去,轉瞬到了榴花照眼的五月,一日清晨時分,桂仲明被遣去監督修理園子的工人,冒浣蓮一人獨自在花徑徘徊。不知不覺,通過假山石洞,來到了園子深幽之處,只見林木蔥鬱,奇花爛漫,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於石隙之下,兩邊飛樓插空,雕欄繡檻,皆隱於山坳樹梢之間,景色美麗極了,也幽雅極了#喊浣蓮心中暗道:「天上神仙府,人間宰相家。這話說得果是不錯!」正呆想間,忽聽得有音樂之聲遠遠飄來。她不覺循著樂聲尋去,繞過幾處假山,只見面前豁然開朗,一面水平如鏡的荷塘橫在面前,池搪上千百朵紅蓮,都已開放。四面紅蓮圍繞中,池中心又有幾十朵特別盛開的白蓮,宛如累衣仙女,立在水中央,池塘周圍有白石為欄,池上有小橋九曲,蛾蜒如帶,池中的一個小享上面有幾個舞孃翩翩起舞,亭中有一個少年公子,獨自彈琴。那幾個舞孃,就隨著琴聲,且歌且舞。

  冒浣蓮妙解音律,遠聽琴聲,只覺一片淒苦情調,不禁呆了心想:納蘭容若富貴榮華已到了頂點,年紀輕輕,才名絕代人更是古今罕見,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她不覺步上小橋,向池塘中央的享子走去。走到一半,亭上歌聲嘎然而止。只聽得納蘭容若說道:「這一首不宜合唱,只宜清歌,紫菊你給我按譜唱吧。」說罷,又彈起琴來,根本沒注意到有人走下小橋。

  冒浣蓮聽得「紫菊」二字,覺得這名字好熟,正思索間,琴聲已起,其聲淒苦,比前更甚,宛如三峽猿啼,駁人夜泣。一個少女,面向納蘭,背向浣蓮,按譜清歌。歌道:

  「瞬息浮生,保狐如斯,低徊怎忘?記繡塌閒時,並吹紅圃;雕欄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飄一轉,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還傷!欲結綢綴,翻驚搖落,兩處鴛鴦各自涼!真無奈,把聲聲簷雨,譜出迴腸。」

  歌聲方停,一聲裂帛,琴弦已斷了幾根。納蘭容若推琴而起,歎了口氣。冒浣蓮聽得如醉如癡,心想:「怪不得我一進園子裡來,就聽得人說,納蘭公子是個癡情種子,他夫人已死了一年,他還是這樣哀痛。這首悼亡詞真是千古至性至情的文字!」她咀嚼「夢好難留,詩殘莫續。」幾句,想道:「難道年少夫妻,恩深義重,真是易招天妒嗎?」想到這裡,不禁心裡笑道:「怎的這樣容易傷感,我和仲明就是一對無生愛侶。」她想著想著,自覺比納蘭容若「幸福」多了。

  這時那個歌女回轉頭來,見冒浣蓮站在享前,忽然「咦」的一聲,低低叫了出來。冒浣蓮一看,認得她就是當日自己在大車上救出的少女,怪不得名字這樣熟。冒浣蓮急忙向她打個眼色,跨進享來。

  納蘭容若聽得紫菊低叫,抬起頭來,見一個俊俏少年,衛士裝束,不覺也有點驚詫,問道:「你是誰?你喜歡聽琴?」冒浣蓮道:「我是看園的。公子,你這首『沁園春』做得好極了,只是太淒苦了些。」納蘭容若奇道:「你懂得詞?」冒浣蓮微微一笑,說道:「稍微懂得一點。」納蘭容若請她坐下,問道:「你覺得這詞很好,我卻覺得有幾個字音好像過於高亢,不切音律。」冒浣蓮道:「公子雅人,料不會拘泥於此,主代之向,先行音樂,而後按聲填詞,尤以周美城、姜白石兩大詞家更為講究?但其辮病卻在削足適履,缺乏性靈,所以蘇(東坡)辛(棄疾)出,隨意揮灑,告成詞章,倚聲一道,大增光彩。但有時卻又傷於過粗。公子之詞,上追南唐後主,具真性情,讀之如名花美錦,郁然而新。又如碧海澄波,明星皎潔。何必拘泥於一字一音?」納蘭容若聽得錚圓了眼!

  冒浣蓮對詞學的見解和納蘭容若完全一樣,令納蘭容若驚奇的是:以冒浣蓮這樣一個「看園人」的身份,居然講得出這番話來。他不禁喜孜孜地拉起冒浣蓮的手,說道:「你比那些腐儒強得多了!怎的卻委屈在這裡看園?」冒浣蓮面上發熱,紫菊在旁邊「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冒浣蓮不自覺地把手一摔,納蘭容若只覺一股大力推來,蹬!蹬!蹬!連退三步,連忙扶著欄杆,定了定神,笑道:「原來你還有這樣俊的功夫!」他還以為冒浣蓮懷才不遇,所以故意炫露,文的武的都顯出一手。

  冒浣蓮一摔之後,猛的醒起,自己已扮成男子,卻還不自覺的露出女兒本相,豈不可笑?納蘭容若又道:「我有一位書僮,也像你一樣,既解詞章,亦通武藝。你有沒有功夫?我倒想叫你和他見一見面。」冒浣蓮大喜,連忙答應。納蘭容若灑脫異常,攜著她的手,步下小橋。他是把冒浣蓮當朋友看待,以相國公子和「看園人」攜手同行,在當時可是個震世駭俗之事。

  冒浣蓮見他純出自然,就讓他牽著自己的手,走出享子。

  兩人走出亭子,轉過山坡,穿花拂柳,盤旋曲折,忽見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瓏山石來,上面異草紛垂,把旁邊房屋悉皆遮住。那些異草有牽籐的,有引蔓的,或垂山嶺,或穿石腳,甚至垂簷掛柱,索砌盤階,或如翠帶飄搖;或如金繩幡屈,幽香陣陣,撲入鼻觀,比剛才的荷塘勝地,更顯得清雅絕俗,冒浣蓮讚歎道:「這樣的地方,也只有像公子這樣的人才配住。」納蘭容若驟遇解人,愁懷頓解,興致勃勃地替她解釋:那牽籐附葛的叫「籐蘿薛荔」,那異香撲鼻的是「杜若衡蕪」,那淡紅帶軟的叫「紫會青芷」這些異草之名,都是冒浣蓮在「離騷」「文選」裡讀過的,卻一樣也沒見過,這時聽納蘭容若一一解釋,增了不少知識。

  兩人一路清談,不知不覺穿過籐蔓覆繞的遊廊,步入一座精雅的清廈。這間大廈,連著簽棚,四面迴廊,綠窗油壁,群牆下面是白石台階,鑿成朵朵蓮花模樣,屋子裡是大理石砌成紋理,門欄窗戶,也都細雕成時新花樣,不落富麗俗套。四面香風,穿窗入戶。納蘭容若說道:「在這望煮茗操琴,焚香對奕,當是人生一樂。」說罷拍了幾下手掌,喚出幾個書傻,說道:「上去請昭郎來。」不一會上面下來一個英俊少年,冒浣蓮一眼瞧去,正是當日在五台山相遇的張華昭,只是他比前略為清瘦,從抑鬱的目光中看出,似另有心事。張華昭見著冒浣蓮也是一呆,心想:這人面貌好似在哪裡見過,卻一時想不起她是誰來。

  三人在庭院中茶靡架下,圍著一張大理石僂花桌子,盤膝而坐,旁邊水聲混淆,出於石洞,上則籐蘿倒垂,下則落花浮蕩,院子外有一叢修竹,高越短牆。蟬聲搖曳其間,宛如音樂,浣蓮道:「真好景致。」納蘭容若見桌上有棋抨一局,未斂殘棋,忽然起了棋興,對冒浣蓮道:「你們兩人下一局如何?我做裁判。」張華昭道:「公子既有棋興,何不和這位兄台對下,讓我開開眼界。」納蘭容若笑道:「局外觀棋,更饒佳趣。」說著已把棋子擺了起來。張華昭瞧了冒浣蓮幾眼,越看越覺面熟,心念一動,拈著棋子說道:「好,侍我輸了,公子再給我報仇。」他第一步就行了個當頭炮。

  納蘭容若在旁一面看一面笑,張華昭一開局便著著進攻,進中兵起連環甲再出雙橫車,七隻棋子,向對方中路猛襲。冒浣蓮沉著應戰,用屏風馬雙直車堅守陣地,著法陰柔之極,行至中變,已帶攻帶守,反奪了先手。納蘭容苦笑道:「昭郎,你這是吳三桂的戰法!」張華昭愕然問道:「怎麼?」容若道:「吳三桂這次舉事,聲勢洶湧,王輔臣在西北起兵,尚耿兩藩又在南方遙為呼應,吳三桂親自率領大兵,攻出湖北,想沿江而下,攻佔全國心臟。攻勢是猛烈極了,但依我看來,非敗不可!張華昭道:「那你是說,我這局棋也和他一樣,輸定了?」納蘭容若笑道:「那還需說?」說不多久,冒浣蓮大軍過河,張華昭子力分散,果然已呈敗相。納蘭容若忽正色說道:「按說我們嫡洲人,入關佔你們的地方,我也很不贊同。只是吳三桂要驅臃復明,那卻是不配!」冒浣蓮冷冷說道:「這不像是皇室內親說的話。」納蘭容若蹙眉說道:「看你超邁俗流,怎的也存種族之見?滿漢兩族,流出的血可都是紅的,他們原應該是兄弟。滿洲貴族,自有罪孽,可是不見得在貴族中就沒有清醒的人!」冒浣蓮暗暗歎道:「他的父親是那樣污濁可鄙,他卻是如此清雅超拔,看來『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話,真是荒謬的了。」納蘭容若又道:「其實,朝廷怕的不是吳三桂,而是蔽在深山中的李來亨,他兵力雖小,威脅卻大。「這次朝廷派兵去打吳三桂,分了一路兵撲李來亨,在三峽險要之地,給李來亨伏兵出擊,全軍覆沒。」冒浣蓮大喜說道:「他們打勝了!」一不小心,給張華昭吃了一隻馬,納蘭容若驚異地望她,冒浣蓮自覺露跡,急忙低下頭來用心下棋,結果因子力少了一馬,給張華昭以下風搶成和局。

  納蘭容若笑道:「你的棋下得很好,現在輪到我來領教了。」正擺棋子,忽然丫鬟傳報,夫人有請,而且指定要昭郎同去。容若問了冒浣蓮的姓名(假名),拱拱手道:「我明日再派人找你。」張華昭跟著出去,冒浣蓮走在後面。忽然張華昭回手一揚,冒烷接急忙伸手接著,手指一捏,是一個小小的紙團。

  冒浣蓮把紙打開,只覺一陣幽香撲鼻,上面寫著「今夜請到天鳳樓」幾個小字,色澤淡紅,紙上還有一兩片揉碎了的花瓣。不覺心中自笑:「張華昭和納蘭公開同在一起,居然沉迷得如此風雅,以指甲作筆,以花汁作墨,和我暗通消息了。」她一面笑,一面佩服張華昭心思靈敏。對奕之時,時有落花飄下,當時見他用花瓣玩耍,毫不在意,卻料不到他已看出自己是同道中人,用此來書寫文字,出手之快,令人吃驚,不但瞞過了納蘭公子,連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寫的。

  冒浣蓮目送納蘭容若和張華昭二人,在家丁和丫鬟簇擁之中,從側門走回大院。她也緩緩而行,從原路走回,去找桂仲明。只覺路上碰見的人,似乎都在用著驚異的目光注視自己。

  繞過假山,穿過花徑,走了一會,見桂仲明和園中的花工迎面走來,冒浣蓮叫他一聲,桂仲明卻把頭別過一邊,不理不睬。花工毫不知趣,在旁邊嗦嗦叨叨地說道:「你這個同伴要發跡了,我們的公子呀,什麼大官來拜訪他,他都懶得去見,偏偏對你的同伴要好得緊,拉他的手在園子裡走了好大一段路。老哥我看你也要跟著得意了,有什麼好處,可別忘了老朋友啊!」桂仲明「哼」了一聲,肩頭一聳,花工正搭手上來,忽然,「哎喲」一聲,跌倒地上。桂仲明轉身便跑,冒浣蓮飛步急趕,尖聲呼喚。

  桂仲明歎了口氣,回頭說道:「你還追我作什麼?」冒浣蓮又氣又惱又好笑,拉著他的手說道:「你這人呀,就像你的父親,你忘記我是男子打扮了嗎?他要拉我的手,難道我也要像你摔花工一樣,把他摔個半死?」桂仲明聽她說到「就像你的父親」這句話時,如中巨棒,想起自己父親因誤會而迫死養父、拆散家庭的事,立時憤火全消,但仍繃著臉說道:「我就是不高興你和這種少爺親熱!」冒浣蓮盈盈一笑,低聲說道:「你說他是哪一種少爺?他這種少爺可與別的少爺不同。」說罷把納蘭容若的行徑胸襟,細細對桂仲明剖解。桂仲明聽得連連點頭,不再言語。

  冒浣蓮待桂仲明完全平靜之後,問他道:「你是特地來找我的嗎?」桂仲明道:「陸明陸亮今日從相府那邊過來,我正在監工,他拉著我對我說,昨晚他們輪值,忽然發現武林高手從四府一座樓頂一掠而過,只看那身輕功,就比他們高明得不卻多少倍,他們不敢追趕,想請我們助他一臂之力,這幾晚給他們巡視門戶。你不在身邊,我拿不定主意。你說我們犯不犯得著真的給他們做看門。」冒浣蓮想了一想,說道:「答應他們吧。我們雖不是替相府看門,也要會會這位武林高手。」

  說話之間,那個花工已從地上爬起,走了過來。冒浣蓮道個歉迎上去問道:「天鳳樓是不是在西院。」

  花工點頭道:「正是在西院,那是納蘭公子的書房。」他睜大眼睛,瞧了瞧冒浣蓮,忽然拱手說道:「是不是公子叫你到天鳳樓當差?那可是最好的差事!」冒浣蓮笑而不答,謝過花玉拉著桂仲明各自回房休息,準備養好精神,夜探天鳳樓,訪尋張華昭。

  兩人睡了個午覺,再出來時,只見園中香咽潦繞,花影繽紛,所有不是應節開花的樹,雖無花葉,也用各色綢縷紙絹及通草為花,粘於枝上,真是個花團錦簇、富麗異常。冒浣蓮拉著一個小廝問道:「怎的今天園子裡佈置得這樣華美?」那小廝伸伸舌頭道:「中午時分,三公主駕到,你都不如道嗎?你出園看看,那鑾輿車仗,排得多長?三公主和我們的相國夫人,交情最好,以前每個月都要來一兩次,一住就是幾天。這次不知怎的,隔了好幾個月才來。」冒浣蓮聽後,想起早上納蘭公子被夫人匆匆召去之事,大約是和三公主之來有關了。

  到了晚上,園子裡的景色更美,小河兩岸的石欄,掛滿許多水晶玻璃的各色風燈,點得如銀花雪浪;綠樹枝頭,又遍綴水晶葡萄,作為裝飾,上下爭輝,水無煥彩,把園子裝點得似玻璃世界,珠寶乾坤。桂冒二人,卻是無心鑒賞,聽得打過三更,各處沉寂之後,兩人換過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展開絕頂輕功,逕自撲奔西院,找了許久,才在離雕欄玉砌的重重院落之間,看到古槐樹蔭下,紅樓掩映,上面彩紗宮燈,綴成「大風櫻」三字。冒浣蓮大喜,對桂仲明道:「你在外面巡邏,我進去探張公子。」

  冒浣蓮飄身而上,在每一層樓翹出來的簷角,都停了一下,張望進去,卻是奇怪,樓房都是空無一人,直上到頂樓,方始聽見女子說話的聲音,聲調十分幽怨。

  冒浣蓮貼耳在紗窗上,只聽那女子說道:「人們都羨慕榮華,帝王之家是榮華極致。我卻只知道:深宮如鬼域,度日似長年。我還算較好的了,容若自小和我玩得來,後來又和你認識,你們像一股清風,給我揭開深宮的簾幕,看到一點點外在的陽光。我的姐妹,她們更慘。名為公主,如受制於保姆,莫說父王不易見,就是嫁出之後,一生見不著附馬,也屬尋常。張公子,你就一點也不可憐我嗎?」冒浣蓮聽得大驚,悄悄用指在紗窗挖了一個小洞,張眼一看,只見壁面坐著一位旗裝少女,美艷絕俗,氣度高華。對面站著的英俊少年,正是日間所見的張華昭。心想:莫非此女就是什麼王公?怎的她會和張華昭這樣廝熟,深更時分,在高樓之上談心?正疑惑間,張華昭低低歎了口氣道:「我有什麼辦法?」停了一下,忽然背著公主把手一揚,一個小紙團,恰恰穿過紗窗上的小孔飛出。冒浣蓮接過,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過一會再來!」正當此際,忽聽得外面一聲清嘯。正是:

  深院聞私語,中宵傳怪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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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回 埋恨深宮 花迎劍佩星初落 揚威三峽 柳拂旌旗露未乾(1)

  嘯聲中,只見前面的一座石山上,有個人影一閃,沒入籐蘿異草之間。桂仲明大吃一驚,這人身法好快!他恃著藝高膽大,不顧敵明己暗,刷刷刷,三起三落,逕以飛鳥投林之勢,躍上石山,左掌護胸,右掌應敵,嗖的一聲,探身入籐蘿之中。

  說時遲,那時快,籐蘿中一聲冷笑,寒風撲面,桂仲明何等機靈,身形一晃,啪的一掌打去,那人一擊不中,短劍順勢一旋,向上截斬,桂仲明這一掌原可擊中對方,但對方劍招也是迅速之極,若不躲避,縱擊傷對方,自己手腕也定被截斷。桂仲明急用右掌一擋,搶先一步過去,「嗤」的一聲,衣袖中了一劍,桂仲明大怒,運大力鷹爪神功,伸開十指,當頭抓去,連發三招辣招。對方閃展騰挪,瞬息之間,連攻下五劍,每一劍都是刺向桂仲明要害,桂仲明空手博劍,雖然未至吃虧,卻也佔不了便宜。

  那人似不戀戰,不到十招,便奮身一躍,躍出草叢,躍上石山,桂仲明哪裡肯捨,流星掣電般銜尾直追。追到天鳳樓時,那人倏地轉身,短劍一立。燈光閃陝下,桂仲明只見對方身材瘦小,蒙著面幕,只露出兩顆滴溜溜的眼珠,似乎是個女子。他心裡正在懷疑,那人低罵一聲:「虧你這樣身手,竟然是個鷹爪孫。」短劍一抖,渾身上下,捲起幾道劍光,精芒冷電,繽紛飛舞,疾攻而上。

  桂仲明聽她聲音清脆,甚似女聲,方欲喝問,已被猛攻。這回他不敢空手應敵,托地往後一躍,手在腰間一按,騰蚊劍似飛蛇般直吐出去,那人猛見一道銀虹疾射面門,微「咦」一聲,身隨劍轉,急走偏鋒,展開精奇招數,轉攻桂仲明兩脅。

  桂仲明的五禽劍法,本以迅捷見長,不料對方的劍法更為迅捷,瞬息之間,兩人已打了三五十招,都是一沾即走,兩劍從不相交。桂仲明越打越奇,這人的劍法非常之似凌未風的天山劍法,變化繁複,摻雜有各種家數,若不是他見過凌未風劍法,幾乎抵擋不住!但他也曾聽得凌未風說過:晦明禪師的天山劍法,生平只傳過三個人,一個是二十多年的名震江湖的楊雲駱,此人十八年前在杭州離奇斃命。尚有兩人,一個是已投了清廷的游龍劍楚昭南,一個就是他,那麼這個瘦削身材的人,究竟是從何處學來的天山劍法?

  此人劍法是精奇極了,只是功夫卻遜桂仲明一籌,鬥了片刻,額上見汗,桂仲明覷個真切,手腕倏翻,硬磕對方的劍,只聽得噹的一聲,那人的劍給磕上半空,急忙倒縱出去,追接那被磕飛的短劍。桂仲明將騰蚊劍捲成一團,也不迫趕。只見那人接到被磕飛的短劍,在燈光下細看,滿面疑惑之容。原來那人的短劍也是把寶劍,她接了一看,只見劍鋒有一個小小的缺口,分明是給桂仲明的劍所損傷的,哪得不驚。而桂仲明的騰蚊劍,自使用以來,已不知截斷過多少兵器,如今用了十成力量,滿擬把它截為兩段,不料見對方接了下來,細細把玩,竟似毫無傷損,也是大吃一驚。

  桂仲明滿腹狐疑,上前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你認識凌未風嗎?」那人驀地回頭,詫聲問道:「你認得凌未風?」…」尚未說完,忽然山坳處疾的又飛掠出兩條人影,當前一人,手持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剛一現身,便連聲獰笑,叫道:「好大膽的女飛賊,竟然闖進相府來了!」桂仲明心想:「果然是個女的。」

  那人長劍一攔,封著了「女賊」的去路,另一人側邊竄上,招呼桂仲明道:「你是相府的衛士?好功夫,你幫我們把女賊擒住,這是奇功一件。」桂仲明不理不睬,雙目注定那個「女賊」。「女賊」已和那人交上了手,只聽得叮噹幾聲,兩人各自退後幾步。使長劍的出聲罵道:「你這女賊從哪裡偷得我師兄遺下的寶劍?」「女賊」也罵道:「你還記得你的師兄?」短劍一舉,兩人又鬥在一起。

  那人的長劍切了三道缺口。這還是他內功深湛,一見勢頭不對,便用天山劍法的「卸」字訣,化去寶劍硬削之力,不然這柄長劍真會給短劍截斷。

  兩人一退復上,再度交鋒。那使長劍的傲然說道:「你有寶劍也難奈我何。」展開長劍,翩如驚鴻,猛如雄獅!劍法和那「女賊」雖是同一路數,卻是不過十招,便把「女賊」迫得連連後退。桂仲明大吃一驚,怎的今晚碰到的人,一個強似一個,這人的劍法,不但和凌未風一模一樣,連功力也好似差不多!

  在天鳳樓上的冒浣蓮,聽得下面的金鐵交鳴之聲,連忙手足並用,落到地上。一看之下,吃驚非小,失聲叫道:「快上去救那個女子,她是易姐姐!」

  這「女賊」正是易蘭珠,來捉她的人卻是楚昭南。她的短劍名為「斷玉劍」,和楚昭南的游龍劍同是晦明禪師的鎮山之寶,當年晦明禪師將短劍傳給楊雲駱,長劍傳給楚昭南,楊雲駱在臨死時寫下血書,將短劍與女孩交與一個少年,叫他到天山以血書短劍為憑,拜在晦明禪師門下,那少年是凌未風,而那女的則是今日的易蘭珠。她給凌未風抱上天山時,才是三歲多一點,她的一身武藝,都是凌未風代晦明禪師傳授的,因為是自幼就得上乘劍法的真傳,功夫自是不弱。只是和楚昭南桂仲明等人比起來,功力當然還是有所不如。

  易蘭珠敵不住楚昭南的連環攻擊,正在危急之際,忽聽得楚昭南大叫一聲,往後疾退,易蘭珠只覺腦後生風,怔了一怔,楚昭南驀地雙手一揚,兩道銀光,已是向她射來,易蘭珠舉劍橫削,「噹啷」一聲,掉在地上,一看卻是一段斷劍。這幾下,快得出奇,連易蘭珠也看不清楚。抬起頭時,已見楚昭南雙手空空,和一個持劍少年,互相撲鬥,這少年正是剛才用寶劍打敗自己的人。

  原來桂仲明救人心切,施展絕頂輕功,用五禽劍法中的「俊鶻摩雲」絕技,身形一起,在半空一個倒翻,頭下腳上,便向楚昭南衝來。易蘭珠背向桂仲明,因此只覺腦後風生,看不清人影。楚昭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驀見一人似彎箭般疾衝而上,卻是雙手握拳,不帶兵器,雖然對來人的輕功頗感驚奇,但也不以為意,他想:我天山劍法,神妙無匹,你這樣衝來,我只一劍,就可以刺你一個透明窟窿!那料桂仲明的騰蚊劍,卻是一件異寶,用時如百煉鋼,不用時如繞指柔,這時給桂仲明捲成一團,藏於手心,楚昭南見他翩如飛鳥,疾衝而來,把劍一引,先粘開易蘭珠的短劍,反手向上一撩,快如閃電。不料桂仲明左掌往外一翻,騰蚊劍往外電射而出,只聽得「咋嚓」一聲,楚昭南的劍給截為兩段,桂仲明也藉著這一擋之勢,倒翻過來,輕飄飄落在地上。

  楚昭海功夫也真老到,臨危不亂,他疾退幾步,便以斷劍作為暗器,兩路發出,一取易蘭珠,一取桂仲明,這樣緩得一緩,他已透過氣來,重整身形,接上了桂仲明的攻勢。

  桂仲明騰蚊劍何等厲害,寒光一閃,已當胸擊到,楚昭南身子一翻,旋轉過來,右掌一拂,反截桂仲明持劍的手腕。桂仲明見他一照面就施展出大擒拿手法,不由嚇了一跳,雖有寶劍,也不敢大意,當下施展出五禽劍法中的精妙招數,如秋風掃葉,橫掃下壓。楚昭南以天山掌法對付,甚感吃力,屢遇險招。

  他對桂仲明這把劍又恨又愛,心想:我的游龍劍給凌未風奪了去,這口鳥氣,迄今未出。看他這口劍,好像劍質還在游龍劍之上,要是奪得過來,就不怕凌未風了,可是,桂仲明攻勢強勁之極,休說奪不了他的劍,偶一不慎,只怕立有喪身之危。

  這時和楚昭南同來的助手,見桂仲明反助「女賊」,又驚又怒,急跳上前,楚昭南大叫道:「把你的劍給我!」他猛地使出幾招花招,人似穿花蝴蝶,晃了幾晃,托地跳出桂仲明劍光籠罩之外,一伸手就接了助手拋過來的長劍。桂仲明一劍攻到,忽覺手上一震,騰蚊劍竟給敵人兵刀粘住,帶過一邊。他急向前順勢一送,解去這股內家粘勁,把劍一揮,揮起一團銀虹,又把楚昭南迫退幾步!

  這時冒浣蓮正趕上去拉著易蘭珠,還未談得幾句,園子裡已是一片人聲,沸沸揚揚。

  易蘭珠盈盈一揖,說:「冒姐姐,我要走了。若見著張公子,請代我說一聲,叫他早日設法離開相府!」說罷,身形一閃,分花拂柳,一溜煙般跑了。楚昭南的助手上前追趕,給冒浣蓮在背後一顆鐵蓮子打中肩胛,碎了軟筋,痛得倒在地上直嚷!

  冒院蓮目睹易蘭珠飄然而來,飄然而去,不禁茫然。她想:傅伯伯以前說過,看此女神情,她身世定有難言之隱。她萬里來京,不知為了什麼?若真是為了張華昭,只恐張華昭又另有所屬。再看今晚的事,出動到楚昭南這廝來捉她,又不知她闖了什麼大禍?只可惜剛才匆匆忙忙,沒有和她訂下後會之期。

  這時,相府裡的衛士家丁,己自四面湧來,桂仲明和楚昭南也正打得十分熾烈。冒浣蓮無暇再想易蘭珠之事,掏出一把奪命神砂,睜眼看時,只見楚昭南劍似天矯,如毒龍怪蟒,拿著的雖是一把普通刀劍,仍然全是進手招數。再看桂仲明,雖然被迫後退,但騰蚊寶劍劍風霍霍,劍氣縱橫,封閉遮擋之間,偶而也有幾招辛辣的反擊招數,帶守帶攻,也盡自抵擋得住。

  原來論劍法與論功力,都是楚昭南較高一籌,只是桂仲明卻勝在有一把寶劍與氣力悠長。他起初施展五禽劍法的「壓」字訣,劍招自上壓下,想仗著寶劍之力,以最凌厲的攻勢,一舉擊倒敵人。不料劍招一發,每每給楚昭南用粘、卸兩字訣化去。桂仲明的劍勢,雖勁道十足,無奈對方的劍,竟好似輕飄飄的木片一樣,貼在自己的劍上,順著劍風,左右搖晃,自己竟無法用力削斷他的兵刃!而且對方的劍法雖柔如柳絮,若自己稍一疏神,它又忽而猛若洪濤,驟然壓轟,好幾次險些給他借力打力,奪去自己的寶劍!這才倒吸一口涼氣,猛的想起了凌未風之言,凌未風在自己得了寶劍之後,曾說:「論劍法,你就是沒有寶劍,在江湖上也算是頂兒尖兒的了,能敵得住你五禽劍法的,我屈指一數,也只是有限幾人;得了寶劍,如虎添翼,當然是更厲害,除了傅老前輩的無極劍法和我的天山劍法之外,大概誰都不能打敗你了。只是還要提防一個人,他就是我的師兄楚昭南,他的劍法不亞於我,功力則似乎還稍差一點,你苦碰到他,不要和他對攻,利用寶劍之長,竭力防守,在他攻得極急之時,就以五禽劍法中的衝刺三十六式,忽然反擊出去,他非撤劍防守不可。以他的功力,你若防禦綿密,他就奪不了你的寶劍。這樣總可以打個平手。」桂仲明雖沒見過楚昭南,但今晚看敵人出於,和凌未風的劍法一樣,不是楚昭南還是誰?於是他小心翼翼,依著凌未鳳所教,果然楚昭南拿他毫無辦法。有時楚昭南急於進攻,偶有空隙,還幾乎給他辛辣的反擊挫折下來。

  楚昭南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心道:「哪裡來的這個少年?在江湖道上,可從沒有聽人說過!」要知自楚昭南下山以來,除了曾敗給他的師兄楊雲駱和師弟凌未風之外,可說從無敵手。即算無極劍的名宿傅青主,也不過和他打成平手,想不到如今竟然奈何不了一個無名少年,他驕狂之氣,不由得收斂下來,劍法一變,忙改用陰柔的招數,想乘桂仲明經驗不足的弱點,乘隙奪劍。

  兩人輾轉攻拒,鬥了一百多招,相府的衛士家叮呵已蜂擁而到,冒浣蓮看得大為著急,看他們兩人鬥劍,桂仲明雖抵擋得住,卻還是略處下風,這些人一來,他怎能逃脫?」

  冒浣蓮咬著牙根,正打算若那些人圍攻的話,就亂灑奪命神砂。忽然天鳳樓懸出百餘盞彩燈,五色燈光之下,有一少年公子,手搖紈扇,儒冠素服,飄飄若仙,在第三層樓頭,斜倚欄杆,紈扇一指,朗聲說道:「公主就在此樓,誰人這樣放肆?驚動蓮駕,該當何罪?」衛士家丁,抬頭一看,見是納蘭公子,嚇得垂下手來,不敢亂動,楚昭南連發潑風三招,把桂仲明迫退幾步,身形一晃,掠到大風樓前,抱劍當胸,行禮說道:「卑職禁衛軍統領楚昭南,參見公子,事緣今晚有女飛賊闖入相府,卑職前來擒拿,未暇稟明。現她還有兩個同黨在此,乞公子飭令家丁協助,將他們擒下!」納蘭容若說道:「誰是她的同黨?」楚昭南回身一指桂仲明,再斜竄幾步,找到了冒浣蓮,剛剛舉手,冒浣蓮忽然衣袖一拂,若不經意地遮著臉部,扭頭便跑,叫道:「公子救我,此人誣良為盜,竟把我當女賊同黨!」納蘭公子招手說道:「你上來!」冒浣蓮大搖大擺,登上天鳳樓。原來冒浣蓮在五台山曾和楚昭南朝過相,深怕他看出自己身份,所以急急躲避。

  納蘭容若哈哈笑道:「楚統領此言差矣!這兩人都是我的家丁,且還是我所熟悉的人,你怎麼說他們是女飛賊同黨?你趕快退出去吧!」這還是納蘭容若多少給楚昭南留點面子,要不然真會轟他出去!

  楚昭南進京多時,深知納蘭容乃當今皇上最寵愛之人,更何況有個公主在此。心頭暗恨,沒奈何打了幾個揖,連道:「恕罪!」飄身出了園子。衛士家叮呵也悄悄散開,只剩下桂仲明站在天風樓前。

  納蘭容若笑對桂仲明道:「你的武功很好呀,居然能和楚昭南打平手,你是誰呀?」桂仲明繃著臉道:「我是個看園人!」納蘭容若聽了,大為奇怪:怎的一日之間,接連碰著兩個出類拔萃的「看園人」?冒浣蓮妙解詞章,精通音律,絕不輸於時下名士,已令他吃驚不小;而桂仲明的武功,比起冒浣蓮的文學,還更令他驚舌。納蘭容若雖不精於武藝,卻曾聽得康熙說過,楚昭南在禁衛軍中,首屈一指,連大內衛士都算在內,他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漢,而這個年青的「看園人」競和他打個平手,這人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納蘭容若不禁走下樓來,拉著他的手道:「你叫什麼名字呀?和我進樓內坐坐吧。」桂仲明輕輕一摔,脫出手來,叫道:「我沒有功夫!」納蘭容若又是不由自主地給震得退後兒步,笑道:「怎的你和你的同伴都是一個樣兒?」他一抬頭,忽貝桂仲明一臉凜然神色,大吃一驚,他雖然超脫異常,不同流俗,可是到底是個相府公子,幾曾受過人這樣冷漠?心中很是不快,說道:「壯土既不願與我輩俗人為伍,那也就請便吧。」

  哪料桂仲明看了他一眼,卻又不走,再發問道:「我的同伴呢?」納蘭容若道:「我進去給喚他下來吧。」桂仲明搖搖頭道:「不用你去,我自己會找!」身形一縱,飛掠上樓,納蘭容若怔怔地站在樓前,不知自己到底是哪一點得罪了他。

  方立了一會,桂仲明自天鳳樓的頂層,一躍而下,又把納蘭容若嚇了一跳,只見他板著面孔說道:「你把我的同伴藏到哪裡去了?」納蘭詫異到極,想了一想,暗道:「莫非是張華昭請他入密室?但公主也在裡面,張華昭又如何肯請一個陌生男子進去?」猜疑不定,貝桂仲明猶自瞪眼迫視著他,頗為生氣,冷冷說道:「你的同伴又不是小孩子了,誰能夠把他藏起來?你不見他上樓時,我正在樓外和楚昭南說話嗎?後來又下來和你說話,我都未有空跟他交談,怎的說是我藏他?」桂仲明想了一想;也是道理。正想再說,納蘭容若已拂袖上樓去了。

  納蘭容若猜對了,冒浣蓮果然是被張華昭請入內室去的。她上了天鳳樓,走到了第三層,忽見張華昭從一面大銅鏡側邊出來,衝著她咧嘴一笑,,說道:「冒姑娘,請隨我來。外面的事,有納蘭公子出面,一定可了。」冒浣蓮抿嘴一笑,跟在他的背後,只見他把銅鏡一轉,背後現出一扇活門,走了進去,門內復道縵回,其中竟別有天地。原來天鳳樓建築得十分精巧,竟是內一層,外一層,旁人怎樣也看不出來,一走了進去,冒浣蓮問道:「你怎麼認得出我?」張華昭道:「剛才我偷看你應敵時的身法,正是無極派的,我一下子就醒起來了,你隨傅青主上五台山時,我還撞過你一膀哩!」說著已到了一間精室,冒浣蓮隨他進去,只見一位旗裝少女,坐在當中。

  這少女美艷絕俗,氣度高華,眉字間有隱隱哀怨,她驟見張華昭和一個陌生「男子」進來,嚇了一跳,正想發問,冒浣蓮已笑盈盈地拉著她道:「公主,我也是女的。」把手一抹,現出頭上青絲。公主出奇地看著她,忽然微笑說道:「呀,你真像董鄂妃,我小的時候,很喜歡跟她玩。她還教過我做詩填詞呢。」冒浣蓮低聲說道:「她是我的母親。我三歲大的時候,她就被你的父親搶進宮去。」公主笑容頓斂,說道:「姐姐,我家對不起你!」冒浣蓮歎道:「事情都過去了,還提它幹嘛?」

  張華昭第一次知道冒浣蓮身世,也頗驚異,沉默半響,輕聲說道:「公主,她是我們的朋友,有什麼話可以跟她說。」公主輕掠雲鬢,幽幽說道:「冒姑娘,我真恨我生在帝王之家,種下許多罪孽。你好好一家,如此拆散,一定很恨我們。可是,我要說給你聽,我也不很快活。」

  「我在深宮中沒有一個朋友,姐姐,如果你耐煩聽的話,我想告訴你,我們做公主的是怎樣過日子。」

  冒浣蓮瞧這公主眉目含掣,秀目似蹩,猶如一枝幽谷百合,惹人愛憐。坐近她道:「公主,你說。」

  公主輕弄裙釵,低聲說道:「你別瞧我們做公主的榮華極致,實在卻比不上普通人家,我們一出世就有二十個官女、八個保姆服待,宮女們有時還可談談,那八個保姆,可凶得很哩!動不動就搬出什麼祖訓家規,皇家禮示,把我們關在深宮。假若得到父皇寵愛的,那還好一點,若是不然,一切都得聽保姆擺佈。我的大姐姐好不容易熬到出嫁,只和附馬行過大禮,保姆便把她冷清清地關在內院裡,不許和附馬見面。過了半年,大公主忍不住了,便吩咐宮女,把附馬宣召進來,誰知被保姆上來攔住了,說道:『這是使不得的,被外人傳出去,說公主不要廉恥。』大公主沒法,只好耐住了。又過了幾個月,大公主又要去宣召附馬,又被保姆攔住了,道:『公主倘一定要宣召附馬,須得花幾個遮羞錢。』大公主拿出一百兩金子來,保姆說不夠,又添了一百兩,也說不夠,直添到五百兩,還是說不夠。大公主一氣,不宣召了。直到正月初一,進宮拜見父親,問道:『父皇究竟將臣女嫁與何人?父皇聽了,十分詫異,說道:『琪幀不是你的丈夫嗎?』大公主道:『什麼琪幀?他是什麼樣子的?臣女嫁了一年,都未見過他面!』父皇問道:『你兩人為什麼不見面?」大公主道:『保姆不許!』父皇笑道:『你夫妻們的事體,保姆如何管得?』大公主聽了,回到府去把保姆喚到跟前,訓斥一頓,逕自就把附馬喚來了。我大姐姐是夠膽量,才敢如此。其他歷代公主,連在關外稱皇的三代都算在內,沒有不受保姆欺負的!」冒浣蓮聽了,真是聞所未聞,大感奇異,公主繼續說道:「我們宮裡的規矩,公主死了,公主的器用衣飾,就全歸保姆所得。因此保姆們對公主就越發管得嚴厲,不許做這,不許做那,連行動都沒有自由,好些公主就因長處深宮,鬱鬱而死。算來,我還算好的了。」冒浣蓮暗想:「這樣看來,保姆虐待公主,和鴇母的虐待妓女,倒差不多!」公主低吁了一聲,問道:「你們尋常百姓人家的女兒,可有這樣受管束的嗎?」

  張華昭微微一笑,說道:「我們那些號稱詩禮傳家的名門淑女,也一樣被管束得很嚴,只不過沒你們那麼多保姆,不是受保姆的管束而已。大約你們皇家是名門中的名門,所以儘管做皇帝的怎樣荒淫都可以,但做公主的卻要守祖訓禮法了。」冒浣蓮點頭暗道:「他倒看得比我清楚,不能專怪保姆,保姆只是替皇帝執行家規禮法的人罷了。」

  公主繼續說道:「我是光帝(順治)第三個女兒,五六歲的一時候,父皇去世(其實是到五台山出了家),皇兄繼位,比起其他的公主來,受保姆的管束,還算是較松的了,但處在深宮,也是度日如年,幾乎悶死。後來容若來了,他是我們的內親,和皇兄親如手足,常到內廷遊玩,他見我鬱鬱不樂,就帶我出宮到他的家裡玩,他的母親也喜歡我,以後我就常常藉口到相府去住,溜出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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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8:26:19 |只看該作者

第14回 埋恨深宮 花迎劍佩星初落 揚威三峽 柳拂旌旗露未乾(2)

  「直到去年的夏天,有一日,容若突然來找我,悄悄地問我,有沒有專治內傷症的大內聖藥,因為他知道有好些聖藥是每個公主都賜一份的。我問他要來做什麼,為什麼不向皇帝要,卻向我要?他笑嘻嘻的不肯說,我發小孩子脾性,他不說我就不給,他熬不過,才告訴我說,是給一個江湖大盜治傷的。我非常好奇,覺得這件事情很夠刺激,就要求他讓我看看江湖大盜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我們約定彼此都不准對別人說,結果他讓我去看了,我起初以為江湖大盜不知是生得多兇惡的樣兒呢,哪料卻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冒浣蓮插口道:「一個怪浚豪的少年!」

  張華昭面上一熱,說道:「冒姐姐開玩笑,我在五台山時,受了容若姑母多鐸王妃的飛鏢打傷,後來夜闖清涼寺,又受了禁衛軍的圍攻,身受重傷,流血過多,成了癆症。要不是公主賜藥,我已活不到現在了。」

  冒浣蓮聽後,心中了了。她想:像公主這樣深感寂寞鬱悶的人,一定有許多古古怪怪的幻想,她發現了「江湖大盜」這樣俊差,一定常常溜出宮來找他談話解悶,久而久之,就生了情愫。只不知張華昭對她如何?

  公主小嘴兒一呶,又道:「我很任性,我想要的東西,總要到手方休。我在宮裡悶死啦,容若說昭郎就要離開了,冒姐姐,你是來接他出去的嗎?你們能不能帶我到外面去玩?暖,你們不知道,有時候我真想安上一對翅膀,飛出深宮!」這時的公主,性情流露,就像一個淘氣的小姑娘!

  冒浣蓮心想:你要完成這樣的心願,那可比要摘下天上的月亮還難!

  正思量間,忽然復道望來了「閣閣」的腳步聲,冒浣蓮忙把頭巾整好,回頭一望,只見納蘭容若走了進來。

  納蘭見公主和冒浣蓮貼身而坐,款款而談,吃了一驚,忙道:「三公主,時候不早,你應該回房安歇了。」公主嗔道:「容若哥哥,你也要像保姆一樣管我?」冒浣蓮咧嘴一笑,站起來道:「我也要走了!」納蘭容若滿腹狐疑,攔著她道:「你和昭郎是以前相識的嗎?你是什麼時候來到府中的?」冒浣蓮笑道:「同在異鄉為異客,相逢傾蓋便相親。」納蘭容若見她集唐人詩句作答,意思是說,只因性情相投,乍見面(傾蓋)便可成為好友。這樣說似乎她和張華昭以前並不相識。但細味詩意,亦可能是暗指她和自己以及公主,都是「傾蓋如故」的意思,知道她不願作答,故意集成詩句,好像禪語一樣。納蘭容若不覺眉頭一皺,但見她才思敏捷,也就不再留難,由她自去。

  冒浣蓮下了天鳳樓,見桂仲明踽踽前行,如癡如傻,忙上前拉著他。桂仲明把手一摔,說道:「你不去陪那什麼公子,回來做什麼?」冒浣蓮道:「你又來了!我是張華昭請去談的,干納蘭公子什麼事?」桂仲明道:「是嗎?我看納蘭公子很喜歡你,要不然,怎你說他待人很好,對我卻是那麼冷冰冰的。」冒浣蓮道:「你把經過細細說來,待我評評理,看是你不對,還是他不對。」

  桂仲明細細說了,冒浣蓮笑得打跌,說道:「原來是你這樣莽撞,一見面就向人家要人,這怎怪得他,試想,假如是一個普通的宰相公子,你,一個看園人這樣頂撞他,他不把你抓起來才怪!」桂仲明聽了,也是道理,不再言語。冒浣蓮又正色說道:「不過,據我看來,納蘭公子也已起了疑心了。他雖然超脫絕俗,但到底不能算我們這邊的人。他一起了疑心,我們在這望呆不下去了,而且就算他不懷疑,你今晚亮了這麼一手,把楚昭南的劍削斷,和他打成平手,相府裡,只要是懂得武功的,沒有不懷疑你的了。」桂仲明道:「那我們在路上也曾打贏了江北三魔,陸明陸亮怎麼還請我們來?」冒浣蓮道:「你真是不解事,江北三魔怎能和楚昭南相提並論?在這裡,誰要是擋得住楚昭南三招,恐怕就會震動京師了。」桂仲明道:「那麼我們是不是要馬上逃跑?」冒浣蓮道:「我雖然見著了張公子,還沒有把我們的來意告訴他,我們要不要馬上走,你且待我今晚好好想一想。」桂仲明奇道:「你在天鳳樓耽了這麼些時候,見了張公子還不和他說明來意,你們到底談些什麼?」冒浣蓮一笑不答,只是推他回房睡覺。

  第二天一早,冒浣蓮就拉起桂仲明,說道:「我們向總管告假,你隨我到外面去找一位朋友。」桂仲明從未聽冒浣蓮說過在北京有朋友,大感奇怪。冒浣蓮道:「不是我的朋友,是我傅伯伯的知交,北五省的名縹頭石振飛,他獨創的躡雲十二劍在江湖上久負盛名。此人最重江湖道義,三十年來,只憑一面鏢旗就走遍大江南北,從未失手。據傅伯伯說,他的劍法雖好,但能夠這樣,如並不是全靠武功,而是因為德高望重,江湖朋友都給他個面子!」桂仲明喜道:「你何不早說,既有這樣的老前輩在此,我們理應早去拜訪。」冒浣蓮道:「我小時隨傅伯伯見過他,前幾年聽說他已閉門封刀,在家納福,不管閒事了。只是以傅伯伯和他的交情,他對我們的事,總不能不理。我們將來若要帶張公子逃出相府,恐怕還要倚重於他。」

  兩人向總管請假,總管見他們昨天那樣的威勢,豈敢不准?兩人走出相府,冒浣蓮道:「我只記得他的家在奉聖胡同,詳細地址卻不記得,只是走到那裡一問,總可知道。」兩人走了半個時辰,到了胡同口,正想找人來問,忽見有人抬著酒席,走入胡同。其中一人道:「石老鏢頭這幾天天天請客,今天又不知請的是哪一些人。」冒浣蓮大喜問道:「是石振飛老鏢頭請客嗎?」那人睨了冒浣蓮一眼道:「該不是請你吧?」冒浣蓮一笑不語,跟著他走。到了一座大宅,抬酒席的自有管門的長工接了進去。冒浣蓮上前唱了個喏,逕道來意。

  那管門的長工又打量了桂冒二人一番,說道:「你們有沒有名帖帶來?」冒浣蓮道:「一時未暇備辦,你說是江南傅青主求見就行了。」

  管門的長工嘀嘀咕咕走了進去,桂仲明道:「你說得這老鏢頭如此義氣,我看未必盡然。他又不是什麼官府豪紳,怎的遞名帖求見,興這一套俗禮察文?」冒浣蓮也皺了皺眉,感到有點意外。

  過了一會,管門的長工出來了,說道:「我們老爺子不在家。」桂仲明大怒。嚷道:「明明看到你們請客,怎麼說不在家!哼,你不接待客人,那也罷了,謊言相騙,還算得什麼江湖人物?」桂仲明竟然破口罵起石振飛來,冒浣蓮想勸解也來不及。

  鬧了一陣,內裡的門忽然打開,一個莽頭陀大聲吆喝,飛跑出來,朝掛仲明一推,喝道:「你這小子在這裡鬧什麼?」桂仲明大怒,反迎上去,用鷹爪功中的擒拿手法,一掌向莽頭陀肩頭按去。那頭陀原不打算傷人,只是想嚇走他的,那料桂仲明發招奇速,一下子已是掌緣搭了上來,只要往下一拿,多好武功也不能動彈。莽頭陀大吃一驚,急滑身卸步,雙臂一抱,右肘微抬,丹田一搭,氣達四肢,解拆了桂仲明的擒拿手,怒吼一聲,反手回拳,向桂仲明面門搗來!桂仲明身形一閃,運大力鷹爪神功,啪的一掌打去,那頭陀身法也快,腳跟一旋,拳頭在半空劃了半個圓圈,變成一記「勾拳」,狠狠打到!

  桂仲明一抓抓去,正好將莽頭陀的「勾拳」接著,桂仲明運起神力,抓著他的手腕,往下一拗,那頭陀也怒吼一聲,拳頭抵在掌心,仍然用力撞去!桂仲明使出擒拿手法,還未能將他打倒,不禁大吃一驚,不知那頭陀更是有苦說不出,他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競鬥一個少年不過,手腕又痛又麻,也要強行忍住,不敢喊出聲來。

  桂仲明知道遇到了勁敵,正想再出辣招,冒浣蓮忽然衝了上來,大聲叫道:「你是不是通明叔叔?」莽頭陀「噫」了一聲,拳頭往後一拉,桂仲明趁勢向前一送,莽頭陀踉踉蹌蹌,跌出幾步,一個旋身,雙拳緊握,仍然盯著桂仲明。

  冒浣蓮微微一笑,說道:「大水沖到龍王廟,自家人認不得自家人,仲明,你快過來賠罪!這位大和尚是凌未風的朋友,江湖上人稱怪頭陀通明和尚。」

  通明和尚放下拳頭,忽然哈哈大笑,一把抱著桂仲明道:「真是英雄出少年,我們老一輩的快要成了廢物了。」他性情雖然魯莽,為人卻極坦率,他對桂仲明的武功,可是真心讚歎。

  這時屋裡面又有三個人聞聲而出,當前兩個人,一個高高瘦瘦,眼珠白滲滲的,活像個吊死鬼;一個肥肥矮矮,頭頂光禿禿的,卻像一個大馬桶。桂仲明乍見怪相,嚇了一跳,冒浣蓮欣然叫道:「常叔叔、程叔叔你們也在這兒?」

  這兩人是喪門神常英和鐵塔程通,都是天地會的首領,當年曾跟隨劉郁芳大鬧五台山的。兩人應了一聲,看清楚冒浣蓮面相,大笑道:「你扮成這樣的俊俏小子,可不更把我們兩個映得醜怪了!」

  冒浣蓮正待叫桂仲明上前相見,常英背後忽然閃出一個人來,身法快極,搶上去拉著冒浣蓮的手道:「你只顧招呼叔伯,連我也看不見!」冒浣蓮因和通明等三人驀然重逢,而常英又是身長七尺有餘,雖然看出他背後跟著一個人,卻沒注意是誰。這時一聽聲音,喜極叫道:「易姐姐,你也來了!」

  通明和尚說道:「這裡不是敘說之地,你們隨我進去,先謁見石老英雄。」他一馬當先,帶領桂冒二人穿入內院,大聲叫道:「石老兄,你待慢貴客了,你說該罰多少盅酒?」

  冒浣蓮睜眼一看,只屋子裡坐著高高矮矮的三山五嶽好漢,總有十來個人,她認得當中那個瘦削的老頭兒是石振飛,其他就只認得一個李來享手下的將領張青原。

  石振飛大步走出,朝桂冒一揖,說道:「恕罪,恕罪!」再轉問通明和尚道:「他們兩位是誰,你怎不給我介紹介紹?」通明和尚抓著頭皮啊呀一聲叫道:「那位是冒浣蓮姑娘,這位呀,叫做什麼?喂,冒姑娘,你剛才叫他名字,我聽不清楚,你再叫一聲我聽!」

  石振飛笑道:「好一個莽和尚!」冒浣蓮拉著桂仲明恭恭敬敬施禮,說道:「石老伯還記得我嗎?我是傅青主伯伯收養的那個女娃子。」

  石振飛「啊呀」一聲,叫了起來,端詳了一回,說道:「你這樣大了,你的傅伯伯還好?嗯,這位是——」他一面問冒浣蓮,一面問佳仲明,冒浣蓮道,「他叫桂仲明,是傅伯伯叫他和我一道來拜見你的。」石振飛撚鬚微笑,連道:「好,好!」冒浣蓮臉上發燒,面紅過耳。通明和尚嚷道:「你還說什麼好好?他手底好辣,我和尚替你擋駕,可也替你吃了苦頭。」

  石振飛一向好客,只是這兩天招待江湖上的黑道人物,不得不特別小心。他聽得管門的來報,說是傅青主求見,先是大喜,後來一問相貌,來的卻是兩個少年,他知道傅青主並無徒弟,不禁大疑,通明扣尚說道:「什麼人敢亂打傅青主名頭,待我去看。」不料這一看就看出了事,手幾乎給桂仲明拗折。

  石振飛大笑,帶桂冒二人入席,一一給他們介紹,在座客人佔了一半是天地會的。原來通明和尚與常英、程通二人,在五台山下武家莊的群雄大會之後,奉派赴粵,看平南王尚之信的動靜,並聯絡那邊的豪傑。不料一到廣東,吳三桂已經發難,尚之信起兵響應,通明等人和江南的天地會首領,以及魯王余部也都搭上了線。尚之信反覆無常,起事尚未滿一年,又再投降滿清,清廷趁勢大捕長江以南的幫會人物,通明和尚等人站不住腳,索性混入京師,仗著石振飛的掩護,躲在他的家裡,而張青原則是奉李來亨之命,秘密進京的。

  至於易蘭珠,則鬧得更凶,她最早入京,曾兩次夜探多鐸的王府,有一次給多鐸撞見,惡鬥起來,王府的高手,也紛紛趕到,幸在易蘭珠輕功甚高,要不然幾遭不測。易蘭珠給追捕得緊,一日碰著通明和尚,談起石振飛義薄雲天,遂也來投靠,易蘭珠在石府注了將近兩個月,閉門不出,精研天山劍法,日前因得知張華昭下落才再到相府查探,第一次碰到陸明陸亮,一掠即過,第二次碰到楚昭南,卻幾乎被擒。

  眾人這次在石府重會,十分高興。席上談起桂仲明的五禽劍法是以前川中大俠葉雲蓀的嫡傳,石振飛頓感興趣,說道:「我所創的躡雲十三劍,據江湖朋友所言,與五禽劍十分相似,只是葉大俠僻處四川,我無緣拜見,他的弟子桂天瀾,三十年前雖曾見過一面,我要他指教,他又忙於軍旅之事,不肯露招。桂賢侄是葉大俠的外孫,這回相見,可不能錯過了!」當下要桂仲明表演劍法。桂仲明趁看酒興,也不推辭,錚的一聲,抽出寶劍,便見一道寒光,照耀滿座,石振飛喝聲「好劍!」桂仲明抱劍作揖,道聲「獻醜」!滴溜溜一轉身,頓時銀光遍體,紫電飛空,滿身劍花錯落,哪還分得出劍影人影?愈舞愈急,劍風指處,四面窗欞都颯颯作響,席上群雄給劍風迫得衣袂飄舉,雙眼直睜,石振飛讚道:「好劍法!」斟滿一杯酒,突向桂仲明潑去,通明和尚先是一怔,隨即醒悟用意,常英,程通等也都斟了酒,紛紛潑出。

  酒方潑完,忽聽得一聲清嘯,風定聲寂,桂仲明寶劍圍腰,雙手空空,立在當中,周圍丈許之地,酒濕地面,圈成一個圓圈,圈子內一點酒痕都沒有。眾人紛紛拍掌,石振飛道:「潑水難入,確是上乘劍法。」桂仲明急忙施禮,說道:「還要請老前輩指教。」

  石振飛也不謙辭,提劍離席,慢慢移步到桂仲明舞劍所在,卓然立定,目光直注劍鋒,略一盤旋,便覺劍尖似山,劍光如練,直蕩出周圍丈許遠近。他開頭幾招,並不迅捷,桂仲明細看出手家數,果與五禽劍法有些相似,暗暗留神。猛然間,石振飛身形一晃,劍光繚繞中只見四面八方都是石振飛的身影,滿室劍光,忽東忽西,忽聚忽散,翩若驚鴻,宛如游龍,舞到後來,只見一團電光,滾來滾去,宛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席中的一位老鏢頭說:「劍舞得快不足為奇,請各位看看我們這位大哥的功力。」隨手抓起一把瓜子,用「滿天花雨」的打暗器手法,遠遠撒去,眾人也都跟著去做。冒浣蓮想:「瓜子這樣微小,眾人又都用勁散去,恐怕比擋住潑水更難。」哪知劍風激盪中,瓜子紛紛反射回去,有兩粒彈在冒浣蓮的面上,竟然似給蟲蟻叮了似的,隱隱作痛,這才大吃一驚。

  石振飛哈哈一笑,停身抱劍,四方一揖,說道:「我老了,不中用了。」眾人看那地面,也像桂仲明擋住潑水一樣,瓜子在外面布了一大圈。轟雷一樣的叫好。薑是老的辣,石振飛的功力比桂仲明確是高了一籌。

  石振飛回席,桂仲明一揖到地,說道:「多謝石老前輩的指點。」易蘭珠也抿著嘴笑道:「這份禮物可不輕!」石振飛笑道:「老朽三十年心願,一旦得償,彼此都有益處,哪敢說是指點?」原來五禽劍法與躡雲十三劍,同以迅捷見長,但五禽劍精微之處,在於衝刺,躡雲劍精微之處,在於聲東擊西,避實就虛。兩人這一互相觀摩彼此劍法,都有大進,這是後話。

  石振飛酒酣耳熱,意興甚豪。站了起來,邀請眾人到他的後園玩玩,那裡有個練武場子,他還想請客人試演本門絕技。他對冒浣蓮由其鍾愛,連聲地叫她趕快和桂仲明搬來住。

  冒浣蓮正待答話。忽然易蘭珠搶著起來,截了話頭,說道:「冒姐姐今天還有點事,她說要過兩天才能搬來。」冒浣蓮心中一詫,自己哪曾對她說過這樣的話?易蘭珠在她身邊,輕輕地握她的手,一個紙團,己移過冒浣蓮手心,冒浣蓮便道:「石伯們,過兩天我准來打攪。」石振飛老於江湖,瞧在眼裡,雖有點掃興,也不便挽留,當下端茶送客,殷殷囑咐,不必細表。

  桂冒二人回到相府,只見門前龍旌鳳鑾,宮扇香車,都己無蹤,園子裡的彩燈,也已除下。問起來時,才知三公主已經回宮,連納蘭容若也給皇上宣召去了。冒浣蓮頗感不安,好像有什麼凶兆似的,打開紙團,只見上面寫道:「今晚速與張公子逃出相府,遲則有變!」冒浣蓮不由得一陣心驚。正是:

  自驚此夕行藏露,劍海刀山走一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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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8:27:42 |只看該作者

第15回 俠骨結同心 百尺樓頭飛劍影 幽蘭托知已 一生恨事向誰言(1)

  這則已是黃昏時分,新月初上,花影繽紛,園子裡別有一番幽雅景色。冒浣蓮哪有心情賞玩?悄悄對桂仲明道:「我們先養一回神,待三更時分,便到天鳳樓,喚出張公子。」

  哪料未到三更,已生變故。桂冒二人,剛剛收拾停當,正在隅隅細語,商議如何去接應張華昭的時候,忽聽到外面乒乓巨響,從窗子瞧去,只見彩焰浮空,有人大放流星花炮。冒浣蓮心想:既非元宵,又無喜慶,放花炮幹嘛?心念方動,園子裡假山花石,樹蔭、橋邊,暗坳處紛紛鑽出人來,有禁衛軍,也有相府的武士。冒浣蓮大驚,急拉著桂仲明道:「我們受包圍了,快闖出去!」桂仲明虎吼一聲,騰蚊寶劍疾的蕩起一圈銀虹,「砰」的一拳把窗戶打碎,帶冒浣蓮闖出外面。

  原來楚昭南昨晚被納蘭容若喝退後,功敗垂成,極為氣憤。易蘭珠以前在五台山行刺多鐸之時,他也曾目擊,昨晚一亮了相,楚昭南便認得是她。後來再一交手,見她拿的寶劍,竟是自己師兄楊雲駱的遺物,使的又是天山劍法,更是驚疑。這「女賊」三番兩次行刺鄂親王多鐸,鄂親王下令要楚昭南負責捉到她。楚昭南是晦明禪師的叛徒,最怕同門中人與他作對,他撞到了易蘭珠,就是沒有多鐸命令也不肯放過。

  當晚,他就趕回宮中,求見康熙皇帝,把納蘭公子包庇「女賊」的事說了。康熙笑道:「容若小孩脾氣,任性則有之,包庇當不至於,我看他也不知道有叛逆潛伏在他的府中,所以不高興你到他那裡鬧事,這樣吧,我明天召他到南書房伴讀,公主也要她回宮便是了。明晚你帶禁衛軍,知會納蘭相爺共同圍捕。」楚昭南大喜,立刻退下去佈置。這晚他帶來了三百禁衛軍,其中有好幾個統領都是高手。

  再說桂仲明劍隨身邊,穿出窗戶,銀虹一卷,削斷攻到他的面前的幾般兵器,冒浣蓮搶了上來,低聲說道:隨我來。她手揮神砂,專尋僻徑,且戰且走,桂仲明橫劍斷後,擋住兩側攻來的禁衛軍的兵器。

  原來相府花園,廣闊之極,亭台樓閣,假山花木,還有池沼小河,長橋九曲,把園子變得像迷宮一樣。那些曲徑幽,左繞右繞,就算長住在裡面的人,有時也會迷路,冒浣蓮深謀遠慮,一進了園,就默記道路,有些歧路極多之處,更畫了出來,隨時展閱。她進來三四個月,園子裡的地形道路,已全部了然胸中。此刻園子裡雖然遍佈禁衛軍和相府武士,給她左面一兜,右面一繞,專尋小路,借物障形,竟然避過了圍攻,雖然在僻徑小路,也時時會碰到埋伏的或在那裡站崗的武土,但每處最多不過三五個人,不給神砂打傷,也給桂仲明寶劍擊退。而敵人一退,他們又另抄小路走了。

  冒浣蓮就這樣,仗著熟悉地形,且戰且走,不到半個時辰,便帶桂仲明行近了天鳳樓。他們在假山暗拗處一伏,抬頭一看,又是大吃一驚!

  天鳳稜高七層,白玉為欄,飛簷翹角,冒浣蓮一眼望去,只見在第三層的簷角上,有兩個人在狠狠鬥劍,一個是楚昭南,一個是張華昭。天鳳樓下圍著百多名禁衛軍,控弦待發。楚昭南劍招凶辣之極,張華昭連連閃避,險象環生,解了幾招,楚昭南直踏中宮,一劍刺去,張華昭突然縮身一躍,跳上了第四層。楚昭南劍招如電,本來順手一揮,就可把張華昭雙足斬斷,不知怎的,他卻斜裡一點,長劍在瓦瞻上一碰,身子像彈弓一樣彈上去,幾乎和張華昭同時落在第四層的飛簷之上,運劍如風,鷹翔隼刺,又把張華昭絆住。

  楚昭南為何不下殺手?原來他率眾大搜天鳳樓時,靠陸明呼聲指點,穿入內壁復道,發現了張華昭,認出他是大鬧五台山時,行刺多鐸的兇手之一,也是在後來清涼寺時和易蘭珠同路的那個人。心中大喜,想道:「即算抓不著女賊,抓著此人也是一大功勞。」因此只想生擒,不願將他斃命。

  張華昭武功不弱,劍法已得「無極劍」精髓,雖然不是楚昭南對手,但楚昭南想把他生擒,卻也不易,楚昭南連用粘、絞、克制幾種手法,想把張華昭的劍擊出手去,張華昭封閉嚴密,在第四層的飛簷上,又拆了二三十招。楚昭南勃然大怒,劍法突變,如疾風暴雨,劍光飄忽,激戰中一柄劍就似化成十幾柄一樣,張華昭只見到處劍花錯落,亂灑下來,一個措手不及,左臂中了一劍,大叫一聲,一個鷂子翻身,又倒翻上第五層的飛簷之上。

  楚昭南見生擒不易,惡念頓生,他想先把張華昭刺傷,然後再活捉他。哪料張華昭驍勇異常,中了劍,竟然能飛身上屋。楚昭南如何肯放他走,輕輕一縱,也飛掠上第五層,而且搶先一步,截著了他的退路,要他背向樓外,更難防守。

  桂冒二人,看得驚心動魄,正待出手,忽然在第六層樓中,衝出一個少女,雙足一點白玉欄杆,如燕子般斜掠下來,一口短劍往楚昭南劍上一碰,只見火星紛飛,楚昭南的劍給斫了一道缺口,這少女正是他要追捕的易蘭珠。易蘭珠逐樓搜索,找不著張華昭,待上到天鳳樓第六層時,楚昭南已率眾圍到。

  易蘭珠伏在六樓,躲在幾盆盆景之後,憑欄下望,見張華昭被楚昭南逐層追逐,形勢危殆,無可奈何,只能冒險出擊了。

  楚昭南一見易蘭珠現身,頓時移轉月標,長劍一摔,唰!唰唰!一連幾劍,直指易蘭珠要害,這時張華昭又已翻上第六層去了。

  易蘭珠武功要比張華昭稍好一點,但楚昭南立心把她擒拿,招招凶辣,十數招過後,易蘭珠抵敵不住,飛身上了第六層,只見張華昭正在包紮傷口。

  易蘭珠急忙問道:「怎麼了?」張華昭見她倉惶之情,溢於言表,心中感動,痛楚全消,長劍一擺,道:「不妨事!」兩人還未談得兩句,楚昭南又已竄了上來,劍勢伸開勢如浪湧,易蘭珠短劍一截,張華昭倏地一矮身軀,一招「鋪地錦」,猝斬楚昭南雙足。楚昭南好生了得,斜裡一劍,輕點易蘭珠脈門,迫得易蘭珠轉身躲開,他立時煞身止步,劍招一變,「倒枝垂柳」向下一旋一撩,張華昭的劍給撩上天鳳樓的頂層。易蘭珠回劍拚命擋住,張華昭飛身上了頂樓,易蘭珠與楚昭南也緊跟著竄了上米。

  張華昭這次不敢再冒險進招,仗著易蘭珠的寶劍在正面遮攔,展開「無極劍」的精妙招數,配合側轟。楚昭南以一敵二,兀是攻多守少。

  三人走馬燈似的在天鳳樓頂大戰,楚昭南雖佔上風,一時間卻也奈何他們兩人不得!這時在第三層樓飛掠出四條人影,兩個是陸明陸亮,另外兩個是禁衛軍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他們剛才留在三樓的復壁裡搜索張華昭「餘黨」,搜了半天,啻無人跡,是以趕上來幫手。

  桂冒二人伏在山石暗助之處,見天鳳樓頂楚昭南越戰越凶,冒浣蓮一推桂仲明道:「你快上去,若救得他們下來,就趕快奔回此處,隨我闖出園子。」

  樓下的禁衛軍引頸上望,給天鳳樓頂的惡戰,嚇得目瞪口呆,個個屏息以觀,根本就沒注意到附近假山,還伏有兩名「敵人」,桂仲明猛地衝了出來,在禁衛軍頭上,飛掠而過。身法迅疾到極,好幾個禁衛軍只覺頭頂一痛。抬頭望時,桂仲明已借他們的頭顱,作為「跳板」,躍上天鳳樓去了。

  禁衛軍嘩然大呼,箭如雨發,桂仲明右手揮動騰蚊寶劍,一道長虹,護定身軀,箭一觸及,便給截斷飛射出去;左手扣著三枚金環,腳步不停,仍然一層層地飛躍上去,片刻之間,掠上第四層的飛簷,弓箭之力,已弱得多,佳仲明抬頭一看,只見一個禁衛軍統領,剛剛飛身到達頂層。桂仲明左手一揚,那員統領正想挺劍前撲,猛然後心一陣劇痛,一個倒栽蔥從天鳳樓頂跌了下來,禁衛軍又是一陣嘩然大呼,接到手時,那員統領早已氣絕。

  陸明陸亮剛剛趕上五層,猛見桂仲明飛身上來,心中大驚,一縮身躲進樓去,桂仲明翻上五樓,也不理他們,左手一揚,又是一枚金環,向剛上頂樓的另一個禁衛軍統領打去,不料這人卻是一流高手,名叫胡天柱,在禁衛軍中,除掉楚昭南和張承斌外,就數到他。他使的是一條軟鞭,軟鞭一揮,就把金環捲去。桂仲明虎吼一聲,身形並不停留,像弩箭一般直衝上頂層,胡天柱不知他使的乃是寶劍,涮的一鞭猛掃過去,劍光鞭影中胡天柱驚叫一聲,連退三步,鞭梢一段已給削斷。桂仲明跨進一步,預扣在左手手心的第三枚金環,猛地射向楚昭南後心穴道。

  楚昭南激戰張華昭易蘭珠二人,正自搶得先手,劍光霍霍,攻勢凌厲,忽聽腦後風生,反手一抄,將金環接在手中,劍勢一緩,易蘭珠已搶出圈子,解了楚昭南的攻勢。

  桂仲明金環打出,和身僕上,忽見楚昭南反手一擲,一圈金光抉著嘯聲迎面飛來,勁道甚大。桂仲明知道是他接了自己的金環,反打自己,只是聽風辨器,楚照南的暗器功力比自己高出許多,不敢硬接,寶劍一揮,將金環劈成兩片。

  易蘭珠一招「李廣射石」,楚昭南回劍橫削,易蘭珠趁勢穿出左側,搶了有利方位,大聲叫道:「仲明,左右夾擊,快!快!桂仲明雙足一跳,避過軟鞭纏打,身子騰空,手中長劍俯衝而下,這一劍正是「攻敵之所必救」,解了張華昭困危。楚昭南一個旋風疾轉,左左右右,各刺兩劍,疾如閃電,擋住了兩翼的進攻。這時桂仲明已補上了張華昭的空檔,張華昭抽出身來,攔阻胡天柱的攻撲。

  一劍飛來,形勢立變;剛才是楚昭南佔上風,現在卻是感到應付艱難了。桂仲明易蘭珠二人,劍法都有高深造詣,與楚昭南相差不遠,更加上兩人所使的都是寶劍,這一左右夾擊,厲害非常。楚昭南出盡全力,屢遇險招,幸他功力極高,火候老到,使的儘是陰險毒辣的招數,互相牽制,以一敵二,尚自支撐得住。

  張華昭獨戰胡天柱,卻是處在下風,胡天柱這條軟鞭,使得得心應手,虎虎生風,鞭影翻飛,極為兇猛。張華昭的內家劍法,雖然也己有了相當火候,無奈連番惡戰之後,加上左臂受傷,竟是抵擋不住,給他一步步迫出外面,再退幾步,就要跌落樓下。

  易蘭珠見狀大急,這時樓下又有幾名高手,一層層地跳縱上來,桂仲明大喝一聲「走」騰蚊劍倏地一翻,把楚昭南迫退一步,迅如巨鷹,在右側疾衝而出,手起一劍,直朝胡大柱背後「風府穴」刺去。胡天柱大彎腰,急旋身,避過這劍,桂仲明已拖著張華昭疾衝而下,長劍一點第六層的簷角,疾的翻下了第五層。兩名禁衛軍統領剛自四樓跳上,桂仲明左手一放,叫道:「你從那邊跳下!」他頭下腳上,自第五層樓直跳下去,半空中與那兩人迎個正著,右手劍刺,左手掌劈,劍是稀世之寶,掌是鷹爪神功,那兩名統領如何抵擋得住?一個被寶劍對胸穿過,一個被五指抓破了天靈蓋,兩具屍身,霎時跌落樓下!

  桂仲明一躍而下,寶劍一揮,殺開血路,張華昭跟在背後,忽聽得易蘭珠尖叫之聲,她是剛剛身形著地,就給楚昭南追上了。

  易蘭珠短劍一蕩,「迎風掃塵」,但聽得劍尖上「嗡嗡」一陣嘯聲,幾條兵刃,或給削斷,或給盪開。短劍一旋,驀覺銳風斜吹,楚昭南長劍已是堪堪刺到!

  易蘭珠一聲尖叫,桂仲明拚命衝來。忽地裡,假山石上,疾的又衝出一條人影,雙手連揚,禁衛軍「哎喲」連聲,紛紛閃避,這人正是冒浣蓮。她以奪命神砂,專打禁衛軍面目,好不厲害!神砂一灑就是一把,雖然不能及遠,可是用來救人,以寡敵眾,卻有奇效。

  楚昭南一劍把易蘭珠逼開,左手五指如鉤,便來硬搶易蘭珠的寶劍。冒浣蓮劈面一把神砂,楚昭南輕輕一閃,撒掌打出,掌風將神砂震落地面。這時只聽得背後一聲大吼,桂仲明的騰蚊寶劍如一道金蛇,斜裡飛來,楚昭南倒提青鋒,往上一掛解開了桂仲明攻勢,易蘭珠唰的一劍,又猛向前心擲來,楚昭南腳尖點地,掠出三丈開外,桂仲明、易蘭珠、張華昭三人,已隨著冒浣蓮衝出去了!

  楚昭南大怒,忙喝今陸明陸亮隨同追趕,還有幾個禁衛軍的高手,也紛挺兵刃,上前擒拿。冒浣蓮對園中道路,非常熟悉,只見她身如彩蝶穿花,時而縱高,時而躍低,穿過假山巖洞,繞過羊腸小徑,穿花拂柳,曲折迂迴,帶領眾人,直奔園外,禁衛軍給她拋在背後,只有楚昭南等幾個高手,還能緊緊綴著。冒浣蓮一見楚昭南迫近,就是一把神砂,雖然打不著他,可也阻滯了他的腳步。

  此追彼逐,鵲起兔落,片刻之間,他們已殺到園子的西門,守門的武士,見他們似瘋虎一般,哪敢阻擋。桂仲明「排山運掌」,猛擊園門,只一下就把園門震開,飛奔出去。

  楚昭南緊跟不捨,其時已近五更,千街寂靜,萬戶無聲,追過好幾條街道,追進了一條掘頭小巷,巷的側邊是一條臭溝,楚昭南猛的大喝一聲,提身上屋,展開絕頂輕功,搶過了冒浣蓮的前頭,橫劍一立,攔住他們。胡天柱等七八名高手,則堵在巷子的進口。冒浣蓮神砂已經發完,向桂仲明打個眼色,雙雙挺劍,拼著和楚昭南作一死戰,胡天柱陸明陸亮三人也撲了上來,看看就要混戰。正在此際,忽然一家居民,大門倏地打開。

  屋內走出一老一壯,老的長鬚飄拂,手裡拿著一根旱煙袋,吸了幾口,猛的一吹,煙鍋裡火星點點,飛濺出來,他竟攔在楚昭南與桂仲明之間。另一個是將近四旬的中年雙子,也拿著一根旱煙袋,只是比那老的小了許多。他一出來,就指著陸明陸亮道:「爹,設陷附害我們的是這兩個人。」楚昭南睜目喝道:「什麼東西敢來混擾?」側身一劍,越過老頭,向桂仲明刺去。楚昭南心高氣傲,自命英雄,雖見這兩人跡狀怪異,但在未知他們的來頭虛實之前,卻不屑先下手攻擊他們。

  桂仲明騰蚊劍硬架,喝道:「小爺怕你不成!」楚昭南劍光葉刀,避開寶劍,霎眼之間,連發三招,桂仲明退後兩步,易蘭珠冒浣蓮雙雙搶過來,禁衛軍的高手,也從那邊巷口湧上。

  中年漢子又指著桂仲明道:「爹爹,他是我們的恩人。」老頭一揚煙袋,喝道:「我們恩怨分明,先報恩,後報怨。」斜裡一躍,鐵煙袋疾的點打楚昭南的「魂台穴」,楚昭南大怒,橫劍一封,只覺來人腕力甚為沉雄,劍給盪開,虎口也給震得發熱!

  這一老一壯,老的就是南京鏢行的領袖孟武威,壯漢是他的兒於孟堅。孟武威和石振飛並稱南北二名鏢頭,保鏢從未失手。這次孟堅給陸明陸亮誘去替納蘭相府保三十六名少女,幾乎折在江北三魔手上。回來一說,孟武威年紀雖老,火氣極大,雖不敢招惹相府,卻恨透了陸明陸亮。他說不管陸家兄弟是什麼相府武師,他們總算是江湖人物,這次藏奸誘鏢,令武威鏢局出醜。非找他們理論不可,他封了鏢局,帶子進京,沿途找尋人妖大魔郝飛鳳不著,正是一肚皮沒好氣。到了京師,就想去找二陸。倒是他的兒子把細,勸道:「相府門高狗大,你老人家去找他們,他們不見你也沒法。何況他們是武林小輩,你去找他們,先就折了身份。」孟武威一想,也是道理。當下和兒子相商,決定第一步先去找石振飛,由他出頭,柬邀鏢行同道和二陸到會赴宴。石振飛是京城的武林領袖,二陸雖是相府教頭,但並無官職,同是「混江湖飯」的,不容他不赴會。到時,孟武威就要二陸磕頭陪罪,否則就要把他們趕出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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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26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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