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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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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七劍下天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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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8:35:37 |只看該作者

第20回 有意護仙花 枯洞窟中藏異士 無心防騙子 喇嘛寺內失寄書(2)

  桂仲明在旁觀戰,看得目眩神搖,更是暗暗歎服,心想,凌未風畢竟是個大行家,自己驟遇怪招時,幾乎哈了大虧,而他卻從容化解,只這一份鎮定的臨陣功夫,就非自己可及。

  凌未風大為奇怪,這人的身法掌法,從未見過,到底是哪一派的?而且天山之北,有自己的師父,天山之南有白髮魔女,這兩人武功蓋世,他若與這兩人沒有淵源,又怎敢在天山之麓的駱駝峰上停留?若他是桂仲明的師叔,那麼當是川中大俠葉雲蘇的門下,但葉大俠和自己師父可素無往來,難道是白髮魔女的後輩?這樣一想,凌未風倒不敢冒昧進招了,揚聲喝道:「你是白髮魔女的什麼人?」怪人怒喝道:「「什麼白髮魔女,看掌!」忽然手舞足蹈,如醉如狂,雙掌亂打過來,看來似不成章法,其實每一招式,都含有極複雜的變化!凌未風凝神運掌,片刻拆了十數招,心念一動,恍然大悟,猛然喝道:「你好不要臉,把韓志邦的書騙了,在這裡現世!我要捉你這個騙書的!」

  凌未風以前曾聽韓志邦說過失書之事,這時驀然想了起來。原來韓志邦在入藏之後,一日與幾個喇嘛到日喀則遊覽,當晚在西藏著名的扎布倫寺投宿,韓志邦午夜練拳,把從石窟中學得的掌法,一一操練。操練完畢,忽聞旁邊有人笑道:「你的掌法很好,可惜沒有學全!」韓志邦愕然回顧,只見一個清瘦老者,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自己的身邊。韓志邦在雲崗石窟小,因畫像剝落,一百零八個招式,只學到十六式,耿耿於心,總想能夠學全才好。聽得這個老者如此一說,不禁狂喜,無暇問他是什麼來歷,便道:「前輩敢情是熟識這套掌法?如蒙不棄,弟子願列門牆!」那老者笑道:「你何必求教於我,你懷中不是還有一本怪書嗎?剩下的掌法、劍法,全講得清清楚楚,你認不得字嗎?」韓志邦大奇,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有這一本書?」老人道:「我不但知道你有那本書,我還知道那本書是唐朝的無住禪師傳下的,是不是?」韓志邦記起那本書後面的漢字小注,點了點頭。老人繼續說道:「老實告訴你,我就是元住禪師這一系傳下的第四十二代傳人。」韓志邦急忙拜下去道:「弟子學藝不全,萬望前輩指點!」老人道:「我沒有那麼多工夫,但我可以教你照書上的方法練習。」韓志邦道:「那書上的文字古怪至極,弟子一個也不認得,如何練習?」老人道:「你把書拿出來,我教你好了!」韓志邦是個極老實的人,如何料得那老人使詐,當下把書取出,老人揭開幾頁,雙目放光,大喜叫道:「是了!是了!」忽然冷笑一聲,伸手在韓志邦脅下一點,點了他的麻眩穴,攜書長嘯,揚長而去。韓志邦後來靠喇嘛解了穴道,問起此人,全都不識,只知道他是前天來的一個香客。

  那老者便是此刻與凌未風對掌的怪人,他說是元住禪師的第四十二代傳人,倒是不假。原來他名叫辛龍子,乃是晦明禪師好友、武當名宿卓一航的弟子,他入門在桂仲明的父親石天成之前,但石天成是帶藝投師,年齡也比他大,因此卓一航要他叫石天成為師兄,武當派是從少林分出來的,少林派的祖師是南北朝梁武帝的時候,自印來華的高憎達摩禪師,韓志邦所獲的那本書便是武學中著名的「達摩一百零八式」真本(作者註:根據正史,達摩本來不會武功,相傳是達摩所著的「易筋經」和「洗髓經也都是後人偽作。但武俠小說似乎用不著那麼認真考證,當裨官野史看可也)。這部真本自元代中葉起忽然不見,少林武當兩派門人四覓無蹤,於是代代傳下遺言,要後世弟子尋覓此書,同時這一百零八式真本雖然失蹤,但少林武當兩派南北分支名宿,因故老相傳,還大略記得幾個招式。卓一航自達摩禪師算起第四十一代,石天成當年投他門下,因為急於報仇,只學了「九宮神行掌」和「鴛鴦連環腿」兩樣絕技,便跑回四川去了。因此辛龍子雖是二徒弟,卻是卓一航的衣缽傳人,知道「怪書」的來歷。

  辛龍子那年從回疆來西藏,扮成香客,去扎布倫寺進香,本來他聽說扎布倫寺的大喇嘛精於西藏的天龍掌法,招數甚怪,因此想去窺探一下,看是否和達摩的掌法有相通之處,不料卻碰見韓志邦午夜練掌,他認得有三個招式,正是自己的師父卓一航留下的達摩掌法,師父臨終時說過:「達摩一百零八式」,在武當北支傳下來的只有五式,雖然這幾個招式無法連續運用,但還是要他精心研習。因此他一見韓志邦操練的掌法,立刻猜到就是達摩的真傳,當下便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段,把書騙到手上。

  再說辛龍子被凌未風一口喝破達摩掌法的來歷,怔了一怔,猛然怒道:「你這小子懂得什麼?那書本來就是我們遺失的東西,怎容外人拿去?」呼呼的接連幾記怪招,樓頭蓋頂,捶肋搗胸,切脈門,按穴道,忽拳忽掌,忽劈忽戳,拳法掌法點穴法,紛然雜陳,看來似全無章法,但如極難應付。凌未風仗著功力深湛,閉了全身穴道,用天山掌法中的「須彌掌」,帶攻帶守,又擋了他二三十招,兀是無法佔到便宜。凌未風心想:天山掌法劍法,是師父採集各家之長所創出來的,他這掌法雖然路道甚怪,但總不至於一點也看不出其中的變化趨勢,他眉頭一皺,忽地掌法一慢,只求自保,不求進攻,辛龍子大喜,如醉如狂一樣亂打過來,但凌未風掌法雖慢,每一招都運足功力,掌風激盪,有如金刃挾風。辛龍子和他碰了幾次,雙方都給掌力震開,雖然沒有受傷,也各自驚異。辛龍子有三十多年功力,和凌未風在伯仲之間,但功力悉敵的對手,攻方所用的力度,要比守方為大,凌未風只守不攻,無形中在氣力上佔了便宜。

  辛龍子久戰不下,把心一橫,將達摩一百零八式全部施展出來,怪招連接不斷,如波翻濤湧,咄咄迫人,凌未風仍是神色不變,冷靜應付,拆到五六十招左右,凌未風竟給他點了兩處穴道,幸好早有防備,早已閉穴,得以不傷。桂仲明在旁看得大為焦急,騰蛟劍刷的一指,正待上前,凌未風忽然喝道:「仲明,你不要來,他不是我的對手!」說罷掌法更慢,但門戶封得更嚴。

  辛龍子連連冷笑,掌法之中又雜著刀劍路數,把一百零八式幾乎全用上了,仍打不倒凌未風。但見凌未風的腳步卻是漸顯遲滯。辛龍子大喜,心道:我第一遍掃你不倒,再使一遍,諒你抵敵不住。掌法越使越瘋狂,不知不覺已把一百零八式使完全,正等從頭來過,凌未風忽然大喝一聲:「看我的!」颼颼颼,雙掌翻飛,倏地撒開勢子,猛如雄獅,捷若靈猿,一派兇猛獷厲,手腳起處,金帶勁風,辛龍子剛想從頭換掌,給他一陣強攻,被迫倒退幾步。辛龍子大為驚異,趁凌未風搶攻之際,展開怪異身法,反撲他的空門。拳家有云:「敵不動,己不動,敵一動,己先動。」講究的便是「制敵機先」的奧妙,因為敵一動,必是向己方某一點進攻,他的全部精神,就集中在一點上,若自己比他出手更快,避開了他的攻擊點,便可以攻人他的空門,「達摩一百零八式」全部的精華,就是教人怎樣攻擊敵人的弱點,以變化複雜的步法手法。使敵人不知從何方防禦。所以常能以弱勝強,甚至如韓志邦這樣功力甚低的人,也可拔掉齊真君的鬍子。因此辛龍子見凌未風猛烈攻擊,雖然吃了一驚,可是隨即就鎮定下來,想道:你這一攻,空門四露,如何擋得我的怪招?

  不料凌未風不但擋得了他的怪招,而且辛龍子每一出手,都感受到牽制,與以前大大不同。凌未風身法展開,倏進倏退,忽守忽攻,恰如行雲流水,揮灑自如,真個是靜如山嶽,動若江河!辛龍子想攻他的空門,掌未到,而他已先迎上來,竟好像熟悉了他的怪招,預知他的出手一樣!

  你道凌未風何以一下子會反弱為強,扭轉形勢?原來他剛才的死守,正是存心要看辛龍子的全部招數。潛心細察之下,發現辛龍子的基本步法是武當派的,又發現他的怪招,雖然極為厲害,但卻好似並不十分純熟,在細微之處,變化並不自如,料知他偷書之後、只有一年多工夫,掌法剛剛練成,還不能心掌合一,因此在出手攻擊之時,總露出一點痕跡,例如他想走右翼偏鋒撲攻,肩頭必先微微右傾,向左攻時,也是如此,凌未風乃是一個大行家,把他的路道摸熟之後,於是著著反制機先。

  其實,辛龍子還有一點吃虧的地方,凌未風並不知道。原來「達摩一百零八式」,扎根基的功夫是「九圖六坐像」,即韓志邦在龍崗石窟中所見的,畫圖中最前面的六種打坐法,當時韓志邦沒有學,而辛龍子卻無法學(因怪書中只有說明而無畫圖,扎根基的功夫是最精微的功夫,無法意會),因此達摩一百零八式雖然練成,卻總欠缺一點火候,碰到武功極高的人,就被看出來了。

  攻守勢易,兩人又拆了一百來招,旁觀的人看得眼花撩亂,只見兩人忽分忽合,打到疾處,猶如兩團白影,打到慢處,卻又像同門拆招,連桂仲明武功那麼高的人,也不知道凌未風已稍微佔了優勢。忽然間,猛聽得凌未風大喝一聲,辛龍子身子飛掠出去,叫道:「一掌換兩指,彼此都沒吃虧!青山常在,綠水常流,後會有期,欠陪欠陪!」身形再起,翩如巨鶴,從花叢上掠過,凌未風叱吒一聲,天山神芒電射而出,辛龍子半空打個觔斗,身子似流星殞石般向山下落去。

  凌未風一掠而前,在花叢中來下一朵碗大的白花,交給張華詔道:「你好好收藏,對你也許很有用處。」張華昭將剛才所摘的大紅花取出,與白花放在一處,紅花如火,白花勝雪,清香沁人,盡滌煩慮,張華昭笑道:「這兩朵花可愛極了,但不知還有什麼用處,要請凌大俠指教。」凌未風道:「現在還很難說,等我見師父之後再問,我也拿不定是否就是這兩朵花。」張華昭聽得話中有話,甚為疑惑,但凌未風不說,他也不便再問,心想:「不管它有沒有用處,拿給易蘭珠看,她一定非常喜歡。」

  桂仲明獨自站在山邊凝望,辛龍子的身影已沓然不見。桂仲明忽然說道:「凌大俠,敢情他真是我的師叔?」凌未風道:「誰說不是?」桂仲明道:「他到底是壞人還是奸人?」凌未風笑道:「我也不知道呀!」桂仲明道:「那你在他敗逃之時,還用神芒打他做什麼?」凌未風道:「我不許他采這朵白花!」頓了一頓又道:「你不用替他擔心,他的武功極高,不會跌死的,我的神芒也並未打中他,只是把他嚇走而已。這次對掌,幸在他偷來的怪招,還未練到爐火純青,否則我也難於對付。」冒浣蓮又問道:「他說的兩指換一掌是什麼意思?」凌未風笑道:「我被點中兩處穴道,他也給我用大摔碑手劈了一掌,你們看不出來麼?這次是打個平手,下次再打,他就沒有便宜可佔了!」

  一行人說說笑笑,翻過駱駝峰又向天山絕頂行進。到了第三天,北高峰已魏然在望,只見那座高峰如巨筆般矗立在雲海中,朵朵白雲在山頂峽谷問飄浮,真像成群的羊在草地上吃草。四人再行半日,黃昏時分,攀上峰頂。

  山頂上豁然開朗,奇花異草,遍地都是,冒浣蓮奇道:「想不到在天山絕頂,還有花草!」凌未風道:「這些花草都是慣耐霜雪的了,在五六月間,雪中還開出花來呢!天山絕頂,花草反而容易生長,你知是什麼道理嗎?」說罷向下一指,在北高峰稍低處,有一個小湖,湖光雲影,景色清絕。凌未風道:「這便是著名的天池了!聽師父說,那裡原是個火山口,火山死了,化為湖泊,大氣卻是暖的,花草在死火山口旁邊,又有湖水滋潤,自然容易生長了。」四人邊說邊行,凌未風又向前指道:「這間石屋,便是我師父的住所了!」桂仲明、張華昭等一齊垂手肅立,凌未風道:「旦待我先進去替你們通報。」上前敲了幾下石門,入門開處,走出一個僧人,喜道:「未風,你回來了?」凌未風道:「悟性師兄,你好,師父他老人家好嗎?」悟性是服侍晦明禪師的香火僧人,卻並非入室弟子,凌未風因他先自己上山,所以尊他為師兄。悟性搖了搖頭,凌未風大急,問道:「師父雲遊走了!」悟性道:「師父正坐關呢!」「坐關」就是較長時間的打坐。晦明禪師已有一百一十二歲,他過了百歲之後,經常一打坐就是兩三天,在打坐的時間,對一切都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當然更不能接見外人。

  凌未風問道:「師父坐關多久了?」悟性道:「大約有兩天了吧。」凌未風道:「我先到靜室外面遙參。你替我招待幾位朋友。」說罷走過彈堂,到了西首一間靜室,忽然眼睛一亮,那室門並不關閉,師父端坐在正座蒲團之上,垂首閉目,慈祥如舊。蒲團下卻跪著個紅衣少女,似在低聲稟告,凌未風大為奇怪,那少女忽然回過頭來,面貌竟似曾相識,但怎樣也想不起是哪兒見過的。少女手上持有一卷東西,凌未風想起辛龍子偷書之事,想道,難道她趁我師父坐關人走之時,來這裡偷盜拳經劍法?於是雙眸炯炯,看她怎樣。那少女見了凌未風,盈盈一笑,行了出來,凌未風不敢驚動晦明禪師,退後幾步攔在甬道上,那少女悄然到了身邊,忽然低聲說道:「凌大俠,認我過去。」凌未風一怔,那少女身形一拔,也不見她怎佯作勢,身子已經飄飄地飛出牆,這份輕身功夫,竟似不在自己之下。凌未風凜然一驚,忽聽得晦明禪師叫道:「徒兒,你進來!」

  這紅衣少女,不但凌未風不知她是誰,連悟性也不知道她偷入禪室。她來歷如何,後文當再交代。且說悟性出了寺門,和桂仲明等見面,等待凌未風參拜回來,再作道理(未得晦明禪師允許,悟性不敢招待外人入寺)。其時黃昏日蔣,晚霞余綺,天山絕頂,高處不勝寒。冒浣蓮有些抵受不住。桂仲明正在道:「為什麼還不出來呢?」忽然「咦」了一聲,問道:「晦明老禪師收女徒弟的麼?」悟性道:「你說什麼?」一個紅衣少女的影子飄然經過身旁,悟性叫道:「不好!」他絕想不到有人這樣大膽,晦明禪師方在入定,自己竟放外人入內,這把守門戶不嚴之罪,可是不小。桂仲明聽他大叫「不好!」急忙問道:「這是壞人嗎?」悟性也有點像桂仲明,都是戇直的漢子,不假思索,點了點頭。桂仲明把手一揚,三枚金環分打紅衣少女的穴道。

  紅衣少女正在下山,身形飛墮,其勢甚快,聽得腦後風聲,反手一抄,往斜側一躍,腳步不停,已避開兩枚,接下一枚,嬌笑道:「哎喲!這樣闊氣,黃澄澄的金子都送給陌生的人,冒姐姐,替我多謝罷!」山風吹送,語聲清晰。冒浣蓮大叫一聲,也想不起她是誰人。待發聲相問時,山腰只見一個紅點,再過片刻,連紅點也不見了,冒浣蓮道:「真是怪事,她怎認識我呢?」

  正是:冰雪聰明難識透,紅衣少女隱天山。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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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回 情孽難消 獨上天山拜魔女 塵緣未斷 橫穿瀚海覓伊人(1)

  「真是怪事,她怎認識我呢?」凌未風也是這樣地想。他進了靜室,參見師父之後,簡略地報告了下山之後的經歷。

  晦明禪師手捋銀鬚,點頭說道:「你很好,不負我一番心血!」凌未風道:「還望師父教誨。」晦明禪師問道:「你已見著那紅衣少女了?」凌未風應了一聲。晦明禪師道:「她是白髮魔女的關門弟子,若她在內,同你一輩共有七人,只餘了石天成一人沒有學劍。其餘六人再加上易蘭珠,你們七人倒可以稱為天山七劍呢,只可惜你的師兄早死,骸骨也沒有運回!」「天山七劍」之名連凌未風也還是第一次聽到,正屈指細數,晦明禪師道:「我和白髮魔女分居天山南北兩高峰,卓一航則在天山一帶遊俠,居無定所。我們三人,傳下的天山七劍,只你全部見過,其他的可沒這福份了。」凌未風一算:「兩個師兄楊雲驄和楚昭南,再加上自己及自己替師授藝的易蘭珠,同門的共是四人,白髮魔女傳下兩個徒弟:飛紅巾與適才所見的紅衣少女;卓一航也傳下兩個徒弟,石天成和駱駝峰的那個怪人;除了石天成之外,果然是七個人。」他心念一動,正想師父何以知道自己見過卓一航的二徒弟?(他見過石天成之事,在報告下山幾年的經歷時已講了出來。)晦明禪師已先自笑道:「聞你身上的香氣,想你已到過駱駝峰了,辛龍子脾氣古怪,你們大約交過手了?」凌未風這才知道那個怪人叫辛龍子,「嗯」了一聲,說道:「我起先不知道他就是卓師叔的徒弟,後來雖然猜到,但已打到騎虎難下……」晦明禪師截斷他的話道:「你應付得了他的怪招?」凌未風道:「僥倖打個平手。」晦明禪師沉吟半晌,慨然說道:「七劍之中,正邪都有,你的大師兄最得我心,可惜早死,你的二師兄中途變節,只有望你將來清理師門了。辛龍子介乎邪正之間,我早已閉門封劍,自發魔女不願管他,也只有望你將來把他收服了。」凌未風心想:白髮魔女嫉惡如仇,人又好勝,連師父她也要兩次找來比試,為何卻容得辛龍子在天山撒野?但他知白髮魔女與師父頗有芥蒂,不敢發問。

  晦明禪師啃然說道:「你承繼你大師兄的遺志,總算不辱師門。天山劍法,全仗你把它發揚光大了!」凌未風垂手聽訓,晦明禪師又道:「白髮魔女與我雖有過節,我卻很推重她的武功。她這次派關門弟子來見我,大約這段過節也可揭過了。」凌未風道:「原來那紅衣少女是她派來的,不知怎的卻知道弟子名字?」晦明禪師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歎了一一聲又道:「色空兩字,真難勘破,我也料不到白髮魔女年將近百,還記得少年事情,她派人見我,要問你卓師叔的遺書。」凌未風暗暗稱奇,心想:莫非她和卓師叔是一對少年情侶?晦明禪師又道:「你卓師叔脾氣也很古怪,他到天山幾十年,從未對我談過少年之事,臨死之前,卻忽然留下一個錦匣給我,說道:若有人取得駱駝峰上那兩朵『優曇花』前來見你,你可將這錦匣交他拿去見白髮魔女。」

  凌未風心念一動,問道:「這兩朵優曇花是不是一紅一白,大如巨碗?傳說六十年開花一次,可令白髮變黑,返老還童?」晦明禪師道:「有此一說,不過未必如此靈效,大約是比何首烏更珍貴的藥材罷了。這種花六十年才開一次,有誰有此耐心守候?而且又不是什麼仙丹,縱有奇人異士,也不願花如許心機,去取這勞什子。」凌未風稟道:「弟子有位友人,此次機緣湊巧,倒取來了!」當下說了張華昭在駱駝峰上獲得「優曇花」的經過,並代他們求見。

  晦明禪師沉思半晌,說道:「我閉門封劍,已六十多年,本不願再見外人,但我與你此次恐是最後一面了,見見你們年輕一輩也好。你就把他們引來吧!」

  晦明禪師步出禪堂,凌未風已把桂仲明他們引進。桂仲明等人得見此一代劍法的大宗師,既興奮,又自怯,倒是晦明禪師極喜有為的後輩,叫他們不必拘束,各練了一套本門劍法,桂仲明的是「五禽劍」,張華昭和冒浣蓮練的是「無極劍」。晦明禪師笑道:「在後輩之中,你們的劍法也算是難得的了,五禽劍以剛勁見長,無極劍以柔取勝,各擅勝場。若能剛柔互濟,在變化之間再精益求精,那便更好。」當下指點幾處竅要,桂仲明等三人一齊拜謝。

  晦明禪師取過桂仲明的寶劍,彈了幾下,喟然歎道:「想不到今日復見此劍!」對凌未風道:「我年輕時曾是能經略的幕客,他取黑龍江的白金練劍之時,我也在場。」當下又指點了桂仲明幾手使劍之法。凌未風忽插口說道:「他這口寶劍幾乎給他的師叔奪去呢!」晦明禪師道:「是嗎?」桂仲明道:「他一見我就要搶這把寶劍,後來明明知道我是他的師侄,他還要搶,不知是什麼道理?」晦明禪師歎道:「辛龍子此人也是被你的卓師叔縱壞了,只是他的虔心毅力,倒是不錯。『達摩一百零八式』我雖未見過,但據古老相傳,裡面有掌法與刀劍等用示,其中的劍法尤其精妙,聽說只有三十三個招式,但卻可迴環運用,變化奇絕,往往一個招式就可變出許多招式來,辛龍子想是練成了達摩劍法,但卻沒有寶劍,所以連師侄的劍也要搶了。」

  桂仲明等人吃過齋飯,又和晦明禪師談了一會,一輪明月,已到中天,晦明禪師忽然攜了凌未風,帶領眾人出外。天山月色是大自然的奇景之一,唐朝的大詩人李白就寫過「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這樣的絕句。這時眺望大山群峰,在雲霧封瑣之中,給月光迫時,好像蒙上一層冰雪,月亮又大又圓,好像正正懸在頭頂,伸手可摘。眾人沐在月光中沉醉讚歎,凌未風忽然覺得晦明禪師的手微微發抖。

  凌未風悚然一驚,晦明禪師忽道:「人生百年,電光石火;本無一物,何染塵埃?隨心到處,便是樓台,逐意行時,自成寶相。你若心中有我,不必遠上天山。」凌未風似懂非懂,急忙說道:「弟子愚魯,未解禪義,還望師父教誨。」晦明禪師道:「一落言詮,便非精義。」

  冒浣蓮心頭一震,細味禪語,似是晦明禪師臨別說法,點比愚頑,於是合掌說道:「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人間魔障未除,又何忍自尋極樂?」晦明禪師口宣佛號,讚道:「善哉,善哉!冒姑娘妙解禪理,老納承教了。只是佛以千萬化身普渡眾生,老納拍掌來去,雖無化身卻也還幸有幾個弟子。」冒浣蓮急忙跪下禮拜,桂仲明一點也不懂他們說些什麼,瞪大著眼,看冒浣蓮。凌未風和張華昭也跟著跪下,桂仲明卻愕然不知所以。

  原來冒浣蓮細參禪意,猜度晦明禪師不久將坐化。因此她說「人間魔障未除」,勸晦明禪師多活幾年,為人間除惡揚善。晦明禪帥卻以「佛以千萬化身普渡眾生」為答,意思說即以佛祖那樣的大智,也要圓寂,只能以佛經真理,遍傳世間,等於以千萬化身,普渡眾生,我已過百歲,人無不死之理,留下的弟子,如能照我的話去做,生生不滅,那也等於我的無數化身了。佛經雖是一種唯心的哲學,但也有可采的哲理。凌未風跟著也悟出晦明禪師的意思,心中不勝惶恐。

  晦陰禪師笑著將他們拉起,說道:「何必如此?」又對凌未風道:「天山絕頂苦寒,你將來願否留此,聽你自便,只是藏經閣裡的書,有我的註解,還有一本拳經和一本劍訣,你必須替我保全。時候不早,還是早點安歇吧。」

  這一晚,大家都沒好睡,凌未風心想師父硬朗如常,他雖然留下遺囑般的偈語,想也是一般老人的常情,未必在短期內就會圓寂。想不到第二天一早,悟性就匆匆趕來道:「未風,不好了,師父已經坐化了!」凌未風急忙趕到靜室,只見晦明禪師端坐蒲團,垂眉閉目,一如平時打坐模樣,不覺痛哭。悟性在旁道:「蒲團邊留有兩本書和一個錦匣,想是師父特別揀出來交給你的,你拜領了吧。」凌未風取過兩本書來看,一本寫看「天山劍訣」,一本寫著「晦明拳經」,知是師父百年心血,急忙叩頭謝恩。又取過錦匣一看,上面寫道:「優曇仙花,一白一紅,攜同此匣,上南高峰。」又有小字注著:「領我遺命者,是我隔世弟子,可向辛龍子取我拳經劍訣,由辛龍子代師傳技。一航。」凌未風知是卓一航遺物,要取得優曇花的人,攜同此匣,上南高峰去見白髮魔女。他一想:這匣我可不能攜帶。正想叫悟性去請張華昭,回首一看,張華昭和桂仲明等人已在靜室外下跪參拜。

  凌未風依禮答拜,冒浣蓮道:「老禪師年逾百歲,勘破紅塵,一笑西行,修成正果,凌大俠不必過份悲傷。」凌未風收淚與悟性將師父裝斂,當日下午就在天山絕頂上為晦明禪師建起墳墓。喪事完了,將銅匣交給張華昭道:「這是你的事了,將錦匣與仙花交給白髮魔女之後,再向飛紅巾討回易蘭珠,功德完滿。那時你若願學武當拳劍,就去拜那辛龍子為師吧,有卓一航的遺命,他不能不收你。」張華昭道:「我只求能見得著易蘭珠,心願已足,我倒不希罕那辛龍子的技藝。」冒浣蓮笑道:「學學怪招,倒不錯呀!」凌未風心念一動,想道:「那書是少林武當兩派傳家之寶,辛龍子拿去倒還說得過去,只是他不該用詭計去騙韓志邦,將來我倒要替韓大哥出一口氣。」

  凌未風守墳三日,盡了徒弟之禮,並將晦明禪師留下的拳經劍訣,再練一遍。第四日辭靈下山,並與悟性握別。悟性道:「白髮魔女脾氣極怪,你們可得當心。」他又說起飛紅巾並不與師父同住,而是住在南高峰側面的天都峰,在拜見白髮魔女之前,可以先見飛紅巾,也可以不經過天都峰而直上南高峰。

  林木迤邐,水川縱橫,氣候變化極大,在托克遜一帶,壁上可以烘餅,雞蛋可以曬熟,再走半日,登上俄霍布拉山口,又是嚴寒迫人了。冒浣蓮歎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不到天山不知世界之奇!」四人行了七日,見雪山插雲,十多條冰河,鑲在雪山谷中,就像星光一樣,從山上向四面放射。凌未風指點著東側的一座山峰道:「這就是天都峰了,飛紅巾和易蘭珠就住在那兒?」張華昭忽道:「我們先上天都峰好不好?」凌未風沉思未答,桂仲明道:「對呀,先找著易蘭珠姐姐,然後再送花給白髮魔女,不也一樣?」凌未風憐張華昭的苦戀,慨然答允。

  天都峰雖比南高峰為低,但已是原始森林、渺無人跡之地。四人花了三天功夫,攀登上去,時見兀鷹盤旋,雪羊竟走,這些禽獸見了人也不害怕。冒浣蓮笑道:「大約它們見了我們,也覺得很奇怪,很有興趣吧。」走上峰頂,迎面是四十幾丈高的冰崖,就好像拉薩的大建築一樣,淨明溜亮,正看得入神,突然從附近傳來:「噠……噠……」的足音。

  桂仲明等四下察看,卻找不著蹤跡,再往前走幾步,足音又響了,凌未風笑道:「你們不必瞎找了,哪裡有人?」話猶未完,「噠,噠……」的足音又在身旁傳出,非常響亮。桂仲明睜大眼睛,滿臉疑惑的神情,凌未風道:「你們聽聽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冒浣蓮道:「呀!怎的這聲音就好像在我們腳踏的石頭底下。」桂仲明把耳朵貼在石隙上,只聽見石下水流如注,叮叮噹

  」當,類似音樂,間雜著沉重的「噠……噠」的聲音,凌未風笑道:「我初來時也曾為這種聲音疑惑過,後來才知道天山山脈一帶,有許多巨大的冰山,由於地震,後面高山的岩石塌下來,把冰山壓在下面。冰山一天天融化,岩石就一天天架空。岩石中空處,冰河流動,和人行的腳步聲十分相似。」冒浣蓮笑道:「原來如此,真把我嚇死了。我們從江南來的人,冰雪都少見,哪料到大山底下,還埋藏有遠古的冰山。」凌未風笑道:「你得小心,我們腳下就是巨大的冰山呢!只要岩石嘩啦啦一散架子,我們就別想生還了?」

  張華昭卻獨自出神聆聽,忽然說道:「我不信,怎的會不是人?」腳尖一點,如箭離弦,疾跑出去。

  張華昭在山崖峭壁上繞了個圈子,逕自攀上了一個山頭、沒入林木之中。凌未風笑道:「他想得發癡了,讓他自己去看看吧。」他話雖如此說,仍然帶頭上山,遠遠跟著張華昭。

  張華昭這回猜對了,上面真有人的足音,他攀上山頭,林中忽傳出一陣清脆的歌聲,歌道:「怕逢秋,怕逢秋,一入秋來滿是愁,細雨兒陣陣飄,黃葉兒看看皺。打著心頭,鎖了眉頭,鵲橋雖是不長留,他一年一度親,強如我不成就。」這是北京附近流行的民歌,易蘭珠在石振飛家中住的時候學會的,張華昭也曾聽她唱過,這時一聽,如獲至寶,大聲叫道:「蘭珠!蘭珠!」樹林中人形一見,張華昭飛步趕去,只見一個少女左躲右閃,急急奔逃,張華昭又大聲叫道:「蘭珠,你不能這樣忍心呀!」旁邊一個人忽的從一棵樹後轉出身來,斥道:「小伙子,這是什麼地方?不准你在這裡亂叫亂嚷!」這人容顏美艷,卻白髮盈頭,張華昭一見,又叫出聲來:「飛紅巾,你不准我見她,你就殺了我吧!」發力一躍,忽然全身麻軟,倒在地上,飛紅巾身形一晃,霎忽不見,那少女的歌聲,餘音撩繞,尚自蕩漾在原始的大森林中。

  過了片刻,凌未風等人趕到,見狀大驚,急忙替張華昭解了穴道,張華昭道:「我見著她了,飛紅巾不准我和她談話。」凌未風問知經過,歎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能聞我等所不能聞之音,也必能為我等所不能為之事。我們勸不動飛紅巾,你一定能成。」

  四人穿入林中,果然見著一間石屋,凌未風上前拍門叫道:「晚輩凌未風特來晉謁!」通名之後,久久不見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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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回 情孽難消 獨上天山拜魔女 塵緣未斷 橫穿瀚海覓伊人(2)

  且說那日飛紅巾拚死打退楚昭南,搶到易蘭珠之後,把她攜回天都峰,悉心替她醫治。易蘭珠在天牢數月,精神肉體都給折磨得痛苦不堪,難得飛紅巾像慈母一樣愛護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不久就給調治好了。飛紅巾一天晚上告訴她,她的母親王妃已死。易蘭珠木然無語,剛剛平復的心靈創痛又發作起來,飛紅巾緊緊地擁抱著她,眼淚滴在她的面上,說道:「我以前很恨你的母親,這次她臨終時我在她的身旁,我才知道我以前恨錯了,你的母親實在是一個靈魂善良的好女人,我們的冤仇在她臨終前的一瞬完全化解了,我們結成了姐妹,她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易蘭珠倒在飛紅巾懷中,叫了聲「媽媽,你不嫌棄我,我就做你的女兒!」飛紅巾聽了這聲「媽媽」,心中如一股暖流流過,把易蘭珠摟得更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蘭珠,我是你爸爸生前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嗎?」易蘭珠「嗯」了一聲道:「那我見著你就如見著爸媽一樣。」

  飛紅巾心中一陣悲苫,塵封了的記憶像毒蛇一樣咬著她的心。二十餘年前她是南疆各族的盟主,率領族人抵抗清兵,牧民們還特別為她編過一首歌,「我們的英雄哈瑪雅,她在草原之上聲名大」就是那首歌的開首兩句。可是這位叱吒草原的女英雄,卻一再受著感情的折磨,她和楊雲驄志同道合,本來可以成為極好的愛人,不料在一場大戰爭中失散之後,再碰頭時,楊雲驄和納蘭明慧已訂鴛盟,難分難捨了。飛紅巾第一個愛人是個歌手,為了他暗通敵人,她親手把他殺掉,碰到楊雲驄後,她以全副的生命愛上了他,不料他卻又愛上敵人的女兒,但他和那個歌手是完全不同的人,她不能殺他,又禁不住不愛他,後來她聽得納蘭明慧和多鐸成婚,再想去找楊雲驄,而楊雲驄的死訊已傳來了,這種感情的折磨,使她一夜之間頭髮盡白!南疆各族抗清失敗之後,她隱居天都峰二十年,在寂寞的歲月中,對楊雲驄的思念愈甚。只要屬於楊雲驄的東西,她都有深沉的感情,如今得到了楊雲驄的女兒,她是再也不肯讓她失掉了。

  她給易蘭珠講她父親的事跡,講他們兩人當年並肩作戰的英雄故事,講她自己的悲傷和寂寞,她說:「女兒啊!我再也不能失掉你了,你答應永遠在我的身邊,什麼人來叫你你都不走嗎?」易蘭珠劫後餘生,心如槁木,張華昭的影子雖掠過她的心頭,但對著飛紅個的淚光,這影子也倏地消失了,她忍不住,抱著飛紅巾道:「媽媽,我答應永遠不離開你!」

  張華昭哪裡知道飛紅巾已用感情控制了易蘭珠,他隨著凌未風大力拍門,久久不見人應,不禁怒道:「飛紅巾到底是什麼層心,這樣不講情理?再不開門我就打進去!」

  張華昭話聲未了,石門倏地打開,飛紅巾現出身來,冷冷問道:「你說什麼?」凌未風趕忙答道:「我們特來拜謁前輩。」飛紅巾冷笑道:「不敢當,只怕你們要來拜謁的不是我!」桂仲明應聲說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許蘭珠姐姐出來?」冒浣蓮急忙扯他一下。飛紅巾傲然對凌未風道:「他是什麼人?這樣沒規矩!」桂仲明還想說話,卻給冒浣蓮止住。冒浣蓮柔聲說道:「蘭珠姐姐和我們情同手足,我們不遠萬里而來,還求前輩准許我們見她一面。」

  飛紅巾不接冒浣蓮的話,卻轉過頭對凌未風道:「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凌未風愕然道:「我說過什麼話?」飛紅巾道:「在京中我和你說過,我若救得易蘭珠就不准你管,有這句話嗎?」凌未風想不到她把開玩笑的話當真,桂仲明忽然罵道:「好不害羞,是你一個人救的嗎?你憑什麼把她管住,她又不是你的女兒!」飛紅巾傲然說道:「她就是我的女兒!」凌未風瞪了桂仲明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話。

  張華昭悲憤填胸,亢聲說道:「就是你的女兒我也要見,我有話要和她說。」飛紅巾喝道:「你是她什麼人?不准你見你就不能見。」凌未風再也忍不住,忽然邁前一步,用低沉的聲調問道:「易蘭珠是我從小把她撫養大的,我雖然不敢做她的父親,但我對她如實有了父女之情,你准不准我見她呢?」

  飛紅巾怔了一怔,也低聲說道:「好,你們退後十步,我叫易蘭珠在門口見見你們,讓她自己說,她願留在這裡還是願隨你們去。」凌未風無奈,和同來三人依言退了十步,飛紅巾手掌拍了三下,一個少女輕輕地走到門前。張華昭大聲叫道:「蘭珠姐姐,我來了!」飛紅巾抽出長鞭,指著張華昭道:「不准上來。」

  易蘭珠目光呆滯,叫了聲「凌叔叔!」兩行清淚籟籟落下。飛紅巾趕忙拉著易蘭珠問道:「他們要接你出去,你願意去麼?」易蘭珠低緩地說道:「我願意在這裡陪你!」飛紅巾推她下去道:「好了,這就行了,你回去歇歇吧,你的神色很不好呢!」易蘭珠如中魔咒,竟然轉身入內,張華昭大聲叫道:「蘭珠,蘭珠,不要回去。」凌未風也大聲叫道,「蘭珠,你的爸媽雖然都死了,但你爸爸的志願你還沒有替地完成呢!你是你爸爸的女兒!只殺了多鐸還不能算是替爸爸報仇。」飛紅巾砰的一聲把門關上,把易蘭珠關在裡面,她自己卻站在牆頭,高聲說道:「凌未風,你可以回去了。」

  桂仲明怒氣沖沖,右手一振,倏的打出三枚金環,分打飛紅中三處大穴,想把飛紅巾打倒,破門而入。飛紅中長鞭一卷,把三枚金環全都捲去,冷笑說道:「我念在你是晚輩,不和你計較,你再胡來,我就要還敬你了!」冒浣蓮用力拉著桂仲明,凌未風上前三步,要與飛紅巾理論,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忽然有一個蒼老的聲音起自身旁。

  那蒼老的聲音喝道:「誰敢在天山撒野?」凌未風嚇了一跳,定睛看時,只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婆婆,不知是什麼時候,竟然來到了他們中間,凌未風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說道:「家師晦明禪師道弟子參見老前輩。」白髮魔女「哼」了一聲,問道:「你的師父好?」凌未風度然道:「家師日前圓寂,特來報知。」白髮魔女一陣心酸,歎道:「從今而後,再也找不到對手研習劍法了。」凌未風不敢作聲,過了一會,白髮魔女又問道:「你們真是特意來見我的?」凌未風道:「是啊!還有卓師叔留下的錦匣,要獻與你老人家。」自發魔女面色大變,叱道:「你敢在我面前說謊,我住在南高峰,你又不是不知,你來天都峰作甚?卓一航有東西給我,也不會叫你們拿來,哼,你敢戲弄於我?」凌未風正想辯解,飛紅巾搶著道:「師父,他們聯同來欺負我,要搶我新收的徒弟。」白髮魔女忽地冷笑一聲,凌未風、桂仲明、冒澱蓮、張華昭四人,同時覺得一陣眼花,似有人影疾在身旁穿過,凌未風身子陡然一縮,閃了開去,耳中依稀聽得有人叫一聲「好!」轉瞬間微風颯然,白髮魔女又已在場中站定。白髮魔女兩手拿著三口寶劍,冷笑說道:「凌未風,你朋友的兵刃我拿下了,念你是晦明禪師的弟子,我不再懲戒你們了。你們給我滾下山去!」說罷攜飛紅巾入內,說道:「不要再理他們。」砰的一聲,把石門關上。

  凌未風這一驚駭非同小可,白髮魔女竟於瞬息之間,連襲他們四人,除了自己之外,桂仲明等三人的兵刃竟全部給她收去。這真是武林絕頂功夫,怪不得她敢兩次去找晦明禪師比試。

  凌未風深知白髮魔女脾氣古怪,不敢逗留,帶領三人下了天都峰,坐在山腳歎道:「觸犯了這女魔頭,易蘭珠只悄不能再見著了。」張華昭神情頹喪,如癡如果。桂仲明心痛失了寶劍,也說出不出話。

  過了一陣,冒浣蓮忽然拍掌說道:「凌大俠,不必灰心,蘭珠姐姐和我們的兵刃還可以回來,只是要張大哥冒一冒險。」張華昭道:「我有什麼用?打又打不過人家,求情她們又不理睬。」冒浣蓮笑道:「難道我還會叫你和白髮魔女打架?你仍然捧錦匣,攜同仙花,當作沒有這回事似的,三步一拜,獨自拜上南高峰去,白髮魔女包管叫飛紅巾將易蘭珠放回給你。」張華昭愕然道:「你真行把握?」冒浣蓮道:「我戲弄你作什麼?而且除了如此,也無其它法子。」凌未風一想,懂得了冒浣蓮的意思,點點頭道:「還是你機靈,剛才我們都莽撞了。」桂仲明大惑不解,瞧著冒浣蓮出神。冒浣蓮「嗤」的笑出聲來,用手指戳他一下,在他耳邊悄悄說道:「傻瓜,比如我有些體己話要和你說,我會說給許多人知道麼?」

  冒浣蓮機靈絕頂,白髮魔女的心思她一猜就對了。白髮魔女與卓一航少年情侶,後來因事鬧翻,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密約,白髮魔女聽說卓一航有遺物給她,面色大變。但想起那個密約,卓一航絕無同時派幾個人來的道理,因此又以為是凌未風故意調侃她。

  且說凌未風等四人離了天都峰行去,到了山麓,冒浣蓮道:「好了,你一個人上去吧。我們在這裡等你,你下來時發響箭為號就行了。」張華昭道:「白髮魔女只怕還未回山。」冒浣蓮道:「你不必管她回不回山,上去找她,總有好處。」

  張華昭一人攀籐附葛,獨上高峰,還要三步一拜,辛苦非常。南高峰景致又和北高峰不同,山上冰河甚多,張華昭行了兩天,已接近原始冰河,冰河遠望如白色的大海浪,從幽谷裡流瀉而下,行至近處看清楚那些「浪頭」都是高可五六丈的大冰柱,起伏層疊,有的似透明的寶塔市的似巨大的手掌,形形色色,千奇萬狀。張華昭一來有凌未風所給的碧靈丹,二來入天山多日,也漸漸習慣山中氣候,雖然奇冷徹骨,還能抵受得住。

  沿冰河上行,過一如瀑布狀的冰坎,面前豁然開朗,有一片長達幾百丈的大冰阪,冰阪盡頭矗立一座高約百丈的冰鋒,獨出於群峰之旁,有用堅冰所造的屋子,光彩離幻,內中隱有人影。

  張華昭此際已在南高峰之上,那冰峰乃是峰頂的積雪堆成。張華昭心想這冰屋想來就是白髮魔女所造的了。他跪下行了大禮,只聽得蒼老的聲音道:「我饒恕你了,你進來吧!」

  張華昭心想:白髮魔女真是怪物,住在這樣的地方。只見屋中點著無數蠟燭,燭光與冰牆輝映,耀眼欲花,坐在當中的正是白髮魔女,張華昭正想參拜,忽覺一股大力將自己托起,白髮魔女將自己接住,開聲問道:「你真是卓一航遣來的麼?」

  張華昭取出錦匣,錦匣上用絲帶繫著兩朵花,一白一紅,周圍雖用彩綢罩著,異香仍是透人鼻觀。白髮魔女雙目放光,問道:「這兩朵花是摘來的嗎?」張華昭恭恭敬敬答道:「是弟子所摘,奉卓老前輩之命,送給你老人家。」白髮魔女將兩朵花取下,卻仍放在絲囊中,並不拿出,喟然歎道:「七十年前的一句戲言,難為他還記得如此清楚。我今日剛好滿一百歲,還要這優曇花來做什麼?」張華昭瞠然不知所答,看著那滿屋子的燭光,心想,原來今天是她百歲大春。正想措詞道賀,卻見白髮魔女閉目靜坐,面色沉暗,便不敢插言。

  白髮魔女悠然遇思,茫然若夢,七十年前舊事,都上心頭。

  七十年前,白髮魔女還只是二十多歲的少女,可是卻已名震江湖,是西北的劇盜;卓一航則是個貴家公子,他的祖父是個卸任總督,告老還鄉時曾被白髮魔女攔途截劫,並傷了卓一航的一位同門。也是合當有此「情孽」,後來他們竟因「不打不成相識」,而至彼此傾心。可是卓一航到底是顯貴之後,愛意只是存在心中,不敢表露,更不肯入伙做強盜,白髮魔女一怒而去,再過幾年,卓一航已經成為武當派的掌門弟子,那就更加阻難重重了。他們經過幾度悲歡,幾番離合,最後一次,白髮魔女上武當山找他,武當派的長老囿於宗派之見與門戶之念,要把白髮魔女驅逐下山,白髮魔女性烈如火,動手傷了卓一航一個師叔,卓一航迫於無奈,也出手傷了白髮魔女。經過這場大變,卓一航傷心欲絕,幾乎發瘋,終於辭掉掌門,遠趕回疆,追蹤白髮魔女(他們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詳見拙著《白髮魔女傳》)。

  但卓一航雖經大變,還是顏容未改,白髮魔女卻不然了,那晚動手之後,心念全灰,一夜之間,頭髮盡白。她是最愛自己的容貌的,白髮之後傷心不已,索性到天山隱居,什麼人都不願見了。

  兩人就是因這樣一再誤會,以致後來雖同在天山數十年,卻總是避不見面,最後分手時,卓一航曾對她說道:「你為我白了頭髮,我一定要盡我的力,為你尋找靈丹妙藥,讓你恢復青春。」他知道白髮魔女最愛自己的容貌,遠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白髮魔女就說過「紅顏易老」話,那時卓一航就開玩笑地對她說過,願替她找尋頭髮不白的妙藥,想不到竟成讖語,如今她徐娘未老,竟已白髮滿頭,所以最後分手時,他又舊話重提,又誰料得到這個許諾,竟然成了他數十年來未了的心願!

  此際白髮魔女對著兩朵優曇花癡癡出神,幾十年間事情,電光石火般在心頭閃過,她真想不到卓一航對她如此情深,生前一句戲言,死後仍然辦到,她睜開眼睛又歎口氣道:「這兩朵花你還是拿回去吧!「隨說隨打開錦匣,抽出一張錦箋,只見上面寫著一首七律:

  「別後音書兩不聞,

  預知謠琢必紛壇,

  只緣海內存知己,

  始信天涯若比鄰;

  歷劫了無生死念,

  經霜方顯做寒心,

  冬風盡折花千樹,

  尚有幽香放上林。」

  這首詩正是卓一航當年受她誤會之後,托人帶給她的。當時她火氣正盛,還咀嚼不出其中滋味,如今重讀,只覺一片蜜意柔情,顯示出他的深心相愛。這首詩首兩句是說分別之後不通喜訊,他已預測到一定有很多謠言了;三四兩句說,只要彼此真心相愛,只要是知己尚存在世間,那就算人在天涯,也不過如隔牆鄰舍一樣;五六兩句則表示他生死不渝的真情,說是越經過劫難,越經歷風霜,相愛的心就越發顯現出來;最後兩句說縱然劫難像冬風一樣,吹折了千樹萬樹愛情的花朵,可是美麗的愛情花朵,仍然是放著不散的幽香!這些話當時讀還不覺怎麼,現在幾十年過去了,卓一航死了,她也滿一百歲了,卓一航的詩恰恰做了時間的證人,證明在這幾十年間,卓一骯的心事正如他所寫的詩一樣,一點也沒有變。

  白髮魔女將錦箋折起,放入懷中,靜坐冰室之中,凝望天山外面的雲海,久久,久久,不發一言。張華昭稟道:「老前輩,還有什麼吩咐?」白髮魔女如夢初醒,吁口氣道:「辛苦你了,你有什麼事情要我辦的麼?我能做得到的,一定替你做。」張華昭道:「我想請老前輩幫忙,叫飛紅巾把我的蘭珠姐姐放出來。」白髮魔女道:「哪個蘭珠姐姐?啊!是那個女娃子是不是?」張華昭點點頭道:「我和她已結同心,不願如此生分!」白髮魔女想起自己一生,點頭歎道:「我們上一輩所錯過的東西,你們小輩的是不應該再錯過了。飛紅巾若要收徒弟,天下有的是聰慧的女兒,她不應該要你的蘭珠姐姐。」說著自笑起來,在頭上拔下一根碧玉簪,交給張華昭道:「我這幾天不想下山,你拿這根玉簪去見飛紅巾,就說是我要她放的好了。」張華昭大喜叩謝。白髮魔女又將那日所收去的三口寶劍拿出來,叫他帶回去交還桂仲明他們,交託完畢,白髮魔女道:「你遠道而來,我沒有禮物給你,傳你一套輕功吧。」說罷隨手一帶,張華昭只覺騰雲駕霧般地給她一手帶出石屋之外,簡直連她身形怎樣施展也看不清楚。張華昭大喜,急忙謝恩。白髮魔女演了一套獨創的輕功,放慢招式,叫他仔細看清,再傳授了口訣,張華昭練了半天,熟記心頭,白髮魔女道:「行了,你以後自己練習吧!」正是:八十年來如一夢,天山絕頂授輕功。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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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回 邊塞逃亡 荒漠奇緣逢女俠 草原惡戰 武林絕學駭群雄

  白髮魔女若有所思,半晌說道:「這兩朵花我用不著了,你不如拿去送給飛紅巾吧。」張華昭想起飛紅巾也是白髮盈頭,這兩朵花她正合用。

  第二日一早,張華昭拜別白髮魔女下山,走了兩日到了山麓,放起響箭,過了片刻,凌未風與桂仲明、冒浣蓮從山坳轉出,冒浣蓮一見就大聲喊道:「怎麼樣,我不騙你吧?」張華昭喜孜孜地將經過說了,眾人齊都大喜,凌未風手上拿著一根黑黝黝的枴杖,在岩石上敲擊,笑道:「我們這趟再去找飛紅巾,看她敢不敢留難?」張華昭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枴杖,笑道:「這枴杖真好玩,是木頭的嗎?」凌未風道:「你說好玩就送給你好了,它比鋼鐵還硬呢!我這幾天採集了許多天山神芒,順便削下了天山特有的降龍木,弄成了這根枴杖。」張華昭道:「我只學過劍法,可沒學過用棍棒鞭杖等兵器。」凌未風道:「你就依無極劍法來使這根杖好了,只怕它比你手中的青鋼劍還更好呢!另外我再教你幾路枴杖點穴法。」張華昭這兩日機緣湊巧,學了白髮魔女的獨門輕功,又得了降龍寶杖,十分高興。

  凌未風等一行四人再回到天都峰,凌未風上前拍門,又是久久未有人應。凌未風皺眉道:「飛紅巾怎麼這樣不講清理不理不睬。」張華昭道:「我手上有她師父的玉簪,就闖進去見她吧!」凌未風又叫了幾聲,仍然未見答應,心中也不免有點惱怒,揮手說道:「也只有闖進去了!」桂仲明巴不得凌未風說出這話,雙掌用力,在石門上一推,登時把石門推開,凌未風道:「桂賢弟不可莽撞,我們雖是破門而入,還得以禮求見。」帶領眾人走人屋內,只見飛紅巾盤膝坐在蒲團之上,動也不動,就宛如古代遺留下的一尊石像。她對外面的紛擾,竟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凌未風放輕腳步,走近蒲團,低聲喚道:「飛紅巾,我們奉令師之命來看你。」過了許久飛紅巾才輕啟雙目,吁聲說道:「你們來了?易蘭珠走了!世事如夢,一切空無,你們還要什麼?」這威震草原的女英雄,如今竟似一個垂危的病人,眼睛消失了光彩,話語軟弱無力,白髮飄拂,身軀顫抖,凌未風打了個寒襟,張華昭叫道:「蘭珠姐姐真的走了!」飛紅個道:「是的,你贏了,她不願伴我同受空山岑寂,她要去找尋你們,她偷偷地走了,嗯,偷偷地走了!」她指一指右邊的牆壁道:「你看!」那上面用寶劍劃了幾行字。」張華昭讀道:「恩仇未了,心事難消,願娘珍重,後會非遙!」失聲叫道:「她真的走了!」飛紅巾又閉上雙目,揮揮手道:「你們走吧,誰也別理我了!」

  凌未風凝望著飛紅巾,心中無限難過,忽然他大聲叫道:「飛紅巾,你看看,這是什麼?」飛紅巾不由得睜開眼睛,凌未風倏地從張華昭手中,搶過了那根降龍寶杖,遞到飛紅巾面前,叫道:「飛紅巾,你要用枴杖了!這根給你!」飛紅巾訝道:「什麼?」凌未風大笑道:「你不行了,你不中用了,沒有枴杖,你路也走不動了!」飛紅巾勃然大怒,自蒲團上一躍而起,駢指罵道:「凌未風你有多大本領,膽敢小覷我?劃出道兒來,我和你大戰三百回合,看到底是誰行誰不行了?」

  張華昭等駭然震驚,凌未風神色自若,朗聲說道:「飛紅巾你別動怒,你自己想想我有沒有說錯你,你為什麼神志頹喪?就是因為你失掉了你的枴杖!」飛紅巾瞪大眼睛,喝道:「胡說八道,你瘋了麼?」凌未風激動地叫道:「我不瘋,瘋的是你!你要把易蘭珠當做你的枴杖,沒有她你就連走也不能走啦!我真替你羞恥,你這草原上的女英雄,要倚靠一個女孩子作你的枴杖!你是這樣脆弱,脆弱到自己沒有勇氣生活下去?可是易蘭珠不是木頭,她有生命,她懂得思索,她有感情,她不能夠做你的枴杖!你明白嗎?飛紅巾,你也得試試自己站起來,不靠枴杖來走路啦!」

  飛紅巾給凌未風一陣數說,面色頹敗,紅了又青,青了又紅。冒浣蓮心中暗暗讚歎道:凌大俠真行,不是這樣一針見血地道破她,也醫不了她的心病!

  二十年前的英氣雄風,驀然回來了,飛紅巾熱血沸騰,似乎要突破身體的軀殼。自失掉楊雲驄之後,她的確感到非常空虛,好像失掉了生活的支柱,她的武藝是越來越高,可是她的精神力量卻越來越弱,過去那種敢於獨往獨來,披荊斬棘的雄風忽然消逝,她把自己囚在天都峰上,獨自忍受痛苦的煎熬,到忍受不來時,就把易蘭珠搶過來,用易蘭珠來替代楊雲驄在她心頭的地位,給她以生活的勇氣,她什麼也不理,只想要易蘭珠陪著她,在精神上扶持她,「是啊!我的確是把易蘭珠看成我的手杖了!」飛紅巾心靈激盪,內心的聲音在責備她。她忽然大聲叫道:「凌未風,你說得對!但要枴杖的飛紅巾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不要枴杖的飛紅巾。走!我陪你們下山去,我替你們把易蘭珠找回來!我要到我的族人中去,讓他們知道二十年前的飛紅巾復活了!」

  凌未風把枴杖擲給張華昭,鼓掌歡呼,張華昭從懷中取出那兩朵優曇花獻上去道:「這兩朵花是卓老前輩留給令師的,令師不要,說叫我送給你。」飛紅巾聞得一縷幽香,更是神清氣爽,笑道:「這是什麼花?」凌未風道:「這是優曇花,據說可令白髮變黑,功逾首烏。」飛紅巾搖頭道:「我也不要它。我的心年輕就行啦,何必要把白髮變黑?我要留著這滿頭白髮,做一個紀念,這白髮會提醒我,我曾經衰老過,一個需要枴杖的女人!」她笑得非常爽朗,心湖明淨如天山的冰河!

  再說易蘭珠那日自凌未風與張華昭等去後,思潮浪湧,徹夜無眠,張華昭對她的蜜意柔情,固然令她徘徊不已,而凌未風那番說話,勸她繼承父親的遺志,更如當頭棒喝、暮鼓晨鐘,她想來想去,覺得飛紅巾雖然可憐,但自己這樣陪她在空山中度無聊的歲月,也不過是兩個可憐人相聚一處而已。「我還年輕,我的生命就讓它像蠟燭一樣,在空山中燒滅了嗎?不,我不願意!」易蘭珠突然從心內喊出來,幾個月來心頭上那個死結解開了,她迅速作了決定,離開飛紅巾,去找凌未風和張華昭,她悄悄地在壁上題了幾行字,就下山去了。

  易蘭珠在天山長大,熟識道路,她取道達扳城沿白楊河岸前往南疆,走了二十多天,忽覺氣候漸熱,一片沙漠橫亙面前,她知道再往前走,就是回疆著名的「火洲」吐魯番了,「西遊記」中的火焰山,就是在這個地方。易蘭珠避開正面,從吐魯番西面繞過。一日正行路間,忽然陣陣熱風,刮地而來,霎忽黃沙滾滾,一片煙霧,像沙漠上突然捲起一張遮天蔽地的黃絨氈幕。易蘭珠急忙躲在一個小丘後面,屏息呼吸,時不時用手撥開堆積的浮沙,過了許久,風沙才息!易蘭珠探出頭來,忽見小丘的那一邊,站著四條大漢,都是滿身黃土,狼狽異常!一個瘦小的漢子正向他的同伴問道:「東洛,我們迷了路,你可認得路嗎?」那個叫做「東洛」的人披著一件大斗篷,把兩隻耳朵與半邊面孔全都遮著。他抬起頭來,望了一陣,叫道:「苦也!沙漠風暴,地形變換,我也認不出路了,好在我們的水囊沒有丟,只好拚命朝最熱的地方走去,走到吐魯番,我就識路了。」另一個人說道:「這個鬼天氣,一時酷冷,一時酷熱,像這般炎熱,我們那點水只怕不到兩天就會喝完,如何過得火焰山?」易蘭珠聞聲想起,一摸自己裝盛天山雪水的水囊,卻不知什麼時候被沙石刮了一個小洞,水全都漏干了。

  易蘭珠這一急非同小可,在土丘後一躍而出,叫道:「過路的大哥,你們要去哪裡?我認得路!」易蘭珠雖滿身黃土,但卻掩不住清麗的容顏。四條大漢陡見沙漠之中出現如此美麗的少女,全都呆了,那瘦小的漢子喝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單身在大漠上行走?」易蘭珠心中生氣,大聲說道:「你管我做什麼?我替你帶路,你把水囊的水分一點給我,大家都有好處,你們若不願意就拉倒。我自己會去找水,你們也儘管走你們的路。」一個肥頭大耳的漢子叫道:「著呀,有這樣漂亮的姑娘帶路還有什麼不好?姑娘你渴了嗎,來,來!我這就給你喝水。」易蘭珠瞪了他們一眼,心想這四人似乎不是什麼奸人,但自己一身武藝,卻也不怕他們。當下朗然說道:「咱們彼此患難相助,你別亂嚼舌頭!」她大大方方地把胖子遞過來的水喝了兩口,揮渾手道:「好了!走吧!」

  這四個人全是大內高手,那瘦小的漢子是「鐵筆判官」成天挺,那個被著大斗篷的卻是邱東洛。邱東洛給凌未風削了兩隻耳朵,怕被旁人看見恥笑,所以長年四季都披著斗篷。另外兩個是成天挺的副手,一個叫做鄭大錕,一個叫做連三虎。

  康熙是一個好大喜功的皇帝,平定了吳三桂與李來亨之後,便想拓土開疆,統一蒙藏。他又聽說李來亨雖然死了,他的弟弟李思永卻不如下落,有可能逃入回疆,因此他圖謀回疆蒙藏之心更急,成天挺等四人便是他派入回疆的武士,任務是探聽邊情與偵查李思永的下落。

  易蘭珠一點也不知他們的來歷,泰然自若地與他們同行,慚東洛一路瞧著她,神情頗為怪異,胖子鄭大錕忽然笑道:「邱大哥,你不是累來不喜歡娘兒的嗎?怎的今天給小狐狸迷著了!」易蘭珠勃然大怒,忽然前面黃塵滾滾,有兩騎馬飛馳而來。成天挺道:「咦,這兩人騎術怎如此了得?」話聲未了,那兩騎馬己到面前。馬上人一躍而下,一個是白衣書生,一個是紅衫少女,一紅一白相映成趣。易蘭珠又驚又喜。這紅衣少女乃是白髮魔女的關門弟子武瓊瑤,凌未風與桂仲明在拜謁晦明禪師之時,所見的就是她。

  武瓊瑤原是終南派名宿武元英的掌珠,凌未風、劉郁芳等人大鬧五台山之時,就是在武元英的家望集會,因此武瓊瑤認得凌未風與冒浣蓮。而凌,冒二人卻絕想不到她也會在天山,倉卒之中,兩人都認不出紅衣少女就是她。

  當日大鬧五台山之後,群雄分散,武元英父女原是留在山西的,後來因為風聲日緊,在山西站不住腳,輾轉到了回疆。武元英帶武瓊瑤上天山謁見晦明禪師,不料剛到半山,就碰見白髮魔女,白髮魔女一見武瓊瑤就喜歡了她,伸手便要武元英把女兒送給她做徒弟。武元英不知她的來歷,她微微一笑,把崖石隨手抓下一塊,捏成粉碎,笑道:「終南派與武當派甚有淵源,你難道連白髮魔女的名頭也沒聽過嗎?」武元英一聽才知面前的老婆婆,便是與己的一輩武當派掌門人卓一航有過糾紛的白髮魔女,他聽師長說起,白髮魔女當年為了卓一航,曾打敗武當五老的圍攻,連卓一航的師叔都給她傷了,武功之高,世所罕見!只是推算年代,她已是百歲之人,武元英真料不到她還活在世上。

  武瓊瑤平日也聽父親說過白髮魔女的故事,如今一聽這巾幗中並世元二的女人,願收她做徒弟,大喜叩謝,先自肯了,只是武元英依依不捨。白髮魔女道:「我只要她跟我三年就行了,我教徒弟與別人不同,我教三年當得別人教三十年,過了三年,我就放她回來跟你。」

  白髮魔女暮年收徒,武瓊瑤又聰明又淘氣,非常懂得哄她歡喜,白髮魔女把她寶貝得了不得,把獨門劍法悉心傳授於她,用藥物之力,給她冶元固本,果然在三年之中,把她調教得非常出色。除了功力稍差之外,論劍法不在飛紅巾之下。武瓊瑤也常到天都峰找飛紅巾遊玩,因此認得易蘭珠。

  那白面書生正是李思永,他在清兵圍剿之下,拚死衝出,傅青主、劉郁芳、石天成父女、韓荊等人仗著一身武藝,也都脫出身來。只有韓荊的盟兄弟朱天木楊青波卻不幸戰死。李思永和傅青主等十多騎,自四川西走,輾轉到了回疆,這一日驟遇沙漠風暴,李思永騎的是一匹黃駿馬,未曾走過沙漠,給風沙所嚇,長嘶狂奔,疾逾閃電,離群走散。李思永雖然是一身武藝,卻不懂得應付風沙之法,焦急間,忽然斜刺裡一騎馬衝來,一個紅衣少女與他擦身而過,牽著李思永的衣袖道:「快躲在馬腹之下,順著風跑!」李思永正感風沙刮面,兩眼難睜,渾身氣力也漸消失,被少女提醒,一翻身倒懸馬腹,和少女並轡飛馳,過了許久,風沙才息,兩人翻上馬背,李思永向她道謝,問道:「姑娘師門,可肯賜教?」紅衣少女嬌笑道:「什麼師門呀不師門,我一點也不懂。」李思永道:「姑娘騎術精絕,那一定是懂武藝的了!」紅衣少女笑道:「我們在草原上討生活,不懂騎馬還行麼?至於什麼武藝,那我可全不懂了。」紅衣少女嬌小玲瓏,明艷照人,吐氣如蘭,婀娜作態,李思永不覺心醉,以為她真是草原牧民的女兒,竟瞧不出她身懷絕技。那紅衣少女問道:「公子這般發問,想必是精通武藝的了!」李思永道:「學過幾手粗淺的功夫。」紅衣少女道:「我要到吐魯番附近的葉爾羌去,公子懂得武藝那好極了,能不能陪我走一程呢?我真害怕!」李思永奇道,「怕什麼呢?草原上有強盜嗎?」紅衣少女道:「強盜倒是沒有。只是最近有許多滿洲武士跑到咱們的草原來亂闖,為非作歹,比強盜還凶。」李思永怒道:「若我碰著他們,一定把他們的狗腿打折!」紅衣少女道:「他們很厲害啊,公子成嗎?」李思永道:「這些武士十個八個我還對付得了。姑娘不要害怕,我和朋友們準備到南疆的莎車,要經過葉爾羌,我就陪姑娘到那裡去好了。」李思永不知清廷派到回疆的都是一流好手,他只以為是一般武士,所以毫不放在心上。那紅衣少女正是武瓊瑤,她沿路發現成天挺他們的蹤跡,已暗自跟了一程,知道他們武功頗高,不敢單獨動手。聽了李思永的話,微微一笑。她下山之後,先見過老父,這次便是奉老父武元英之命去迎接李思永、傅青主他們的,她雖沒見過李思永,可是臨行前曾問清相貌,九成料到這白面書生是李思永,心想武林中人都稱讚李公子文武全材,我倒要逗他一下。

  武瓊瑤有一搭沒一搭地逗李思永閒話,問道:「我們天山一帶,以前有一個楊雲驄大俠幫我們打過清兵,你知道嗎?」李思永笑道:「楊大俠早就死了,我認識他的師弟凌未風。」武瓊瑤道:「李公子的武藝比他們如何?」李思永又笑道:「凌未風的劍法獨步海內,我如何比得上?姑娘,武功這東西奧妙得很,我也說不清楚。」武瓊瑤故意說些孩子氣的話,逗李思永談論武藝,李思永真的把她當成不懂事的女孩子,和她談得很開心。兩人不知不覺之間,走了一大段路,和邱東洛等人在沙漠暮然相逢。

  易蘭珠驟見武瓊瑤,又驚又喜,正想招呼,武瓊瑤忽然打個招呼,縱聲笑道:「哎喲!沙漠上出現天仙了,你叫什麼名字?怎長得這樣美啊!」邊說邊去拉易蘭珠的手。易蘭珠也是機靈的人,雖然不知她葫蘆裡賣什麼藥,但卻懂得她的意思,不願在陌生人前相認。於是也拉她的手笑道:「姑娘可真叫我開了眼界了,好在這裡不是開『叼羊』大會,否則男孩子們都要騎馬追你了。」「叼羊」是回疆各族流行的一種遊戲,男女互相騎馬追逐,女的道到男的,可以用鞭抽打他,有兩句詩道:「姑娘騎駿馬,長鞭打所歡」所說的就是這種「叼羊」遊戲。武瓊瑤和李思永並轡奔馳,狀若追逐,所以易蘭珠故意用話取笑她。武瓊瑤倒不在乎,李思永則滿面通紅了,他進入回疆,懂得「叼羊」的意思,心想:「怎麼草原上的女孩子,口這樣沒遮攔,胡亂拿人取笑。」李思永本來是個光明磊落的英雄,一向沒有男女之見,可是他對武瓊瑤暗裡動情,連他自己也未覺察,不知不覺之間,就顯得比平時敏感許多。

  再說邱東洛以前在雲南撫仙湖濱,曾和李思永見過一面,他左邊那只耳朵就是那次給凌未風割下來的。三年不見,李思永並沒有什麼改變,邱東洛兩隻耳朵被割,面上又被凌未風劃了兩刀,長年披著斗篷,李思永一眼卻看不出他是誰來。

  邱東洛認出李思永,又驚又喜,心想: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真的逃到回疆來,又撞在我的手上,真是上天保佑,叫我立此大功。但他知道李思永武藝不比尋常,單打獨鬥,還不懼他,只是一打起來,必定是性命相搏,要擒他卻不容易。當下用了他們圈內的暗語,告訴成天挺等人知道:這白面書生就是李思永,叫他們暗中準備,嚴密戒備,一聲今下,就要把他活捉。武瓊瑤聽他們說黑話,只是嘻嘻地笠笑。

  易蘭珠見邱東洛偷偷盯著李思永,心想這人真怪,看人如此沒有禮貌,也睜大眼睛看他。邱東洛目光和她碰個正著,忽然記起一人,大聲問道:「你是楊雲驄的什麼人?」易蘭珠傲然答道:「關你什麼事?」李思永突然跳起,大聲喝道:「這廝在凌未風劍下僥倖逃生,還敢在此作惡。」李思永聰明過人,記性極好,他雖因邱東洛面貌變異認不出來,但一聽聲音,卻暮然記起。邱東洛在撫仙湖邊向凌未風挑戰時,話說得很難聽,李思永當時在旁細聽,對他的口音有很深刻的印象。

  邱東洛還未答話,成天挺雙筆已嗖地拔出,在李思永面前一站,縱聲笑道:「李公子幸會幸會!公子十萬大軍,一朝瓦解,輾轉萬里,沙漠逃荒,這真是何苦來哉!不如隨我們進京,歸順今聖,皇上定會開恩,給公子一官半職。」李思永面色倏變,兩柄流星錘也自腰間解出,按他的性格,本就不耐煩聽完成天挺的說話,但他顧著旁邊「不懂武藝」的武瓊瑤,擔心混戰,會令她無辜受傷,當下眉頭一皺,朗聲說道:「你們都是衝著我來的,是不是?」成天挺嘻嘻笑道:「李公子料得不錯。」李思永傲然說道:「既然如此,不必多費唇舌,你們就都上來動手吧。話說明在先,這兩位姑娘都不是和我一路,你們既只是衝著我來,就不應為難她們,我若輸給你們,甘願束手就縛!」成天挺翹起拇指,叫道:「好,李公子快人快語,不得反侮!」當下招呼邱東洛道:「喂,你和那位姑娘說些什麼呀,有這麼多話說?過來做個證人吧。」也不知邱東洛剛對才說了什麼,易蘭珠怒道:「你敢辱罵我爸爸!」寶劍出手,喇的一劍刺去,邱東洛一躍避開,高聲叫道:「天挺兄,我們另有過節,她是我仇人的女兒!」易蘭珠也叫道:「使流星錘的那位大哥,我領你的情了!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成天挺見易蘭珠那一劍出手很快,頗感詫異,遙對武瓊瑤打個招呼道:「你是不是也要動手,你們三人,我們也出三人好了!」武瓊瑤搖頭道:「哎喲,我不懂打架的!」李思永道:「你快走吧,咱們後會有期。」武瓊瑤嬌笑道:「我不懂打架,我卻喜歡看打架,又有刀又有劍還有銅錘,哈,一定很好看呀!」她不但不走,反而安安穩穩地坐了下來,托著香腮觀戰,笑道:「誰攪亂我看打架,我就把他的臉抓破!」李思永心裡罵道:「真是個傻大姐。」但此時情勢危急,性命相搏,也顧不得她了。成天挺雙筆一立,大聲道:「公子,請賜招!」左筆斜飛,右筆直點,分點李思永的命門要穴,李思永大吃一驚,想不到沙漠之中,竟然碰著清廷侍衛中的一流高手!

  那一邊,易蘭珠、邱東洛動了兵刃,也是各自吃驚,邱東洛左刀右劍,招數繁複古怪,片刻之間,連攻了十多招。易蘭珠哼了一聲,暗道:瞧不出狗腿子倒有幾分本領,斷玉劍揚空一閃,驀地進招。「噹」的一聲,把邱東沼的刀尖截斷,邱東洛知道碰到了寶劍,連退幾步,倏地冷笑一聲,刀鋒一轉,劍尖斜挑,自側面欺身而進,風雷刀劍,招招狠毒。易蘭珠兀然不懼,天山劍法,霍霍展開,銀光裹體,閃電驚飄,在刀劍夾擊中,連守帶攻,二尺八寸的短劍,劍劍不離敵人要害。易蘭珠年紀雖輕,已得天山劍法的神髓,更加上飛紅巾又以白髮魔女的獨門劍法相授,在「天山七劍」之中,只有她是獨具兩家之長,可惜的是火候未夠,氣力也較差,要不然兩個邱東洛也抵擋不住。

  武瓊瑤坐在旁邊觀戰,暗暗點頭讚歎,易蘭珠和她年紀差不多,論輩份比她低半輩,但劍法精妙,卻是各擅勝場。邱東沼兩手使兩般兵器,仗著怪異招數勻經驗老到,雖暫時支撐得住,但看來易蘭珠必可得勝。

  李思永那邊,形勢卻大不相同。成天挺的武功與楚昭南在伯仲之間,兩枝判官筆神出鬼沒,專點敵人三十六道大穴,倏而又當五行劍使,點打戳擊扎刺,變化無窮,李思永武功雖高,比起來卻稍有遜色。幸而他的流星錘靈活非常,利於遠攻,又能近擋,收發迅疾,就如活動的暗器一般,成天挺也有幾分畏懼。兩人各展奇門兵器,乍進乍退,倏合倏分,不多一會,己拆了百多招,成天挺殺得性起,雙筆翻飛,李思永被他迫得收緊流星錘的鐵索,捨掉遠攻之利,改為防守。武瓊瑤大為焦急,想出手相救,又以說話在先,且李思永是個成名人物,若自己助他以二敵一,還怕他真個不悅。

  成天挺那兩個副手,見成天挺佔了上風,高興非常,他們卻看不出邱東洛處在下風,只道這場廝殺穩勝無疑,看見武瓊瑤焦急神情,竟然拿她取笑:鄭大錕和連三虎都是好色之徒,兩人一唱一和,一個說:「喂,紅衣小姑娘,他是你的情郎嗎?你這個情郎不行,還是再揀過一個吧!」一個說:「你真不懂惜玉憐香,她正心痛著呢!小姑娘,我來安慰你。」連三虎不知死活,前來調笑,武瓊瑤冷笑一聲,說道:「我有話在先,誰攪亂我看打架,我就抓破他的臉!你再走近一步,我就不客氣了!」連三虎嬉皮笑臉,說道:「我不信你這樣凶。」邁前一步,話聲未了,忽然一股勁風,直撲面門。尚未看清,兩眼已給抓瞎。武瓊瑤身法快極,一抓抓下,兩顆眼珠取到手中,把手一揚,將連三虎的眼珠當成鐵蓬子打出,鄭大錕驚叫一聲,未曾合口,已給眼珠打進口中,一股血腥味道好不難受,說時遲,那時快,武瓊瑤又已到了他的面前!正是:

  草原奇女子,談笑戲凶頑。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6-13 08:3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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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回 詭計多端 毒酒甜言求秘笈 艱難幾度 癡情蜜意獲芳心(1)

  鄭大錕反手一掌,武瓊瑤已抓到他的面上,鄭大錕扭頭側面,保全了眼珠,面皮卻被抓破了。他那一掌用的是排山運掌的功夫,剛勁非常,誰知未中敵人,先受了一抓,所發的掌力自然減弱許多,武瓊瑤左手一抓,右掌和他碰個正著,只聽得「蓬」然一聲,鄭大錕直給摔出兩三丈外。幸他功力比連三虎高得多,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獨門兵器虯龍鞭也已解出,忍著疼痛,似瘋虎般撲上攔截!

  武瓊瑤身法何等快疾,鄭大錕站起身時,她已搶到成天挺與李思永之間,青鋼劍驟然出手,一招「乘龍引鳳」,把成天挺的判官筆粘至外面,解了李思永之危,嘻嘻笑道:「我說過不許你們擾我看打架,你的手下偏不聽話,我雖不懂打架,也要和你打了。李公子你替我去收拾那個胖子,這個病夫你留給我。我氣力小,正好打他。」

  鄭大錕生得方面大耳,肥肥胖胖,成天挺則生得又矮又瘦,但成天挺的武功比鄭大錕那卻不知要高明多少。武瓊瑤乃是讓李思永藉此下台。

  成天挺給稱為「病夫」,縱聲狂笑,雙筆如鳳似的,「倒轉乾坤」,猛奔武瓊瑤丹田穴扎去,罵道:「小丫頭有多大本領?叫你見識病夫手段!」武瓊瑤見敵招來得紛快,把劍一擋,給震得虎口發熱,急忙腳尖一點,平地飛身,輕如掠燕,青鋼劍揚空一閃,成天挺忙用個「鳳點頭」,藏頭縮頸,身形一矮,陀螺般疾轉過來,一招「舉火燎天」,雙筆又迎著青鋼劍截去,武瓊瑤唰唰唰一連幾劍,左右分刺,劍花錯落,銀光飄忽,成天挺給她氣得說不出話,但勁敵當前,不能不沉下氣來,一面封閉門戶,一面伺機反擊。

  成天挺乃是清宮中數一數二的好手,輕功雖比不上武瓊瑤,實力卻要比她高一籌,一對判官筆又穩又狠,武瓊瑤還不敢真個和他相碰。她仗著白髮魔女的獨門劍法,忽虛忽實,聲東擊西,只是在消耗成天挺的氣力。兩人惡戰,一個是勇如猛獅,一個則捷若靈貓,各施絕技,備擅勝場,打得個難分難解。成天挺這才暗暗吃驚,想不到一個年輕的少女,劍法如此厲害!

  易蘭珠一見武瓊瑤出手,分外精神,她本來已佔了上風,劍招一緊,越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不可抵禦。劍光霍霍、劍氣縱橫之中,邱東洛驚叫一聲,蒙著耳朵的斗篷已給削落,武瓊瑤一面抵禦成天挺,一面注視李思永和易蘭珠,一見邱東洛披的斗篷跌落,哈哈笑道:「看呀,有個沒耳朵的醜八怪!」邱東洛又氣又惱又沒辦法,虛進一招,飛身便退!

  易蘭珠聽凌未風說過邱東洛的事,冷笑一聲:「哪裡走!」飛身撲上,手中劍一提一翻,青光閃處,已到背後,邱東洛反手一刀,沒有擋著,五隻手指,已給削斷,易蘭珠順勢一推,劍鋒向下一劃,邱東洛右腿又給斬掉,易蘭珠這兩招快如閃電,她自己也料不到白髮魔女的獨門劍法如此凶狠,得手之後,發現敵人痛得在地上打滾,心中不忍,急補一劍,將他了結,說道:「我在襁褓之中,你就想害我。凌叔叔為了保護我,幾乎給你砍死。現在你吃我一劍,須怪我不得。」一腳把敵人屍首踢開,提劍上來觀戰。

  那鄭大錕雖然也是清宮侍衛中的高手,卻敵不住李思永的兩柄流星錘,耳聽邱東洛哀號之聲,更是心驚膽顫,虯龍鞭起處,「玉帶纏腰」呼的一聲,向李思永攔腰掃去,以進為退,明是搶攻,實欲撤退,李思永料知敵意,流星錘迎著虯龍鞭一兜,兩般外門兵器撞個正著,流星錘的鐵索將虯龍鞭繞了幾匝。李思永大喝一聲「起「,奮力一揮,將鄭大錕摔上半空。

  成天挺惡鬥武瓊瑤,兀是不分高下。李思永與易蘭珠圍上來看,成天挺冷笑喊道:「你們都上來吧,我死也死得英雄!」武瓊瑤「呸」了一聲,笑道:「你連我都鬥不過,還吹什麼大牛。」唰!唰!唰!連環三劍,斬腰截肋點胸膛,厲害非常,成天挺凝神抵敵,一雙鐵筆,使得龍飛鳳舞,毫無破綻,李思永看得目瞪口呆,他領教過成天挺的本領,不由得不由衷佩服武瓊瑤了。成天挺打了一會,見李思永和易蘭珠並不幫手,心情稍定,雙筆斜飛,一招「大鵬展翅」猛地攻出,武瓊瑤劍走中宮,分心刺進,那知成天挺經驗老到,這竟是誘招,雙筆方出,立即圈了回來,只聽得「叮噹」一聲,火星四濺,武瓊瑤正待換劍進招,成天挺已脫出圈子,猛地向李思永撲去,武瓊瑤怒喝一聲:「哪裡走!」劍隨身走,和易蘭珠兩翼撲上。

  成天挺這一著乃是攻擊敵方較弱的一點,李思永驟不及防,已給成天挺衝到,流星錘剛剛出手,敵人的鐵筆已到胸前,李思永霍地向右晃身,成天挺已先搶至右方上首,伸手一推,兜個正著,喝聲「去」!李思永騰雲駕霧般給他拋了出去,正正對著武瓊瑤,武瓊瑤慌不迭地擲劍落地,雙手來接,李思永忽給人抱住,胸前一堆軟綿綿的,還有縷縷甜香,沁人心肺,急忙掙脫下地,成天挺已趁機飛跑了。

  易蘭珠頓足道:「可惜,可惜!」李思永滿面通紅,向武瓊瑤道歉道:「我本事不濟,反成了你的累贅,姑娘不要生氣!」武瓊瑤噗味一笑,說道:「李公子你太謙了!」

  李思永想起在路上說的話,十分羞愧,搭訕說道:「我真是有眼無珠,料不到姑娘一身絕技!」武瓊瑤抿嘴一笑,問道:「同行了大半天,你還未將名字告訴我呢!」李思永見她力斃清宮衛士,料她必是同道中人,也就不再隱瞞,將名字說了。易蘭珠叫出聲來,道:「啊,原來是李公子,凌叔叔時時提到你!」李思永急忙問道:「姑娘劍法似乎和凌未風同出一門,不知姑娘和他怎樣稱呼?」易蘭珠道:「她是我爸爸的師弟!」李思永又驚又喜,說道:「令尊是我生平最敬佩的人,我在四川,接張青原飛騎傳報,知道姑娘被困天牢,非常著急,恭喜姑娘脫險,不知凌大俠在此地否?」易蘭珠面色沉沉,說道:「我也正在找他!」

  武瓊瑤拍掌笑道:「李公子,我早料到是你,果然不錯。我的爸爸吩咐我來接你們,果然一接就接著了!」李思永「啊呀」一聲叫了起來,說逼:「令尊想是『威鎮三邊』的武元英,武莊主?」武瓊瑤道:「你猜得不錯!」武元英和傅青主是生死之交,傅青主和李思永在進入回疆之前,已派人預先傳報,請武元英集合西北各地入疆的大地會友,為李思永佈置一個落足之點,重創基業。李思永久聞武元英義薄雲天,恨不得早日相見。

  武瓊瑤道:「傅伯伯為何尚未見到?」李思永登高一望,見回頭路上,遠遠隱有炊煙,正在驚疑,忽見有幾道微弱的藍火,在高空一閃即滅,急忙跳下來道:「不好了,他們一定是受人包圍了!那藍色火焰是劉郁芳的蛇焰箭!」武瓊瑤在清宮衛士遺下的馬匹中,選了一匹馬給易蘭珠,三人連騎向炊煙起處疾馳而去。

  且說傅青主劉郁芳等人,在風沙過後,不見了李思永,甚為焦急。石天成道:「我在回疆多年,還認得路,附近的大城是焉耆,我們且先到焉耆,等候李公子。若還等不見,我們就徑到武元英所住之處,叫他派人幫忙尋找。」

  一行十多騎,由石天成帶路,走了一會,忽見後面塵頭大起,石天成道:「怎麼這樣晚了,還有人要通過沙漠去打獵?」草原上的遊牧部落,常常結隊而出,或獵取野獸,或找尋草地放馬,所以石天成這樣猜測。傅青主凝神眺望,叫道:「似乎是清兵!咱們快走!」話猶未了,那彪人馬的先頭幾騎已如飛衝至,為首的人竟是楚昭南。傅青主大吃一驚,青鋼劍倏的出手。楚昭南忽然向劉郁芳一指,說道:「你把她的劍搶來!」一個清懼老者,麻衣大袖,形狀古怪,也不見他作勢騰躍,腳步一轉,疾的便到劉郁芳面前,雙手抓下。傅青主大喝一聲,一劍刺去,又準又疾,不料一劍刺空。那怪人已繞到劉郁芳身後,傅青主第二劍卷地掃去,已給楚昭雨橫劍擋住。這時只聽得劉郁芳和那怪人都大叫一聲!

  石天成喝道:「辛龍子你好大膽!」傅青主耳聽劉郁芳叫聲,猛地撇開楚昭南,大袖一展,照那怪人頭面一拍,手中劍疾如閃電,在袖底刷地刺出,這乃是傅青主的平生絕技,名「飛雲袖底劍」,長袖和劍都是武器。那怪人仗著怪異的身法,彎身在袖底鑽過,石天成和石大娘雙雙撲到,石天成雙腳齊起,連環踢出,石大娘五禽劍法,兜頭劈下,那怪人一矮身軀,陡然向後縱去,忽覺手腕麻疼,博青主的長袖坪若靈蛇,乘他避石大成夫婦的絕招之時,呼地捲來,那怪人雖然武功極強,也擋不住三個一流好手的夾擊,手腕給衣袖一捲,一口劍竟給奪出了手,楚昭南猛地一縱,將劍搶在手中,石大娘一劍上刺,楚昭南在半空打個觔斗,斜側落下,哈哈大笑,舉手一招,背後那彪人馬,如潮湧至,紛紛衝殺過來!

  這怪人正是石天成的師弟,卓一航的衣缽傳人辛龍子,他得了達摩一百零八式的真傳之後,一心想覓寶劍;楚昭南這時正奉皇命隨大將呼圖努克領兵入疆,楚昭南在天山之時和辛龍子原是好友,辛龍子跑來找他,請他代為物色一把好劍,楚昭南靈機一動,說道:「我那柄游龍劍乃是晦明禪師鎮山之寶,天山寶劍之一,你是見過的了。我可以送給你,但你要靠自己本領去取。」辛龍子怪眼一翻,說道:「楚昭南,你想考較我麼?游龍劍是你的命根,我並沒問你要呀,我要搶只搶別人的。你莫非疑心我向你打主意?好哇,你既這樣出言辱我,我倒真要和你比試一下了,看我有沒有本領搶你的劍?」楚昭南滿面堆歡,趕忙笑道:「辛大哥,你不知原因,且慢發怒,我那柄游龍劍給人搶去了。你若有本領搶回,我自樂得送你使用。」辛龍子奇道:「誰人敢搶你的寶劍?」楚昭南道:「凌未風!」辛龍子面色一暗,默然不語,他領教過凌未風的厲害,自問沒有把握在凌未風手中把寶劍搶過來。楚昭南又笑道:「我已查得清楚,那柄劍凌未風又轉送給一個女人,那女人就是以前浙南的女匪首劉邵芳。」辛龍子搖搖頭道:「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武功強不強呀?」楚昭南道:「你三十年未入關內,自然不知道了。劉郁芳本領雖然不弱,但卻不是你我對手。」辛龍子道:「那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搶回來?」楚昭南道:「我的手下已經查探清楚,劉郁芳和一幫人從四川到回疆來,我正要帶人去兜截他們。這幫人中卻有幾個好手。」辛龍子大笑道:「我雖三十年未入關內,卻不信世上還有第二個凌未風,管他有多少好手,你我二人總不會畏懼,好,一言為定,我把寶劍搶來之後,我就去找凌未風再決高下。」辛龍子那日在天山和凌未風比試過後,自知掌法無法勝他,立心想用達摩劍法,再和凌未風比試。

  楚昭南以劍為餌,把辛龍子收歸己用之後,一日探聽得李思永等正向吐魯番行來,急選一千精騎,帶了幾名大內衛士,與辛龍子等半途攔截,恰巧碰到大風沙,傅青主等人到了臨近之時,方才發現,於是展開了一場沙漠惡戰。

  辛龍子身法快極,一出手便奪劉郁芳的寶劍,劉郁芳是無極劍高手,武功原自不弱,本來不至於三招兩式,便給人搶去兵刃,但不料她反手一掌沒有打著,石天成已是認出師弟,驚叫起來,劉郁芳征了一怔,寶劍已到敵人手中。

  楚昭南召集精騎,快馬衝來,傅青主大袖一揮,率眾人飛騎逃跑,辛龍子凝身不動。楚昭南叫道:「他們那裡還有寶劍呀,再搶一把吧!」石天成性烈如火,在馬背上回頭罵道:「辛龍子,你是不是想叛師賣友?咱們武當派的戒條你都忘了嗎?」辛龍子入門在石天成之先,只因石天成年紀比他大,而且是帶藝投師(他本是川中大俠葉雲蘇的得意弟子),因此卓一航不依入門先後為序,要辛龍子尊石天成為兄。辛龍子本來就並不把這個師兄放在眼內,而且石天成在卓一航門下,不過九年,學到的只是「九官神行掌」和「鴛鴦連環腿」兩種絕技,而他卻在卓一航門下三十多年,盡得師門心法,最近又學會了達摩一百零八式,不但以卓一航的衣缽傳人自居,而且以武當派的掌門人自命,還夢想成為天下第一劍客,他如何肯聽石天成的「教訓」?石天成不說還罷了,一說他就飛掠過來,兩眼一翻,怪聲笑道:「你在師父門下學了兩手功夫,就敢妄自尊大?你出了師門之後,二十多年來不曾回過天山,是誰終生服待師父?你敢抬出師父來教訓我?」

  他口中發話,手底也不緩慢,雙掌翻翻滾滾直打過來,石天成勃然大怒,在馬背上一躍而下,右掌向外一揮,左拳一個「沖天炮」上擊下顎,辛龍子哈哈一笑,身形微晃,雙指忽然向石天成右脅點來,想把師兄擊倒,開個大大的玩笑。石大娘救夫心急,馬背上騰身飛下,一招「龍門鼓浪」,青鋼劍疾如風發,直刺辛龍子背心,石大娘乃是葉雲蘇的愛女,數十年來專學本門的五禽劍法,極為精純,遠在石天成之上,辛龍子一聽劍風,便知來勢甚勁,躬腰向前一竄,劉郁芳的奇門暗器錦雲兜也呼地向他拋去,辛龍子橫擊一掌,用掌風將錦雲兜震歪,身形只是稍微緩了一緩,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袖已給石大娘利劍刺穿。辛龍子急忙一個「盤龍繞步」,滑了開去,破口大駕,石大娘還待前追,楚昭南的人又已圍上,傅青主大叫一聲:「快退!」長劍起處,斬了幾名兵士,率眾人衝出缺口,兩方都是馬快人強,在沙漠上風馳電逐,傅青主、韓荊、石天成夫婦等一流高手,一面撥打敵人的冷箭,時不時也發暗器拒敵。

  沙漠之上,風馳電逐,石天成向前一指,對傅青主道:那邊有個烽火台,我們進去暫避一會,養好精神,晚上再殺出來!」眾人在風暴之後,大多困頓,要擋一千精騎,實不可能,光是逃跑,久了也必被追上。傅青主道:「只好如此!」眾人發一聲喊,搶入堡壘。烽火台是像金字塔形的堡壘,為歷代駐軍所築,有事之時,在上面的戍卒,點起烽火,可以互相照應。那座堡捨,只有七八名戍卒,不過片刻,全被摔出堡外。眾人關好石門,在烽火台的上層據守。

  楚昭南等率眾趕到,把烽火台團團圍住,烽火台高五丈有餘,不是輕功極好的,縱躍不上。楚昭南和辛龍子雖然可以,但上面有傅青主、石天成夫婦和韓荊等人,都是一流高手,兩人上去,力必不敵,因此暫時成了僵持之局。楚昭南笑道:「圍它三天,他們不累死,也餓死。」把一千精兵分為三批監視,搭好帳幕,自去休息。

  辛龍子跟了進來,翻著怪眼,向楚昭南討劍。楚昭南笑道:「咱們說好的,是你搶來才能給你,對不對?」辛龍子道:「不是我搶來的,難道是你搶來的嗎?」楚昭南道:「你雖然從劉郁芳處槍來,但卻給敵人反奪出手,不是我施展輕功,搶先接著,還不是落人敵人手中?辛大哥,這把劍怎麼說也是我師父賜給我的,咱們多年老友,自小就在天山一同玩耍,算我領你的情,你就讓我收回了這把劍吧。你要寶劍,包在我身上,我知道有好多寶劍,將來我幫你一同去搶。」辛龍子無法,只好答應。

  再說李思永、易蘭珠、武瓊瑤三人向炊煙起處疾馳而去,約一個時辰,趕到堡壘外面,三人見清軍把堡壘團團圍住,說聲「苦也!」武瓊瑤道:「殺進去把他們救出來如何?」李思永沉吟半晌,說道:「傅青主等若不走散,一千數百清兵也圍他們不住,只怕其中還有高手。」計議未定,巡邏兵早已發現,數十名清軍,騎馬衝來,武掠瑤發暗器「戳魂釘」打傷了五六人,易蘭珠寶劍起處世斬了數名,可是清軍越來越多,終於把三人圍在一個小丘之上。李思永舞起流星錘,清兵一近,便被打得頭崩額裂;武瓊瑤的「戳魂釘」也異常厲害,專打入身穴道,只可惜不能及遠。清兵在離開十多丈處圍住,用弓箭猛射,李思永和武瓊瑤飛錘舞劍,掃蕩飛箭,易蘭珠用寶劍劃開沙石,挖成一道窄窄的壕溝,三人躲在裡面,不時用接到的流矢反擊,清軍見三人這樣厲害,一面圍住,一面回去稟報。

  草原日落,新月乍升,武瓊瑤忽然驚叫道:「不好了,清兵之中,果有高手!」

  李思永探頭看望,只見一個清懼老者,如喝醉酒一般,身形歪歪斜斜,腳步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直奔過來。李思永怔了一怔,競不知是哪一門的身法。眨眼之間,這人已衝上小丘,武瓊瑤一抖手,三枚「戳魂釘」,如流星飛出,那人大袖一拂,只聽得錚錚幾聲,三枚飛釘,給他拍得互相激盪,飛墮地上。李思永的流星錘呼地拋出,那人一側身軀,伸出雙指一夾,狂笑聲中,李思永突感手上一輕,流星錘的鐵索已給夾斷。

  奔來的人正是辛龍子,他以半截流星錘作兵器,橫掃過去,易蘭珠嬌叱一聲,短劍一揚,把鐵素再斬斷一截,錘頭跌落地上。身形疾進,「雲龍三現」,一招三式,青光如練,劍花錯落,閃電般迎面射來,辛龍子喝聲:「好!」身子憑空跋起一丈多高,斜側一落,武瓊瑤手起一劍分心刺去,那料劍鋒堪堪刺到,人影忽然不見!好個武瓊瑤,見危不亂,腰如柳枝,折地一彎,青鋼劍劃了一道圓圈,銀虹環掃,劍光掌風中,辛龍子疾退數步,易蘭珠已是拔出寶劍,上來助攻。

  辛龍子狂笑道:「哈!哈!又是一把寶劍!」合著雙掌,在劍光中欺身疾進,照易蘭珠華蓋穴劈去,易蘭珠向後一退,全身自左向右一旋,一招「白鶴梳翎」,寶劍猛向敵人腕時疾劈,以攻對攻,十分凶險,辛龍子微「噫」一聲,身形一挫,腳底下暗一換步,身軀霍地一翻,閃到易蘭珠背後,雙拳齊出,用了達摩拳中最凶擴的「連環七星錘」,照易蘭珠的後心猛擊。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武瓊瑤搖的青鋼劍忽如飛鷹盤空,摟頭旋掃,辛龍子霍地回轉身來,雙臂左右一分,掌風發出,把武瓊瑤的劍震歪,喝道:「你從哪裡偷學來白髮魔女的劍法?」武瓊瑤隨白髮魔女不過三年,其時辛龍子早已在駱駝峰坐關,彼此都不知道。

  武瓊瑤道:「你管不著!」唰!唰!唰!連環三劍,迅疾異常,一招緊似一招,辛龍子身形滴溜溜的隨著劍鋒亂轉,武瓊瑤竟自連他的衣角也掃不著!但他見武瓊瑤劍招如電,也著實驚心,不敢冒進。易蘭珠身輕如燕,飛掠過去,辛龍子躬腰疾閃,易蘭珠回手一劍,「神龍掉尾」!向他腦後剁到。辛龍子避得開時,易蘭珠和武瓊瑤已兩劍相聯,首尾呼應,把辛龍子迫落壕溝!

  就在這窄窄的壕溝中,辛龍子展開了武林中僅見的怪異身法,也就是失傳了數百年的達摩秘技,閃展騰挪,在方寸之地盤旋如意,易蘭珠武瓊瑤雙劍交擊,竟自傷他不著,但他數度想反撲上來,也不能夠!武、易二人,一得白髮魔女真傳,一得天山劍法精髓,除了功力稍差之外,全都是最上乘的劍術,辛龍子也僅能閃避,無法反擊。

  說時遲,那時快,清兵已趁勢撲上小丘,李思永一人擋得東來顧不了西,正自手忙腳亂,武瓊瑤見狀,回身疾掃兩劍,把兩名迫近的清兵斬傷,李思永搶了一桿大槍,遠挑近打。可是就在武瓊瑤分身應付清兵之際,辛龍子已躍了上來,掌風霍霍,凌厲無前,易蘭珠的寶劍竟自封閉不住!

  再說傅青主等人在堡壘之中過了半夜,養好精神,石天成領頭衝出,清軍分班監視,早有防備,發一聲喊,箭如雨落,把眾人射退,傅青主與韓荊打個招呼,脫下長衫,驀地展開「鐵布衫」功夫,上下翻飛,就如西面盾牌一樣,將彎箭激盪得四面飛射,石大娘翩然瓊出,劍招疾發,一下子撲人清軍陣中,只聽得一片呼叫之聲,當者辟易。可是清軍都是精選的勁卒,並不潰亂,幾名大內衛士,疾忙趕來截擊,混戰中,群雄把清軍節節殺退,但還是未能衝出包圍。

  石天成殺得性起,雙掌翻飛,把一名大內衛士擊得橫飛出去,隨手一撈,將一名清軍抓在手中,橫掃直擊,近身的兵士,心內發慌。傅青主與石大娘一左一右,奮力衝開一條血路,正自殺得沙塵滾滾,呼叫暄天之際,楚昭南仗劍殺來,石大娘勃然大怒,迎面一劍,楚昭南橫劍上封,瞬息之間,石大娘就一連攻了三劍,楚昭南暗暗驚奇,料不到這老婆子的劍法如此厲害,一個「樓膝繞步」,反圈到石天成背後,寒光一閃,游龍劍「玉女穿釘」,朝肩後「風府穴」便刺,石天成挫腰一轉,雙足疾發,楚昭南口擊不中,翩然如鷹隼穿林,從石天成右側繞出,身隨劍走,劍隨身轉,猛地翻身挺劍,又朝韓荊的面門刺來,韓荊舉龍頭枴杖奮力一擋,丁噹一聲,杖頭給斬去一截,楚昭南也給震得虎口發熱。

  楚昭南片刻之間,連襲三名好手,傅青主大怒,猛然喝道:「釘著他!」運劍如風,追蹤急上,石大娘、韓荊左右包抄,楚昭南大吃一驚,疾忙後退,清兵為要衛護主帥,只得跟著後退,群雄以擒賊擒王的戰法,緊緊迫著楚昭南,衝開了一條血路!

  傅青主等且戰且走,忽聞附近又有吶喊廝殺之聲,抬頭一望,正好聽得一聲嬌喊:「傅伯伯,快來,快來!」竟是好友武元英的女兒武瓊瑤,再仔細一看,李思永和易蘭珠也在那裡,又驚又喜,拚命衝出,楚昭南率眾回頭截擊,頓時又成膠著狀態。武瓊瑤等三人,給辛龍子和清軍圍在小丘,形勢十分不利。

  混亂中,韓荊忽然奮不顧身,一技龍頭枴杖使得呼呼風響,拚命向楚昭南戳去。韓荊自投向義軍之後,李來亨兄弟因他是李定國的舊人,以老前輩待他,非常敬重,韓荊想起自己幾乎誤入畦途,又是慚愧,又是感激,此刻見李思永陷入重圍,寧死也要救出李思永。

  韓荊的天龍杖法,招招都是殺手,兩名衛士,趕來攔截,他竟然全不防衛,肩頭中了一刀,前胸中了一箭,都置之不理,枴杖一指,一名衛士給點中穴道,倒地不起,手腕一翻,又把另一名衛士的天靈蓋擊碎,直如一頭受傷的瘋虎,浴血前衝。楚昭南大怒,游龍劍疾如風發,銀光匝地,斬足截腰,韓荊兀然不懼,龍頭枴杖在劍光中直截進去,只聽得一陣金鐵交嗚之聲,龍頭枴杖斷為幾截,腰脅也給劍尖劃破皮肉,但楚昭南也給他擊中一掌,叫出聲來。群雄見韓荊如此拚命,個個奮力殺上。楚昭南身形一縮,快似風車,用天山劍法狠辣招數,斜裡一掃,喝道:「你想送死!」那知韓荊竟然不避不閃,反迎上去,只聽得波的一聲,楚昭南的劍插入了他的胸膛,而他也一杖打中楚昭南脛骨,楚昭南外地一滾,翻了出去,韓荊血如泉湧,倒在地上。傅青主將他抱起,韓荊叫道:「你們快去救李公子!」竟然死在傅青主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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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8:40:29 |只看該作者

第23回 詭計多端 毒酒甜言求秘笈 艱難幾度 癡情蜜意獲芳心(2)

  傅青主目中蘊淚,一口劍使得凌厲無前,楚昭南受了韓荊一掌一杖,元氣大傷,正自調勻呼吸,不敢攔截。群雄一會兒便衝上小丘,辛龍子迎面一抓,傅青主身移步換,一劍斜劈,武瓊瑤、易蘭珠左右急攻,石大娘一招「掌擊長空」更是迅捷非幾,後發先至!辛龍子身形疾轉,忽然慘叫一聲,身形疾起,儼如瓊波巨鳥,從易蘭珠頭頂飛出,傅青主等也不追趕,和李思永會在一處,見他們三人都毫髮無傷,這才放下心來。

  石大娘歎道:「這人的武功真是我生平罕見,他肩頭已給我掃了一劍,還能夠飛身逃出,確是勁敵。只可惜他誤入歧途。」

  石無成暗暗詫異,他雖然未得師門真傳,但看辛龍子的身法,卻完全不是師父所教,眾人都不知他是什麼路數。

  傅青主將韓荊放下壕溝,將他埋了。李思永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抓起長槍,說道:「我們衝出去。」忽見清兵兩邊分開,又是一隊人馬趕來。為首一個老者,鬚眉如雪,手使兩柄長劍,身法極快,成天挺跟在他的身後,雖然疾跑,卻總是有七八步距離。傅青主怵然一驚,說道:「這人是誰?武功看來還在楚昭南之上。」話聲未了,那老者已衝上來,雙劍左右一剪,把傅青主的劍幾乎絞得脫手飛出,但傅青主是一派宗師,劍法非同小可,趁勢一送,解了來勢,喇地一劍刺出,也是迅捷異常。那老者正是長白山派的祖師風雷劍齊真君,傅青主接了一招,知道對方功力極高,心念一動,無極劍一招「迎風掃柳」,將齊真君右手長劍粘著,大袖一拂,施展平生絕技,又將齊真君左劍裹著,石大娘涮的一劍刺來,齊真君手腕一沉,使個「鳳點頭」,讓過石大娘的劍,雙劍剛剛撤回,那料石大娘左一劍右一劍,劍招越展越快,齊真君給迫得團團亂轉,待至騰劍格擋時,已給她一連攻了七八劍。

  成天挺如飛趕至,正碰著傅青主一劍刺出,他雙筆「橫架金梁」,向上一擋,只聽得了噹一聲,火花四濺,雙筆竟給盪開,但他身形竟是紋絲不動。傅青主暗讚「好功力」,無極劍劃了半個弧形,用了十成氣功,慢慢劃去,成天挺只覺一股極大壓力推來,立足不穩,連道幾步,但雙筆仍是發招,雖敗未亂。

  那邊廂齊真君穩了身形,雙劍呼呼展開,隱隱帶著風雷之聲,招數又變化繁複,虛實莫測,石大娘功力到底稍遜一籌,五禽劍法雖然迅捷無倫,卻如碰著了銅牆鐵壁,無法進攻,但齊真君用足了氣力,才阻遏得她的攻勢,亦是不覺暗暗驚奇,想不到在受挫於凌未風之後,又一連碰著兩個好手。

  石大娘迭遇險招,知道久戰不是他的對手,這時清兵圍了上來,還雜有許多維人,石天成、易蘭珠等人正據小丘作戰,武瓊謠看見石大娘處在下風,一劍飛來助她一臂。武瓊瑤使的是白髮魔女的獨門劍法,一招「冰川倒瀉」劍鋒自上而下,稍一顫動,便是寒光點點,冷氣森森,逕自逼來。齊真君雙劍一封,被迫退守,石大娘劍法何等快捷,趁勢一劍,從齊真君肩頭擦過,齊真君一劍擋住武瓊瑤,反手一劍,再把石大娘迫退。但她們二人聯手,已是把齊真君圍在劍光之中。

  且說凌未風與飛紅巾下山之後,一直尋找,凌未風、飛紅巾和許多牧民相熟,那日聽說一個少女向吐魯番前進,一問相貌,正是易蘭珠。張華昭心中大喜,向飛紅巾再三道謝。飛紅巾道:「我不會再攔阻你了,你應該多謝你的凌叔叔。」兩人一笑,加快腳程,朝吐魯番行去。

  走了一陣,忽然碰著大風沙,飛紅巾在草原長大,知道厲害,放眼找尋掩蔽之地,忽見不遠之處,有一座大帳幕,飛紅巾帶眾人叩帳直入,只見帳中點著一支大牛油燭,地上躺著一個中年男子,旁邊有一男一女守護,飛紅巾看了一眼,忽然叫起來道:「你們兩人不是麥蓋提和曼鈴娜?」那女的凝神細看,也叫起來道:「飛紅巾,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三人狂喜流淚,互相擁抱。地上躺置的那個男人,睜開雙眼,嘶聲說道:「飛紅巾,是你嗎?你要替我報仇!」飛紅巾跳起來道:「呀,伊士達,你也在這裡!」

  飛紅巾招手叫凌未風過來,說道:「這兩人是你楊師兄的盟弟,當年他們三人曾橫越塔克拉馬干大沙漠,從北疆來到南疆。」(詳見拙作《塞外奇俠傳》)麥蓋提道:「你就是楊大俠的師弟凌未風嗎?」凌未風點點頭道:「你們和楊師兄是八拜之交,那也就是我的兄長。」說罷拜將下去,麥蓋提急忙還禮,伊士達突然以肘支地,掙扎起來,斷斷續續地說道:「凌未風,我想見你許久了,現在才見著,可惜已經遲了。我這裡有把寶劍,是你師兄當年給我的,現在我用不著了,你拿去替我報仇吧。」說罷雙眼一翻,就此一瞑不視。

  楊雲驄飛紅巾和麥蓋提伊士達四人,當年都是生死的交情,麥伊二人乃是哈薩克族有名的勇土,楊雲驄戰死,飛紅巾隱居,麥蓋提和伊士達在草原流浪。曼鈴娜是一位牧羊姑娘,和麥蓋提是青梅竹馬的友人,後來和麥蓋提結婚,三人常在一起。

  飛紅巾忍著眼淚,對麥蓋提道:「二十年來,我離開你們,實在感到慚愧。」麥蓋提道:「飛紅巾,你回來了,那就好了,你給我們增添不少勇氣。」飛紅巾道:「是的,和大夥兒在一起,什麼苦難都忍受得住。伊士達死了,我們會踏過他鮮血染紅的泥士,替他報仇的。」

  帳幕外大風中麥蓋提用低沉的聲調訴說伊士達死的事。麥蓋提道:「飛紅巾,你還記得那個喀達爾族的酋長孟祿嗎?當年他為了楊大俠和納蘭秀吉女兒的事,曾誣蔑楊大俠是奸細,誰知他才是奸細。清廷最近派人和他聯絡,叫他遊說南疆各族,投順朝廷。我們三人一點也不知道此事,到了南疆的喀爾沁草原,仍然到他那裡作客。正巧清廷派了一個使者來,那使者是個髦眉皆白的老者,據說是什麼長白山派的祖師。孟祿聚集一向聽他話的三族十二部落的酋長會談,不料其中卻有七個部落不願投順,伊士達尤其義憤填胸,大聲斥責孟祿,因此又有兩個部落脫離了孟祿,九個部落的酋長和他們帶來的人一起離開,伊士達還想再勸孟祿回頭,孟祿突然變臉,把伊士達斬了一刀,我們兩人拚命救他脫險,孟祿怕其他的人抱不平,不敢追趕。我們將伊士達救出之後,不料又遇著了風沙,想不到他身經百戰,不死在敵人手中,卻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凌未風默默向伊士達致敬,就用伊士達給他的劍挖開沙土,將伊士達埋葬。麥蓋提道:「這把劍是楊大俠當年在西藏天龍派手中搶過來的。天龍派的天蒙禪師帶十八名弟子包圍他,給他繳了十九把兵刃。」凌未風見這把劍寒光奪目,看來不在游龍劍之下,本來想還給麥蓋提的,突然心中想起一事,改變主意,把劍留下。這時風沙已息,凌未風霍然起立,說道:「風暴過去了,我們向前走吧!」

  無巧不巧,他們所走的方向,可正是李思永、易蘭珠等人被圍困的地方。而此際,在清兵的陣營裡,也正發生著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楚昭南吃了韓荊一杖一掌,傷勢不輕,仗著內功深湛,調勻呼吸,又服了用天山雪蓮所製煉的碧靈丹,運氣一轉,一股暖氣,從丹田直升上來,自覺功力比前高了許多,暗自欣慰,但一想起凌未風卻比自己還高,又不禁暗暗喪氣,正想再去視察戰情,忽見辛龍子氣急敗壞地逃下來,右肩一片鮮血,大吃一驚,急忙問道:「你怎麼了?」辛龍子怒道:「你還問哩?都是你叫我去搶什麼寶劍,哪知敵人個個都是高手,我竟然給一個老乞婆刺了一劍,好只是輕傷,要不然真會把這幾根老骨頭埋在沙漠。哼,我再也不理你了!」邊說邊撕開肩上麻衣,敷上了金創聖藥。楚昭南道:「我們幾十年朋友,你就不幫我一點忙,真的要走?」辛龍子道:「我要回天山練劍,誰耐煩跟你做官。」說罷一佛麻衣大地,轉身便走。

  楚昭南忽然叫道:「辛大哥,且慢!」辛龍子回頭道:「你別想再留我了!」楚昭南道:「我不是想留你,只是你吃那老乞婆刺了一劍,你知道那老乞婆是什麼人嗎?她是你的師嫂,她的劍用毒藥浸過,劍傷雖不厲害,十二個時辰之內,你必毒發無救!」楚昭南全是胡說八道,但辛龍子卻信以為真,果然似覺肩頭有點麻癢,面色大變,慌張說道:「這怎麼好?」楚昭南笑道:「所以我要請你多留一會,我有解藥,但要用熱酒送服,我就叫人給你取熱酒來。」說罷催一個隨身衛士,趕去燙一壺酒。

  你道楚昭南打什麼鬼主意!原來他見辛龍子出手,怪異非常,遠非在天山之時可比,就連他的師父卓一航,似乎也不及他,而他的掌法身法,更不像武當派的,心中大疑,所以想套問他。當下說道:「辛大哥,我的解藥雖然可以給你解毒的,但你這身武功,是不是還能保全,我就不知道了。呀,那老乞婆也真毒,受了她的毒劍所傷,恐怕也會慢慢衰弱。辛大哥呀辛大哥!若是你成了廢人,做兄弟的劍法不是他們對手,只怕想替你報仇也不能夠!」

  辛龍子一聽,恍如晴天霹雷,含恨說道:「我若真的成了廢人,就把劍法傳你,教你成為天下第一劍客,比你的師父還厲害!」楚昭南心中大喜,面上卻不露出痕跡,淡淡說道:「做兄弟的一定盡心替你醫治,原不望你有什麼報答。只是恕我問你一句,在天山之時,你的劍法好像好像……並不,並不怎樣……這回又未見你使劍,難道你是新近練成劍法,還沒機會施展嗎?」辛龍子翻著怪眼道:「怎麼你不信我?我這兩年得了達摩一百零八式的真傳,達摩劍法也未必在你的天山劍法之下!」楚昭南是武林加頂兒尖兒的好手,自然知道達摩劍法失傳的故事,這一喜非同小可,自思若學了達摩劍法,融兩派劍法之長,那真是天下無敵了。

  說話之時,衛士已將熱酒取到,楚昭南將一包藥粉,彈在酒中,叫辛龍子飲下,辛龍子不疑有他,一口就吞完了。過了片刻,只覺眼前金星亂冒,腹痛如絞,楚昭南大叫一聲「倒也!」一把就抓過來。辛龍子吃一驚,忽然一聲大吼,身形一閃,雙掌呼的一聲,把楚昭南打倒地上,楚昭南在地上打個盤旋,游龍劍卷地掃來,辛龍子叫道:「楚昭南,你好狠!」一縱身,出了帳幕,飛奔而去!

  楚昭南在熱酒中下了毒藥,以為辛龍子必被毒斃,急於要搶他的達摩秘笈,那料辛龍子功力極高,雖中了毒,卻能忍住,猛然醒覺,閃電般的反擊過去,楚昭南猝不及防,竟然讓他打倒。但辛龍子也知道楚昭南武功和自己不相上下,這番一擊而中,原是邀天之倖,哪敢戀戰,因此急急落荒而逃。清兵見他是主帥好友,自是不敢阻擋。

  凌未風等人行了半日,忽聞遠處有廝殺之聲,正待拍馬追趕,忽見辛龍子衣裳破裂,如飛奔來,凌未風在馬背上一躍而起,攔在辛龍子面前,喝道:「好,我不找你,你倒敢來找我,我們再戰三百合!」凌未風只道他要帶領清軍來捉拿自己。辛龍子如瘋虎一般連劈數掌,叫道:「好,你們師兄弟都不是奸人,我辛龍子命喪你們手中,天下英雄也要笑話你們!」凌未風凝神運氣,拆了幾招,辛龍子忽然咕咯一聲,倒在地上,毒藥發作,他的氣力也已耗盡,凌未風的掌並未打中他,他已自己倒下了。

  凌未風一聽話中有話,急忙將他扶起,問道:「怎麼樣?我有什麼見不得人之處?」辛龍子掙扎說道:「哼,楚昭南用毒藥暗算我,你又乘我臨危來迫我,我偏偏不叫你們稱心如意!」取出達摩秘笈,雙手便撕。凌未風伸掌一拍,將秘笈拍落,一看他已面色淤黑,急忙取了一粒碧靈丹,塞入他的口中,辛龍子還待掙扎,給凌未風在下巴一捏,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巴,把那顆藥丸骨碌碌地吞進去。過了許久,辛龍子放了幾個臭屁,胸中舒坦許多,面色漸漸好轉。

  辛龍子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凌未風。凌未風道:「好了,你所受的毒已給解了。」辛龍子內心感激,卻不道謝。翻著怪眼說道:「你果然和你的師兄不同,只是我還要與你比劍。」凌未風笑道:「不忙,待你完全康復之後,我一定奉陪。你且帶我去找楚昭南那廝。」桂仲明上前叫聲「師叔。」辛龍子哈哈笑道:「你媽媽的劍法很好,你這個師侄也還不丟師叔的臉。好,瞧你凌叔叔的份上,我認你了。你的爹媽現在給人圍著,我們先去救他們出來!」

  李思永和傅青主等會在一起,實力大增。齊真君給石大娘武瓊瑤纏住,風雷雙劍,雖然厲害,卻也佔不了便宜。成天挺給傅青主的無極劍法殺道,只是清兵和維人重重包圍,又有三個一流高手壓陣,群雄也是衝不出來,只能據守小丘,近用劍刺,遠用箭射。

  炎日西逝,涼月東昇,沙漠氣候變幻極大,饒是在「火洲」吐魯番的附近,晚上也是苦寒襲人。清兵在沙漠上燒起野火,照耀得明如白晝。劉郁芳望著遙遠的天山,隱隱看見雪山冰峰,高出雲表,在夜空中閃閃發光。

  劉郁芳微感涼意,摟著易蘭珠道:「火洲附近,晚上還是這樣寒冷,天山之上,更不知是何等酷寒呢!」易蘭珠笑道:「我是自小在天山長大的,姐姐是江南人一定過不慣的。」劉郁芳想起了凌未風,心想他若真是自己少年時候的那個朋友,則他為了自己,遠走異鄉,挨受天山的酷寒,江湖的險惡,則他氣恨自己,也真怪不得他,心裡一酸,喟然歎道:「若有一日我也能上天山看看就好了。」武瓊瑤傍著李思永,按劍監視清兵,忽見劉郁芳若有所思,詫然問道:「劉大姐,你想些什呀?」劉郁芳默然不答,李思永忽然大叫道:「你們快看又是什麼人來!」只見清兵陣腳大亂,齊真君帶領維人上去阻截。

  火光中劉郁芳看得分明,為首的人竟似凌未風模樣,傅青主說道:「咦,奇了,怎的這樣湊巧,凌未風真的來了。」凝神看時,只見凌未風只帶著幾個人,已和齊真君交上了手,李思永道:「清兵人多,凌未風雖然武藝高強,只怕也衝不進來。不如咱們衝下去和他會合吧!」群雄正想行動,忽然齊真君拔步飛逃,他所帶的維人大聲呼叫,擁著凌未風,竟然倒戈反殺過來,清軍登時大亂!

  原來凌未風和飛紅巾趕到戰場,齊真君一劍飛前,手下幾百維人卷將過來,凌未風長劍一揮,將齊真君雙劍格開,飛紅巾忽然一拍凌未風肩頭,叫道:「退下!」長鞭一指,大聲叫道:「你們還認得我嗎?我是飛紅巾!」齊真君疾刺兩劍,飛紅巾身形閃動,並不還招,繼續叫道:「你們聽我命令,把這老賊殺掉!」年老的維族戰士們狂喜叫道:「是飛紅巾!」年青的戰士們雖然不認得,卻都聽過飛紅巾的大名,霎時間歡聲動地,刀槍劍戟齊向齊真君身上戳來,齊真君一劍劈翻兩人,飛紅巾的長鞭已啪的一聲,打到他的背後,齊真君拔步飛逃,凌未風揮劍急上。

  維人的首領是孟祿的兒子孟山,孟祿歸順清廷,選了一千騎兵,由他率領,跟隨清廷的特使齊真君回去迎接清兵,走到中途,和楚昭南帶來的禁衛軍會合的。此時小丘上群雄紛紛衝下,孟山領兵去堵截飛紅巾,大聲彈壓。不料維人見是飛紅巾,大半不聽他的說話,他只得帶著心腹逃命,戰場形勢,頓時改觀,維族騎兵和清軍勁卒互相搏殺。

  辛龍子搶入亂軍之中,正碰著楚昭南落荒而走,大喝一聲:「哪裡走!」楚昭南突覺勁風斜吹,辛龍子雙掌呼的打到。楚昭南側身一閃,喇的一劍刺出,辛龍子一拳撲空,再度進招,楚昭南身隨勢轉,劍撩掌劈,狠辣異常,辛龍子空手搶進,究有顧忌,兩人閃電般地拆了幾招,成天挺和眾衛士已趕到,凌未風急忙仗劍趕來,辛龍子在圍攻之下,肩頭又給楚昭南刺了一劍,凌未風展開天山劍法,銀光點點,飛灑而來,楚昭南剛擋得一劍,背心卻中了辛龍子一掌,急忙拔足飛逃,凌未風長劍翻飛,護住了辛龍子,問道:「你的傷勢怎樣?」辛龍子道:「不要管我,你去追那廝吧!」凌未風見他肩頭血染,知是傷得不輕,說道:「有飛紅巾他們追擊,一定會打贏的。」強拖著他退下。這時忽然聽得易蘭珠呼叫之聲,桂仲明正跑過來,凌未風道:「你照顧師叔。」提劍勇闖,辛龍子也想跟去,只是週身骨痛,桂仲明持劍給他開路,卻不許他廝殺。

  原來張華昭瞧見易蘭珠在亂軍之中衝殺,心頭狂喜,拚命衝去。楚昭南和成天挺等飛逃,迎面正碰著傅青主易蘭珠和武瓊瑤,三口寒光閃閃的利劍,截著去路,楚昭南知道厲害,斜刺一衝,側面又是石天成夫婦攔住,楚昭南暗叫一聲苦也,忽見張華昭跑來,心中大喜,扭轉了頭,一招「極目滄波」反手一劍,閃電般地刺到張華昭脅下,張華昭全神貫注易蘭珠,猝不及防,身形一縮,手腕已給他左手三指扣著脈門,一把甩將起來,石大娘唰的一劍刺到,楚昭南獰笑道:「叫你們刺!」把張華昭左右一蕩,易蘭珠大叫起來,石大娘急忙收劍,楚昭南等領眾人已衝過去了!

  凌未風縱躍如飛,大聲叫道:「把人放下!」劉郁芳從側面殺出,奇門暗器錦雲兜突然當頭一罩,楚昭南霍地避開,忽覺手腕一陣麻痛,凌未風手臂一伸,雙指直點他的面門,手掌一鬆,張華昭倏地倒落地上。凌未風急忙扶起,劉郁芳與易蘭珠雙雙過來。武瓊瑤撫劍大笑,楚昭南卻已逃出去了。

  易蘭珠愕然問道:「武姐姐,你笑什麼?」武瓊瑤道:「他中了我的白眉針,有他一生好受的了。」白眉針是白髮魔女的獨門暗器,細如牛毛,所以稱為白眉針。這種暗器雖不足制敵人死命,卻是狠辣非常,入了人體,極不容易取出,真是有如附骨之疽。楚昭南所中的兩枚白眉針,都隱入骨頭關節之中,以至功力漸減,這是後話。

  楚昭南與成天挺等一逃,清兵全部潰退,飛紅巾勒馬不追,回頭一望,見張華昭執著易蘭珠的手,互相凝視,戰場上的一切紛擾,他們都好像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飛紅巾笑盈盈地走了過來,易蘭珠忽見飛紅巾出現,心頭一震,顫聲說道:「姆媽,不是我想離開你……」飛紅巾接聲笑道:「蘭珠,我也不想離開你,所以我也出來了,讓我們大家都在一起,像一家人那樣快快活活過日子。」易蘭珠眼淚奪眶而出,抱著飛紅巾道:「姆媽,我真的感激你,你待我比親生的女兒還要親。」飛紅巾道:「你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女兒,也是凌叔叔的好侄女和他們的好朋友。」說著特別指了張華昭一下,易蘭珠羞得垂下頭來。張華昭忽然驚呼道:「你怎麼有這麼多的白頭髮了!」一陣風過,易蘭珠的頭髮給風吹開,白髮混在黑髮之中,有如繁霜堆鬢,飛紅巾咽然歎道:「我們師徒三代,竟然都是未老白頭!」張華昭心念一動,執著易蘭珠的手道:「不要緊,我給你醫!」從懷中取出錦匣,縷縷清香,沁人心肺。

  易蘭珠性最愛花,一見兩朵優曇仙花,一紅一白,不覺心醉。張華昭又解下盛水的葫蘆,遞過去道:「蘭珠姐姐,我要你把這兩朵花吃了。」易蘭珠笑得如花枝亂顫,纖指戳向張華昭面頰,低聲說道:「真孩子氣!這樣好花,吃了不糟蹋嗎?」張華昭道:「一點也不孩子氣,我求你把它吃下。」飛紅巾道:「你就把它吃下吧,在天山時,你不是也喜歡弄些雪蓮來泡茶嗎?」易蘭珠見他們都說得那麼「正經」,頗為奇怪,她本來愛極這兩朵花,也喜歡吃鮮花花蕊,撫弄一回,把兩朵花都嚼碎下嚥,只覺齒頰留芳,她舐舐舌頭道:「真好吃!還有嗎?」張華昭笑道:「你吃上了癮來了。我可沒有花再給你吃了。」飛紅巾笑道:「想再要這兩朵花,可要等六十年後了。」易蘭珠愕然不解,飛紅巾也不向她說明。

  李思永看著張華昭喂花給易蘭珠吃,低聲吟道:「十八年來墮世間,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誰邊?」這是納蘭容若的名句,納蘭詞那時流行全國,幾乎婦孺能誦。武瓊瑤赦然一笑,瞧了他一眼,低聲道:「李公子,怎麼樣?是羨慕別人呀?還是妒忌別人呀?」李思永面上徘紅,見武瓊瑤眼中似含有無限情意。他低聲說道:「有你在旁,我用不著羨慕,更用不著妒忌呀!」這霎那間,武瓊瑤面也紅了!

  這個時光,劉郁芳也正和凌未風互敘契闊。凌未風見劉郁芳清瘦許多,黯然無語。劉郁芳道:「我以為不能再見著你了!」凌未風強笑道:「我答應過你和你同上天山,此願未償,我們如何會不再相見?」

  群雄會集之後,武瓊瑤帶路前行,傅青主問道:「你的爸爸可好?」武瓊瑤道:「就是他叫我來接伯伯的呀!」傅青主和武元英是生死之交,和故人相見在即,十分喜悅。正說話間,忽見前面塵頭大起,又有百餘健馬衝來,傅青主蹩眉道:「難道楚昭南那廝還敢回來?」縱眼看時,只見領著這隊人馬的竟是一個孩子,傅青主甚為奇怪,武瓊瑤已大聲叫道:「弟弟,弟弟!」那個孩子一個觔斗從馬背翻下,扯著傅青主的袖子,叫道:「傅伯伯,你不認得我了嗎?」傅青主哈哈大笑道:「成化,你長得這麼大了,你帶這麼多人來做什麼?」武成化是武元英的兒子,曾跟傅青主學過水袖接暗器的功夫,那時他只有十一二歲,現在已經是十四五歲的大孩子了。

  武成化雙眼紅腫,連連扯著傅青主道:「傅伯伯,你快去看我的爸爸,他昨晚受人暗算了!」傅青主跳起來道:「有這樣的事?」武元英是終南派的名宿,武功甚強,想不到在西北邊荒之地,竟有人能暗算他。武瓊瑤非常著急,連忙催弟弟快說。武成化道:「昨晚三更時分我正熟睡,忽然聽得爸爸大聲呼喝,我跳起來,只見兩個賊人從你的房間裡鑽出來……」武瓊瑤道:「在我的房間裡?」武成化道:「是呀,從你的房間裡出來,爸爸大怒,展開金背斫山刀,就和他們動上手啦,其中有一個人說話陰聲怪氣的,形貌體態都像女人,你說怪不怪?另一個卻是老頭子,我一把棋子撒去,沒有打著,忽然爸爸大叫一聲,跳出圈子,這時楊叔叔也來了,那兩個賊人也跑了,爸爸扯開衣服,胸膛黑了一大塊,今天還不能起床,他聽得天地會兄弟的報告,知道百多里外的沙漠有大隊人馬廝殺,所以派我帶人來看,看傅伯伯們是否被圍住了。」武元英在三年之前,和天地會的兩個首領華紫山,楊一維輾轉入疆,在草原上建立村落,武成化口中說的兩位叔叔就是他們,武成化說罷,這兩個人便即上來謁見他們的總舵主劉郁芳,再拜見傅青主。桂仲明拉著冒浣蓮道:「冒姐姐,聽這位小弟弟所說,似乎是人妖郝飛鳳也來到回疆了。他的武功如何傷得了武莊主?」傅青主點點頭道:「說話陰聲怪氣,形貌體態都似女人的怪物,那一定是郝飛鳳了,小弟弟,他手中使的是不是一把鐵扇子?」武成化道:「是呀!兩個人使的都是鐵扇子!」傅青主催馬快走,對凌未風道:「敢是那個老怪物也來了。」正是:

  江南來老怪,塞外現人妖。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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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8:41:08 |只看該作者

第24回 漠外擒兇 石窟絕招誅怪物 草原較技 天山神劍伏奇人

  凌未風猜到幾分,心頭一凜,問道:「哪個老怪物?」傅青主道:「鐵扇幫的幫主尚雲亭。」凌未風道:「聞說這老怪物頗有獨門武功,軟的硬的全都不吃,黑道白道全不賣帳,雖然混賬,卻還不是頂壞的人,如何會同人妖郝飛鳳在一起?又如何會去找武元英的晦氣,這卻真是出奇!」

  眾人快馬加鞭,百多里路,不過半天就趕到了,村莊上的人急忙迎接,武大娘喜道:「傅伯伯來了,成化的爹有救了!」傅青主與武瓊瑤進入內室,只見武元英面色淤黑,氣若游絲,見了故人,嘴唇微動,卻說不出話來,傅青主仔細驗視,替他把脈,說道:「不礙事,不礙事。」急忙替他放血,並推拿有關的穴道,然後取出一塊藥餅,給他嚼碎吞了。過了片刻,武元英面色好轉,叫道:「好狠毒的老東西!」在床頭下取出一支黑色的毒箭,說道:「不是我這幾根老骨頭還熬得住,可見不著你了!」武元英一向在西北,而尚雲亭則在江南,兩人從未見過面,武元英道:「昨晚我斗那兩個賊人,老賊的武功雖強,我還擋得住他。他那把鐵扇起初施展的也不過是點穴功夫,不料到了後來,越鬥越急,我的刀尖碰在他的扇上,蓬的一聲,就飛出了,幾枝毒箭,暗器原來是藏在扇子內的。」尚雲亭的毒箭,本來見血封喉,幸在武元英幾十年功夫,非比尋常,這才熬得到傅青主到來。傅青主心中暗叫「好險」!剛才他說的「不礙事」,只是安慰武諒瑤的,現在見武元英已真的不礙事了,這才鬆了口氣。

  傅青主不許武元英多說話,叫武瓊瑤侍候他休息,自出外堂。武大娘和天地會的弟兄早宰了幾隻肥羊,備好水酒款待。眾人等一路上吃的都是乾糧,嘴裡早淡出鳥來,大塊肉,大塊酒,吃得很是高興。武大娘悄悄地對傅青主道:「傅伯伯,你瞧那兩個賊人還會不會來?」傅青主道:「我就擔心他不來!」想了一會,叫武大娘喚武瓊瑤出來,叫她和易蘭珠不要攜帶武器,到村裡村外走了一轉,又對武大娘道:「嫂子,請恕我無禮,我想請嫂子開設靈堂,門口掛白,假裝辦喪事。」武大娘道:「為什麼?」傅青主輕聲道:「引敵人來呀!這兩個怪物,尤其是那個人妖,我早就想把他除了!」武大娘和丈夫一向豁達,進去和他說了,武元英哈哈笑道:「我這條命也是傅老哥子救的,我還有什麼忌諱?要裝假就要裝得像一點,叫瓊兒逐戶去報喪。」

  傅青主替武大娘安排完畢,叫武瓊瑤和易蘭珠在原來的房間睡覺,自己和石天成則在鄰房,石大娘和武大娘同住,凌未風在外面巡視。佈置得非常周密,不料一連兩晚,敵人都不來。傅青主道:「我看敵人一定會來的。不能鬆懈。」果然第三晚的下半夜,敵人真個來了,武瓊瑤幾乎著了道兒。

  鐵扇幫的幫主尚雲亭和人妖郝飛鳳遠來回疆,其中卻有一段緣故。他們是給孟武威和石振飛迫得遠走高飛的,孟武威的兒子孟堅那次給納蘭相府保縹,幾乎挫折在郝飛鳳手上,因此自北京大劫天牢之後,孟武成就攜子下江南,並約得石振飛相助,把鐵扇幫的垛子窯挑下,尚雲亭敗給石振飛的躡雲十三劍,郝飛鳳也幾乎給孟武威的鐵煙桿打死,尚雲亭仗著一身精純的武功,輸了一招,就脫出身來,掩護郝飛鳳逃走,後來委實在江南站不住了,這才遁到漠外。

  卻說凌未風在外面把風,三更過後,毫無動靜,無聊得很,抽出伊士達臨終時送給他的那一把寶劍來,這把劍古色斑斕,寒光透射,式樣和中士的劍又有不同,他把玩了一會,忽見村頭人影一閃,把劍一橫,就奔上前去。前面來的乃是三個番僧,凌未風征了一怔,心想尚雲亭和郝飛鳳自己雖然沒見過,但總不會是番僧吧?正想發問,為首的番僧忽然咦了一聲,走了上來,翻著怪眼問道:「你這廝從何得到這把寶劍?」凌未風道:「這把劍與你有何關係?」番僧冷笑道:「你可知這把劍的來歷?」凌未風道:「什麼來歷我可不管,我只知道它是楊雲驄的東西!」番僧叫「哼」了一聲道:「楊雲驄的東西?楊雲驄是個強盜,他若不是死在江南,我會把他的骨頭挖出來打三百鞭!」凌未風最敬愛自己的大師兄,聞言忍著一股怒氣,問道:「你莫非就是天蒙禪師?」番僧得意笑道:「原來你也知道老佛爺的名字,那麼你也該知道這把劍是我的東西了。你乖乖送上,老佛爺可饒你一條校狐,要不然,哼,教你找楊雲驄去!」凌未風心想:天蒙禪師當日率門下弟子圍攻自己的師兄,給師兄繳去他的寶劍,送給伊土達,說起來這番僧怪不得誰。只是現在己過了二十多年,不知他是好是壞,若然他已改過,那麼清兵入侵在即,蒙藏回疆的人都應齊心抗敵才是,不值得為了一把劍而得罪他。正躊躇間,那番僧又喝道:「你給不給?你是什麼人?敢抗老佛爺之命!」凌未風道:「我就是楊雲驄的師弟!」番憎板著臉孔問道:「我只知楊雲驄有一個師弟楚昭南,怎麼現在又鑽出一個來了?你若是楊雲驄的師弟,那麼你也得聽你現在的師兄的說話。」凌未風揚眉問道:「你說什麼?」天蒙禪師哈哈笑道:「你還不知道嗎?那你準是假冒的了!楚昭南帶官兵到了回疆,派人入藏向我賠罪,替他死去的師兄求饒,叫我幫他平定蒙藏!他答應給我找回寶劍,若找不回,就把他的游龍劍送我哩!這把劍既在你手中,那還有什麼可說!」凌未風忽然圓睜雙眼,喝道:「我本不想要這把劍的,現在卻偏不給你,有本事你就來取!」

  天蒙禪師喝道:「徒兒,替我把這狂徒拿下!」兩個少年番僧左右撲上,凌未風兀立如山,四隻拳頭同時打到身上,只聽得「蓬蓬」兩聲,跌倒的不是凌未風,卻是那兩個少年番僧!天蒙禪師虎吼一聲,忽然脫下大紅僧袍,迎風一抖,似一片紅雲直罩下來。凌未風見來勢兇猛,身移步換,避過來勢,一手抓著袍角,只覺如抓著一塊鐵板一般,知道天蒙的武功也已登峰造極,暗運內力,一聲裂帛,撕下了半邊僧袍,天蒙禪師那半截僧袍已橫掃過來,左掌呼的一聲也從袍底攻出,凌未風身子陡然一縮,只差半寸,沒給打著,天蒙禪師驟失重心,晃了一晃,凌未風騰地飛起一腳,天蒙禪師居然平地拔起兩丈多高,手中僧袍,再度凌空撲擊!

  天蒙是西藏天龍派開山祖師天龍禪師的師弟,自二十多年的輸給楊雲驄之後,回到西藏,潛心再苦練了二十年,功力遠非以前可比,竟然和凌未風打了許久,未露敗象。

  再說武瓊瑤和易蘭珠同住一室,午夜過後,尚未見動靜,武瓊瑤道:「博伯伯這個計策又怕不行,敵人未必會來。」易蘭珠逼:「還是小心防備的好。」武瓊瑤道:「外面有凌大俠把風,敵人若來,只悄未進入莊內,就給他收拾了,還輪到我和你動手嗎?」她累了三晚,不覺打起瞌睡。易蘭珠卻仍打點精神,仗劍防守。過了一陣,忽然有股香氣從窗外吹進來,令人昏昏欲醉,易蘭珠大叫一聲不好,窗外已飛進兩個人來,為首的人陰聲怪氣笑道:「哈,哈,兩個花姑娘都在這裡!」易蘭珠側的一劍刺出,郝飛鳳舉扇一擋,鏗鏘一聲,鐵扇已給斬斷,幾十枝梅花針飛射出來,易蘭珠舞起寶劍,一片錚錚聲響,把梅花針都激得反射回去,郝飛鳳絕未料到易蘭珠如此厲害,手忙腳亂,尚雲亭大袖一揮,梅花針全給震落,身形起處,竟如蒼鷹撲兔,向武瓊瑤抓去。

  練武的人,最為警醒,武瓊瑤剛剛入睡,一鬧就醒過來,只是迷迷糊糊,竟沒氣力,尚雲亭撲地抓到,危急中武瓊瑤忽想起白髮魔女的獨門絕招「無常奪命」,就地一滾,纖足飛起,踢尚雲亭腿彎的「白市穴」,尚雲亭身子一縮,武瓊瑤已滾過一邊,易蘭珠一劍自後刺到,尚雲亭反手一拿,五指如鉤,向易蘭珠的手腕抓到,易蘭珠劍如飛鳳,一轉手腕斜刺出去,尚雲亭步似猿猴,鐵扇起處,又已指到易蘭珠脅下,易蘭珠只覺腦痛欲裂,劍法雖然精妙,卻敵不住尚雲亭,只好連連閃躲。尚雲亭見易蘭珠吸了迷香,武功還是如此了得,不禁駭然。郝飛鳳乘機去抓武瓊瑤,忽然窗外一聲冷笑,郝飛鳳咕咚一聲,倒在地上,尚雲亭揚手一揮,一圈金光反射出去,大聲叫道:「賊婆娘敢施暗算?」

  石大娘回身一閃,尚雲亭飛箭般地穿出窗去,石大娘的五禽劍當頭壓下,尚雲亭喝聲「打!」鐵扇一點石大娘手腕,石大娘冷笑一聲,回劍橫掃,瞬息之間,進了四招,尚雲亭大吃一驚,飛身便逃。暗角處,驀然又轉出一個儒冠老者,長鬚飄飄,尚雲亭舉扇橫撥,那老者劍招極慢,但卻有極大潛力,尚雲亭扇搭劍身,正想來個「順水推舟」,上削敵人握劍的手指,不料鐵扇竟給敵人的劍粘住,休說上削,連移動都難,尚雲亭急運足十成內力,向外一探,左掌也使了一招擒拿手,才解了敵勢,一晃身,斜躍下落。這儒冠老者乃是傅青主,和石大娘聯袂退下。

  尚雲亭腳方點地,飛紅中早已在樓下等候,長鞭呼呼,向鐵扇捲來。尚雲亭仗著精純的武功,拆了幾招,兀是覺得吃力,手指一按鐵扇上機括,幾枝毒箭,流星閃電般地飛出,飛紅中回鞭一掃,短劍一蕩,把毒箭全部打落,尚雲亭又跳出場子,正想奪門而出,忽然一聲大喝,一個紅面老人,人未到,腳先到,雙足連飛,一頓鴛鴦連環腿,把尚雲亭又退回來,這人乃是石天成。

  尚雲亭一看四面八方,全是生平罕遇的高手,橫扇當胸,哈哈笑道:「你們以多為勝,我尚雲亭頭顱只有一顆,你們要取,我絕不皺眉。」傅青主、石大娘、飛紅巾、石天成四邊站定,不理不睬。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突然響自耳邊,「你別賣狂,你只要能接我三招,我就放你出去,決不留誰!」聲音很小,卻是字字清楚,尚雲亭縱眼一看,只聞聲而不見人,方自驚詫,忽然耳邊又聽得怪聲喝道:「你這雙狗眼,連我都看不見。」語聲方停,場中心已多了一個瘦小的老人。這老人正是辛龍子,他人既矮小,又仗著怪異的身法,突然鑽出,令尚雲亭大吃一驚。

  尚雲亭橫行江南幾十年,自然是個識貨的大行家,知道辛龍子內功深湛,就只那手「傳音入密」的功夫,人在遠處,而聲卻直達別人耳邊,這樣精純的功力,還真是見所未見。只是尚雲亭也有幾十年功力,雖然自知比不上辛龍子,但心想:只過三招,你無論如何也打不倒我。當下朗聲喝道:「你這話當真?」辛龍子道:「誰和你開玩笑?你數著,第一招就要打得你撲地!」尚雲亭突覺眼前人影一晃,辛龍子長袖飛揚,宛如半空伸出來的怪手,直撲他的面門,肘又撞他胸膛,腳尖又踢他膝蓋。這一怪招,同時連攻對方上中下三處方位,對方除了使「燕青十八翻」的「滾地堂」功夫外,實在無可逃避。尚雲亭無暇思索,滾地一翻,一個鯉魚打挺,又翻起來,只聽得那陰惻惻的怪聲,又在耳邊響道:「第二招要打得你團團亂轉!」

  尚雲亭尚未定神,忽見辛龍子左手握拳,右手伸指,左足足尖微起,以金雞獨立之勢,立在自己的側面,拳對胸膛,指向脅下,足尖又成「十字擺蓮」之勢,可以踢檔挑腹,只要一動,敵立可制自己死命,只好凝立不動,處處無備而處處有備,以上乘武功護著全身。辛龍子忽然冷笑一聲,胸膛一挺,作勢欲撲,尚雲亭只道他要發動攻勢,急忙足尖一旋,團團亂轉,以八封游身掌法,應付敵人的全面攻勢。除了這一法子,實在也無法抵禦。哪料辛龍子只是作勢,並未前撲,待他旋轉之勢稍緩,猛然喝道:「第三招要你摔出門去!」雙掌一撤,迅如奔雷,掌風人影中,尚雲亭大叫一聲,平地飛出數丈,但他也臨危顯了一手絕招,暗運內力將鐵扇震裂,數十枝毒箭,齊向辛龍子飛來,辛龍子猝不及防,不由得也是一驚,急忙使個「一鶴沖天」之勢,飛身攀上屋樑,尚雲亭奪門狂奔,傅青主飛紅巾緊緊跟蹤追出。

  再說凌未風和天蒙惡鬥,功力悉敵,旗鼓相當,鬥了許久,兀是未分勝負。凌未風身法一變,把半截憎袍緊緊收束,舞成一根桿棒,將最近這次重上天山所學得的劍法,施展出來,居然是劈刺撩抹,悉依刀劍路數,那僧袍束成的桿棒,拿在他的手裡,真如拿著一柄寶劍。戰到分際,忽聽得一聲裂帛,凌未風的半截僧袍,將天蒙手中的半截僧袍捲著,用力一絞,天蒙的僧袍,變成片片碎布,凌未風一掌劈去,天蒙慘叫一聲,回身便逃,凌未風正待追擊,忽覺背後風聲颯然,無暇追敵,反手便是一掌,背後的人「哎喲」叫了一聲,而凌未風也覺來人功力甚為純厚。

  這人正是捨命求生的尚雲亭,他受了凌未風一掌,全身麻軟,逃出幾步,傅青主已然趕到,駢指一戳,將他點倒地上,而天蒙禪師已帶了兩個徒弟飛逃了!

  凌未風向傅青主道聲「慚愧」,他因惡戰天蒙,竟放了尚雲亭混入莊內,甚覺尷尬。傅青主笑道:「兩個賊人都擒著了,凌大俠何必耿耿於懷。」說罷把尚雲亭押回莊內。

  石大娘等坐在堂中,正在審問人妖郝飛鳳,傅青主雙掌按在尚雲亭肩上,厲聲喝道:「你到西北想幹些什麼?為何混入武家莊?從實招來,否則我雙掌用力,把你的琵琶骨捏碎,再把你的武功廢了!」

  尚雲亭認得傅青主是無極劍的大師,叫道:「傅青主,你不必迫我!」又看了身受五花大綁的郝飛鳳一眼,長歎一聲道:「總是這個孽障害我!」用力一嚼舌頭,狂叫幾聲,噴出一口鮮血,在地上翻騰一陣,竟自死了!

  傅青主微微歎息,急忙伸手一捏郝飛鳳的下巴,郝飛鳳哇哇大叫,牙齒全給捏碎,和血吐出,傅青主使了這手辣刑,為的是防止郝飛鳳也學尚雲亭的樣子自殺。

  郝飛鳳痛極叫道:「你們把我殺了吧!」傅青主在他頸項一拍,喝道:「你說不說?」郝飛鳳慘叫一聲,語音含糊,可是還分辨得出他說什麼,他說:「我給石振飛和孟武威逼到塞外,是天蒙禪師叫我們來的。」凌未風道:「是天蒙禪師叫你來的?叫你來做什麼?」郝飛鳳看了武瓊瑤一眼,垂首不語,武瓊瑤粉面通紅,心頭火起,拍的一掌,把郝飛鳳的大靈蓋震得粉碎。

  凌未風笑道:「武姑娘,也難怪你發脾氣,只是太便宜了這廝。」在屍身上一搜,果然搜出天蒙給他的一封信,叫他得手之後,持信去見楚昭南,原來楚昭南也知道武元英在草原上建起村莊,只以「癬疥之患」,不想親自料理,所以叫天蒙禪師順道去毀滅武家莊,而天蒙禪師又和逃到塞外的尚雲亭勾結上了,要他們先探虛實。郝飛鳳色膽包天,第一天在武家莊外探視,見著武瓊瑤,不等天蒙禪師到來,就和尚雲亭撲入莊內採花,幾乎給武元英砍死,仗著尚雲亭的毒箭,才能逃脫,第二次和天蒙會合之後,再分批來犯,不料又遇到許多高手,終於喪命。

  凌未風沉吟半晌,說道:「楚昭南四處邀人,看來清兵大舉入侵之期不遠,我們須得好好準備。」飛紅個昂頭笑道:「我明天就遣人邀約南疆各族酋長,聽李公子的調遣。」李思永拱手說道:「女英雄東山復出,那好極了,我願荊亨力,以作前驅。」凌未風笑道:「你們不必互相推讓了。大家累了這麼多天,還是明日再說吧。」辛龍子翻著怪眼道:「你們都是忙人,忙著什麼勞什子的國家大事,我卻是閒雲野鶴,對你們的事情毫無興趣。我要回天山采金煉劍,恕不幸陪了。」凌未風將他一把拉住,說道:「辛大哥,你要回去,也不忙在今宵,明日兄弟還有要事奉告!辛龍子道:「念在你曾救過我的命,我依你的話,要我多管塵世俗事,那我可不幹。」

  一宿易過。第二日晨曝稀微,易蘭珠就在村莊外的草地徘徊。她下山之後,內心充滿激情,回疆的大草原是她父親當年馳騁之地,她父親的一生就是在草原上度過的,因之她對回疆的大草原也有著說不出的一種深厚感情,就好像對她的父親一樣。她一早起來,就是想等待凌未風,向他傾訴她對父親的懷念,加對草原的感情。

  易蘭珠正在凝思,忽然發現草原上還有另外的一個人在獨自徘徊,她跑了過去,那個人抬頭叫道:「蘭珠,你這樣早!」這人乃是張華昭,飛奔著迎面而來,到了易蘭珠跟前,忽然停了下來,呆呆注視,易蘭珠奇道:「你傻了麼?看些什麼?」張華昭叫道:「蘭珠,你的頭髮,你的頭髮!」

  易蘭珠手撫青絲,愕然問道:「我的頭髮怎樣了?」張華昭喜得跳起來道:「一根白頭髮都沒有了!」拉著易蘭珠到泉水邊一照,只見滿頭烏黑,發光鑒人,易蘭珠半晌說不出話來。張華昭拉著她的手讚道:「蘭妹妹,你真美!」易蘭珠忽悠然歎道:「管它白髮黑髮都與我無關,白髮不足憂,黑髮亦不足喜,我是跟定飛紅巾的了!」

  張華昭奇道:「你不是曾逃出深山,不願受她拘束的嗎?」易蘭珠道:「你一點也不懂得我,也不懂得飛紅巾。現在的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她了,我和她現在都不是在深山之中,而是在草原之上呀!我現在尊敬她,就如尊敬我的凌叔叔一樣。」易蘭珠經過了這場大變,又受了凌未風的激勵出山,對張華昭的愛心雖然沒有死掉,可是她的愛情已經被另外一種強烈的感情蓋過了,這感情就是對於草原的感情,她要繼承她父親的志願,為草原上的牧民解救苦難。理想燃燒著她的心,對死去的父親那種深沉的懷念占掘了她的心,愛情反而退到次要的位置,此刻她還沒有心情談情說愛,對白髮黑髮的事情,更不放在心上了!

  張華昭默然無語,慢慢地理解了她的心情,拉著她的手輕輕說道:「蘭妹妹,我懂得的,我的父親給清兵殺死的時候,我的心中也是充滿著復仇的火焰,一點也不想到其他。但是,我們永遠在一起,也並不妨礙我們的事業呀!」易蘭珠面現紅霞,掙脫他的手說道:「別鬧了,你看凌叔叔他們來了!」

  凌未風和辛龍子並肩走到草原,不一會傅青主石天成他們也來了,凌未風點點頭道:「蘭珠,你早!」看著張華昭笑了一笑,忽見張華照黯然無語,覺得很是奇怪。

  辛龍子道:「凌未風,你約我出來有什麼事?請快說罷。」凌未風突然從腰間解下一把寶劍,遞過去道:「你看這把劍如何?」辛龍子細細賞玩,彈劍長嘯,說道:「這是西藏天龍派的鎮山寶劍呀,你如何得到?」凌未風笑道:「原來你也知道這把劍的來歷,你喜歡這把劍嗎?」辛龍子淡然說道:「若果在天蒙賊禿的手中,也許我會搶他的。在你的手中,我不會強搶的。」凌未風哈哈笑道:「你既然喜歡,我就送給你!」辛龍子愕然道:「真的?」凌未風道:「一把寶劍有什麼稀奇,我生平從不用寶劍,也未嘗受過挫敗!」辛龍子怪眼一翻,將寶劍揮動幾下,說道:「哈,凌未風,你怕我不受寶劍,故意激我,好,我接受你的好意,但還是要和你比劍!」凌未風道:「好呀!咱們點到為止,勝敗不論。」

  桂仲明拿來一桶石灰,凌未風取出他平常慣用的青鋼劍,在石灰中一插,反身躍出,說道:「來吧!」易蘭珠武瓊瑤十分奇怪,只有傅青主持須微笑。

  凌未風知道辛龍子武功極高,新近又學了達摩劍法,若那恩威並施,不能將他收服,因此送他寶劍之後,仍踐前言,要和他比劍。傅青主老於閱歷,自然猜到凌未風心意。易蘭珠和武瓊瑤卻在暗暗著急,她們見識過辛龍子的武功,以她們兩人聯劍合攻之力,兀自敵不過辛龍子的,如今辛龍子寶劍在手,如虎添翼,只怕凌未風抵擋不了,兩人暗捏一把汗,站在鬥場的外圍,準備一有危險之時,立刻搶救。

  辛龍子橫劍當胸,與凌未風相對而立,雙目凝視,久久不動。眾人方覺奇怪,忽然辛龍子往地上一坐,劍尖倏地上挑,凌未風沉劍一引,辛龍子閃電般地在地上打了幾個盤旋,除了有限幾人,別人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又站了起來,傅青主伸出舌頭對石大娘道,達摩劍法真個神妙,只這一伏一起的時間,他已接連使了十幾手怪招,若非凌未風,也真難抵擋得住。

  再看鬥場時,形勢又變,辛龍子活像一個醉漢,腳步踉蹌,時而縱高,宛如鷹隼凌空;時而撲低:宛如蝶舞花影,一把寶劍東指西劃,看來不成章法,其實每一招都暗藏好幾個變化,凌未風施展出天山劍法中的「須彌劍法」,攻守兼備,一柄青鋼劍飄忽如風,意在劍先,悠然而來,寂然而去,使到緊處,真是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達摩劍法雖然怪絕,卻是傷不了凌未風分毫。

  辛龍子鬥到酣處,忽然一聲怪叫,劍法再變,鬥場中四面八方都是辛龍子的身影,那柄寶劍寒光電射,劍花錯落,就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灑落下來,凌未風的身形,已被劍光裹住,連傅青主也看得不大清楚,不知道他是如何防禦的了!

  不說旁人替凌未風擔心,辛龍子卻是倒吸一口涼氣,凌未風看來似是被困著,其實卻是用最上乘的劍法,著著反擊!辛龍子只覺面前如布了一面鐵壁銅牆出不進去,寶劍指處,都被一股極大的潛力擋了回來,還不時要用上乘武功,解去凌未風青鋼劍的粘力。似這樣鬥了一百多招,把旁人看得眼花撩亂,忽然凌未鳳在劍光中如星丸跳躍,辛龍子猛縱起來,一圈銀虹,環腰疾掃,易蘭珠武瓊瑤驚叫一聲雙雙槍出,石天成比她們更快,雙掌一錯,已搶在前頭,大叫:「辛龍子,你這孽障,膽敢傷害凌大俠!」語聲未停,忽見凌未風笑吟吟地站在面前,辛龍子卻如鬥敗的公雞一樣,斜立在凌未風三丈之外,抱劍說道:「凌大俠真好劍法,我輸了!」石天成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仔細看時,只見辛龍子的衣服上,有許多白點,這才恍然大悟,這些白點,全是凌未風用劍尖上的石灰點上去的,若然凌未風真個把辛龍子當為敵人,辛龍子早已喪命在三尺青鋒之下了。

  凌未風也袍劍當胸,笑時吟地說道:「辛大哥真好劍法,鬥了三百多招,才偶然失了一招,做兄弟的十分佩服。」易蘭珠的天山劍法已有八成火候,見凌未風只不過贏了一招,在這樣短促的時間內,就能夠在辛龍子身上留下幾十處記號,也是駭得說不出話來,想不到本門劍法的神妙至如斯!

  辛龍子既是佩服又是尷尬,正在下不了台,石天成喝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有恩不報,有仇不報,算哪一門俠義道!」辛龍子陡然轉身,將劍向上一舉,朗聲說道:「師兄,我承教了!凌大俠武藝無雙,我要報恩也無從報起,我只有隨著凌大俠,但願仗他之內,報了楚昭南的暗算之仇,我就回轉深山。」石天成仍是怫然不悅,輸恨辛龍子太過糊塗,正想發話,忽然草原上數騎飛來,到武元英跟前,倏地翻身下馬,報道:「清軍已大舉入疆了!」

  這幾個人都是武元英差到邊界探聽消息的,他們在邊境的烽火台上遙見清兵大隊開來,連忙飛騎回報,傅青主沉吟道:「大軍行程遲緩,沿途又定有牧民隊伍,向他們襲擊,最少還要十天半月,他們才能攻到這裡。」飛紅個道:「十天之內,我保管能把南疆各族,聚集起來。」武元英道:「只是孟祿那邊,卻是心腹大患,孟祿是喀達爾族的老酋長,和南疆的哈薩克族都定居在喀永沁草原,在那草原上還有十多個部落,而以喀達爾和哈薩克兩族的人最多。雖然孟祿只得三四個部落擁護,但他勢力最大,清軍一旦進來,他會裹挾其他各族,服從他的。」凌未風慨然說道。「我和哈薩克人最熟,我們師兄弟兩代,都幫哈薩克人打過仗,我願到喀爾沁草原走一趟。先和哈薩克人聯絡,然後把孟祿收服過來。」眾人聽了,都說太過危險,武元英道:「那邊是孟祿的勢力,你單槍匹馬,恐怕會受暗算。」凌未風笑道:「我一生經歷過無數危難,何懼一個孟祿。何況我還有哈薩克族的朋友。」辛龍子應聲說道:「我是哈薩克人,二十多前,我曾做過一件很對不起本族的事,當時不知道錯,現在是知道了。我願隨凌大俠前往,一來可報凌大俠恩德;二來也可稍贖愆。」眾人見辛龍子願往,齊都大喜,心想兩個都是絕世武功,應該不至於出事,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當晚,凌未風和劉郁芳靜靜在草原漫步,劉郁芳幽幽說道:「才一見面,你又走了!」凌未風強笑道:「我總會回來的。」劉郁芳道:「但你卻一直不願說真話。」凌未風道:「我的過去已經埋葬了,你為何一定要知道我的過去?」劉郁芳道:「可是我心頭上的那個童年朋友,卻還沒有死掉!凌未風,你真的這樣殘酷,不願把當年真相告訴我嗎?」草原上餓狼夜曝,胡笳遠聞,凌未風輕輕地推開劉郁芳的手,悄悄地道:「我再重複我過去說過的一句話,在臨死之前,我一定會把真相告訴你的!」正是:

  歷盡滄桑心未換,疑真疑幻費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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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8:42:28 |只看該作者

第25回 牧野飛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劍 金蓑鐵馬一生愁(1)

  清兵入侵的消息,似旋風一樣瓊過草原,草原上的人們,特別是草原上的青年們,一見面就談論這個消息,憤怒的火焰,在他們的心頭燃起,誰想壓熄這個火焰,誰就將被火焰燒死。

  在喀爾沁草原,人們不敢公開談論,可是每當草原日落,晚霞余締,羊群休息之後,青年牧民在草原上漫步閒遊,便時不時三五成群,走到僻靜之處,竊竊私議。這些人之中,竟有著孟祿的女兒孟曼廂絲和哈薩克的青年酋長呼克濟。

  呼克濟的父親是楊雲驄的朋友,當呼克濟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曾給楚昭南捉去作為人質,後來全靠飛紅巾和楊雲驄將他救回(事詳拙著《塞外亥二俠傳》),因此在喀爾沁草原上的各族部落中,呼克濟是主戰最力的人。可是孟祿的勢力太大了,還有清廷派來的武士幫助他,因此呼克濟也只好把復仇的火焰壓在心中,不願向孟祿當面透露。

  這日黃昏,呼克濟和孟曼麗絲在草原上的一條小河邊漫步,孟曼麗絲的臉給晚霞染上一層紅暈,兩隻大眼睛像天上的星星閃動,眼光中有興奮也有憂鬱,呼克濟道:「你父親昨晚派長老來提親啦,今天晚上,他就要如開各部落酋長的大會啦!」孟曼麗絲幽幽說道:「我知道啦!這兩件事情聯在一起,不是好事!」呼克濟笑道:「我不是傻子,我也知道他的用意。他知道我喜歡你,以前暗中阻撓,現在卻派人提親,還不是想我今晚贊同他的主張嗎?」孟曼麗絲黯然說道:「所以我一點也不喜歡,我的父親越老越糊塗,竟然要做引狼入室的大罪人,我看他將來死無葬身之地!我做女兒的也不知道怎樣救他。」呼克濟緊緊握著她的手,歡然說道:「孟曼麗絲,你真是我的好妹子,今晚你的父親不會成功的,他有清廷的武士,我們這裡也來了兩個異人。」孟曼麗絲詫然說道:「異人?為什麼我一點也不知道是什麼異人?我就怕各部落的酋長,今晚會在他勢力之下低頭,更加重了他的罪孽!」呼克濟道:「什麼異人,今晚你就知道了。」孟曼麗絲嬌嗔道:「這樣神秘?連我也不告訴。」呼克濟笑道:「讓你也驚訝一下嘛!」孟曼麗絲道:「那麼你是智珠在握,穩操勝算了!」呼克濟道:「全是那兩位異人給我出的主意。」孟曼麗絲道:「那麼怎樣處置我的父親?」呼克濟遞過一包藥粉,在孟曼麗絲耳邊輕輕說了幾句,孟曼麗絲道:「也只好這樣了。」

  晚霞消逝,草原上新月升起,各部落的酋長、長老和有地位的人都聚集在帳慕環繞的一片草場上,孟祿帶著甲兵,身旁還有兩個老者和四名清廷武士,大草原上鴉雀無聲,盂祿睥睨作態,環顧全場,十分得意!朗聲說道:「朝廷大軍,已破關直入,所至之處,如湯潑雪,不日便將到此,諸君作何打算?」各部落酋長不發一言,視線紛集在哈薩克年輕酋長呼克濟身上。呼克濟支頭微笑,有人知道孟祿對呼克濟提親的消息的,更是猜疑,塔山族的年輕酋長忍不住起來道:「清兵入關後三十餘年,對回疆亦曾屢次用兵,端賴各族一心,矢志抵抗,清兵只敢占伊犁等幾個大城,我們在草原上還可牧羊放馬。如果不戰而屈,甘受奴役,對我們的祖先也對不起!」孟祿冷笑道:「你有多大年紀,妄敢談戰!二十多年前,草原上的女英雄飛紅巾集南疆各族之眾,還敵不過清軍,她的軍隊瓦解,她自己側逃入深山,再不敢出來現世,今日入關的清兵,十倍於昔,而我們的人才,還沒有人比得上昔日的飛紅巾。試問以此邊鄙一地,將寡兵微,如何去抵抗王師!」塔山族的酋長熱血沸騰,大聲說道:「我們是了為玉碎,不為瓦全!」孟祿嘻嘻冷笑,身邊兩個清廷武士,走過來道:「這位英雄著實令人佩服,咱們交交。」塔山族的酋長緊握拳頭,準備反擊。呼克濟一笑起立,遮在搭山族酋長前面,舉杯說道:「咱們來這裡商討大汁,不是打架來的。好好喝酒,再聽孟老酋長的高見。」塔山族的酋長瞪了呼克濟一眼,孟祿眉開眼笑,招回兩個清宮武士,說道:「我也沒有什麼高見,古語說得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上之濱,莫非王臣。清軍入關,中原華夏之區,尚望風投順,我們邊疆僻地,豈可與之抗爭?我們還是獻血為盟,保土安民,等候迎接王師吧。再說朝廷也特別尊重我們,派了兩位名滿天下的使者,來到我們這荒野之區,各位還有什麼說的!」說罷,施了一禮,請身旁兩位使者站起,兩位使者都是鬚眉如雪的老人,孟祿恭恭敬敬地介紹道:「這位是便是長白山派的教祖,名聞天下的風雷劍齊真君!這邊這位是西藏天蒙禪師的師弟天雄上人,也是塞外數一數二的武林人物,各位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天雄心高氣做,性子最急,掃了各酋長一眼,走至草場中央,草場中央有一個大石鼓,用粗籐繫著一頭西藏野牛,是孟祿準備拿來獻血為盟用的。天雄叱吒一聲,騰起一腳,石鼓向天飛去,在半空中裂為幾塊!野牛脫了羈絆,野性大發,倏地向人多處衝來,各酋長猛不及防,紛紛駭叫,齊真君微微一笑,伸出兩隻指頭,在野牛頸上一搭,那野牛痛極狂嗥,四膝跪下,齊真君駢指一戳,牛腹當堂洞穿,鮮血噴出,孟祿持大缽裝盛,裝了滿滿三缽,要知西藏野牛,皮質堅厚,可御弓箭,齊真君只輕輕一插,便告洞穿,這真比刀劍還厲害十倍!

  各部落酋長几曾見過如此神力,大都瞠目結舌#合祿得意洋洋,將牛血和酒,在每個酋長之前,放了一盎,朗聲說道:「請盡此盅,共圖大事。」各酋長雖是震駭,卻仍端坐不動,孟祿大怒,正想發作,孟曼麗絲忽自旁掩出,笑盈盈地對孟祿說道:「爸爸,你好糊塗,該是做主人的先喝呀!你喝了,女兒再勸伯伯叔叔們喝。」

  她捧起一盅血酒,在熊熊的野火上一暖,遞給父親。孟祿一飲而盡,將酒盅一摔,哈哈大笑,說道:「麗兒,勸酒!」塔山族的酋長眼噴怒火,瞪了哈薩克的年輕酋長呼克濟一眼,啐道:「哼,你愛的好姑娘!」

  呼克濟仍是微笑不語,孟祿向他一指,叫道:「呼克濟,你先喝!」呼克濟倏地起立,說道:「孟老酉長,我有兩位客人,想見識滿洲英雄的神技!」天雄縱聲笑道:「好呀,你們這些蠻子,不挨一頓好打,也不心服!」孟祿含嗔說道:「呼克濟,你還是不肯喝酒?」呼克濟笑道:「喝寡酒有什麼意思?還是看熱鬧之後再喝吧!」天雄早脫下大紅袈裟,跳出場心,大聲叫道:「你那客人何在?」

  呼克濟微一招手,身邊倏地站起兩人,也不見怎佯作勢,卻已到了場心。一人解下遮面的「斗篷」,面上有一道刀痕,十分醒目,另一則是矮小清瘦的老頭兒,毫不當眼。兩人剛才默默地雜在人堆之中,孟祿只道他們是呼克濟的從人,毫不在意,這一亮相,令他猛吃一驚,大聲叫道:「咦,凌未風!」場中有過半酋長也認得凌未風,齊都歡呼起來,齊真君面色青白,只有天雄還未見識過凌未風的本領,仍然睥睨作態,立掌胸前,大聲叫道:「你就是什麼凌未風嗎?你想和洒家單打獨鬥,還是想兩人齊上?」

  凌未風冷冷說道:「我們兩人,想見識你們六個人的本領,看你們有多大本事,敢在這裡飛揚拔扈,稱強道霸?你們六人一齊上,我們就兩人接住,你若一個來,就隨你在我們兩人之中,挑一個對手,喂,齊真君,你也來呀,你高興挑哪一個?」齊真君硬著頭皮道:「你何必在這裡多事?別人怕你,老夫卻怕你。」其實他正是害怕得緊。凌未風冷一笑道:「不怕就來吧!」齊真君遲遲疑疑,正想脫身之計,有兩個清宮新招納來的一等衛士,來自江南,尚未知凌未風的名頭,暗惱齊真君那麼大的威名,在凌未風面前,卻顯得那麼畏縮。這時齊真君已是清宮侍衛的統領,天雄上人尚是新近拉來的客卿,兩個衛士心想,若不把這什麼凌未風當場降伏,不但折盡大內衛士的威風,只恐連天雄都瞧他們不起。兩人一樣心思,不約而同地飛縱出場,衝過來道:「好,讓我們兄弟先接這場!」凝未風冷冷問道:「你們想選哪一個對手?」

  兩名清宮衛士,衝向凌未風,不約而同地齊聲喝道:「找你!」長笑聲中,凌未風身形驟起,雙臂箕張,向外一展,一招「鐵鎖橫舟」,第一名敵手連身形尚未看清,手腕已給拿住,凌未風步法輕靈,倏然轉身,將擒住的衛士猛然摔出,第二名敵手剛剛攻到,啊呀一聲,閃避開時,凌未風早已和身撲上,那名衛上突覺勁風貫胸,如中巨斧,給凌未風用金鋼大力手法折碎胸骨,登時慘叫一聲,血染草場!

  凌未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天山掌法,舉手投足之間,連斃兩名大內衛士,在場人等,全都呆了。天雄上人連退幾步,凌未風又陡然喝道:「怎麼樣?你要和誰對手?」

  天雄驚魂稍定,強攝心神,心想:凌未風的武功,看來已臻化境,確是不易抵擋,但不信世間尚有第二個似凌未風的人。自己深得天龍掌法精髓,在武林中也是有數人物,不如避開凌未風,挑戰那個瘦小的老頭兒。

  凌未風又催道:「想好了沒有?」天雄道:「凌未風你剛鬥過一場,我再鬥你,勝之不武。我先和你的朋友比試一場,待你歇息過後,我再奉陪。」凌未風哈哈笑道:「和你們對手,等於和小孩子玩耍,有什麼累的?不過,你要見識我這位朋友的本領,那只好由他來教訓你了!他的手底比我更辣,你等著瞧好了!」

  天雄正想發話,忽聽得背後有人陰側側地說道:「臭和尚,你吹什麼大氣?你要怎樣動手呀?」天雄嚇了一跳,回頭看時,不就正是自己看著不起眼的那個老頭兒!凌未風一笑退下,辛龍子喝道:「留神,接招!」天雄眼神一花,拳風已到面門,天雄含胸吸腹,一招「神龍掉尾」,左掌起處,勢如卷瓦,橫拔敵人手腕,這本是天龍掌法中的殺手,不料辛龍子滑似游魚,矮小身軀竟從他掌底鑽過,呼的一掌,摑在他的面上,天雄大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吐出兩顆門牙!

  天雄幾十年功夫,也自有相當造詣,輸了一招,猛然醒起,足跟一轉,雙掌翻飛,身隨勢轉,端的是把週身封得風雨不透,「天龍十八掌」共十八路,每路包括九個變化,總共是一百六十二手,一正一反,相生相剋,變化循環,悉仿龍形,撒開勢子,也是一派獷厲,手腳起處,全帶勁風。兩人走馬燈似的亂轉,把眾人看得眼花撩亂!天雄禪師鬥了一會,正想抽空進招,辛龍子已把他的掌活路數摸熟,而他卻還不知道辛龍子的掌法是何派何家,猛攻幾招,招招落空,忽然脅下被人掏了一把,又酸又癢,轉得身來,頸背又被人捏了一把,反手一掌。卻連敵人的衫角都撈不著。辛龍子仗著怪異的身活,把他戲弄得啼笑皆非,下台不得。眾人只見辛龍子在掌風中倏進倏退,哈哈大笑,而天雄禪師則連連怪叫,猶如一頭負傷的蠻牛!

  辛龍子施展武林怪技,像逗弄小孩子一樣地戲耍天雄禪師,齊真君一旁凝神注視,又喜又驚,喜者是他無意之中,得睹武林絕學,心內的疑團漸解。原來他以前吃韓志邦幾記怪招,拔去鬍子,引為平生的奇恥大辱,但因韓志邦那幾手只是零碎的片段功夫,他怎樣揣摩也揣摩不出道理來。如今看了辛龍子的怪招,想起以前韓志邦的手法,心中方始豁然貫通,知道他們兩人都是出自同一家數。驚者是雖然看出一些道理,但越看越覺出它的複雜深奧,真是武林中僅見的功夫。自己若出盡全力,也許可抵禦這種怪招,但卻絕無把握取勝,他想凌未風的功夫已這樣厲害,再加上這個怪物,那是萬萬不能抵擋。

  正當眾人全神貫注場心之際,齊真君忽然飛身躍起,其他兩名衛士才醒起齊真君原來是畏懼先逃,急忙離座飛奔,哪裡還來得及。凌未風雙手一揚,三道烏金光芒,早已電射而出,射齊真君那枝,因為距離過遠,射到時力度較弱,給齊真君反劍撥落,那兩名衛士,卻是無法躲避,給天山神芒,自背心直貫前心!場中心辛龍子也忽然一聲怪嘯,一把抓著天雄禪師的袈裟,倒提起來,他急於要追齊真君,隨手把天雄禪師往外一摔,不理他的死活,便追上去。

  凌未風忽然叫道:「辛大哥,窮寇莫追!」辛龍子愕然止步,只見孟祿手舞足蹈,如中瘋魔,大叫大號,跑出場來,各族酋長一擁而上,把他擒住。孟曼麗絲哭道:「我的爸爸這幾天得了大熱病,心智迷糊,我本來勸他今晚不要召開什麼勞什子的會的,他偏不聽。」各族酋長,本來對孟祿十分憤恨,原想把他擒住之後,就要公議處決,但一摸他額頭手足,果然滾熱,他們草原部落的規矩,重病之人,不論他犯了什麼大罪,也不能當場審問處刑,堪恰族的酋長叫道:「先把他看管起來。」孟曼麗絲道:「我爸爸怎樣也是一族之長,由我看護他吧。」塔山族的酋長道:「哼,由你看護。你和你爸爸還不是一鼻孔出氣。」呼克濟排眾而出,說道:「你們別冤枉奸人,她是聽我的話才來的。」各部落酋長,因見凌大俠是他請來,剛才的嫌疑盡釋,正想說話,草原上忽火把通明,喀達爾族的戰士四處湧現,大聲叫道:「孟祿重病,擁孟曼麗絲姑娘做我們的領袖,與各族同抗清兵!」孟曼麗絲微笑接受了歡呼,各部落酋長齊都大喜。孟曼麗絲道:「我們的族人和你們一樣,都是熱血男子。我爸爸的主意,我早就反對,我們族人這次願聯盟抗清,就是我這幾天安排好的。」塔山族的酉長告罪道:「那麼是我錯怪姑娘了。」孟祿忽然大叫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咕咚倒地。

  原來孟曼麗絲剛才捧血酒給父親喝時,長袖低垂,暗中彈下一些白色的藥粉。這藥粉乃是草原上的異草煉成,性極燥熱,服後全身發滾,就如患了大熱病一般。這種配藥之法乃是呼克濟從族中最年老的牧人那裡學來的,他傳給孟曼麗絲,叫她如此設計救父。孟祿老奸巨滑,聽女兒指他有病,立刻將計就計,裝得真的像個熱狂的人,其實,神智還是清醒的。到了後來,一見族人都擁護她的女兒抗清,眾叛親離,又憤又怒,氣得吐血,弄假成真,真的變成病人了。

  孟曼麗絲宣佈加盟之後,自扶孟祿回帳幕休息。喀爾沁草原的各族各部落推呼克濟做盟主。凌未風十分高興,舉杯笑道:「我還要講一個好消息給你們知道,剛才孟祿說飛紅巾躲在深山,不敢出來,這不是真的!飛紅巾現在已經復出,重作南疆各族的盟主,我們就是她派來的使者!」眾人又是一陣歡呼。呼克濟緊握著凌未風的手,感激得流下淚來,高聲說道:「凌大俠,二十多年前,你的師兄楊雲驄和飛紅巾女俠救了我的命,現在你又來救出我們族人。飛紅巾再出來那好極了,我們喀爾沁草原的各族各部落,願遙受她的節制。」當下和凌未風喝了一盞血酒,算作正式加盟。

  再說孟曼麗絲把父親扶入帳後,用雪水給他解消藥力,孟祿潸然淚下歎道:「女兒,你人大心雄,鳥兒長上翅膀,要揀高枝飛了!」孟曼麗絲急道:「爸爸,這是哪裡話來,只要你誠心悔改,向各位伯伯叔叔謝罪,女兒包保他們不會難為你。」孟祿苦笑一聲,忽然說道:「你們有凌大俠幫助,還要你爸爸作甚?」孟曼麗絲道:「凌大俠還要回到南疆,他哪能在我們這兒停留?只怕他明後天就要走了。再說,多一個人就多份力量,何況爸爸還是二十年前的抗清英雄?」孟祿道:「只恐怕別人不是這麼看法!」孟曼麗絲正想反覆開解,孟祿已閉上眼睛,說是疲倦欲眠,叫女兒不要吵擾他了。

  不料第二天一早起來,孟祿竟然私逃去了。孟曼麗絲又急又氣,她父女情深,一時糊塗,不敢將孟祿逃跑的事說出來,甚至連呼克濟也不敢告訴。第三天凌未風和辛龍子向她辭行,她感到十分尷尬,只是懇請凌未風給她問候飛紅巾。

  時序推移,這時已是深秋時分,草原上碧空如洗,氣候雖然寒冷,卻是令人心曠神怡。凌未風乾了這樁大事,更是十分愉快,一路上教辛龍子唱草原的民歌。從喀爾沁草原回到吐魯番附近,要經過天山支脈的慕士搭格山,這山雖沒有天山的高入雲霄,但也險峻異常。山脈是許多冰山雪嶺所構成,從這叢冰山雪嶺上流下數不盡的冰河,好像許多姿勢不同的銀白色的舞龍,鑲在雪山峽谷,爬行在峰巒山坳之間,構成無比壯麗的景色!

  凌未風縱目冰河景色,對辛龍子讚歎道:「天山上雖有冰河,卻還不如這裡的壯麗。」辛龍子道:「我們哈薩克人有一個古老的傳說,傳說有一位美麗的少女,她的情郎到關內去,一去不回。她攀上慕士塔格山癡癡凝望,頭髮變成了冰柱,眼淚淌成了冰河!」凌未風道:「我們漢人也有望夫成山之類的傳說。可見不分種族,兒女情懷都是相同的。」

  凌未風給辛龍子的話挑起愁思。悵惆良久,忽然問道:「辛大哥,你也有過愛慕你的少女麼?」辛龍子翻著怪眼,木然不答。過了一會,才歎口氣道:「這座山我二十多年前曾到過的,那時我的師父為了躲避白髮魔女,有一回就避到這山上來,害我找得好苦。我看了師父的情形,心都涼了,就算有天仙似的姑娘,我也不敢招惹。」凌未風喟然歎道:「你真聰明!」前塵往事一幕幕地從心頭翻過:錢塘江大潮之夜,少年情侶的顫聲呼吸;石窟中玉手敷傷,重逢後的又恨又愛;水牢裡傷心話舊,那淒涼幽怨的眼光…凌未風驀地打了一個寒噤,心底裡叫道:「劉郁芳,你在哪裡呢?」

  辛龍子怪眼睜得更大,奇怪凌未風那麼好的武功,竟會耐不住寒冷,在冰河冷氣侵襲下打起寒噤,他好意地問道:「怎麼樣,你著了涼了?」凌未風茫然不覺,辛龍子一掌拍去,喊道:「你中了邪麼?」凌未風跳了起來,愕然道:「我……我,我怎麼會中邪?」辛龍子正想再問,忽然腳下一陣震動,急拉著凌未風往高處躍去。叫道:「不好,是雪崩了!」剎那間,山溝裡響起巨大的雷鳴聲,萬山回應,震說欲聾,磨盤大的冰雪從懸巖上滾塌而下,聲勢極為驚人!天山和慕士塔格山等高山,山巔積雪,常沿著山坡向下滾動,是為雪崩。若然正當其鋒,任多大本領的英雄好漢也會給雪塊衝落山谷,活活埋掉。幸得凌未風和辛龍子都甚有經驗,又有極上乘的輕功,在滿山雪塊飛滾中騰挪閃避,居然毫髮無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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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8:42:59 |只看該作者

第25回 牧野飛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劍 金蓑鐵馬一生愁(2)

  過了許久,雪崩才漸漸停息,凌未風方透過口氣,忽又聽得陣陣哀號聲,辛龍子拉著他躍出山沏,哀號之聲越來越大,而且此起彼落,顯然有不少人受雪崩壓頂之災。辛龍子道:「奇了,怎麼會有這麼多行人?」凌未風急道,「咱們快去看看,能救得多少就是多少。」跑出山口,往下一望,只見山谷中無數清兵,斷手折足,掙扎呼號。凌未風這一驚非同小可,忽聽得對面山峰上有人叱吒呼喝,辛龍子道:「看呀!那邊有人鬥劍!」凌未風抬起頭來,一聲清脆的呼救聲,隨風飄到:「凌未風,是你嗎?快來呀!」

  凌未風一聽,比剛才所驚尤甚!睜眼看時,只見劉郁芳站在一塊危巖之上,楚昭南正似猿猴般地縱躍上去!

  凌未風叱吒一聲,天山神芒抖手飛出,楚昭南身形閃展,寶劍撩劈,鬧得手忙腳亂,好容易才避過天山神芒的連環攢射,凌未風和辛龍子疾如飛鳥,趕了過來。楚昭南大喝一聲:「與你拼了!」據在岩石之上,居高臨下,奮力擋住凌未風,另外兩名衛士,又從危崖的另一邊跑上,劉郁芳頻頻呼喚,但楚昭南佔著地利,凌未風急切之間卻攻不上,只得大聲喊道:「你擋住一陣,我就來了!」

  凌未風稍定心神,周圍一看,只見辛龍子也趕了過來,在山坡上鬥得正烈!攔著他的正是長白山派的祖師、風雷劍齊真君。另一堆人則在圍攻一個白髮老人和一個紅衣少女,白髮紅顏在刀光劍影之中左衝石突,老人大叫「辛師弟」,少女則呼喚「凌大俠」。凌未風心稍寬慰,暗道:「原來是石天成和武瓊瑤!他們兩人都是武藝高強,諒不會敗在敵人之手!」運劍如風,迫楚昭南讓了一步,再放眼看時,又不禁大吃一驚,圍攻石天成和武瓊瑤的竟是七八個喇嘛僧,其中就有和自己惡鬥過的天蒙天雄兩師兄弟。看情形,西藏天龍派的高手,除了掌門的天龍禪師外,竟是傾巢側出,再放眼看時,還有七八個大內衛士,正分成兩撥,一撥去圍攻辛龍子,一撥卻向自己這面撲來!凌未風暗叫一聲「苦也」!「抽撒連環」唰!唰!唰!疾刺數劍,搶上了岩石,反身一個旋風疾舞,迎上了來攻的幾門兵刃!

  原來劉郁芳正是找凌未風來的。她自凌未風去後,心中懸懸。到第三日,飛紅巾已和南疆各族酋長聯絡上了,清兵到了一地,都是先築碉堡,因此行軍遲緩,還在數百里外。清軍戰略,非常顯明,是想仗著優勢兵力,穩紮穩打,蠶食全疆。飛紅巾對著這種戰略,無法可施,十分憂急。傅青主道:「我們兵力薄弱,要想強玫,絕對不行。但他們以碉堡戰術,也未必制服得了我們,草原廣大,有如茫無邊際的海洋,我們就如游魚一樣,在碉堡中間穿來插去,草原上處處是我們的人,我們耳聰目靈,他們若來追捕,勢大我們就避開它,勢弱我們就吃掉它。」飛紅巾歎息道:「那麼,這是一種無盡期的作戰了!」傅青主道:「以弱抗強,只能這樣,我們若把草原變成一個大泥淖,讓他們越陷越深,他們也不能長期停留下去!」戰略一定,大家倒不心急了,戰事一時也爆發不起來。劉郁芳苦念凌未風,暗裡和武瓊瑤商量,想和她一同到喀爾沁草原去接應凌未風。武諒瑤性子好動,和劉郁芳交情又好,一口答應,願為她帶路,兩人向飛紅巾請求,飛紅巾見目前無事,而且她也掛念凌未風,一求便允。

  再說那石天成,他自誤殺師兄,歷盡憂患之後,心中自責,每圖文功自贖。聽說劉郁芳和武瓊瑤要到喀爾沁草原,他也願意同行,劉郁芳是想去接應凌未鳳,而他則是想去找辛龍子。如今他只有這一個師弟了,這個師弟雖然怪僻糊塗,他也只能把光大本門的希望眾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尤其因為他有過幾乎誤入歧途、以至錯殺師兄的沉痛經驗,因此他特別掛心辛龍子,他想以「過來人」的身份,現身說法,叫辛龍子醒覺過來。不要只是潛心學藝,而不顧人間的善惡是非。

  至於楚昭南卻是隨著大軍遠征回疆的。大軍的統帥成親王格濟武藝不強,但他是個精通戰略的人,他一面以碉堡戰術,逐步推進,一面叫楚昭南率數百精騎,奇兵突出,以夜間的急行軍,在草原邊緣銜枚疾進,避過飛紅巾的營地,深入喀爾沁草原,清軍的如意算盤,是想以這隊精騎幫助孟祿控制草原各族,令回疆各族分崩離析。這樣內外夾攻,南疆各族的抵抗就可以毫不費力地各個擊破。

  楚昭南將到慕士塔格山之際,忽見齊真君帶著十幾個喇嘛,迎面而來。問訊之下,始知凌未風和辛龍子也到此地,喀爾沁的各族已經奉哈薩克的酋長做領袖,不要孟祿了,齊真君說:「幸得天雄上人,早已邀集同門,趕來此地。我們受挫之後,一過慕士塔格山,就和他們會合了。只是我們自忖人數還少,不想馬上攻擊他們。」楚昭南哈哈笑道:「這回凌未風插翼難逃!我算他事成之後,必趕回南疆,我們埋伏在幕士搭格山中,等他人網!」

  無巧不巧,剛到慕士塔格山口,石天成等三人也正策馬馳來,一場混戰,石天成等三人險些被擒,忽然山頂雪崩,除了十多個武功較高的喇嘛,以及楚昭南齊真君等一班衛士外,數百清軍,都給滿山亂滾的大雪塊衝下深谷。雪崩聲中,各人自顧不暇,戰鬥暫停,劉郁芳在紛亂中爬上一座危崖,石天成武瓊瑤兩人,一面出手攻擊天龍派的喇嘛,一面閃避那滿山亂滾的雪塊。兩人都是絕頂武功,到雪崩停止之時,他們已擊斃了五個喇嘛,兩個衛士。而這時凌未風和辛龍子也已經現身了。

  冰河映日、劍氣騰霄,兩邊人分成四處廝殺。劉郁芳高據危崖之上,左手錦雲兜,右手青鋼劍,遠攻近擋,敵住了三名衛士;凌未風在山腰處,獨攏楚昭南與另外四名衛士,運獨步海內的天山劍法,咬牙死戰;石天成連環腿起雙掌翻飛,在眾喇嘛中施展他九宮神行掌的絕技;而辛龍子則以武林絕學的達摩劍法,惡戰齊真君!

  辛龍子亮出寶劍,精神抖擻,怪招驟展,頓時銀光遍體,紫電飛空,滿身劍花錯落,怪嘯聲中,一名衛士的頭顱飛上半空,灑下血腥紅雨,齊真君大喝一聲,雙劍一圈,劍光和劍光一撞,金鐵支鳴,直盪開去,辛龍子只覺手腕一陣酸麻,劍身一沉,解開來勢,而齊真君也是虎口發熱,左手長劍給截了一段。兩人功力正是旗鼓相當,齊真君方閃了一招,辛龍子已是唰!唰!唰!一連三劍,劍風直逼面門!齊真君下盤功夫極穩,雙劍一攻一守,在間不容髮之間,擋開辛龍子的連環攻勢,趁勢也還了一招。辛龍子怪叫道:「好呀,三招換一劍,虧你身為一派祖師,還敢戀戰下去?」武林中成名高手相鬥,輸了招,便該服輸。而今辛龍子連發三招,齊真君才還了一劍,顯然已輸了招。只是此次兩邊交鋒。乃是性命搏鬥,哪裡還會講什麼江湖規矩?齊真君悶聲不響,雙劍霍霍展開,隱隱帶著風雷之聲,辛龍子強攻猛撲,他竟然寸步不讓,腳跟釘在地上,劍尖似山,劍光如練,劍招雖慢,卻是具見內力深厚,非比尋常!

  齊真君本來無法抵擋辛龍子的怪招,但辛龍子在喀爾沁草原戲弄天雄之時,他在旁觀望,潛心揣摩,仗著五十多年的功力,承然能化險為夷。又仗著有三個大內高手相助,這才堪打了個平手。

  酣鬥聲中,圍攻著石天成武瓊瑤的喇嘛僧忽然紛紛大喝,天蒙禪師托地跳出圈子,向同門吩咐了幾句,揮舞著一根鐐鐵禪杖,惡狠狠地加入了齊真君這堆,喝逼:「何物妖邪?快還我鎮山寶劍!」禪杖掃處,呼籲聲響。辛龍子忽然向著禪杖衝去,天蒙一招「老樹盤根」,滿擬把辛龍子雙腳打斷,不料鐵杖打空,辛龍子一口濃痰,正正唾在天蒙面上,耳邊聽得一聲嘲罵:「呸,不要臉!」天蒙禪杖一翻,已是不見人影。耳邊又聽得齊真君蒼老的聲音叫道:「守離宮,大坎位,不要慌亂!」天蒙面上熱辣辣的作痛,袖子一抹,已見鮮血,他給辛龍於唾了一口濃痰,就如中了一顆鐵蓮子一般!

  其實天蒙還不知道,若非齊真君及時出手,他早已喪命於辛龍子三尺青鋒之下,辛龍了一見天蒙禪師使了上招,就知他的武功勇猛有餘,精純不足,使兒達摩一百零八式的武林絕學,一個「金贍戲浪」,在刀劍禪杖樸擊之下,鑽了過去,仗著怪異身法。到了天蒙背後,天蒙尚且懵然不知,齊真君見形勢危險,一個「盤膝拗步」,長劍往外斜遞,身劍相合,一縷青光,也自追到了辛龍子身後。辛龍子無暇擊敵,反手一劍,解開了齊真君暗襲的威脅,到天蒙禪師的禪杖落下,他已圈到齊真君的右側去了。天蒙依著齊真君所教,腳踏八卦方位,在坎位進招,這才見著辛龍子的身形,他在間不容髮之際,剛好能夠避了開去!

  天蒙功力,在清廷這邊僅次於齊真君、楚昭南、成天挺等有限幾人,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依著齊真君所靚守穩門戶,掄起禪杖,呼呼轟轟,前後左右都是一片杖影,威力亦甚驚人,辛龍子的寶劍還真不敢和他相碰。齊真君風雷雙劍,擋著正面,更是沉穩雄健。三個大內高手,則從兩側配合鑽攻。辛龍子武功再高,也抵敵不住五名一流好手。這一戰打得沙飛石走,流冰滾動,惡鬥了三百多招,辛龍子已是汗濕麻衣,呼吸緊促,只能仗著怪異的身法,在周圍兵刃夾擊中,挪騰閃避,偷空進招了!

  石天成武瓊瑤那邊,形勢較好,但也佔不了便宜,石、武二人合鬥六名喇嘛,兩名衛士,而兩名衛士之中,有一個是僅次於楚昭南的成大挺,他的一雙判官筆,各長一尺八寸,專打人身三十六道大穴,石武二人,不能不小心提防。好在石天成幾十年來,專練兩門絕技,鴛鴦連環腿專攻敵人下盤,九宮神行掌則專門伺隙擒拿敵人兵刃,一眾喇嘛,未曾見過這種戰法,不敢過份迫近。至於武瓊瑤的劍法,乃是白髮魔女的真傳,只論辛辣險狠之處,比天山劍法尤甚,只有成天挺敢和她正面進招,其他喇嘛都是稍沾即走。但這六個喇嘛,都是天蒙的師弟,功力也自不弱,更兼他們同出一門,天龍劍法練習有素,六個人如同一體,此進彼退。輾轉攻拒,布下了天龍劍陣,饒是石武二人,各有獨門武功,高強技藝,也被他們困在核心。

  但惡鬥得最激烈的還是凌未風那一邊,協助楚昭南的四名衛士,都是大內十名內的入選,比協助齊真君的那三名衛士,又高出一籌!楚昭南的游龍劍又已取回,仗著寶劍之力,也是著著迸迫。凌未風心懸戰友,迭走險招,幾被楚昭南所乘。鬥了一百來招,兀是未能衝出,楚昭南大聲嘲笑,叫凌未風棄劍投降。他道:「凌未風,你挫折在師兄手內,有什麼要緊?趕快投順,免被刀劍分屍。」凌未風一聲虎吼,手中劍「力劃鴻溝」,向下一掃。劍光閃處,吧吧吧吧,一片連響,把幾名衛士的兵刃全都盪開,連人帶劍,幾似化成一道白光,直向楚昭南衝去,楚昭南不敢和他拚命,向後一仰,連退幾步。

  凌未風劍法凌厲無前,緊緊釘住,對其他四名衛士的兵刃,只憑著聽風辨器之術,趨閃躲避,轉眼之間,連發十幾招辣招,把楚昭南迫到下首,又跳上一塊岩石,展高臨下,再擋敵人的圍攻。他是想要搶佔有利地形,逐步移上懇巖,先解劉郁芳的急難!

  劉郁芳那邊,形勢最是危險,她獨據危崖之上,前無道路,下有追兵,環攻她的三名衛士,全非庸手,幸她的內家無極劍法,講究以柔克剛,以巧降力,配上她的奇門暗器錦雲兜,居高臨下,拚死苦鬥,敵人急切之間,還攻不上來。只是,雖然如此,敵人仍是一步步地迫上。鬥了一百來招,三名衛士,先後都已上到峰頂,把劉郁芳困在核心,劉郁芳失了有利地形,更見吃力,劍招展處,只能在周圍八尺之內,苦苦封閉門戶,毫無還擊之力了。

  凌未風連連搶攻幾次,逐步上移,和劉郁芳已然相望,劉郁芳大聲叫道:「凌未風!咱們到底見著了!」凌未風叫道:「嗯,我就來!」楚昭南冷笑道:「哼!原來你還有個心上人在這裡!好,就讓你做鬼也風流!」劍招一緊,一劍快似一劍,他仗著四名衛士協助,不須防守,竟把天山劍法中最凶辣的攻招全使出來,凌未風額頭見汗,沖了兩次沒有衝出。把心一橫,生死置之度外!展開了拚命的招數。一柄青鋼劍突如神龍戲水,忽似飛鷹盤空,進如猛虎出押,道若狡兔避鷹,楚昭南疾攻幾劍,都給他連消帶打,反刺過來,拿捏時候,妙到毫巔,厲害之極!楚昭南倒吸一口涼氣,想不到他的劍法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比上次相遇,又精妙了許多!但想凌未風雖然凶獷絕倫,到底不是鐵打的人,自己合五個高手之力,雖不能取勝,諒也不會落敗,他這樣強攻猛打,不須多久,氣力定耗完。主意打定,打個暗號,劍招一變,用大山劍法中攻守兼備的須彌劍法和四名衛士,聯成一線,首尾呼應,布成了鐵壁銅牆,只和凌未風游鬥!

  楚昭南打的主意不錯,但他卻不知道凌未風得了晦明禪師的拳經劍訣,又悟了許多武功的竅要。以前凌未風和楚昭南所領悟的劍法,完全一樣,但現在他一見楚昭南使出最深奧的須彌劍法,就知道他尚未到家!這倒不是晦明禪師有什麼偏心,也不是劍訣上留下幾手未教,而是因為最深奧的劍法,常於竅要之處,可意會而不可言傳。楚昭南只是得了師父所授,而凌未風則是對拳經劍訣,潛心苦學,豁然貫通,在最深奧的地方,所得最大。若楚昭南另用其他劍迭,凌未風一時還不能將它破去,如今楚昭南使出須彌劍法,正合他意,他忽地一聲冷笑,青鋼劍揚空一閃,突如銀龍入海,不過數招,就把楚昭南的劍法破去。楚昭南正想換招,肩頭已中了一劍,大吼一聲,跳出圈子。凌未風反臂刺扎,疾如閃電,「波」的一聲,把身後一名衛士,刺了個透明窟窿!他衝出缺口,和劉郁芳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楚昭南眉頭一皺,一招「東風折柳」,寶劍卷地掃去,凌未風縱身一躍,利劍斜挑,又刺傷了一名衛士,楚昭南驀地長身,手上已握了一把碎石,大叫一聲:「散開。」竟以「反臂陰鏢」的手法,向劉郁芳灑去。劉郁芳的錦雲兜迎門一擋,一大把碎石,給她蕩得四面紛飛,但楚昭南發暗器的勁道奇大,錦雲兜的碎金鋼絲網也給震破了十幾個小洞,不能再用來勾鎖兵器了,這一來劉郁芳的威力大減,給右翼的衛土一劍把包頭青中削落,幾遭不測,凌未風大吃一驚,那一劍雖未刺中劉郁芳,卻「刺中」了他的心頭。他身子陡然一震,楚昭南一劍自後刺來,他閃躲稍慢,給劍尖劃傷了一處皮肉。凌未風舌綻春雷,一聲暴喝,反手一劍,把一名衛士攔腰斬斷,這時忽聽得辛龍子連聲怪嘯,慘厲之極!

  辛龍子獨戰齊真君、天蒙禪師和另外三名大內衛士,以一人之力和五名一流高手廝拼,而且齊真君的功力和辛龍子又正是半斤八兩,旗鼓相當!辛龍子仗著達摩秘技,怪異招數,苦鬥了三五百招,汗如雨下,身法漸漸遲滯,齊真君風雷雙劍虎虎迫來,辛龍子二連受三處劍傷,怒極狂噙,天蒙禪師以為有機可乘,呼的一杖,「迅雷擊頂」向他頭顱打落。哪料辛龍子雖是強弩之未,餘勢未衰,左手捏著劍訣,斜斜向外一推,右手劍「白鶴啄魚」直點天蒙胸膛,天蒙立起禪杖,一個翻身,「烏龍盤樹」,橫掃辛龍子中路,杖風人影中,怪嘯與狂呼雜作,辛龍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抓抓在天蒙的胸膛上,立時五指洞穿,禪杖脫手飛去!齊真君雙劍劈來,辛龍子己是蹌蹌踉踉地從雙劍縫中鑽了過去!

  石天成聞厚辛龍子怪嘯之聲,關心過甚,在辛龍子肉搏天蒙之時,他也執死肉搏一眾喇嘛,突然躍出,一掌打在側翼喇嘛的手腕上,第二個喇嘛一劍刺來,將他的肩胛穿洞,他竟不閃避,九宮神行掌招數絲毫不緩,五指擒拿,把側翼的喇嘛揮舞起來,反手一腳,又把刺傷他的那個喇嘛活活踢斃,這一來無龍劍陣登時大亂,石天成高呼酣鬥,衝過成天挺的封鎖,去援救師弟辛龍子。

  辛龍子本已力竭筋疲,一見師兄拚死來援,大為感動,奮起精神,一個怪招把齊真君迫退幾步,回身二劍,用個「回龍歸洞」,一翻一卷,右面攻上的那名衛士,登時慘叫一聲,左手五個指頭,全給劍鋒割斷,痛徹心脾,撲通倒地,一直滾下冰河。石天成和身撲上,雙掌一分,「大摔碑手」照准一名衛士的「太陽穴」劈去,那名衛士使個「野馬分鬃」,身軀剛轉得一半,已給石天成一腳踢翻,也滾下了冰河。齊真君怒極氣極,右劍一招「風捲殘雲」,敵著辛龍子的怪招,左劍唰地直刺到石天成肋下,狠疾異常!

  石天成回身拗步,齊真君的長劍貼肋而過,石天成反手一掌擊去,齊真君也縮腰回肘撞來,兩人都大吼一聲,托地後退,辛龍子乘勢補上一劍,把齊真君肩頭刺傷。

  忽聽得石天成淒厲叫道:「師弟,我不行了,你要好好光大本門!」辛龍子駭然回顧,只見石天成回色慘白,瑤瑤欲墮,這剎那間,辛龍子心頭無限難過,想起自己自恃得了師父衣缽真傳,不把師兄放在眼內,甚至連師兄也不想認,而今師兄卻捨了性命來救自己!辛龍子顧不得追擊齊真君,回身來救師兄,不想剩下的那名大內衛士,手舞混元鐵脾,又從旁邊狠狠撲上,辛龍子憤怒非常,猛吼一聲,一劍劈去,把衛土的鐵牌擊得飛上半空,伸臂一抓,把那名衛士抓了過來,活活摔死,再想回身,忽然覺得雙臂酸麻,腳步虛浮,眼前金星亂冒,原來剛才自己動了真氣,拚命一擊,氣力竟已耗盡,辛龍子長歎一聲道:「不想我今日命畢於此!」他害怕齊真君乘勢反擊,將他凌辱,正拔自盡,忽見齊真君也站在一邊凝身不動,似在喘息運氣,辛龍子心念一動,急忙雙腳釘地,也調息呼吸,運武當秘傳的吐納之潔,這時辛龍子和齊真君面對面地站著,相距不過數步,但兩人都似鬥敗了的公雞,互相睜著一雙怪眼盯住,面上神色,非常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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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回 牧野飛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劍 金蓑鐵馬一生愁(3)

  原來剛才石天成吃齊真君撞中胸膛,而齊真君的肋下也給石天成擊了一掌,竟是兩敗俱傷!但齊真君的功力要比石無成高出一籌,吃了一掌,雖然折斷了兩根肋骨,卻還能夠咬牙苦抵,石天成給他捶肘一撞,登時把橫練的鐵布衫功夫也撞破了。當他囑咐辛龍子要光大本門之後,已是百骸欲散,倒在地上,不能動彈,而齊真君雖然稍好,但事傷之後,又給辛龍於補上一劍,也是精氣渙散,像辛龍子一樣都已無力繼續拚鬥了。

  兩人相持了一會,辛龍子氣力稍稍恢復,齊真君也慢慢舉起長劍一滿面猙獰之色,白髮如針,根根直堅。辛龍子怪叫道:「好,你傷了我的師兄,我縱死也不能給你逃出我的劍下!」寶劍一橫,也是緩緩地移動腳步,迎上前去。正在此時,忽聽得遠方一聲清脆的叫聲,接著似是凌未風的大聲叱吒,而近處武瓊瑤忽然銳聲叫喊,似一隻白鶴飛下冰崖!

  原來在剛才辛龍子連中三處劍傷,怪聲呼喚的時候,凌未風正在和楚昭南死戰,聞聲一震,深怕辛龍子慘遭不測,折了最有力的幫手,回頭一望,不覺劍招稍緩。高手比劍,哪能分神,楚昭南一招「倒眷星河」,寶劍從凌未風頭頂削過,凌未風身軀一矮,舉劍上迎,背心已中了一個衛士的銅錘!幸他功力非凡,中了一錘,踉踉蹌蹌地奔出幾步,還能趁勢一劍,劍鋒直取楚昭南的魂門穴。

  楚昭南「怪莽翻身」,往回一轉,游龍劍「金雕展翅」,驟往凌未風的劍身上崩砸,喝道:「撒手!」用足十成力量,凌未風青鋼劍疾往下沉,隨即往外用腕,一招「沛公斬蛇」,劍鋒下斬楚昭南雙足,冷然說道:「叛賊看招!」楚昭南的反臂儘管迅如電火,到底未能碰著凌未風的兵刃。凌未風的青鋼劍疾收疾發,楚昭南劍招使老,無法利用寶劍所長,肩頭一動,騰身躍起,凌未風翩如巨鷹,也從斜刺衝出,這時距離劉郁芳已不到十步了。

  楚昭南搶先一步,又據了一塊岩石,居高臨下,擋著凌未風的去路,游龍劍劈剁撩擋,光芒四射,兩個衛士又來掄錘舞戟,前後夾攻。凌未風已清清楚楚看到劉郁芳那又驚惶又喜悅的神情,只就是這數步之隔無法衝過。

  劉郁芳見凌未風就將來到,精神大振,一柄青鋼劍舞得滴水不入,把三名衛士攔在周圍八尺之外。凌未風挺劍一衝,楚昭南斜身進劍,凌未風正想冒險衝過,背後呼呼風響,那名衛士的銅錘堪堪砸到後心,凌未風勃然大怒反手一撈,撈著錘頭,大喝一聲:「去!」把那衛士驟然扯了起來,擲下冰河!但楚昭南也趁此時機,俯身又抓起一塊石塊,用力一捏,變成無數石彈,打個招呼,圍攻劉郁芳的三名衛士霎地散開,楚昭南用「滿天花雨」的金錢鏢手法,一把石彈灑將過去,距離既近,力道又大,劉郁芳的青鋼劍擋格不住,身上中了幾顆石彈,大叫一聲,腳步一鬆,竟然從危崖上跌了下去,人在半空,猶自尖聲叫道:「凌未風,你現在還不說實話嗎?」

  凌未風摔死那名衛土之後,轉過身來,剛好見著這慘烈的畫面,劉郁芳的語音瑤曳長空,震盪心魄!凌未風急極駭極,不理生死,一個「凌鵲摩雲」,憑空躍起數丈,從楚昭南頭頂飛瓊而過,他的青鋼劍在半空上尚使了一記辣招,劍尖在楚昭南頭頂三寸之處,斜斜拖刺,楚昭南忙於躲避,竟然無暇傷他!

  凌未風一驚而前,大聲叫道:「我就是那個孩子,在杭州長大的那個孩子呀!」可是劉郁芳已聽不見了,他衝到巖邊,依稀見著劉郁芳的衣裙在半空飄蕩!凌未風正想跟著躍下,前後左右幾般兵器,已同時刺來!圍攻劉郁芳的那三名衛士和楚昭南已然會合一處,要把這絕世武功的大俠,迫下懸崖,學武的人,碰在極度危險之時,本能地會躲閃反擊,凌未風突使出天山劍法的神技,「大漠流沙」,青鋼劍倏地飛揚,寒光萬點,真如颱風揚沙,迫得衛士們睜不開眼,一名衛士受了劍傷,楚昭南也迫退兩步,凌未風反身跳出場心!

  和楚昭南夾攻他的那名使雙戟的衛士,剛剛趕到,雙戟一探,「激盪風雷」,向凌未風迎面插去,凌未風驟覺金刃劈風之聲,猛然把前衝之勢煞住,陀螺似的,一個「靠山背」閃了回來,接著「撥雲見日」左手向後一揮,砰的一聲,掌緣竟震在方天畫戟的熟銅吞口上,那名衛士,吃他這一掌,震得虎口熱辣辣的,連右臂也一陣麻木,歪歪斜斜,直跌出去,收勢不住,竟然也從懸巖之上,似斷線風箏的直跌下去!

  凌未風掌劈劍戳,轉過身來,又接上楚昭南和另外三名衛士。他心痛如割,本想跳下懸巖,去尋劉郁芳的屍體,但一想死者已矣,不如替她報此血仇。楚昭南揚手又是一把石彈,迫得甚緊,凌未風痛怒成狂,忽然仰天長嘯,青鋼劍比成一道銀虹,連人帶劍,回身衝去,劍風激盪,石彈亂飛,哪有一顆打得到他身上?楚昭南不由大驚,忙命三名衛士,協同自己,聯劍防守,免得被他衝下懸崖。

  劉郁芳跌下懸崖之際,武瓊瑤正自把那班番僧殺得手忙腳亂。天龍劍陣,給石天成擊斃兩人之後,陣勢已破,武瓊瑤劍招催緊,施展白髮魔女秘傳的殺手,一片寒光,上下翻飛,有如奔霆駭電,剩下的那六名番僧,未及聯防已給武瓊謠殺得頭昏眼花,著著退後。六名番憎之中,天雄禪師是天蒙師弟,輩份最高,在一班師侄之前,不甘被一個年青少女,殺得如此狼狽,仗著自己練過大力金鋼手的功力,右劍「白鶴梳翎」,斜切出去,左掌隨後,在長劍掩護之下,一招「金豹探爪」,直遞出來,要抓武瓊瑤胸部,哪料一抓抓空,武瓊瑤身形忽然不見,側面砰砰兩聲,武瓊瑤已抓起一名喇嘛,往前一蕩,正正撞在另一名喇嘛身上,兩人一齊仰翻倒地,滾在天雄禪師的足旁,狂嚎呼痛,天雄一腳踏去,正正踏在一名番僧的頭顱之上,也其不意,嚇了一跳,武瓊瑤就趁他一窒的當兒,劍花一繞,天雄猛覺頸際一涼,左邊一隻耳朵,已和身體分家,痛得他一聲怪叫,托地向後口跳,恰恰和另一個師侄撞個正看,雙雙墮下冰河。成天挺在沙漠上曾領教過武瓊瑤本事,此際只求自保,雙筆帶攻帶守,封著門戶。武瓊瑤正合心意,不理成天挺,片刻之間,把剩下的三名番僧,全部了結,正想對付最強的成天挺,猛見對面山峰,劉郁芳跌了下來,大吃一驚,她和劉郁芳雖然相處的時日不多,知是相交頗厚。她仗著白髮魔女的獨門輕功,逕自冒險躍下,躍下之際,還反手打出銀針暗器,將成天挺手腕打傷。成天挺見多識廣,知道這種毒針的厲害。急忙閉著穴道,靜坐地上,揀起一把利劍,剜肉取釘,連齊真君和辛龍子在旁邊拚死惡戰,也顧不得了!

  辛龍子聽得凌未風大叫之後,跟著又看見武瓊瑤從山頭飛下,不禁大駭。微一疏神,齊真君風雷雙劍已分心刺到,辛龍子咬牙大怒,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晃身連避兩招,然後用個「秋水橫舟」之勢,向左一封,再和齊真君拚死惡戰。兩人都已筋疲力竭,好不容易,休息少許,才稍稍恢復元氣,這番苦戰,雙方都是險象環生,殺得神智昏迷。辛龍子只覺腦脹欲裂,自知無法再戰,但又不能不戰,猛地咬牙,想道:我縱死也不能讓他苟活,吸了一口氣,振起精神,兩臂一抖,使個「白鶴沖天」,拔起兩丈多高,在半空裡倏地一聲怪叫,舞起丈餘長短一朵劍花;齊真君萬料不到辛龍子在久戰之後,尚能用此惡招,正要右手回劍,一個「玉帶圍腰」,向後截去,哪知眼前一暗,人影已經飛來,猛覺左肩頭上,砰的一聲,中了人家一腳,痛人心肺,連「哎喲」兩字未喊出,右脅下陡的一麻,「白海穴」又著了敵人指戳,原來辛龍子知道齊真君劍法精妙,飛身撲下來時,用劍佯攻,冷不防一腳蹬在他的肩頭上,趁他身軀一晃之間,駢中食指,向他「白海穴」一戳,戳個正著。齊真君撲地便倒。

  辛龍子得意狂笑,叫道:「師兄,我替你報仇了!」一劍劈下。哪知齊真君十歲學劍,至今已七十多年,七十多年功夫,非比尋常,雖然力竭筋疲之後,又受重傷,但臨死掙扎,猶自十分厲害!竟用「臥虎翻身」之勢,騰地一腿,直向辛龍子檔下踢去,辛龍子拔身欲起,已來不及,齊真君左腿直蹬,右腿橫掃,彭彭兩聲將他踢倒。辛龍子寶劍一擲,使出達摩劍法中的最後絕招「白虹貫日」,寶劍「波」得一聲插入齊真君胸膛,自己也翻翻滾滾,一大口淤血吐了出來,把雪地都染紅了!

  那邊廂,凌未風與楚昭南也到了生死立判、強存弱亡的地步。那三名原先圍攻劉郁芳的衛士,擋不住凌未風凌厲的劍法,連連後退,楚昭南大聲喝道:「圍著他,纏死他!不要松勁!」他見凌未風面上,已滴下黃豆大的汗珠,知道他也到了強弩之末的時候了。那三名衛士被楚昭南一再催迫,不敢逃跑,只好再翻身拚命。凌未風想起劉郁芳就是被他們三人迫下懸巖的,一見他們回身再戰,頓時雙瞳噴火,奮起神威,青鋼劍一引,將楚昭南的寶劍引過一邊,身子一躬,左掌一個「單掌開碑」向一名衛士劈去,卡嚓一聲,把他的頸項打折,楚昭南一個旋身,疾發兩劍,凌未風足跟一旋,讓楚昭南的劍鋒在耳邊削過,他一轉身,一個「龍形飛步」,又繞到另一名衛士身旁,左掌向外一揮,他這一掌含著百步神拳的真力,那名衛土急忙用個「鷂子鑽天」向上一升,可是哪開裡還來得及?「砰」的一聲,已給掌鋒掃中右胯,在空中打了個滾,墜下了尤底的冰河!

  還剩下一個衛士,魂魄不齊,不理楚昭南的吃喝,抽身便退,凌未風猛吸一口丹田之氣,連人帶劍舞成一道白光,飛瓊過去,這一手正是天山劍法中登峰造極的功夫,名喚「流星趕月」,只見白光一閃,如箭離弦,那名衛士,如何擋得?登時給凌未風一劍自後心直透駒心!

  一場惡戰,凌未風連斃七名大內高手,呼吸緊促,全身滾熱,冰河冷氣,陣陣襲來,不覺一連打了幾個寒噤,頭腦脹悶,楚昭南唰!唰!唰!連刺數劍,凌未風著著退後,竟給他迫至懇崖邊緣!楚昭南料他油盡燈枯,心中狂喜,縱聲獰笑,叫道:「凌未風,你也有了今日!」游龍劍劍鋒一指,直取凌未風咽喉!

  不料,凌未風聞言瞿然醒起,大聲喝道:「叛賊,你想在我手上討得好去?」劍把猛翻,呼地圈轉身來,青鋼劍疾發如風,反撩敵人腕底,帶掛腰脅,一招兩式,虛中套實,把楚昭南攻勢輕輕解了。楚昭南大吃一驚,給他反轉來迫退幾步,仗寶劍的威力,挽起一個劍花,護著胸腹,劍招一變,使出天山劍法的防身劍術,緊緊封閉門戶。

  凌未風本將精氣渙散,給楚昭南一激,想起劉郁芳給他迫死,不知哪裡來的氣力,精神陡振,一招緊似一招,劍光霍霍,劍劍直指楚昭南要害!

  這時,慕士塔格山上,唯聞朔風怒號,流冰裂響,楚昭南帶來的十幾名大內衛士,和天蒙禪師帶來的八個天龍派高手,幾乎全部死亡!只剩下成天挺一人在冰河之邊打坐,調勻呼吸,療冶毒針之傷,凌未風和楚昭南都不知自己的人打得怎樣。只覺空山岑寂,沓無人聲,心中都暗暗發慌,凌未風生死置之度外,雖然心懸戰友安危,劍招卻是絲毫不緩,楚昭南大叫幾聲,毫無回應,冷汗沁肌,寶劍一封,猛地向後躍去,哪料他身形一動,頭頂劍風颯然,他伸劍一格,只見凌未風已趕過前頭,挺劍截著了他的道路!楚昭南汗毛倒堅,大聲叫道:「凌未風,咱們不論如何,都是同門一脈,今日冰河之戰,所有的人都已的亡,只有你我倖存,何必還要苦拼下去?不如各走各的,免致兩敗俱傷!」凌未風不理不睬,青鋼劍迅如掣屯,揚空一劃,直點敵手脈門,楚昭南一個盤旋,游龍劍一蕩一圈,敗裡反擊,凌未風叱吒一聲,欺身直進,劍鋒已在楚昭南手腕上劃了一道口子,楚昭南負痛狂曝,黃豆大的汗珠點點滴下,狂叫道:「凌未風,你真不念同門之情?」凌未風手腕一翻,喝道:「叛賊看劍!」唰的又是一劍刺去,楚昭南劍交左手,一招「乘龍引鳳」,奮力擋開,凌未風劍走連環,攻勢綿綿不絕!楚昭南又給他迫退幾步,險象環生,頭面青筋畢現。

  凌未風進一步,楚昭南退一步,漸漸又迫到了懇崖之邊。論這時的形勢,凌未風原可早把楚昭南殺掉,但凌未風想要為劉郁芳報仇,想照樣把楚昭南迫下懸巖,因此便如靈貓戲鼠,步步追迫,楚昭南大急,游龍劍連走險招,拚命搶攻,凌未風冷笑一聲,嗖地一伏身,利劍疾如閃電,對準咽喉,直刺過來,這劍又準又深,楚昭南雖明知再幾步,就要跌下懸巖,但若不退,當場就被利劍穿喉,迫得退後一步,用劍一封。凌未風霍地收招,虎眼一睜,劍訣一領,唰地又是一劍,探身直取,劍扎胸膛,楚昭南往後又退了一步,用劍一架。凌未風這一回卻不收招,劍尖一沉,反手一變招,旋身刺扎,借這甩臂回身之力,第三招斜肩帶臂,狠狠掃來,楚昭南不敢硬接,伏身一旋,竄後數步,猛覺左足足跟踏空,半身已掛在懸巖之外,急急凝身,凌未風青鋼劍倏地一指,劍尖閃閃,看看點到楚昭南的心窩!

  楚昭南閉目待死,忽聽凌未風「哎喲」一聲,利劍墮地,楚昭南睜眼一看:只見凌未風身子抖個不住,臉上肌肉收縮,現出極痛苦的神情。楚昭南猶自不敢妄動,再看凌未風抖得更甚,膝蓋下彎,看看就要傾倒,楚昭南大喜過望,反身躍出,一掌擊去!凌未風竟毫無抵抗,給掌力震倒地上!

  原來凌未風因少年時候,獨上天山,在冰無雪地之中,受寒氣侵蝕,得了一種怪病,常常突然會發生痙攣(抽筋),後來武功日益深湛,痙攣症已不常發了,可是偶然還會突如其來地發作,像以前他在吳三掛的水牢中就曾發作過一次,這次在冰河之旁,苦戰一日,用力太甚,出汗過多,寒氣又濃,竟然在最後關頭,痙攣症突然發作,絕世武功,竟自無能為力!

  楚昭南撲身上前,用重手法把凌未風的「暈眩穴」封住,縱聲狂笑,隨手在冰崖之邊折下山籐,將凌未風捆得結結實實,這種山籐堅韌異常,縱許凌未風醒來,也要經過一陣掙扎,而一掙扎一定又會被楚昭南發現。再施辣手,所以楚昭南是有恃無恐。

  這時楚昭南也已腰酸骨軟,眼睛發黑,休息了一會,忽聽得成天挺尖聲叫喚,楚昭南挾著凌未風走去,只見成天挺也是面色慘白,神情狼狽。楚昭南驚問道:「你怎麼樣了?」成天挺一見楚昭南捉了凌未風,不禁大喜,精神一振:答道:「我中了女賊的一口毒針,幸得我內功尚深,運氣行血,現在己無事了。你呢?怎麼居然捉著了凌未風?」楚昭南得意洋洋,笑著說道:「我本來是他的師兄嘛,他的那套劍法,如何鬥得過我?」成天挺將信將疑,連聲道賀,楚昭南笑道:「我們雖折了數百精騎,十餘高手,捉到了他,也抵得過了!」

  楚昭南與成天挺遊目四顧,只見流冰殷紅,屍橫遍地,間有斷斷續續的微弱呻吟聲傳人耳鼓。楚昭南正想叫成天挺搜索一下,看敵我雙方死傷了多少人,若發現有負傷未死的敵人,還可再補他一劍。忽聽得山谷下隱隱有馬蹄聲,成天挺跳起來道:「惡鬥一日,我已累得要死了,若來的是敵人,我們如何吃得消?還是快點走吧!」楚昭南雖然嘴硬,其實也是筋疲力倦,無能再戰。張望一下,見冰河之邊,辛龍子石天成齊真君三人滿身浴皿,他跑去每人踢了兩腳,三人哼都不哼一聲,顯見死了,楚昭南在辛龍子身上搜了一陣,空手抽出,忽然把凌未風點醒,嗖的拔出劍來,劍鋒一揮,把凌未風右手的拇指削掉,瘋狂叫道:「叫你終生不能使劍!」成天挺駭然相視,楚昭南昂頭狂笑,對成天挺道:「辛、齊二人死掉,凌未風又成殘廢,從今而後,當今天下,沒有人的劍法再比得上我了!」成天挺不覺心寒,想道:凌未風、辛龍子也還罷了,齊真君是自己人,他居然也幸災樂禍!凌未風痛徹心脾,卻哼也不哼,哈哈笑道:「憑你的劍法,便想橫行天下?哼,那是做夢!」楚昭南瞑目叫道:「你說說看還有誰比得上我?」凌未風道:「師父的拳經劍訣,我早收藏好了,我傳給誰,誰便要勝過你!」楚昭南心念一動,想起辛龍子以前對他說過在天山駱駝峰遇見凌未風的事,想道:「哼,原來他一到回疆,便上天山,取到了師父的遺書。」他伸手要搜凌未風,凌未風「呸」的一聲,一口濃痰突然噴出,楚昭南一聲狂呼,左眼眼珠,竟給濃痰射碎,血流滿面。

  凌未風在重傷大病之中,內功層然還是如此深湛!楚昭南憤極一戳,又把凌未風的暈眩穴封著。成天挺道:「何不把他殺掉!」楚昭南一面扎傷,一面搖了搖頭。這時山谷下已有馬嘶之聲。楚昭南挾著凌未風騰身便起,叫道:「快走!」與成天挺二人施展輕功,翻山逃跑。

  辛龍子石天成二人傷重昏迷,其實未死,給楚昭南踢了兩腳,悠悠醒轉,彼此相望,不覺哭出聲來,辛龍子在地上慢慢移動,挨近師兄!伸手將他抱著,斷斷續續地說道:「師兄,我知錯了!」石無成道:「知錯便好。」他們師兄弟倆一向隔膜,而今臨死擁抱,又是辛酸,又是歡喜,石天成道:「我是無論如何不能活了,你若能僥倖逃生,請代我還兩個心願,一個是將我的骸骨拾去葬在劍閣之上,和我師兄桂天瀾,葬在一處。另一個是望你指點一下桂仲明。」辛龍子內功深湛,一時尚死不掉,側耳四聽,只聽一陣馬嘶之聲,不久又漸漸靜寂,辛龍子歎口氣道:「即使是草原馬幫,也只能在谷中行走,絕上不來。而且我如此重傷。便有靈芝仙草,也難救治。還等什麼?」他劇痛攻心,忽然眼睛一亮。

  正是:

  問君何事索懷抱,有願難償目未瞑。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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