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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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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七劍下天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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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8:28:02 |只看該作者

第15回 俠骨結同心 百尺樓頭飛劍影 幽蘭托知已 一生恨事向誰言(2)

  楚昭南大搜天鳳樓之夜,正是孟家父子剛到京城之時。他們是中午時分到京的,禮物未辦,因此準備到第二天才去拜會石振飛。當晚先住在鏢局一位舊夥計的家裡,半夜裡忽聞追逐之聲,孟老頭和兒子披衣起視,正是陌路相逢,仇人恩人都碰個正著。

  孟武威給楚昭南橫劍一封,鐵煙袋也幾乎甩手,他們兩人功力悉敵,彼此都吃了一驚。孟老頭子「哼」了一聲,鐵煙袋「雲鷹三舞」,一招三式,二次進撲!

  楚昭南一步不讓,掌中劍向上一翻,「撥草尋蛇」,劍尖競向孟武威的手腕劃去,孟武威鐵煙袋磺裡一磕,「倒打金鐘」;楚昭南大喝一聲「撒手」!身形一側,劍招如電,倏地改劃為截,「順手推舟」,橫截過去#合武威突的右足撐地,左足蹬空,頭向後仰,使出「鐵板橋」絕技,劍風拂面而過,隨即向右一傾,身形暴起,這才冷笑一聲答道:「不見得!」左足趁勢踢出,楚昭南劍招使老,左手橫掌如刀,向下急劈,孟武威右足又起,連環飛腿,快疾異常。楚昭南無法躲閃,唰地向上一竄,平地拔起兩丈多高。這時桂仲明易蘭珠等人已和禁衛軍高手打在一團,桂仲明百忙中騰手打出一枚金環,哪料楚昭南本領實在高強,半空中伸手一接,就把金環接過,反手打出。

  孟武威剛搶上一步,驀見暗器飛來,鐵煙袋往外一甩,把金環打成碎片。

  楚昭南覷準方位,往下一落,正好落在孟武威背後,舉手一劍,「玉蟒翻身」,直奔孟武鹹右肩刺去,喝道:「再接這一招!」孟武威喝道:「誰人怕你!」鐵煙袋往後一磕,又把楚昭南的劍盪開,身軀半轉,「仙姑送子」,斜擊楚昭南的「分水穴」。楚昭南大怒,閃身進劍,劍走連環,點、刺、劈、撩,翩如驚鴻,矯若游龍,天山劍法使得出神入化#合武威一桿煙袋,點打三十六道大穴,右掌也捻著劍訣,帶守帶攻。他幾十年功力非同小可,招數沉穩之極,楚昭南雖佔了八成攻勢,如也無法攻入!

  桂冒二人用的都是寶劍,當者披靡,孟堅得到他們解困,見父親只有招架的功夫,心中大急,深怕老父年邁,敵人太強,抵擋不住。桂仲明見孟堅焦急之情,寶劍一撤,微笑說道:「我去替回孟老英雄!」

  桂仲明是個識貨的人,孟武威替他擋住楚昭南時,他只看了幾招,就知此老功力非同小可,縱不能勝,也不會落敗。因此放心讓孟武威和楚昭南拚鬥。此刻見孟堅焦急,雖然暗笑他做兒子的也不知道父親的真實本領,但於理於情,都要去替回他了。

  楚昭南雖然搶了攻勢,額上已微微見汗,一見掛仲明挺劍重來,正自著急,孟武威忽地一聲長嘯,煙桿虛點,退出圈子,冷笑說道:「我老頭子從不以二打一,你若不服,可到南京武威鏢局找我!」這時桂仲明已和楚昭南交上了手,雙方劍招都辛辣之極。楚昭南凝神對敵,根本就不去聽這老頭子說些什麼。

  楚昭南經過一輪惡鬥,此消彼長,再戰桂仲明,只能堪堪打成平手。桂仲明趁此機會,改守為攻,心中暢快之極。

  孟武威轉個方向,恍如鷹牽穿林,飛掠過去,落在陸明陸亮身邊,煙桿倒持,雙掌齊起,腳踏中宮欺身直進,陸朋揮臂一格,孟武威左掌斜劈胸前,右掌五指如鉤,直抓脅下。陸明身形一低,正待避招進招,己給一把抓住,動彈不得。孟武威一個「盤龍繞步」,已搶到陸亮身邊,反手一掌,劈他下盤,陸亮施展鷹爪功夫,往外一拿,哪知孟武威這一手,暗藏小天星掌力,就是金鐘罩鐵布衫的橫練功夫,一擊之下,也要拆散,何況陸亮的鷹爪功並未到家,雙掌一交,虎口酸麻,登時就給孟武威扣住他的脈門。孟武威兩手一揮,陸家兄弟接連拋出,擲下了臭水溝中。

  孟武威快意之極,手把煙桿,點煙狂抽,一口口青煙噴將出去。禁衛軍見他如此威武,心裡打突。胡天柱抖手一鞭,把冒浣蓮迫退一步,想衝過去和楚昭南匯合,孟武威大喝一聲,一口濃煙劈面噴去,胡天柱嗆出聲來,易蘭珠側面唰的一劍刺出,胡天柱反手一鞭,又給寶劍斬去一截,張華昭在背後一腳飛起,胡天柱連受挫折,猝不及防,後心給狠狠踢了一腳,身子撲前,孟武威趕上一步,單掌一托,喝聲「起!」胡天柱騰雲駕霧般的,身子直飛出來,繼陸家兄弟之後,跌進了臭水溝中。

  楚昭南今晚連遇勁敵,又驚又怒。桂仲明如初生之犢,乘著他氣力不加,一口騰蚊寶劍橫掃直北,凌厲無能。他的五禽劍法,本是以攻勢擅長,往時只因功力不如楚昭南,所謂「棋高一著,縛手縛腳。」迫得依凌未風所教,仗寶劍之力,堅守謀和。而今楚昭南久戰力疲,桂仲明心雄膽壯,著著和他搶攻,把楚昭南氣得七竅生煙!

  楚昭南眼觀四面,見最得力的助手胡天柱,也給拋入臭水溝中。禁衛軍只剩下四五個人,越發抵擋不住。他長劍一揮,猛的喝聲:「渾小子,你別猖狂。」猛下辣手,虛晃一招,引得桂仲明橫劍招架,唰的一劍,疾如閃電,劍鋒一轉,便從側面搶了進來,直刺桂仲明肩後的風府穴。桂仲明回劍不及,看看要遭毒手。只聽得一聲斷喝:「你也別狂。」原來孟武威早已搶步過來,來得恰是時候,鐵煙稈「橫架金梁」,硬磕楚昭南的劍,楚昭南知他氣力沉雄,不願和他對耗,霍地一個矮身,風車般轉將出去,長劍起處,向易蘭珠冒浣蓮各刺兩劍,兩人被迫閃避,楚昭南已脫出重圍,舉劍叫道:「點子棘手,暫且收兵!」帶領禁衛軍高手,追出巷口。孟武威殺得性起,緊追不捨,他棋逢對手,技癢異常,叫道:「我和你單打獨鬥一場如何?」楚昭南怒道:「我楚昭南還能怕你這糟老頭子?你要單打獨鬥,過兩天咱們約個場所,打個痛快。」孟武威一聽楚昭南自報名頭,不覺呆住。

  孟武威、楚昭南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雖然以往未碰過面,卻是彼此都知道對方的聲名。如今楚昭南自報名頭,孟武威心想:真是老糊塗了,此人劍法如此神妙,怎的想不起是他?江湖上使劍的人雖多,最負盛名的卻只有三個,一個是傅青主,一個是石振飛,另一個就是他(凌未風是後起之秀,在西北雖享大名,孟武威卻不深知)。傅、石二人的劍法,自己早已見過。如今看來,此人劍法絕不在傅、石二人之下。只是前些時聽說,他早當了皇帝的禁衛軍統領,難道自己幫助的這一夥人,就是他要追捕的欽犯?

  孟武威雖然是老當益壯,俠骨豪情,但因有家有業,若要他真個和朝廷作對,他可是顧慮甚多。此時聽楚昭南罵戰,不覺煙桿倒掛,停了腳步。冒浣蓮則另有想法,她見楚昭南雖敗,但急切間要挫折他,卻是甚難。自己這幫人,能逃脫已是大幸,何必再去追擊。而且今晚禁衛軍精銳已經出動,纏鬥下去,危險更多。她碰了碰桂仲明,跨前幾步,對孟武威道:「孟老爺子,咱們不打落水狗,讓他走吧。」桂仲明騰蚊劍向前一指,喝道:「割雞焉用牛刀,你要比試,小爺隨時奉陪。」楚昭南筋疲力倦,生怕他們追擊。他只是為了面子,不得不故作壯言。

  而今見孟武威襟聲不答,哪敢逗留,冷笑說道:「你不配!」領部下飛身急退,其實他還真的怕桂仲明追來,連跌在臭水溝中的陸明陸亮等人也顧不得救了。

  孟武威沉著臉趕回屋內,屋主人正提心吊臉,倚門相待。孟武威叫他連夜逃走。張華昭好生過意不去,上前謝罪。孟武威道:「現在也不能理這麼多了,俺老頭子冒昧請問:你們到底是哪路人物?要上何方?」桂仲明拱手答道:「我們是李來亨的部下,準備去投奔石振飛老鏢頭的。」孟武威「啊呀」一聲,叫了出來:「原來諸位是石鏢頭的朋友,又是李將軍部下,俺老頭兒捨了身家性命,也值得了!」桂仲明向他道謝出手相助之恩。孟武威拈鬚笑道:「你替我們保全了鏢局的威名,我還未曾向你道謝呢!」

  一幫人在拂曉之前趕到石家。石振飛知道他們鬧了這件大事,事先並未與他商量,頗為不快。易蘭珠謝罪說道:「我是怕牽累老伯。」石振飛怫然說道:「我和傅青主是過命的交情,他的朋友門人,我敢收留的,就是天大之事,我也敢擔承!」孟武威見他如此豪情,暗道慚愧。兩老頭歡欣相見,少不得又是促膝長談。

  且說易蘭珠眼珠滴溜溜一轉,微笑道:「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把你接出來嗎?」張華昭面上一紅,以為她是暗諷自己捨不得公主,所以要拉他出來。正想解釋,易蘭珠低聲說道:「桂冒兩人,萬里來京,原是奉李將軍和劉大姐之命,想要你出來,糾集江南一帶的魯王舊部。」張華昭道:「我是上月剛剛復元的,不是留戀相府。」易蘭珠抿嘴笑道:「誰說你留戀相府來了?」

  暖色慾開,天將拂曉。易蘭珠衣袂迎風,神情頗似有點激動。張華昭望著這位神秘的少女(直到現在他還未知道她的來歷,)想起她夜探五台山清涼寺。捨了性命來救自己的往事,不覺神思恍餾,心中一蕩。只見易蘭珠一本正經地往下說道:「可是最近的情形又已發生變化,魯王在江湖的舊部,因為趁三藩之變,浮起頭來,竟給清廷大軍打得七零八落。若想在江南大舉,已非容易。所以李將軍的部將來傳達他的意思,說是當務之急,首在保全四川方面的實力。他想我們在京中的人,選出一名敢死之士,幹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張華昭道:「要找敢死之士,那太容易了,是什麼事呢?」易蘭珠道:「聽說清廷已內定多鐸為征西統帥,率領八旗精銳,就將開赴西南,準備在消滅吳三桂的同時,也把李將軍消滅。因此李將軍希望我們在京中,就將多鐸這賊子刺殺!」

  張華昭血脈憤張,說道:「這事應該由我做!」易蘭珠淒然一笑,道:「你不用和我爭了,我已經對眾人說過,我必定要手刃多鐸,不然我死不瞑目,在入相府救你之前,我已經兩探王府,還和多鐸交過手。只是聽說他經過我那麼一鬧之後,已加意防備,一面責成楚昭南來捉我,一面精選武士,在王府中布下天羅地網,等我們去上鉤。現在要去刺殺他,那可是極不容易!」張華昭道:「所以這事情不能單獨由你去幹!」易蘭珠道:「他們也是這麼說。但李將軍的意思是:刺殺多鐸的人當然是準備與他同歸於盡,犧牲越少越好。我們犯不著犧牲許多人去換他一條性命。李將軍還說,他本來不主張暗殺,但為了事情緊急,刺殺多鐸之後,雖不能阻止清廷另選統帥,進攻我們,但最少可拖延一些時日,延遲它進軍的日程,讓我們可以好好佈置。」張華昭道:「元論如何我們不能讓你單獨冒險,姐姐,這事情讓我替你做了吧,你捨命救過我,我卻還未替你做過半點事情。」

  張華昭說這話時充滿柔情,易蘭珠眼眶一紅,強忍眼淚,說道:「你不明白的,誰都可以準備去死,就是你不能夠!你是張大將軍的公子,令先尊的部屬,現在雖說已七零八落,但我們總希迂望還能糾集起來。這一件更大的事情需要你幹。所以我們準備在京城大幹,殺掉多鐸之前,先要把你救出,你應該知道納蘭王妃,就是納蘭宰相的堂妹,納蘭容若的姑母。雖說納蘭容若對你很好,我們總不能不提防。」張華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見她在說到「納蘭王妃」時,聲調一頓,忽然一顆淚珠,滾了下來。

  張華昭驀覺一陣寒意,透過心頭,突然想起大鬧五台山那晚,被擒之後,納蘭王妃竟然親到囚房將他釋放,還送了他一枝翡翠令箭。當時他見易蘭珠和納蘭王妃華堂並坐,目蘊淚光,那奇異的神情就如今晚一樣。他感覺到這裡面一定有不尋常的事情,不禁輕輕拉著易蘭珠的手,凝望著她,說道:「你真像天上的雲霧一般,我一點也不懂得你,但我很感激你,也很信任你。你既然要親自手刃多鐸,一定有你的緣故,我不攔阻你,但我一定竭力保護你。」

  易蘭珠含著淚珠道:「你真好!如果我不是突然死去的話,將來我會為你把雲霧撥開的。如果我是突然死去的話,那就請你去找凌未風,叫他在我父親的墳前上香,告訴他:他的女兒已竭力替他報仇了。」她說到此處,忽又淒然一笑,說道:「還有,我最愛蘭花,你也別忘記要折一束蘭花插在我的墓前。」

  這一晚,張華昭一直做著惡夢,第二天張青原集合眾人在密室會商,傳達的果然是要刺殺多鐸的命令。石老鏢頭在北京的名氣很大,和官方也有來往,捕頭官差等閒不敢來騷擾他,難得他豪俠異常,不惜身家性命,願盡掩護之責。至於孟武威父子,群雄不願他們捲入漩渦,由石老鏢頭設法,將他們偷偷送出北京,由他們逕自去找人妖郝飛鳳,以報奪鏢之仇。

  話分兩頭,且說楚昭南當晚連受挫折,第二天趕快去見鄂親王多鐸,報告夜搜天鳳樓之事。多鐸聽說在天風樓中,搜出女賊的同黨,是個少年公子,大為注意,細問相貌,忽然拍案說道:「這個人在五台山時曾為我所擒,後來就是那個女賊救去的。」楚昭南告辭之後,多鐸滿懷疑慮,步入後堂去見夫人。納蘭王妃自府中大鬧女賊之後,精神一直很壞,好似懨懨欲病的模樣。請御醫來診斷,也說不出什麼道理來。

  納蘭王妃一見多鐸進來,強笑問道:「那女賊捉到了嗎?」多鐸道:「連楚昭南也給別人打敗了,那女賊原來還有一個黨羽,就是以前在五台山被我擒住,後來突然被人救走的人。」納蘭王妃「啊呀」一聲叫了出來,說道:「那麼這女賊真是她了!」多鐸道:「哪個她呀?」納蘭王妃道:「就是當晚來救那少年的披紗少女。」多鐸道:「不知道女賊和我有什麼深仇?幾次三番前來行刺!」他似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笑道:「這女賊前兩次來時,你都沒有碰著,我倒和她交過手。這次在燈光火把下看清楚,她的神情體態,居然有點似你,你說怪不怪?」納蘭王妃手上正捧著一杯茶,「噹」的一聲,茶杯跌碎,忙強攝心神,笑道:「是嗎?」

  多鐸吃了一驚,望看他的王妃,見她病容滿面,楚楚可憐,只道她是病中受驚。心中忽然起了一股念頭,好像是什麼力量催著他,要他將心中所想的告訴她。於是他輕輕替納蘭王妃整理雲鬢,低聲說道:「夫人,我對不起你!」納蘭王妃吃了一驚不敢答話,正是:

  如潮愛恨難分說,心事深藏十八年。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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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8:29:09 |只看該作者

第16回 雲海寄遐 思塞外奇峰曾入夢 血光消罪孽 京華孤女報深仇(1)

  納蘭王妃一陣心跳,只聽得多鐸低聲說下去道:「我們結婚已十八年了,十八年來,你總是鬱鬱不歡,很少見你笑過,你不說,我也知道!」納蘭王妃秀眉一揚,說道:「知道什麼?」多鐸歎口氣道:「你是我們旗人中的第一美女,才貌雙全,我只是一個武夫,就是你不說出來,我也知道你不喜歡我!」納蘭王妃抑淚說道:「王爺,這是哪裡話來?你是朝廷擎天一柱,是旗人中首屈一指的英雄,我嫁給你已經是高攀了。」多鐸道:「夫人,十八年夫妻,你就一句真話也不肯對我說嗎?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把你看得比我的生命還重要,我想盡一切辦法,要使你歡娛,但那卻要比摘下天上的月亮還難。」

  納蘭王妃再也忍受不住,淚光瑩然,淒然說道:「王爺,別那麼說了,你不懂得,我們相見恨遲……」多鐸愕然問道:「什麼?」納蘭工妃驀然醒起,心底的秘密還不能在這個時候洩露,衣袖掩面,輕揩淚痕,喟然說道:「而且我們又沒有一兒半女。」

  多鐸忽然滿面通紅,苦笑說道:「這是我的不好,我一直瞞著你,那年我帶兵打大小金川,給『生番』箭傷腎臟,御醫說,我命中注定沒有兒女了。只是我還不死心,這些年來我總在搜集天下的奇珍異藥,有人說還未絕望,所以我一直不告訴你。這也是我的私心,我怕說出來後,你更不喜歡我。」

  納蘭王妃大出意外,想不到沒有兒女,原來還有這一段隱情。她本來是想起她自己的女兒,這才突然感喟的。此際,很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多鐸又斷斷續續地說下去道:「如果你喜歡兒女的話,我們抱一個回來養如何?你看是四貝勒的小兒子好?還是七貝勒的大格格(滿州貴族的女兒稱格格)好?」

  納蘭王妃情懷紊亂,愛恨如潮,她想起了當年和楊雲驄的沙漠奇逢,草原訂盟,杭州死別等等往事(詳見拙著《塞外奇俠傳》一書)。這些往事,銘心刻骨,永不能忘!多鐸見她低垂粉頸,輕掩玉容,又追問一句道:「你說話呀!你說哪一個好?」

  納蘭王妃抬起頭來,見丈夫目光中充滿著自責和哀傷,想起了他這十八年來,對自己確是真心相愛,突然覺得他也很可憐。拭乾淚珠,嫣然一笑,問道:「你是說——」多鐸道:「抱一個男孩子或女孩子回來養呀!你說哪一個好?」

  納蘭王妃芳心欲碎,忽然說道:「哪一個都不好,我要——」多鐸道:「你要什麼?」納蘭王妃溫柔地撫著他的頭臉,說道:「我求你一件事,你能答應嗎?」多鐸道:「什麼事都可答應!」納蘭王妃道:「你說的那個、那個『女賊』,你答應我不要傷害她,可以嗎?」多鐸這一驚非同小可,睜大眼,詫極問道:「為什麼?」納蘭王妃道:「你先說能不能答應?」多鐸毅然說道:「好,我答應你!我叫楚昭南停止追捕,而且除非她再用劍刺到我的身上,否則我決不跟她動手!」納蘭王妃道:「她用劍的?」多鐸道:「這女娃子的劍法好極啦!只是氣力不行,否則我一定不是她的對手。楚昭南說,這女娃子的劍法是什麼天山劍迭,和他同一師門。」

  納蘭王妃斜倚欄杆,凝望雲海,似乎那雲海中的縹緲奇峰,就是漠外的天山。她想起她的女兒,在兩週歲時,就給楊雲驄搶去,如果這女娃真是她的話,那麼她今年該是二十歲的少女了。這十八年來她在什麼地方?是什麼人把她撫養長大?她非常渴望知道多一些東西,關於她女兒的東西,是什麼都好,只一點點也行!但一聽到她學的是天山劍法,心裡卻驀然泛起一陣寒意。「楊雲驄啊!你真是這樣的死不瞑目,要你的女兒學好劍法替你報仇?」

  她想著,想著,打了一個寒噤,突然想起在大漠草原的那一個奇異的晚上,楊雲驄對她說道:「我們的族人相互交戰,但你不是我的仇人,我答應永不傷害你。只是你假若投入別人的懷中,那麼你也將把禍害帶給他,那結果就是:死!」她想:這真是一種固執到無可理喻的愛情:楊雲驄的死,令她傷心了十八年,十八年的青春歲月都在黯淡的時日中度過,這也可以抵償自己的「背盟」了吧?她想,她有時恨多鐸,但有時愛多鐸——到底是十八年的夫妻了啊!她常想:楊雲驄並不是多鐸害死的,多鐸連知道也不知道這件事情,雖然他們是勢不兩立的敵人!她過去就曾以這樣的想法來慰解自己。可是現在,她的女兒來了,她學好的劍法,就要施展在自己丈夫的身上!她驀然掩住了面,她不願意多鐸傷害她的女兒,但也不願意她的女兒傷害多鐸。多鐸心中充滿了疑問,見他的王妃倚著欄杆想得出神,不敢去驚動她。這時驀然聽得一聲輕喚,急忙過去,手按香肩,低問她道:「你怎麼了?」納蘭王妃回過頭來,忽然說道:「我也不准她傷害你!」

  多鐸這一驚比剛才還要厲害,退後兩步,顫聲問道:「她會聽你的話?」納蘭王妃遍體流汗,定了下神,故意笑出聲來,說道:「你看你嚇成這個樣子!我是聽你說,那女娃子很像我,我心裡就有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她是我們的女兒多好。你很愛我,我想你一定不會傷害像我的人,所以我才敢大膽地請求你。我又想:既然我暗中對她這樣愛惜,如果她知道的話,她可能也會聽我的話。」多鐸歎道:「明慧(王妃的校蝴),你真像一個大孩子,想得這樣天真,這樣無邪!」

  這次談話後,納蘭王妃對多鐸比平時好了許多,她好像有一種預感:死亡之神已經展開雙翼飛在他們的頭上。眼前的寧靜,只是暴風雨的前夕。於是終於來到了這麼一天————

  這一天,多鐸正式接到「聖旨」,要他統率三軍,節制諸路兵馬,去討伐吳三桂並剿滅李來亨。本來這件事情,皇帝早就和他提過,只是他不願意告訴王妃,他也有一種預感,感到自己的生命好像已走到了盡頭,這種感覺是從未有過的。他並不懼怕吳三桂,吳三桂已如風中之燭,只要他趕上去吹一口氣,這燭光就會熄滅了。他更不是懼怕打仗,打仗對於他,那是太平常的事情。可是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懼怕,這種懼怕是由於王妃的反常所引起的,他好像從王妃奇異的眼神中,感到一種「凶兆」。有時他半夜醒來,見著王妃一雙寶石般的眼珠,在黑暗中透出光亮,他就嚇得全身冷汗。

  這天他接到「聖旨」之後,回去告訴王妃。王妃輕輕歎了口氣,說道:「王爺,我真怕你離開我!」多鐸道:「我很快就會回來的。」王妃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忽然說道:「你去了也好,省得那女娃子在京城裡和你碰頭!」多鐸蹙眉說道:「你怎麼老是提那個女娃子?」

  王妃並不答他的話,又過了一會,才低聲問道:「你幾時動身?」多鐸道:「明天閱兵,後天開拔!」王妃道:「我明天替你在臥佛寺點頭一炷香。」多鐸這一晚整夜無眠。

  另一面,易蘭珠也有著奇怪的預感,她這些天來,潛心精究天山劍法,竭力不想任何東西。但一到靜不來時,心中強築起來的堤防,卻抑不住思想的波浪!她感到喜悅,也感到哀傷。她非常愛她的父親,雖然她根本記不起父親的顏容(她父親死的時候,她才只有兩歲哩)。但她父親的事跡在大草原上流傳:她一路長大,一路聽到牧民們對她父親的頌讚。她的父親幫哈薩克人抵抗清兵,牧民們提起「大俠楊雲驄」時,就像說起自己的親人一樣,她為有這樣一個英雄的父親而驕傲,因此她父親給她的血書,凌未風在她十六歲那年交給她的,一直藏在懷裡的那封血書,就像千斤重擔壓在她的心頭!如果不能完成父親的囑咐,她的心永遠不會輕鬆!現在她已決定去死,拼著性命去完成父親的囑咐。這個決定使她的心頭重壓突然減輕了。因此她感到一種奇異的喜悅!但她又有難以說明的哀傷。她愛她的母親嗎?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孤獨中長大,「親人」只有一個凌未風,她非常渴望母愛,但這種愛卻又攙雜著憎恨。她很想見她的母親,問問她兩歲以前是怎樣的。她預感到這次去死,是永遠見不到母親了,也許母親還不知道自己是她的女兒。另一方面,最近這一年,她寂寞的心中,忽又闖進一個影子,那是張華昭的影子,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從什麼時候起,對他發生了這樣的感情。易蘭珠的情緒在混亂中,忽然,這混亂的情緒凝結下來,因為,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這一天,張青原等人不但知道了多鐸閱兵的消息,而且也知道了納蘭王妃要到臥佛寺進香的消息,石振飛在北京地面很熟,暗地裡給他們安排了許多「線人」。鄂王妃頭一天通知臥佛寺的主持,他們第二天一早就知道了。因為王妃要來進香,住持自然要通知和尚們準備,而和尚中就有石振飛的「線人」。

  這是行刺多鐸的最後一個機會了,但這最後的機會,卻真是非常難於下手!在閱兵時候行刺,那是絕不可能的事!莫說在十萬大軍之前,行刺只會送死,而且大校場中,閒人根本無法混得進去!

  在議論紛經中,易蘭珠保持著異常的沉默,張華昭凝望著她,心中忽然感到,對她有難以割捨的感情。他瞭解刺殺多鐸對於他們的事業是何等重要,但他實在不忍見這樣一位在寂寞與痛苦中長大的少女,正當她青春絢爛的時候,走向死亡的幽谷!他排開眾人,出來說道:「既然是無法下手,那就算了吧!」易蘭珠忽然冷冷地說道:「誰說沒法下手?我們到西山的臥佛寺去!」

  冒浣蓮道:「多鐸閱兵之後,有多少大事處理,說不定還要進宮陛見,你敢准保他會到臥佛寺嗎?」易蘭珠道:「我看他會去的。而且不論他去不去,我們也只有這個機會可以嘗試了,你們不去,我單獨一人去!」通明和尚嚷道:「你這女娃子膽大,我們也不膽小,要去就大家去,我替你擋著衛士,讓你第一個下手!」易蘭珠微微一笑,張華昭默默不語,常英程通拍手贊成,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且說多鐸這天在大校場中閱兵,只見十萬雄師,刀槍勝雪,旁邊的參將說道:「大帥,以這樣的軍容,吳三桂李來亨必是不堪一擊!」多鐸」哼」了一聲,策馬緩緩檢閱大軍,精神似乎很是落漠。高級將領一個個上來謁見,他也只是點了點頭。眾將官都覺得統帥的神情太過奇異,絲毫沒有平日的勇武雄風,和大閱兵應有的氣氛更是毫不相稱,心裡不禁暗暗嘀咕:這似乎是不祥之兆。

  多鐸草草閱兵,不到正午,就結束了。參將嚷道:「大帥是否要召集將領們講話?」多鐸擺擺手道:「不用了!」參將十分驚奇。躬腰問道:「那麼幾時點將?」照例在出征之前,必定要進行「點將』大典(「點將」就是分配將領的任務,例如點先鋒,點運糧官,點各路統帥等),那料多鐸也擺擺手道:「忙什麼?出了京師再點!」參將問道:「大帥是要起到官中陛見,向皇上辭行麼?」多鐸蹩眉道:「明早還有早朝,不必另外陛見了。」參將正想再問,多鐸喝道:「要你囉唆什麼,本帥有事!」參將嘴不作聲,更是奇異。本來給統帥安排點將等雜務工作,是參將的責任,想不到只這麼一提,就受到斥責。多鐸遣散三軍,向參將說道:「你和親兵們陪我去臥佛寺進香!」參將詫極,問道:「這個時候去迸香?」多鐸斥道:「不能去麼?」參將不敢作聲,唯唯而退。片刻之後,三百精銳親兵,和十多個特選衛士,圍擁著多鐸,向西山馳去。

  多鐸神思恍惚,腦中空蕩蕩的,似乎什麼都沒有。他只記掛著一件事情:要見他的王妃。此刻,在他的心中,他的王妃要比當今天子、統兵大將,都來得重要!這幾天來,他似乎已獲得了她,但又似乎要失去她。她會替他去點頭一柱香,祝他出征勝利,平安凱旋,這是從未有過的事!他現在只有一個願望,快點到她的跟前,說出他的謝意。

  秋天的西山,分外可愛,群峰滴翠,楓葉霞紅,玉泉山的泉水,似天虹倒掛,色如累練,妙峰山的雲氣,似大海騰波,滾滾翻翻,但這一切景色,多鐸都已無心欣賞,他下馬上山,遠遠便見香煙撩繞,滿懷喜悅地向臥佛寺行去。親兵們則在兩旁開道,驅逐閒人。

  上到半山,臥佛寺已經在望,忽然道旁轉出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低頭垂泣,親兵們斥喝驅逐,她兀是不肯避開。參將揚鞭喝道:「把她趕出去!」那老婦人聲哭道:「夫呀!夫呀!」多鐸眉頭一皺,說道:「不必趕她!」上前問道:「你為什麼這樣哭?」老婦道:「我的丈夫十八年出外未歸,前天一回來,就生了重病,我要替她點一柱香!叫菩薩保他平安!」

  多鐸心頭震動,喃喃說道:「你也是十八年……」那老婦拿著枴杖的手,顫抖不休,應聲說道:「是的,十八,十八年的罪孽!」那老婦哭訴道:「他本來不喜歡我,迫於父母之命才娶了我,成婚之後,他一逃就逃到遠方,一去就去了十八年,現在回心轉意了,卻又得了重病,大人啊!這不是罪孽是什麼?」多鐸越聽越不是味道,猛然覺得這聲音雖然蒼老,聲調卻好像是以前聽過的,他招招手道:「你過來!」老婦白髮飄飄,持著枴杖的手,抖得更是厲害,一步一步,蹣跚走近。親兵衛士們都很驚異地注視看她。王爺肯讓一個老婦近前和他說話,這可真是怪事。多鐸又揮揮手道:「你們讓開一些,由她過來!」

  不說親兵衛士們驚異,暗伏在山崖樹蔭之下,假裝成香客的群豪也無不駭異,個個心中讚道:「這女娃子真有兩手,演得這麼像!」

  老婦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多鐸的面前,吁吁喘氣。多鐸道:「你抬起頭來!」老婦人手臂一抖,枴杖突的斷成兩段,枴杖中藏著一柄精芒奪目的利劍!疾如閃電的一劍向多鐸刺來,多譯驟出不意,閃避中左臂中了一劍,但他的長劍也已拔了出來,呼的一劍掃去,老婦人低頭躲避,劍風震盪中,滿頭假髮都落在地上,這哪裡是什麼老婦人,竟是一個妙齡少女!

  就在此際,埋伏在山上的群雄紛紛殺出。外圍的親兵侍衛,拚力擋住,有幾個特選衛士,想過來幫忙多鐸。多鐸叫道:「你們趕快擋住外敵,不必過來!」衛士們都知道多鐸勇武非凡,本領絕不會在他們之下,想來擒一個女娃子尚不費力,而山上躍下來的那班人,卻是兇猛十分,因此也就聽多鐸之言,回身起上前去,和群雄混戰。

  多鐸左臂受傷,憤怒異常,一柄長劍使得呼呼風響!這偽裝老婦的少女正是易蘭珠,她一擊得手,身形驟起,短劍輕靈迅捷,左擊右刺,片刻之間就拆了一二十招,多譯力大如牛,腕力沉雄之極,易蘭珠汗水直流,面上的油彩和汗水粘在一起,十分難受。她百忙中用袖子一揩,用力一抹,面上用油彩化裝成的皺紋,抹得乾乾淨淨,露出廬山面目。啊,年青時候的王妃好像出現在多鐸面前,多鐸驚叫一聲,就在他驚叫的同時,臥佛寺寺門大開,裡面抬出一乘翡翠小轎。

  王妃那晚的聲音,忽然在多鐸心頭重響起來:「你答應我,不要傷害她,可以嗎?」多鐸驀然眼前發黑,一陣迷茫,易蘭珠刷!刷!一連幾劍,直追過來,多鐸身上又受了幾處劍傷,多鐸圓睜眼睛,待要發力還擊時,劍光絛繞中,只見迫近身前的少女酷似他新婚之夜的妻子。霎的一陣寒意,透過心頭,胸口又中了一劍。多鐸大聲一叫,長劍脫手擲出,易蘭珠引身一避,長劍擲中一個趕來搶救的衛土,自前心直透過後心!

  易蘭珠劍法何等厲害,一閃即進,多鐸反掌一擊,卡嚓一聲,五指齊斷,易蘭珠刷的一劍,向咽喉直插進去,但因受了掌擊之力,劍鋒微偏,一劍自咽喉穿過,食道喉管卻未割斷,多鐸一聲慘叫,鮮血飛湧,倒在當場,人卻並未即時斃命。

  易蘭珠正想彎腰補他一劍,那乘小轎已到跟前,轎中走了一個華裝貴婦,右手輕抬,把易蘭珠手腕托住,這一剎那,易蘭珠身子突然搖晃起來,短劍「噹」的一聲,掉在地上,兩邊的親兵包圍過來,立即把她反手擒住。易蘭珠一點也不反抗,面色慘白,盯著那華裝貴婦,低聲慘笑道:「尊貴的王妃,我,我冒犯你啦!」

  納蘭王妃面色死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和然間,她發覺有人在地上用力抱著自己的雙腳,低頭一看,只見多鐸鮮血淋漓,抬頭望著自己,王妃俯腰拉看,只聽得他低聲說:「我謝謝你!」納蘭王妃慘叫一聲,暈在地上!

  群雄分頭惡戰,通明和尚最為驍勇,帶領常英程通二人,越殺越近。他見易蘭珠已是得手,心中大喜,忽見王妃出來,易蘭珠束手就擒,又驚又急,拚命趕去,見那些跑來援救多鐸的衛士,亦已自趕到,通明和尚眼睜睜地看著易蘭珠給五花大綁,拖入寺中,多鐸和他的王妃,也給抬進去了!

  通明和尚掄開戒刀,虎虎風生,帶領常英程通二人還待殺進寺去,但今日護送多鐸的衛士都是高手,酣戰中常英大叫一聲,肩頭中了一把柳葉飛刀,血流如注。通明也受了兩處箭傷。張華昭滿身血污,長劍運轉如風,直似一頭瘋虎,銳不可當,斫殺進來。通明和尚奮力揮刀,進去和他會合,張華昭刷的一劍刺出,叫道:「我與你們拼了!」通明側身一避,叫道:「是我!」張華昭兩眼圓睜,搖搖欲倒。通明和尚暗叫一聲「苦也!」幾個人全部受傷,如何殺得出去?

  正危急間,忽見親兵兩邊閃開,桂仲明揮動寶劍,一片銀濤,呼呼亂舞,拚死殺進,當者辟易,大聲叫道:「快闖出去!」通明和尚一把拉著張華昭,緊跟著桂仲明闖路。冒浣蓮在張青原等人掩護下,大灑奪命神砂,親兵衛士們怕他們殺進佛寺,紛紛趕回防護,更兼見他們拚死奪路,也不敢怎樣攔截。片刻之間,闖出重圍。翻山逃走。

  納蘭王妃被抬進佛寺之後,悠悠醒轉,睜眼一看,易蘭珠已經不見。一個參將上的稟道:「女賊已有人押守,決逃不了,現在飛馬去請御醫,請王妃寬心!」納蘭王妃揮揮手道:「你們出去!」參將躊躇不走,多鐸忽然睜開眼睛,嘶聲叫道:「你們出去!」參將親兵見王爺力竭聲嘶,滿身斟血,情知就是御醫馬上到來也已救治不了,以為王爺有什麼臨終遺言,要對王妃囑咐,一聲應諾,退出禪房。

  納蘭王妃披頭散髮,面色死白,雙臂環抱多鐸,垂淚說道:「王爺,有一件事我瞞了你很久,這個女刺客,是、是我的女兒……」多鐸微笑說道:「這個,我,我早已知道!」納蘭王妃放聲大哭,多鐸手肘支床,忽然坐了起來,摸索王妃的手,一把握住,嘶啞說道:「明慧,我很滿意,今天我知道,原來你也愛我!」王妃一聽,宛如萬箭穿心,她真的愛多譯?這只是一種可憐的愛,然而在此刻中他臨死之前,她忽而覺得好像是有名愛了,她垂下了頭,口唇輕輕印下多鐸的面孔,鮮血塗滿她的嘴唇,她的長髮。多鐸慢慢說道:「你的女兒,隨你處置她吧,明慧,我很滿意。」越說越慢,聲調也越來越低,手指緩緩鬆開。納蘭王妃只覺嘴唇一片冰冷,多鐸已斷了氣,雙眼緊瞌,一瞑不視。

  納蘭王妃恐怖異常,打開禪房,大聲叫道:「來人呀!」親兵侍衛一湧而入,霎那間,哭聲叫聲,雜在一起。納蘭王妃緩緩說道:「王爺去世了,那女賊,那女賊,放走她吧!」參將急忙說道:「王妃,你歇歇!」貼身丫髦,趕快來扶,王妃慘叫一聲,又暈在地上。多鐸的隨身將領,都以為王妃已是神智昏迷,「放女賊」之言,當然只是「亂命」,大家只覺她病況嚴重,誰也不會真的放走「女賊」。過了一會,各路統兵大將,得了信息,紛紛趕來。易蘭珠也給打進天牢去了。

  「女賊」刺殺多鐸之後,滿朝文武,齊都震驚,可是,奇怪之極,半個月過去了,女賊還未提審。這樣的大案,據理皇上總要特派王公大臣開學大審,可是近支親王,文武大臣,誰都沒有接到皇上的御旨。順天府裡,也毫不知情。有幾個親王,大膽去問皇帝,皇帝皺皺眉頭,只「哼」了一聲,說「朕知道了!」親王們面面相覷,莫名其妙。

  他們不知,康熙皇帝也著實不大高興,納蘭王妃親自去求太后,請太后代她轉向皇上求情,想皇上等她病好之後,再審女賊。康熙聽說納蘭王妃抱病求情,以為她心痛丈夫,刺激過深,以致釀成心病。又以為她想等病好之後,親自去審女賊,替夫報仇。因此就答允了,誰知過了半月,納蘭王妃仍未進宮,御醫會診,也只是說抑鬱成病,並無性命之憂。康熙皇帝心裡已有點不大高興。只是鄂親王功勞極大,他的王妃又是納蘭容若的姑母,皇帝雖然不大高興,一時也未便發作出來。

  納蘭王妃這個半月來,每日每夜,都在痛苦的熬煎下,她把自己關在深閨,除了奉命而來的御醫,什麼人也不見。她想過死,可是她還有未了的心願,她還想見見她的女兒。可是怎樣去見她的女兒呢?除非她能把她放走,否則早一天見她,就是叫她早二天死。皇帝是以為她要親自審間的,只侍她見過「女賊」之後,那女賊就要受凌遲處死了。

  但是她能把她的女兒放走嗎?她沒有這個權力!上至皇帝,下至多鐸帳下的各路將軍,都不能讓多鐸白白死掉的,她只好一天天的拖下來,拖得一天就是一天。

  不說滿朝議論紛紛,詫異之極。群雄也是莫名其妙,猜疑不定。群雄當日逃回之後,通明和尚就大發脾氣,說道:「多譯的王妃真是個妖婦,這女娃子已殺了多鐸,周圍又沒有什麼高手衛士,再衝出十步八步,就可以和我會合了。偏偏那個時候,王妃出來,按說這女娃子手中有寶劍,王妃雙手空空,難道還能賽過多鐸,一劍刺去,什麼還不了結?王妃挺胸擋住寶劍,那女娃子就似中了邪一般,雙手低垂,寶劍跌落,束手受擒,真是有鬼!」石振飛連道:「冤孽!」冒浣蓮心中猜到幾分,卻不敢說出來。

  群雄也未嘗不想營救,可是風聲緊極,全城大搜!石振飛將群雄藏在地下密室之中,仗著京中捕快,許多是自己的門生後輩,竭力遮掩,差幸沒有出事。可是群雄也不能露面救人,焦急之極。石振飛道:「就是風聲鬆了下來,恐怕也難營救。我聽說大內高手,幾有一半調去看守天牢!最怕救不出來,自己還要損折!」張青原道:「易蘭珠這次捨身行刺,雖陷天牢,可是到底把多鐸除去了。這消息若傳到川中,李將軍聽了不知要多高興呢!」冒浣蓮忽然緊張問道:「張大哥,這消息有沒有飛報川中?」張青原道:「多謝石老鏢師的幫忙,當日就已派人飛騎出京,一站站的將消息傳遞出去了。」冒浣蓮道:「我倒有一個笨主意,只是要一個武功卓絕,膽大心細的人來做才行。仲明武功雖過得去,但不夠機靈。最好是凌未風或者傅青主能來。」張青原道:「從四川到北京,最少要走一個多月,如何等得及!」通明和尚道:「你且把你的主意說說看。」冒浣蓮蹙眉說道:「辦不到了,說出來徒亂人意。」通明和尚歎口氣道:「這女娃子怪惹人疼的,想不到我們眼睜睜地看她去死。」張華昭面色蒼白。不發一聲。石振飛盯了通明和尚一眼,示意叫他不要多說。

  再說多鐸被刺之後,納蘭容若也曾去慰問他的姑姑,王妃雖拒絕眾人探問,對容若卻接見了,只是神情抑鬱,不肯說話。納蘭容若知道這女賊就是以前在清涼寺聽他彈琴的人,十分驚詫,說道:「我現在還記得她的目光,那像寒水一樣令人顫慄的目光,只不知她何故要刺殺姑丈,有什麼深仇大恨!」納蘭王妃默言不語,良久良久才歎口氣道:「她也怪可憐的!」納蘭容若驀然記起這女賊的形容體態,很像姑姑,打了一個寒襟,當下便即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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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回 雲海寄遐 思塞外奇峰曾入夢 血光消罪孽 京華孤女報深仇(2)

  一晚,納蘭容若獨坐天鳳樓中,思潮起伏,不能自己。他是滿洲貴族,可是卻有一顆善良的心。他看不起貴族們的貪鄙無能,但對多繹卻還有一些敬意。多鐸大將風度,在旗人中算得是鐵錚錚的漢子,和另外那些皇公大臣比較,相去不可以道里計!他對多鐸的死,感到有點惋惜,但對那行刺的女賊,卻也似有點同情。他想:一個年青的女孩子,如此處心積慮、冒險犯難,要去刺殺一個人,那她一定有非常痛心的事,不能不這樣做了。但姑姑為什麼不恨她呢?他想來想去,都想不出所以然來。喃喃自語道:「難道真的出身皇家就是一種罪孽!」

  正在納蘭容若獨自思量,沉吟自語之際,忽然屋內燭光一閃,窗門開處,跳進兩個人來,一個是張華昭,另一個是妙齡女子,相貌極熟,正待發問,那少女盈盈施禮,說道:「公子,還記得那個看園人嗎?」納蘭公子哈哈一笑,張華昭道:「她叫冒浣蓮,是冒辟疆先生的女公子。」納蘭容若道:「冒先生詞壇俊彥,前輩風流,我是十分欽佩,怪不得冒姑娘妙解詞章,精通音律。只是不知當日何故喬裝,屈身寒舍?」

  冒浣蓮嫣然一笑,說道:「那些事情,容後奉告。我們今日到此,有急事相求,此事只有公子才能援手。」納蘭容若道:「請說!」冒浣蓮道:「我們想見三公主!」納蘭容若道:「此刻不比從前,自相府那次鬧事之後,公主已不許出宮了。」冒浣蓮道:「那你就把我們帶進宮去!」納蘭容若面色一變,冒浣蓮道:「是不是我們的要求太過分了?」納蘭容若忽然問道:「你們要見三公主,為的是什麼?」冒浣蓮道:「我們想救一個人。」納蘭容若道:「就是刺殺鄂親王的那個少女?」

  張華昭不顧一切,說道:「一點也不錯,我們就是要救她!」納蘭容若慍道:「鄂親王是我的姑丈,難道你們不知道嗎?」冒浣蓮道:「你的姑丈殺了許多善良的人,難道你不知道嗎?」納蘭容若道:「他是朝廷的大將,奉命征討,大軍過處,必有傷殘,這也不能算全是他的錯。」冒浣蓮冷笑道:「那麼是老百姓錯了?」納蘭容若道:「也不是。」冒浣蓮道:「他可以殺別人,難道別人就不能殺他?」納蘭容若歎道:「這樣冤冤相報,以血還血,如何得了?」冒浣蓮道:「其實我們並不是和滿洲人有仇,但像多鐸那樣,帶滿洲人來打漢人的,我們卻難放過。」

  納蘭容若默然不語。冒浣蓮又道,「你們若再把這無辜的少女殺了,那是血上加血!」納蘭仍然不語,冒院蓮一陣狂笑,朗聲說道:「我們只道公子人如其詞,明朗皎潔如碧海澄波,不料卻是我們看錯了#瑚告公子,我們就是『女賊』的同黨,公子若不是留我們,我們就此告辭!」納蘭容若衣袖一拂,站了起來,指著冒浣蓮道:「你明日隨我進宮!」冒浣蓮喜道:「就請借筆硯一用。」張華昭即席揮毫,寫了滿滿一張信箋,封好交給冒浣蓮。向納蘭容若一揖到地,飛身便出!

  納蘭容若最喜結交才人異士,更何況冒浣蓮這樣文武全材,清麗絕俗的姑娘。他見冒院蓮笑語盈盈,神思一蕩,忽然想起那個「粗粗魯魯」的另一個「園丁」,問道:「你那個同伴呢?」冒浣蓮道:「他在外面接應昭郎,不進來了。」納蘭容若道:「他放心你一個人和我進宮?」冒浣蓮笑道:「他雖粗魯,人卻爽直。我極道公子超脫絕俗,他將來還要向公子致謝呢!」納蘭容若細一琢磨,心中了了,微笑說道:「你們英雄兒女,真是一對佳偶!」其實他心裡的話卻是「你這可是彩鳳隨鴉!」冒浣蓮滿懷喜悅,含笑答道:「多承公子稱讚,只是我的本領可比他差得遠呢!」納蘭公子知道她對那個「粗魯」園丁,相愛極深,心內暗暗歎道:「緣之一字,真是奇妙。每人都有他的緣份,一株草有一滴露珠,這真是沒有什麼可說的!」他神郎氣清,情懷頓豁。問道:「你們成親了沒有?」冒浣蓮道:「尚未!」納蘭公子笑道:「你們異日成親,我必不能親臨道喜,今日我就送你一件薄禮吧。」說罷在牆上取出一柄短劍遞過去道:「此劍名為大虹,是一個總督送給我父親的,聽說是晉朝桓溫的佩劍,他們說是一把寶劍。你拿去用吧。」冒浣蓮拔劍一看,只見古色斑讕,但略一揮動,卻是寒光耀目。心中大喜,正想道謝,納蘭公子袍袖一拂,笑道:「若再客套,便是俗人!」自進內房歇息去了。冒浣蓮見納蘭公子如此灑脫,也不禁暗暗讚歎。

  多鐸的死訊也傳進了宮中,可是卻遠不如外間引起那麼大的波動。那些宮娥嬪妃,愁鎖深宮,外間的事情,幾與她們漠不相關,多鐸的死,不過是給她們添了一些茶餘飯後的閒談資料,談過也就算了。

  多鐸是三公主所熟悉的人,她初聽到時,倒是微微一震,可是她的心中,正也充滿愁思,多鐸在她心中,並沒有佔什麼位置。塞滿她心中的是張華昭的影子,起初是新奇和刺激,漸漸,張華昭的一言一笑,一舉一動,都在回憶中重現出來,緊緊地吸著了她的心靈。

  三公主住在「欽安殿」,位居御花園的中央,秋深時分,楓葉飄零,殘荷片片,寒鴉噪樹,蟬曳殘聲,一日黃昏,三公主揭簾凝望,見偌大一個園子靜悄俏的,遠處有幾名太監在掃殘花敗葉,御花園雖然是建築華美,氣象萬千,卻淹不了那衰蔽之感。三公主抑鬱情懷,無由排遣,百元聊賴,在書案上拈起一幅詞箋,低聲吟誦:

  「霧窗寒對遙天暮,暮天遙對寒窗霧,花落正啼鴉,啼正落花。袖羅垂影瘦,瘦影垂羅袖,風剪一絲紅,紅絲一剪風。」

  這首詞名為「菩薩蠻」,是一首「回文詞」,每一句都可顛倒來讀,全首詞雖有八句,實際只是四句。納蘭容若前些時候,一時高興,填了三首「回文」的「菩薩蠻」詞,抄了一份送給三公主,這首就是其中之一。三公主歎了口氣,想道:這首詞就好像寫我的心事似的。我現在懷念伊人,悵望遙天,也是瘦損腰圍,淚沾羅袖呢!她既愛詞的巧思,更愛詞的情調,於是又展開第二首「回文」的「菩薩蠻」讀道:

  「客中愁損催寒夕,夕寒催損愁中客。門掩月黃昏,昏黃月掩門。翠蓑孤擁醉,醉擁孤蓑翠。醒莫更多情,情多更莫醒。」

  這首詞比前一首更為幽怨,三公主咀嚼「醒莫更多情,情多更莫醒」兩句,心頭上就好似有千斤重壓一樣,她明知和張華昭的身份懸殊,只要是神志清醒的人,都知道這是絕不可能的事。可是為什麼要醒來呢?醒了就莫更多情,情多就別要醒來啊!

  三公主神思迷憫,正想展讀第三首,忽聽得宮娥上前報道:「納蘭公子來了!」三公主暗笑自己讀詞讀得出神,連詞的作者從窗外走過也沒注意。

  繡簾開處,納蘭容若輕輕走進,笑道:「三妹妹,你好用功!」三公主一看,納蘭容若後面,還有一位妙齡少女,面貌好熟,細細一想,一顆心不禁卜卜跳了起來。這少女正當日在天鳳樓見過的,當時是女扮男裝的冒浣蓮!三公主見宮娥侍候在旁,向納蘭容若打了一個眼色,納蘭容若微微笑道:「皇上要我在南書房伴讀,今晚我不回去了,這個丫環,就留在你這裡吧!」

  納蘭容若去後,三公主把宮娥侍女支開,攜冒浣蓮走入內室,一把樓著道:「冒姐姐,我想得你們好苦!」冒浣蓮笑道:「不是想我吧。」三公主嘟著小嘴,佯嗔道:「不是想你想誰?」冒浣蓮微微一笑,在懷裡掏出信來,玉手一揚,三公主一見大喜,顧不得冒浣蓮嘲笑,一把搶了過來。

  這信封信正是張華昭托冒浣蓮轉交給三公主的信,冒浣蓮見三公主展開信箋,一面讀一面微笑,忽然面色大變,手指顫抖。那張信箋像給微風吹拂一樣,在手中震動不已,那封信開頭寫道:「落拓江湖,飄零蓬梗,托庇相府,幸接朱顏。承蒙贈藥之恩,乃結殊方之友,方恨報答之無由,又有不請之請托。」公主讀時,見張華昭寫得這樣誠摯,不但感謝自己,而且承認自己是他的友人,心頭感到甜絲絲的,好不舒服。她想:「只要是你開口的,什麼請托,我都可以應承。」哪料再讀下去,講的卻是刺殺多鐸的那個女賊之事。信上寫道:『此女賊雖君家之大仇,實華昭之摯友。朝廷欲其死,華昭欲其生,彼苦傷折,昭難獨活。公主若能援手,則昭有生之年,皆當銘感。」細品味信中語氣,張華昭對那個女賊,實是情深一片,比對自己,竟是深厚得多。三公主眼前一片模糊,淚珠輕輕滾了下來,信箋跌在地上。

  冒浣蓮雖然不知道信中寫的什麼,看此情形,已猜到幾分,她撫著公主的長髮,愛憐地叫道:「公主!」

  公主拾起信箋,頹然坐下,良久,良久,忽然咬牙說道:「這事情我不能管,也沒有辦法管!」冒浣蓮目不轉睛地看著公主,問道,「是嗎?」公主這時思潮起伏,腦中現出一幅圖畫,她把那「女賊」救出之後,張華昭攜著「女賊」的手,笑盈盈地並轡飛馳,連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她不禁又狠狠地說道:「我不能救!」

  冒浣蓮坐在公主旁邊,忽然歎口氣道:「我真替公主可惜!」公主抬頭問道:「可惜什麼?」冒浣蓮道:「公主本來就對昭郎有恩,若再幫他完成心願,他會感激你一輩子。公主不管此事,與昭郎往日交情,付之流水,這還不可惜麼?」公主默然不語,過了一陣,忽然問道:「你有沒有心上的人兒?」冒浣蓮道:「有的!」公主道:「如果他愛上另一個人,你怎麼樣?」冒浣蓮道:「一樣愛他幫他!」公主冷笑道:「真的?」冒浣蓮亢聲說道:「為什麼不真?我愛他當然完全為他設想,我只要想到他能幸福,我也就會覺得幸福。我曾冒過生命的危險,用最大的耐心,將我所喜歡的人救離險境。那時他隨時會把我殺死,但我毫不害怕!」公主奇道:「真是這樣?今晚你和我聯床夜話,講講你的故事吧!」

  這一晚,冒浣蓮把她和桂仲明的故事細細講了,公主不言不語,只是歎氣。第二天一早起來,公主忽然說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冒浣蓮忽覺她的眼光,堅定明澈,就好像立了重誓,決心要去做一件事情那樣。

  清露晨凝,曉荷滴翠,三公主走後,冒浣蓮悶坐無聊,輕揭繡簾,偷賞御花園的景色。正自出神,忽聽得閣閣之聲,有人步上樓梯。冒浣蓮側耳一聽,只聽得有一個尖銳的聲音說道:「公主這樣早就出去了?」另一個女聲答道:「是呀,我們也不知道她去哪裡,大約不是去謁太后,就是去找二公主了。」先頭那個聲音說道:「太后真喜歡你們的公主,她前日來過,說三公主的房,太樸素了。她昨天親自找出一百掛猩猩氈簾,還有五彩線絡,各式綢緞幔子,枕套床裙,西洋時辰鐘,建昌寶鏡等等擺設,要我們替三公主另外佈置,全部換過,既然三公主不在房中,那就不方便了。」這人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篇後,腳步聲已停在門前。底下還有好幾個人的腳步聲,走上樓來,踏得很響,大約是抬著東西。

  冒浣蓮眼睛貼著門縫,向外張望,只見門外兩人,一個太監,一個宮娥,這宮娥想是服侍公主的,而太監則是太后所差。宮娥取出鎖匙,正想開門,冒浣蓮忽然嚇了一跳,這太監面貌好熟,靜心一想,原來是當年夜探清涼寺,潛入銅塔時,給傅青主捉住的那個太監。冒浣蓮急忙藏身帳後,房門緩緩開啟,冒浣蓮雙指夾著幾粒神砂,輕輕向外一蟬,那太監叫了一聲,說道:「怎麼你們這樣懶,塵挨都不掃!」他給幾粒神砂輕拂眼簾,以為是塵埃入眼,急忙揉擦。那宮娥剛說得一句「哪會有塵埃?」忽然也叫了一聲,急急掏出手帕揩抹,喃喃說道:「真怪,這裡天天都打掃的嘛!」冒浣蓮抓著時機,揭開窗簾,一躍而下。那太監宮娥,根本就不知道,冒浣蓮腳方落地,忽聽得「咦」的一聲,花架下突然奔出兩名太監,腳步矯健,武功竟似不錯,冒浣蓮自忖行藏敗露,揚手就是一把神砂,兩人猝不及防,一人給打瞎雙眼,一人面上則嵌了十多顆砂子,當場變了一個大麻子。兩人痛得呱呱大叫,高喊:「有飛賊,來人呀!」冒浣蓮繞假山穿小徑,急急奔逃。御花園比相府花園,那可要大得多!宮娥不敢出來,太監在各個宮殿之中,趕出來時,哪裡還找得到冒浣蓮的影子。但冒浣蓮乃是驚弓之鳥,她聽得四面八方的腳步聲,又慌又急,躍過一塊玲瓏山石,忽然前面現出一座極雅的房子,上面一個橫額,題是「蘭風精舍」四個字。這座屋子好怪,牆壁剝落,朱門塵封,簷角還結著蛛網。御花園裡到處都是金碧輝煌的宮殿;單獨這一座,名為「精舍」,卻如破廟一般,沒人打掃。冒浣蓮大奇,心想:這座房子,大約是沒人住的了。她一飄身,跨過牆頭,進入內院。忽然一陣幽香,如蘭似庸,越走進去,香氣越濃。她循著香氣走去,走進了一間臥室。

  這間臥室,雖然塵埃未掃,四壁無光,卻佈置得極為精雅,房間四面都是雕空的玲瓏木板,五彩縷金嵌玉的,一格一格,或貯書,或設鼎,或安置筆硯,或供設瓶花,或安放盆景,間格式樣,或圓或方,或葵花蕉葉,或連環半壁,真是清雅絕俗,剔透玲瓏,那縷縷幽香,就是從書架上發出來的。冒浣蓮輕拂塵埃,看那些裝書貯物的木架,黝黑髮光,在一格玲瓏木板之旁,貼著小簽,上有:「遠古沉香,撈自南海。」八個簪花小字。冒浣蓮博覽群書,雖未見過,也知道這種香木,乃是最難得的香木,生長於古代的南方,後來大約是地形變換,陸地沉降,沉香木埋在海底,不知過了多少年月,才給人撈了出來。這種沉香乃是無價之寶,想不到這些書架貯物架,竟都是遠古沉香做的。

  冒浣蓮再細看室中佈置,靠書架左邊是一張寶塌,珠帳低垂,床前放著一對女鞋;靠窗是一張大書台,兼作妝台之用,桌上零零散散地堆著幾本書。石面牆壁掛著一張畫像,冒浣蓮在書台上取過一枝拂塵,把畫像上的塵埃拂去,只見一個盛裝少女,笑盈盈地對著自己。冒澱蓮一顆心卜卜跳動,自己對鏡子一照,再看看畫圖,這畫圖竟似照著自己的形相畫的。冒浣蓮上前一看,畫像左角有一行小字是:甲申後五年,為愛姬造像,巢民。冒浣蓮兩行清淚,奪眶而出,低低喚了一聲「媽媽」!她屈指一算,甲申乃是明崇幀皇帝最後一年,「巢民」是她父親的名字,想來是父親不忘明室的表示,甲申後的第五年,她母親剛入冒門,自己還沒出世。母親竟敢帶這幅畫進宮,可見她對父親是如何深情眷戀!

  冒浣蓮檢視書台,那散在桌面的幾本書,一本是《莊子》,一本是《巢園詞草》,一本是《維摩經》。《巢園詞草》是手抄本,書本揭開,用端硯壓住,冒浣蓮拂去俯頁上的塵埃,只見上面寫著一首詞,冒浣蓮讀道:

  「引離杯,歌離怨,訴離情。是誰譜掠水鴻驚,秋娘金縷,曲終人散數峰青?悠悠不向謝橋去,夢繞燕京。春空近,杯空滿,琴空妙,月空明!怕蘭苑,人去塵生,江南冬暮,悵年年雪冷風清,故人天際,問誰來同慰飄零?」

  詞牌名是「金人捧露盤」,底下幾行小字是:「夢幻塵緣,傷心情劫,鴦鴛遠去,盼盼樓空。倩女離魂,萍蹤莫問。揚鉤海畔,誰證前盟;把臂林邊,難忘往事。金蓮舞後,玉樹歌余,桃葉無蹤,柳枝何處了嗟嗟,萍隨水,水隨風,萍枯水盡;幻即空,空即色,幻滅空靈。能所雙忘,色空並遣;長歌寄意,缺月難圓。」

  冒浣蓮心酸淚湧,想道:原來這首詞乃是父親與母親生離死別的前夕所填的。怪不得媽媽常常把它揭開來看。

  冒浣蓮心想:《巢園詞草》是她父親一生的心血,不該讓它埋葬深宮。她輕輕揭起。藏在懷中。正想再取那張畫像,忽聽得外面推門聲,腳步聲,響成一片。冒浣蓮大吃一驚,急閃在書櫥之後,片刻間,走進了兩個漢子。

  冒浣蓮在書櫥後看得分明,這一驚更非同小可!這兩人中,一個竟是康熙皇帝,另一個眉稜聳立,顴骨高削,目眶深陷,凸出一對黃眼睛,一看便知是內家高手,想來定是康熙的貼身侍衛。冒浣蓮嚥了口氣,定一定心,輕輕拔出納蘭容若所贈的寶劍。

  那個侍衛替康熙拂去桌椅上的灰塵,康熙坐在梳妝台前的一張搖椅上,對著壁上的畫像,發了幾聲冷笑,又仔細看了一回,忽然說道:「這間房子封閉了近二十年,怎麼這張畫如此乾淨,居然沒有一點塵埃?」那名侍衛雙眼一掃,環顧全室,冒浣蓮縮在一角,不敢透氣,只聽得那侍衛道:「皇上,這間房子恐怕有人來過!」康熙笑道:「誰敢這樣大膽,這間房子自那賤婢被太后打殺後,先帝立即就封閉起來,不許人進去,二十年來,懸為厲禁。就是我此次來,也是請准了大後的!」說罷,又冷笑一陣,哼了一聲,續道:「先帝也真是的,把她寵成這個樣子,據太后說,封閉的時候,室中的佈置,完全不准移亂,寶貝東西,也不准取出。」冒浣蓮聽了,更是心傷。暗道:原來媽媽給太后拉去打死的前一刻,正翻讀我爸爸的詞章,而那一首詞又正是他們生離的前夕作的。要是給我爸爸知道,他真會死不瞑目。

  那名侍衛垂手立在康熙身旁,躬腰問道:「皇上可要取什麼東西出去?」康熙道:「寶貝我倒不稀罕,我此來一是要看父皇有什麼遺物放在這裡,一是想見識見識那古沉香所做的書架,還想看看有什麼絕版的書籍。」原來康熙雖然殘忍刻毒,卻好讀書。他殺父之後,懷有心病,本來不敢到董鄂妃(小宛)的房子來的,後來聽老宮人說起董鄂妃藏書頗多,書櫥壁架尤其珍貴,心中躍躍欲動。這幾天,因多鐸死後,心中煩悶,想找些書消遣,就進來了。另外還有一層,他怕先帝有什麼遺詔留在這裡(清室的皇位繼承,不依長幼次序,由皇帝留下遺詔,指定一個,平常是放在大光明殿的正梁,但這樣的遺詔多是皇帝晚年,或自知病將不起時,才預備的。順治突然出家,康熙奉太后命繼立,所以心中有病,恐防順治寫有遺詔,未放在大光明殿,而留在什麼地方,其實是沒有的),因此順便來搜一下,雖然他現在已坐穩江山,縱有遺詔傳給別人,他也不怕,但總防會留有把柄,對自己不利。

  康熙打開書桌抽屜,亂翻一遍,站了起來,笑道:「我且看看這些書櫥壁架,看到底是怎麼個好法?」冒浣蓮緊捏寶劍,冷汗直流,心想:他若過來,我就給他一劍,正是:

           睹物思亡母,深宮藏殺機。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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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回 睹畫思人 冒浣蓮心傷內苑 挾符闖獄 凌未風夜探天牢(1)

  康熙站了起來,正想去檢閱董小宛的藏書,面對著牆上的畫像,忽覺畫上的董小宛,嘴角含著冷笑,一雙眼珠,似會轉動似的。他打了一個寒噤,停下步來,對待衛道:「你把那張畫給我撕下來!」

  冒浣蓮躲在櫥後,熱血奔湧。眼見那侍衛慢慢走近亡母的遺像之前,五爪如鉤,向畫像抓去,冒浣蓮大叫一聲,猛地跳了出來,唰的一劍向那名侍衛刺去。

  那名侍衛功夫也著實了得,驀覺金刃劈風之聲,來自腦後,一個旋身,一張椅子已拿在手中,「呼」的一下橫掃過去。冒浣蓮寶劍一揮,紫虹飛射,椅子的四條腿先自斷了!那名待衛大喝一聲,椅子猛地擲出,冒浣蓮橫劍一劈,把那張椅劈為兩半,一低頭,避開碎片,劍鋒一領,劍尖外吐,一個「盤肘刺扎」,唰的一劍,朝著奔來的敵人手腕剪去,那名侍衛疾扭身軀,手腕已被劍尖刺了一下。他暴喝如雷,身形一起,雙拳交擊,向冒浣蓮兩面耳門擂打。冒浣蓮見他來勢兇猛,心生一計,忽然斜掠橫躍,劍招如串,突向康熙刺去!康熙尖叫一聲,撲倒在地,趁勢一滾,躲在梳妝台下面。那名侍衛在冒浣蓮掠身斜躍時,已知不妙,急縱過身來,耳聽得皇帝尖叫之聲,以為已受了刺客的暗算。這一驚非同小可,拼了性命,雙手張開,和身撲去。冒浣蓮輕輕一閃,那名侍衛只顧救人,右掌前撈,左掌應敵,豈料撈了個空,只覺一陣奇痛徹骨,左掌已給冒浣蓮寶劍切了下來!

  那名侍衛精通關外十八路長拳,若論武功,當在冒浣蓮之上。只是冒浣蓮持有寶劍,而他又要兼顧皇上,左掌一斷,雖仍拚死攔截,已是敵不住了,不過幾招,冒浣蓮乘他發狂猛衝的時候,一個繞步,閃到身後,反手一劍,自後心穿過前心,將他戳了一個透明的窟窿。

  冒浣蓮取過一張椅墊,抹了劍上血跡,將亡母遺像,小心取下,捲了起來,寶劍一指,喝道:「出來!」

  康熙在梳妝台下,聽見侍衛被殺,全身冰冷,料想今日不免一死,把心一橫,反而比前鎮定,鑽了出來,斥道:「你敢弒君?」

  冒浣蓮冷冷一笑,寶劍在康熙面前一晃,說道:「宰了你等於宰一口豬,有什麼費勁?」康熙哼一聲,說道:「你也別想活著出宮了!」冒浣蓮想到獄中的易蘭珠,劍尖一指,卻並不刺下,低聲罵道:「你想饒命嗎?」康熙道:「怎麼樣?」冒浣蓮道:「你得先把天牢中那個女賊放出來!然後把我送出宮去!」康熙一想,心內暗笑:這女賊真是雛兒,我答應放她,你難道能出去監視?只要我一脫出掌握,大內高手馬上要把你活宰。故意想了一陣說道:「天子無戲言,我馬上寫下御旨,叫人放她,你可放心了吧?」

  冒浣蓮寶劍一指,冷冷說道:「我知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何是我若死在宮裡,那清涼寺的老和尚會替我唸經。」康熙面色倏變,斥道:「什麼老和尚?」冒浣蓮冷笑道:「是呀,什麼老和尚?我真糊塗,老和尚早死掉了,不能唸經啦!」忽然在懷裡掏出一串珍珠,寶光外映,揚了一揚,說道:「這串珍珠是這屋子的主人的,老和尚還算好心,臨死前將它交回給我。咳,他可死得真慘!」冒烷蓮以前夜探清涼寺時,碰到做了和尚的順治皇帝,順治曾一手攜著她,一手攜著康熙,去祭董小宛的衣冠塚,這串寶珠,就是老和尚那時交給她的(見第二回)。康熙這時早已認出冒浣蓮是誰,做聲不得。冒浣蓮又指著地上的屍體道:「他可死得不值,比閻中天差多了。」康熙面色蒼白,身子發抖。冒浣蓮嘻嘻笑道:「你若敢傷我毫髮,我立刻就在宮裡把這件事情抖出來!」康熙心裡打突,想道:「若她在外面洩隔,我還不怕。在宮裡嚷出來,太后知道了,可不是當耍的。」當下滿臉堆笑,說道:「你這女娃子真是,我答應送你出宮,你瞎疑心作甚?」冒浣蓮眼光賽如寒冰利剪,迫視康熙,催道:「快寫,快寫!把那女賊放出來!」

  康熙吮筆揮毫,正思脫身之計。忽聽得屋外腳步聲大作,楚昭南高聲叫道:「皇上在這裡嗎?」康熙應道:「在這裡!」冒浣蓮利劍在他脖子一架,低聲說道:「不許他進來!」楚昭南腳步聲已到門前,康熙道:「你且稍候,朕就出來!」楚昭南稟道:「鄂王妃進宮,現在外面候見!」康熙將未寫完的紙揉成一團,隨手一扔,冒浣蓮低聲喝道:「做什麼?」康熙道:「想不出了!」冒浣蓮想迫他再寫,只聽得外面又有太監察道:「太后蓮駕到!」康熙苦笑道:「太后來了,我可不能阻她進來!」冒浣蓮眉頭一皺,藏好寶劍,說道:「出去!」康熙一把推開房門,楚昭南暮見皇帝背後,跟著一個宮娥,面貌好熟!不敢細看,冒浣蓮迅即把房門掩上,低低在康熙耳邊說了句:「記著老和尚!」康熙揮手道:「你們進來作甚?都隨我出去!」楚昭南應聲「是」,隨又稟道:「是太后叫我們到這裡找的。」康熙哦了一聲,大踏步走出,冒浣蓮緊緊跟著。楚昭南這時已看出冒浣蓮是誰,大吃一驚。

  一行人走出「蘭風精舍」,太后迎面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康熙道:「想來取一些書。」太后看著冒浣蓮手上的畫卷,問道:「這就是從裡面拿出來的嗎?」康熙點了點頭,太后正想叫她打開來看。鄂王妃走過來,太監將黃綾鋪在地上,鄂王妃跪下叩頭。太后道:「她已等不及陛見了。」康熙問道:「有什麼緊要事麼?」太后道:「她說,病已稍微好了,想到天牢審女賊!」康熙道:「那她就去好啦!」鄂王妃叩著頭謝恩。太后很愛惜她,拉她起來,冒浣蓮趁止已時機,忽然在皇帝耳邊說道:「我要跟鄂王妃出去!」)

  原來冒浣蓮心想:雖然自己握有皇帝把柄,要想安全出宮,那也很難。在宮中皇帝怕自己說出殺父之事,不敢加害,若他派人送自己出官,那他準會暗下毒手。而且恐怕若再耽擱下去,會有人認出自己是納蘭公子帶入禁苑,並曾在三公主宮內住過的,那豈不連累他們。她對鄂王妃雖然也不敢相信,但總覺得在鄂王妃身邊會安全得多。

  康熙「嗯」了一聲,太后己將鄂王妃拉起。康熙道:「鄂親王不幸慘死,朕甚悼念。尚望王妃節哀。朕有宮娥一名,通曉琴棋,伶俐解事,特賜與王妃,以解煩悶。」冒浣蓮盈盈下拜。鄂王妃再謝過恩後,扶起冒浣蓮,心想:「怎的皇上今天會突然將宮娥賜給我?」本來皇帝將宮娥賞賜親王王妃,也是尋常的事,只不是這樣當面賞賜,而是令宮中太監,以香車寶輦,送到府第罷了。王妃雖覺不大尋常,但也不特別奇怪。

  太后一心念著董小宛的事情,想問皇帝在她房中見到什麼,並不在意冒浣蓮和鄂王妃,當下就催皇帝回轉景陽宮。康熙忽然向前一指,說道:「怎麼三妹妹也來了!」

  冒浣蓮剛隨鄂王妃走了幾步,忽見三公主迎面走來,急忙使個眼色。三公主問道:「王妃這麼早進宮?」一面瞧著冒浣蓮。鄂王妃點了點頭,指著冒浣蓮道:「三公主可認識她嗎?皇上說她通曉琴棋,以後我也有個人指點了。」三公主道:「哦,那麼是皇上將她賞賜給你了?」鄂王妃道:「不敢!」三公主拉著冒浣蓮的手,笑道:「哦,待我看看,長得真俊啊!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我以能沒見過你呢?」她裝著和冒浣蓮說話,手中一件東西早遞了過去,冒浣蓮何等機靈,攏袖一揖,東西早已藏人袖中。太后在那邊等得不耐煩,招手叫三公主過去。三公主笑盈盈地說道:「你若有什麼不懂的,可以請問鄂王妃。」冒浣蓮心領神會,隨鄂王妃登上寶輦,輕輕易易地出了禁宮。

  冒浣蓮在輦中與王妃同座,越發看得清楚,只覺王妃與易蘭珠非但相貌相同,連說話神情與眉宇間那股哀怨之氣,也一模一樣。再回想易蘭珠在五台山行刺多鐸時,替王妃擋住飛鏢的往事,心中透明雪亮。鄂王妃見冒浣蓮盡看著自己,毫無普通宮娥那種畏縮神情,心中也是奇怪。

  回到王府,王妃屏退侍女,留冒浣蓮獨自陪著自己,問道:「你在宮中多少年了?是伺候皇上還是服侍皇后?」冒浣蓮笑道:「我進宮中總共還不到兩天!」王妃驚問道:「你不是宮娥?」冒烷蓮點了點頭。王妃道:「那你進宮做什麼?」冒浣蓮道:「和你一樣!」王妃面色陡變,冒浣蓮接著說道:「那是為著救一個人!」王妃雙眼圓睜,顫聲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冒浣蓮逼前一步,冷冷說道:「我是易蘭珠的友人。」鄂王妃面色慘白,低聲說道:「她把什麼都告訴你了?」冒浣蓮避而不答,反問道:「王妃,你真要將她殺死替你的丈夫報仇?」王妃掩面叫道:「你別這樣逼我行不行?」冒浣蓮深深一揖,又道:「王妃,是我說錯了!她給打下天牢,你一定比我們更焦急,更要救她!」王妃哭道:「我有什麼辦法?」冒浣蓮雙袖一抖,將三公主給她的東西拿出,解開一看,只見一塊透明碧玉雕成一對相連的朱果,上有龍紋圖案,刻得十分精緻。冒浣蓮大惑不解,王妃一見,雙眼放光,急忙問道:「這是皇上給你的嗎?」冒浣蓮搖了搖頭,王妃歎口氣道:「我還以為是皇上的意思,誰知是你偷來的!」冒浣蓮道:「你別管我是怎樣得來的,你快給我說說這是什麼東西?」

  鄂王妃將來果接過,又仔細看了一陣,用兩隻拇指在朱果上一按,朱果忽地裂開,果核突出,鄂王妃將果核尖端在紙上一刺,紙上立刻現出兩個極纖細的滿洲文字,冒浣蓮一個也不認得。

  鄂王妃拇指放鬆,朱果復合,說道:「果然是了,可惜拿到了手也沒有用。這個叫朱果金符,我們的太祖據說是吞下神人朱果而誕生的,所以朱果金符,一向是內廷信物。皇帝有什麼密令,常將朱果金符交給大臣或衛士去辦。」冒浣蓮喜道:「那我們有了這個,豈不就可以救出易蘭珠姐姐?」鄂王妃搖搖頭道:「不行,你聽我說,朱果金符只能交給大臣或內廷侍衛做信物,而且倘非一品大員和一等待衛,皇帝若要他持金符辦事,還需賜以密詔,上寫朱果金符,交與某某等字。」冒浣蓮道:「若有密詔又何必更賜金符?」鄂王妃笑道:「宮廷之事,你有所不知。皇帝有些事情,是不能在詔書上寫明的,密詔只寫明金符由誰執掌,那麼手待金符的人,就是皇上的欽使,可以權宜行事,但卻又不落痕跡。」

  冒浣蓮想了一陣,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說我們既非一品大臣又非一等待衛,手上又沒有金符的詔書,所以此物就毫無用處。」鄂王妃黯然說道:「正是這樣!」冒浣蓮笑道:「一品大臣我們不能假冒,難道一等待衛我們也不能假冒嗎?」鄂王妃跳起說道:「你真聰明,一品大員,朝中只有限幾人,自然不能假冒。可是內廷的一等待衛,往往不為外廷所知,假冒那是容易得多!」她沉吟半晌,忽然說道:「只是誰有這樣大膽?」

  話猶未了,忽聽得外面有人叫道:「誰敢這樣大膽!」鄂王妃與冒浣蓮推窗一看,只見一個青衣婦人運劍如風,把在樓下守衛的四名王府侍衛,迫得…級級地往上直退。四名侍衛連連呼喝,那青衣婦人卻是絲毫不睬,劍法迅疾之極!

  喝鬥聲中,一名侍衛突然「喲唷」一聲,頭下腳上,翻下樓去,連冒浣蓮也看不清楚,青衣婦人是用什麼手法把他刺傷的,正驚疑問,只見青衣婦人竟在兵刃飛舞之中,欺身直進,一名使桿棒的侍衛,往下撲身,桿棒唰的奔下盤纏打,那青衣歸人騰身竄起,一招「風巷落花」,把其他兩名侍衛齊開逼退,右腳往下一揣,那名侍衛桿捧剛剛貼著樓板掃出,尚未長身,已給踢下樓去。四名侍衛,死傷一半,剩下的兩名侍衛,飛身躍上簷角,高叫「王妃,快躲!」話猶未了,青衣歸人如大雁般騰空掠來,一手抓著一個,活生生地從高樓上直摔下去。

  冒浣蓮隨博青主出道以來,不知見過多少高手,此時也不由得暗自心驚。這婦人的劍法竟似不在凌未風之下,而在桂仲明之上,是何路道,她卻毫無所知。唯有把大虹寶劍出鞘,暗加戒備。

  青衣婦人力殺四名王府侍衛,長嘯一聲,縱身躍進房內,冒浣蓮拉王妃退後幾步,橫劍封著門戶,高聲問道:「是哪位前輩?」青衣婦人理也不理,逕自喝問王妃:「你就是納蘭明慧?」王妃恍惚記得好像是許多許多年前見過的,應了一聲,青衣婦人斗手一揚,一條軟鞭騰空飛出,卷地掃來,冒浣蓮寶劍疾的一撩,軟鞭給斬斷一截,而自己也給扯動幾步,整個身軀,向前撲倒。

  那青衣婦人把冒浣蓮扯過一邊,唰的一劍,疾向王妃刺去,王妃身形急閃,左掌下搭,右掌上擊,施展大擒拿手中的「龍騰虎躍」一招,反奪敵人寶劍,青衣婦人「噫」了一聲,劍光一閃,避招進招,左手長鞭,疾風暴雨般橫掃直捲,王妃連連後道,形勢十分危險。冒浣蓮急挺天虹寶劍,往背後夾攻,青衣婦人斥道:「你這女娃子找死!」一旋身,短劍橫截,長鞭夾擊,將冒浣蓮和王妃兩人都罩在劍光鞭影之下,冒院蓮雖有寶劍,只是對方武功極強,連自保也極艱難,更談不到出擊。倒是納蘭王妃掌法曾得過楊雲驄指點,勉強還可支持。

  納蘭王妃連連喊道:「你是誰?有話好講!」青衣婦人「哼」了一聲,說道:「你貴為王姑,哪裡還記得起我?」右手劍毫不放鬆,「金針度線」「抽撒連環」,點咽喉,刺左肋,掃肩胸,掛兩臂,一招緊似一招,冒浣蓮給長鞭攔在一邊,救援不得,眼睜睜地看著王妃就要喪命在三尺青鋒之下。

  酣戰中,王妃雙手往上一拉,硬將身形拔起,使出險招「金贍戲浪」,在半空中伸手向青衣婦人雙目便抓。

  青衣婦人冷笑一聲:「你找死!」左手呼的一鞭,將冒浣蓮迫到牆邊,右臂一抬,擋開了王妃雙抓,短劍反手一圈,朝著王妃頸項斬截。就在這性命交關之際,王妃忽然覺一股大力將自己一托,趁勢打個觔斗,翻身落在樓上,同時耳邊聽得「噹」的一聲,青衣婦人破口大罵!

  冒浣蓮躲在牆角看得分明,解救王妃的人,竟是從樓中一塊大匾額的後面飛身出來的,冒浣蓮暗暗心驚,有人藏在身邊也不知道,假如是敵人的話,豈不糟糕?

  冒浣蓮再仔細看時,忽然一陣心跳,又驚又喜,來人雖然以巾蒙面,可是從身材劍法卻看得出來,不是凌未風是誰?!浣蓮不自禁地跑了上去,大聲叫道:「凌大俠!」青衣婦人反手一鞭又把冒浣蓮迫進牆角,那蒙面人應聲叫道:「浣蓮,你不要上來!」正是凌未風的聲音。

  凌未風和青衣婦人各以上乘武功相搏,奇快無比,冒浣蓮看得眼都花了!青衣婦人長鞭呼地一個旋掃,解開凌未風的劍招,短劍胸能一立,封閉門戶,退後一步,叫道:「你是天山神芒?」凌未風掣回青鋼劍答道:「正是,敢問前輩何人?」凌未風以為她聽了自己的名頭,必然停下兵刃,不料那青衣婦人點頭笑道:「天山神芒,名不虛傳,再試你幾招。」長鞭唰地掃出,右手短劍也展開了一派進手的招數。凌未風心想:怎的這婦人如此沒禮貌!身形一晃,青鋼劍光華閃處,展開了狂風暴雨般的對攻。

  那青衣婦人武功非同小可,兩手同時使用兩般兵器,竟然配合得妙到毫巔。同時使兩種兵刃的人,凌未風以前只碰過一個丘東洛,左刀右劍,已是不凡。但現在和這青衣婦人一比,那丘東洛簡直算不了什麼。凌未風天山劍法神妙無比,也只能堪堪打個平手,不由他不暗暗驚奇!他殺得興起,寶劍一抖,銀星點點,霎時間只覺一室之內,劍光絛繞,到處都是凌未風的影子。青衣婦人喝聲「好!」左鞭右劍,見招拆招,身形也是四面遊走,溜滑非常,凌未風自出道以來,從未碰過如此功力深厚的人,驀地省起:「莫非她還在人間?」手中劍一緊,酣鬥中左掌猛地斜擊,掌風到處,青衣婦人朝青布包頭飄然翻起,冒浣蓮又是一驚,青衣婦人顏容美艷,卻是白髮蕭然,包頭裡還纏著一條紅巾,隨著掌風飄動。凌未風倏地跳出圈子,抱劍當胸,長揖到地,說道:「失敬!失敬!原來是飛紅巾女俠!」青衣婦人大笑聲中,長劍倏地收回,短劍擲在桌上,笑道:「你不愧是楊大俠的師弟!看到了你,就如同再見到他一樣。」說罷,笑容頓斂,神色黯然!

  飛紅巾在二十多年前,馳名天山南北,是草原上老幼皆知的女英雄,和楊雲驄並駕開驅,一男一女,同稱塞外奇俠,(詳見拙著《塞外奇俠傳》)兩人曾經有過極深厚的交情。後來回疆各族的抵抗被清兵各個擊破,楊雲驄為追尋納蘭明慧,飄然從塞外來到江南,慘死在錢塘江邊。飛紅巾也突然在草原上失蹤,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二十年來,草原上到處流傳著她的英雄事跡,凌未風是在她失蹤兩年之後來到回疆的,早就聽得別人說過她的名字了。

  飛紅巾雙掌一拍,衝著納蘭王妃冷笑道:「你好呀!」納蘭王妃雙眼無神,淒然說道:「楊雲驄已死了十八年了,你還要怎樣?你殺了我吧,我也不願活了!」飛紅今抄起短劍,怒道:「你當我是和你爭漢子嗎?呸!我就是要殺你!」凌未風攔道:「王妃與我們並無仇怨!」飛紅巾不理凌未風,迫向王妃發話道:「楊雲驄的女兒呢?拿來給我!」王妃秀眉一挑,冷笑道:「關你什麼事?幹嘛要交給你!」飛紅巾怒道:「我知道你是她的母親,可是你這個母親卻一點不理女兒。哼,你當我不知道嗎?她殺了你的寶貝丈夫,你就把她打下天牢,還要慢慢地折磨她!」納蘭王妃放聲大哭,一頭撞向牆壁。凌未風輕輕一拉,把她扯開,對飛紅巾道:「女俠,你從哪裡聽來的話?王妃不是不想救她,只是沒有辦法!」飛紅中道:「你這話當真?」凌未風道:「那女娃子是我撫養成人的,我為什麼要騙你。」飛紅個短劍歸鞘,緩緩走去,說道:「那麼,明慧,是我怪錯你了!」行了幾步,忽然停下,叫道:「外面有人來!」凌未風身形一起,穿出窗外。

  原來康熙被冒浣蓮要挾,迫得放她走出宮禁,又驚又怒,辭別太后之後,即召集大內高手,挑出八名一等待衛,叫他們到鄂王府去將冒浣蓮殺死,割頭回報。這八名侍衛到了王妃樓下,猛見四具武士屍身,斷頭折足,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樓上一聲大喝,一個蒙面怪人,已似流星飛墜,憑空躍下。人未到地,暗器先發,兩道烏金光芒,疾如電射,近身處兩名侍衛,竟被天山神芒,對胸穿過。

  眾侍衛嘩然大呼,急忙圍上。樓上青光一閃,飛紅巾緊跟著又躍下來,短劍一揮,將過來迎截的侍衛手腕斬斷,叫道:「凌大俠,我和你比賽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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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回 睹畫思人 冒浣蓮心傷內苑 挾符闖獄 凌未風夜探天牢(2)

  凌未風叫道:「好!」青鋼劍一招回風掃柳,把四面攻來的兵器擋開,左掌反手一揮,向欺近身邊的一名敵人劈去,不料一股大力反撞過來,那人竟然並未給他擊倒,凌未風「咦」了一聲,翻身進劍,那人叫道:「分出三個人去擋住那賊婆娘,我和鄭鐵牌對付這廝。」凌未風一劍刺去,狠疾異常,那人竟毫不退讓,一枝鐵筆「橫架金梁」,連守帶攻,還了一招。

  這人是內廷侍衛中第二高手,名叫成天挺,外號「鐵筆判官」,善會打穴。楚昭南則是禁衛軍中的第一高手,兩人曾在內廷打了一日一夜,比了十項功夫,對比打成平手。他初以為小小一名女賊,自必手到擒來,心望還暗笑皇帝小題大作。哪料尚未見女賊影子,兩名一等待衛就給天山神芒打死!成天挺見了凌未風的暗器,這才知道是碰見了江湖上聞名喪膽的「天山神芒」凌未風!

  成天挺心頭一震,拚命架住,陡見飛紅巾一躍而下,只一招就把一名大內高手的手腕斬斷,更是發慌。但他畢竟是大內第一高手,雖驚不亂。凌未風的名頭激起他的好勝之心,他的手底也是招招狠辣,不肯退讓。凌未風連發三劍,未曾把成天挺迫退,心中大怒,左掌一揚,在敵人攻來的鐵筆上一拍,把鐵筆拍得歪過一邊,隨即一招「龍頂摘珠」,劍光一閃,直奔成天挺的咽喉刺去。這一招狠辣之極,成天挺急忙滑步旁竄,鐵筆一掄,當成虎尾棍用,「橫掃千軍」,格開青鋼劍。凌未風手腕一翻,劍光如白練般一閃,「龍歸大海」,又朝成天挺下三路刺到。這兩招迅捷無倫,是天山劍法中最精妙的招數,饒是成天挺如何了得,也給迫得連連後退。

  那姓鄭的衛士使兩面鐵脾,在宮中也是五名內的高手,成天挺留下他和自己聯手,原就是想藉他的鐵牌,來克凌未風的寶劍,想以「一力降十會」,使凌未風難於兼顧。不料凌未風身法步法,變幻無窮,根本不理鐵牌的夾擊,只狠狠追殺成天挺,那名衛士,鐵牌猛砸,好幾次眼看要砸中敵人,只是對方不知用什麼身法,隨便一閃,便閃開了,竟似背後長著眼睛一樣,手中劍仍然緊緊迫著成大挺。

  成天挺鐵筆斜飛,又擋了十餘招,險象環生,急忙喊道:「鄭鐵牌,你過來,正面!」他是只求兩人合守,不求夾攻了。成天挺和鄭鐵牌並肩一站,展開鐵筆點穴的招數,和凌未風再度惡鬥,這一來形勢果然好了許多!凌未風劍招雖迅捷無倫,但成天挺有了幫手,伊如身邊添了一面活動的盾牌,鐵筆點刺敲擊,居然和凌未風互有攻守。

  成天挺身形輕快,招數圓熟,更加上那名衛士,雙牌運用得霍霍生風,凌未風劍法一招緊似一招,兀是找不到對方破綻,耳聽得遠處呼喝聲,腳步聲,響成一片,想是王府中的武士,發現這裡惡戰,糾集同伴,進來衛護王妃,凌未風心中急躁,劍走靈蛇,閃電般疾刺兩劍,把成天挺再迫退幾步,把全身功力運在左掌之上,鄭鐵牌雙牌翻飛,齊齊打到。凌未風大喝一聲,一掌擊去,兩面鐵牌都給震上半空,凌未風欺身疾進,反手一掌,把鄭鐵牌的頭顱打得粉碎。只聽得飛紅巾長笑叫道:「凌未風,你才打死一個嗎?」

  飛紅巾當年威震塞外,遁跡二十年,仍是英氣迫人,三名一等待衛欺她是個女流,一開首就分三面衝去。飛紅巾兀立如山,待到近時,突然一抖長鞭,一名侍衛竟給捲了起來,飛紅巾左手一揮,把那名侍衛摔出幾丈之外,撞著石塊,腦漿迸流!

  餘下的兩人雖然是一等待衛,功力卻比成天挺差得多,那裡擋得住飛紅巾這種左鞭右劍,精妙繁複的招數。酣鬥聲中,飛紅巾短劍一旋,一名使鬼頭刀的侍衛,兵刃已給擊飛,飛紅巾長鞭一攔,擋著他的同伴,短劍橫掃,寒光閃處,一顆頭顱已給切下,飛紅巾叫道:「這是第二個!」第二名衛士魂飛魄散,轉身便逃,飛紅巾一鞭打出,又把他捲了過來,短劍一勒,又將一顆頭顱割下來,叫道:「第三個也開銷了!」短劍迅那歸鞘,長鞭揮舞,縱聲長笑,這時凌未風才擊斃鄭鐵牌。

  凌未風見飛紅巾手挽兩顆頭顱,如飛掠至,笑著招呼道:「女俠身手,果是不凡,你贏了!」成天挺趁他稍緩,虔點一筆,一鶴沖天,騰身便走。飛紅巾十分好勝,身形一掠,長鞭疾捲。成天挺在半空打個觔斗,頭下腳上,疾衝下來,左手握著鞭梢,飛紅巾竟沒將他捲著。成天挺借力一翻,翻到飛紅巾跟前,鐵筆一揚,電光石火般疾點飛紅巾「肩井穴」。飛紅巾一腳踢去,成天挺手腕一偏,給劍尖掛著一點,皮破血流,而飛紅巾也覺鐵筆挾風,夾耳而過,連忙橫躍兩步,成天挺已掠過一座假山,和王府中循聲趕來的武士會合了。

  飛紅巾還待追擊,凌未風喝聲:「走!」冒浣蓮早已躍下,在旁邊觀戰,這時,掏出一把奪命神砂,對著趕來的王府武士,迎頭一灑,凌未風連發三支天山神芒,枝枝都是穿喉而過,射斃三名武士。武士們發一聲喊,四下分開,飛紅巾擲出人頭,哈哈大笑,與凌未風冒浣蓮飛身走出王府,

  到了僻靜之處,飛紅巾陡的停下腳步,拱手說道:「凌大俠,後會有期!」凌未風急忙叫道:「請留步!」飛紅巾扭頭問道:「你有什麼話說?」凌未風道:「前輩為救大俠遺孤,不遠萬里而來,何不與我們一路?」飛紅巾面色一沉,說道:「你是楊雲驄師弟,何以明知故問?你救你的,我救我的,不必多言!」一飄身,疾似旋風,霎忽不見人影!凌未風給她沒頭沒腦說了一頓,莫名其妙。要知凌未風雖是楊雲驄師弟,可是兩人相見之日,正是楊雲驄斃命之時。楊雲驄與飛紅巾之間的恩恩怨怨,凌未風如何知道?

  凌未風歎道:「飛紅巾的武功真是出神入化,巾幗無雙,只是脾氣如恁般怪僻!」冒浣蓮根本不知飛紅巾是何等樣人,不敢置答。凌未風忽然問道:「你的朱果金符呢?拿來給我!」冒浣蓮急忙送上,凌未風藏入懷中,毅然說道:「今晚我要夜探天牢!」冒浣蓮道:「凌大俠要不要人接應?」凌未風道:「不必,人多了反而不好!」兩人談起別後情況,始知李來亨是因為桂冒二人入京數月,毫無消息,這才請凌未風入京一看的。凌未風為了名頭太大,面有刀疤,所以總是晝伏夜行,一路上探聽不出什麼消息。到了京城,這才知易蘭珠已刺殺多鐸,被打下天牢。

  易蘭珠是凌未風撫養大的,情如兄妹,又如父女,凌未風知道之後,猶如萬箭鑽心,十分難過。心想師兄慘死,只此遺孤,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命喪京華,裂屍西市。易蘭珠和納蘭王妃的關係,凌未風當然知道。因此他把尋找桂、冒二人的事,暫擱在一邊,先到鄂王府踩查,仗著輕功超卓,居然給他闖到了王妃的臥樓,恰好碰到了冒浣蓮和飛紅巾。

  冒浣蓮問道:「飛紅巾是怎樣的人?看來她對易蘭珠的關心,不在你我之下。」凌未風歎道:「這是情孽!我也不很清楚。只是在回疆時,聽得草原上牧民的談論,約略知道一二。飛紅巾原叫哈瑪雅,二十多年前,名震南疆,是羅布族唐努老英雄的獨生女。聽說楚昭南初下天山時,就曾在唐努老英雄帳下,幫助他們抵抗過清兵的,只是沒多久就背叛了唐努,投降了清軍。」冒烷蓮道:「可惜,可惜!」凌未風道:「那時我的大師兄楊雲驄在北疆鼎鼎有名,他幫助哈薩克人打仗,後來還成了哈薩克軍中的靈魂。後來哈薩克在北疆吃了敗仗,楊師兄橫越塔克拉馬干大沙漠,來到南疆,和飛紅巾聯合起來,一時聲勢大盛。」冒浣蓮聽得津津有味,插口問道:「他們兩人同抗清兵,又都是人中龍鳳,為什麼不結成豪俠姻緣,神仙眷屬?」凌未風歎道:「浣蓮,並不是人人都能像你和仲明那樣的,情之一字,微妙萬分,一旦錯過機緣,便只有終身遺憾。他們為什麼不能結成眷屬,我是毫不知情。只是聽說,飛紅巾在遇到大師兄之前,曾愛過一個名叫押不盧的草原歌手。押不盧的歌聲非常美妙,可以打動任何少女的心,但不幸的是,這樣的歌手,卻有一個卑賤的靈魂,他勾結清兵,害死了唐努老英雄。後來飛紅巾親自把他擒來,挖出他的心肝祭奠亡父,那一幕『草原夜祭』,二十年來給牧民們編成了許多歌曲,在草原上流傳!」冒浣蓮歎了口氣,問道:「據你猜想,是不是楊大俠嫌她愛過押不盧呢?」凌未風道:「我想不會,可能是大師兄之情另有所鐘,在碰到飛紅巾之前已愛上現在的鄂王妃了。」冒浣蓮搖頭歎息,忽見凌未風雙目似有淚光,悚然一驚,暗道:難道凌未風也有什麼傷心之事?當下不敢多問。

  凌未風要過了朱果金符,問清楚了冒浣蓮現在的地址。知道桂仲明張華昭等一班人都在「躡雲劍」石老鏢頭家裡,很是高興,說道:「我今晚夜探天牢,若然得手,立刻帶易蘭珠來找你們。」

  凌未風在思念著易蘭珠,易蘭珠在天牢裡也思念著凌未風。

  天牢裡黑沉沉的,只有牆角兩盞豆大的長明燈發著黯淡的微光。太陽照不進來,月亮照不進來,星光也透不過那密不通風的鐵窗,易蘭珠關在天牢裡,恍恍惚惚,也不知過了多少個白天和黑夜。她感到異樣的寧靜,「我是我父親的女兒啊!」她覺得她並沒有辱沒她的父親,父親的血書在她心靈上所造成的重壓,是已經完全消失了。她想舞蹈,她想唱歌,她想面對著隱在黑暗中的死神說道:「來吧,我並不怕你!」一

  她真的一點不怕死嗎?可能是的,但她在漫漫的長夜裡,有時卻也不禁顫慄起來,她不是怕死,而是惋惜自己青春的生命,還只有二十歲的少女哪!就要和親人們永別了!她沒有親人,但她卻懷念她的「親人」。王妃是她的母親,在長遠的歲月裡,她對她的感情交織著愛和恨,在她軟弱的而又堅強的少女的心中,她並沒有把她的母親當成「親人」看待,然而此際,在自己生命即將結束的前夕,她想起她的母親來了!她有一個慾望,要把自己積壓了多年的眼淚,在她母親的面前痛痛快快地流出來。對她訴說她是怎樣的愛她又是怎樣的恨她!

  第二個「親人」,她深深懷念著的是凌未風,凌未風並不是她的親人,但卻要比什麼親人都還要親,她想起凌未風在她剛剛學會講話的時候,就把她從江南帶到漠北,帶到寒外,抱上天山。「我不知給他添了多少麻煩!」這種情份,簡直是超過一般父女之上的,「有哪一個父親為她的女兒吃過這麼多苦呢?」她想。她恨不得能再見到凌未風,抱著他的腿,叫他一聲「爸爸!」「但凌大俠還這樣年青,比我只大十多年,叫他做爸爸,他高興嗎?」易蘭珠東想西想,時常忽然在黑暗中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第三個她所懷念的「親人」是張華昭,她認識他還不到兩年,可是她已對他有了很深的情感,這種情感完全不同於對凌未風的情感。在以前,她是全不瞭解男女之間會有這樣一種情感的,而現在她卻把他當成親人看待了。她想起在清涼寺把他救出來時,他那感激的而又是關切的眼光。她想起在石老鏢師家中,她和他訣別的情景,「我死了之後,他真會折一束蘭花插在我的墓前嗎?」「哦,這真是太奢侈的幻想,我死了是連墳墓也不會有的啊!」

  易蘭珠在黑暗中流下眼淚來,忽然她自己責備自己道:「楊大俠的女兒是不流淚的!」她深深地想念這三個親人,但把這些思念都加起來,也及不上她對她父親的愛。「我是為我父親完成了心願而死的!」這樣一想,她就一點也不惋惜自己的死了,她雙手張開,迎著無邊的黑暗,好像看見死神張翼飛來,她突然叫道:「來吧,我不怕你!」

  就在此際,牢門忽的打開,一條黑影向她行來!

  易蘭珠心靈震盪,閉上眼睛,喃喃說道:「爸爸啊!你等著我吧,你的女兒來見你了!」自從她被關進這間牢獄之後,從未有人來過,就是每天兩頓飯,也只是獄卒從外面遞進來,這黑影不是死神也是劊子手了?她一陣昏迷,忽然又似心中空蕩蕩,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迷蕩中,有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低聲說道:「蘭珠,是我!」易蘭珠叫道:「真的是爸爸嗎?」那人歎息一聲,叫道:「蘭珠,你醒醒!我來帶你出去!」

  那人似乎用手拂了幾拂,驀然間易蘭珠感到一陣輕鬆,頸上的鐵枷和腳下的鐐銬都給那人弄斷了。易蘭珠撲了上去,拖著那人的手道:「你是爸爸還是劊子手?」有一滴熱淚滴在她的面上,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呼喚著:「蘭珠,你醒醒!你認不出我嗎?」易蘭珠眼淚奪眶而出,撲倒地上,抱著那人的雙足,喊道:「凌大俠,這不是夢吧?」

  這個闖進天牢的人正是凌未風。他取了朱果金符之後,換了一身大內侍衛的服飾,當晚就蒙面來見獄宮,掌管天牢的是宗室中的一個貝勒,一見來人取出朱果金符,在白紙上印出「大清」兩個滿文,吃了一驚,急忙問道:「你是宮中的侍衛?」凌未風點頭「哼」了一聲,貝勒問道:「皇上可有什麼吩咐?」凌未風道:「皇上要我即刻把刺殺多鐸的那名女賊帶進宮去,不許旁人知道!你快把監視她的侍衛遣開!」貝勒又是一驚!日間皇上特別傳下御旨,叫嚴密看守那名女賊,提防有人劫獄,怎的忽然又提進宮去?可是這朱果金符非同小可,持有的人等於皇帝欽使,說話違抗不得。貝勒心有疑團,忽然靈機一動,問道:「你是御前帶刀侍衛嗎?在哪一位總管面前辦事?」原來除特許外,只有一等侍衛才可在龍位之旁,御前帶刀;而宮中待衛由兩位總管管理,一等待衛的總管叫格欽努是滿人,其他侍衛的總管卻是一個姓許的漢人太監,凌未風一聽便知是他考問自己,心中暗道:「要糟!」那貝勒雙手據案,緊盯著他,凌未風機靈之極,忽然冷笑一聲,反手一掌打在桌上,登時把一角打塌,冷冷說道:「你配問我?」貝勒通體流汗,見他顯出這手功夫,深信他是一等待衛,哪敢再問。片刻之後,監視易蘭珠的侍衛都給調回,凌未風輕輕易易地取了鎖匙,開了牢門,解開易蘭珠的鐐銬。

  易蘭珠淚流滿面,緩緩站了起來,再道:「凌大俠,真的不是夢嗎?」凌未風道:「你別慌,跟著我出來就行了,他們都很掛念你呢!」易蘭珠忽然說道:「我不出去!」凌未風詫道:「為什麼?」易蘭珠道:「我已經沒有氣力啦,等會出去,那些衛卒們一定攔截,我不能像你一樣登高躍低,又不能幫你抵禦,豈不成了你的累贅,到頭來我們都要給他們打回天牢。」

  凌未風摸一摸懷中的朱果金符,低聲說道:「蘭珠,我有皇帝的金符,衛卒不會攔截的,你放心跟我出去吧!」易蘭珠大喜,說道:「凌大俠,我真不知要怎樣感激你才好!」凌未風拖著她的手,緩緩走出牢房。

  掌管大牢的貝勒,給凌未風的金符和武功震住,果然遣開了監視易蘭珠的侍衛。命令他們,若見有人將易蘭珠帶出天牢,不許截擊,這一來,可急煞了楚昭南。

  原來康熙給冒浣蓮逃出宮禁之後,一面派成天挺等八名好手,到鄂王府去捉「女賊」;一面派楚昭南趕到天牢,天牢本來就高手如雲,宮中的侍衛已有一半調到那裡,但康熙經過這麼一鬧,很不放心,所以再遣楚昭南前去協助,並傳旨掌管天牢的貝勒,加意提防。

  楚昭南聽了貝勒的命令,大有奇怪,急忙說道:「皇上日間的御旨,貝勒難道還未看清楚?」清宮規矩,朱果金符傳遞的是最機密的前今,絕對不能洩漏,貝勒雖明知楚昭南是禁衛軍統頜,也不敢說出來。當下只好板著臉說道:「若有差錯,由我擔承好了!」楚昭南面上無光,一聲不響,走了出去。眉頭一皺,悄悄地糾集宮中派來的高手,見機行事。

  凌未風帶著易蘭珠走出牢房,見甬道上空蕩蕩的,果然沒人監視,心中大喜,昂首闊步,更是裝得神氣非常,端出了皇帝密使的身份。

  楚昭南躲在甬道轉彎的暗黝之處,三更響過,見牢門開處,一個蒙面人拖著易蘭珠出來。他心中七上八落!不知是攔截好還是讓他們走好?猛然間,心中一震,這蒙面人的身材好熟!楚昭南不由得想起一個人來,又驚又急,但轉念一想,若真是此人,他怎敢公然進入天牢,來見貝勒,貝勒又怎會信他的話?正躊躇間,蒙面人已走到了函道的轉彎之處。楚昭南靈機一動,倏地自暗黝處一掠而出!

  凌未風服觀四面,耳聽八方,他何嘗不知暗黝處藏有人影。但他持有朱果金符,一面提神準備,一面裝得更若無其事。猛然間,忽見楚昭南撲到面前,一招「雪擁藍關」,左掌掌擊自己上盤。右掌五指如鉤,反扣自己脈門,凌未風身形一閃,左掌護著易蘭珠,右掌呼的一聲從楚昭南雙掌交擊圍成的半弧形中直穿進去,手肘一撞,即將楚昭南的左掌盪開,伸指便點他胸口的「玄機穴」。不料楚昭南這兩招全是虛招,他知道凌未風武功絕頂,早有防備,一發即收,身子箭般的倒縱出去,大叫:「這人是欽犯,趕快捉他,格殺不論!」話聲未了,暗黝處,屋頂上,角門中,清廷的高手盡出!正是:過了一關又一關,闖出大牢難上難。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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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回 孽債情緣 公主情多徒悵悵 淚痕劍影 王妃夢斷恨綿綿(1)

  原來楚昭南乃是立心試招,故意用天山掌法中的精妙招數猝擊凌未風。武林高手,心藝合一,驟遇險招,不假思索,即出本門絕技。楚昭南本來還未敢斷定蒙面人是誰,一見凌未風出手,又驚又喜,一聲大叫,埋伏著的清廷高手,四面殺出。

  凌未風大喝一聲,身軀一轉,啪啪兩聲,單掌擊斃兩名衛士,青鋼劍倏地出鞘,疾如閃電,把一名欺近身邊的衛士刺死,一手拖著易蘭珠,便向外闖!

  楚昭甫一退即上,長劍亦已拔在手中,唰唰兩劍,分刺凌未風左右要穴下,楚昭南劍法與凌未風相差無幾,僅是功力稍遜,這兩劍狠辣之極,凌未風身軀半旋,橫劍一封,背後呼呼風響!又是一條鐵鞭打到。凌未風振劍一格,盪開楚昭南長劍,左掌一抓,把鐵鞭抓住,喝聲「起」!奮力一揮,那名衛士未及放手,竟給凌未風揮了起來,啪啦的一聲,摔出兩丈開外!

  凌未風右手使劍,左手運掌,雖然擊退敵人,易蘭珠卻給他們截在一邊,凌未風虎吼一聲,回身來救,金背刀、鐵尺、齊眉棍。鏈子錘、虎頭鉤……幾種專克刀劍的重兵器,紛紛打到。

  凌未風翻身進劍,飄忽如風,從兵器的夾縫中穿過身去。一看易蘭珠已被擒住,正在大聲叫道:「凌叔叔,不必顧我,先闖出去!」這剎那間,四面衛士,紛紛攔截。

  凌未風奮起神威,掌劈劍截,又殺傷了幾名衛士,楚昭南拼劍撲上,一招「白虹貫日」,刺向凌未風肩後「風府穴」,凌大風奇形一閃。左面一名衛上正撲過來,給凌未鳳順勢一拖,倏地揮起。古手青鋼劍一招「飛鷹迴旋」,盪開攻來的兵器,同時,左下挾著那名衛士,往後一掃,這幾下快得出奇,楚昭南長劍「波」的一聲,穿入了那名衛士的後心,尚未拔出,凌未鳳左手一推,那名衛士的身軀平平撞去,楚昭南連退幾步,凌未風疾向斜對方向殺出,但易蘭珠已給人捉回天牢去了。

  楚昭南紅了雙眼,「龍形飛步」,再度猛撲,凌未風因敵人太多,不願與他拚鬥,身形起處,直如巨鳥穿林,運用大擒拿手,疾的抓著一名衛士後心,向後便甩,三起三伏,連摔三名衛士,楚昭南攻勢受阻,其他衛士,見如此聲勢,一時窒住,凌未風已退至牆邊。牆高五丈有餘,無法一躍而上,除非用「峭壁換掌」或「壁虎游牆」的功夫,否則萬難脫險。但敵人環伺,若用那兩種功大,又勢難兼顧發來的暗器。凌未風剛一猶豫,果然暗器如蝗飛至,中間還雜有硫磺彈。凌未風身形閃動,掌劈袖拂,暗器或給倒拍回去,或給輕輕避開,竟然毫髮不損。

  楚昭南振臂大呼:「圍著他,累死他,他跑不了!」率領清廷高手,一齊湧上,凌未風迫得背貼鐵牆,拚死力戰。清官衛士雖多,卻不能四面包圍,楚昭南率四名一等好手,排成一個半弧形,狠狠攻擊。凌未風展開天山劍法,左攻右拒,閃電驚飆,酣鬥聲中,兩名衛士,中劍倒他,另外兩名迅又補上。楚昭南喝道:「凌未風,你若不擲劍投降,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凌未風唰唰還了兩劍,冷笑喝道:「無恥叛徒,你要取我的頭顱,先拿十個頭顱來換!」楚昭南把手一揮,四名高手一齊猛攻,楚昭南更是踏正中宮,尋暇抵隙,劍劍辛辣。

  要知楚昭南武功原就與凌未風相差無幾,更加上四名清宮一等好手,饒是凌未風劍法如何神妙,也感應付艱難。而且楚昭南完全不須防守,只是進攻,威力又加了一倍。只見楚昭南一劍緊似一劍,看看就要把凌未風釘在牆上,忽然有一名衛士貪功躁進,一對護手鉤斜裡劈進,凌未風大喝一聲,劈手把鈞奪過,隨手一鈞就把那人鉤了過來,青鋼劍一招「神龍掉尾」暗運內功,粘開楚昭南的長劍,左手將那名衛士掄了起來,把幾名高手一齊迫退!

  楚昭南暴怒如雷,一掌打去,將那名人質打飛,挺劍又與凌未風相鬥,清宮那班侍衛,見楚昭南如此殘酷,只顧擒殺敵人,不顧同僚之情,把那名人質活活打死,齊都心寒。一時間,竟沒人上來助陣,凌未風趁勢攻了幾劍,把楚昭南殺得手忙腳亂。楚昭南急忙喝道:「你們怎麼還不上來?要待皇上下旨嗎?」衛士們猛然醒起,若在此刻顯得畏縮,給楚昭南奏上,就是一個死罪。迅即有幾名高手,補上空缺,再把凌未風迫至牆腳。只是這幾名高手怵目驚心,卻不敢拚死冒進了!

  這樣一來,凌未風雖然不能脫險,形勢反而比前稍好了些,楚昭南向後指了兩指,招來另兩名高手,亦是他的死黨,替下心存畏縮的兩人,大聲叫道:「不論把此人生擒或格殺,都是一件奇功,誰肯出力,我楚昭南定向皇上保舉他!」眾衛士吶喊助威,前列五人拚命攻擊,凌未風長夜惡鬥,額上見汗,體力已漸感不支。

  苦戰惡鬥中,忽然有一名衛士叫道:「西院起火。」楚昭南退後一步,舉目一看,果見西邊火焰升起,急忙叫道:「不准慌亂,就是有敵人來到,那邊也有人擋住。快把這名賊子斃掉!」喊聲未了,牆頭上忽然現出一名青衣婦人,包頭上繫著一條紅巾,背後有幾名衛士緊緊追來。青衣婦人左手提鞭,右手仗劍,向下一看,一聲叫道:「凌未風,你別慌,我來救你。」回手一鞭,把追至身後的那名衛士,一鞭打下高牆,趁勢一躍而下,長鞭呼呼風響,逞向楚昭南下三路掃去,喝道:「奸賊,還認得我嗎?」楚昭南心頭一震,連退三步!顫聲叫道:「飛紅巾,是你、你……」凌未風喇的一劍刺出,趁勢又傷了一名大內高手。

  若只論本身武藝,楚昭南雖勝不了飛紅巾,卻也不會落敗,你道他為何如此懼怕?說起有一段因由。原來在二十多年前,楚昭南剛剛技成下山之時,聽說羅布族長,唐努老英雄有一個獨生女,名喚哈瑪雅,外號飛紅巾,不但武藝十分高強,而且是草原上最美麗的少女,不禁起了求偶之心,千里迢迢,找到了她的部落。楚昭南以為自己英雄年少,定會獲得美人青睞。不料相處漸久,飛紅巾發現了楚昭南武藝雖高,卻是人品低下。那時羅布族正與清兵苦戰,楚昭南卻只是想辦法親近飛紅巾,而不肯盡心竭智抵抗外敵。因此飛紅巾對楚昭南由敬重而變為憎惡,終於給一個草原上馳名的歌手,乘虛而入,獲得了飛紅個的芳心,楚昭南也就叛變投降了敵人,後來,並勾引了那名歌手,暗害了飛紅巾的父親(詳情見拙著《塞外奇俠傳》),飛紅巾悲憤莫名,親手捉了自己的愛人,正在那時候,與橫越大沙漠的楊雲驄會面,成為好友。兩人曾兩次活捉了楚昭南,但都給他詭謀逃脫。

  正是因此,楚昭南對飛紅巾頗為忌憚。此際,事隔二十年,突然見她出現,猶如見了鬼魅一般,自己也不知怎的,有說不出的害怕。連受了飛紅巾幾次險招,這才神智恢復。

  天牢中的清廷高手,總有三五十人,飛紅巾鞭掃劍劈,雖傷了幾人,自己亦已陷入重圍。牆頭上,還有好多名原來在西院看守的衛士,是為追擊飛紅巾而來的,此際展高臨下,也不時偷發暗器。

  凌未風一見機不可失,猛喝一聲,劍招如風翻雲湧,倏地又刺傷兩名衛士,衝開一條血路,把飛紅巾接了出來,兩人一同退到牆邊。凌未風劍交左手,格開來襲暗器。右手早取出三枝天山神芒,向牆頭上一揚,喝聲:「著!」三道烏金光芒,疾如電射,只聽得連聲慘叫,牆頭上三名衛士,都給射透前心,倒翻下來。凌未風道:「飛紅個,你替我暫擋一下,我上去掩護你逃!」背靠著牆,身子急升上去。清廷衛士,暗器疾發,飛紅巾一躍丈餘,長鞭一卷,把幾枚厲害的暗器掃飛,另外兩枝彎箭,射到凌未風前胸,給凌未風接了反打出來。說時遲,那時快,凌未風已以「壁虎游牆」的絕技,升到牆頭,唰、唰兩劍,又把上面還剩下的兩名衛士刺死;而飛紅巾也落到地面,又被包圍起來。

  凌未風大聲叫道:「飛紅巾,你上來!」他在牆頭連揮幾揮,天山神芒接連三發出,圍著飛紅巾的高手,或給射死,或給射傷,或引身躲閃,霎時間,鬧得個手忙腳亂。飛紅個一聲長嘯,一躍三丈,長鞭向上一舉,凌未風握著鞭梢,用力一揮,飛紅巾一個鷂子翻身,上了牆頭,地上彎箭齊發,暗器紛飛,凌未鳳與飛紅巾劍撥鞭擊,展開絕頂輕功,倏忽出了天牢。到楚昭南等追出來時,只見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哪裡還有凌未風與飛紅巾的影子。

  這一役清廷衛士損失慘重,敵人不過來了兩名,而大內的一等高手,竟然傷亡了十五六人之多!楚昭南氣得七竅生煙,卻是發作不得。幸好易蘭珠仍被截回,否則更不得了。凌未風與飛紅中都是楚昭南的剋星,他哪裡還敢托大,當下入宮請罪,並請再調高手增援,康熙聽了,面色大變,半晌不語。楚昭南伏在地上,不敢起來。康熙心想:怎的大內高手如此無用,不覺陣陣心寒,但他們為看守欽犯,死傷纍纍,若再怪責,更恐離心,過了一會,這才斥楚昭南道:「朕知道了,以後你可要小心點!」當下,另外傳令,叫小黃門請鄂王妃迸宮。

  且說,在凌未風等大鬧天牢之後,鄂王府也已接到了消息,王妃聽了,又驚又喜,正不知易蘭珠是否已被救出,忽然皇上宣召,急忙進宮。康熙見了鄂王妃後,冷笑一聲,問道:「你的病好了嗎?」王妃冷汗直流,奏道:「多謝皇上關注,好一點了!」康熙道。「鄂親王功在國家,慘遭刺殺,想你對那女賊也是極痛恨的了!」鄂王妃淚流滿面,磕頭說道:「臣妾痛不欲生。」這句話倒是真情,康熙見她如此,以為她是悼念亡夫,不再追問,只是冷冷說道:「你以前對太后說,想親審女賊,現在既然病體無礙,那就明日親自去天牢,了此心願吧。」王妃聽了此言,猶如五雷擊頂,眼前金星亂冒。康熙又緩緩說道:「不能再讓這名女賊久押不決了,她的同黨很多,再不處決,被救出去,你的大仇就不能報了。」鄂王妃失聲慘叫,暈在地上。康熙叫宮娥扶她到太后處歇息,臨行還吩咐近身的侍衛說:「若王妃神智不醒,明日不能親審,你就傳旨貝勒,叫他移交三堂會審,即日處決。」王好剛剛醒轉,聽了這話,又暈過去。

  再說易蘭珠被截回天牢之後,逃生絕望,反而寧靜下來,在黑沉沉的牢房中,靜待著死神的宣判,黑暗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然牢門輕輕打開,一條黑影飄了進來,易蘭珠動也不動,厲聲叫道:「好吧!把我帶出去,殺死,絞死,車裂,分屍,隨你們的便,只是我們漢族的人你可殺不完啊!」

  那條黑影「砰」的一聲把牢門關上,忽然間,易蘭珠眼睛一亮,那人亮起火折,點燃了一枝牛油燭,捧著燭盤,緩緩行來,低聲喚道:「寶珠,你不認得我嗎?你抬頭看看,看我是誰?」

  易蘭珠頭也不抬,冷冷地說道:「誰是寶珠?尊貴的王妃,我是殺死你丈夫的兇手!」這霎那間,一隻溫暖的手,撫摸著她的面龐,撫摸著她的頭髮,易蘭珠想叫嚷,想掙扎,可是一點力氣都沒有!

  鄂王妃淚流滿面,哭著叫道:「啊!他們把你折磨得好苦!」易蘭珠的脖子給大枷磨傷了;周圍起了淤黑的血痕,兩隻腳踝也

  」流著膿血,王妃取出絲絹,給易蘭珠慢慢揩拭,膿血濕透了三條絲絹,王妃慢慢折起,藏在懷中。易蘭珠忽然睜開眼睛,尖聲叫道:「王妃,你不要假慈悲,拆磨我的不是他們,是你!」

  王妃打了一個寒噤,茫然地挪開半步。易蘭珠斜著眼睛,冷冷笑道:「十八年前你拋棄了我,現在又要來殺死我了!」王妃失聲痛哭,緊緊地摟著易蘭珠,叫道:「寶珠,你一點也不知道我是怎樣的愛你!」易蘭珠用手肘輕輕推開了她,叫道:「愛我?哈哈,你愛我?你為了要做王妃,讓我的父親給你的丈夫殺死;你為了要做王妃,忍心把我拋棄,讓我在寒冷的異鄉飄泊了十八年。」王妃叫道:「寶珠你罵我?罵下去吧!我很喜次,你已經知道我是你的母親了!」易蘭珠道:「我沒有母親,我的母親在十八年前已經死了!」王妃抱著易蘭珠坐在地上,低聲叫道:「寶珠,你的母親做錯了事,可是她並不是那樣的女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總之,她不是那樣的人,我想說給你聽,但一定說不清楚。我只請你模模我的心吧!從我跳動的心,你應該知道我是怎樣愛你,十八年來,白天黑夜,我都惦記著你,我記得你開始學行時候的神情,叫出第一聲『媽媽』時候的喜悅;我想著你不知在什麼地方長大了,不知你長得像爸爸還是像媽媽,現在看來,你是長得跟你的爸爸一模一樣,嘿!像他那樣的倔強!」易蘭珠的頭貼著王妃的胸,兩顆心都在劇烈的跳動!忽然易蘭珠倒在王妃懷中,輕輕啜泣,叫道:「說真的,媽媽,我也愛你啊。」

  燭光驅散了黑暗,分別了十八年的母女互相地摟著,母親的眼淚滴在女兒的面上,女兒的眼淚滴在母親的胸前,過了許久許久,誰都沒有說一句話,忽然外面傳來了閣閣的腳步聲,似有人在牢房外走來走去!

  王妃皺了皺眉,瞿然一醒,揩乾眼淚,高聲叫道:「腳步放輕一點,別吵我審問!」王妃進入天牢時,掌管天牢的貝勒再三問她要不要人陪伴,王妃搖頭說不要。貝勒道:「那女賊的武功很厲害,雖然背了大枷,扣上腳銬,只怕還要預防萬一。王妃萬金之體,出了差錯,那可不值。」工妃怒道:「別囉嗦,我要親自審問,不許一個人在旁,你知道麼?」隨手一抓,在檀木桌抓了五道裂痕,貝勒大駭,心道:「怪不得人說鄂王妃文武全材,是咱們旗人中第一美人,又是一位女英雄,看來真是不錯!」當下不敢再說。但雖然如此,貝勒還是很不放心,因此加派衛士在外面巡邏。

  王妃斥退了外面的衛士之後,緊緊樓著易蘭珠,輕輕地在她耳邊說道:「女兒啊,現在你是我的了!」聽了外面衛土的腳步聲,易蘭珠心頭陡然起了一種憎恨的情緒:「我的母親和他們是一家人,他們要聽我母親的話!」這個念頭像火焰一樣燒痛了她的心,她掙扎著從母親的懷抱裡脫出來,叫道:「王妃,你說要審問我,為什麼不審問呢?」王妃心痛如割,顫聲說道=寶珠,你要怎樣才相信我?相信你的母親?你說罷,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都會做!」易蘭珠冷笑道:「也許是明天,也許等不到明天,他們就會把我的頭懸在午門之外,把我的心肝祭奠你的丈夫,我還有什麼事情要你去做?」

  王妃親了一下她的女兒,毅然說道:「好吧,寶珠,我帶你走出天牢,將你偷偷放走,然後我就吃最厲害的毒藥,去見你的爸爸,這樣你總可以滿意了吧?」

  易蘭珠尖叫一聲,摟著她的媽媽,叫道:「啊!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呢?你是把我當成你的女兒,還是把我當成你的敵人?說得好像我要向你報仇,讓你去死!」王妃目不轉睛地望著女兒,忽然喊道:「你的眼睛,跟你的爸爸完全一樣喲!」

  易蘭珠探手入懷,把內衣撕破,取出那封藏了許多年的血書,擲給王妃道:「這是爸爸給我和你的信,爸爸本來就是要我像他一樣啊!」

  王妃身軀顫抖,似波浪般起伏不休,展開血書,只見信上寫道:「寶珠吾女,當你閱此書時,當已長大成人。你父名楊雲驄,你母名納蘭明慧,你父是抗清義士,你母是清室王妃,你父喪命之日,正是你母改嫁之期。你母是皇室中人,改嫁迫於父命,不必責怪。惟彼所嫁者乃國人之敵,胡虜元兇,你學成劍法,定須手刃此獠,以報父仇,並除公敵,若見你母,可以此書交之,令伊知你父非不欲伊晚年安樂,而實為國家之仇不能不報也,其餘你未明瞭之事,可問你之祖師與攜你上山之叔叔,父絕筆。」

  王妃讀後,痛哭說道:「寶珠,我並沒有怪你的爸爸叫你殺他啊!」

  易蘭珠的眼睛放出閃閃光芒,再追問道:「媽媽,你真的不怪我嗎?」王妃打了一個寒噤,淚光中驀然現出多鐸臨死時的情景,鮮血淋漓,慘笑待死的情景,她又想起她曾對多鐸應諾的話:「你不要傷害她,我也叫她不要傷害你!」是的,她並不怪她的女兒,然而知又有點為他們的互相傷害而惋惜。她幽幽地答道:「女兒,我怎會怪你呢?但血已經流得夠了,我不願再看見流血了!」

  「血已經流得夠了?」易蘭珠冷笑接道:「我們漢族人流了多少血?你們皇帝和將軍還要使我們繼續流!但我們的血也不會白流的,我的父親血灑杭州,你的丈夫就要血灑西山;明天,我的血染紅天牢,後天,更多滿洲人的血就要染紅京城的泥土!」

  王妃像挨了打一樣驚跳起來,驚恐地注視著她的女兒。她日日夜夜夢想著的女兒,如今在她的面前,是如此親密,卻又是如此陌生!她和她好像是處在兩個世界裡,她不瞭解她,她們的心靈之間好像隔著一層帷幕!她聽著她的女兒把那滿腔怨恨像瀑布似的傾瀉出來,她又是驚恐又是哀痛,她昏眩地顫抖著,忽然又緊緊地樓著女兒,叫道:「你的我的女兒,你為什麼要分出『我們』和『你們』?你是我血中的血,肉中的肉,你和我是一個身體的啊!」

  易蘭珠忽然笑了起來,不是冷笑,而是一種喜悅的笑,她把臉撲在母親的胸脯上,說道:「媽媽,你真的這樣愛我,願意是我們的人嗎?」王妃還來不及弄清楚她的意思,趕忙說道:「當然是這樣的啊,你還有什麼不相信我呢?」易蘭珠急促地叫道:「那麼,你就跟我一道走吧!母親,不是你帶我走,是你跟我走,明白嗎?媽媽,凌大俠他們一定還在想辦法救我,你馬上出去,我告訴你他們的地址,他們有你的幫助,一定會救出我。除非我過不了明天,否則你還有機會救我出去的!」

  王妃一陣陣暈眩,「跟你一道走?」她喃喃問道。這是她從沒想過的事,她是一個王妃,怎麼能夠和陌生的漢族人一道,反對自己的族人呢?她這樣的一陣猶疑,易蘭珠早已變了顏色,叫逼:「媽媽,我一絲一毫都不願勉強你,是我太過份了,是我想得太孩子氣了。如果你願意跟我走的話,十八年前你已跟我的父親走了。我不怪你,媽媽!你也別怪我啊!現在我一點一滴也不願受你幫助,你趕快走吧!這個牢房污穢得很。」

  王妃低聲地抽咽,說了許多話,甚至說願意跟她一道走,可是她的女兒像啞了一樣,一句話也不答她了!王妃這時比死了還難受,她料不到她的女兒竟比她的爸爸還堅強。忽然,她的手觸到一樣東西,她驀地叫道:「寶珠,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易蘭珠仍是那個樣子,把臉藏在掌中,忽然間,她的眼睛從手指縫中看到一縷血紅的光芒,王妃手上拿著一把亮晶晶的短劍,多鐸的血凝結在劍刃上,還沒有揩去,易蘭珠跳起來道:「這是爸爸的寶劍。」

  王妃道:「是的,這是他的寶劍,我第一次碰到他時,他給沙漠的風暴擊倒,暈倒在我的帳篷外,我就是看見他這把寶劍才救。他的。你在五台山行刺的時候,一劍插入我的轎中,我一看見,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兒了。」

  這把劍像是一個證人,易蘭珠一家人的悲次離合、生死存亡都和它有著關聯。它伴著楊雲驄和納蘭明慧在草原定盟;它保衛楊雲驄到最後的一刻;凌未風拿它作信物,抱易蘭珠上天山;最後易蘭珠將它插進了多鐸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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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8:32:38 |只看該作者

第18回 孽債情緣 公主情多徒悵悵 淚痕劍影 王妃夢斷恨綿綿(2)

  也就是在刺殺多鐸那天,易蘭珠因為見著母親,寶劍震落在地上,她在天牢裡想起「親人」時,也曾經想念過這把寶劍的。但現在,她的母親將它交還給她,她卻感到一陣陣的迷惑。

  王妃低聲說道:「你留著這把劍吧,也許對你有用的。如果凌大俠他們再來救你,有這把劍,也比較容易脫身。」

  易蘭珠最愛她的父親,因此也非常愛這把短劍。可是此刻,她卻忽然間感到憎恨,不是恨這把劍,而是恨她的母親。她叫我留著這把劍等凌大俠他們來救,那麼就是說,她非但不肯跟我一道走,而且不願再想辦法救我了。」她並不希望母親救她,可是她的心靈深處,卻是渴望母親的愛的。她覺得十八年的痛苦,就該贏得母親全部的愛。要求太高了,失望也就容易。這是一種非常錯綜複雜的情緒,但她卻不知道,她的母親在說這話時,心裡已經作了一個決定。

  易蘭珠叫道:「我不要它,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把短劍!令你們滿洲人顫抖的短劍。這把劍還是留給你吧,你見著它會更記得爸爸。」易蘭珠雙手抱著頭,低低地嗓位,又不理她的母親了!

  外面的腳步聲又響起來,有人催道:「貝勒問候王妃,皇上也派人來探問,王妃審完沒有?」鄂王妃應了一聲,取出一條乾淨的絲帕,給女兒慢慢地揩抹眼淚。當她站起來時,茫然地將手帕掉落地上。

  「寶珠,你好好保護自己,」王妃說:「你明白嗎?」

  這剎那間,易蘭珠的心像給千萬把尖刀割成無數碎片!

  炬光漸漸消逝了,那枝王妃帶來的牛油燭,只剩下短短的半寸,在吐著微弱的光芒,燭淚凝結在地上,構成不規則的花紋圖案。「蠟炬成灰淚始干!」王妃停止哭泣,最後瞧了易蘭珠一眼,木然地轉過了身,向著牢門走去。

  「我明白了!」易蘭珠溫柔地歎道:「媽媽,這不是你的錯!」但她說得太小聲了,以至王妃根本沒有聽見。

  蠟燭燒完了,燭光忽的熄滅,就在這一刻,王妃走出了牢門,天牢內剩下虛空的黑睹!易蘭珠陡然跳了起來,喊道:

  「媽媽!我們彼此原諒吧!媽媽,回來!回來!」

  牢門已經關上了。媽媽不會再回來了!易蘭珠茫然地向四圍張望,黑暗中似有無數鬼魁張牙舞爪向她撲來,她尖叫一聲,撲在地上,心裡明白,什麼都完了!

  「什麼都完了!」王妃喊了出來,此刻,她已經回到家中,在房間踱來踱去,發出絕望的叫喊。

  房間的正中掛有多鐸的畫像,多鐸那雙眼睛似乎在牢牢地盯著她,她拔出那柄短劍,楊雲驄的影子在劍光中現出來,也似乎在牢牢地盯著她。她尖叫一聲,掩了面孔。漆黑中,她女兒的影子又在眼前出現,也似乎在牢牢地盯著她!

  她張開了雙手,慢慢地拿起了那柄短劍。

  突然一陣敲門聲,侍女在外面報道:「納蘭公子求見!」

  「是他?怎麼這個時候要求見我?」納蘭容若是王妃最疼愛的侄兒,也是她平日唯一可以談得來的人。她本來是不想見任何人的了,可是納蘭容若是例外,她歎口氣道:「好吧,就和他見一面吧!」她打開了房門,納蘭容若正緩緩地走上樓來,他的書僮在樓下等候。

  納蘭容若和王妃對面而坐,彼此都大吃一驚。納蘭容若吃驚的是:姑姑本來是旗中最美的美人,現在卻似驀然老了幾十年,而且雙眼腫得像胡桃一樣,顯然是流了過多的眼淚!王妃吃驚的是:她這位才名傾國的侄兒,竟消失了一向瀟灑的風度,面色慘白,捧著茶杯時,手指也在微微地顫抖。

  「容若,你好,有什麼事情嗎?」王妃問。

  「三妹妹已經死了!」納蘭容若突然站了起來,茶水潑濺地上,以激動的聲調報告了這個噩耗!

  「三公主死了?」王妃木然地反問了一句,發呆的眼睛看著窗外。這個消息來得突然,可是此刻她的心頭是已經夠沉重的了,再增多一份沉重,也不怎樣顯得出來了。

  「三妹妹是自溢死的。」納蘭容若低沉地說道。

  「自縊死的?」王妃發著抖重複地說:「三公主為什麼要自殺?」

  「不是自殺。」納蘭容若道:「是給皇上逼死的!我猜,事情和天山那個『女飛賊』有關!」說到「女飛賊」時,王妃尖叫一聲,納蘭容若驚異地看著她,繼續說道:「你不知道嗎?就在你入宮見皇上那天,宮中給一個女俠鬧得不亦樂乎,皇上一個親信衛士給殺死了,還有兩人給毒砂子打暈了,救治不及,後來也死了。」

  王妃心中瞭然,知道這個「女俠」一定是隨自己出宮的那個「宮娥」,自己的女兒的好友。她很奇怪,為什麼納蘭容若稱她為「女俠」,卻稱自己的女兒「女飛賊」,插口問道:「你怎麼知道她是女俠?」

  納蘭容若淒然地望著王妃,突然用一種急促的聲調說道:「姑姑,咱們姑侄是無話不談,那個女俠是我把她帶進宮的,她叫做冒浣蓮,還是董鄂妃以前的女兒呢,想不到我帶她進宮,卻害了三妹妹!」

  「姑姑,請恕我莽撞問你,那關在天牢中的『女飛賊』,是不是你一個至親至近的人?」

  王妃一陣痙攣,許久許久,才抬起頭來,低聲的說道:「現在我不用瞞你了,她是我的女兒!」

  納蘭容若歎口氣道:「我看得出來!姑姑,我們生在皇家,真是一種罪孽!三妹妹的死也是一種情孽!」

  王婦臉上的肌肉可怕地抽搐起來,喃喃說道:「情孽!情孽?」

  納蘭容若避開了姑姑的目光,說道:「是的,情孽。那個女飛賊,不,她不是女飛賊,她是你的女兒,我的表妹。表妹有一個意中人叫張華昭,想把她救出來。而三妹妹偏偏就愛上表妹的意中人!」

  這件事在王妃還是第一次聽到,雖然她自覺已走到生命的盡頭,但對於女兒的事情還是渴望知道,她突然變得興奮起來,叫道:「有這樣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納蘭容若低低歎了口氣,說道:「你不必問了,一下子也說不清楚。我先告訴你三妹妹是怎樣死的吧。」

  「冒浣蓮姑娘大鬧皇宮之後,皇上發現失了朱果金符。這金符可絕不是外人偷得了的,皇上突然想起浣蓮姑娘偽裝宮娥隨你出宮時,三妹妹曾拉著她的手和她親親熱熱地說了幾句話,大起疑心,就叫太監傳她來問話。三妹妹對來傳她的太監說:『你們且稍等一會兒,待我換過妝就來。』想不到她就這樣在寢宮自縊死了。」

  王妃叫道:「啊,原來那朱果金符是三公主偷的!」

  納蘭容若道:「是的,她為了自己所愛的人,犧牲了自己!」

  王妃熱淚盈眶,垂下頭去,捶胸說道:「三公主雖是深官弱質,卻生就俠骨柔腸,比我那可是要強千倍萬倍!」

  納蘭容若泛然而位,啞聲說道:「我陪皇上在南書房讀書,內監來報,說是三公主自縊死了,皇上面色青白,『哼』了一聲冷笑說道:『活該!』我嚇得暈了,想哭哭不出來!皇上忽然說道:『你知道三丫頭和外臣有什麼勾結?』我莫名其妙,心又悲痛,說不出話,只是搖了搖頭。皇上道:『這丫頭好大膽,偷了我的朱果金符,我只道她想做太平公主呢!』太平公主是唐朝女皇帝武則天的女兒,曾勾結外臣,搶奪皇兄的權柄。皇上引太平公主的故事,大約是以為三妹妹偷他的朱果金符,一定包蔽有搶奪朝政的野心,他又哪裡知道其中有這樣複雜的事?大抵做皇帝的人,凡事都會猜疑,以至想得完全不近情理。我道:『三公主和我素來友好,我知道她從來不管外事,哪會勾結廷臣?』皇上衝著我笑道:『容若,我相信你不會騙我!』沉吟了半晌,又道:『也罷,家醜不宜外揚,你就替我去約束內廷,任何人都不准把消息洩漏,並代我主持,把這丫頭收殮了吧。』我到了三妹妹住的景陽宮,把三妹妹解了下來,只見她書案上還有一紙詞箋,一上面寫有兩句詞:『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她最近跟我學詞,大約是還未填完,就自縊死了。」

  納蘭容若呷了一口香茶,又道:「皇上又問我,知不知道有人拿朱果金符去救天牢女賊的事,我說不知道。皇上道:『這些事情,太過離奇了,自己人也靠不住,我應該好好查一查!』姑姑,你的行遜可得檢點一些,給皇上看出,那就不好了!」

  王妃淒然笑道:「我現在還怕什麼?容若,你回宮去吧,皇上若問起我,你就說不知道好了!」納蘭容若望著王妃,心頭感到一陣陣寒冷,揮淚說道:「姑姑,那麼我去了!」王妃忽然又歎口氣道:「你以前每次來,都會給我帶來一兩首新聞,只怕我以後再不能讀了。」納蘭容若驚問道:「姑姑你說什麼?」王妃斷斷續續地哽咽說道:「嘿,生在皇家就是一種罪孽!容若,你再替我留一兩首詞,就寫寫我們的悲痛吧!」

  納蘭容若淚咽心酸,默然不語,驀地抓起了筆,說道:「好吧,我就替三妹妹續成那首詞,另外再送一首給她!」他的眼淚點點滴在詞箋上,霎忽寫成兩首,淚痕混著墨跡,字體潦草模糊。王妃艱辛地讀道:

  「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珍重別拈香一瓣,記前生!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悔多情。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

  「曲徑深宮帝子家,劇憐玉骨委塵沙。愁向風前無處說,數歸鴉。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喪名花,魂是柳綿吹欲碎,繞天涯!」

  納蘭容若擲筆淒笑,王妃目送著他的背影走下樓梯,好像什麼知覺都沒有了!

  再說那晚大鬧天牢之後,凌未風與飛紅巾仗絕頂輕功,逃出險地。凌未風再申前請,請飛紅巾和他一道,去見易蘭珠那幫朋友。飛紅巾仍是搖頭,凌未風再問飛紅巾住在何地,飛紅巾又是不答。凌未風心內生氣,想道:我敬重你是前輩女俠,又是師兄的好友,你卻這麼不近人情!飛紅巾忽然說道:「凌未風,我住的地方不能告訴你,你有本事就自己尋來,我失陪了!」身形一晃,宛如海燕掠波,流星飛渡,一團白影,衣袂徽飄,倏忽過了幾條街。凌未風細味語氣,好像飛紅巾是有意叫他跟蹤,心道:「難道我就追不上你!」一提氣,也展開了「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緊緊跟在飛紅巾身後,飛紅巾故意當作不知,頭也不回,只是一味奔跑。

  逐電奔雷,風生兩腋,二人功夫,竟是半斤八兩,飛紅巾佔了先起步的便宜,始終領先十丈八丈。凌未風絕頂功夫,也不由得不暗暗佩服,心道:「怪不得她和大師兄當年並稱塞外奇俠!」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兩人已出到郊外,凌未風看著飛紅巾徑朝西山奔走,山道迂迴盤曲,轉了幾轉,竟然失了飛紅巾的影子。

  凌未風停步四廄,只見山峰圍繞,霧鎖雲封,人已在半山之上,心想:她引我來這裡做甚?難道她真是住在西山之上?正思疑問,左上方一陣清脆的笑聲,隨風飄下,凌未風身形一拔!腳點蒼苔,手攀絕壁,捷似靈猿,霎忽到了上面,忽覺掌風颯然,上面早伏有一條蒙面大漢,雙掌飛揚,突施撲擊。凌未風大怒,一出手「風捲落花」左掌一拔,石掌斜劈,那人微微一側,便閃開了。凌未風悚然一驚:這人身法好快,不敢怠慢,一挫身一翻掌,反手劈去,那人雙掌一合,往外一分,又把攻勢解開,身形歪歪斜斜,忽然掌劈指戳,搶攻過來,身法手法步法無一不怪,凌未風竟是前所未見。

  那人連發六記怪招,饒是凌未風武功深湛,掌法精妙,也只好回拳自衛。凌未風一聲不吭,暗暗納悶,只是那人招數甚怪,功力卻差,十數招一過,凌未風已看出他的缺點,掌迭一變,忽拳忽掌,呼呼帶風,直如巨斧開山,鐵錘鑿石,那人不敢硬接,連連後退。而更奇的是,那人開首的掌法神妙異常,但十數招之後打不到敵人,便破綻頻生,竟是虎頭蛇尾。凌未風哈哈大笑,振臂一掠,從他頭頂跳過,回身封住了他的退路,正想把他擊倒;其時兩人已打到稍為開曠之地,月光照影,凌未風一掌打出,忽地收回,這人的身材竟像自己的熟人!正待喝間,那人一揖到地,哈哈笑道:「凌大俠,到底還是你功夫高!」面中一揭,凌未風喜得叫出聲來,這人竟是當年負氣出走,自己和劉郁芳四覓無蹤的韓志邦。

  樹林裡一聲長嘯,飛紅巾驀現身形,笑道:「凌大俠,你還惱我麼?要不是韓大哥說你是他的好友,我還不敢引你來。」韓志邦挽著凌未風,說道:「凌大俠,還有幾位朋友等看見你。」帶著凌未風穿人密林,密林中有一間小小的寺院,韓志邦拍了三下寺門,叫道:「老朋友來了!」寺門倏地打開,裡面有七八個喇嘛和十多個哈薩克人,高高矮矮的擠滿一地。喇嘛中凌未風認得一個宗達•完真,乃是當日護送舍利子入藏的人;而哈薩克人中,更有一半以上是他舊日的戰友,大家相見,歡喜之情,溢於言表。凌未風問道:「你們怎麼萬里迢迢從塞外來到京師?」韓志邦沉吟半晌,笑道:「凌大陝,你不是外人,不妨對你直說。」用眼一膘宗達•完真,宗達•完真急忙說道:「當日搶救舍利子,凌大俠捨命相助,此恩此德,我們是永世不忘,韓大俠但說元妨。」凌未風見此情形,心想:莫非是他們機密之事,自己倒不便插足其間。正想說話,韓志邦道:「不是我們故作神秘,而是事關西藏的大事。凌大俠可知達賴活佛派了特使來京之事?」凌未風道:「我前日剛到殺師,忙於救人,根本不聞外事。」韓志邦道:「吳三掛舉兵之前,已向達賴活佛疏通,若處下風,便請活佛代為求和,此次達賴特使來京,便是為吳三桂求和來的。」凌未風「哦」了一聲,說道:「求和之事,我以前在五台山谷救出紅衣喇嘛時,也曾聽他道過。」韓志邦道:「紅衣喇嘛正是此次特使,除了替吳三桂求和之外,恐怕還會談西藏內附之事。」凌未風不知韓志邦後來奪獲舍利子,給喇嘛迎入西藏等情事,心裡暗暗奇怪:不知韓志邦何以和他們相處得如此之好。韓志邦又道:「紅衣喇嘛率領了二三十人入京,宗達•完真和哈薩克的幾位朋友,隨後也跟著來了。不過,我們不願和紅衣喇嘛同住賓館。」飛紅個道:「我是聞知京師擒了『女賊』之後,飛程趕來的。」凌未風聽了,這才知道飛紅巾起初為什麼不肯將地址告知,敢情她不知道自己與韓志邦等都是同生共死的朋友。

  當時,眾人就寢之後,韓志邦與凌未風攜手在林中踏月同游,韓志邦忽然說道:「凌大俠,兩年前我不辭而行,你們一定很惱我吧?」凌未風道:「我們當時確是很遺憾,但不是惱你。」韓志邦歉然說道:「凌大俠,有一件事我很對不起你,我曾經嫉妒過你。」凌未風笑道:「那是你的誤會,我和劉大姐本來就沒有什麼。」韓志邦搖搖手道:「凌大俠,經過這兩年的磨煉,我好像比從前懂了許多,一切緣份,都是勉強不來的。你和劉大姐都是我最敬愛的人,如果看到你們在一起,我就會感覺幸福了!」凌未風忽然痛苦地叫道:「韓大哥,別提這個好不好?」

  韓志邦驚異地看著他,這時月亮西沉,天色已將破曉了。

  凌未風睡了一會,第二日一早起來,卻不見了飛紅巾,問起韓志邦,韓志邦也不知道,只說:「這位女俠,獨來獨往,武功極高,人又冷僻,誰也不敢問她,只怕是又想法救那女孩子了。」凌未風暗暗擔心,卻是無法。當下辭別韓志邦,去找冒浣蓮。韓志邦聽說當日大鬧五台山的一班朋友也到京師,很為高興。只是仍叮囑凌未風暫時不要將他的蹤跡抖露出來,凌未風應允了。,

  韓志邦料得不錯,飛紅巾果然是想法救易蘭珠去了。她清早起來,在西山之巔,練了一回劍法,練束停當,下山進城。心中悲憤,鬱悶難消,想來想去,想不出救易蘭珠之法,一時間前塵往事湧上心頭,忽然咬牙想道:納蘭明慧是她的母親,若她不肯救出女兒,我就和她拼了。主意打定,黃昏時分,一個人偷偷進了王府。

  再說王妃自納蘭容若去後,心似死灰,人如槁木,獨坐樓中,眼前只覺一片灰暗。過了許久、許久,才緩緩站了起來,用顫抖的手,抓起了那柄短劍。

  「寶珠,不要怪我!雲驄,你等著我!」王妃暮然叫了出來,倒轉劍鋒。劍尖唰的插進心房,忽然,窗門倏地打開,一條人影,疾逾鷹隼,飛了進來。

  「明慧,你怎麼了?」一雙有力的手,緊緊地扶著她。新月剛剛爬上枝頭,透過碧紗窗戶,照著兩個愛恨糾結的女人,這兩個女人,面色都是一樣慘白!

  「飛紅巾,不要恨我!」王妃喃喃地說道。這霎那間,一切仇恨全部化解,叱吒草原,縱橫塞外的女俠,籟簇地落下淚來!

  「飛紅巾,我們都是楊大俠最親密的人,讓我們和解了吧!姐姐,你不討厭我叫你做姐姐吧?」王妃面色突轉暈紅,心房劇烈地跳動,臨死前極度的興奮,使她覺得血液似乎像飛泉一樣在體內流轉。

  「明慧,我的妹妹,我們不是仇人,我一定會好好地看待你的女兒,捨了我的性命,我也要救出她!」

  王妃用感激的眼光看著飛紅巾,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氣力漸漸消失,掙扎著說道:「姐姐,把那柄短劍拔出來,送給我的女兒,那是她父親的東西!」

  飛紅巾全身顫抖起來,這樣堅強的飛紅巾,此刻體驗了生平最深刻的恐怖!這把劍插得直深入劍柄,縱有仙丹妙藥也救不了,一拔出來,死得更快。可是怎能夠不拔出來呢?她有責任要把這柄短劍送給楊雲驄的女兒啊!

  飛紅巾親了一下王妃,輕輕地在她耳邊說道:「妹妹,你放心去吧!」閉了眼睛,抓著劍柄,倏的拔了出來。正是:恩怨已隨心血盡,死生一例付浮萍。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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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回 生死兩難忘 半世浮萍隨逝水 恩仇終解脫 一宵冷雨喪名花(1)

  鮮血像噴泉一樣飛濺出來,納蘭王妃頹然倒在地上,一件事情驀地兜上心頭,在這心臟即將停止跳動的時刻,她拼著最後一口氣,斷斷續續池說道:「明天#瑚天黃昏時分……他們要押寶珠,押寶珠……到……到刑部大堂會審。」說完之後,兩眼一翻,就此一瞑不視。

  飛紅巾握著那柄短劍,呆呆地站在王妃屍旁,忽然窗外一聲獰笑,飛紅巾短劍當胸一立,旋過身來,只見三個夜行人!已破窗而入。月光下看得分明,頭一個長鬚如銀,身材瘦小,兩旁跟著兩個約摸四五十歲的漢子,一進來見著滿地鮮血,齊聲驚叫,那白鬚老者喝道:「哼,好大膽的女賊,敢傷害王妃!」

  飛紅巾滿腔鬱怒正自無處發洩,拔身一聳,短劍飛處,一縷血紅的光澤,逕向老人剁去,那老人飽袖一拂,嗤的一聲,給刺穿了一個大洞,但飛紅巾的劍鋒也給拂得歪過一邊。飛紅巾手底狠辣異常,左掌隨著劍鋒刺出之勢,倏然劈出,那老者咦了一聲,反手一推,飛紅巾只覺一股大力襲來,趁勢向前一衝,兩條漢子刀劍齊下,飛紅巾短劍橫揮,只聽得碎金切玉之聲,挫鉻不絕。飛紅個疾如閃電,穿出窗戶,自六層樓飛躍下地,刷刷兩劍,又刺傷了兩名王府衛士,正要逃走,忽聽得「呼」的一聲,那白鬚老者亦已跳了下來,手執雙劍,攔住她的去路。說時遲,那時快,那兩條漢子亦已躍下,和王府的衛士散在四面,遙遙採取包圍之勢,但卻並不上前。白鬚老人睥睨作態,傲然說道:「你贏得我手中雙劍,我就放你過去。」

  飛紅巾幾曾受過如此輕視,長鞭「呼」的一聲橫掃出去,嚴似靈蛇,閃動不定。白鬚老者喝聲「好!」一個盤旋,搶到飛紅巾側翼,右手劍「金雕展翅」,往外疾展,冷森森的劍鋒猛削敵人肩臂。飛紅巾身法快極,一鞭發出,方位立變,反手一劍,應招發招,只聽得噹的一聲,雙方都退出幾步。飛紅巾只覺虎口發熱,暗暗心驚,那老者的劍刃給斬了一道缺口,也是「咦」的一聲,叫了出來!

  兩人再度交鋒,大家都不敢輕敵。飛紅巾展出師門絕技,左鞭右劍,攻守相連。長鞭起處如龍蛇疾舞,短劍盤旋如鷹鶴迴翔,招數變化繁複,攻守難以捉摸。那老者在劍光鞭影中兀然不懼,兩柄長劍,霍霍展開,竟似隱隱帶有風雷之聲!而且更怪的是:他左手劍和右手別的路數全然不同,像飛紅巾一樣,招數也是變化繁複之極,兩人霎忽之間,已鬥了三五十招,那老者忽地跳出圈子,喝道:「你是不是天山老妖婆的徒弟?」飛紅個大怒,刷刷刷,三鞭連環猛掃,斥道:「你敢罵我師父!」這時她亦已知道這老者的身份了。

  這白鬚老者輩份極高,他是長白山派開山祖師,獨創「風雷劍」法的齊真君,門下弟子很多,多譯的師叔紐祜盧和十八年前刀傷凌未風的邱東洛,都是他的弟子。五十年前他到回疆雲遊,那時他三十歲未到,風雷劍法剛剛練成,心高氣傲,獨上天山去打晦明禪師,晦明禪師念他不遠萬里而來,現身相見,和他在無山絕頂論劍,晦明禪師最喜有虔心毅力的後輩,起初對他非常之好,稱讚他道:「你年紀輕輕,有此成就,實在難得。你的劍法,雖有缺點,在關外想也無人能敵了!」當時齊真君如果機靈的話,謙虛求教,甚或立即拜師,晦明都會應允。不料齊真君竟不肯以後輩自居,堅持要和晦明禪師比試。晦明禪師微微一笑,說道:「我封劍多年,劍法早已生疏,不是你的對手。我剛才所說,只是姑妄告之,你不必放在心上。」說罷身形一晃,霎忽不見蹤跡。齊真君雖然驚奇於晦明禪師的絕頂輕功,但還以為他的劍法的確不如自己,沾沾自喜,也就不再去找晦明禪師,逕自在天山漫遊。

  天山橫亙三千多里,晦明禪師住在天山北峰,天山南面高峰,卻另外住有一個奇人,蹤跡比晦明禪師還要詭秘,是個白髮滿頭但卻容顏美艷的女子,人稱「白髮魔女」。據說她曾經做過強盜頭子,為了情場失意,一夜白頭,這才絕跡江湖,隱居塞外的。

  齊真君只知有一個晦明禪師,卻不知有一個白髮魔女,他自北高峰來到南高峰,彈劍長嘯,意氣甚豪,在峰頂練了一回劍法,高聲歎道:「可惜世間沒有人能和我平手過招!」他真以為自己的劍法獨步天下,為找不到對手感到沒趣。不料話聲方了,一陣冷笑已傳到耳邊。

  憑齊真君那麼高的武功,竟然不知道白髮魔女是從哪裡鑽出來的,這一驚非同小可,雙劍急忙挽個劍花,一劍護胸,一劍應敵,喝道:「那裡來的妖婦,為何冷笑?」白髮魔女滿臉鄙夷之色。說道:「憑你這點不成樣的玩意,居然敢在這裡使劍。」齊真君氣得面色發青,雙劍一抖,說道:「你這麼說,想來劍法高明極了,好吧,咱們就比劃比劃!」白髮魔女冷笑一聲,隨手折下一根樹枝,迎風一蕩,瞧了齊真君一眼,又解下一條腰帶。「哼」了一聲,說道:「我雖然不行,可還用不著拔劍來教訓你!」齊真君大怒,反手一劍,疾如閃電,喝道:「好吧,你就用樹枝來擋吧!」白髮魔女一個閃身,「盤龍繞步」,樹枝拂處,竟然帶起風聲,連枝帶葉,向齊真君手腕劃到。她只用一條腰帶和一枝樹枝,不過三十招,就破了齊真君獨創的風雷劍法,把他逐下天山。

  白髮魔女就是飛紅巾後來的師父。因此齊真君一見飛紅巾左鞭右劍的招數,便猜出她是白髮魔女的門下。

  齊真君自吃白髮魔女的大虧後,回轉長白山中苦練劍法,果然成了關外劍術的大師,清兵入關,也曾請他相助,可是那時他自問還不是白髮魔女的對手,不願入關。直到邱東洛在雲南撫仙湖被凌未風割了一隻耳朵之後,回到長白山哭訴,他屈指一算,距離天山受挫,霎忽已近五十年,他想晦明禪師和白髮魔女,一定早已逝世,又聽說凌未風是晦明禪師的弟子,以天山劍法,壓得關外武師聞風膽落,不禁撩起雄心。這時他雖然已是年近八旬,但功力深厚,精神矍銳還似壯年,於是仗劍出山,在五十年後重來中土。

  他一到北京,恰巧在凌未風大鬧天牢之後。他進宮叩見皇帝,皇帝大喜,便叫他帶兩個徒弟,到王妃府中偵察「女賊」蹤跡。原來皇帝因冒浣蓮盡知他的隱秘,最為忌憚,把她當成心之刺,非拔去不能安枕。他帶來了兩個徒弟,來到王府,無巧不巧,一到王府就碰到飛紅巾。

  齊真君一生最恨白髮魔女,這回碰到她的徒弟,立心先把她祭劍。他的風雷劍法經過五十年苦練,確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齊真君雙劍展開,呼呼風響,渾身上下,一片清光,果然威力驚人!但飛紅巾是白髮魔女的侍人,長鞭短劍,左攻右拒,右攻左拒,也是配合得妙到毫巔!齊真君最初自恃五十年功力,以為對付一個小輩,還不是手到擒來?心高氣傲,迭走險招,不料飛紅巾招數狠辣之極,門戶又封得極嚴,鬥了半個時辰,非但討不了半點便宜,而且有好幾次過於急躁,還幾乎給飛紅巾的長鞭掃中,這才暗暗吃驚,心想:自己苦練風雷劍法,原是想找白髮魔女報仇的,如果連她的徒弟都鬥不過,那五十年心血,豈不是白花?

  其實齊真君不知道,飛紅巾比他更感吃力,她招數雖然精奇,功力到底稍遜,用盡全力,才能打個平手,而且每次兵刃相交,自己都感到一股潛力,似鐵錘挾風,當胸壓下。飛紅巾運氣凝神,拚命支撐,又拆了二三十招。齊真君這時也已看出飛紅巾武藝雖高,功力究竟比不上他。風雷劍法一變,不求急攻,把內力都運到劍上,劍風蕩處,連四面枝葉都籟簌作響!這回輪到飛紅巾急躁了,她想強敵當前,衛士環伺,若不急求脫身,只悄英名難保。當下使出險招,一招「玉帶圍腰」,迫得齊真君飛身躍避。他凌空擊刺,避招迸招,劍法極為凌厲,但飛紅巾比他更為悍猛,腳踏原地,左肩晃處,轉過身形,用力一抖,左手那茶長鞭,競筆直地豎起來,直向齊真君「丹田穴」扎去,鞭劍相交,夜空中霎的火花飛濺,兩人都向後面倒翻出去!齊真君功力雖比飛紅巾為高,但高得也是有限,他身子懸空,不比平地易於使力,此消彼長,功力恰恰拉平,鞭劍相交,兩人都給對方的潛力震了出去。

  飛紅巾趁勢一個倒翻,以「細胸巧翻雲」的輕功絕技,翻出六七丈外,長鞭在半空中反手打出,兩名衛士,兵刃方揚,已給長鞭捲著,飛紅巾腳尖著地,力貫鞭梢,兩般兵刃,都給她捲去!

  飛紅巾一聲長嘯,叫道:「你姑奶奶少陪了!」正想硬闖,忽然一條大漢,迎面樸來。左刀右劍,當頭剁下,喝道:「你想走,那可不成!」飛紅個一劍掃去,那人刷地跳開,刀搶中盤,劍走偏鋒,居然也是風雷劍的招數,不過把雙劍改為刀劍罷了,這人是齊真君的得意弟子邱東洛。邱東洛的武功雖比飛紅巾弱許多,可是十招八招還擋得住,就在這一瞬間,齊真君又已趕上來了!

  齊真君趕來,叫道:「東洛,退下!」雙劍呼地捲來,又把飛紅個圍住!他剛才給飛紅巾長鞭震退,在眾目瞪瞪之下,氣得滿面通紅!這番再度撲來,出手更見辛辣,飛紅巾知道闖不出去,也橫了心腸拚死相鬥,只見劍光鞭影,飛沙走石,端的驚險萬分,激烈異常!

  又過一陣,飛紅巾汗濕衣裳,她到底是女流,氣力漸漸不繼。正想施展師門的「神魔奪命」絕招,和敵人同歸於盡。忽然聽得有人喊道:「韓大哥,你去拔那老賊的須,我要追債!」飛紅巾一聽大喜,只見附近一棵大樹之上,似飛鳥般地落下三條黑影。為首的是韓志邦,當中的是凌未風,而押後的一個黃衫少年,她就不認得了。

  韓志邦旋風般地撲入戰圍,步子歪歪斜斜,齊真君呼的一劍掃去,以為定可把敵人攔腰兩截,哪料竟擲個空,韓志邦身法怪極,也不知是怎麼給他避過。齊真君怔得一怔,韓志邦已搶攻了兩招怪招,齊真君見所未見,要想回劍攔截,又給飛紅巾絆著,啪啪連聲,左右兩頰,都中了一掌,齊真君左時一撞,沒有撞中,下巴一陣劇痛,雪白的鬍子,竟然真的給敵人拔去一綹!這時凌未風正在和那個左手掄刀右手使劍的人相鬥,眼角仍吊著韓志邦,叫道:「行了,快退!」韓志邦意猶未足,「啪」的一掌,又擊中了齊真君的背心,不料這一擊如中鋼板,震得手掌麻木,虎口流血。他仗著身法怪異,急忙退出圈子,飛紅個虛晃一劍,立即轉身掩護,齊真君雖然氣憤異常,卻是不敢追趕!

  韓志邦在那石窟學到幾手怪招,得凌未風所教,出敵不意地欺身進擊,果然把齊真君的鬍子拔了下來。他不知厲害,還想貪功!再擊齊真君一掌,卻反給震痛了手掌,急忙退出。要知韓志邦的功力與齊真君相差很遠,全仗開首那幾下怪招與飛紅巾牽制之力,才能成功,如何可以久戰下去?但齊真君卻不知箇中奧妙,給韓志邦打了兩個耳光,又給他拔了鬍子,這一場羞辱,比吃白髮魔女的虧,更重更大。他只道韓志邦比飛紅午還要厲害,自是難免膽怯了。

  韓志邦與飛紅巾一道出來,桂仲明立即趕上接應,他的那口騰蛟寶劍,舞將起來,宛如一道銀虹,霎忽之間,削斷了十幾個衛士的兵刃。

  桂仲明叫道:「凌大俠,我們闖出去吧!」凌未風應道:「待我討了欠債,馬上就來。」他在樹上縱下來時,已認定了邱東洛,一展青鋼劍,就把他釘著,只是當時為了關心韓志邦,所以未發出辣招,此際,韓志邦與飛紅巾都已脫險,他還有什麼顧忌?

  凌未風一聲長笑,青鋼劍霍地進招,急如電火,邱東沼左臂酸麻,手中刀飛上半空,右劍一格,給凌未風反手一絞,劍又脫手飛去。邱東洛拔步便跑,那裡還跑得了。凌未風左臂一探,抓著了他的後心,像抓小雞似的提將起來,滴溜溜地打了個轉,手臂一彎,將他的頭扭轉過來,舉劍在他的面門一劃,嚇得他半死,只覺一片沁涼,凌未風已是把他的右邊耳朵割了下來,大笑說:「本息付清,饒你不死!」單掌往外一甩,將邱東洛拋出三丈開外。

  齊真君氣紅了眼,眼看著三個「叛賊」就要硬闖出去,袍袖一抖,翩如大鳥騰空,落在桂仲明與凌未風之間,雙劍向凌未風劈去。這時飛紅旬與韓志邦跑在前頭,凌未風最後。齊真君最懼韓志邦,對凌未風卻並未放在眼內。

  齊真君認不得凌未鳳,凌未風卻認得齊真君,冷笑說道:「你這老賊還有幾把鬍子?」只一晃身,青鋼劍疾如閃電般的向兩劍交剪的隙縫產刺進,齊真君大哈一驚,向後一仰,左劍一撥,避開這劍,凌未風跨能一步,毫不放鬆,劍招改為「鐵鎖橫舟」,向左一封,趁著齊真君避招後仰,重心不穩之際,青鋼劍疾的揮去,丁噹一聲,把齊真君右手長劍盪開。劍招三變,疾發疾收,齊真君一念輕敵,幾乎喪命在凌未風劍鋒之下!

  但齊真君是一派宗師,五十年功力,非同小可,臨危不亂,奮力一振,力透劍尖,身子風車般向左一旋,雙劍未收,微一點地,竟然反彈起來,右劍擦著凌在風的劍身,趁勢引開,解了險招,左劍上撩,刺向凌未風持劍的手腕,凌未風也不禁心頭一凜,飛身自開真君左側掠過,「神龍掉尾」,回手一劍,朝齊真君的太陽穴疾刺。齊真君霍地翻身,橫劍一劈,只聽得一陣金刃吏鳴之聲,火星四濺,兩人都給震退幾步,手中的劍都給對方砍了一個缺口!凌未風這招試出了齊真君的功力和自己竟是半斤八兩,旗鼓相當!心想:要制服這老頭兒,可不是三五十招的事,懶得與他糾纏,喝道:「念你一把年紀,饒你回去養老吧!」青鋼劍左右疾揮,劍招發處,直如風翻雲湧,王府的衛士們哪裡攔截得住?霎忽之間,已給他和掛仲明會合一處。

  齊真君苦練了五十年,自以為可以稱霸天下,不料一出手就連連吃虧,與飛紅巾打成平手,給韓志邦打了耳光,遇凌未風更幾乎喪命!而這三個人還都是自己的小輩。凌未風看來只是三十歲多點,也不知他的劍法是從哪裡學來的,如此神妙,見面四招,招招狠辣!不由得一片雄心都冷了下來,哪裡還敢追趕?

  齊真君的另一個徒弟柳西巖,手使一根花槍,給桂仲明的寶劍斬去半截,大腿又給飛紅巾的長鞭掃去一大片皮肉,拿著半截槍桿,作枴杖用,邱東洛失去兩隻耳朵,滿面流血,看著師弟,一拐一拐地走到齊真君面前,哭請師父報仇。邱東洛道:「那千殺的就是凌未風!」齊真君面色大變,習慣地捋捋鬍子,一摸之下,才醒起一大絡鬍子已給拔去,看者兩個徒弟的糟樣子,想著自己也是一樣的狼狽,又羞又怒又是心驚,記起五十年前晦明禪師的話,暗道:怪不得他說自己的劍法有缺點,果然連他的關門徒弟,劍術都在自己之上,面上無光,一言不發,逕自去找楚昭南。

  再說韓志邦一行人回至西山,飛紅午頹然坐下,歎道:「王妃死了,這女娃子也完了!」凌未風默然問道:「王妃怎麼死的?」飛紅巾把當時的情形說了,凌未風也禁不住淚咽心酸。大家默坐無言,良久,良久,飛紅巾忽然跳起來道:「我幾乎忘了她臨死留下了一句話!」凌未風急忙問道:「什麼話?」飛紅巾道:「她說明天黃昏時分,他們要解易蘭珠到刑部大堂會審。」凌未風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中途攔劫?」飛紅巾點點頭道:「也只好這樣了!」

  凌未風沉思有頃,抬頭說道:「恐怕不行,他們在把『欽犯』解出之前,天牢通刑部的街道,一定早已戒嚴,說不定還有御林軍防守,我們怎能聚集?縱使我們恃著武功,硬闖進去,也只是打草驚蛇,到殺散御林軍時,易蘭珠早被押回天牢了。」飛紅巾怒道:「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著她被凌遲處死不成?有什麼危難也得試它一試!」凌未風道:「誰說不救她了?我只是盤算一條安全之策。」過了半晌,雙目閃閃放光,對韓志邦一攬到地,說道:「看來這事只有韓大哥能幫我忙!」韓志邦慌忙避開,還了一揖,說道:「凌大俠你可別調侃我了。我的本領在你兩人之下,你們都救不了,我怎麼成?」凌未風笑道,「救人可並不全是講真刀真槍的,何況韓大哥的本領也高得很呀!那老頭兒的鬍子不是也給你拔下了麼?」當下一手拉韓志邦,一手拉飛紅巾,飄然出屋,在夜林中漫步,把所盤算的計策詳細說了,問道:「韓大哥,你看成不成?這可全要看你和他們的交情。」韓志邦點點頭道:「別樣我不敢說,他們可對我像自己人一樣,對你也很感激!」飛紅巾忽然搶著說道:「如果救出來了,那女娃子可是我的,你不許和我爭!」凌未風隨口笑著答應:「我和你爭幹嘛?你若把她收做女兒,我更歡喜。」三人商議完了,各自分頭佈置。

  再說易蘭珠在母親去後,心如死灰。這一日也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獄卒把牢門打開,把她雙眼用厚布蒙上,接著聽到好多人的腳步聲,有人把自己推到一輛車上。

  車轔轔,馬蕭蕭,易蘭珠被蒙著雙眼,縛在車中,經了一個多月的折磨,受了一次心靈的重創,她的肉體和精神都支侍不住了。她的身子隨著車輛的顛簸起伏不休,腸胃非常不好受,一口苦水嘔了出來。旁邊的人冷冷笑道:「吃到苦頭了吧,你的父親作孽,你替他還債,活該!」易蘭珠身子本來已非常虛弱,這時忽然挺起腰來,罵道:「楚昭南你這奸賊,你配提起我的父親嗎?他雖死了比你活著還要強一萬倍!」楚昭南又冷笑道:「乖侄女,你應該放軟一點,你還要你的叔叔替你收屍呢!」易蘭珠斥道:「不要臉,你是誰的叔叔?你這滿洲靴子的走狗!」楚昭南正想用刻毒的話折磨她,忽然前面的車輛驟然停下,楚昭南揭開車蓋一瞧,只見前面來了兩輛大車,吆喝著讓道。楚昭南大為奇怪,問道:「什麼人,為什麼讓他闖道?」

  楚昭南和齊真君奉命帶著二十四名大內高手,分乘六輛大車,把易蘭珠從天牢押到刑部。不出凌未風所料,他們前一晚已佈置了兩千名御林軍,守著經過的街道,任何人都不許通過。他們大清早就從天牢出發,滿以為有了這樣嚴密的防備,絕對不會出事。

  車頂上的衛士答道:「是西藏活佛的車仗。」楚昭南「哦」了一聲,心想:「我道是誰,原來這班寶貝!」西藏活佛的特使,在京師裡甚受優禮,好像對待外國使者一樣。戒嚴令只能施用於一般官民,活佛使節的車仗,御林軍可不敢攔阻!

  楚昭南目力極好,遙遙看見前面車仗上站著十多個喇嘛,其中兩人相貌頗熟,一人記得是以前隨張天蒙護送舍利子的喇嘛。這還罷了,另一人雖穿看大紅僧袍,神態舉止卻與一般喇嘛有別。楚昭南看了兩眼,猛地醒起這人就是天地會的總舵主韓志邦,大吃一驚,正想揭破,忽然前面已有人叫道:「這些人是假冒的!」霎時間,那兩輛大車,跳出許多人,暗器亂飛,刀劍齊舉,像一群瘋虎似的,混殺過來。楚昭南奉命專守女犯,恐怕有失,不敢離開。

  車裡跳出的那群人正是凌未風他們,他們是假冒的,可是活佛使節的車仗和車前面的七八個喇嘛卻是真的。原來韓志邦給西藏喇嘛搶回舍利子,他們把他迎入西藏,待如上賓。這次同在京師,韓志邦偕凌未風去找紅衣喇嘛商借關文車仗,紅衣喇嘛好生為難,凌未風道:「事敗之後,你當是我們偷去的好了。皇宮裡的朱果金符我們都有本領偷,何況這些關文車仗?皇上見過我們的手段,他一定會相信的!」紅衣喇嘛一想:韓志邦是西藏僧眾的恩人,凌未風是自己的恩人(在五台山谷時,凌未風曾救過他。見本書第三回),雖然有點冒險,可也不能不借!

  凌未風等借了活佛使節的車仗,由宗達•完真帶領七八個喇嘛當頭,算準時間,果然闖進了戒嚴地帶,攔截了押解易蘭珠的囚車,立刻引起一場混戰。

  凌未風為謀一擊成功,將躲在石鏢頭家中的一眾英雄都帶了出來,桂仲明、冒浣蓮、張華昭、通明和尚等人個個都有驚人的技業,但清廷這面有齊真君率領二十四名大內高手擋著,聲勢也自不弱。

  楚昭南屢經大敵,鎮定如常,按劍守在易蘭珠身邊,心想:只要齊真君擋得住凌未風,其他的人來搶我都不怕,而且,若萬一敵不住時,易蘭珠在我手中,他們也須投鼠忌器!

  楚昭南屏息以待,只見前面刀光劍影,打得十分激烈,凌未風雖已現身,但一時卻攻不過來,楚昭南暗自心喜,正自盤算把囚車駕回天牢,忽然間,突見前面飛起一條人影,迅逾飛鳥,左面一兜,右面一繞,霎忽向東,霎忽向西,齊真君、成天挺這兩個最高的好手,正和凌未風、桂仲明纏鬥,無法抽身,其他的大內高手,竟自攔截不住,給她展開輕靈進捷的身法,霎忽就衝了過來。

  楚昭南吃了一驚,定睛看時,那條人影已撲上車頂,鞭風呼呼,兩名衛士應聲倒地,這人正是二十多年的威震塞外的飛紅巾。

  楚昭南對飛紅巾本自有些心怯,這時也顧不得了,手中劍一提一翻,青光閃處,「樵夫問路」,刷的一劍,直奔飛紅巾華蓋穴扎去。飛紅巾肩頭一晃,長鞭短劍,左右一分,鞭卷青鋒,劍刺脅下,兩般兵器,兩種攻法,一派進手招數,凌厲之極。楚昭南手中劍一抽,順著鞭勢,向上一拖,把長鞭引開,倏地橫身,左手捏著劍訣向外一推,右手劍向下一沉,往外一展,上刺小腹,下斬雙腿,霎忽之間,連使出三招極厲害的招數,從「引虎歸山」化為「金雕展翅」,招數尚未使完,又再變為「移星摘斗」,化守為攻,劍如抽絲,綿綿不絕。

  飛紅巾運絕頂輕功,和他一樣,同時運用三種身法,避招進,短劍斜飛,長鞭橫掃,一步也不退讓!

  兩人招數都是快速之極,電光石滅之間,就拆了十多招。論武藝,兩人正是半斤八兩,誰也勝不了誰;論氣力,卻還是楚昭南更能持久。飛紅巾已瞥見易蘭珠被縛在車中,卻是無法將楚昭南打退,而兩面已有幾名衛士,撲回援助,又急又惱,驀地一聲長嘯,喝道:「楚昭南,你敢攔我!」奮臂一抖,長鞭自左向在,掃了個圓圈,身形猛地一縱,不顧性命地硬衝過去。楚昭南絕料不到她如此拚命,竟敢身子凌空,飛闖過來,這時楚昭南若下殺手,必然是兩敗俱傷,而飛紅巾也必定傷得更重!

  這一瞬間,少年情事閃電似的在楚昭南心頭掠過。飛紅巾雖然從未愛過楚昭南,而且還和楊雲驄一道捉拿他,鞭打過他,但飛紅牛到底是楚昭南唯一喜愛過的人。飛紅巾拼了性命,疾衝過來,楚昭南無暇考慮,本能地將身子一閃,飛紅巾已如飛鷹掠過,一下子就抓起了易蘭珠,翻上囚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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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回 生死兩難忘 半世浮萍隨逝水 恩仇終解脫 一宵冷雨喪名花(2)

  待楚昭南清醒之後,飛紅巾已掠出十餘丈外,這時,兩方混戰,正打得翻翻滾滾,迫近了來。楚昭南知道飛紅巾輕功超卓,還在自己之上,只見凌未風與齊真君惡戰,殺得難分難解,滿腔怒氣,都轉移到凌未風身上,索性放過飛紅巾,長劍一抖,走偏鋒急上,和齊真君合力夾攻,想把凌未風殺掉。

  齊真君昨日在王府一戰,本來已給韓志邦與凌未風先聲震住,你道他今日如何還敢硬拚?說來有段趣事。原來齊真君一到京師,朝見了康熙之後,便與楚昭南相見,兩人各演了一路劍法,楚昭南便道:「前輩若肯出馬,凌未風那時碰著對手了,只要我們兩人聯手,準可把他毀掉。」當時齊真君「哼」了一聲,心想:除了白髮魔女,我是天下無敵。晦明禪師五十年前還不敢和我比劍,何況他的關門徒弟。還以為楚昭南抬高身價,將他的同門師弟故意誇大,不料在王府碰頭,給凌未風迎面四招,殺得心驚膽戰,過後,反而怪起楚昭南來,怒氣沖沖跑去找楚昭南,責他藏奸,說道:「你為什麼不實說,教我吃了大虧?你昨天演的那路天山劍法和凌未風的為何不同?咱們都為皇上效力,對勁敵應求知已知彼,你卻藏好,不把你師門劍法抖露出來,讓我有個準備。哼!哼!」這老頭兒倒很直爽,以前怪他把凌未風誇大,現在反而暗怪他故意奉承,不將凌未風的真實本領告知。他想:你說我和凌未風可打成平手,為何我連幾招都擋不了,莫非想借刀殺人?

  楚昭南問他怎樣輸給韓志邦和凌未風,他一說了,只是隱瞞著給韓志邦打耳光拔鬍子的事。楚昭甫聽了,大為奇怪,齊真君站著說話,楚昭南默不作聲,突然運掌向他肩頭一按,說道:「老前輩,請坐下來說。」齊真君大怒,本能地運起內力,肩頭往外一撞,自己雖然給按得穩不住身形,楚昭南也給撞得倒退數步。齊真君怒道:「楚昭南,你也要來考我?」楚昭南滿臉堆笑,說道:「前輩息怒,我現在弄清楚你為何輸給凌未風了,你不是真輸,是給他嚇退的。」楚昭南試出齊真君功力高過自己,拿凌未風相比,最少也可功力悉敵,便道:「以你的劍法功力,絕不會幾招就輸給凌未風。我和凌未風、飛紅巾兩人,都曾交過幾次手,對你不妨說實話,我和飛紅巾是半斤八兩,對凌未風則要略處下風,但也相差有限,你打得贏飛紅巾,就不應輸給凌未風!」

  當下楚昭南把這道理說給齊真君知道,他說:「昨天我看了你的劍法,論招數的變化複雜,和天山劍法可以匹敵;論精微奧妙之處,卻要稍遜一籌。但我看你運劍的功力,那如是深湛之極,最少不在凌未風之下。剛才我還不敢相信,再試一試,我更相信我的看法不差,經你的功力配上劍法,和凌未風打個平手不是難事,他能贏你是因為他在明,你在暗,我很早就聽師父說過你的風雷劍法,你卻是昨天才第一次見到天山劍法。天山劍法迅速異常,見隙即入,你若封閉門戶,以風雷劍法的沉穩,盡可守得許久,配上你的功力,就算不將他擊倒,也可累他半死。」楚昭南恨極凌未風,不惜花半天功夫,把全部天山劍法都演給齊真君看,齊真君見昨日凌未風所使那四招果然在內,這才不說楚昭南藏奸,再鼓雄心,願與楚昭南同心合力剷除凌未風。

  再說凌未風率領群雄截劫囚車,與齊真君再度相逢,凌未風如雄獅猛撲,看看搶攻,齊真君沉穩比解,一連解拆了十幾著狠招,凌未風暗暗納罕,劍法驟變,意在搶先,墟虛實實,每一招都未用盡,都藏變化,教齊真君根本看不出攻守來路,把天山劍法使得精妙絕倫,齊真君只覺周圍劍風颯然,人影晃動,倒吸一口涼氣,仗幾十年功力,緊緊封閉門戶,只見他劍尖好像挽著千斤重物一樣,左攻右守,右攻左拒,劍招雖慢,卻也是一片青光鐐繞,緊護身軀,兩人劍風相蕩,聲如裂帛,劍光互纏,忽合忽分,又鬥了三五十招,仍是未分勝負。

  凌未風殺得性起,劍招再變,大喝一聲,左手駢指如戟,竟在劍批飛舞中,尋暇抵隙,找尋齊真君穴道,而右手的青鋼劍劍招越發迅捷,翻翻滾滾,時而凌空高蹈,宛如鷹隼飛天,時而貼地平鋪,宛如蝶舞花影,齊真君擋得劍刺,還要防備點穴,苦鬥之下,額頭已是見汗。凌未風右劍左掌,竟好似同使三般兵器一樣,他的左掌掌劈指戳,似捏著一支點穴撅,又似握著一把單刀,變化的繁複精奇,遠在風雷劍法之上。齊真君初創風雷劍法之時,以左右手的劍法招數不同,自以為創武林絕學、劍法新篇,常常誇口說:古語云心難兩用,我卻偏偏能夠兩用。志得意滿,不知天下之大!如今一見凌未風右劍左掌,兩手使出三種兵器的變化,路數比起風雷劍法兩手同是使劍的,相距不知要遠許多!這時不由他又是心驚,又是心服!他雖然有五十幾年功力,也只能勉強支持,給凌未風越來越凌厲的攻勢迫得連連後退!

  兩人打得翻翻滾滾,飛身追逐,過了幾輛大車,凌未風正打得極度緊張之時,忽見飛紅巾已告得手,提起易蘭珠向反方向逃去。凌未風心念一動,想道:何以飛紅個單獨逃逸,不和大伙會合一起?又想起御林軍已封閉附近街道,擔心孤掌難鳴,逃不出去,立即吹了一聲胡哨,招呼眾人殺出。不料齊真君雖處下風,尚未落敗,雙劍盤旋,緊緊纏鬥,凌未風竟不能抽出身來!

  楚昭南放走了飛紅巾,長劍一領,獰笑撲上,喝道:「凌未風放下劍來,念你同門,饒你不死!」凌未風微轉身軀,刷的一劍刺出,罵道:「不要臉!」楚昭南冷笑道:「你死到臨頭,還不醒悟,我只好替師父管教你了!」他竟然不顧江湖的規矩!以兩個成名人物,聯手來斗凌未風!

  這一來形勢陡變,楚昭南仗著齊真君正面纏著凌未風,一口長劍,真是矯如游龍,將天山劍法中的七十二手「追風劍」連環運用。天山劍法採集各家之長,共有三百六十一手,其中有攻有守,亦有攻守兼備的,劍法的繁複,劍招的奇多,都在各派之上,其中的七十二手追風劍,又是全采攻勢的,要碰著較自己弱的敵手,才好運用。凌未風雖然較楚昭南強,但因為力敵二人,攻勢已給齊真君擋住,楚昭南不必擔心他的凶狠反擊,因此才敢採取最凌厲的攻勢。

  凌未風這一氣非同小可,可是他知道名家對劍,絕對不能動怒,擋了幾招,定下心來,聚氣凝神,以天山劍法中攻守兼備的六十四路「寒濤劍」施展出來,只見劍尖顫動,萬點銀光,真如寒濤卷地,浪花飛空,千點萬點飛灑下來,一口劍力敵兩名具有絕頂功夫的高手,兀是毫不道讓!楚昭南見他把天山劍法使得如此神妙,暗暗心驚,想起自己這十多年來,雖有進步,但卻是相形見絀了。

  但雖然如此,他的追風劍法仍是凝厲無前,劍劍辛辣。他和齊真君聯手,威力遠在凌未風之上。三口長劍,使到疾處,竟如織了一面光網,罩著凌未風的萬點銀濤,而且在緊緊收柬,把凌未風的劍光壓縮下來。三人越鬥越狠,有兩名衛士,想要插手,給劍風迫蕩,銀光飛灑,竟直跌出去,身上受了幾處劍仿,也不知是給凌未風所創,還是給自己誤傷?其餘的衛士,哪裡還敢自討苦吃?

  這一場惡鬥,比起天牢大戰之役還更驚險!齊真君五十餘年功力,足可當蹲五名一等衛士,更加上精通天山劍法的楚昭南,饒是凌未風絕世武功,也擋不住這兩人連環進擊,凌未風叫道:「仲明,快來!」久久不見回應,百忙中側目斜規,只見桂仲明等一班好手都給大內衛士絆住,各自苦鬥,敵眾我寡,都抽不出身來!」

  闖王府,鬧天牢,入深宮,三件大事,桂仲明都給冒浣蓮管著,沒有參加。一個多月來,關在石老鏢頭家中,正自氣悶,這番和冒浣蓮隨著凌未風截動囚車,猶如猛虎出押,騰蚊寶劍霍地展開,倏如銀蛇疾飛,脫手而出,一陣斷金臭玉之聲,迎面幾個衛士的兵刃全被截斷!正想招呼冒浣蓮同上,只見冒浣蓮揮舞著一道金光,也把攻來的兵刀,紛紛截斷,桂仲明大喜叫道:「浣蓮姐姐,你從哪裡也得了一把寶劍?」冒浣蓮笑而不答,和他並肩一立,兩炳寶劍左右展開,硬攻硬闖,十分得意!

  不料丟劍只可揚威於一時,這番楚昭南挑選的大內二十四個高手,個個武功精強,有幾個兵刃給截斷之後,換上來的衛士,或使虎頭鉤,或使判官筆,或使混元牌,或使蛾眉刺,或用軟鞭,或用銅錘,不是寶劍難削的重兵器,就是輕靈小巧的兵刃,再不然就是專克寶劍的鉤刺之類,而且寶劍顯露之後,敵人全部留心在意,輕易也不容易再給截斷了。

  可是桂仲明的功力,也非比尋常,而且仗著寶劍,到底佔了便宜,他見一班衛士圍攻上來,虎吼一聲,運起神力,單掌反手一擊,把一面鐵牌擊飛,騰蚊寶劍舞得虎虎生風,幾丈之內,全是冷電精芒,端的是潑水難進,衛士們見如此威力,都不敢過份逼近。

  正僵持間,忽然圍著桂仲明的幾個衛士倏地退下,另一名瘦小的青衣侍衛,飛掠過來,桂仲明一劍劈去,只聽得噹一聲,敵人的兵器竟搭在自己的劍身上,一支黑忽忽的東西,遞到面前,桂仲明伸手一抓,沒有抓著,敵人已是一個盤龍繞步,搶到側首,再度發招,桂仲明這時方才看得清楚,敵人使的是一對判官筆。精於打穴的人,多半是長於小巧功夫,而拙於刀氣,追這個瘦小的衛士,功力卻不在桂仲明之下系是內外兼修的一個勁敵!

  原來此人就是在鄂王府中與凌未風、飛紅巾惡戰過的成天挺,外號「鐵筆判官」,乃是內廷侍衛中的第一高手,和御林軍的第一高手楚昭南可說得是並駕齊驅。他對凌未風與飛紅巾,或許要略處下風,對桂仲明則是功力悉敵。桂仲明勝在有把寶劍,成天挺則勝在火候老到,正是半斤八兩,各擅勝場!

  桂仲明和成天挺棋逢對手,一個是挾寶劍之威,強攻猛撲;一個是仗多年火候,打穴神奇;輾轉惡鬥,備不相讓,聚精會神,無暇旁顧。因此凌未風叫援,桂仙明竟是聽而不聞。冒浣蓮武功雖然較低,但敵方三名武功最高的人,都已對付凌在風與桂仲明去了,她仗著天虹寶劍和奪命神砂,敵人不敢過份迫近,倒還支持得住,聽得凌未風呼喊,鳳眼一瞥,只見那邊銀虹飛舞,遠望竟似一座劍山,發出呼呼轟轟的聲響,三條人影,就如三條黑線一樣,在銀光波濤之中上下往來。冒浣蓮目眩心驚,知道以自己這點能力,絕插不進去,急忙叫道:「仲明,凌大俠叫你!」

  冒浣蓮與桂仲明相距甚近,他對冒浣蓮的聲音,有一種特別感應,一聲入耳,立刻躍起,成天挺喝道:「哪裡走!」判官筆左右一分,分扎桂仲明左右的「分水穴」,桂仲明一轉身形,一記「饑鷹掠羽」寶劍橫掃下來,成天挺好生厲害,只見桂仲明一閃,立刻知道他是以進為道,頓時手一翻,判官筆橫架金梁,又把桂仲明的劍盪開,霍地一個旋身,方位再變,鐵筆一遞,又點桂仲明左肋後的「魂門穴」。桂仲明勃然大怒,用五禽劍法中的拚命招數,反手一劍,斜劈下來,剛使到一半,倏又改劈為掃,一招「鐵鎖橫舟」,向敵人畝肩猛削,這兩招迅如電志,變化極速。成天挺藏頭縮頸,向下一,矮身軀,騰蛟劍劍呼的一聲從頭頂削過,成天挺喝聲「打」,身形一起,雙筆直豎起來,指向桂仲明的丹田穴。桂仲明給他冤魂似的苦苦纏鬥,無法脫身,心念凌未風處境,極為焦急。

  齊真君與楚昭南二人各展獨門劍法,大戰凌未風,閃電驚飄,越鬥越烈,越打越快,三口劍聯成一面光網,已把凌未風的劍光壓縮下去,看看得手,忽然一條人影,身法古怪之極,越過眾衛士的兜截,直撲過來,齊真君「咦」了一聲,慢得一慢,凌未風乘勢刷的一劍刺出,把他的袍袖刺穿!齊真君退後一步,凌未風的寒濤劍法精妙絕倫,乘隙即入,銀光飛灑,一下把敵人截開,聯手合鬥的陣勢暫解,凌未風搶到上首,青鋼劍疾的一衝,楚昭南急回擋住。

  楚昭南心裡暗暗生氣,心想這齊真君在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怎的經驗如此之差,聯手合鬥,分明已佔了絕對上風,看看就可致凌未風於死地,他卻無端端的這麼一道,給凌未風緩了口氣,要勇好到先前那種優勢:又得費一番手腳了。

  楚昭南正自生氣,那條人影已欺身疾進,楚昭南眼觀六路,他略轉身軀,一個「蹬腳」,倒踢出去,不料敵人的掌風忽然劈到面門,也不知他是繞哪個方位過來的!

  楚昭南大吃一驚,但他到底是名家身手,臨危不亂,左腕一抬「金龍探爪」,用截手法去擒對方的脈門,那人溜滑之極,忽然縮手,呼的一聲,刀光閃閃,竟自後面劈來,楚昭南萬料不到敵人的刀竟然會跑到背後,身形急起,掠出三丈,回首一望,不禁大奇。

  這人正是韓志邦,他仗著從雲崗石窟學來的怪招嚇退許多大內高手,冒險來解凌未風之危,齊真君先瞧見他,心裡一窒,所以叫出聲來,但他不知韓志邦也很懼怕他,韓志邦前天在他背心打了一掌,受了反彈之力,現在還隱隱作痛。

  正因彼此有所顧忌,所以韓志邦也不敢碰他,轉而暗襲楚昭南,果然迎面三招,刀掌並用,把楚昭南迫出圈子。凌未風壓力大減,自然是馬上又搶上風。

  韓志邦本是楚昭南手下敗將,在雲崗石窟,搶舍利子之時,楚昭南曾以一雙肉掌,打敗韓志邦的八卦紫金刀,勝來毫不吃力!現在見他招數古怪之極,不禁大奇:怎麼這個土包子,不到兩年,就學了這身上乘武功!

  韓志邦搶高宮走坎位,又發了幾手怪招,楚昭南回劍自保,越發納悶,而那邊凌未風把齊真君迫得連連後退,在追逐之際,經過桂仲明身旁,還偷出手來,向成天挺發了一掌,雖未打著,可是掌風所至已把成天挺的雙筆盪開,桂仲明乘勢也跳出了圈子,把冒浣蓮和張華昭接應出來。

  楚昭南雖給韓志邦幾手怪招弄得納悶不已,但他到底是個機靈的人,一想,僅僅兩年,韓志邦縱學得極上乘武功,功力也是不夠,何必怕他!當下把全身穴道閉住,拼受他怪招掌擊之危,運天山劍法中的十三路「須彌劍」法,保衛自己,硬衝過去。佛經中有「須彌芥子」之說,「須彌」是座大山,據雲佛法可將之藏於芥子之內。佛經常借神奇的說法,來談人生哲理,這裡不必深究。只說天山劍法中的「須彌劍法」,就是借佛經此語作喻,即放之可彌六合,卷之可藏於密的意思,運劍保衛自己,不論空曠之地或斗室之中,都可伸縮自如,插針難進。楚昭南用出這路劍法,更兼閉了穴道,對付韓志邦那可是萬無一失,當下強衝過去,韓志邦無法可施,只好仗著怪異的身法,連連閃避。

  那一邊凌未風將齊真君擊退之後,卻不窮追,突地翻身殺入,把通明和尚、常英、程通等人都救出重圍,楚昭南大急,急忙過來堵截,凌未風刷!刷!刷!連環三劍,急勁異常,楚昭南功力稍遜,雖然仗著絕妙的須彌劍法,也給盪開,急忙招呼齊真君過來。桂仲明卻搶在前頭,將騰蚊劍卷在手中,倏地發出,齊真君見一人空手過來,不加防備,忽然白光一道,飛掃過來,右手的長劍,劍尖竟給削掉!

  齊真君大吃一驚,左手長劍往下一沉,桂仲明頓覺似千斤重物,直壓劍身,竟然抽不出來,急運大力鷹爪神功,倏地向敵人手腕抓去,齊真君右劍一擋,分了分心,左劍的壓力減弱了些,桂仲明趁勢疾的把劍拔出,兩人都向側面退出幾步。

  齊真君心裡暗暗嘀咕:自己在長白山苦練了五十多年的劍術,本以為可以無敵於天下,不料一到京師,就連番受挫,現在竟然連這毛頭小伙子,也能把自己的劍尖削斷,到底中原有多少能人?桂仲明也嚇出一身冷汗,如不是這把寶劍乃是至柔至剛之物,給他一壓,準會壓碎,這份功力,真是自己出道以來所僅見。

  齊真君緩得一緩,凌未風已和桂仲明會合,一眾英雄猛殺出去。楚昭南急急大聲呼叫,前面封鎖街道的御林軍,已聚攏布成陣勢,長槍大戟,塞著去路,民房上也都遍佈了弓箭手了。

  楚昭南這時看清了敵方的實力,勝券在握,指揮若定。大聲叫道:「天挺,你去截那黃衫少年;齊老前輩,我們再聯手鬥凌未風;那土包子不用怕他,他只是三板斧,刁四福,你去截他。其餘的人,兄弟們併肩子食掉算啦!」楚昭南算定:敵方最厲害的是凌未風、桂仲明、韓志邦人,照這樣部署,必勝無疑。刁四福輕功極好,功力雖差,但比起韓志邦卻要好一點,楚昭南叫他去絆韓志邦,那正是最適當的人選。

  凌未風凜然一驚,心想楚昭南這廝果然厲害,武功高強,那還罷了,他還是個教練人材,一交過手,就知道對方的優勢所在,可惜飛紅巾先逃出去,要不然倒可把他的佈陣擊破。但凌未風也是極老練的人物,趁著他們尚未合圍,打個胡哨,把自己的人緊聚一處,一口青鋼劍,天矯如龍,左蕩在決,展開最迅疾的身法,東刺一劍,西劈一掌,專解救處境危急的人,盡量避開楚、齊二人之合擊,苦他們分頭想傷害自己這方的人時,他又神出鬼沒地突來騷擾,韓志邦本已給刁四福迫得手忙腳亂,但給凌未風忽然掩到,一掌打斷刁四福左臂,韓志邦也登時脫出身來,和凌未風一起,專以怪異的身法,援助同伴。

  這樣一來,楚昭南的部署全落了空,陷入混戰之局。但論實力楚昭南那邊有三個頂尖兒的人物,更兼大內近二十個高手(本來是二十四名的,已死傷了六七人),比起凌未風這邊,仍然強得多!大混戰中,雖然暫時是僵持之局,但打下去卻穩佔上風,附近街道的御林軍,經過了這麼些時間,也紛紛趕來,形勢端的十分危險。

  混戰中張華昭中了一刀,血流如注,仍是揮劍力搏,勇猛異常,凌未風掠過身邊,反手一掌,把他面前的一名大內高手劈得腦漿迸流,將他拖入內圍,只聽他喃喃叫道:「蘭珠,蘭珠,我要見你。」凌未風知他神智已漸昏亂,越發心焦。右劍拒敵,左手撕下衣袖,給他包紮,在他耳邊輕輕說道:「衝出之後,我帶你去找她。,你跟在桂仲明賢弟之後,只准拒敵,知道嗎?」張華昭點了點頭,凌未風劍走連環,又替冒浣蓮擊退了兩名圍攻衛士。

  凌未鳳見敵勢越大,心內暗道:「怎的他們還未見來?」正焦急間,忽見前面清兵似波浪般兩邊分開,前頭殺來一彪人馬,個個面上畫得奇形怪狀,就像戲台上的大花臉一樣。凌未風暗暗笑道:「張青原這傢伙也有兩手,畫了花臉果然比蒙面更不易認出廬山真相。」但仍不免憂慮:「張青原能力平平,他帶來的弟兄,縱能擋得住御林軍,也殺不退這些大內高手。」正盤算間,忽見一個清懼老者,一馬當先,劍刺掌劈,疾如雷霆,攔阻的御林軍紛紛倒地,凌未風大喜,對冒浣蓮道:「怎麼他老人家也出來了!」

  齊真君搶去攔阻那清懼老者,劍鋒一抖,只見白光一閃,直指咽喉,齊真君叫聲「好快」,雙劍一剪,攻守兩招同時發出,那老者一也「咦」了一聲,身形霍地一轉,劍光閃處,避開齊真君的「風雷交擊」辣招,連肩帶背刺將過去,齊真君沉腰翻腕,硬磕敵人寶劍,哪知這老者劍法快得驚人,霎忽之間已攻了五劍,齊真君要運劍自保,竟擊不著敵人的劍,楚昭南見狀大驚,連人帶劍,舞成一道白光,向老者飛掠過去。那老者疾刺兩招,忽然拔身一聳,掠起三丈多高,劍光一閃,飛雲掣電,向楚昭南迎面刺去,兩劍在半空相交,兩人都給震得向後倒飛!那老者在半空中連人帶劍轉了個大圓圈,落下來時,就宛如帶著一道光環飛降,搶過來的御林軍,折臂斷足,都給劍光掃傷。楚昭南翻身下來時,卻給桂仲明趁勢一劍削去,騰蚊寶劍舞起丈餘光芒,威勢端的驚人。楚昭南身子懸空,無法躲閃,只得暗運內力伸劍一點,劍尖雖給截斷,他也趁著這一點之力,斜刺落下,嚇出一身冷汗。

  齊真君又是一驚,睹道:怎麼兩日之間,竟碰著這麼多能人?這清懼老者,劍法迅捷,竟似不在凌未風之下,楚昭南這時已猜出老者是誰,大聲叫道:「石老頭子,你還要不要在京師的產業,你還顧不顧你的門生弟子?」

  這清懼老者乃是「躡雲劍」石振飛,在凌未風出道之前,和「游龍劍」楚昭南、「元極劍」傅青主並稱當世三大劍術名家,武功高強,劍法精妙,在京師是一派宗師。

  這一來形勢又變,凌未風趁著齊真君楚昭南與石振飛惡鬥之際,煥地衝出,大內高手,攔截不住,竟給他衝開一道缺口。成天挺鐵筆斜飛,拚命衝來,通明和尚一刀斬去,「噹」的一聲,刀鋒盡卷,但成天挺的一枝判官筆,也給斬了一道缺口,怔得一怔,押後的桂仲明已掠了過來,騰蛟寶劍舞起丈餘光芒,成天挺不敢硬接,側身一閃,桂仲明寶劍橫掃,又傷了兩名衛土,前頭的凌未風,已趕上去和石振飛會合了!

  楚昭南和齊真君還待堵截,那裡堵截得住?凌未風把楚昭南殺退,石振飛也擋住齊真君,桂仲明和冒浣蓮兩口寶劍,霍霍展開,從旁掩護,不一刻便殺出重圍,和張青原帶來的人橫衝直闖,把御林軍殺得傷亡枕藉。石振飛叫道:「向東直門衝出!」凌未風應了一聲,讓石振飛領先,自己改與桂仲明殿後,摸出三枝天山神芒,猛喝一聲,齊真君忽見一道烏金光芒,劈面射來,舉劍一撩,只覺臂膊一陣酸麻,火花四濺,劍身竟給射穿,楚昭海卻是機靈,運絕頂輕功,連避兩支神芒,只累了身後的兩名衛士,做了替死鬼,給神芒對胸穿過,慘死當場!

  楚昭南和齊真君知今日已不能取勝,只好聚集清軍,銜尾疾追,不敢單身匹馬闖去和群雄混戰了。

  兩方人馬在京城的大街追逐,嚇得戶戶關門,人人躲避,不到半個時辰,已闖至東直門,只見城門大開,有二三十個花面的大漢,正與一隊清兵廝殺,石振飛等一擁而上,把那隊清兵全數消滅,一大群人,飛速出城,石振飛對凌未風道:「我們把城門關上。」兩人奮起神力,把大鐵門關閉,從外面把一條鐵柵閘上,御杯軍趕到,全給關在城內。凌未風大為奇怪。

  石振飛道:「這是飛紅巾的手腳!」凌未風急忙問道:「飛紅巾?老前輩見著她了?」石振飛道:「我們埋伏的人,從天牢附近殺出,正把附近的御林軍衝散,便見飛紅巾帶著一人,左鞭右劍,在民房上如飛掠過,我趕上去問她,她只笑著說:『你若救出凌未風他們,叫他們自東直門衝出便行了,我帶來的人,已在城門外安上鐵柵,把城門關上,總可以把追兵阻擋得一時半刻!』說罷她就施展絕頂輕功,飛馳而去,遠遠似有人影隱現,不知是否接應她的。」凌未風聽了,心道:「原來飛紅巾早有佈置,那些接應她的,想就是她帶來的哈薩克人。」

  張青原道:「我按昨日所定的計劃,暗中聚集了天地會及魯王舊部在京師的朋友,埋伏準備。我們本來勸石老前輩不要出面的,他義薄雲天,無論如何,都要助我們一臂之力。」

  石振飛拈鬚笑道:「你當我不出面就能保全了嗎?前兩天,御林軍中已有人通知我,說是他們的人已對我注意了,只是還拿不定我是否收藏叛逆,又怕打草驚蛇,所以暫時不敢來動我。我就是不出面,你們鬧出這件大事之後,他們也一定會踩查到我這裡來的,我倒不如先豁出去,給他們點厲害瞧瞧!」凌未風問道:「石老前輩今後打算如何?不如隨我們一路到四川去吧。」石振飛道:「我的門生弟子很多,我不能走得這樣遠。」凌未風道:「他們留在京中會礙事嗎?」石振飛莫道:「官府中人只是怕我硬出頭,我走了,諒他們還不敢大興風浪,御林軍禁衛軍中也有不少是我的掛名徒子徒孫呢,他們哪裡捉得這樣多?我打算就到江南一帶溜溜,找我的孟堅老弟去,和他去捉人妖郝飛鳳。」張青原道:「這幾百天地會的弟兄和魯王的舊部也不能隨我走,就拜託石老前輩照顧吧。」石振飛樂道:「著呀!我若給官府迫得沒法時,就帶那些兄弟佔山為王,從鏢頭改為寨主,哈哈!」說罷,又對冒浣蓮道:「冒姑娘,記得給我問候你的傅伯伯!」凌未風和冒浣蓮雙雙拜謝,石振飛摸出一大包東西遞給凌未風道:「這裡面是一百二十萬兩銀子的錢票,都是北五省各大錢莊發出的,到處通用。我要逃亡啦,我的徒弟們一夜之間就替我將家產全變賣了。他們說你老帶著總比給官府抄去的好。現在我也要說,你帶去給李將軍做軍晌總比我這光棍老頭兒帶著的好!」凌未風見他說得這樣爽快,也不推辭。石振飛帶領著幾百人,一笑而去。群雄對他的如雲高義,無不讚歎!

  張青原等石振飛去後,悄聲地對凌未風道:「我們不能回四川了!」凌未風驚道:「什麼?」張青原道:「耿精忠、尚之信全反了,吳三掛在西北的大將王輔臣也在甘肅反了,現在吳三桂孤軍在湖南,雖然在衡州開府,要做皇帝,那已是釜底遊魂,去日無多了!吳三桂死不足惜,可是那批傢伙一反,可累了我們啦,尤其是王輔臣一反,清廷在西北的大軍全入四川,李將軍派人傳遞了消息來說,叫我們不要回川,他說他也要將部下分散,化整為零,必要時還準備取道甘肅,偷入回疆呢。」

  凌未風默然不語,良久說道:「那麼我們就到回疆去也好!」韓志邦道:「我們現有大喇嘛的關文,以我們的腳程,官府的捕頭也趕不上,不如先到西藏去吧。」宗達•完真等喇嘛也一齊邀請,凌未風慨然道:「好!天南地北,處處為家,回疆西藏都是一樣。」冒浣蓮回望京城,想起納蘭容,頗覺京華雲煙,有如一夢。

  張華昭這時神智已清,問凌未風道:「那位飛紅巾是什麼人,她為什生要將易蘭珠帶去?」凌未風慘然笑道:「總是情孽,你不必問了,我帶你找到她便是。」

  正是:

  不惜投荒千萬里,廿年情孽解難開。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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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8:35:04 |只看該作者

第20回 有意護仙花 枯洞窟中藏異士 無心防騙子 喇嘛寺內失寄書(1)

  五個月之後,北天山腳下,有四個青年男女,滿面風塵,凝望著天山上空的雲海。這四個青年男女就是凌未風、張華昭、冒烷蓮和桂仲明。

  他們隨朝志邦到了西藏拉薩之後,住了半個多月,達賴活佛的使節紅衣喇嘛也回來了。他說起京師中被凌未風大鬧數場之後,滿朝文武都發了慌,皇帝對凌未風等假借活佛車仗,救出易蘭珠之事,大為震怒,幸而皇帝也見過這些俠客的本領,深信車仗關文是給盜去的,這才不責怪於他,只是皇帝卻對他說,恐怕那些」叛賊」入藏,要派兵來替他們搜捕。紅衣喇嘛只好推說,要問過活佛的主意,才能答覆。那時西藏雖屬中國版圖,卻形同獨立,政教都在達賴班禪兩個活佛的手中,滿清皇帝未得同意之前,也不敢貿然出兵,遠到窮邊,這事就暫時擋過去了。紅衣喇嘛另外還帶來了兩個消息,一個是吳三桂日暮途窮,已在衡陽開府稱帝,滿清大軍因此加緊進襲,他離京時,聽說大軍已進湖南,看來很快就會平定。吳三掛之不能成事,早在滿漢大臣的意料之中,所以清兵大捷,並不怎樣引起注意;可是隨著吳三桂的挫敗,滿清在四川卻有了意外的收穫,清軍配合了吳三桂的叛軍,竟把川滇邊區李來亨的部隊擊破了,聽說李來亨因陷入重圍,不肯投降,自縊而死。他的弟弟李思永卻不知下落。另一個消息是:聽說皇上在各省選拔武土,並整頓大軍,有攻略回疆西藏之意。

  凌未風聽了紅衣喇嘛帶來的消息後,心中很是不安,他既惋惜李來亨經營了這麼多年的基業,被毀於一旦;又懸念著劉郁芳,儘管他對劉郁芳不肯揭出本來面目,可是在他心靈最隱秘的地方,還是深藏著劉郁芳的影子,地老天荒,怎樣都忘懷不了的。

  張華昭對易蘭珠的思念也不亞於凌未風,而且因為他年輕,這份熱情就更像火焰一樣,燃燒起來,顯示出來。比凌未風那種深藏的感情,更令人容易觸覺,令人替他難過。

  凌未風眼見著張華昭一天天憔悴下去,想起對他的諾言,加上他對易蘭珠的那份如同父女的感情,也催他趕快尋找。於是他向紅衣喇嘛告辭,要帶張華昭到回疆去,紅衣喇嘛知道他在回疆,是自楊雲驄死後,最得牧民愛戴的人物,尤其和哈薩克人有極深的關係,因此也就順便托他代為聯絡,準備清軍萬一來攻時,有所應付。

  桂仲明這兩年來,對凌未風如同對大哥一樣,可以說凌未風是除了冒浣蓮之外,他最情服的人,凌未風去回疆,他也一定要同去。凌未風想帶他們去歷練一下也好,於是一行四人,穿過大戈壁,越過大草原,經過一個多月的艱險旅程,終於來到了天山腳下。

  雄偉壯麗的天山玉立著,絕世的英雄在它的前面,也會覺得自己的渺小。凌未風等站在山腳,只見藍濛濛的雲瀰漫天際,雪山冰峰矗立在深藍色的空中,像水晶一樣,閃閃發光,這時朝陽初出,積雪的高峰受到了陽光的照射,先是紫色的,慢慢地變成紅色,映得峽谷裡五光十色,壯麗斑斕,任是最奇妙的畫工,也畫不出這幅「天山日出」的景色。桂仲明看得目奪神馳,連連讚歎道:「我只道劍閣絕頂,已經是世上最險要的地方了,如今看到天山,高出雲表,萬峰錯雜,這才真是雄奇險要呢!」

  凌未風道:「我的師父就住在北天山的最高峰上。飛紅巾的師父住在南高峰上,兩峰相距大約有七八百里。我想先謁見我的師父。」桂仲明等久仰晦明禪師的大名,自然是欣喜莫名。凌未風笑道:「以我們的腳程,要攀登至天山之巔,大約要三日時光。浣蓮姑娘,你還要多著一件皮襖。」張華昭奇道:「那時你抱著易蘭珠上天山,她還只是兩三歲的年紀,如何耐得寒冷?」凌未風笑道:「天山之麓,有一種黑泉水(按:即石油原油,以前的人不知,稱為黑泉水),可以點火,我到天山之時,時當盛夏,我用大皮襖包著她,每晚就點黑泉水給她取暖。後來晦明禪師發現了,將我們接引上去。」凌未風又講了一些和易蘭珠上天山的情形和學劍的經過,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

  登山的第一日大家還沒有覺得怎樣,第二天已是在峭壁險峰之間行走了,高峰上經常有雪水匯成的急流沖瀉下來,越往上走,寒氣越濃,急流裡的冰塊也越來越多,冒浣蓮牙齒震得格格作響,幸得凌未風早有準備,將晦明禪師采天山雪蓮配成的「碧靈丹」送一粒給她嚥下,又教她調氣呼吸之法,這才不感寒冷。桂仲明和張華昭功力較高,倒還頂受得住。

  行了半天,忽見一座白雪皚皚的山峰,擋在面前。這座山峰,好像一頭大駱駝,頭東尾西,披著滿身白色的絨毛。冒浣蓮從未見過冰峰,拍掌叫道:「好玩呀!」凌未風道:「可惜我們為了趕路,只能從這座冰山的旁邊繞過,這山峰上的景色才美呢,上面有一個冰湖,還可能有雪蓮,據說是木什塔克的主峰移植下來的。」冒浣蓮問道:「什麼叫做木什塔克?是山名嗎?」凌未風道:「可以說是山名,但本來卻並不是特殊的山名,『木什塔克』是一句維族話,『木什』是山,木什塔克,便是冰山,本來回疆高原上所有的冰山,都可以稱做木什搭克,但因我勻目這前這座冰山,它的主峰最高,比我師父所居的北高峰,據說只低一千多尺,所以『木什塔克』便成了它的專名,你看這座斜插出來的駱駝峰也很高了。」凌未風剛剛說完,忽然峰頂上雪塊滾滾而下,有如巨石,發出轟轟之聲,凌未風等左右趨避,過了好一會,聲勢才減弱下來。凌未風皺了皺眉頭,冒浣蓮問道:「凌大俠,你在想什麼?」凌未風搖了搖頭,冒浣蓮抬頭望上峰頂,忽見有一叢紅花,一叢白花,在積雪中挺露出來,極為可愛。冒浣蓮道:「啊,我真想上去,摘兩朵下來!」凌未風忽然說道:「我給你們說一個故事好不好?就是關於這個駱駝峰的故事。」冒浣蓮拍手道:「好呀,故事裡也有這雪中的鮮花嗎?」凌未風笑道:「有的。」他指著山峰說道:

  「相傳在好幾百年之前,山上沒有冰,也沒有雪,滿山是綠茵茵的草地和閃著光芒的寶石,在山頂上有股清泉,透明的泉水裡滾動著五光十色的珍珠,泉邊叢生著奇異的花草,有一叢像朝霞一樣的紅花,有一叢像月光一樣的白花,就是山腳下的行人也可以聞到花香。據說拿這兩種花調冰嚼下,年老的可以變成年青,年青的會變得更美。那時山下住著一個勇敢的塔吉克的青年,他將要和一個漂亮的牧羊姑娘結婚,青年想摘幾枝神仙的花朵贈給他所愛的人,於是帶著足夠的糧食和馬奶爬上山去,爬了七天又七夜,終於來到了山頂的泉邊。正巧守護花草的仙女睡著了,他便摘下一束紅花,一束白花,當他走到山腰的時候,看花的仙女醒了,仙女看見青年手裡拿著放出彩霞的花朵,便命老雕來奪,老雕被青年打敗了。仙女又命人熊來奪,人熊又被青年推到懸崖底下去了。最後,仙女自己變成了一個猙獰的巨人,攔住青年的去路,青年知道戰不過她,便和她說:『我要把這兩束花帶給我所愛的人,如果你不放我過去,我便抱著這兩束花跳下懸崖……』仙女的心軟了,就允許青年把這幸福的花朵帶到人間,但是仙女卻因為讓仙花落到凡人手裡而犯了天條,被永遠困鎖在山頂上。她流下的眼淚結成冰,覆蓋在巍峨的山嶺,山上的積雪,就是她在苦難中熬白了的頭髮!」

  凌未風說完了,冒浣蓮讚歎道:「這故事真美!」張華昭道:「那個青年真勇敢,為了他所愛的人,他什麼危險都不怕。」這時,一陣風來,吹來一股清香,冒浣蓮看著那兩叢鮮花出神,桂仲明忽道:「你喜歡那紅花和白花嗎?我替你去摘?」張華昭也道:「易蘭珠最愛花,可惜她不在這兒,要不然我也陪你上去!」冒澆蓮道:「你們兩個真孩子氣,趕路還來不及,你們卻嚷著要去摘花。」凌未風忽然笑道:「君子坐言起行,你們既然都想上去摘花,就上去吧,我和冒浣蓮姑娘在這裡等你們。」桂仲明極愛那些花,問道:「凌大俠,你不是說笑?」凌未風道:「我幾時和你說過笑來?」桂仲明大喜,拉著張華昭往山上便跑,冒浣蓮奇道:「凌大俠,你怎麼也這樣孩子氣了?」凌未風笑而不答,雙眼注定山頂,目光中似含有深意。

  過了一陣,駱駝峰上忽然傳出幾聲怪嘯,搖曳長空,駭人心魄,跟著是桂仲明呼喝之聲,磨盤大的雪塊又滾滾而下,冒浣蓮驚道:「那上面還住得有人?」凌未風道:「快上去看!」拉著冒浣蓮騰身便起,攀上山頂。這座冰山極高,但斜插出來的駱駝峰,離凌未風立足之點,卻不到百丈,兩人手足並用,沒多久便上到山頂。

  且說桂仲明和張華昭攀登上去摘花,兩人兩樣心情,桂仲明像個孩子似的,遠遠望著「仙花」又笑又嚷,心想:摘了下來給烷蓮,她不知要多高興呢!張華昭卻是默默無言,耳邊響起易蘭珠以前的話:「我死了之後,你願意摘一朵蘭花插在我的墓旁嗎?」易蘭珠現在是救出來了,但卻橫裡殺來一個飛紅巾,把她搶去,這回若找不到她,她不會死,卻要輪到自己憔悴而死了。

  兩人攀到上面,忽覺眼前一亮,山頂果然有一股清泉,透明的泉水中有閃光的冰塊和零落的花瓣。桂仲明拍手笑道:「好美呀!那傳說中的仙境莫非竟是真的?」那兩叢「仙花」開在泉水之旁,張華昭跑去摘花,忽見花叢中有一朵極大的紅花,竟有海碗那樣大。張華昭用劍撥開花叢中的荊棘,忽然「咦」了一聲,叫道:「仲明,你快來!」桂仲明學他的樣,用騰蛟寶劍撥開荊棘,走進去一望,也驚奇地叫出聲來!

  花叢的後面是一面石壁,石壁上鑿有一個窄窄的洞窟,洞窟裡有一個人盤膝而坐,面容枯削,全無血色,就如一具骷髏一樣!

  張華昭走了走神,向石窟深深一揖,說道:「晚輩無知衝闖,驚動前輩,尚望恕罪!」那骷髏似的怪人仍是盤膝閉目,不言不語。掛仲明有點心怯,也有點生氣。拉張華昭道:「咱們走吧!」

  那怪人忽然張開雙目,冷森森的目光直射到兩人面上,張華昭停下步來,只聽得那個怪人叫道:「你這兩個娃子既然知罪,我也可放你們出去,只是你們得留下點東西!」桂仲明怒道:「你要什麼?」怪人道:「把你的劍留下來!」忽地一聲怪嘯,也不見他怎佯作勢,人已飛掠到桂仲明旁邊,伸出雞爪般的怪手,朝桂仲明當頭便抓!

  桂仲明大吃一驚,橫裡一躍,騰蛟寶劍刷地往上撩去,那人身法古怪之極,在方寸之地,競自盤旋如意,桂仲明劍方刺出,手腕忽地一陣辣痛,寶劍幾乎掉地,急得大吼一聲,左掌猛的發出,那怪人身影一晃不見,接著是張華昭大叫一聲,整個身子跌入了花叢之中。

  原來張華昭見桂仲明猝被攻擊,長劍一招「神龍入海」,斜側刺去,那怪人本將得手,也顧不得再奪桂仲明的寶劍,身形略閃,閃到張華昭背後,一掌把他推倒,回過頭來,桂仲明已施展絕頂輕功,跳過了花叢。怪人又是一聲怪嘯,跟著飛躍出來。

  桂仲明這回學乖了,騰蛟寶劍一個旋風疾舞,護著身軀,展開五禽劍法中的精妙招數,緊緊封閉門戶,那怪人在劍光中穿來插去,無法奪到寶劍。但桂仲明也感到掌風劈面,迭遇險招,越打越奇,竟不知這人的掌法是什麼家數。

  再說張華昭猝不及防,被怪人一掌推人花叢之中,忽聞奇香撲鼻,精神頓爽,一看那朵大紅花正在鼻尖,急忙摘下,收進懷中,撥開花枝,跳出外面,只見劍光閃爍,掌風呼呼。桂仲明和那個怪人打得十分激烈。

  那怪人打到分際,忽然雙腿齊飛,連環踢出,桂仲明退後幾步,大聲喝道:「你這鴛鴦連環腿是那裡學來的?」怪人一手抓去,桂仲明側身閃過,那怪人磔磔怪笑,忽然說道:「你這娃兒是石天成的什麼人?」桂仲明橫劍當洞,緊密防備,問道:「前輩莫非是家父的同門?」怪人又是一聲長嘯,說道:「啊!原來你是石天成的兒子!你的眼力不錯,你的父親正是我的師兄!」桂仰明急忙抱劍作揖道:「那麼你是我的師叔了?可否請示姓名,容晚輩請教?」那怪人忽然又是一掌劈出,笑道:「你既尊我為師叔,把你的寶劍拿來,你師叔要用。」桂仲明一個觔斗倒縱翻出去,朗聲答道:「你雖是我的長輩,要強搶那可不成!」騰蛟寶劍霍霍展開,又和怪人惡鬥。

  桂仲明父親石天成,二十多年前,曾三上天山,跟晦明禪師學劍,晦明禪師不肯收留,把他薦給自己的好友,武當名宿卓一航,學了九宮神行掌和鴛鴦連環腿兩樣絕枝,桂仲明雖沒學過,但卻知道。只是這怪人的掌法卻又不是九宮神行掌,他雖然自稱是桂仲明的師叔,桂仲明卻還是不無疑惑。

  張華昭見怪人如此不講道理,甚為憤恨,又見桂仲明打得吃緊,不假思索,刷的一劍刺出,怪人忽地旋身,雙手迎著劍鋒便抓,張華昭劍鋒斜劃,往後一拖,用的是無極劍中攻守兼備的精妙招數,怪人微噫一聲,身子一挫,不敢硬抓,轉身又接上了桂仲明的招數。

  張華昭是傅青主師侄,無極劍法也頗有造詣,只是剛才猝出不意,才給怪人一掌擊倒,如今加意防備,雖然刺不著怪人,卻也助了桂仲明一臂之刀。張華昭武功僅在桂仲明之下,兩人聯手合鬥,那怪人顧此失彼,一時間倒奈何他們兩人不得!

  只是怪人的身法實在古怪,攻勢連綿不絕,險招迭出不窮。桂仲明和張華昭僅能自保,無法進攻,時間一長,勢必落敗。正在吃緊,那怪人連連怪嘯,掌法更見凌厲,叫道:「賢侄賢侄!為師叔的不忍傷你,還是把寶劍乖乖地獻給我吧!」

  桂仲明十分氣憤,一招「鷹擊長空」,寶劍反挑出去,那知正中了怪人誘敵之計,劍一刺出,露出空門,怪人一抓便抓到他的脅下!

  桂仲明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翻出去,這一招輕功乃是川中大俠葉雲蘇當年模擬空中飛禽翻騰之勢所創出來的,怪人一擊不中,和身撲去,桂仲明已先落地,騰蛟寶劍一個盤旋,正待出走,忽覺背後有人一扯,桂仲明回時一撞,沒有撞著,已給那人扯過一邊。那怪人凝身止步,叫道:「你還有幾個幫手?」桂仲明這時才認清背後來的人乃是凌未風。再一看時,冒浣蓮也即將爬至山上,狂喜之餘,又不禁面紅過耳。要知高手搏鬥,講究的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背後有人來到,自己尚未知道,豈不要糟?不過這也怪不得桂仲明,這怪人是他生平第一次碰到的強敵,比楚昭南好像還要厲害,他全神貫注在怪人身上,而凌未風輕功又比他高,他身然覺察不到。

  凌未風道:「這是怎麼回事?」桂仲明道:「他自稱是我的師叔,卻又要搶我的寶劍。」凌未風指著那怪人笑道:「你做長輩的不給見面禮也還罷了,怎麼反向小輩要東西?」那怪人道:「你是什麼人,替他出頭?」不由分說,一樓頭抓下,凌未風引身避過,叫道:「天山之上,豈容你這野人撒野!」左手一掌,強力還擊。那怪人身形一矮,從凌未風掌下鑽過,伸出三指,反扣凌未風脈門。凌未風驟遇怪招,卻不慌亂,沉腕一截,左掌向上一挑,連消帶打,怪人身形一晃,兩人都不約而同的倏地分開,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凌未風已撒招換招,使出「排山運掌」之式,怪人叫聲:「好厲害!」不敢硬接凌未風的掌力,雙臂一抖,平地拔起一丈多高,斜斜向西首一落。這個身法名為「黃鵲衝霄」,十分難練,凌未風見他用得如此精純,不禁也暗暗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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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8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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