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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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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名劍明珠][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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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23:57 |只看該作者
  大貝勒微一笑道:「姑姑,這話您錯了,不管怎麼樣六叔是您的哥哥,是蘭心的親娘舅,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再說您跟蘭心如今不是還住在六叔這禮王府裡嗎?」
  大貝勒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笑,可是這番話任何人都聽得出來,是相當的重。
  巴爾扎站在一旁,身子發抖,老眼裡都現了淚光。
  明珠似乎是忍不住了,叫道:「別動不動就拿你的權勢威肋人,我們不怕!」
  大貝勒臉色一寒,沉聲道:「明珠,你這是跟誰說話。」
  明珠格格還待再說。
  中年美婦人連忙站起,道:「明珠,不要這麼無禮,大貝勒說得對,往後我是該多管教管教蘭心。」
  蘭心格格倏然低下了頭,嬌軀泛起一陣輕顫。
  大貝勒道:「蘭心,別這樣,任何小事,我都可以依著你,順者你,唯獨這種事——我是為咱們大家好。」
  蘭心格格說了話,聲音低得像蚊蚋,還帶著顫抖:「我知道,謝謝你!」
  大貝勒轉望龍天樓,環目中威稜閃射,一張臉冷得像冰:「你可以走了,你是個江湖人,應該估量自己的身份,你是來辦案的,就該全心全力辦你的事,往後最好不要再到處亂跑,尤其是禮王府。」
  中年美婦人半天沒怎麼樣,這會兒眼淚突然奪眶。
  龍天樓忍住一口氣,淡然說道:「大貝勒,我這就走,但是有幾句話,我不能不說。」
  「呃?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知道大貝勒你權勢通天,炙手可熱,但是一個人總要講理。」
  中年美婦人、蘭心、巴爾扎為之大驚。
  明珠一怔,美目瞪得老大。
  大貝勒濃眉陡揚:「你怎麼說?」
  「大清皇律怎麼樣,我不清楚,我是個江湖上來的,站在一個江湖人立場說話,昂藏鬚眉七尺軀,別淨仗權勢欺負女流,那算不得英雄好漢,話是我說的,大貝勒愛怎麼辦不妨就怎麼辦,言盡於此,告辭!」
  他向著中年美婦人一躬身,轉身要走。
  大貝勒倏作霹靂大喝:「龍天樓,你給我站住!」
  探掌就抓龍天樓的左肩,五指如鋼鉤,出手疾快,還帶著勁風。
  龍天樓身後像有眼,他從右邊旋身,轉過身來伸右掌,右掌正好托住了大貝勒的右腕,小指微翹,直指大貝勒的腕脈,冷然道:「大貝勒,在皇家,你是位貝勒,可是江湖人眼裡不認這個,最好不要逼我,大不了我一走了事,誰有辦法誰上江湖找我去。」
  他鬆了手。
  大貝勒居然沒敢再動,狠狠一聲:「龍天樓,這兒是京城,你現在總在京城裡,今天你犯了大錯。」
  他沒跟任何一個人打招呼,扭頭走了。
  龍天樓望中年美婦人以及蘭心、明珠。
  中年美婦人、蘭心面有驚容,可是兩眼裡流露著的是感激之色。
  明珠滿臉是笑,美目中滿是欽佩:「過癮,你真行,比我行!」
  巴爾扎道:「龍少爺,你總算替我們出了口氣。」
  龍天樓肅容道:「老郡主,別的我不便多問,也許我是為禮王府跟您惹了禍,但是您放心,龍天樓就是豁出命去,也絕不容任何人迫害禮王府跟您。」
  又一躬身,大步而去。
  蘭心要叫,尤其明珠,想追出去。
  中年美婦人抬雙手攔兩個:「讓他去吧!他也該走了,巴爾扎,代我送送龍少爺!」
  「喳!」
  巴爾扎恭應一聲,急步行了出去,他腳下不能說不夠快,但是等他追出去,已沒了龍天樓的影子。









第 七 章 黃 綾 囊
  這時候,龍天樓已到了禮王府左邊的一條胡同裡,一肚子不痛快,邁步疾走。
  也就在這時候,一陣急促蹄聲傳來,隨著這陣急促蹄聲,胡同裡馳進一匹快馬。
  龍天樓眼快,一眼就看出,馬是蒙古種的健騎,鞍上是個氣度高華雍容的清懼青衣老人。
  馬是蒙古種的健騎,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剛馳進胡同,突然馬失前蹄,鞍上的青衣老人身子一傾,往下就栽。
  這栽下來還得了。
  龍天樓眼明手快,一步就到了馬旁,伸手抄起了青衣老人離鞍。
  只聽青衣老人喝了一聲:「好功夫!」
  就在這時候,兩匹快馬像一陣風,捲進胡同,馬上兩名黑衣騎士,見狀齊聲暴喝:「大膽!放手!」
  兩柄長劍龍吟聲中出鞘,人同時離鞍飛起,兩把長劍閃電般疾捲龍天樓。
  龍天樓道:「魯莽!」
  左手曲指遙彈,錚錚兩聲,兩把長劍上揚飛起,兩個黑衣騎士也被震得連人帶劍撲勢一頓,硬生生往後退去。
  與此同時,龍天樓的右手扶著青衣老人安然落了地,那匹蒙古種健騎也一躍而起。
  兩名黑衣騎士抖劍還要撲。
  青衣老人抬手一攔:「不怪人家罵你們魯莽,人家這是救我,你們也比人家差得遠,省省力氣吧!」
  兩名黑衣騎士一怔忙道:「老爺子!您——」
  「沒看見嗎?我好好的。」
  兩名黑衣騎士立即垂劍肅立,沒再動。
  青衣老人轉望龍天樓,臉上有了笑意:「年輕人,你是哪個府裡的?」
  龍天樓更看清了青衣老人,只見他龍眉鳳目,不怒而威,心想必然又是個親王一流的人物,道:「有勞老人家動問,草民是個江湖人。」
  青衣老人微怔道;「江湖人,江湖人到內城裡來幹什麼?」
  龍天樓不想再讓人知道他去過禮王府,當即道:「草民是來幫巡捕營辦案的。」
  「巡捕營?他們是幹什麼的,辦個案要借重你這個江湖人?」
  「也許老人家聽說過,是承王府的案子。」
  「承王府?承王府出了什麼案子?」
  顯然青衣老人還不知道。
  這下龍天樓可為難了,說了不好,不說也不好,轉念一想,也許這位不是親王,是個內調的大員,說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當下道:「承王爺的格格失蹤了,九門提督衙門把案子交給了巡捕營,巡捕營把案子又交給草民一位父執,草民的父執覺得這件案子不好辦,所以把草民叫來了。」
  青衣老人叫道:「有這種事,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龍天樓不知道怎麼接話,乾脆不說。
  青衣老人忽然微笑道:「你那位父執把你找了來,你自認比他們都行?」
  「草民不敢,但盡心盡力而已!」
  「你很謙虛,以我看你還真比他們都行,好好辦吧!只要能找回人來,承王一定會重謝你!」
  「草民為的是父執,不求別的。」
  青衣老人看了看龍天樓:「倒真是江湖英雄本色——」
  頓了頓道:「你救了我,我不是謝你,算你我投緣,我送你點東西。」
  他從懷裡摸出個小小黃綾囊,塞進了龍天樓手裡,也不等龍天樓說話,拉過健騎,翻身上馬,逕自走了。
  兩名黑衣騎士忙上馬跟了上去。
  龍天樓沒多說什麼,他覺得這青衣老人挺有意思,也覺得有點投緣。
  捏捏黃綾囊,扁扁的,他沒在意,也沒看裡頭到底裝著什麼,往懷裡一揣,轉身走了。
  到了巡捕營,在統帶的辦公房裡見著了白五爺,正巧統帶不在,說是上九門提督衙門去了。
  白五爺問怎麼樣?
  龍天樓把去禮王府的經過說了一遍。
  白五爺皺了眉:「都這麼多年了,沒想到老郡主她還是不能忘情——這都無關緊要了,要緊的是你又惹禍了。」
  龍天樓雙眉陡揚:「我惹的禍我承擔!」
  白五爺道:「小七兒。」
  「五叔,您當時是不在場,像當時的那種情形,我要是一聲不吭地也受了,那我就不算是個男子漢了。」
  「呃?管了這種事兒,就算男子漢了?」
  「那您說我該怎麼辦?眼睜睜看著,一聲不吭,受了?」
  「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那個主兒,誰也惹不起啊。」
  龍天樓冷然道:「不見得,真惹火了我,我撂倒他走路,他們誰有那個能耐,讓他們上江湖上找我去。」
  這位小七兒一臉的煞氣,看著還真嚇人。
  白五爺忙道:「可別,再怎麼說,那也得等把承王府的案子破了再說。」
  龍天樓看白五爺的神色,聽白五爺的口氣,忍不住笑了。
  白五爺也笑了,拍了拍龍天樓的肩頭,道:「小伙子,你畢竟年輕幾歲,年輕人氣盛肝火大,要是像你這樣的脾氣,五叔我在這個京城裡,一天也待不下去。」
  「人走到哪兒說哪兒,我真要吃了糧,拿了俸,也就學會忍了。」
  白五爺兩眼一瞪:「小子,你這是捧我還是損我?」
  龍天樓笑了笑,旋即正色道:「五叔,玩笑歸玩笑,正經歸正經,這位大貝勒金鐸,不管他是為什麼能蠻橫跋扈,可是於公,禮王是個只比他大、不比他小的和碩親王,於私,他叫禮王一聲六叔,禮王府上下為什麼這麼怕他,到底對他有什麼顧忌,老郡主甚至得把蘭心格格給他?」
  白五爺沉默了一下,然後緩緩說道:「或許就是因為你爹當年跟老郡主的那一段,連累得禮王爺差點沒被削去爵位吧!」
  龍天樓雙眉一揚,道:「龍家害得人家得賠進個閨女去,這筆帳該怎麼算?」
  白五爺忙道:「小七兒,我只是這麼猜,到底是不是另有別的原因,我不知道,除了禮王府的人,誰也不知道,你可別為了這件事,又去管閒事!」
  「如今您說這個,豈不是太遲了?!」
  「小七兒,別忘了,你爹不許你——」
  「我知道,原先我也不想往禮王府跑這一道,是您非讓我去不可,還說將來我爹那兒自有您說話,您都忘了。」
  「可是,小七兒——」
  「五叔,碰到這種事,別人權衡利害,也許不會管,甚至躲得遠遠的,生怕沾上身,可是我輩,您把兄弟幾位,憑什麼受人尊仰,憑什麼在江湖上響噹噹,這就是我輩為什麼跟別人不同的所在啊!」
  白五爺臉色一肅,細眉一揚:「好吧!小七兒,誰叫我這個做長輩的把話說出了口,別的方面我不敢說,你爹那兒,哪怕是天塌下來,自有我這個頭兒高的頂住了。」
  龍天樓一陣激動:「謝謝您,五叔,別的方面不用您管,我不信我鬥不了這個大貝勒,不錯,在這兒他是個貝勒,擱到扛湖上去,還輪不到他。」
  白五爺道:「這個我知道——」
  龍天樓道:「還有件事,老郡主不明白,我也要請您給我解個疑。」
  「什麼事要我給你解個疑?」
  「五叔,蘭心格格今年廿歲,老郡主只她這麼一個,可是您知道不知道,我大哥今年多大了?」
  「卅多了啊!怎麼?」
  「當年,我爹在上京裡來以前,成過親,娶過妻了?」
  「胡說,誰說的?!」
  「先別罵我,我跟您算一算,當年我爹離京的第二年,老郡主嫁了人,就算我爹一離京就成了家,那也不可能蘭心格格今年廿,我大哥今年卅多啊?!」
  白五爺怔了一怔:「這倒是,這我就不清楚了,還是等你回去以後問你爹吧!」
  龍天樓把一雙目光緊盯在白五爺臉上:「五叔,您不可能不清楚,說別人不清楚我信,您是我爹的拜把兄弟,幾十年過命的交情,說您不清楚,我絕不信。」
  「小七兒,我真——」
  「五叔,小七兒能大老遠跑到京裡來,為您辦這種燙手的案子,您就好意思瞞小七兒?」
  白五爺皺了眉,臉上的神色連連變化,半天,才突然一點頭道:「好吧!我告訴你,可是你絕不許跟你爹提起,要不然你爹能跟我拔香頭。」
  「您放心,您既然這麼交代了,我絕不會提。」
  「你爹到現在還沒成家,恐怕這輩子要光棍兒打到底了。」
  龍天樓聽得猛一怔:「怎麼說?我爹到現在還沒有——那我們兄弟幾個——」
  「都是你爹收養的義子,當年你跟小五、小六太小,不經事兒,不知道,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知道,可是你爹絕不許他們說。」
  龍天樓瞪大了眼,半天才說出話來:「有這種事,有這種事,我爹這是為什麼——」
  「不為別的,就為如今這位老郡主,當年的大清皇族第一美人。」
  「呃——」
  龍天樓現在明白了,完全明白了,他「呃」了一聲,沒再說話,不是沒說話,而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白五爺道:「你爹很對得起這位老郡主了。」
  「不,我不這麼想。」
  白五爺一怔,詫聲道:「怎麼說,你不這麼想?」
  「當年要是他老人家不到京裡來,或是壓根兒就不沾,人家老郡主什麼事兒都沒有;既然沾了,最後卻讓人家嫁了個不願嫁的人,把一輩子全毀了,您叫我怎麼想?」
  「那不能怪你爹啊!是他們大清皇律——」
  「管什麼大清皇律,只管帶著人回江湖去,憑他老人家,我不信朝廷能拿他怎麼樣!」
  「朝廷是不能拿他怎麼樣,壓根兒也沒辦法他,可是禮王為此被送交宗人府,禍福就等於掌握在你爹手裡,你要是你爹,你忍心麼?」
  龍天樓沒說話,這回是沒話說,卻揚手一巴掌拍上了桌子,那麼厚的桌面兒,那麼結實的木頭,竟讓他一巴掌拍裂了。
  白五爺一驚忙道:「壞了,小七兒,你把統帶的桌子——」
  門口人影一閃,進來個人,正是統帶富爾,富爾一眼就瞧見他的辦公桌裂了,忙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這——」
  白五爺是個老公事、老官場了,一時竟也沒說上話來。
  龍天樓一定神道:「統帶,是我跟五叔談論案情,激憤之餘一失神拍壞了您的桌子——」
  「天!」統帶富爾竟沒一點慍色:「往後你跟人說話,千萬別拍人家,要不然你非打人命官司不可。」
  聽了這麼一句,白五爺神情一鬆,笑了。
  「謝謝統帶不怪罪!」龍天樓欠身說。
  「怪罪?你是拍桌子,又不是拍我,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早就想換張新的了,就是一直找不到理由,這回有了,我還想謝謝你呢!」
  聽這麼一說,龍天樓也笑了。
  富爾自己拉把椅子坐了下來,白五爺忙給倒上一杯茶,富爾顧不得喝一口茶就問:「案子怎麼樣了?剛剛上頭還問呢。」
  龍天樓道:「就是來稟報您,我準備行動了。」
  「呃!怎麼行動?」
  「先抓一個。」
  「誰?」
  「承王府總管哈明。」
  富爾一驚:「哈總管,他是福晉面前的紅人兒,可是——」
  「您放心,我已經又請來承王爺一紙手令了。」
  龍天樓取出承王手令,遞給了富爾。取承王手令的時候,他手碰著了懷裡那個綾囊,心裡為之一動。
  富爾看完了承王手令,神情一鬆道:「這就行了,咱們可以放心大膽行動了,你是打算怎麼個抓哈明法?」
  「這您就不用管了,反正我預備今天晚上行動。」
  「好,你放手辦你的,要是需要人手,營裡儘管抽調。」
  「是!」
  龍天樓跟白五爺告辭出來,邊走,白五爺邊問:「小七兒,您打算來暗的?」
  「嗯!這樣暫時不會打草驚蛇,也可以讓承王不太難說話。」
  接著,他把救人馬失前蹄的經過說了一遍。
  「呃?那人給你的是什麼?」
  「我還沒看呢!」
  白五爺道:「拿出來我看看。」
  龍天樓探懷摸出了那個小小的黃綾囊,遞給了白五爺。
  白五爺道:「挺講究的嘛!還用黃綾囊裝著。」
  嘴裡說著,手上扯鬆了囊口,從黃綾囊中掏出一方玉珮來,這方玉珮,形式古樸,色澤質地均屬上乘,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白五爺「呃」了一聲道,「是方玉——」
  「佩」字還沒出口,白五爺突然臉色大變,急忙停了步,並用手摀住了那方玉珮:「小七兒,你知道你碰上誰了?」
  龍天樓一見白五爺突然停步,已是感到詫異,如今再察言觀色,更是覺得事態不尋常,忙道:「不知道,誰?」
  「皇上。」
  龍天樓一怔:「皇上?怎麼會?!」
  「你自己看!」
  白五爺忙把那方玉珮遞還給龍天樓。
  龍天樓接過一看,只見玉珮的正面鐫刻了八個篆字,刻的是:「乾隆玉珮,如朕親臨。」
  龍天樓登時就是一怔。
  再看背面,背面刻著九條張牙舞爪,飛騰雲霄的龍。
  龍天樓失聲道:「怎麼會,這怎麼會?」
  「怎麼不會,這方玉珮能假得了?誰又敢仿造冒充。」
  確是沒有人敢,論起罪來,滅門抄家,誰敢?
  龍天樓沒說話,直發怔。
  白五爺忙又道:「小七兒,給你玉珮的那位,多大年紀,長得什麼樣?」
  龍天樓腦海裡浮現起那人的面貌與氣度,定定神道:「五叔,您不用問了,看他的相貌跟氣度,他該是當世第一人,只是他怎麼會把這方玉珮給了我?」
  「怎麼不會,你不是救了他嗎?論功,你該獲頒賜黃馬褂呢。這位皇上跟前頭兩位都不同,聖祖康熙太過寬厚,世宗雍正又過於狠毒陰鷙,這位有前兩位之長,沒前兩位之短,更難得文武雙全,豪邁瀟灑兼而有之,只要看對了人,心裡一高興,再貴重再值錢的都能出手賞人。」
  「我不是說這方玉珮值錢,我是說這方玉珮的權威,如朕親臨,有了它就代表皇上——」
  「可不是嗎?聖天子不但天生龍目,而且獨具慧眼,一定看出你是個英雄,一定覺得你投緣,要不然他不會把這能代表他的玉珮賞給了你,小七兒,你想啊!救了他固然該賞,可是他是皇上,不賞誰又能拿他怎麼樣,就算賞,隨便賞什麼都是殊榮,大可不必出手就是這方代表他的玉珮啊!」
  龍天樓沒說話。
  「你小子真是福緣深厚,這比起承王爺親手下的手令,不知道有多管用,有了這方玉珮,天下去得,就是任上封疆的方面大員,見了你也矮半截,這下還怕什麼大貝勒?!」
  龍天樓道:「我可不願拿這方玉珮壓他。」
  「只要讓他知道你獲賞這方玉珮,從今後他絕不敢再找你的麻煩。」
  龍天樓沒說話,兩眼奇光閃動,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白五爺道:「小七兒,我跟你說,你聽見沒有?」
  龍天樓定定神,把玉珮裝好,把黃綾囊往懷裡一揣,道:「五叔,正事要緊,走吧!」
  他當先邁步行去。
  白五爺一怔,忙跟了上去。
  老少倆剛出巡捕營,迎面來了一前四後五個人,前面的那位,是個五旬上下,精神矍鑠,稍嫌有點陰冷的老頭兒。
  後頭那四個,清一色的腰佩長劍,黑衣壯漢。
  這五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來自侍衛營的人。
  雙方相見,各一怔停步,隨聽老頭兒說了話:「也好,省得我再去找,跟我走吧!」
  「走?」龍天樓道:「上哪兒去?」
  「侍衛營,我們爺想見你。」
  「大貝勒現在想見我,我現在不想見他,你看怎麼辦?」
  老頭兒臉色一變道:「這怕由不得你。」
  「由不得我——」
  老頭兒冷然道:「這是我們貝勒爺親下的手令,你看看!」
  老頭兒探懷摸出一張上有侍衛營用箋字樣的信箋遞了去。
  龍天樓接過一看,果然是大貝勒金鐸親下的手令,大意說,龍天樓犯了罪,著侍衛營的人速將他緝捕歸案。
  龍天樓看得劍眉雙揚道:「我龍某人犯了什麼罪,要大貝  把那紙手令往老頭兒懷裡一扔,道:「五叔,咱們走。」
  話落,他轉身就要走。
  「站住!」
  老頭兒一聲沉喝。
  龍天樓聽若無聞,白五爺跟著要走。
  老頭兒一聲怒笑:「姓龍的,抗命不遵,這就是你的大罪一條,走了你,我怎麼回營交差。」
  他一步跨上,探掌就抓。
  龍天樓霍然旋身,伸手架住。
  白五爺忙道:「小七兒,拿出那方——」
  龍天樓道:「不必,他們還不配。」
  「配」字方落,老頭兒縮手沉腕,變抓為指,食中二指疾點龍天樓胸前要穴。
  龍天樓兩眼冷芒暴閃,左掌閃電一翻,老頭兒已抱腕暴退,滿臉都是驚駭之色。
  龍天樓冰冷道:「回去告訴你們大貝勒,不必用這種手段對付我,有空的時候,我自會上侍衛營討取公道去。」
  他轉身而去。
  白五爺忙跟了上去。
  那四名黑衣壯漢要出劍。
  老頭兒忙抬手攔住,帶著四名壯漢轉身疾行而去。
  走了幾步,白五爺回頭看了看,已不見了那五個侍衛營的人,忙扭回頭道:「走了。」
  龍天樓道:「原就該走了。」
  「小七兒,你不該再次動手,應該用那方玉珮——」
  「不,五叔,現在就讓他知道我有那麼一方御賜玉珮,太便宜了他,我要等該用的時候才用。」
  白五爺何等老江湖,聞言深深地看了龍天樓一眼:「小七兒,你似乎是想狠整他一下。」
  「當然,他欺人太甚。」
  「是欺你還是欺禮王府?」
  龍天樓莫名其妙地臉一熱:「都一樣。」
  「小七兒,老實說一句,他們之間之事,不是咱們該管的,我不希望你過於介入。」
  「五叔,那您當初就不該勸我上禮王府去。」
  「好嘛,就抓住這一點,要知道我讓你去,是心軟,是情面難卻,可沒讓你——」
  「我知道,您的原意不是讓我管他們的事,可是如今我碰上了,是您,您會怎麼辦,您說過的話還算不算。」
  白五爺沉默了一下道:「小七兒,你不知道,我是怕——」
  怕什麼,他沒說出口。
  龍天樓懂,他道:「您放心,對付大貝勒,我是自衛,他要是想仗官勢欺負我,那是他找錯了人,我也是激於義憤,一個大男人家,幹什麼這樣仗勢欺凌孤寡。可是,別的,我不沾,一點兒都不沾。」
  白五爺似乎放了點心,拍了拍龍天樓:「你準備晚上行動,現在時候還早,走,上家去——」
  龍天樓不等話完便道:「不,我回客棧,准二更,咱們在承王府西牆外碰頭。」
  白五爺伸手拉住龍天樓:「怎麼了,小七兒,跟玉妞兒一般見識啊!」
  「那怎麼會,她正在氣頭上,何必去惹她,等過兩天她氣消了再說吧!」
  「她有什麼氣,話都說清楚了,她還有什麼,走吧!」
  「不!五叔,還是過兩天再說吧!」
  白五爺還待再說。
  龍天樓已急忙一句:「咱們准二更見。」
  轉身走了。
  白五爺沒追,也沒再說話,望著龍天樓遠去,老臉上浮現一片陰霾,喃喃道:「丫頭,你恐怕自己弄砸了——」
  龍天樓一路上心裡都不痛快。
  他不痛快大貝勒仗勢欺人。
  他不痛快玉妞兒對他的態度。
  還有一點莫名其妙的不痛快,他自己都說不上來那是什麼。
  就因為這些不痛快,使他分神,回到客棧推開房門,才發現屋裡站著個人。
  赫然是巴爾扎!
  巴爾扎一見龍天樓進來,搶步上前見禮:「龍少爺!」
  龍天樓定了定神,隨手掩上了門,道:「老人家,你怎麼來了?」
  巴爾扎道:「龍少爺,您怎麼還叫我——」
  龍天樓道:「老人家,稱呼並不重要,你何必一定要在這上面計較。」
  「龍少爺——」
  「老人家,咱們都不是世俗中人,何必呢?」
  巴爾扎遲疑了一下,旋即一點頭:「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龍天樓抬手道:「坐。」
  「謝謝!」
  巴爾扎態度相當恭謹,欠身謝了一聲,等龍天樓落了座,他才跟著坐了下去。
  坐定,龍天樓凝目道:「老人家怎麼知道我在這家客棧?」
  巴爾扎不安地笑笑:「龍少爺,我是老北京了,雖然近年來少出府門,可是地面上的朋友還沒忘記我,我要是想找一個人,還不為難,何況龍少爺跟巡捕營有來往。」
  龍天樓道:「這我倒沒想到。」
  巴爾扎陪上不安的一臉笑:「我不得已,在別處見您不方便,您也未必有空,所以只好跑來客棧等了,您千萬別見怪!」
  「老人家太客氣了,彼此不外,哪裡有什麼見怪之說。」
  巴爾扎不自在地笑了笑:「既然您不見怪,那我就放心了。」
  龍天樓道:「老人家到客棧來找我,有事兒?」
  「既然來了,也就沒必要瞞您,我是有事,而且是很要緊的事。」
  「呃?那麼老人家請說。」
  巴爾扎老臉上神色一轉凝重,道:「龍少爺,今兒個在禮王府,您給大貝勒來了那麼一頓,也許您不覺得怎麼樣,可是老郡主跟兩位格格,還有我,心裡無不大為痛快,多少年了,總算出了一口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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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25:45 |只看該作者
  龍天樓想借這機會問問禮王府的事,可是話到嘴邊他又忍了下去,改口道;「其實我也是一時沒能忍住氣,畢竟年輕幾歲,修養還是不到家。」
  「不,龍少爺,您別這麼說,禮王府的今後,全仗您了,您要只是一時小不忍的氣憤,那禮王府的命運,可是就真注定這麼悲慘下去了。」
  龍天樓心裡有幾分明白,可是他卻這麼說:「老人家,你這話我不懂。」
  巴爾扎微一怔,凝目道:「龍少爺,難道您沒看出什麼來,就算您真沒看出什麼來,您有白五爺這麼一位在京裡當差的五叔,他也會告訴您點什麼啊!」
  龍天樓道;「老人家,你想錯了,我到京裡來,只是應五叔之召,來辦承王府那件案子的,前後待不了多久,平日所談的,也只是案情,別的事,他老人家是不會跟我多談的。」
  龍天樓這話說得夠巧妙,暗示白五爺不希望他多管閒事,他自己對承王府以外的閒事,也並不熱衷。
  以巴爾扎的年齡、經驗、歷練,包括世故,他不會聽不出來,然而他表現得卻好像沒懂龍天樓的意思:「那麼您自己呢,您自己也沒看出什麼來?」
  要是龍天樓再說沒有,那就顯得太假了,而且巴爾扎這話,也分明不容他躲閃,他只好道:「我只覺得大貝勒有點仗勢目無尊長!」
  巴爾扎兩眼奇光一閃,鬚髮猛一抖動:「只是仗勢目無尊長?他簡直是仗勢欺人太甚!」
  龍天樓輕輕地「哦」了一聲。
  巴爾扎凝目望著龍天樓,神色轉趨肅穆:「龍少爺,巴爾扎清楚得很,您來京之前,龍爺一定交代過,別沾禮王府的事,您自己也未必願意管,可是這麼些年來,禮王府實在沒別人好求了,巴爾扎身受王爺跟老郡主的大恩,自己有心無力,實在不忍更不能眼睜睜瞧著這麼下去,所以只好來求您。」
  他單刀直入,一下正中龍天樓的要害。
  龍天樓站了起來,巴爾扎忙跟著站起,一雙老眼緊盯著龍天樓,老臉上充滿了希冀之色。
  踱了幾步,龍天樓才緩緩說道;「老人家,你能跟我說這話,那是源於龍天樓的上一代跟禮王府有段不平凡的交情,如今咱們彼此不外,也就因為這,我要告訴老人家,你沒有說錯,事情的確是這樣。」
  巴爾扎忙上前一步:「可是龍少爺,您不能不管,禮王府實在沒別人好求,除了您,也沒人敢管。」
  龍天樓道:「老人家,你到底讓我管什麼?」
  「救救禮王府,救救老郡主跟蘭心格格,把禮王府、還有老郡主跟蘭心格格,從大貝勒的手裡救出來。」
  「老人家,我不懂你這話什麼意思,但是你知道,我是個江湖布衣,小小的百姓。」
  「我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可是只有您這位江湖布衣,才能救禮王府,才能救老郡主跟蘭心格格。」
  「老人家,我還不清楚你說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我要告訴你,我不能違背父命,同時承王府的案子到現在還沒有頭緒,我是既沒辦法分心,也沒辦法分身。」
  巴爾扎目光一凝:「龍少爺,您真不管?」
  「老人家,我是不能管。」
  巴爾扎一陣激動,旋即神情一黯:「龍少爺,巴爾扎求您。」
  話落,他突然跪了下去。
  龍天樓一怔:「老人家——」
  「龍少爺,您要是真不管,巴爾扎就自絕在您面前,也算巴爾扎的一片衛主忠心,巴爾扎等您一句話。」
  龍天樓一定神忙道:「老人家,請起來說話。」
  他伸手就要去扶。
  巴爾扎抬手一擋,道:「龍少爺,龍家人沒來之前,老郡主日盼夜盼;聽說有您這麼一位龍家人來了京裡,老郡主激動得直流淚,恨不得馬上就能看見您;見了您之後,她話裡沒帶出來,可是您應該清晰感覺得出,她對您,有一份遠勝親生的特殊感情,別的不沖,就沖這,您忍心不管?」
  「老人家——」
  「再一說,請恕巴爾扎直言,禮王府所以有今天的式微沒落,也幾乎完全是因為龍爺的當年,您就真能不管?」
  龍天樓心神一震,伸出去的手停在了那裡。
  「龍少爺,巴爾扎知道不該這麼說,可是為了禮王府,巴爾扎我不能不惜一切。」
  龍天樓聽得雙眉陡揚,猛伸手,硬生生一把架起了巴爾扎:「老人家,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巴爾扎猛一陣激動,鬚髮猛抖,老淚奪眶而出:「謝謝您,龍少爺,不管旁人,巴爾扎對您是一輩子感激,願意來生結草啣環——」
  「老人家,言重了,我還不知道究意能盡多少心力。」
  「龍少爺,只要您願意,就一定能救得了禮王府,救得了老郡主跟蘭心格格,我不會求錯人的。」
  「老人家,你還沒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巴爾扎猛吸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道:「說來話長,當年事後,禮王爺被交付宗人府議處,要不是老郡主犧牲自己,及時毅然決定嫁給了蒙古親王哈善,哈王爺出面說了話,禮王爺就會被削去宗籍。但是從那時候起,老郡主雖然過了幾天好日子,可是禮王府算完了,王爺賦閒在家,聲勢一落千丈,聖眷沒了,交往也沒了,曾幾何時,情形完全變了,大貝勒獲寵掌權,領侍衛營,他本人也不錯,號稱大清國第一勇士,他看上了蘭心格格,從他那兒落井下石,處處欺壓禮王府,蘭心格格為了王爺,為了老郡主,自願許親,表面上,禮王府是攀上了權貴,日子似乎好過一點,可是事實上,日子更難過,大貝勒不但沒好,反而變本加厲,老郡主為了禮王爺,禮王爺為了老郡主,誰也不敢得罪大貝勒,大貝勒的眼裡,也根本沒有禮王府這些人——」
  龍天樓揚了揚眉梢,沒說話。
  「這幾年來,禮王府的日子不好過,如今禮王府、老郡主跟蘭心格格,命運全操在大貝勒的手裡,老郡主跟蘭心格格,臉上帶著笑,眼淚卻往肚裡流,您說,龍少爺,我不求您求誰?」
  龍天樓明白,雖說沒十分明白,至少也已明白了七八分,道:「蘭心格格不該這麼做,難道除了許親,就沒別的辦法了?」
  「龍少爺,但凡有一點別的辦法,蘭心格格又怎麼會自願許親。聖眷沒了,所有的交往也斷絕了,皇族們等著看笑話,能去求誰?」
  龍天樓揚眉道;「不管怎麼說,禮王爺、老郡主總是大貝勒的長輩,金鐸他這個樣子,大清朝的皇律、皇族的禮法,都到哪裡去了?」
  巴爾扎苦笑道:「聖眷已然斷絕,還談什麼皇律、禮法,縱然有皇律、禮法,龍少爺,皇族親貴們都等著看笑話,巴不得少一個禮王爺,他們可以多分到一點權勢,誰又肯挺身而出,仗義執言?誰又敢啊?」
  巴爾扎老臉上帶著悲憤,帶著激動,但是,淚水卻在他一雙老眼裡打轉。
  龍天樓看在眼裡,心裡泛起一陣激憤,也泛起一份悲痛,高揚著雙眉道:「既是這個圈子裡讓人這麼心灰意冷,甚至寒心,禮王爺跟老郡主還留在這兒幹什麼?天下之大還愁沒個容身之地,他們早年也有不少江湖上的朋友,還愁凍著餓著?」
  巴爾扎悲笑搖頭;「龍少爺,您不是不知道,天下雖大,可是像禮王爺跟老郡主這種身份,又能上哪兒去,躲得了嗎?再說,他們兩位總是屬於這個大家族的,再不好,這總還是自己的家族,愛新覺羅這個姓,是永遠變不了的啊!」
  龍天樓聽得心裡一陣沉悶,他沒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巴爾扎說得不錯,如果不是禮王爺跟老郡主兄妹有這麼一份「固執」,當年不會有那麼一幕讓人心碎腸斷的悲劇,不會鑄下情天恨海,如今也不會有這種忍氣吞聲的悲慘了。
  龍天樓只覺得心裡憋得慌,憋得有點出不來氣之感,猛吸一口氣,心裡才覺得好受些,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然昏暗,想必已經日暮了,當即道:「老人家,時候不早了,你請回吧?」
  巴爾扎忙道:「龍少爺……」
  龍天樓道:「老人家,我不能擔保什麼,但是我絕對盡心盡力。」
  巴爾扎一陣激動;「巴爾扎感同身受,大恩不敢言謝,我給您……」
  他話還沒說完,人已搶前一步,曲膝跪了下去。
  龍天樓伸手架住,硬把巴爾扎架了起來:「老人家,我要是做得到,你用不著這樣,我要是做不到,你就是這樣也沒用,我不沖別的,沖當年,就算替我爹還這筆債,也沖老人家你這份令人敬佩的忠心。」
  巴爾扎仰著激動的老臉,熱淚盈眶,口齒啟動,還待再說。
  龍天樓道:「老人家,我還有事,不留你了。」
  「是,龍少爺,我這就走。」
  巴爾扎舉袖拭淚,一躬身,轉身外行。
  龍天樓望著巴爾扎往外走,站著沒動。
  快到門邊的時候,巴爾扎突然停步回身:「龍少爺,我差點忘了,無論如何,請別讓老郡主跟蘭心、明珠兩位格格知道我來找過您,由於有當年那麼一段,老郡主絕不願意再把龍家扯上。」
  龍天樓點頭道:「我知道,老人家放心就是。」
  巴爾扎沒再說話,看了龍天樓一眼,轉身行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門。
  龍天樓心裡又有了沉悶的感覺,緩緩坐下,順手抓過了桌上那有半杯涼茶的茶杯。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只看見他手裡握的那個茶杯,像塊朽木似地碎了,涼茶灑在龍天樓手上,也流滿了一桌子,看龍天樓,還像一點也不覺得。

  二更時分,一條矯捷黑影,像一縷輕煙,落在了承王府西牆外。
  是龍天樓!
  龍天樓剛落地,靠後牆一片黑暗裡,閃出了打扮利落的白五爺。
  龍天樓迎上去道:「五叔早來了!」
  白五爺道;「我也剛到沒一會兒,咱倆怎麼行動?」
  龍天樓道:「咱們只找姓哈的一個,您聲東,我擊西。」
  白五爺是老江湖、老公事,一點就透:「行,咱們進去。」
  承親王府的圍牆,足有丈餘高,可是這攔不住能高來高去的,當然更攔不住龍天樓跟白五爺這等一等一的高手,兩人微一提氣,已上了牆頭,翻身落了下去。
  置身的地方,是承王府的西跨院,堆滿了雜物,靠北是一排馬廄。
  這座西跨院裡沒人,可是牲口馬匹的感覺是敏銳的,兩個人一落地,馬廄裡立即起了一陣不算大的騷動。
  對一個禁衛森嚴,遍佈崗哨的王府來說,這陣不算大的馬匹騷動,已足能驚動值夜的護衛。
  龍天樓跟白五爺都明白這一點,兩人不約而同閃身直撲西跨院通往正院的那扇門,看看已近那扇門了,雙雙騰身拔起,直上院牆,只一翻,便從西跨院進了正院。
  果然不錯,兩個人剛進正院,便見身右幾丈外,兩名承王府的護衛,一前一後,疾快地奔向通往西跨院的那扇門。
  如果不是兩個人老於經驗,剛才一出那扇門,便正巧碰上趕來探視的這兩名護衛。
  白五爺低聲道:「可知道姓哈的現在在哪兒?」
  龍天樓道:「如果承王爺還沒睡,這時候他應該在書房裡侍候王爺。」
  「書房在哪兒?你帶路吧!」
  龍天樓一點頭,人已貼地平竄了出去。
  白五爺沒這種本事,彎著腰急竄跟去,倒也矯捷異常。
  龍天樓專走暗路,避開巡夜當值的親兵跟護衛,穿畫廊,走小徑,拐了幾拐便來到承親王的書房外。
  兩個人隱身庭院的矮樹叢裡看,書房裡還透著燈光,鏤花的窗欞上,映著—個坐姿的人影,一看就知道是承親王。
  不過,窗欞上的人影只有一個。
  書房門口,站著兩名挎刀的護衛。
  白五爺道:「人影只一個,不知道姓哈的在不在裡頭?」
  龍天樓道:「不敢說。」
  剛說完這句話,畫廊上傳來了一陣輕快步履聲,兩個人轉眼一看,正是總管哈明。
  白五爺道:「該他小子倒楣,小七兒,怎麼辦?」
  龍天樓道:「五叔,走,咱們西牆外見。」
  「好。」
  白五爺一聲「好」,彎著腰竄出樹叢,故意帶得枝葉「嘩喇」—聲,然後疾快地竄向夜色中。
  這一來,不但驚動了書房門口那兩名挎刀護衛,而且驚動了哈總管。
  哈總管急忙停了步。
  「什麼人?!」
  兩名護衛沉喝聲中,雙雙飛掠追向白五爺。
  「什麼事?」
  承親王在書房裡喝問了一聲。
  哈總管站在畫廊上發怔,聽見承親王喝問,一定神剛要回答,猛覺眼前一花,然後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人呢,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承親王又在喝問,可惜書房外已經沒人了。
  龍天樓挾著昏迷中的哈總管掠出西牆,白五爺早在牆外等著了。
  龍天樓掠出牆便道:「走。」
  腳一沾地,騰身又起。
  白五爺急忙跟上。
  龍天樓跟白五爺一前一後剛沒入夜色裡,西跨院裡,翻牆掠出了三名巡夜的護衛,但是他們什麼也沒看見。
  龍天樓跟白五爺帶著哈總管到了南下窪,也就是當初發現兩名丫頭埋屍的地方。
  白五爺頭一句便說:「小七兒,好用心。」
  龍天樓道:「沒做虧心事,他不必怕鬼,他要是怕鬼,那他就是做了虧心事。」
  抬手一掌拍醒了哈總管。
  哈總管剛醒過來,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可是他已感覺得出不對勁,脫口叫了一聲:「這是——」
  這兩個字剛出口,忙又閉上了嘴,因為他已經隱約看出眼前站著兩個黑影了。
  可是嚇只是嚇一跳,旋即他又定神壯膽,震聲喝問:「誰在這兒?」
  龍天樓道:「我。」
  哈總管似乎聽出了些什麼:「你是——」
  「怎麼,哈總管,聽不出來嗎?」
  哈總管忙道:「龍天樓?」
  「不錯。」
  「你怎麼會——這兒是哪兒?」
  龍天樓道:「這兒麼?這兒是南下窪。」
  哈總管一怔:「南下窪?我怎麼會到了南下窪?」
  又一怔,急問道:「龍天樓,是不是你——」
  「沒錯!」龍天樓截口道;「是我把你帶到這兒來的。」
  「真是——」哈總管叫了一聲:「我想起來了,我原在府裡,正要上書房見王爺去,突然——我明白了,就是你——」
  話聲憤怒:「龍天樓,你這是什麼意思?」
  龍天樓淡然道:「哈總管,先別動氣,聽我慢慢說,我不是正在查辦格格失蹤的案子麼——」
  哈總管沉聲道:「我知道你正在查辦格格失蹤的案子。」
  「那就對了,我這就是為辦案,府裡不方便,所以我把哈總管你請到這兒來談談。」
  「你就是為——」哈總管驚聲道:「龍天樓,你別是——好哇,你辦案竟然辦到本總管的頭上來了——」
  「哈總管,不只是你,府裡每一個人都有嫌疑。」
  「既是府裡每一個都有嫌疑,你為什麼單找我——」
  「哈總管,你是承王府的總管,理應先從你著手。」
  哈總管憤怒地大叫道:「龍天樓,你敢——你可別含血噴人,要是讓王爺知道——」
  「哈總管,我已經跟王爺請了手令——」
  「王爺的手令是讓你對府外,不是對府內。」
  「不,我又跟王爺請了一紙專對府內的手令,這兒太黑,你看不見,不然我一定會拿給你看看。」
  「我不信。」哈總管跳腳大叫:「少跟我來這一套,你是膽上長了毛,我這就回府見王爺去。」
  話落,他轉身要走。
  白五爺伸手攔住,冷然道:「既把你弄來了,就不會這麼輕易讓你回去。」
  哈總管沒看清白五爺,道:「你是——」
  白五爺道:「巡捕營的白殿臣。」
  哈總管霍然回身:「龍天樓——」
  龍天樓劈胸一把揪住了他,冰冷道:「哈總管,把你帶到這兒來的是我,天塌下來自有我頂著,你最好給我知機識趣一點,我這個江湖道上的可不吃你這一套。」
  哈總管一驚,要掙:「你——」
  白五爺冷然道:「哈總管,吃你這碗飯的應該都會察顏觀色,至今這兒沒人給你撐腰,他要是整了你,你是白挨白受,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就老實點兒吧!」
  誰說哈總管不會,他馬上老實了,語氣不但緩和,甚至有點低聲下氣:「我跟格格失蹤的案子,扯不上——」
  龍天樓冷然道:「現在說這話早了些,扯上扯不上,待會兒就知道了,從現在起,你最好有一句說一句。」
  哈總管苦著臉道:「我連半句都沒有—一」
  「未必。」龍天樓冷笑一聲道:「看看再說吧!」
  往地上指了指,接道:「這是哪兒,你知道嗎?」
  「南下窪啊!你剛不說是南下窪麼?」
  「這兒是南下窪,可也是富兒跟桂兒的埋屍處,就在你的腳下。」
  「呃!這兒是——」
  哈總管嚇一跳,忙躲開了些。
  「不做虧心事,又何必怕鬼?」
  哈總管忙道:「我不是怕,我是——」
  「先告訴我,你是怎麼進承王府的?」
  「宗人府派的啊!」
  「別唬外行,就算我是外行,眼前還有個吃了多年公事飯的白五爺在,你要是宗人府派的,宗人府的名冊上,承王府的總管,不可能寫的還是前一任的名字。」
  「真的啊!可是我說的是實話啊!」
  白五爺插了嘴:「實話個屁,王府的總管是親信,都是各主子自己找的,其他的人才是由宗人府派的。」
  哈總管還想狡辯:「可是——」
  龍天樓冰冷道:「哈總管,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龍天樓兩眼奇光閃射,一般高手看了都會膽怯,何況是這個做人奴才的。
  哈總管一哆嗦,道:「我,我是福晉找來的。」
  白五爺緊跟著一句:「以前的福晉,還是現在這位福晉?」
  「現在這位福晉。」
  龍天樓道:「怪不得你對這位承王福晉這麼恭順啊!」
  「主子嘛,端人碗,服人管,有什麼法子?」
  龍天樓道:「恐怕不是為這吧!」
  「您,您這話什麼意思?」
  「你」已經變成了「您」了。
  龍天樓沒理他,突轉話鋒問道:「格格是怎麼失蹤的?」
  「我不知道,您怎麼問我——」
  「你不知道誰知道?」
  「我,我是真不知道。」
  「我問你誰知道?」
  「我不知道。」
  龍天樓伸手扣住了哈總管左肩。
  哈總管機伶一顫,忙道:「龍爺,我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管教我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龍天樓手上沒用力,道:「那麼,富兒、桂兒跟兩個護衛是誰下毒手害死的,你總該知道吧!」
  「這,這我也不知道。」
  聽口氣不對,龍天樓五指微微用了點力。
  哈總管雖是個奴才頭兒,可卻是王府的奴才頭兒,連宰相門奴都像個七品官,何況他是個王府的總管,一向也養尊處優慣了,哪受得了這個,叫了一聲,立即矮下了半截:「龍爺——」
  他也會叫「爺」了。
  龍天樓道:「知道不知道?」
  「我——」
  「哈總管,你的筋骨遠不如江湖上的練家子,我要是再加一分力,你這條胳膊,從此便算完了。」
  哈總管忍著痛叫道:「我說,我說——富兒、桂兒是那兩個護衛害死的。」
  這答案很出龍天樓跟白五爺意料之外,兩個人都一怔。
  龍天樓道:「怎麼說,富兒、桂兒是那兩個護衛害死的?」
  「龍爺,這回我說的是實話,無論如何您要相信。」
  白五爺突然問道:「那兩個護衛為什麼要害死富兒、桂兒?」
  「這——」
  龍天樓道:「哈總管,留神你的胳膊。」
  哈總管忙道:「據說是她們倆犯了錯。」
  白五爺道:「她們倆犯了什麼錯?」
  「這我就不清楚了,真不清楚。」
  「你身為總管,顧名思義,承王府的人與事都歸你管,兩個丫頭犯了錯,都被處死了,你會連她們犯了什麼錯都不知道?」
  「白五爺,我雖然是個總管,可畢竟還是個下人啊!」
  這倒是不折不扣的實情實話。
  白五爺道:「那麼你的意思是說,富兒、桂兒被處死這件事,根本沒經過你這個總管?」
  哈總管道:「是啊!白五爺!」
  「那麼,又是誰下令處死富兒、桂兒的呢?」
  「是福晉。」
  哈總管的話聲,低得幾乎聽不見。
  白五爺跟龍天樓對望了一眼,然後又問:「福晉隨便下令處死兩個丫頭,難道承王爺都不過問?」
  「王爺對福晉一向百依百順,只要是福晉說的話,就等於是王爺自己說的,王爺不過問。」
  那位福晉之嬌媚、之潑辣,承王爺對她之「禮讓」,是龍天樓親眼看見過的。
  龍天樓道:「不能說福晉沒權處置犯錯的下人,只是兩個丫頭既犯了錯,福晉大可曉喻府內,當眾賜死,為什麼要秘密下這種毒手,怕人知道似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福晉要這麼做,誰又敢說個『不』字,更不敢教她怎麼做啊!」
  龍天樓道:「既然富兒、桂兒是讓兩個護衛害死的,那麼那兩個護衛,又是誰毒害的呢?」
  「龍爺,這您還用問嗎?」
  龍天樓到底還是問了:「又是福晉?」
  哈總管點點頭,沒說話。
  「是誰下的手?」
  「等於是福晉自己。」
  「這話怎麼說?」
  「龍爺,兩個護衛立了功,還能不加賞賜麼?除了別的賞賜之外,還有一桌酒席,他們兩個吃了就都——」
  白五爺道:「這不分明是滅口嗎?」
  「福晉本就不願意讓人知道嘛!」
  龍天樓道:「格格房裡的東西,真是福晉下令搬出來的?」
  哈總管道;「我沒說假話,真是福晉。」
  龍天樓道;「福晉真相信什麼狐仙?」
  哈總管道:「平常我沒見福晉燒過香,拜過佛,可是這回她倒是很信。」
  白五爺道:「相信格格是讓狐仙攝走的?」
  「對。」
  龍天樓道,「那位大貝勒,似乎跟承王府走得很近。」
  哈總管道:「王爺現在有權有勢,在皇族親貴裡,以前數禮王爺,如今王爺是頭一位,貝勒爺雖然現在在皇上跟前很紅,可是他畢竟只是貝勒,這話您懂吧!」
  龍天樓跟白五爺何許人,當然懂,大貝勒是趨炎附勢,跟承王走得近,對他當然有好處。
  龍天樓道:「你是承王府的總管,對這位福晉,你瞭解得應該比我們多。」
  「這個——」
  哈總管有了猶豫。
  龍天樓道:「你用不著隱瞞什麼,在某方面來說,你恐怕也替福晉跑了不少腿。」
  哈總管猛然一驚:「龍爺,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您可不能亂說。」
  「你這麼害怕幹什麼,你知道我說的是哪方面。」
  哈總管也夠狡猾,立即道:「這——我不大清楚。」
  「你不清楚,我索性明說,就是像那天你把我叫到水榭去的那一方面。」
  哈總管忙道:「叫您上水榭去,我是奉福晉之命,端人碗,服人管,我是個奴才角色,主子既有吩咐,難道我還敢不聽,至於福晉叫您上水榭去有什麼事,我就不知道了!」
  龍天樓淡然一笑:「你倒把自己推得乾淨,只不知道這種事王爺知道不知道,要是讓王爺知道,王爺恐怕不會像你這麼想!」
  哈總管大驚:「龍爺——」
  「我不是嚇唬你,逼急了我,我只有一五一十稟報王爺,可是你要是實話實說,我保證不牽連你。」
  「真的,龍爺?」
  「我向來是說一句,算一句。」
  哈總管沉默了一下:「您或許已經知道了,福晉原位側晉,進府沒多久,老福晉就過去了,到如今福晉才三十剛出頭年紀,可是王爺都快六十了,再加上王爺公務忙,在家的時候少——這種事是難免的,各大府邸差不多都有這種事。」
  這,駭人聽聞。
  白五爺沒怎麼樣,可能他聽過不少。
  龍天樓卻為之動容,本來他不願再問下去,可是這位福晉如今涉嫌最重,他不得不問一下:「你的意思是說,以前就有這種情形?」
  哈總管低下了頭,又抬起了頭:「經我的手,前後有過三回,可是您的運氣最好。」
  「這話怎麼說?」
  「前兩個都死了,只有您——」
  哈總管沒說下去。
  龍天樓吸了一口氣:「前兩個都是什麼樣人?」
  「就是那兩個護衛。」
  龍天樓跟白五爺都猛一怔,龍天樓道,「原來如此——這件事我必須讓你知道一下,我的確比他們兩個運氣好,因為我並沒有怎麼樣!」
  這會兒,雖在暗中,可是彼此已能看得見了,只見哈總管一怔,凝望著龍天樓,意似不信。
  「信不信在你。」龍天樓淡然道:「我來自扛湖,沒有必要在福晉面前屈服,在江湖上,只要是稍許有良知的,都不會做這種事。」
  忽聽白五爺道:「我有點明白了,福晉殺那兩個護衛,是為滅口,命那兩個護衛殺富兒、桂兒也是為滅口,難不成是富兒、桂兒見了什麼?」
  哈總管道:「那恐怕不會,這我清楚,格格跟福晉處得不好,絕不會讓她的丫頭近福晉的住處,不是福晉身邊的,福晉也向不許近她的住處。」
  那就不可能是因為富兒、桂兒撞見了那位福晉的淫穢行為了。
  龍天樓道:「福晉的品行,難道說王爺一點也不知道麼?」
  「當然不知道,要是知道,那還了得!」
  哈總管話鋒一頓,接著又道:「不知道是不知道,可是王爺也一向嚴禁男丁近福晉的住處,就拿那位貝勒爺來說吧,王爺就不喜歡他,更討厭他老往福晉的住處跑。」
  龍天樓心裡一動,道;「既是王爺不喜歡那位大貝勒,那位大貝勒趨炎附勢還有什麼用?」
  「有用啊!怎麼會沒用?」哈總管道:「王爺不喜歡大貝勒,可是福晉喜歡,王爺得聽福晉的,那位貝勒爺許是看準了這一點。」
  龍天樓轉望白五爺;「已經呼之欲出了,是不是可以讓哈總管歇息了?」
  白五爺道:「等一等,讓我再問他一句——」
  一頓,凝望哈總管道:「你既是這位福晉找來的,那就表示你是她的人,是她的親信、她的心腹,既是她的親信、她的心腹,你所知道的,不應該只這麼多。」
  哈總管苦著臉叫道:「白老,我告訴兩位的還少嗎?不是為顧自己這條命,連這些我都不敢說,不該說啊!」
  「你告訴我們的,也許不少,可是你所知道的,絕不止這些。」
  「天地良心,白老,您就是殺了我,我也沒法子再說出些什麼了,我剛才說的都是實情實話,您兩位總不會希望我沒梗添個葉,瞎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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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27:30 |只看該作者
 白五爺道:「最後我再問你一句,格格是怎麼失蹤的,要是讓人擄了去,那又是讓誰擄了去?」
  「我不知道,真的,您就是殺了我,我也不知道。」
  白五爺向著龍天樓微一點頭。
  龍天樓一指閉了哈總管的穴道,伸手扶住他,把他放在了地上。
  白五爺道:「小七兒——」
  「五叔,我剛說過,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證據,小七兒,那位福晉不比別人,沒有證據,咱們是絕不能輕舉妄動的。」
  龍天樓一指哈總管道:「他就是一個最好的人證。」
  白五爺道:「姓哈的只能證明那位福晉有淫穢之行為,卻不能證明別的什麼。」
  龍天樓沉吟了一下:「五叔,會不會是因為格格對這位福晉深惡痛絕,這位福晉就——」
  「這恐怕只是原因之一,我想最大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格格知道了她什麼事,所以她非除去格格不可。」
  「格格都不讓丫頭近福晉的住處,自己怎麼會——」
  「小七兒,丫頭不能近,格格自己可沒有不能去的地方,世上的巧事,也不能算少。」
  龍天樓沉吟一下:「倘若果然是這樣,那位福晉可算得真正心狠手辣。」
  「最毒婦人心啊!小七兒,有些人為自己,什麼都做得出來。」
  龍天樓道:「照我的看法,大貝勒跟那位福晉之間,恐怕也會有什麼不可告人之秘。」
  「我也這麼想,只是那位福晉不會武,簡直就弱不禁風,她又是怎麼把格格擄了去的呢?」
  「要是她真跟那位大貝勒有染,大貝勒轄下的侍衛營人人是好手,擄一個弱女子,應該不是難事。」
  白五爺點頭道:「說得是,你說得是,可是,小七兒,證據,必須要有證據,否則你絕不能輕舉妄動。」
  「我知道,五叔。」
  「小七兒,咱們碰上扎手的事了。」
  「怎麼?」
  「這位哈總管,咱們是放他好,還是不放他好?放了他,他回去一定會詳稟那位福晉,那不但是打草驚蛇,而且一個不好,你五叔就會掉腦袋,不放他回去,明天見不著他,承王府定然會鬧翻天,你看該怎麼辦?」
  龍天樓沉吟了一下;「不要緊,您先帶他回巡捕營,我上承王府見承王爺說明一聲去。」
  白五爺道:「恐怕也只好如此了。」
  龍天樓、白五爺兩個人一起走了一段路之後分了手。
  白五爺帶著昏迷中的哈總管回了巡捕營。
  龍天樓則直奔承親王府。
  這時候了,內城早關城門了,是誰都不行,沒有九門提督下令,絕不會開城。
  當然,皇上例外。
  龍天樓不走城門,硬是翻城牆進了內城,可是一進內城,他就覺出不對來了。
  內城平日就比外城靜,各大府邸的所在地,沒有閒雜人等,入夜以後,大街、小胡同裡,幾乎看不見人影兒。
  今夜,居然比往常更靜,聽不見一點聲息,簡直就像座死城。
  這情況不尋常,必然有什麼特殊事故。
  龍天樓懷有承親王的親筆手令,再特殊的事故,跟他扯不上邊兒,所以,他還是大搖大擺走他的。
  走沒多遠,原是寂靜空蕩的街道,終於讓他看見人了,兩個一夥,三個一群,一個個都是手提長劍的黑衣漢子。
  龍天樓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侍衛營的人。
  內城禁人行走,侍衛營的人結隊巡街,這是為什麼?
  敢莫是承王府丟了一個哈總管——
  實際上,承王府今夜沒出什麼大事,丟了個哈總管,不可能這麼快被發現。
  那麼是——
  龍天樓一點都不避諱,大搖大擺走,當他看見人家的時候,當然人家也就看見了他。
  一聲斷喝傳了過來:「什麼人?站住!」
  隨著這聲斷喝,三名提劍的侍衛騰掠而至,擋住了龍天樓的去路。
  憑這種身手,當然都是侍衛營的好手。
  龍天樓只得停了步。
  三名侍衛,六道銳利目光,上下直打量龍天樓,一名冷臉沉喝:「幹什麼的,誰叫你這時候大模大樣地在街上?」
  龍天樓還沒有答話。
  數縷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又是四名侍衛,由一名黑衣老者帶著掠了過來。
  老者眼神十足,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就知道是位內外雙修的好手。
  「領班!」頭三名侍衛向著黑衣老者躬了躬身。
  黑衣老者神情倨傲,沒看他們一眼,沒哼一聲,卻兩眼直盯著龍天樓,老臉上的顏色變了,只聽他問道:「你是巡捕營那個姓龍的?」
  「不錯。」龍天樓沒多想,道:「龍天樓!」
  黑衣老者一聲冷笑:「要不是我在侍衛營見過,今兒晚上差點兒當面錯過。」
  一頓沉喝:「就是他,拿下!」
  六名侍衛錚然一聲,都拔出了長劍,成圓形包圍,六把長劍的劍尖,也都遙遙指向龍天樓。
  龍天樓道:「這是幹什麼?我一不作奸,二不犯科——」
  「誰說你沒作奸、沒犯科?拒捕、抗命,這不是作好犯科是什麼?」
  「拒捕、抗命?我幹了什麼了,你們說我拒捕抗命?」
  「這——」
  「這什麼?我沒有犯法,任何人無權拘捕我,既是如此,又怎麼算得上我拒捕抗命?」
  「你自己做的事你明白,有什麼理由侍衛營說去,我們侍衛營辦事一向如此。」
  龍天樓淡然笑道:「老套了,你們侍衛營沒有新鮮一點的詞兒麼?」
  黑衣老者變色沉喝:「少噦嗦!拿下,跟我們走。」
  六名侍衛舉劍逼了過來。
  龍天樓雙眉一揚,要動。
  黑衣老者厲喝道:「大膽!龍天樓,你還敢拒捕?!今夜這內城裡,到處都是侍衛營的人,就是為著拿你,說什麼也不會容你再拒捕。」
  敢情就是為自己。
  龍天樓聽得剛一怔。
  陣陣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轉眼工夫,幾十個手提長劍的侍衛相繼掠到。
  黑衣老者一指龍天樓,大叫:「他就是龍天樓,他還想拒捕,別讓他跑了。」
  幾十名侍衛紛紛拔出了長劍。
  龍天樓絕沒想到,大貝勒為了對付他,不惜派出了幾十名侍衛營好手封鎖內城,度量情勢,不能動手,否則就一撥連一撥,沒完沒了了,除非把侍衛營的人都撂倒,他能那麼做嗎,當即揚聲沉喝:「慢著,我要見大貝勒——」
  黑衣老者道:「別怕見不著我們貝勒爺,他坐鎮承王府等著你呢!」
  龍天樓聽得一怔,旋即道:「正好,我正要上承王府,咱們一塊兒走。」
  他邁步要動。
  黑衣老者跟眾侍衛逼近一步。
  龍天樓兩眼威稜暴射:「我不願動手,願意去見大貝勒,你們最好不要逼我。」
  黑衣老者遲疑了一下,抬手一揮,眾侍衛立即讓開了一條路。
  龍天樓邁步行去。
  黑衣老者率眾侍衛,眾星捧月似的,緊跟在身周。
  大家腳下都快,沒一會兒工夫,承王府已在望。
  今夜的承王府,跟往日沒什麼兩樣。
  門口兩盞大燈亮著。
  站門的八名親兵,仍挎刀站立著。
  不過,燈光下,除了那八名親兵之外,還多了四個手提長劍的侍衛。
  當侍衛的反應都不遲鈍,一見他們的人擁著人走來,立即有一名轉身奔進了承王府。
  當然,他是往裡通報去了。
  果然不錯。
  龍天樓被擁著進了承王府前院,大貝勒金鐸帶著那名侍衛從裡頭迎了出來。
  滿院都是侍衛營的人,承王府的人不見一個。
  夜涼似冰,大貝勒金鐸的臉色卻紅紅的,他膚色黝黑,所以看上去紫紅紫紅的,不但紅,還有點汗意,而且袍子的大襟,有幾顆扣子沒扣。
  龍天樓看在眼裡,心頭微微跳動了一下。
  只聽大貝勒金鐸冰冷道:「龍天樓,你到底還是讓我抓來了。」
  龍天樓淡然道:「龍天樓已然去過一趟侍衛營,承蒙貝勒爺您大度不究,敢問貝勒爺,龍天樓如今又何罪?」
  「你冒犯了我,這就是大罪。」
  龍天樓明知故問:「敢問貝勒爺,這冒犯二字何指?」
  「你倒是相當健忘啊!我指的是禮王府的事。」
  「呃,原來如此,恕龍天樓斗膽,那是因為有貝勒爺不敬長輩在先,所以才有——」
  「敬不敬長輩,那是我跟禮王府的事,你還不配過問。」
  「不瞞大貝勒,大貝勒想必也清楚,就因為我姓龍,我不能不過問。」
  大貝勒陰冷一笑:「我清楚,我當然清楚,你們姓龍的給禮王府惹的麻煩還不夠,難道你還想再給禮王府一棒嗎?」
  龍天樓兩眼陡現威稜:「貝勒爺不必拿這個威脅誰,固然貝勒爺你掌握大權,憑大清皇律,你可以依法行事,用任何方法打擊禮王府,但是世上究竟還有個『理』字在,姓龍的是江湖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另一套,今天誰再打擊禮王府,明天他未必能討得好去。」
  大貝勒勃然變色,威態嚇人,可是旋即他又斂去威態:「龍天樓,遍數京城之內,沒有一個人敢對我這樣。」
  「奈何貝勒爺碰上了龍天樓。」
  大貝勒濃眉一揚,旋又冷冷而笑:「你放心,蘭心是我的未婚妻,明珠叫我一聲大哥,我不會打擊禮王府,也不會讓任何人打擊禮王府,我也不會因為禮王府對付你,我甚至極不願意把你跟禮王府扯在一起,所以,咱們公事公辦,我依法行事,我要以犯上的罪名逮捕你。」
  「貝勒爺,龍天樓是個江湖人,談不上犯上。」
  「可是你現在總是在為巡捕營辦事!」
  「那是沖私誼,我一不吃巡捕營的糧,二沒拿巡捕營的餉——」
  大貝勒陡然沉臉暴喝:「你不必再行狡辯,只要是大清朝的百姓,他就得服王法,今天說什麼我也要逮捕你,治不了你這個江湖人,今後我還怎麼領侍衛營治官家的人?給我拿下!」
  滿院子侍衛營的人轟雷般答應,就要一擁而上。
  「慢著!」龍天樓沉喝道:「這兒是承王府,我是在為承王爺辦事,貝勒爺為什麼不先問一問承王爺——」
  大貝勒冷笑道:「承王爺不在府裡,就算在,他照樣攔不了我逮捕你。」
  承王不在,入耳這句話,龍天樓更肯定了剛才眼見大貝勒臉發紅,有汗意,他心裡所想的,心頭不免一陣猛跳。
  就這一怔神工夫,大貝勒再次暴喝:「拿下!」
  滿院子侍衛營的人,一擁而上。
  龍天樓定神暴喝:「住手!」
  這一聲霹靂暴喝震天懾人,滿院侍衛營的人為之一驚,撲勢也隨之一頓。
  大貝勒為之激怒:「沒用的東西。」
  他一捋衣袖,就要自己上。
  龍天樓探懷摸出那方玉珮,舉在胸前,「欽賜玉珮在此,誰敢冒大不韙?」
  滿院侍衛營的人為之一怔,一名領班滿臉狐疑地上前一步,凝目細看,他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大驚失色,機伶一顫,連忙跪下去爬伏在地。
  這名領班一跪,當然就錯不了,滿院子侍衛營的人,跟著都跪了下去。
  霎時間,這承王府的前院裡,地上跪著黑壓壓的一片,鴉雀無聲。
  大貝勒更是訝異,他一聲:「欽賜玉珮?」便大步跨到,伸手就搶。
  他出手不能說不夠快,可是龍天樓一偏腕就輕易避了開去,道:「可以眼看,不得動手,就算你聖眷極隆,也不能對欽賜玉珮無禮。」
  大貝勒怒喝道:「我不信!」
  他二次探掌,再次要奪龍天樓手中玉珮,這一抓比前一抓還要快,快得像電光石火。
  龍天樓沒再躲,雙眉揚處,左掌探出,一把扣住了大貝勒的腕脈。
  大貝勒大為驚怒,一聲厲喝還沒有出口,龍天樓的右手已把那方玉珮送到了他眼前,冷然道:「告訴你只能眼看,不得動手,不信容易,睜眼看仔細吧!」
  玉珮近在眼前,大貝勒還能看不清楚,只一眼,他神情震動,立時怔住。
  龍天樓鬆了大貝勒的腕脈:「是不是欽賜玉珮,大貝勒常伴帝側,應該認得出真假。」
  大貝勒臉色一轉鐵青,躬下了身。
  龍天樓翻腕收起了玉珮:「現在,大貝勒還要把我拿下嗎?」
  大貝勒猛然抬頭,環目暴睜,威態嚇人,「龍天樓,你是哪裡來的這方玉珮?」
  「貝勒爺既認識這方欽賜玉珮,就該知道,這方玉珮當然是皇上的賞賜。」
  「你什麼時候見過皇上,皇上怎麼會賞你這麼一方『如朕親臨』的玉珮?!」
  「貝勒爺常伴帝側,可以隨意出入宮禁,何不自己去叩問皇上?」
  大貝勒冰冷道:「我當然要問,你當我不敢。」
  猛轉身,大踏步向外行去。
  大貝勒這一走,滿院子的侍衛營的人,誰還敢留下,急忙跟去,霎時走個乾淨。
  龍天樓眼望大貝勒跟侍衛營的人不見,冷然一笑:「到底還是有能降你之人,能降你之物啊!」
  回身看看,偌大一個前院,到現在還沒見一個承王府的人出現,心想承王既然不在,沒有再留的必要,進去讓那位福晉碰上,恐怕又是麻煩,再說這時候也沒有見她的必要,一念及此,轉身要走。
  忽聽一個喊聲傳了過來:「王爺回府!王爺回府!」
  喊聲來自大門外,喊聲方落,承王府的人出現了,一下子從後頭跑過來十幾個,有承王府的戈什哈,也有包衣。
  他們一見龍天樓一個人站在前院裡,都為之一怔,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誰都沒問龍天樓,也沒跟龍天樓打招呼,立即避開目光,往大門方向走幾步,然後分兩邊垂手恭立。
  龍天樓當然明白這些人為什麼不敢沾他。
  大貝勒親自帶領侍衛營的高手,到處要捉拿的人,誰還敢沾?
  一頂大轎抬進了前院,八名挎刀戈什哈兩旁護衛。
  兩旁垂手恭立的戈什哈跟包衣,立即施下禮去。
  大轎進前院停下,兩名挎刀戈什哈上前掀開轎簾,轎裡低頭走出了穿戴整齊的承親王。
  龍天樓迎上去躬身:「龍天樓見過王爺!」
  承親王一怔:「龍天樓,你怎麼在這兒?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快跟我來。」
  他邁步往裡行去。
  龍天樓心知有什麼大事,他來見承親王也是有大事,正好,當即邁步跟了上去。
  八名挎刀的戈什哈里,四名沒動,四名跟上來緊隨在後。
  承親王帶著龍天樓進了書房,四名戈什哈留在門外。
  進了書房,承親王連換衣裳都顧不得,立即道:「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派人去找你,你怎麼——」
  龍天樓截口道:「王爺!天大的事,請容我先稟報下情!」
  承親王疑惑地看了龍天樓一眼,坐了下去,深吸一口氣,然後才道:「好吧!你先說。」
  龍天樓道:「先請王爺恕罪,我把哈總管弄去了。」
  承親王—怔:「怎麼說,你把哈明弄去了?!」
  「是的。」
  「怪不得府裡找不到哈明,我還當他溜出去了呢!」
  「王爺,我認為他是多知多曉的關鍵人物。」
  承親王神情一震,急忙姑起:「你是說他跟我女兒失蹤的事有關?」
  「格格的失蹤,未必跟他直接有關連,可是從他嘴裡可以問出不少東西來。」
  「你,你問過他了嗎?」
  「問過了。」
  承親王忙道:「問出什麼來沒有?」
  「至少我知道,富兒、桂兒跟那兩個護衛是怎麼死的了。」
  「他們是怎麼死的?」
  「據說,富兒、桂兒犯了錯,是福晉命那兩個護衛把她們處置了,至於那兩個護衛,則是福晉親手殺害的。」
  龍天樓邊說,邊注意承親王的臉色。
  承親王的臉色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也沒有太多的震驚,等到龍天樓把話說完,他才道;「原來他們是這麼死的。」
  「看來王爺知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是福晉事先請示過王爺?」
  「福晉做什麼事,用不著事先請示我,我是事後才聽福晉說的。」
  「那麼王爺可知道,富兒、桂兒究竟犯了什麼錯?」
  「這我沒問,不過福晉既然把她們處死了,就足見她們犯的錯不小。」
  「下人犯了大錯,王府有權把他們處死,既是如此,為什麼不光明正大當眾把她們處死,反而派兩個護衛秘密執行,把富兒、桂兒的屍首偷埋在南下窪,我問起來竟有人說把她們兩個遣送回家了。」
  承親王變色道:「龍天樓,你這是責問我,還是責怪福晉。」
  龍天樓正色道:「龍天樓不敢,龍天樓這是辦案,就事論事,為的是失蹤良久,到現在還沒有一點消息的格格。」
  承親王的臉色緩和了些,但卻掠過一片陰霾,臉上也同時閃過了一陣輕微抽搐;「福晉跟我沒什麼兩樣,有權用任何方式處理府裡的大小事。」
  龍天樓看得出來,這位承親王是在不情願,而又相當痛苦的心情下,為他的福晉掩飾,護衛他那位美艷而嬌媚的福晉。
  承親王為什麼這樣?
  龍天樓心裡泛起了一絲訝異,道;「既然王爺這麼指示,我也不便再說什麼,只是,那兩個護衛又是犯什麼罪死的呢?他們秘密執行福晉的令諭,理應有功才是,怎麼福晉有功不賞,反親手毒殺了他們呢?!」
  承親王目光一凝道:「你問過哈明沒有?」
  「問過了。」
  「哈明沒有告訴你,福晉為什麼親手毒殺了他們?」
  「不敢欺瞞王爺,哈總管本不肯說,但是王爺知道,只要落在江湖人手裡,很少有人能不說實話的。」
  「那你為什麼還要問我?」
  「有些話龍天樓不便啟齒,只是在試探王爺是不是知道。」
  承親王坐了下去,臉上再閃抽搐,聲音也突然有點沙啞:「我沒想到你會下手哈明,既然哈明都告訴了你,就是我不說也沒什麼用了,你問我是不是知道,你以為我是什麼?我是傻子?!」
  他知道!
  龍天樓心神猛震:「怎麼說,王爺您,您——恕我斗膽,王爺為什麼隱忍?怎麼能隱忍?」
  前後不過兩句話工夫,承親王好像變得很虛弱:「龍天樓,要是你喜愛某樣東西成了癡迷,你就絕不會挑剔它什麼,是不是?」
  龍天樓說不出心裡是種什麼樣的感受,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位承王福晉的淫行穢事,承親王都知道,他更做夢也沒想到,承親王會因為對他這位福晉的癡迷,而對這種最不能忍受的事加以隱忍。
  其實,每個男人都會覺得那位承王福晉迷人,但是能被她迷到像承親王這種程度的,恐怕就為數不多了。
  承親王見龍天樓表情有異,沒說話,吁了一口氣,又道:「你不是我,任何人都不是我,我不能勉強每個人都像我一樣,你們對我,應該也不必強求。」
  這話說得很明白。
  龍天樓焉能不懂,他一定神,揚眉說道:「草民自是不敢勉強王爺,任何人也無法勉強王爺,只是既是這樣,這件案子,草民就沒辦法再辦下去了。」
  承親王一怔,忙凝目望龍天樓:「為什麼?難道是她——」
  「目下草民還不敢說,不過根據哈總管的供詞,在在都顯示福晉涉有重嫌,在在都對福晉不利。」
  承親王忙站起來道:「怎麼見得她涉有重嫌,怎麼對她不利,哈明是怎麼說的?」
  龍天樓道;「丫頭、護衛之死;格格失蹤後,福晉認為是鬧狐仙,命人銷毀了格格房內所有的東西。這兩件事,前者,我認為是滅口,後者,我認為是破壞各種可能的線索。加以那天晚上,出現在南下窪,以淬毒暗器殺那名前往探視的護衛滅口的,身材嬌小,顯然是個女子,這就夠了。」
  「龍天樓,這都不能算是證據。」
  「王爺,一旦草民掌握了確切證據,到那時候恐怕很讓王爺為難!」
  承親王臉上再閃抽搐,緩緩坐下,低下頭沒說話,但旋即又抬起了頭:「要萬一不是她呢?」
  「王爺,草民也希望不是,不過以草民看,兩個丫頭之死,很可能是因為她們知道格格失蹤的真象,而格格的失蹤,也很可能是因為格格知道了些秘密。」
  承親王猛一點頭道:「好吧!那就不要再辦下去了。」
  龍天樓一怔:「王爺——」
  「龍天樓,真要是像你所說的,我的女兒可能還活著嗎?」
  龍天樓心頭一震:「這個草民不敢說。」
  「這就是為什麼我要說,不要再辦下去了。」
  龍天樓雙眉陡地一揚;「格格是王爺的親骨肉,即便她真已經有了什麼好歹,難道王爺就不想為她報仇雪恨?」
  「那是你的想法,我卻不這麼想,我已經失掉了一個我所鍾愛的,我沒有辦法忍受再失掉另一個了。」
  龍天樓沉默了一下,點頭道;「好吧!畢竟女兒是王爺的,王爺有權作這個決定,不過,臨走草民還要請教王爺兩件事。」
  「哪兩件事?」
  「第一,草民請問王爺,大貝勒金鐸,和王爺究竟什麼關係,他經常到府裡來走動,王爺是不是知道——」
  承親王截口道:「龍天樓,你不必對我暗示什麼,金鐸跟她的事,我也知道,一個是我所喜愛的,一個是我惹不起的,裝聾作啞,一可以使我喜愛的人長留我身邊,二可以保住我現在的權勢,不會落得像禮王一樣的下場,我還求什麼?」
  龍天樓聽得一陣胸氣翻騰,如今他不只是覺得這位承親王可憐,甚至覺得這位承親王卑鄙,但他還是忍住了,道:「第二,草民請問王爺,老福晉是什麼時候過世的?是怎麼過世的?」
  承親王像被針紮了一下,臉色大變,霍地站起:「龍天樓,你是說——」
  「草民沒說什麼,只是請問王爺!」
  承親王臉色恢復了些:「她是病死的。」
  「什麼病,請大夫看過沒有?」
  「年歲大了,身子骨弱了,先是頭昏,心上發悶,繼而一病不起,我找的是御醫,他沒看出有什麼別的。」
  「給老福晉看病的是哪一位御醫?」
  「葉子雲,人已經死了兩年多了。」
  「怎麼死的?」
  「這我就不清楚了。」
  龍天樓沒再問下去,—一躬身;「草民告退!」
  承親王忙道:「龍天樓,我跟你說的話,就到此為止。」
  「王爺放心,草民省得。」
  「回去後,把哈明放回來。」
  「草民回去後,馬上放回哈總管。」
  承親王道:「那就好了。」
  龍天樓沒再說話,轉身要走。
  承親王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忙叫道:「慢著,龍天樓!」
  龍天樓停步回身:「王爺。」
  「我差點忘了件大事,我女兒的事,皇上知道了,是你告訴皇上的?」
  「是的。」
  「皇上就是為這件事,才把我召進宮去問了半天,你告訴皇上幹什麼?」
  「草民以為皇上知道。」
  「我沒敢讓他知道,他怎麼會知道,我就不想讓他知道,唉!現在怪你也來不及了,怪我當初沒交代你,可是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碰見皇上啊!」
  「草民也沒有想到。」
  「聽說皇上賞給你一方『如朕親臨』的玉珮?」
  「是的。」
  「殊榮!殊榮!龍天樓,這是你的殊榮!」
  「草民知道。」
  「你還有更大的榮寵,皇上要見你。」
  龍天樓—怔:「王爺!您怎麼說,皇上——」
  「皇上讓我回來就知會巡捕營,讓你明天早朝以後,上北海漪瀾堂見他去。」
  龍天樓又復一怔:「北海漪瀾堂?」
  「明天—早,你上西安門外等著,自有人接你進去。」
  「王爺!這——」
  「這種事本不可能,可是這位皇上,跟聖祖、世宗都不一樣,不能以常情論他,他的作為,有時候根本就違反家法、皇律,可是事後證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道理,他既然要見你,你就儘管去,如果你有意仕途,打算供職官家,我可以告訴你,這是別人求都求不到的大好機會。」
  「謝謝王爺的指點,草民天生是個江湖人,只怕注定要一輩子待在江湖上了。」
  承親王微一怔,歎了口氣道:「世間事十九是這樣,熱中的人,想盡辦法磕破頭,一輩子未必求得到,淡泊的人,反而時常有不求自來的大好機會,你去吧!別忘了明早,你要是不去,皇上不會怪你,會怪我。」
  龍天樓也沒說去不去,一躬身:「草民告辭!」
  他轉身出了書房。
  承親王臉上閃過激烈的抽搐,猛然伏在桌子上,身子也起了劇烈的顫抖。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承受了多少的痛苦。
  龍天樓趕到了巡捕營,見著了統帶富爾跟白五爺,先讓白五爺派人送走了哈總管,然後再轉達承親王的意思,案子到此為止,不必再辦下去了。
  當然,富爾、白五爺詫異,當然他們會問所以。
  當著富爾,龍天樓以「不知道」、「承親王是這麼交待的」答覆。
  不管怎麼說,富爾兩肩卸下重任,倒是長吁一口氣,渾身輕鬆,滿心歡喜。
  出了巡捕營,龍天樓才把原因告訴了白五爺,白五爺靜靜聽畢,只有這麼一句話:「這位王爺怎麼是這麼個人,這位王爺怎麼是這麼個人?」
  接著,龍天樓又告訴白五爺,明早要見皇上的事。
  白五爺大為驚喜,霎時把承王府的事忘得一乾二淨,本來嘛,承王不讓再辦,那畢竟是他家的事,如今小七兒如此福緣,白五爺怎麼能不高興。
  他一蹦老高,拉著龍天樓就要上他家去慶賀。
  龍天樓的反應可大不如白五爺熱烈:「不了,五叔,明早的事,我不想去,我打算今天晚上就離京回家去。」
  「你瘋了,小七兒。」白五爺一怔瞪大了眼:「皇上是惹得起的?這是什麼事,別人燒一輩子高香都未必求得到——」
  「五叔,我可沒打算吃官家的飯。」
  白五爺臉一紅,好在天黑:「就算你不想吃官家飯,見見有什麼要緊,活這一輩子,總算你比人多了一樣,晉見過皇上,再說,你也可以趁這機會為禮王府說句話呀!禮王府往後的禍福,就在他一念之間。」
  「開玩笑,我是龍家後人,去說這種話,不是反為禮王府招禍嗎?」
  白五爺正色搖頭:「看你就不懂了,固然,伴君如伴虎,當皇帝的好惡,大半是由於自己的喜怒,可是當皇帝的一旦對誰有了好感,他怎麼樣都討皇上喜歡,別人不談,單說當今那位和中堂,炙手可熱,大紅大紫,那真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他說什麼,皇上就聽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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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30:00 |只看該作者
 龍天樓道:「五叔,和坤是個奸臣,阿諛逢迎,巧言令色,您拿我比他?」
  白五爺道:「小七兒,你聽哪兒了,我是——」
  「五叔,您不要再說了,您的心思我懂,我救過皇上,皇上欽賜玉珮,足證皇上挺喜歡我,您是讓我利用這一點趁機為禮王府說兩句話,也許碰上他高興,他交代一句,禮王府的噩運就過去了。」
  白五爺一點頭道:「對,我就是這意思!」
  龍天樓想想見老郡主跟蘭心格格的情景,再想想巴爾扎客棧相求的情景,心中的確為之不忍。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不是龍家人,禮王府不會落得如今這樣悲慘,誰都能欺負,而且騎到了頭上,這總是龍家欠人的一筆債,父債子還,龍天樓他不該盡心盡力試一試嗎?!
  一念及此,龍天樓點了頭:「好吧!那我就等見過他以後再走。」
  白五爺吁了一口氣:「這就對了,儘管我跟你爹情逾親兄弟,我該幫他護他,可是這檔子事,我總覺得姓龍的欠人家禮王府的。」
  龍天樓沒說話。
  白五爺一頓話鋒,又道:「走吧!小七兒,咱們上家裡弄兩杯喝喝。」
  「不了,五叔,明兒個得早起,今兒個我想早睡。」
  「練家子還怕起不來?喝兩杯能耽誤你多少覺?」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還是等明兒個我要走的時候再喝吧!」
  白五爺一個勁兒地邀。
  龍天樓怎麼說都不去,到底還是沒去,最後說請白五爺早些回家,扭頭就走了。
  白五爺看著龍天樓在夜色中越走越遠,他自言自語地道:「丫頭,恐怕你要弄砸了,你倔,碰上一個比你更倔的!」
  哈總管回到了承親王府,沒去見承親王,卻直奔後頭,一頭扎進了水榭,剛進水榭,就讓美福晉跟前的兩個丫頭擋了駕。
  福晉在沐浴。
  這會兒不睡還在洗澡,想必是剛才曾經香汗淋漓。
  哈總管到了美福晉這兒,是一點兒脾氣也沒有,只有垂著手等候的份兒。
  不一會兒,美福晉在裡頭嬌聲嬌氣地叫人了,兩名丫頭奔了進去,轉眼工夫,扶出了沐浴方罷,出水芙蓉似的美福晉。
  她身著輕紗晚裝,嬌慵無力,該紅的地方紅,該白的地方白,要多撩人有多撩人,可惜的是哈總管他沒敢抬頭看一眼,上前一步打下千去:「奴才給福晉請安。」
  入目哈總管的狼狽模樣兒,美福晉嚇了一跳:「哎喲!哈明,你這是怎麼了?」
  哈總管本已垂手哈腰站立,聽這麼一問,砰然往下—跪,竟流了淚:「奴才正要請福晉給奴才做主。」
  美福晉一怔:「什麼事兒!怎麼了?」
  哈總管撇開了他那些要緊的招供,從頭到尾,把龍天樓擄他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完了哈總管的敘述,美福晉砰然一聲拍了桌子,哈總管抬頭一看,美福晉臉色鐵青:「好個大膽龍天樓,他眼裡還有承王府嗎?他眼裡還有我嗎?都是那個老頭子把他慣的,我先找完了富爾再找老頭子說話,就為他那個女兒,都讓人騎到咱們頭上來了,哈明,給我備車。」
  哈總管一聽美福晉要去找,唯恐把他的要緊供詞抖露出來,忙道:「奴才還有稟報!」
  美福晉怒不可遏;「什麼事,說。」
  「稟福晉,格格失蹤的案子不辦了。」  。
  「怎麼說?」美福晉一怔:「不辦了?」
  「是龍天樓親口告訴奴才的,是王爺下的令,奴才想不會錯,要不他們怎麼會把奴才放了回來?」
  美福晉嬌媚的臉上,陰晴不定了一陣:「你跟龍天樓,別的沒說什麼?」
  哈總管心裡一驚,忙道:「奴才哪敢欺蒙您,其實奴才也不知道什麼別的啊!」
  他倒是把自己洗刷得乾淨。
  「我再問你,大貝勒帶著人在咱們府裡等那個龍天樓,要逮捕他,怎麼他跟大貝勒在咱們府裡碰過面後,大貝勒反而放走了他?」
  「奴才不在府裡,奴才不知道。」
  美福晉深深地看了哈總管兩眼。
  哈總管不安地低下了頭。
  美福晉動人香唇邊,泛起了一絲陰冷笑意:「給我備車。」
  哈總管一驚抬頭:「福晉您——」
  美福晉道:「我不是要去找富爾,我是要去找大貝勒!」
  哈總管出了一身冷汗,答應一聲,忙退出了水榭。
  美福晉冷然道:「就說我睡了,任何人不許進水榭。」
  兩名丫頭低頭恭應。
  白五爺回到了家,玉妞兒屋的燈還亮著,窗戶上映著玉妞兒婀娜剛健的美好身影。聽見了白五爺的步履聲,玉妞兒居然連動都沒動。
  白五爺搖搖頭,暗歎了口氣,拐到玉妞兒屋門前,抬手輕敲,哪知手一碰,門開了,裡頭沒上閂。
  白五爺開門走了進去,玉妞兒坐在燈下發呆,話是說了,但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您要吃點什麼?」
  燈下看玉妞兒,嬌靨顏色有點蒼白,白五爺有點心疼,也忍不住有點氣:「不用了。」
  自己拉過椅子坐了下來。
  玉妞兒道:「我去給您沏茶去。」
  玉妞兒要往起站,白五爺擺手攔住了她:「都這時候了,你怎麼還不睡?」
  玉妞兒道:「不困,不想睡。」
  白五爺看了看她:「承王府的案子不用辦了,從今兒晚上起,爹算是卸下了肩上的重擔。」
  玉妞兒不但沒什麼驚喜,甚至反應還很冷淡:「呃?」
  她沒問為什麼。
  白五爺也沒往下說,道:「你天樓哥機緣湊巧,救了皇上,得了一方欽賜玉珮。」
  玉妞兒嬌靨上頓時布上了一層寒霜:「稀罕,皇上瞎了眼,把玉珮扔進水溝裡,也不該給他。」
  白五爺猛然站了起來:「丫頭,天樓不願解釋,我弄清楚了,根本沒有的事兒,承王那個福晉不是正經女人,可是天樓他到底是龍家的人。」
  玉妞兒雙眉一揚,撇了小嘴兒:「龍家的人怎麼樣,天下烏鴉一般黑,您怎麼說我都不信。」
  白五爺有點忍不住了:「丫頭,別倔了,有人比你還倔,女孩子家不該這樣,想抓他的心也不是這種辦法。」
  玉妞兒忽然站了起來:「誰想抓他的心了,他也配,告訴您,從今後別在我面前提他。」
  白五爺氣往上一衝,沉聲道!「那正好,明兒他就要走了,幾次讓他上家裡來,他也不肯來。」
  說完話,扭頭出去了。
  玉妞兒先是一怔,繼而香唇邊閃過了陣陣的抽搐,臉上浮現—種奇異的表情,看著讓人有點害怕的表情:「好,龍天樓,咱們就看看誰別得過誰。」
  一輛單套黑馬車,停在了一堵丈高的圍牆外。
  夜色裡看這堵圍牆,覺得它陰沉沉的。
  馬車剛停好,兩扇紅門開了,開門的是個手提長劍的壯漢:「什麼人?」
  美福晉從車裡下來,身上多了件黑披風:「我。」
  提劍壯漢忙見禮,把美福晉讓了進去。
  進了門,眼前是個花園,亭、台、樓、榭一應俱全,夜景相當美。
  魁偉、高大的大貝勒金鐸,從暗影裡迎了過來:「你怎麼走後門?」
  美福晉含嗔地白了他一眼:「這時候我能走前門?」
  「有事兒?」
  「裡頭還有別人,不能進去說?」
  大貝勒金鐸沒說話,伸手擁住那水蛇似的腰肢,兩個人相依偎著走向暗影之中。
  那提劍壯漢站著沒動,生似沒看見。
  大貝勒金鐸擁著美福晉,走過一段黑暗的花間小徑,走進一間燈光微透的精舍。
  這是一間豪華、考究的精舍,模仿明武宗的「豹房」,一看就知道是個專供行樂的所在。
  一進精舍,大貝勒那粗壯的臂膀,就攔腰抱起了美福晉。
  美福晉嬌呼一聲急道:「死鬼,急什麼,我有正經事兒!」
  說著,她擰身下了地,抬皓腕輕理微散的雲鬢。
  大貝勒笑道:「我還不知道,你找我會有正經事兒?」
  美福晉美目一瞟,嬌媚無限,含嗔地打了大貝勒一下:「去你的。」
  大貝勒輕舒手臂,擁著美福晉坐了下去,坐在了一排厚而綿軟的錦墊上:「什麼正經事,說吧!」
  美福晉道:「先告訴你,哈明讓姓龍的那小子弄去了。」
  大貝勒勃然變色:「弄哪兒去了?我去找他要回來。」
  美福晉又輕拍了他一下:「你急什麼?姓龍的小子已經把哈明放回來了。」
  大貝勒怔了一怔:「怎麼說,他已經把哈明放回來了?」
  「可不,要不然我還被蒙在鼓裡呢!」
  大貝勒滿臉怒色,巨目放光:「好大膽的龍天樓,好大膽的龍天樓——」
  臉色忽一變,忙接道:「壞了,他既下手哈明,那就表示他對你動了疑。」
  美福晉揚了揚兩道黛眉:「我不在乎,哈明知道的不多,除非姓龍的他掌握到什麼證據,要不然他絕不敢動我,可是現在哪兒還有什麼證據呢?」
  大貝勒道:「江湖人的那一套我清楚,哈明知道的是不多,至少他不知道劫擄那個丫頭的事,可是多少他知道點兒別的,難保他不和盤托給姓龍的。」
  「這些我都想到了,我本想做了哈明的,可是現在不是時候,再說那個老鬼也已經下令這件案子不再追究了——」
  大貝勒又—一怔:「怎麼說,他已經下令——怎麼會?這怎麼會?」
  「怎麼不會,哈明絕不敢騙我,而且他們把哈明都放回來了,這還假得了嗎?」
  大貝勒皺眉道:「這件事有蹊蹺,老鬼不會不顧自己的親生女兒,留神他是以退為進,欲擒故縱。」
  「我倒不擔心,老鬼我是清清楚楚的,只要有了我,他能什麼都不要——」
  「少說這話,我不愛聽。」
  「喲!你這是吃哪門子飛醋啊!怎麼說我總是他承王的福晉。」
  「你誰的都不是,你是我金鐸的。」
  「我要是你金鐸的,你把你的未婚妻、那嬌格格蘭心往哪兒擱呀?」
  「我要蘭心,你可是知道的。」
  「所以呀,我都不吃醋,你幹嗎這麼大醋勁兒呀!當初我就跟你說過,咱們只能維持這種關係,永遠是這種關係,我是承王福晉,你有你的女人,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是你的,你才是我的。」
  大貝勒猛然一陣激動,兩手突然抓住美福晉的粉臂,神色怕人:「不,我要你,永遠要你,你永遠是我一個人的,要是有一天你想斷,我就——」
  美福晉既沒掙扎,也沒說話,只笑吟吟地望著大貝勒。
  突然,大貝勒像洩了氣的皮球,頹然鬆了手,低下了頭。
  「你說完了沒有,該我說了吧!我沒說要斷哪,我說了嗎?跟你斷了,往後的日子叫我怎麼過呀!只是,你我這種關係,別動真的,要不然將來兩人都痛苦。」
  大貝勒低著頭沒說話。
  美福晉又道;「丫頭失蹤的案子,老鬼既不讓辦下去了,不管是為什麼,我都不在乎,我清楚他,我瞧準了他,就算讓他知道是我幹的,作個選擇,他也會捨那一頭,倒是姓龍的小子,是咱們一個威脅,我來找你,就是為這。」
  大貝勒低著頭,話說得有氣無力:「我知道,我早想除掉他,可是他一身好武功,又是個要走就走的江湖人,動他本就不容易,現在更難了。」
  「怎麼更難了?」
  「不知道讓他怎麼救了皇上,皇上賜給他一方『如朕親臨』的玉珮。」
  美福晉猛為之驚怔:「怎麼說,他,他,皇上怎麼會——你這麼個大紅人兒,什麼都沒落著,皇上怎麼隨便把方『如朕親臨』的玉珮,給了個江湖亡命徒?你就沒去問問皇上?」
  「去了,問過了,我差點兒沒跟皇上吵起來,可是他說龍天樓在他坐騎失蹄的時候救了他,不能不賞點什麼,可是臨時身上又沒帶別的東西,只好隨手把那方玉珮給出去了。」
  「既是這樣,大可以拿別的東西把那方玉珮換回去啊!」
  「我也這麼說,可是皇上說,他是一國之君,對個江湖百姓豈能把賞出手的東西換來換去。我是既急又氣,態度不大好,皇上可能不大高興了,還告訴我明幾個早朝以後,還要在『漪瀾堂』召見他呢。」
  美福晉臉色大變:「怎麼還會有這種事,姓龍的不過是個江湖亡命徒,皇上居然——金鐸,這對你可是不大好啊!只讓他親近了皇上,他一定會排擠你,真像你說的,他跟禮王府有那種關係,弄不好他能連你的未婚妻都弄沒了。」
  大貝勒猛抬頭,滿臉驚怒,望之嚇人,但旋即他又斂去了威態:「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叫我怎麼辦呢?」
  「憑你現在的權勢,你連個江湖亡命徒都對付不了?」
  「難不在姓龍的,難在皇上啊!」
  「傻子,誰讓你對付皇上了,你不會對付姓龍的,就算到時候讓皇上知道了,皇上還真會為個姓龍的把你這個皇族親貴的貝勒怎麼樣不成?」
  「你叫我怎麼辦?」
  「我教你怎麼辦:這頭一步絕不能讓他見著皇上。」
  「你的意思我懂,行不通。皇上沒告訴我還好,既然親口告訴了我,我還能蠻幹嗎?」
  「傻子,誰讓你自己去幹了,江湖人難保沒有幾個仇家,對不對?」
  大貝勒兩眼奇光暴閃:「我懂了,可是,除了侍衛營,我沒有別的人。」
  美福晉美眸一轉:「不要緊,我有,只要你寫幾個字,我有人隨時為你賣命。」
  大貝勒一怔:「怎麼說,你有?你是堂堂的承王福晉,怎麼會有——」
  「這你就不用管了,我這個承王福晉,就不許有幾個官場以外的朋友嗎?」
  大貝勒仍疑惑地望著美福晉:「你——」
  「哎呀!噦嗦,我有人隨時為你賣命,只問你用不用嘛。」
  大貝勒猶豫了一下:「我用,只是,你的人怎麼要我寫幾個字?」
  「我一個女人家,份量能有你重嗎?你寫幾個字,我在旁邊附上一筆就行了。事不宜遲,馬上就動手,讓他見不著明天日出,看他怎麼見皇上去。有紙有筆沒有?」
  大貝勒點頭道:「有。」
  站起來行向角落一張桌子,美福晉忙跟了過去,大貝勒攤紙抽筆,美福晉一旁告訴大貝勒怎麼寫:「寫明姓名、住處,再來個殺字兒就行了,下頭署上你的名兒。」
  大貝勒想猶豫,不好猶豫,只好照寫。
  他寫好了,美福晉接過筆去,在大貝勒署名的旁邊,揮筆畫了樣東西,大貝勒沒看出畫的是什麼,美福晉已把信箋折了起來,道:「叫個能辦事的進來。」
  大貝勒一聲沉喝:「來人!」
  門開處,一名提劍漢子閃了進來,躬身施禮:「爺!」
  美福晉抬皓腕把折好的信箋遞了出去;「送交永定門內秦記老號秦掌櫃,馬上送去。」
  那提劍漢子恭應一聲,接過去施禮而出。
  大貝勒又疑惑地望美福晉。
  美福晉吃吃一笑道;「現在正事已了,可以談談咱們倆的私事了。」
  大貝勒精神一振,目射奇光,霎時像個充滿了氣的皮球,抬手熄了燈,把美福晉撲倒在厚而綿軟的錦墊上,幾乎是同一個動作——










第 八 章 恩 召
  龍天樓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仰面向上,望著頂棚發怔。
  不是因為明早面聖而興奮。
  見不見皇上,對他來說,沒什麼。
  他是在想巴爾扎的哀求、白五爺的話,想禮王府裡他見過的那幾位,獨沒想玉妞兒。
  老實說,到目前為止,不想見皇上的念頭,還有一半。
  蒙皇上恩寵召見,而不想去一窺天顏的人,普天之下,恐怕也只他這麼一個了。
  不想還好,越想越亂,亂著亂著居然微有睡意,索性不想,剛打算閉上眼就此睡去。
  突然,他聽見了什麼?!
  那是一陣極其輕微的衣袂飄風聲。
  輕微得似有還無,但卻沒能瞞過龍天樓的敏銳聽覺,他為之心頭一震。
  心頭震動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從那陣衣袂飄風聲中聽出,來人的身手高絕,屬一流中的一流。
  來京這麼久,跟不少高手朝過面,甚至會過不少侍衛營好手,都不如今夜這位來人。
  他沒想到,京城之中,還隱有這等高手。
  就在這心念轉動的剎那間,他聽見來人已到了院子裡,而且緊接著直逼滴水簷前。
  很明顯了是衝著他來的。
  來人絕不是侍衛營中人。
  這是哪一路的?
  他很快地想到了在南下窪被他追丟的那個人,縱然不是那個人,也一定是那個人一路的。
  經驗、歷練給他的直覺反應,使他挺身躍起,掠離了床。
  哪知他剛掠離床,滴水簷外就響起個低沉冰冷話聲:「好敏銳的聽覺,難怪非我不可,可惜煞星罩命,你仍然躲不過。」
  隨著這話聲,門閂砰然自斷,兩扇門豁然打開,一陣疾風捲了進來。
  外面雖微有光亮,但是屋裡沒燈,看不太真切。
  但是疾風之中帶著絲絲的破空之聲,龍天樓一聽就知道這是一蓬滿天花雨狀的暗器。
  他提一口氣,橫移身軀,躲過那蓬暗器,然後身軀乎飛疾掠,破窗而出。
  在他破窗而出的剎那間,他看見一個黑影從滴水簷前疾掠飄退,一閃兩丈多地落向院中。
  他再提一口氣,腳不沽地,疾射院中,直逼那黑影身前。
  「好高絕的修為。」
  黑影驚喝聲中,雙袖兜起一片勁風,當頭拂下。
  龍天樓前掠的身軀突然一頓,及時出掌,一眨眼間跟黑影互換了三掌,最後一掌,雙方兩掌接實,砰然一聲,黑影身形晃動微退,龍天樓也落在了黑影面前近丈處。
  他看清楚了,是個身軀魁偉的黑衣蒙面人,從頭到腳像蒙在一個黑布罩裡,只有眼部開兩個洞,兩道寒芒四射的目光,帶著驚異神色,直逼龍天樓。
  黑衣人身材的高大,一如大貝勒金鐸。
  但龍天樓看出,他絕不是大貝勒,因為他比金鐸似乎還魈偉幾分。
  兩個人之間,有著—瞬間的靜寂。
  然後,黑衣人低沉冰冷的話聲,先打破了靜寂:「聽說你身手不錯,可是沒想到你有這麼高絕的修為。」
  龍天樓冷然道:「你聽誰說的?」
  「你不必知道。」
  「告訴你我身手不錯的人,大概要你今夜非取我的性命不可?」
  「不錯!」
  「案子已經不必再查了,從今後我不犯人,還要怎麼樣?」
  「我不懂你何指,不過那是另一回事,我受人之托,是不讓你活著到五鼓天明。」
  「你應該懂,因為除了那件案子,我沒得罪過任何人。」
  「那是你的說法。」
  龍天樓一笑道,「你也不怕落了小家子氣,我胸中雪亮,你又何必再替人隱瞞,我只問,從今後我不犯人,明天我就要離京,為什麼還不肯放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讓你看見日出。」
  龍天樓忿然點頭:「好吧,除非你有把握不讓我看見日出,否則那是你們逼我打消去意,周旋到底,不讓你們原形畢露,絕不罷休。」
  「那你就試試看。」
  黑衣人緩緩抬起雙手。
  龍天樓凝立不動,道:「告訴你我身手不錯的人,除了告訴你我身手不錯之外,有沒有告訴你我姓龍?」
  「告訴了如何。沒告訴又如何?」
  「如果告訴了你,你就不該來。」
  「我知道你姓龍。」
  「看你的身手,你應該出身武林,既出身武林,就應該知道,武林中究竟有幾家姓龍的?」
  「姓龍的不少。」
  「可是不好鬥的只有一家。」
  黑衣人身軀突然震動一下:「難不成你會是當年——」
  「你既提當年,我告訴你,人在京裡,你不會不知道,我這個姓龍的有個五叔供職在巡捕營。」
  黑衣人身軀再震,兩眼奇光暴射,失聲道:「呃!你,你真是——他們怎麼沒告訴我,他們怎麼沒告訴我?!」
  「現在知道也不遲,你自己打量,有幾分把握取我這個姓龍的性命,要是自認沒把握,現在走來得及,帶個話,最好不要逼我!」
  黑衣人兩眼中的奇光—陣閃動:「你不該告訴我,你是那個龍家的人。」
  「為什麼?」
  「你可知道,你龍家的任何一個,都是江湖道揚名立萬的好對象。」
  「怎麼說?」
  「若誰能撂到一個姓你這個龍的,立即如鯉躍龍門,身價百倍。」
  「這麼說,你想試試?」
  「我正有此意。」
  「你可曾考慮到後果?」
  「有這麼個機會,就算倒下地的是我,不是你,我認為那也值得。」
  「為虛名,寧願冒殺身之險。」
  「人生在世,不是為名,就是為利,何況倒下地的並不一定是我。」
  「暮鼓晨鐘難驚執迷之人,既是這樣,你就——」
  龍天樓話還沒說完,沉喝聲中,黑衣人雙掌猛翻,疾拍龍天樓前身諸重穴。
  出手既快又狠,當真是非置龍天樓於死地不可。
  龍天樓冷冷一笑,出掌迎上,只見兩人腳下不動,轉眼間單憑雙掌互換了五招。
  最後一招,龍天樓一指突出,「噗」地一聲,在黑衣人左袖上戳了個洞。
  黑衣人驚怒暴喝,閃身撲進,雙掌揮舞,瘋狂了似地猛攻龍天樓。
  龍天樓不躲不閃,揮掌迎上。
  十招剛過,黑衣人已漸居下風,第十一招,他變掌為抓,十指如鉤,猛抓龍天樓胸腹,逼得龍天樓腳下微一退,他一雙衣袖中突然射出兩道極細的黑線,電射龍天樓胸前要穴。
  龍天樓怎麼也沒想到黑衣人袖底還有這陰狠殺著,匆忙間只有硬演鐵板橋,同時雙掌翻飛,硬截那兩縷黑線。
  黑衣人見龍天樓使出最俗的鐵板橋,冷笑聲中,十指直伸,猛插而下。
  而就在這時候,那兩縷黑線被龍天樓截得倒射而回,反襲黑衣人雙乳。
  黑衣人大驚,匆忙間疾旋身軀,算他應變快,兩縷黑線擦胸而過,而龍天樓已挺腰而起,探掌疾抓,「嘶」地一聲,黑衣人頭上黑布罩應手而落,露出一頭白髮。
  黑衣人失聲大叫,雙袖掩面,騰身飛射而去。龍天樓跟著掠起,落身屋脊,黑衣人身法相當快,背影已沒入客棧旁黑胡同中。
  龍天樓停身未追,震聲發話:「告訴他們,姓龍的不走了,決心周旋到底。」
  黑衣人已經不見了,但龍天樓的話聲在夜色裡鏗鏘有聲,字字清晰,傳出老遠,黑衣人絕不會聽不見。
  龍天樓掠下瓦面回到屋裡,坐下只一想,他立即明白了幾分。
  人,是大貝勒派的。
  不讓他看見日出。
  為什麼?
  只為怕他龍天樓見皇上。
  大貝勒挾怒離開承王府,進宮去問皇上,為什麼以「如朕親臨」的玉珮賞給龍天樓,那麼皇上既已有召見龍天樓之意,一定會告訴大貝勒。
  龍天樓原還有一半走的意思,現在他不走了。
  不走的意思,就是決定要見皇上,決心跟大貝勒這幫人周旋到底,為禮王府,為承王府,也為他自己。
  見皇上要等天亮以後。
  現在天還沒亮,可是離天亮也不遠了。
  乾脆,坐等天亮。
  龍天樓等天亮的時候,美福晉還在大貝勒那間「豹房」裡。
  房裡,有燈,不過燈光亮得很小,只有星般大,燈光昏暗而柔和。
  這樣的燈光很美,這樣的燈光引人遐思。
  燈光下的情景更美,更引人遐思。
  大貝勒跟美福晉,並頭斜躺在那寬大、綿軟的一排錦墊上。
  大貝勒赤膊,寬厚健壯的胸膛上,有一片濃密捲曲的黑毛,黑得發亮,他臉色紫紅,額上還有汗跡。
  美福晉幾乎赤裸,象牙雕琢似的嬌軀,只在腰間、腿上部位,搭了一條絲巾,嫩藕似的粉臂,高聳的酥胸,圓潤修長的一雙玉腿,全裸露著。
  她嬌靨上嫣紅微退,星眸半合,睫毛顫動,微微地喘息著,一隻手正在輕撫大貝勒那寬厚健壯的胸膛,十足的滿足之後,還在回憶甜美,享受那片刻的溫馨。
  半響,只聽大貝勒輕聲道:「時候差不多了,該有回音了。」
  美福晉兩排長長的睫毛眨動了一下,睜開一雙星眸,嬌慵無力地看了大貝勒一眼,輕聲道:「放心,我給你找的人,不是等閒人物,比你侍衛營的人高明多了,放眼京畿,找不出那麼樣的幾個來,只怕你的人這會兒已提著龍小子的腦袋往回趕了。」
  大貝勒低頭凝望那紅熱未退的嬌靨:「真要能那樣,我要好好謝謝你。」
  「你打算怎麼謝我?」
  大貝勒猛一個翻身。
  美福晉一聲嬌呼:「死鬼,你想折騰死我——」
  就在這時候,外頭響起個恭謹話聲:「稟爺,屬下告進!」
  大貝勒翻身而起,美福晉—骨碌起來,撿著身上的絲巾奔進了裡頭,大貝勒沉喝道:「進來。」
  外頭一聲恭應,房內閃進了半個時辰前銜命而出的提劍漢子,沒等他施禮,大貝勒劈頭就問:「怎麼樣?」
  提劍漢子一躬身,「回爺的話,沒成。」
  大貝勒臉色剛變,一陣香風,美福晉已到了大貝勒身邊,她身上已多了件披風,把個嬌軀裹得緊緊的:「去的人暴露了身份沒有?」
  「回福晉,聽他說沒有。」
  「你去吧!」
  恭應聲中,提劍漢子退了出去。
  美福晉一跺玉足,渾身發顫:「該死,怎麼會沒成!」
  大貝勒道:「很簡單,不是龍小子的對手。」
  美福晉厲聲道;「我不信。」
  「可是事實上你找的人沒做成。」
  美福晉恨得咬牙,又一跺玉足:「我不信他小子是三頭六臂的神仙。」
  大貝勒抬手一掌拍出,「砰」地一聲,一張紫檁木茶几四分五裂。
  美福晉嚇了一跳,不悅地道:「拿個死玩藝兒出什麼氣!」憤憤地坐了下去。
  大貝勒轉過臉道:「你找的究竟是什麼人?」
  「江湖道兒上的高手。」
  「高手怎麼會沒做成?」
  「廢話,我怎麼知道他還是比不上龍小子。」
  「現在怎麼辦?」
  「既然沒辦法不讓他看見日出,等天亮以後,只有你去應付了。」
  「我應付?我怎麼應付?不跟你說了嗎,我不知道還好,皇上親口告訴我的,我要是再動他,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那你說怎麼辦?」
  「有辦法我還問你?」
  美福晉沉默了一下,緊咬貝齒:「那恐怕只有等他見過皇上之後再說了。」
  「等他見過皇上以後再說?遲了。」
  「怎麼遲了?」
  「在承王府,我進宮見皇上的事他知道,皇上既要召見他,他不會想不到皇上一定會告訴我,如今有人襲擊他,他還能想不到是我,明兒個在皇上面前告我一狀,我吃不完兜著走。」
  「慢著,他恐怕還不知道皇上要召見他。」
  「怎麼還不知道,皇上讓你那個老鬼知會他,他既然見過了老鬼,老鬼怎麼會不告訴他?」
  「那也不要緊,他在皇上面前告你的狀,他有什麼證據?」
  大貝勒呆了一呆道:「這倒是。」
  「如今只有等他見過皇上再說了,雖然讓他見皇上對你是大不利,可是如今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大貝勒抬手又一拍本已四分五裂的茶几:「姓龍的,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別空發狠了。」美福晉瞟了他一眼:「我得走了,天亮以前我得趕回去。」
  她擰身又進裡頭去。大貝勒站著沒動,臉色怕人。
  天終於亮了。
  窗戶上微有光亮,雞也叫了。
  龍天樓洗了把臉,正要吹燈。
  「小七兒,小七兒。」
  外頭響起了白五爺的叫聲。
  龍天樓微一怔,應道:「五叔,我在這兒。」
  白五爺推門進來了,手上還提個小包袱:「我還怕你起不來給誤了呢!」
  龍天樓道:「您真太勞神了。」
  白五爺目光一凝:「你就這樣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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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32:14 |只看該作者
 「不這樣去怎麼樣去,我又不是做官兒,還要穿戴整齊。」
  「開玩笑,我就知道,我的七少爺,你不是去看朋友,是去見皇上,來,來,換上換上。」
  他拉著龍天樓到了桌旁,就桌上打開了包袱,嶄新的一件衣裳,還有一雙新布鞋。
  龍天樓道:「五叔,您這是—一」
  「這是玉妞兒連夜給你趕出來的,快試試合身不合身。」
  龍天樓眼尖,一眼就看出,衣裳、鞋,都是買的現成的,白五爺卻說是玉妞連夜趕出來的,可見老人家用心良苦。不過他對老人家這番心意,仍然暗暗感激。
  白五爺口說手不閒,拿起衣裳來就要給他換。
  他抬手攔住了:「五叔,您的好意我心領。」
  「心領?你—一」
  「五叔,皇上是要見我的人,又不是要看我的衣裳。」
  「話是不錯,可是禮不能失啊!是見皇上,不是鬧著玩兒的。」
  「江湖人本就這樣,這才是江湖人的本色,皇上他不該見怪!」
  「小七兒——」
  「五叔,我知道您是好意,我感激。」
  「小七兒,是不是因為我說是玉妞兒連夜趕出來的,你……」
  「五叔,您這是何必,衣裳不是玉妞兒做的,足證我沒有那意思。」
  白五爺為之—怔。
  龍天樓接過衣裳來包好,道:「五叔,不管怎麼說,我謝謝您跑這一趟,走吧!咱們—塊兒走,您上巡捕營等我去,見過皇上,我就上巡捕營找您去。」
  他拉著白五爺往外走。
  白五爺只有搖頭苦笑:「倔脾氣,不是你爹生的,可真跟你爹一樣。」
  出客棧,走了一段路之後,兩個人就分了手。
  白五爺去了巡捕營。
  龍天樓直奔西安門。
  到了西安門之後,嫌早了些,門還沒開呢。
  門是沒開,可是侍衛營的人早站上了。
  西安門外豈是任人逗留的。
  可是侍衛營的人都認識龍天樓了,誰都知道他有—方欽賜玉珮,儘管不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硬沒人敢走過去問他。
  過不一會兒,門開了,從門裡走出了大貝勒,他登時就是—聲怒喝:「什麼人在外逗留,給我拿下。」
  當然,他這是故意的,有心想給龍天樓難堪。
  奈何他事先沒跟他這批手下說好,他這批手下也太不爭氣,他煞有其事地喝了一聲,他這批手下卻沒—個敢動。
  臉上掛不住的,是大貝勒他自己,他氣往上衝,濃眉一揚,方待再喝。
  龍天樓已說了話:「貝勒爺,是我,龍天樓。」
  大貝勒不好發作,不好再喝令拿人了,目光一凝,故作—怔:「是你?」
  「貝勒爺不知道,今天一早,龍天樓會到西安門外來?」
  大貝勒可不敢說不知道,他道:「我知道今天—早你會到這兒來,可是我—時沒看出來是你。」
  龍天樓淡然笑道:「也許大貝勒沒想到會是龍天樓。」
  大貝勒未加思索:「也可以這麼說。」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要是昨兒晚上碰上什麼事故羈絆,也許今早龍天樓就來不了了。」
 大貝勒目光一凝:「你這話什麼意思。」
  「貝勒爺,最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時常有人狙擊龍天樓,不是龍天樓福命兩大,早就血濺屍橫,命喪黃泉了,貝勒爺您領侍衛營,是不是可以幫龍天樓查一查?」
  大貝勒道:「你為承王府辦案,等於是供職巡捕營,自己不會去查嗎?」
  「我沒想到貝勒爺還不知道承王爺已下令停辦那件案子了。」
  「呃?承王爺下令停辦了,為什麼?」
  察顏觀色,龍天樓心裡明白,承王下令停辦的事,這位大貝勒已經知道了,一定是哈總管稟報了承王福晉,經由承王福晉再傳給這位大貝勒的。
  對承王福晉跟這位大貝勒的關係,龍天樓又肯定了幾分。
  他道:「這就不知道承王爺是為了什麼了?!」
  「難道他不要自己的女兒了?」
  「格格是承王爺唯一的骨肉,焉能不要?想必承王爺一定有十分不得已的苦衷!」
  「我想不出什麼苦衷,能讓一個人不要親生女兒。」
  「就是說啊,龍天樓是個江湖小民,承王爺既有令諭,龍天樓不敢不遵,不過承王爺是貝勒爺您的長輩,格格論起來也是您的妹妹,龍天樓不能辦了,您是不是可以幫個忙,查個究竟,把格格救回來。」
  「那是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還有,你受人狙擊的事,我沒辦法幫你查,江湖生涯,難免結仇,我領侍衛營,肩負的是禁城跟禁宮的護衛,哪有閒工夫管你們江湖恩怨紛爭。」
  龍天樓笑笑道:「貝勒爺既不願管,龍天樓也無可奈何,從今後只有自己多加小心,刻意提防,免得再受扛湖宵小、卑鄙小人暗算了。」
  大貝勒聽得怒火上湧,好生難受,但卻只有吃啞巴虧的份兒。
  可是他究竟不是能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心裡是什麼感受,臉上就全帶出來了。
  龍天樓看了看他,倏轉話鋒:「龍天樓奉旨在西安門外等候,自有人引導進入紫禁城,敢莫貝勒爺就是——」
  大貝勒冷然道:「我不是,想是另有別人。」
  正說著話,一名老太監帶領著兩名太監,從西安門裡走了出來,先沖大貝勒施了—禮:「貝勒爺!」
  然後抬眼望龍天樓:「哪位是龍天樓?」
  龍天樓抱拳道:「草民龍天樓。」
  老太監道:「皇上已經下朝了,跟我上漪瀾堂見駕去吧!」
  「是!」龍天樓答應一聲,向著大貝勒欠了個身:「貝勒爺!」
  邁步走向西安門。
  老太監帶領兩名小太監轉身先行,龍天樓跟在後頭進了西安門。
  大貝勒站在那兒,望著龍天樓的背影,一雙環眼裡充滿了嫉恨。
  龍天樓仗一身絕藝,北從白山黑水,南到八閩、兩廣,幾乎跑遍了天下。
  可是進入紫禁城,這可是他生平頭一遭。
  他從沒企盼過,可也真做夢也沒想到。
  儘管憑他一身絕藝,進出禁宮大內,可以來去自如,但是那跟如今的情形絕不相同。
  在家的時候也好,行走在江湖道上也好,有關於大內禁宮的,可是聽說了不少。
  但百聞不如一見,到今天他才知道,這經過幾朝幾代盛衰興敗的九重禁地,聽說的難以比所見的十一。
  他也知道,如今所看到的,只是「一斑」,而不是全豹。
  東彎西拐一陣,最後由平地廊而東,抵達了北海最美的漪瀾堂。
  漪瀾堂東曰倚晴,西曰分涼,是整座「瓊華島」風景、建築精華之所在。
  長廊半月式之穹形,背山臨水,形勢之勝,尤過於頤和園之長廊,廊內廳堂深廣,樓閣重疊,這就是晴欄花韻之所在,腳下蓮香,池上畫舫,美如仙境。
  這時候的漪瀾堂一帶,遍佈御前帶刀的大內侍衛,隔幾步就是一個,一個個手握刀柄,莊容肅立,氣氛還真有點懾人。
  漪瀾堂內外禁衛森嚴,如臨大敵,可是皇上還沒到。
  老太監堂外停步,一聲「候著」,留下兩個小太監陪著龍天樓,他先進去了。
  這種陣仗,這種氣勢,震得住一個王公大臣,可震不住龍天樓,他站在堂外遊目四望,竟然欣賞起景色來了。
  也難怪,這種機會不多,既來了,豈能放過。
  正看著,老太監又出來了:「皇上駕到,傳旨宣召,跟我進去吧!」
  他又轉身往裡走。
  龍天樓整整衣衫,跟了過去。
  一進漪瀾堂,他就看見了皇上,就是那天晚上馬失前蹄的那位,居中高坐,左右兩旁各站著一個年輕人,—穿青袍,一穿錦袍。
  穿青袍的約摸廿出頭,龍眉風目,俊逸瀟灑。
  穿錦袍那位,年歲略大,近卅,劍眉星目,英氣逼人,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兩眼之中稜光四射,隱隱有懾人之感,有大將之風,似乎是位方面大員。
  再後頭,站著四名帶刀侍衛,另外在兩旁,還一邊各四地站著八個。
  老太監躬身哈腰走了過去,打千道:「稟皇上,龍天樓到。」
  皇上擺了擺手:「我看見了。」
  老太監哈著腰退立一旁。
  皇上抬眼望龍天樓。
  龍天樓泰然安詳,邁步走了過去,十步遠近停住:「草民龍天樓叩見聖上。」
  他施下大禮。
  「起來吧!」
  「謝聖上。」
  龍天樓一拜而起,卓立不動。
  錦袍年輕人、青袍年輕人,四道目光都緊緊盯在龍天樓臉上,一眨不眨。
  皇上抬眼望錦袍年輕人,笑問,「怎麼樣?」
  錦袍年輕人凝望著龍天樓道;「您好眼光,人品上上之選,膽識也見高人一等。」
  皇上笑了,笑得很高興:「總算有一個能讓你誇的,龍天樓,見見福貝子。」
  龍天樓一聽福貝子,心頭為之一震,馬上就知道是誰了。
  福貝子就是貝子福康安,說是大將軍傅恆的兒子,也有傳說是傅恆的夫人給皇上生的私生子,有過軍功,皇上愛如「己出」。
  不管福康安是誰的兒子,這位福貝子馬上馬下各有一身了不得的武功是實,在大清朝裡,算得上是個數一數二的人物。
  龍天樓上前一步,抱拳躬身:「龍天樓見過福貝子。」
  福康安雙眉為之一揚,垂眼望皇上:「看樣子,只有您才配讓他行跪拜大禮。」
  皇上笑了笑:「我聽說,像他這樣的人,都有一副傲骨,恐怕不錯。」
  福康安抬眼望龍天樓;「龍天樓,聽皇上說,你身手不錯。」
  「不敢,草民是憑幾分運氣,當時夜色太濃,皇上恐怕也沒有看真切。」
  「你不是挺傲的嗎?怎麼現在又謙虛起來了?」
  「草民不敢傲,可也算不上謙虛。」
  「你可知道,你給我行這麼個禮,我心裡很不痛快!」
  「草民沒有想到。」
  「怎麼說?你沒有想到!」
  「草民沒給貝子爺行大禮,分兩點理由。」
  「呃!你還有理由,哪兩點理由?」
  「其一,以草民江湖人的身份,蒙皇上漪瀾堂召見,不管真正是為什麼,總不免使人想到,聖君是禮賢下士,貝子爺經常隨侍聖君,似乎不應該在區區俗禮上計較。」
  皇上哈哈笑道:「說得好,我聽得倒是挺受用。」
  「其二呢?」
  「草民蒙皇上恩賜『如朕親臨』玉珮,貝子爺知不知道?」
  「我聽皇上說了。」
  「欽賜玉珮現在草民身上,如果草民給貝子爺您行跪拜大禮,貝子爺您受不住,草民又怎敢陷貝子爺於不忠不孝,無君無父?」
  皇上哈哈大笑,直拍座椅扶手:「你們聽聽,他的機智、口才,居然不下劉墉。」
  福康安笑了笑:「龍天樓,我不能不承認,你很會說話,可是皇上今天召見你,並不是要你炫露你的口才的,如果你只是很會說話,那未免令人失望。」
  「不知道貝子爺還指望草民有什麼?」
  「你行走江湖,憑的是什麼?」
  「仁義。」
  「仁義不足以克敵。」
  「武技只在強身、防身。」
  皇上一點頭:「說得好!」
  福康安道,「我來試試,你的武技足不足防身,能在我三招之下不敗,從今後見我面,你可以連躬身哈腰都不必,要不然,我堅持你得給我行跪拜大禮,你有意見麼?」
  龍天樓道:「貝子爺,草民是蒙皇上召見——」
  「你怎麼知道皇上不想再看看你的身手?」
  龍天樓望皇上。
  皇上微笑不說話。
  龍天樓向福康安躬了身:「草民沒有意見,貝子爺請賜招。」
  福康安道:「你站穩了。」
  話聲一落,沒見他動,人已欺到龍天樓面前,五指如鉤,探掌就抓,抓的是龍天樓的脖子。
  福康安不愧是福康安,欺身、出招都佔個快字,快得像閃電,讓人連念頭都來不及轉。
  龍天樓腳下不動,上身移挪,福康安的一抓擦頸而過。
  福康安一招落空,雙眉揚處,右腕倏沉,疾扣龍天樓肩井重穴。
  這一招應變極快,從上而下,距離又近,極不好躲。
  不知道龍天樓是怎麼躲的,只見他上身一晃,福康安這疾快無比的第二招,居然又落了空。
  福康安沉腕收招:「龍天樓,你為什麼不還手?」
  龍天樓淡然道:「貝子爺不是只許三招麼,三招之內,草民向例不出手。」
  這話聽得連皇上雙眉都一揚。
  福康安臉色微變:「你也太狂了,我就多加一招。」
  右臂疾揚,掌似靈蛇,在一剎那間向著龍天樓攻出兩招。
  雖只兩招,卻見福康安的掌影已經把龍天樓前身諸大穴罩住。
  龍天樓腳下仍不動,仍然上半身閃挪,又一連躲過兩招,然後,他出了手,手只一閃就收了回去。
  福康安抽身而退,臉都紅了。
  皇上忙道:「我沒看清——」
  福康安紅著臉道:「我感覺得很清晰,胸口上挨了一指,還好力不到一分。」
  皇上猛睜龍目:「真的?」
  「我的脾氣您最清楚,大清國還有比我更傲的嗎?」
  皇上猛然站起:「龍天樓,你可知道,福貝子號稱大清國第一好手。」
  福康安道:「您改改吧!第二,人家不過只出了一招。」
  龍天樓欠身道:「回您的話,那是因為福貝子不敢讓您失望。」
  皇上道:「你不會不知道,我也有一身相當不錯的武功!」
  這意思就是說,瞞不了他。
  龍天樓道:「那您就應該看得出,福貝子失在躁進,草民則取了巧。」
  福康安道:「龍天樓,你是不是想給我行跪拜大禮?」
  龍天樓不說話了。
  福康安望皇上:「您那方玉珮沒給錯人一一」
  轉望青袍年輕人:「十五阿哥,你滿意了?這是我生平頭一回敗在人手裡,損失大了,你怎麼補償我?」
  原來這位是皇十五子顳琰。
  龍天樓聽得心頭又猛一震。
  十五阿哥微微一笑:「我擺幾桌酒,你滿意不滿意?」
  福康安搖頭道:「天!我沒吃過酒席?」
  皇上大笑,一擺手:「你們都退下去。」
  侍衛們有些猶豫。
  福康安抬眼一掃:「連我都不行,他如果真行刺,你們哪個攔得住?」
  眾侍衛一欠身,立即退出了漪瀾堂,連老太監也退了出去。
  皇上坐了下去:「福康安,你說。」
  「為示鄭重,我看還是您說吧!」
  說什麼?
  龍天樓聽得剛納悶。
  皇上已又說了話:「龍天樓,承王府的案子辦得怎麼樣了?」
  「回您的話,承王爺下令停辦了。」
  皇上、福康安、十五阿哥都為之一怔。
  皇上道:「承王不讓辦了,為什麼?」
  龍天樓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福康安一旁道:「承王爺也許有他的不得已!」
  「什麼不得已?能連女兒都不要了!」
  「這就不是咱們所能知道的了。」
  皇上轉望龍天樓:「案子不辦了,你是不是也要離京了?」
  「是的。」
  「不,承王府的案子還要辦下去。」
  龍天樓一怔:「可是承王爺——」
  「不管他是為什麼,由不得他,女兒是他的不錯,可也總是皇族。」
  龍天樓道:「稟您,承王爺不讓案子辦下去,自有他的道理。」
  「他有什麼道理?」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草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案子如果再辦下去,不但不一定能毫髮無損地救回格格來,承王爺可能會有更大的損失。」
  「這就是為什麼他不讓辦的理由?」
  「是的。」
  「他會有什麼更大的損失?」
  「請皇上不要問,草民也不能說。」
  「我這個皇上有什麼不能問的,你當著皇上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您恕罪,事關個人隱私。」
  「你不說,我把承王召來,他也得說。」
  「皇上如果堅持要問,很可能陷承王爺於萬劫不復。」
  「呃!有這麼嚴重?」
  「草民不敢危言聳聽。」
  福康安雙眉微揚道:「我恐怕有些明白了,龍天樓,你應該知道,皇上絕不能讓這件事不了了之,如果這件事就此算罷,那麼京城的各大府邸,往後隨時都可能發生類似的事,那還了得?」
  皇上道:「龍天樓,你聽見了?」
  「草民聽見了。」
  「這件事不只關係著一個承王府。」
  「稟您,京城有侍衛營在——」
  「可是我要你辦,我信得過你。」
  龍天樓雙眉一揚:「如果您一定要草民辦,草民有不情之請——」
  「你說。」
  「別召承王爺垂問,從現在起,您就像不知道一樣,不管將來追到誰身上,請您不要袒護。」
  「你怎麼說?我會袒護,我為什麼要袒護?」
  「回您的話,這件案子追來追去,很可能追到皇族身上!」
  皇上一怔:「怎麼說,不是來自民間——」
  龍天樓道:「不是!」
  福康安揚眉道:「那更要辦,皇族之中,更不容有作奸犯科的敗類。」
  皇上眉鋒微皺,沒說話。
  龍天樓道:「請您三思,再作定奪。」
  福康安道:「老爺子,龍天樓在等您的話。」
  這位福貝子,似乎有點嫉惡如仇的意味。
  皇上抬眼問道:「龍天樓,真會追到皇族身上?」
  「草民不敢欺君。」
  「你是不是已經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是的,但是還欠缺明確證據,因為承王爺交代停辦,所以草民也就沒追下去。」
  福康安道:「承王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再追下去,可能追到皇族身上?」
  「是的。」
  「他所以交代停辦,就是因為有這種顧忌?」
  「可以這麼說。」
  福康安轉眼望皇上:「老爺子,您也有這種顧忌嗎?」
  皇上沒答福康安的話,又問龍天樓:「龍天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些什麼了?」
  「草民不敢欺蒙皇上,是這樣。」
  「是誰?」
  「草民不能說。」
  「連我這個皇上,都不能先知道一下?」
  「不是不能,事關情、理、法,欠缺明確證據,草民不敢空口指人。」
  皇上又皺了眉,他倒也沒勉強龍天樓。
  福康安道:「您為什麼—定要先知道是誰?」
  皇上面有難色:「你不是不知道,有些個人我不好動他,事不經宣揚倒還好,一經宣揚之後,不是讓我為難麼?辦,我有難處,不辦,今後我還怎麼對別人?」
  福康安肅然道:「我只知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可是——」
  「您要是再猶豫難決,那就跟承王一樣,讓這件案子不了了之,不過您要先想想看,姑息養奸,這一次不追究,那就等於慣了下次,今後這京城,說得範圍再小一點,今後這各大府邸之間,會是個什麼樣的局面?」
  十五阿哥顳琰似乎不大愛說話,這時候卻插了句嘴:「阿瑪,福康安是對的。」
  皇上雙眉揚起,猛一點頭:「好,辦。」
  福康安欠身道:「我為皇上跟皇族,還有各大府邸賀。」
  轉眼望龍天樓:「龍天樓,皇上已經下旨了,你還不接旨?」
  龍天樓撩衣下拜:「草民遵旨!」
  皇上看了看福康安:「福康安,你可真怕我改變心意啊!」
  福康安道:「您錯了,您是—國之君,如果您知道君無戲言,不會改變心意,龍天樓遵旨兩個字就說得多餘,如果您想改變心意,龍天樓這遵旨兩個字,又怎麼攔得了您?」
  皇上微微點頭,沒說話。
  龍天樓一拜而起,道:「草民還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就是關於禮王府的待遇,罪不在禮王府,草民想請您——」
  皇上道:「這算是我讓你辦承王府案的條件?」
  「草民不敢,只是江湖人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心胸,草民我眼見不平,未敢保持緘默。」
  「好一個未敢保持緘默,龍天樓,你是個百姓身份,不覺得自己管的太多了嗎?」
  「也許,但是——」
  皇上笑笑截口:「龍天樓,我知道你的出身跟來歷,當年我對你龍家人夠寬厚,如今我又破例召見你,龍家人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一句話聽得龍天樓眉梢兒微揚,道:「請您恕草民直說一句,男女間的情愛是沒有條件的,當一對有情男女情愫初動之際,也根本不會考慮到別的,情不是孽,愛也沒有罪,這是造物者賦予人的起碼慾望跟權利,人為的律法,只是一己之好惡與私心,並不盡合理。至於如今,草民當初伸手馬失前蹄,只是憑一個人的本能,不知道您是皇上,也未敢奢望您的寵召。」
  一番話聽得福康安跟十五阿哥臉色微變,但他們目光中所流露的神色,卻是讚佩多於震驚。
  皇上兩眼圓睜,目光都直了:「龍天樓,你可知道,單憑你這幾句話,我就能定你死罪,你還有餘力管別人的閒事?」
  龍天樓昂然道:「江湖俠義,人人可為真理正義慷慨赴死,草民若是因為這幾句話而讓您判了死罪,草民那是死得其所。」
  皇上瞪著龍天樓,沒說話。
  福康安道:「老爺子,您要是真有個死字,從今後您的身邊就沒人了。」
  皇上突然大笑:「福康安,我視你如己出,待你不薄,你竟能為個江湖人不惜要挾我,真讓我寒心。不過我正愁求不著這麼一個有真才智,敢直言的呢!我捨得呀?」
  福康安笑了。
  十五阿哥也笑了。
  皇上轉眼望龍天樓:「龍天樓,你不敢跟我談條件,我卻要跟你談條件,這麼辦,我有個差事給你,你給我辦個圓滿了,我就下旨赦免禮王府,怎麼樣?」
  「如果草民能以自己之力,換來您對禮王府的赦免,草民也心安理得,您請吩咐!」
  皇上道:「你可真一點也不願欠人的情啊——」
  一指十五阿哥,接道:「十五阿哥身邊缺個好幫手,你跟他一個時期,等到他放你走的時候,我就下旨赦免禮王府。」
  龍天樓聽得一怔,心頭也為之一震,皇上為十五阿哥找好臂助,這不分明暗示,打算立這位十五阿哥為儲君,如果自己有意仕途,這豈不是天賜良機,無如龍天樓他對這不感興趣,也不打算在京裡久待,正在思忖該怎麼答話。
  十五阿哥那裡已向皇上跪了下去:「謝謝阿瑪的恩典!」
  皇上擺擺手道:「起來,先別謝我,人家還沒答應呢!」
  十五阿哥站了起來,跟福康安四道目光全都盯著龍天樓,充滿了企盼神色。
  至此,龍天樓才完全明白,皇上召見他的真正用意還在這上頭,有心不願,看看那四道目光,又覺不忍,實際上他自問也覺得跟這位十五阿哥,還有這位福貝子相當投緣,何況父債子還,先人當年欠下的,也應該由他來補償。
  有此一念,他心意全變,暗—咬牙點了頭:「草民遵旨——」
  十五阿哥臉上掠過一絲喜意。
  福康安吁了一口氣:「乖乖,急出了我一身冷汗。」
  龍天樓接著道:「不過草民還有不情之請。」
  皇上道:「你怎麼這麼多不情之請,說吧!」
  「在您沒下旨赦免禮王府之前,任何人不得抓著禮王府這種短處欺負禮王府。」
  皇上點頭道:「行!」
  福康安道:「龍天樓,你放心,別說皇上已經答應了,就算皇上不答應,再有誰敢欺負禮王府,我頭一個找他說話。」
  現在禮王府等於有了雙重保護,龍天樓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當即抱拳躬身:「謝謝貝子爺,龍天樓感同身受。」
  這時老太監快步走了進來,打千道:「啟稟萬歲爺,大貝勒往這邊來了。」
  皇上立即站了起來:「他準是又來找我噦嗦了,我回宮去了,你們替我擋吧!」
  他轉身往裡行去。
  老太監忙跟了上去。
  十五阿哥道:「我懶得見他。」
  福康安道:「誰又願意見他,可是皇上交代讓咱們擋的,不見又怎麼辦?」
  龍天樓一聽就知道,這兩位對那位大貝勒不怎麼樣!那位大貝勒表面上得寵,紅極一時,威風八面,背地裡恐怕大家對他都是敬鬼神而遠之。
  隨著一陣雄健步履聲,大貝勒大步進了漪瀾堂,一見只有十五阿哥、福康安跟龍天樓在,當即就是一怔:「皇上呢?」
  福康安道:「皇上早就回去了,有事兒?」
  大貝勒道:「沒什麼事兒,我來看看——」
  定過了神,目光一凝,望著三人道:「龍天摟真行,跟誰都見面熟啊!」
  福康安道:「你弄錯了,不是他跟誰都見面熟,是十五阿哥要他這個人,硬從皇上那兒把他給求過來的。」
  大貝勒一怔:「呃!有這種事兒?」
  十五阿哥道:「從今天起,他是我府裡的護衛總教習,往後你得多照顧啊!」
  大貝勒似乎不懂什麼叫客氣,像沒聽見似的,兩眼盯著十五阿哥道:「你要他幹什麼?」
  十五阿哥道:「幹嗎非幹什麼,我挺喜歡他,跟他挺投緣的,所以把他要了過來。」
  大貝勒轉望龍天樓,冷冷道:「龍天樓,你可真是一步登天啊。」
  龍天樓淡然道:「誇獎,全托貝勒爺的洪福。」
  大貝勒道:「你們談吧!我還有別的事兒,先走一步了。」
  他轉身走了。
  十五阿哥道:「怪了,我要龍天樓關他什麼事,他好像很不樂意我這麼做。」
  福康安道:「他這個人我清楚,最見不得人強過他。」
  龍天樓道:「那倒不是,是因為我不喜歡他,對他不夠恭順,他幾次想整我沒能如願。」
  福康安道:「呃!怎麼回事?」
  龍天樓把大貝勒幾次要抓他以及為禮王府衝突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聽畢,福康安笑了,笑得很樂:「他也瞧我是眼中釘,因為我是京裡頭一個敢惹他的人,你是第二個,難怪我們瞧你投緣,行了,我沒幫十五阿哥找錯人。」
  龍天樓道:「應該說是您兩位錯愛。」
  福康安笑道:「不,不是這麼回事。皇上回宮以後,說起那天晚上你救他的事,還賞了你一方玉珮,咱們這位皇上,有他眼光獨到之處,聽皇上這麼一說,再一聽你是讓他們請來辦承王府案子的龍家人,我就知道你這個人準錯不了,今天一見,果然,人品、氣度、膽識、談吐、所學,都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
  龍天樓要說話。
  福康安抬手一攔:「別客氣,普天之下能勝過我的還不多,你要是一客氣,就顯得我太不濟。」
  龍天樓笑了,沒說話。
  「所以,我就請皇上多看看你,正好皇上也有這意思。皇上把你拉到十五阿哥身邊,有他的用意,十五阿哥跟我把你往身邊拉,也有我們自己的用意,咱們三個在這兒坐坐,讓我告訴你——」
  他一把拉住龍天樓,要坐。
  十五阿哥道:「上我那兒去多好,反正他也馬上要進府了。」
  福康安道:「也好,咱們上十五阿哥府去,邊走邊聊。」
  說「走」不是走路,而是騎馬,福康安是一個人,十五阿哥帶的有護衛,護衛讓出了一匹馬,七人六騎出西安門,直奔了十五阿哥府。
  策馬緩行,福康安接著說了下去:「十五阿哥要你,一方面是自保,一方面是為對付和坤——」
  龍天樓道:「和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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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34:06 |只看該作者
  「十五阿哥最痛恨和坤,和坤也知道,一旦十五阿哥接掌大寶,對他絕沒好處,說不定頭一個整的就是他,他曾經向十五阿哥示好,進言皇上立十五阿哥為儲君,可是十五阿哥並沒有稍減對他的痛恨,那是因為和坤依然故我,絲毫沒有改變他自己,皇上把你拉到十五阿哥身邊,是為防康熙年間的事重演,我們看得比皇上清楚,那還不至於,但卻不能不防和坤——」
  龍天樓沒說話。
  福康安接著說道:「和坤這個人,比當年的鰲拜高明多了,他作他的奸,弄他的權,另一方面,他倣傚雍正年間的「血滴子」,廣植私人勢力,臥底各府邸,遍佈各階層,為的是掌握各大府邸和每一個王公大臣。他的人品流極雜,幹什麼的都有,這麼一來,也就無所不能,防不勝防,他現在致力於培植對他示好的幾位阿哥,因之十五阿哥就不能不防一跟頭栽在他手裡,所以,十五阿哥需要能人,你明白了麼?」
  龍天樓道:「我明白了。」
  「和坤控制各府邸的手段,是無所不用其極,讓人落在了他手掌心裡,可能還一點都不知道——」
  龍天樓道:「和坤的作為,我是仰名已久,官府也好,民間也好,提起和坤,恐怕沒有不切齒痛恨的。」
  「所以,你幫十五阿哥,也等於是為國除奸,為民除害,你是這麼一位人物,就應該全力以赴。」
 「這個貝子爺放心,既是為國除大奸,為民除大害,龍天樓我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那就好,十五阿哥只有了你,足抵數萬甲兵。」
  「那是貝子爺誇獎,龍天樓自知能力有限,但卻願意全力以赴。」
  就這麼聊著,七人六騎就進了十五阿哥的別院。
  別院是停放車馬的地方,把坐騎交給了護衛們,三個人就並肩往後走。
  剛進後院,迎面來了兩個護衛,看樣子都很年輕,挺英武的,一見三人,搶步過來見禮:「王爺、爺!」
  十五阿哥點了點頭。
  福康安指著兩個護衛向龍天樓道:「十五阿哥府,好樣兒的是八護衛,都是從我身邊撥過來的,他們就是其中兩個,鐵奎、凌風。」
  一頓又向鐵奎、凌風道:「這位龍爺,是十五阿哥剛為你們聘來的總教習,見見,」
  鐵奎、凌風微一怔,似乎有些不情願地躬了身:「龍爺!」
  龍天樓含笑抱拳答禮:「不敢!」
  福康安道:「別不服氣,皇上剛在漪瀾堂召見,御前小試身手,連我都沒能走完十招。」
  鐵奎、凌風又一怔。
  福康安道:「去吧,沒你們的事了。」
  鐵奎、凌風施禮而退。
  福康安、十五阿哥、龍天樓並肩再走,福康安笑著說:「也許是讓我慣的,這八個都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能讓他們服氣的人不多,有機會教訓教訓他們。」
  龍天樓含笑道:「不敢!」
  「你錯了,這不是客氣的事,從今後你是他們的總教習了,他們得聽你的,不讓他們服貼還行?」
  龍天樓笑笑,沒再說話。
  走完了一條青石小徑,三個人踏上畫廊,進入一間敞軒,坐定,府裡的包衣剛獻上茶,十五阿哥立即召來總管,吩咐為龍天樓準備住處。
  龍天樓感動之餘忙道:「王爺,我還不能住進府裡。」
  十五阿哥道:「怎麼?」
  「我還要辦承王府的案子。」
  福康安道:「兩碼子事嘛,你以十五阿哥府護衛總教習的身份,辦承王府的案子,該出去就出去,該回來就回來不就行了嗎?」
  向著那名總管擺手道:「去吧,去吧!去收拾去。」
  恭應聲中,總管施禮而退。
  福康安凝目望龍天樓:「提起承王府的案子,你到底掌握了什麼蛛絲馬跡,到底懷疑誰?」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我可以告訴您兩位——」
  福康安道:「你放心,我們倆絕不會說出去。」
  龍天樓道:「承王福晉跟大貝勒金鐸都涉有重嫌。」
  十五阿哥、福康安猛一怔,十五阿哥失聲叫道:「怎麼說,承王福晉、金鐸一—」
  福康安一拍座椅扶手,道:「我猜著承王福晉有問題,可沒想到還有金鐸,天樓,你沒弄錯?」
  龍天樓遂把那位美福晉跟大貝勒的可疑之處說了—遍,但是他沒有提美福晉的穢行,還有她跟大貝勒之間可能有的關係。
  十五阿哥聽直了眼;「這,這怎麼會,這怎麼會——」
  福康安道:「怎麼不會,天樓剛在漪瀾堂提到承王的隱私的時候,我就琢磨出是怎麼回事了。」
  龍天樓聽出話中有因,問道:「您一定有點什麼依據吧?」
  福康安道:「當然有,這位承王福晉原是側福晉,出身不怎麼好,老一輩見過她的,都說這個女人不好,事實上打從她進承王府,承王府就沒一天安寧過。她跟老福晉水火不相容,做女兒的當然向著生身的娘,過沒多久,老福晉身故了,側福晉變成了正牌福晉,做女兒的一傷心,自己住在小樓上,除了兩個貼身丫頭,就不再理承王府的任何一個。就這麼個女人,偏偏承王跟疼寶貝兒似的。」
  龍天樓道:「您這麼一說,格格的失蹤,不但又給這位承王福晉增加了幾分可疑,如今連老福晉的死,都很可能扯到她頭上去。」
  十五阿哥忙道:「怎麼,天樓?」
  龍天樓道:「她有本事毒殺護衛丫頭,要不是經我發現,不也成了病死的?」
  福康安一拍大腿:「對……」
  十五阿哥忙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得有證據。」
  福康安道:「你放心,天樓自會去找證據,只找著了證據,就有他們好瞧的。」
  十五阿哥道:「天樓,這兩件事是大麻煩,只一張揚,就是皇族間的軒然大波,宗人府可是誰的帳都不買,在沒有證據之前,我希望你別動一點聲色。」
  福康安笑笑道:「天樓,懂吧?十五阿哥的意思是說,這不是別的事,宗人府連他都惹不起,你要是真在這兩件事上攬出紕漏,他也護不了你。」
  龍天樓道:「我懂,十五阿哥放心,我知道權衡輕重,要不然我早就採取行動了,初任您府中護衛的總教習,半點功勞沒建,我不會給您惹麻煩的。」
  十五阿哥赧然道:「天樓,你別聽福貝子的,不錯,我不能不為我的地位著想,可是有一半我也是為你。」
  福康安道:「這倒也是實話,咱們這位十五阿哥最護短了,不管是誰,只一進他的府,成了他的人,他就護得跟什麼似的。」

  龍天樓道:「謝謝十五阿哥的好意——」
  轉望福康安接道:「貝子爺能不能借給我幾個人用用?」
  福康安道:「你要幹什麼?」
  「原先我是替巡捕營辦案,巡捕營從上到下,任我調用,如今我一個人辦案——」
  「不,如今你是替皇上辦案。」
  「可是我總不能調用乾清門侍衛,更不能調用大貝勒統率下的侍衛營人手。」
  「那是當然!」
  「所以我只有向您借人」
  福康安一搖頭道:「你借遲了,我身邊的好樣兒的,都給了十五阿哥,剩下的都是稀鬆平常的,你敢用他們,我還不敢借給你呢!其實你現在是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十五阿哥這些拿刀動杖的,還不是任你調用。」
  「我是怕動用十五阿哥府的人,去辦承王府的案子不方便。」
  十五阿哥道:「不方便倒是沒什麼不方便,只要到時候你能讓我張得開口,說得出話就行。」
  龍天樓道:「這您放心,我做的事,能讓您到哪兒都抬頭挺胸,理直氣壯。」
  福康安一笑道:「那就行了!天樓,是把那八個召來,我跟他們說,還是找機會你自己跟他們說?」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我自己說吧!要不然他們只服您,永遠不會服我。」
  福康安點頭而笑:「好話,到時候別忘了通知我旁邊看看,我要看他們八個臉上那驚怒、窘迫的表情。」
  「先別捧我,您一手調教出來的八好手,我未必應付得了!」
  「你客氣,別以為我喜歡聽你說這些!」
  「我說的實話。」
  「十五阿哥未必喜歡你這種話。」
  「十五阿哥對我最好別期望過高。」
  十五阿哥笑道:「都經過了皇上的龍目,福貝子的慧眼,那還能錯得了?」
  福康安笑道:「好嘛!連我也捧上了。」
  龍天樓一整顏色道:「十五阿哥、福貝子,和坤的事,又是怎麼回事?」
  福康安道:「剛在路上,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我是想知道,和坤想怎麼對付十五阿哥?」
  「不外是在皇上那兒下功夫,派人想像康熙年間似地肆無忌單,那不大可能,可是以他的權勢跟得寵,他卻能培植別位阿哥,改變皇上的心意。」
  「他真在各府邸潛伏有人?」
  「真的,半點不假。」
  「這十五阿哥府裡呢?」
  「沒有,到現在為止,尚沒看出一個。」
  「讓您看出來,和坤就不算高明了,他要是不夠高明,又怎能手眼通天?」
  「這倒是,福康安——」
  福康安道;「十五阿哥府到現在沒有看出一個來是實,不過經你這麼一說,我倒不敢肯定地說沒有了——」
  龍天樓道:「他饒不過別人,十五阿哥是他的眼中釘、背上刺,他又怎饒得了十五阿哥?!」
  福康安悚然點頭:「說得是,那就麻煩你給查一查吧!」
  龍天樓站了起來:「那就這麼辦了,您兩位坐坐,我去該打招呼的地方打個招呼,准今天晚上進府。」
  福康安望十五阿哥:「要不要熱鬧一下?」
  十五阿哥點頭道:「該!」
  福康安轉望龍天樓:「你上燈以前回來。」
  龍天樓道:「您兩位——」
  福康安道:「別問了,上燈以前回來就是了。」
  龍天樓不得不答應,施了一禮,邁步走了出去。
  十五阿哥府雖然大,雖然是房子星羅棋布,但既然走進來過,出去還不至迷路。
  出院門的時候,遠遠望見八個人在一堆,鐵奎跟凌風在裡頭,沒過來打招呼,那八個只沖這邊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龍天樓胸中雪亮。
  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說的是他。
  沒過來打招呼,那是還沒到過來打招呼的份兒。
  龍天樓沒在意,也裝沒看見,逕自走他的。
  跟白五爺分手,去漪瀾堂的時候,是一大早。
  等到從十五阿哥府出來,在巡捕營跟白五爺再碰頭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
  當著統帶細述皇上召見,跟進十五阿哥府,當上護衛總教習的事,白五爺當然高興,可是似乎不及統帶來得高興。
  這位統帶不但拿龍天樓當貴賓,幾乎都也拿他當皇族親貴了,甚至連白五爺都沾了光,等龍天樓跟白五爺走的時候,統帶他親自送到了巡捕營大門口。
  拐過了彎,白五爺低聲笑了:「這些當官兒的,別的未必行,這方面可是靈敏得很,他指望從你這兒飛黃騰達,加官晉爵呢。」
  龍天樓淡然一笑:「恐怕有一天他會失望,因為他付出的這些熱忱永遠也得不到報償。」
  「禮王府的事兒提了沒有?」
  「提了——」
  龍天樓把為禮王府爭來的,告訴了白五爺。
  聽完了龍天樓一番話,白五爺道:「小七兒,我知道你是什麼樣個人,你無意仕途,也從不熱中,可是十五阿哥既為對付和砷拉你,你就該好好幹,不見得是為十五阿哥,你明白嗎?」
  「我明白,不為禮王府,不為對付和坤,我還不干呢!」
  「這就對了,走,咱爺兒倆找個地方喝兩盅,算是給你餞行了。」
  「餞行?」
  「從巡捕營到十五阿哥府,你總算是動了呀!」
  「不忙餞行,五叔,我跟您打聽個人。」
  「打聽個人?誰?」
  「您是巡捕營的老公事,京裡地面上的龍蛇您總熟。」
  「熟,十之八九都熟。」
  「那就行,您知道不知道,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一個身軀高大、滿頭白髮的好手。」
  「身軀高大、滿頭白髮,你找這麼個人幹什麼?」
  「這位昨天晚上找到客棧去襲擊我,聲言不讓我見著今早日出。」
  白五爺雙眉一聳:「沒錯,小七兒,我先給你餞行,咱爺兒倆喝兩盅去。」
  「五叔——」
  「聽我的,我知道有家清真館兒,手藝還真不賴。」
  白五爺堅持非先餞行不可。
  龍天樓有點兒明白了,沒再說話,任由白五爺帶路往前走。
  白五爺一直把龍天樓帶到了「打磨廠」,拐進了一條小胡同,一進胡同就看見了,招牌掛得老高,黑底金宇,寫的是「馬記」清真館。
  進了門,座兒上八成,只有角落裡還有幾副座頭,四五個夥計忙得滿頭是汗,清一色的精壯小伙子,一個個胳膊老粗,打起架來,準能一個抵幾個。
  白五爺帶龍天樓角落裡坐下,夥計們一時忙不過來,還沒過來招呼,白五爺低聲道:「小七兒,先瞄瞄櫃台裡。」
  他說遲了,龍天樓的一雙銳利目光,早就投向櫃台了。
  櫃台裡,坐的是個瘦老頭兒,五旬上下年紀,黑瘦、雞眼、鷹鼻,山羊鬍,一副陰險像,一雙手皮包骨,十個指甲幾寸長。
  「看出什麼來了麼?」
  「北京城真是臥虎藏龍,練家子內外雙修的好手,兩隻手上有獨特的功夫。」
  「好眼力,我早看出他練的是『大鷹爪』,可就想不出他是哪一路的神聖。」
  「我知道有個『大鷹爪』陰檜——」
  「對!」白五爺輕輕一拍桌子:「我想起來了,早年塞外的大凶,據說經常往藏邊去,還兼擅密宗。」
  「這麼個人物,待在這家清真館管帳,不嫌太委屈了麼?」
  「未必,這家清真館有來頭,吃糧拿俸的絕不在這兒鬧事兒,專吃地面兒的,規費也收不到這兒。」
  「東家是幹什麼的?」
  「跟個『官』字扯不上邊兒。」
  「那也許交遊廣闊,人頭兒熟。」
  「也不見得,據我所知,這兒的主兒,很少跟地面上的人物來往。」
  「他又是哪位神聖?」
  「『白頭判官』馬回回。」
  龍天樓心頭一跳;「白頭判官?」
  「白頭者,滿頭銀髮也,判官者,身軀恍若半截鐵塔也。」
  龍天樓笑了:「五叔,是要好好喝兩盅,該我做東。」
  「該是該,可是哪有長輩吃晚輩的。」
  龍天樓笑了。
  夥計過來一個招呼了,白五爺點了幾個萊,還帶兩籠牛肉蒸餃。
  酒喝了三杯,白五爺道:「小七兒,要不要撒泡尿去?」
  龍天樓一點就透,一笑而起,到櫃台一問,老帳房陪著笑往裡指,笑比不笑還難看。
  往裡,是一條窄走道兒,黑忽忽的,不知道通到哪兒?
  順著走道兒往裡走,盡頭原來是廚房,鍋碗瓢杓正熱鬧,茅房就在廚房邊兒,可是靠這邊,另有一扇窄門虛掩著。
  廚房裡正忙著,跑茅房的也沒第二個,龍天樓推開窄門兒就閃了進去,順手又把門掩上。
  進窄門兒眼前一亮,一個小院子,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廂房也好,上房也好,可都是靜悄悄的聽不見人聲。
  難不成沒人在?
  可就在這時候,上房裡傳出了一聲輕哼。
  輕哼是輕哼,可帶著相當大的痛苦。
  龍天樓微一怔,抬腿跨步,人已到了上房門口,凝神聽,聽不見哼聲,可卻聽見一細細索索的輕響!
  龍天樓輕推房門,房門應手而開,眼前是廳堂,沒人,悉索聲傳自東邊耳房。
  龍天樓跨步進去,轉向東耳房,抬手掀開布簾,他馬上看見了。
  驚心動魄的景象。
  一個身軀高大,獅鼻海口,銀髮滿頭的老人跪在地上,上身赤膊,下身只穿一條褲子,雙臂軟垂,兩眼緊閉,渾身劇烈顫抖,汗如雨下,肌膚蒼白,不見一點血色。
  龍天樓是個大行家,一看就知道,銀髮老人被人以獨門手法制了穴道,正在受痛苦煎熬,連有人到了眼前他都不知道。
  龍天樓不敢確定這人是不是昨夜客棧襲擊他的人,但是看頭髮,看身材,再加上是白五爺帶他來的,應該不會錯。
  龍天樓輕輕咳了一聲。
  這一聲驚動了銀髮老人,他睜開一雙環目,只一眼,臉上便現出驚恐之色,但是隨即他又閉上了兩眼。
  龍天樓道:「『一指搜魂』手法,久未見於中原武林,你據實答我問話,我解你穴道,除你痛苦。」
  銀髮老人又睜開了一雙環目,但是嘴張了幾張,竟沒說出話來。
  龍天樓隔空出掌,向著銀髮老人左乳拂了過去。
  銀髮老人立即抖得不那麼劇烈了。
  「龍家絕學,沒有解不開的穴道,脈通三分為的是什麼?若不據實答我問話,我就仍然閉上你的血脈,撒手不管。」
  銀髮老人把頭點了幾點。
  龍天樓道:「昨夜客棧找我,是受誰的指使?」
  「大貝勒。」
  「你是大貝勒的人?」
  銀髮老人搖頭。
  「那麼大貝勒金鐸給了你什麼好處?」
  銀髮老人又搖了頭。
  「人不圖利不起早,大貝勒既然沒給你什麼好處,你替他賣命殺人,是為了什麼?怕他?」
  銀髮老人再度搖頭。
  「這就怪了,他既沒給你好處,你又不怕他,為什麼你會聽他的,難道真如你所說,殺一個龍家的人,容易揚名立萬?」
  銀髮老人四度搖頭。
  「那究竟是為什麼?」
  「不,我不能說。」
  「說了你就有殺身之險?」
  銀髮老人點了頭。
  「可是你要是不說,就要忍受比死還要痛苦的『一指搜魂』煎熬。」
  「螻蟻尚且偷生,好死總不如賴活著。」
  「你要明白,我既然找到這兒,伸一根指頭,也能要你的命。」
  「那死的也只不過是我一個人而已。」
  「你還擔心誰會死?」
  銀髮老人臉上閃過抽搐,沒說話。
  龍天樓有點明白,銀髮老人一定有什麼顧忌,一定有什麼難言之臆。
  他道:「你是不是受了什麼脅迫?」
  銀髮老人點了頭。
  「受誰的脅迫?」
  銀髮老人沒有反應。
  龍天樓吸了一口氣:「好吧,我不讓你為難,我問別的,你為什麼在此受『一指搜魂』之苦,是因為我龍某人見到了日出,還活著?」
  銀髮老人點了頭。
  「那麼,是誰下的手?」
  銀髮老人沒反應。
  「是不是前面櫃台裡坐的『大鷹爪』陰檜?」
  銀髮老人大吃一驚,「你,你知道陰檜?」
  「可巧我知道。」
  銀髮老人低下了頭。
  「是不是他?」
  銀髮老人沒有反應。
  「我可以殺你,甚至可以把這件事抖露出來,去牽扯大貝勒,但是念你是受人脅迫,我不願那麼做。把你所受的脅迫告訴我,我也許可以幫你個忙,甚至幫你掙脫桎梏,脫離苦海。」
  銀髮老人猛抬頭,激動異常:「我感激,我更慚愧,好意我只能心領,除非他們肯放手,否則任何人幫不了我的忙,任何人救不了我,請放心,他們還不會置我於死地。在此我先奉告,以後他們要是還令我殺你,我還是會聽他們對你下手,能否殺得了你,那是另一回事,大不了再受一次『一指搜魂』的痛苦!」
  龍天樓看了看銀髮老人,暗暗一歎,轉身要走。
  銀髮老人忙道:「龍少爺,請幫個忙,閉住我的血脈。」
  龍天樓明白,銀髮老人是怕人知道,當即隔空點了一指,轉身走了出去。
  從窄門進入走道,從走道回到前頭,還好沒被人發覺。他剛往下一坐,白五爺就問;「怎麼樣?」
  龍天樓把看見的說了一遍。
  聽畢,白五爺立即道:「沒錯,那是『白頭判官』馬回回,只是這件事透著稀奇,他不是大貝勒的人,不怕大貝勒,可見不是大貝勒脅迫,那麼還有誰會為大貝勒出這個力呢?」
  龍天樓淡然道:「恐怕要問陰檜了。」
  「陰檜?小七兒,陰檜的來頭可比姓馬的大多了,姓馬的是東家,姓陰的卻屈居帳房,又是件稀奇事兒。」
  「問陰檜,他會說得一清二楚。」
  「現在就動?」
  「不急,我讓他自動一樣—樣告訴我。」
  白五爺詫異道:「你是說——」
  「喝酒,五叔。」
  龍天樓舉了杯。
  白五爺納悶地望了望龍天樓,只好也舉起了酒杯。
  龍天樓不到上燈時分,就去了十五阿哥府,到了十五阿哥府前,他發現大門口車水馬龍,由那位總管帶著幾個人在那兒哈腰恭迎,慇勤接待。
  他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也不願湊這份熱鬧,扭回頭,拐個彎兒,他從偏院進了十五阿哥府,走的還是停放車馬的那個院子。
  「站住!」
  他剛進偏院,一聲沉喝傳了過來。
  龍天樓停了步,抬眼看,從那通正院的院門那邊,並肩走過來兩個人,兩個英武的年輕護衛。
  龍天樓一眼就認出,這是福康安「送給」十五阿哥那八護衛裡的兩個。
  當然,他也清楚,他出府的時候,看見那八個交頭接耳,在一塊兒嘀咕的就是他龍天樓,也就是說不會沒看見他龍天樓,不會不知道他龍天樓是個幹什麼的,現在裝不認識他,唯一的原因是不服氣,想給他好看。
  索性,龍天樓他也來個不吭聲,靜觀其變。
  兩個年輕護衛一直逼到他跟前才停住,四道目光冷冷一打量,左邊那個先說了話,語氣真和氣:「你是幹什麼的,這麼大膽,知道不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隨便亂闖?」
  不容龍天樓說話,右邊那個接著道;「最近京裡不太平靜,不是鬧偷兒就是鬧賊,鬼鬼祟祟從這兒溜進來,這還用問嗎,先揍他一頓,再把他送交九門提督衙門。」
  說揍,兩個人都沒動手。
  當然,那用意是等龍天樓開口說明,然後再趁機下台,「整」龍天樓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可是,偏偏龍天樓給他倆來個只微笑不說話。
  那兩位有點發愣了,左邊的道:「哎,問你話呢,你是聾子還是啞巴?」
  龍天樓不吭氣兒。
  怎麼辦,接下來應該就是抓他進去見主子,再不就真動手。
  可是抓進去見主子不行,那是自找倒霉。
  眼下就只有動手一條路了。
  龍天樓這一招高,逼得你騎虎難下,看你怎麼辦。
  那兩個是既下不了台,也沉不住氣了,右邊那個伸手抓了過來。
  他以為,龍天樓這下即便不出手,也非開口說話不可。
  豈料,龍天樓又來個歪樣兒的,一動不動,任他抓。
  要命了,不能當真抓,可也更不能半途收回手。
  幸虧,左邊那個機靈,反應快,抬手攔住了同伴的手:「不急,問清楚他再說。」
  右邊那個趁機收回了手。
  龍天樓忍不住笑了。
  這一笑,笑得那兩個覺得臉上發燙,也不免有三分氣。
  右邊那個瞪眼道:「笑什麼?」
  龍天樓仍不說話。
  「你——」
  你怎麼?這可是大麻煩!
  問清楚了再說,誰問?誰問也沒用,龍天樓就是來個不吭氣兒。
  這下,既不能真動手,又不能放人走,僵在那兒,抓瞎了。
  左邊那個夠機靈,右邊那個也想出了個自以為聰明的辦法,一聲:「我去叫人去。」轉身要走。
  龍天樓突然開了口:「兩個對付一個不還手的還不夠,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左邊的一怔,右邊的猛然回過身來。
  龍天樓接著又說了話;「你們沒辦法了是吧,等著看我的吧!」
  那兩個,只是乾瞪眼的份兒。
  進了正院,另六個正在到處走動,見龍天樓來了,又見那兩個臉沒笑容地跟在後頭走過來,一時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居然都沒敢輕舉妄動。
  龍天樓心裡暗笑著遊目四顧,十五阿哥府的這個院子,不能說不夠大,可是這時候人都滿了,樹蔭下、花叢裡、長廊底下,站的都是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男的盛裝,女的花枝招展。一看就知道全是來自各大府邸的,不是皇族親貴,就是王公大臣。
  十五阿哥府,今兒晚上有什麼盛會?
  龍天樓心裡嘀咕著,卻發現有不少的年輕姑娘們,正衝他指指點點,他好生不自在,扭過頭拐了彎兒。
  「哎,你過來一下。」
  一個嬌滴滴、脆生生的話聲從背後傳來。
  龍天樓不知道是叫誰,忍不住回頭看看。
  「看什麼,就是叫你呀!」
  龍天樓看見了,樹蔭下三個人,一個公子哥兒似的年輕人,正陪著兩個花枝招展的旗裝姑娘,兩位姑娘裡,穿大紅的那個,手裡拿著條手絹兒,正衝他揮動著。
  不知道便罷,知道了還能不過去?
  龍天樓硬著頭皮過去了,到了樹蔭下,他又來個不說話。
  這回是真不想說話,再說他也不知道這三位的身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來個起碼的禮貌,他又不情願。
  還好,穿大紅的那位先說了話,邊說話,還邊拿水汪汪的妙目上下打量龍天樓:「你是跟客人來的呀,還是十五阿哥府的?」
  龍天樓道:「我是十五阿哥府的。」
  「你在十五阿哥府,是個幹什麼的?」
  「我是十五阿哥府的下人。」
  「十五阿哥府的下人?十五阿哥府什麼時候有這麼好模樣兒的下人,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我剛進府。」
  「你是哪一旗的?」
  「我不在旗。」
  那位公子哥兒冷然道:「那怪不得這麼不懂規矩,見了人,連個起碼的禮數都不懂。」
  穿身綠的姑娘道:「怪人家幹什麼,人家不在旗,又是剛進府。」
  「就是嘛!」穿大紅的姑娘,含嗔地瞟了公子哥兒一眼,轉望龍天樓:「別怕他,有我們姐兒倆呢,你既然不在旗,是哪兒的人哪?」
  「關外。」
  「哎喲,關外來的呀!怪不得呢!瞧這個頭兒長得多好——」
  真不知道「關外」跟「個頭兒」扯得上什麼關係。
  話鋒微頓,她接著又問:「那,你姓什麼?叫什麼呀?」
  「我姓樓,叫樓天龍。」
  「樓天龍,哎呀!多好的名字,可不就像條天上的龍嗎?嗯!我得跟十五阿哥把這個人要到我那兒去。」
  龍天樓聽得剛一怔,忽聽滿院子的人起了一陣小騷動,那三位忙抬眼看,龍天樓也跟著瞧,只見福康安遠遠地走了過來。
  福康安看見了,豈不當場拆穿。
  龍天樓眉鋒一皺,想溜開。
  穿大紅的姑娘眼可真尖:「別走,怕什麼,有我們姐兒倆呢!」
  話說到這兒,揚起手絹兒就尖聲叫:「哎,福哥,福哥,來一下,來一下。」
  福康安聽見了,也看見了,邊跟旁人打招呼,邊走了過來,來到近處一眼看見了龍大樓,一怔:「你——」
  穿大紅的姑娘忙接了口:「你什麼呀!人家剛進府的,不懂咱們那麼多規矩,別嚇著人家,是我叫他過來說話的。」
  福康安一時滿頭霧水,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穿大紅的姑娘接著道:「福哥,你跟十五哥交情好,這個忙說什麼你得幫,待會兒你幫我跟十五哥說說,他這個新來的下人樓天龍,我要了。」
  福康安又一怔,可是這位福貝子聰明絕頂,馬上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哈哈一笑道:「我還當把我叫過來有什麼事兒呢,原來是為這呀!」
  「可不,這個忙說什麼你得幫。」
  福康安微笑道:「這個忙我想幫,可是你把金山銀山給十五阿哥,恐怕他都不會換。」
  話說完,拉著龍天樓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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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39:31 |只看該作者
 穿大紅的姑娘在背後叫了起來:「哎……哎,福哥,你怎麼走了——」
  福康安扭頭一笑:「我呀,我面子不夠大,你自個兒跟你十五哥說去吧!」
  「你敢——氣死人了。」
  就這一句,沒再聽叫了。
  福康安拉著龍天樓避開了人群,笑著道:「天樓,你捅了馬蜂窩,這位跟禮王府的明珠一樣難纏,待會兒你自個兒應付她吧!」
  龍天樓一怔:「貝子爺,那位是——」
  福康安道;「裕親王府的海珊格格,出了名的任性刁蠻,另兩位是貝子玉琪、格格海若。」
  龍天樓皺眉道:「我哪兒知道哇?」
  「不知道應該不罪,可是那位不管這一套。」
  龍天樓聽得暗暗皺眉。
  福康安拉著他進了一間精舍,十五阿哥由兩個包衣侍候著,正在換衣裳,一見兩個人進來,忙道:「行了,正主兒回來了。」
  龍天樓一怔:「正主兒?十五阿哥——」
  「小福,你還沒告訴他呀?」
  「還沒呢,現在跟他說也不遲。」
  福康安拉著龍天樓往下一坐,接道:「天樓,十五阿哥今兒晚上盛宴待客,各大府邸的都請遍了,為的是讓他們知道,皇上替他聘了個護衛總教習。」
  龍天樓猛一下站起:「十五阿哥,這可不能!」
  「怎麼不能?」
  「我怎麼當得起——」
  「怎麼當不起,名大府邸之間興這個,好這個,你能不讓十五阿哥誇耀一番,各大府邸的這些位,沒有不愛這調調兒的,反正也是藉機會聚聚吃一頓,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往後多給十五阿哥盡點心不就得了。」
  「可是——」
  「可是什麼呀?天樓。」十五阿哥道:「我帖子發了,客人也都到了,能跟人家說,請回吧!我不請了。」
  龍天樓沒說話,事已至此,他還能說什麼,心裡著實很感動。
  福康安向著十五阿哥道:「我告訴你件事兒,你這位總教習,給你找來大樂子了——」
  他把龍天樓逗那位裕王府海珊格格的事,說了一遍。
  十五阿哥聽完大笑,都笑得直不起腰來了:「我不管,誰惹的誰自己應付,我不管。」
  話雖這麼說,十五阿哥能這麼笑,想來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的。
  龍天樓暗暗鬆了一口氣,道;「貝子爺,我也告訴您一件事——」
  他把那兩位護衛想整他的經過,說了一遍。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笑了,福康安直拍手:「天樓,還是你高,你行,那八個是頭一回挨人整,不過你小心點兒,他們八個不會善罷干休的。」
  讓龍天樓小心點兒,可見福康安平素是怎麼慣他們的了。
  有這麼個主子撐腰,那八個會把誰放在眼裡去。
  十五阿哥穿好衣裳,嶄新的長袍馬褂兒,威武之中還帶著幾份飄逸瀟灑。
  福康安在旁逗趣道:「真不賴,人家都說我是少有的美男子,今兒晚上當著你,恐怕我要退避三舍了。」
 十五阿哥道:「要退避咱倆一塊兒,海珊眼珠子長在頭頂上,她可不輕易叫誰到跟前去說話呀!」
  龍天樓還能不明白這意思,道:「王爺開玩笑了。」
  「開玩笑?你問他。」十五阿哥指著福康安道:「各大府邸裡有沒有那位格格看得上的,她平素愛理誰?」
  福康安突一皺眉道:「喲,天樓惹了海珊不打緊,惹了另一個才是大麻煩。」
  龍天樓一怔。
  十五阿哥道:「你說誰?玉琪呀!」
  「不是他還有誰,他平素不是纏得海珊挺緊的嗎?」
  「海珊哪會假他詞色?」
  「壞的就是海珊從不假他詞色,如今海珊對天樓這樣,他不酸死才怪!」
  「沒什麼大不了的,這種事本就是各憑本事,海珊不愛理他那怎麼辦?這又不是海珊見著天樓以後的事,以前一直都這樣,那能怪誰?」
  十五阿哥說著話,轉身到重簾後捧出一疊新行頭,遞給龍天樓,道:「換上吧,天樓,馬上就要開席了。」
  龍天樓微怔道:「王爺,這是——」
  福康安道:「十五阿哥特地為你準備的,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刀尺你好哩。」
  龍天樓接過了衣裳,但是他道:「王爺,謝謝您的好意,我能不能不換?」
  「不換!為什麼?」
  龍天樓道:「我穿上新衣裳,渾身不自在。」
  福康安一拍坐椅扶手,笑著站起:「怪不得我一見你投緣,連這點毛病都一樣,我也是不能穿新衣裳,一穿新衣裳,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十五阿哥道:「小福,你別跟著起哄好不好?」
  「我跟著起哄?」福康安道:「算了吧!就這樣海珊還對他那樣呢,再刀尺刀尺怕不讓整個京城為他瘋狂,到那時候就有你受的了,你是讓他一天到晚應付這些個,還是讓他給你辦正事?」
  十五阿哥呆了一呆:「這倒是,好吧!聽你們的。」
  他又把那疊新行頭接過去放了回去。
  福康安道:「別讓客人久等,咱們走吧!」
  十五阿哥道:「走。」
  一聲「走」,三個人並肩出精舍,十五阿哥居中,福康安、龍天樓一左一右。
  有這麼兩位在左右,眾家皇子哪能比得上,十五阿哥還能不一帆風順,無往不利?
  穿小徑,走長廊,剛才那麼多賓客,如今一個都不見了。
  有的只是隔不遠一個的十五阿哥府的護衛。
  還沒到大廳呢,老遠就聽見亂哄哄的。
  等進大廳一看,乖乖,黑壓壓的一片,滿廳都是人,滿廳都是撲鼻的脂粉香。
  眼前這座大廳裡,足足擺了二十桌,中間還有空地。
  三個人進廳,突然一靜,接著又是一陣騷動,起立的起立,躬身的躬身,請安聲、招呼聲,此起彼落。
  就在這些聲音裡,突然傳來一聲嬌呼;「天樓。」
  龍天樓定睛一看,不由心頭一陣猛跳,禮王府的明珠格格站著直招手,老郡主、蘭心格格都在一桌上,老郡主一臉的詫異色,蘭心格格那雙目光,讓他心跳得更厲害。
  他點頭招呼,向老郡主躬了躬身,跟著十五阿哥、福康安又往裡走了。
  福康安從十五阿哥身後偏過頭,輕聲道:「天樓,多少年來,這是禮王府的人,頭一回出來做客,而且是十五阿哥的貴客。」
  這意思龍天樓還能不懂?心裡登時一陣激動,又是一陣感激。
  三個人主位上站定,霎時一片寂靜,十五阿哥舉杯說了幾句話,然後落座就開了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十五阿哥又舉杯站起;「諸位,今天請大家來,只為讓大家認識一下我剛禮聘的護衛總教習——」
  福康安拉著龍天樓站了起來:「與其說是十五阿哥禮聘的,不如說是皇上賞給他的,這位,龍天樓——」
  裕王府的海珊格格尖叫站起;「好哇,他告訴我他是十五阿哥府的下人。」
  福康安低聲道:「天樓,該你了。」
  龍天樓不慌不忙:「格格,護衛總教習,不是下人是什麼?」
  「你為什麼不說是皇上——」
  「格格原諒,我不敢隨便攀扯皇上——」
  「那為什麼你告訴我你叫樓天龍?」
  「樓天龍?不會吧!怕是格格聽錯了?」
  「胡說——」
  福康安道:「明明是龍天樓,他怎麼會告訴你是樓天龍?」
  「福哥你還幫他,不信你問玉琪,他也聽見了。」
  貝子玉琪道:「我沒留意,好像是樓天龍,又好像是龍天樓。」
  海珊格格有三分氣惱:「你呀,你要死了,你?!」
  哄然一陣大笑,把海珊格格笑坐了下去。
  龍天樓的眼光忍不住往那邊瞟,明珠一臉的興奮,老郡主仍是一臉詫異,蘭心格格的目光,仍讓他心悸。
  就在這時候,八護衛裡鐵奎、凌風跑了進來,先衝上座一躬身,然後轉身向外,鐵奎高聲發話:「諸位,我們這位總教習有一身高絕的好功夫,由我們八護衛陪他即席演練幾套,給各位助助興。」
  滿座的賓客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試問誰不愛熱鬧?當即就是一陣打雷似的掌聲,有些年輕好事的,嚷起來差點沒把屋頂掀了去。
  福康安低聲道:「來了吧,天樓,這八個傢伙,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
  十五阿哥臉色不大對:「這不大好吧!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福康安道:「這種時候,這種地方才好呢!讓你的總教習露兩手給他們看看,看往後還有哪一個敢惹你,各大府邸差不多都到齊了,這種機會哪兒找去?!」
  十五阿哥轉臉望龍天樓:「天樓——」
  龍天樓含笑站起,沖鐵奎跟凌風道,「把他們六個叫進來吧!」
  鐵奎、凌風好生興奮,自以為可以讓這位新任總教習好看了,怎不興奮,轉身過去大叫:「總教習有令,你們六個進見哪!」
  這一聲,像極了「法門寺」裡的賈桂兒,惹得眾賓客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笑聲中,那六個矯如捷豹,帶著一陣風竄進了大廳,八個一排,笑嘻嘻地向龍天樓唱個肥喏:「總座指點!」
  龍天樓邁步離席,滿座賓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其中有幾對盯得他特別緊,他雖然沒看,卻能清晰地感覺出,而且知道那都是誰。
  其實他明白,十五阿哥跟福康安,一直也只是「聽說」而已,又何嘗不想看看他的「真才實學」?
  到了席中央那塊空地上,那八個連退三步,讓出了些地方。
  龍天樓看看周圍,點頭道:「地方是夠大了。」
  那八個一怔,鐵奎道:「就在這兒?」
  「不在這兒還能外頭去不成?總不能讓所有的貴賓離席上外頭站著去!」
  凌風道:「可是這兒地方小了些。」
  龍天樓道:「夠大了,往後凡是跟著我的人,都得能適應這種地方,江湖上隨便抓一個二三流角色來,都不會嫌這個地方小,你們是福貝子一手調教出來的有名的八護衛,難道還嫌活動不開嗎?」
  福康安叫道:「好傢伙,連我也捎上了,都是你們八個給我惹來的。」
  那八個各有一身傲骨,哪聽得了這個,鐵奎一點頭:「恭敬不如從命,您說這兒就是這兒吧!」
  龍天樓目光一凝:「先報個名我聽聽。」
  鐵奎抬手指點:「我叫鐵奎,他叫凌風,依次是華光、海明、金彭、英奇、福青、蒙德。」
  「你們八個都在旗。」
  凌風道:「都是三旗出身,英奇跟蒙德都是蒙古好手裡挑出來的。」
  「恐怕精擅蒙古摔跤。」
  英奇、蒙德傲然點頭:「當然!」
  龍天樓道:「好極了,咱們怎麼個演練法?」
  華光道:「您是總教習,我們聽您的。」
  龍天樓道:「那麼咱們先來個容易的。」
  話落,抬手一抓,丈餘外,十五阿哥席上他那只「景德」細瓷酒杯疾飛人手。
  十五阿哥、福康安一怔。
  滿座賓客一聲驚呼。
  那八個也為之一怔。
  然後,龍天樓抓著酒杯的手攤開了,酒杯四平八穩地在掌上,他笑吟吟地望那八個:「看清楚了,這不是空杯,八分滿的一杯,剛才點滴沒灑,再看。」
  「再看」兩字剛出口,那只盛酒八分滿的杯子已離掌飄起,緩緩地向著十五阿哥席上飛去。
  不知道是誰一聲驚叫,然後就是鴉雀無聲,滿座賓客瞪大了眼,齊望那只酒杯。
  那只酒杯緩緩飛到十五阿哥席上,緩緩落了下去,還是剛才的地兒,分毫不差。滿座賓客瞪大了眼。
  那八個眼都瞪圓了。
  突然,怪叫、驚歎之聲四起,掌聲如雷。
  老郡主兩眼濕了。
  蘭心格格臉上帶著微笑,美目中異采閃動。
  叫得聲音最大的,是明珠格格。
  興奮若狂,拍手拍得最厲害的,是海珊格格,生似龍天樓是她什麼人。
  龍天樓望著那八個:「既然說是演練,你們八個就跟著我演練一回吧!」
  那八個定過了神,英奇眉梢挑得老高,道:「內功、氣功這一類的玄玩意兒,我們不在行,也從沒學過。」
  龍天樓笑笑道:「你們既然說它玄,那我就來樣你們認為紮實的,請哪位女客出來幫個忙?」
  「我來。」
  海珊格格反應挺快,一躍而起,扭著奔了過來。
  明珠格格叫慢了一步,氣得噘了小嘴兒,香唇動了幾動,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海珊格格直衝到龍天樓面前,仰著臉,滿臉是興奮的笑容:「樓天龍,你真行,叫我幫什麼忙?」
  龍天樓先欠了個身:「謝謝格格!」
  轉望福康安道:「貝子爺,把您墊盤子的方巾扔過來一下。」
  福康安抓起方巾扔了過來。
  龍天樓伸手接住,道:「這兒沒什麼別的東西,只好拿它將就了。」
  手抓著方巾一扯,方巾是漿洗過的,立即成一束地直立了起來。
  他拿方巾交給海珊格格:「格格請握著一頭拿好。」
  海珊格格連連點頭,一手握著方巾下端,讓方巾直立。
  龍天樓道:「格格拿好了,千萬別鬆手,鬆手可就摔了我了。」
  這句話說完,沒看見他動,他人已上了直立的方巾頂端,一隻腳就踩在方巾尖上,一動不動。
  瞪眼、驚歎、怪叫、掌聲如雷。
  龍天樓抱拳一聲「獻醜」,飄身而下,向著那八個說了話:「你們八個裡,哪一個跟著演練?」
  八張臉紅了四對,福青道,「我們的輕身功夫沒練到這種境界,弄幾根筷子還湊合。」
  蒙德道:「我們只是想跟您過過招。」
  「行!」龍天樓一點頭道:「你跟英奇,都是蒙古好手裡挑出來的,都精擅蒙古摔跤,是不是?」
  蒙德點頭道:「對!」
  「讓人摔倒過沒有?」
  「到現在為止,只摔倒過別人,還沒讓人摔倒過。」
  「那麼,我站在這兒,兩位常勝將軍請一起來,不必摔倒我,只要讓我腳下移動分毫,我就認輸。」
  他兩腳分立,兩手往後一背,接道:「來吧!」
  那兩個,登時揚了四道眉,心裡真有點火,自忖摔倒你也許會費點事,要說讓你兩腳動不了分毫,那簡直是——
  兩個人心裡冒著火,互一施眼色,跨步上前,四隻手抓住了龍天樓,猛然用力。
  抓是抓住了,力也用了,甚至使出了渾身解數,可就像蜻蜓撼石柱,硬是動不了人家分毫。
  兩個人火冒得更高,用的力氣也更大。
  龍天樓笑吟吟的,像個沒事人兒:「兩位怎麼使勁不要緊,可別把我的衣裳扯了。」
  話剛說完,「嘶」地一聲,一隻衣袖到了英奇手裡,英奇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沒摔坐下去。
  該笑,可是沒人笑,大夥兒都看傻了。
  英奇一扔整只袖子,上來又抓住了龍天樓。
  一盞熱茶工夫過去了,兩個人渾身大汗,衣裳都濕透了,白搭,龍天樓的兩腳,剛才在哪兒,現在還在哪兒。
  兩個人鬆了手,氣喘如牛,汗似雨下,愣愣地望著龍天樓。
  驚歎、怪叫、掌聲如雷。
  老郡主流下了淚,不知道她自己是不是知道。
  蘭心格格的嬌靨上,仍是那輕微的笑意,可是一雙美目中的異采,閃漾得更厲害了。
  十五阿哥站了起來,聲音都發了抖:「天樓,去換件衣裳去。」
  龍天樓道:「謝謝王爺的好意,不忙,我不能厚此薄彼,還有六位呢?八位一起上吧!只要能摸我一下,我照樣認輸。」
  那八個可不客氣,等這機會等了半天,還會客氣!龍天樓剛說完話,八個閃身疾撲,一擁而上。
  滿座的賓客起先還看得清,九條人影走馬燈似地閃電交錯,疾若穿梭。
  可是轉眼工夫之後,什麼也看不清楚了。
  不但誰是誰分不出來了,就連九條人影也分不出來。
  只有一樣很清楚,四下裡起了風,直吹、疾旋,連附近幾張桌上的杯盤都帶起來了,不是按得快,還不知道會扣誰身上呢!
  轉眼一盞茶工夫過去,一條人影疾閃,龍天樓已笑吟吟地負手卓立一旁。
  那八個,還在進退閃撲呢!
  福康安站了起來:「行了,別給我丟人了,住手。」
  一聲沉喝,那八個倏然收勢停住,八個人倒沒有滿身汗,只是臉色發紅,熱氣騰騰,等看清龍天樓站在一旁,若無其事時,都怔住了。
  福康安道:「你們八個,誰摸著人一下了?」
  八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作聲。
  「服了吧!還不上前拜見總教習。」
  那八個轉身向龍天樓道:「總座,您是神人,從今後,您說什麼是什麼。」
  說完了話,八個人神情一肅,就要拜下。
  龍天樓忽一怔,忙喝道:「慢!」
  那八個為之一怔,拜勢也為之一頓。
  龍天樓出指疾點,各在八個人左乳下點了一指,向上座道:「王爺、貝子爺,我換件衣裳去。」
  一頓向那八個:「你們八個跟我來。」
  他轉身外行,那八個乖乖跟了去。
  十五阿哥舉杯勸酒。
  眾賓客如大夢初醒,騷動起立,不知道是誰尖聲叫著問:「龍天樓還來不來?」
  十五阿哥忙道:「來,來,他換件衣裳馬上來。」
  福康安是個會家,看出情形有異,一聲沒吭,悄悄地離了座。








第 九 章 賀 禮
  龍天樓帶著八護衛,遠離宴客廳,剛進一間敞軒,福康安就跟著進來了,道:「天樓,怎麼回事?」
  龍天樓道:「您看出不對來了?」
  「我看你在他們八個大穴上各點了一指,有點不對勁兒,所以跟出來看看。」
  龍天樓道;「他們八個中了奇毒,一陣折騰,運行加速,不是我及時發現,閉住穴道,就要攻心了。」
  福康安臉上變了色。
  那八個叫道:「怎麼說?我們八個中了毒——」
  龍天樓道:「你們八個是不是覺得渾身燥熱、血氣翻騰、有點噁心?」
  凌風道;「對,先我還以為是一陣撲擊所致的。」
  福康安道:「天樓,這怎麼會——」
  龍天樓道:「您別急,等我問問,你們八個吃過什麼沒有?」
  鐵奎道:「沒有啊!大廚房裡還沒有開飯呢!」
  華光叫道:「對了,總座,我們八個抬過一包禮物,挺重的,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
  福康安道:「禮物!哪兒送來的?」
  華光道:「沒聽清楚,好像是哪個王府的,送禮的說他們主子有事兒不能來,讓他送份薄禮來意思意思。」
  福康安道:「東西呢?」
  「擱東廂房了,王爺還沒過目,所以還沒往庫房搬。」
  龍天樓道:「貝子爺,我去看看。」
  沖那八個道:「你們八個就在這兒坐地上運氣逼毒,會麼?」
  「會。」
  那八個一起點頭,隨即盤膝坐在了地上,閉起眼運氣。
  福康安道:「走,我跟你一塊兒去看看。」
  兩個人出了敞軒,直奔前院東廂房。
  到了東廂房,門是關著的,龍天樓推開門一看,裡頭沒人,矮几上放著一個紅紙包,寬有兩尺,長有五尺多,是個長方形的東西。
  兩個人走近打量,福康安道:「這是什麼東西,得八個人抬?」
  龍天樓運氣護穴,伸手抬著一頭試了試,道:「是得八個人抬,足有百來斤。」
  「看看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福康安要伸手,龍天樓攔住了他,道:「貝子爺,還是我來吧!您往後站站。」
  福康安往後退了半步。
  龍天樓伸手撕開了紅紙,只見裡頭是個長方形的漆木匣子,朱紅色,發亮,相當精緻。
  打開蓋子一看,龍天樓、福康安都為之一怔。
  原來木匣子裡放的是具石棺,大理石的。
  福康安雙眉一揚;「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轉身往外就走。
  龍天樓忙叫道:「貝子爺!等等。」
  福康安停步回身道:「怎麼?」
  「您哪兒去?」
  「觸人霉頭,要人命,我非查出來是誰幹的不可!」
  「怎麼查?挨個兒問?誰會承認?酒席不但不歡而散,而且滿城風雨。」
  「那你說該怎麼辦?」
  「不動聲色,慢慢來。」
  「也對,看看有誰沒來。」
  「沒有,只要是王爺請了的,恐怕都來了,誰會在被請之列,人不來,幹這種傻事?」
  福康安呆了一呆:「我是氣糊塗了,你說該怎麼個查法?」
  「這件事交給我,待會兒只讓王爺一個人知道,除了八護衛跟咱們,不驚動任何一個。」
  「毒是哪兒來的?」
  龍天樓伸手摸摸石棺、木匣,道:「紙上。木匣跟石棺都沒毒。」
  「知道是什麼毒嗎?」
  龍天樓拿起一片紙,聞了聞,道:「我沒那麼淵博,只知道是毒,說不出名堂,不知道出處。」
  福康安道:「眼前這玩意兒怎麼辦?」
  「好辦,東西移到別處去。」
  龍天樓留下一片紙,然後取出火折子打著火,把撕下的紙燒了,看著紙盡化灰燼,他才去搬木匣,剛一搬起,只覺石棺裡有東西,他又把木匣放下了。
  「怎麼,搬不動,我倆抬。」
  「那倒不是,區區百來斤的東西,還難不倒我,石棺裡有東西,您請站遠點兒。」
  福康安往後退了幾步,暗暗戒備。
  龍天樓伸手掀開石棺蓋,他猛一怔。
  福康安忙過來看,也猛一怔。
  石棺裡藏的不是什麼兇惡毒物,而是一具泥塑的人像,上了彩的泥塑人像,十五阿哥的塑像,唯妙唯肖,栩栩如生。
  定了定神,福康安道:「敢情是為對付十五阿哥的。」
  「本來就是,禮物豈能不經十五阿哥親手拆閱檢視?」
  福康安冷笑道:「這不知道是哪位——」
  「貝子爺,已經不難查了。」
  「怎麼?」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弄這麼一具塑像放在石棺裡,您知道,像這樣好手藝的巧匠並不多。」
  福康安兩眼精光一閃,點頭道:「對。」
  「這事交給我了,您去喝您的酒吧,跟王爺打個招呼,請他應付一下客人,說我就來。」
  「好。」
  福康安走了。
  龍天樓收好那片紙,抱起木匣也出了東廂房,回到了敞軒裡。
  在敞軒裡的那八個,此刻各一身大汗,都有點虛弱地坐著,一見龍天樓進來,忙都站了起來:「總座,您怎麼—一」
  「你們八個覺得怎麼樣?」
  「沒事了。」
  凌風滿臉羞愧:「我們八個不服氣,想整您,結果呢?臨了命都是您救的,真恨不得痛揍自己一頓。」
  龍天樓笑道:「別這麼說,我欣賞的就是這種脾氣,這麼一來,大家豈不是更親,從今後就是一家人,過去的不提了。」
  「您寬宏大量,胸襟過人,我們——」
  八個人一起拜了下去。
  龍天樓抱著木匣沒法攔,直道:「起來,起來,快起來,我還有事問你們。」
  八護衛起來了,一臉的肅穆,恭恭敬敬。
  龍天樓道:「送這東西來的,是個什麼樣人?」
  「四十來歲,瘦瘦的,穿著打扮,像極了哪個大府邸的總管。」
  龍天樓道:「這麼重一件東西,他應該不是捧著來的?」
  英奇道:「不是,他趕了輛馬車載來的。」
  「哪個府邸的馬車,看出來沒有?」
  鐵奎道:「沒留意,而且各府邸的馬車樣都差不多。」
  「那麼,從哪兒來的,往哪兒去的呢?」
  華光道:「當時大門口來的車馬那麼多,誰會單留意他那一輛。」
 龍天樓沉吟一下道:「到目前為止,客人們還沒走,他們坐來的馬車,有沒有走的呢?」
  凌風道:「恐怕沒有,客人們的車馬,都在府前跟兩邊停放著。」
  龍天樓道:「那麼華光跟海明出去,從偏院出去,沿街打聽,有輛先走的馬車是往哪兒去了。」
  現在的八護衛恭順得不得了,華光、海明一聲答應,施個禮走了。
  龍天樓又向鐵奎、凌風道:「如果你們送這麼一件禮物給別人,你們會不會流連附近,等著看熱鬧,證實效用,以便回去報訊?」
  鐵奎忙道:「總座,您說是那個傢伙……」
  「不一定是那個傢伙,你們兩個從後門出去,然後一東一西,從遠處往回兜,如發現行跡可疑的,抓回來見我,只記住,別亂抓人。」
  「是。」
  鐵奎、凌風相當振奮,恭應一聲,急急而去。
  金彭道:「總座,他們四個您都派了差事了,我們四個呢?」
  龍天樓伸手遞出裝石棺的木匣:「接住。」
  金彭、英奇、福青、蒙德忙接了過去。
  龍天樓道:「把這件貴重禮物找個隱密處所置放,然後不許輕離府中一步,隨時聽候我的派用。」
  他沒等那四個答應,扭頭走了。
  四個人捧著那具內裝石棺的木匣,蒙德叫道:「總座偏心。」
  英奇冷冷道:「你去跟總座說去。」
  蒙德嘴一閉,硬沒敢再吭聲。
  廳裡正熱鬧,亂哄哄的。
  老郡主那一桌上的幾位,低著頭輕慢地吃喝著,出奇地安靜,絕不像別桌那樣地高談闊論,指手畫腳。
  人都是這樣,處在這種境遇中,總覺得好像比旁人矮了一頭。
 福康安則正跟十五阿哥附耳低語,十五阿哥不住地點著頭。
  龍天樓悄悄地進了廳,他想盡量不驚動客人們,奈何一直對他特別關注的海珊格格眼尖,他一腳剛進廳,焦急盼望的海珊,一眼就看見了他,猛然驚喜,揚手尖叫:「龍天樓,來,來,上這兒來。」
  這一聲尖叫,立即引來了所有的目光,老郡主那一桌的都抬起了頭。
  龍天樓不敢多看,匆匆地笑著沖那邊點了點頭,然後不得不走向海珊格格那一桌。
  這一桌,坐的都是年輕的,除了海珊格格、海若格格、貝子玉琪,別的龍天樓一位也不認識。
  不認識不要緊。
  不施禮,這會兒誰也不會挑他的眼。
  龍天樓剛近桌,海珊站起來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隻手端起了酒杯:「來,跟我喝一杯。」
  龍天樓下意識地不安,眼角餘光往那邊瞟過去,蘭心倒沒怎麼樣,明珠卻是一臉的寒霜。
  不過這麼一瞬間,海珊就催上了,一搖他的胳膊:「喝不喝嘛?你!」
  龍天樓能說不喝?只好陪著笑道:「喝,我敬格格!」
  海珊為之眉開眼笑,她長得本不錯,笑起來也像朵花,不過這朵花太過狂野,她道:「這才像話,拿著。」
  她手一伸,把自己的杯子遞給了龍天樓。
  龍天樓眼明手快,忙道:「我借貝子爺的杯子吧!」
  伸手要去拿玉琪的酒杯。
  「你敢!」海珊豎眉尖叫,龍天樓一怔,手也一頓,海珊一雙美目都瞪圓了:「怎麼著,嫌我呀!我都不嫌你,你敢嫌我?」
  「這——」
  這可真叫龍天樓為了難,是接海珊的杯子好,還是不接好。
  不接,海珊下不了台,臉上不好看,非翻不可。
接吧,跟海珊用一個杯子,眾目睽睽,都瞪著眼瞧著,這又叫龍天樓怎麼做得出來。
  他看見了,明珠寒著臉要往起站,硬讓蘭心拉住了。
  龍天樓這裡正暗暗叫苦,福康安拿著酒杯走了過來:「怎麼回事?」
  龍天樓忙道:「我要敬海珊格格一杯。」
  「該,太該了。」
  福康安一點頭,順手把手裡的酒杯遞給了龍天樓。
  龍天樓一把接過來:「格格,我先乾為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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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0-6-14 15:47:19 |只看該作者
   來個杯底朝天,一仰而干。海珊想攔,可卻沒來得及,一跺腳,瞪著福康安就叫:「福哥——」
  「幹嗎?」
  「你——」
  「我怎麼了?」
  「你幹嗎老跟我做對!」
  福康安一怔:「我跟你做對,怎麼回事?龍天樓要敬你酒,我說該,有什麼不對?」
  有什麼不對,海珊哪說得出口,又怎麼能說。
  海珊瞪著眼,氣得香腮鼓得老高。 
  福康安又道:「我的姑奶奶,人家已經先乾為敬了,好歹嘖一下,日子長著呢,往後會經常碰面,何必在一杯酒上跟人計較。」
  不知道福康安是不是話裡有話,有什麼暗示。
  反正海珊一定當成話裡有話,有什麼暗示了,香腮頓時不鼓了,豪氣道;「嘖一下,幹嗎呀!這麼瞧不起我,我也干。」
  她當真舉杯仰頭喝個點滴不剩。
  所有的客人都看直了眼。
  不一定所有的客人都知道海珊的酒量,但是有人知道。
  明珠香唇邊噙著冷笑,直撇嘴。
  福康安不管那麼多,拉著龍天樓又各敬了玉棋、海若一杯,還有在座的幾位。
  福康安都為龍天樓引見了,龍天樓只想趕緊離開這一桌,根本沒用耳朵聽,而且一敬完酒,福康安就匆匆拉著他走了。
  回到了自己這一桌,十五阿哥替龍天樓說了一句:「瘋癲丫頭,真能纏。」
  福康安接了一句:「能纏?能纏的還在後頭呢,看吧!天樓往後淨躲她了,什麼事兒都別幹了。」
  龍天樓的眉鋒為之一皺。
  十五阿哥體恤人,忙轉了話題:「那件事怎麼樣了?」
  龍天樓知道十五阿哥指的是哪件事,當即就把處理的經過低低稟報了一番。
  聽畢,該十五阿哥皺眉了:「這究竟是誰心這麼狠,手這麼辣。」
  福康安道;「現在不談這些,席散後再說。」
  一頓,又道:「對了,天樓,我告訴你一聲,禮王府那幾位跟十五阿哥說過了,席散後想見見你,待會兒你上內廳去等吧!」
  龍天樓心頭一陣猛跳,想往那邊看,可又膽怯,他巴不得趕快散席,可又怕席散得快。
  怕什麼都沒用,該來的總是會來。
  上完了最後一道菜,十五阿哥站起舉杯稱謝,喝完了這一杯,席散了,眾賓客紛紛站起往處走,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送了出去,臨走,福康安扯了扯龍天樓,龍天樓一點就透,悄悄地從後頭出去了。
  他直奔內廳,一路心跳得厲害,進了空蕩的內廳,兩手心都滲出了汗,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這是幹什麼。
  內廳有的是椅子,他坐不住,兩手不住地搖動著,剛來回走了兩趟,一陣步履聲傳了過來,他心頭猛一跳,腳下停住了,一顆心似乎也停住了。
  進來了,只老郡主跟明珠,沒見禮王,也沒見蘭心,龍天樓禁不住一陣失望,可也平靜多了。
  老郡主很激動,搶步過來就拉住了龍天樓的手:「孩子,謝謝你,福貝子都跟我們說了,十五阿哥請我們來,雖然說是衝著你,可是我們一樣感激!」
  「您別這麼說,我只是——」
  「孩子,不用說什麼,我心裡都明白,龍家不欠禮王府什麼,就算欠,你給我們的,已經超過了很多。沒想到你會進十五阿哥府,我知道,龍家人志不在此,可是十五阿哥跟福貝子都好,我希望你能站在朋友立場多幫幫他們。」
 「您放心,我會的。」
  「王爺本來也要來謝謝你,我怕你見他不自在,我把他攔了——」
  龍天樓想問蘭心,可是沒好開口。
  明珠突然道:「我表姐要陪我爹,她沒來。」
  龍天樓只覺心裡有點不好受,可是他不能表示,也不能帶在臉上。
  明珠又道:「海珊最不知道羞臊了,那麼大個姑娘了,也好意思,往後少理她。」
  老郡主阻攔道:「明珠——」
  明珠道:「姑姑,我說的是實話嘛!您願意看她這樣纏他?」
  老郡主臉上掠過一絲異樣表情:「明珠,你管的太多了!」
  明珠還待再說,老郡主已轉向龍天樓:「孩子,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造物弄人,有些事,希望你能體諒!」
  龍天樓聽了這一句,剛一怔。
  「明珠,咱們走吧,你爹他們還等著呢!」
  老郡主拉著明珠走了。
  龍天樓怔在了那兒。
  老郡主臨走的這句話何指?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指——
  難道老郡主看出了龍天樓的心事?
  龍天樓臉上哄地一陣奇熱,心頭一陣猛跳,但人卻像掉進了冰窟裡,身上奇冷奇冷。
  福康安走了進來:「天樓,你去吧!看樣子是非你不可了!」
  龍天樓一定神;「貝子爺!什麼事非我不可?」
  「海珊喝多了,吵著非讓你送她回去不可,不然她不走,依我就不理她,十五阿哥心軟,讓我來叫你去呢!」
  龍天樓眉頭一皺。
  「別讓十五阿哥為難,走吧!」
  龍天樓只好跟福康安走了。
  兩個人到了前院,龍天樓一眼瞧見禮王府的幾位站在樹葫下,禮王、蘭心、明珠、老郡主,居然又多了個大貝勒。
  蘭心格格看見了他,投過來的那一瞥,看似平靜,其實目光裡包含了太多的東西,最顯眼的是令人心酸的幽怨。
  龍天樓很清晰地感覺出了,可是他不願意讓它清晰,甚至寧願沒感覺出,只因為這當兒他心裡更不舒服了。
  他裝沒看見,臉一偏,問福康安:「海珊格格在哪兒?」
  福康安卻答非所問:「人家既然上咱們這兒來了,也兩下碰上了,不能不過去打個招呼。」
  龍天樓原想避開,福康安這麼說了,他怎麼能再避?只好跟著福康安走了過去。
  到了近前,福康安打他的招呼。
  龍天樓卻先向禮王跟老郡主施了一禮,然後才向大貝勒欠了身:「貝勒爺!」
  他就是不看蘭心。
  就因為他不看蘭心,所以他沒看見蘭心的目光裡所包含的,更讓人心酸了。
  只聽大貝勒道:「龍天樓,你現在是抖起來了啊!」
  龍天樓淡然道:「不敢!」
  福康安立即把話接了過去:「你不說沒空嗎?怎麼又來了?」
  大貝勒道:「大內走不開,是真沒空,事忙完了,正好趕上接蘭心,未婚的嬌妻,還能不接嗎?」
  龍天樓只覺心上像針扎。
  福康安道:「你倒是挺周到的。」
  大貝勒伸手擁著蘭心的香肩道:「有朝一日你要是有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嬌妻,你會跟我一樣周到的。」
  禮王、老郡主臉色都不大對。
  明珠道:「放開手,像什麼樣子!」
  大貝勒道:「你少管,我摟的是我的未婚妻,又不是別人。」
  明珠還待再說。
  老郡主佯笑道:「金鐸既來接了,咱們該走了吧!」
  她跟禮王先轉了身。
  明珠伸手拉開蘭心跟了上去。
  福康安道;「諸位好走,不送了。」
  龍天樓沒動,也沒說話。
  只見鐵奎、凌風、華光、海明從偏門走了過來,一見龍天樓在這裡,立即加快了步履,到了近前,四個人剛施下禮去,福康安就問:「怎麼樣?」
  鐵奎道:「沒打聽出那輛馬車的去向。」
  福康安道;「來往那麼多人,難道說連輛馬車都沒看見?」
  凌風苦笑道:「只能怪來往的馬車不只一輛。」
  龍天樓望華光、海明:「你們呢?」
  華光道;「也沒見有什麼形跡可疑的人。」
  龍天樓道:「好了,你們歇著去吧,等我回來再說。」
  海明道;「您要上哪兒去?」
  龍天樓道:「送海珊格格去。」
  鐵奎道:「怎麼讓總座去,我們去。」
  「你們?算了吧!」福康安道;「我去人家都不答應,你們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吧!」
  拉著龍天樓走了。
  那四個明白了。
  凌風失笑道:「這下有總座受的了。」
  華光道:「總座的武學修為,是一等一里的一等一,這一門兒恐怕就沒轍了。」
  海明道:「你有轍?你去。」
  四個人都笑了。
  福康安拉著龍天樓進了大廳。
  大廳裡殘席還沒撤,海珊還坐在她那一桌,醉態可掬,直揮手不依。
  十五阿哥站在一旁滿頭大汗。
  另外陪著的還有玉琪跟海若。
  一見福康安拉著龍天樓進來,十五阿哥像看見了救星,忙道:「天樓來了,天樓來了。」
  海珊嬌靨酡紅,一雙星眸半睜半閉,那模樣兒還真有幾分動人,她到處看:「哪兒呢?龍天樓呢?」
  福康安把龍天樓往海珊眼前一送,「喏,人在這兒,格格您就起駕吧!」
  「天樓——」
  海珊搖晃著往起站,沒站穩,要倒。
  龍天樓伸手扶住,「格格,走吧!」
  海珊的手,搭上了龍天樓的肩:「走,走,你來了我就走,一見你我就高興了。」
  說走,她走不穩,軟綿綿地往龍天樓身上偎。
  龍天樓忙道;「貝子爺,格格,請幫忙扶一把。」
  玉琪跟海若還沒伸手,海珊就瞪眼甩了手:「我不要他們碰,你那麼高的能耐,那麼好的身手,會連我都扶不動?你不扶我我不走。」
  十五阿哥忙道,「好,好,扶,扶,天樓,扶。」
  忙又向龍天樓施眼色。
  龍天樓並不是討厭海珊,他只是窘,可是衝著十五阿哥又沒奈何,只好半扶半摟地擁著海珊往外行去。
  偏偏海珊一個身子軟綿綿的,非偎在他身上不能走。
  玉琪的臉色好難看。
  海若跟在後頭嘀咕著:「難為情死了,下回我可不跟她做伴兒了。」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裝沒聽見。
  從院子經過,那八個都在,老遠地站著,沖龍天樓直樂。
  樂得龍天樓心頭冒火,沖那八個一瞪眼,那八個馬上閉上嘴不樂了。
  好不容易出了大門,叫來了裕王府的馬車,把海珊扶了上去,海珊卻又非讓龍天樓車裡坐不可。
  玉琪氣得一跺足先走了。
  海若也坐自己府裡的車走了。
  十五阿哥但求海珊走,說好說歹把龍天樓也推上了車。
  馬車馳動,車裡地方本就不大,兩個人擠在了一塊兒,海珊一個人倒有一大半偎在了龍天樓懷裡,偏她還仰著臉,半睜星目,吐氣如蘭,「天樓,知道我為什麼挑你送我回去嗎?」
  龍天樓沒說話。
  她自己說了:「我喜歡你,就這麼喜歡你,就不知道——」
  龍天樓皺了眉,他可沒想到,這位格格大膽到這種程度,也許這就是旗人姑娘跟漢家女兒不同的地方。他道:「格格,您還是少說話吧!話說多了,是會吐的。」
  海珊格格微睜星眸,狡黠一笑:「會吐,你以為我真喝醉了?我是多喝了兩盅,可是心裡明白得很。」
  龍天樓呆了一呆道:「這麼說,格格是裝醉。」
  「誰說我裝醉!」海珊格格眉梢兒一揚,刁蠻之態乍現;「他們都說我醉了,我說我沒醉,誰信了?」
  還真是,一般的情形都是這樣,喝酒的人不承認醉,只有別人才說他醉了。
  龍天樓一時為之哭笑不得。
  只聽海珊格格又道:「不這樣,我怎麼好非賴著讓你送我回來呀!」
  龍天樓沒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又能說什麼?
  「天樓,到裕王府來,跟著我好不好?」
  龍天樓道:「格格,這我做不了自己的主,您還是跟十五阿哥商量。」
  「我才不跟他商量呢!你當我不知道,福貝子專在他背後出壞主意,只要你點個頭,我就有辦法讓他非答應放人不可。」
  「格格,我不能點頭,也不敢點頭。」
  「不敢?你怕他們?」
  「那倒不是,讓我到十五阿哥府供職,是皇上的意思,我要是離開十五阿哥,不就成了違抗聖旨了嗎?」
  海珊格格瞪大了星目:「真的,皇上派你上十五阿哥府供職的?你可別騙我。」
  「我怎麼敢,格格沒聽見福貝子在席間說的話嗎?」
  海珊格格皺了一下眉:「喔,我好像記得福貝子說過——」
  聽過的話都忘了,恐怕她還真有點醉了。
  但是她還不甘心,接著又道:「那也不要緊,趕明兒讓我阿瑪進宮跟皇上稟一聲,把你從皇上那兒要過來。」
  龍天樓能說什麼?只好說:「裕王爺真能那麼做,我沒有意見。」
  從這以後,海珊格格有一段時間的沉默,偎在龍天樓懷裡,半閉著星眸,靜靜的。
  龍天樓只當是她酒意上湧,人不舒服,只她能靜一會兒,人偎在身上,他也認了。
  可是剛暗吁一口氣,海珊格格卻猛仰嬌靨,差點沒碰著龍天樓的嘴,她眼都瞪圓了,尖聲道:「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辦承王府案子的那個龍天樓?」
  龍天樓嚇了一跳,忙道:「是的,格格,我就是。」
  「案子辦得怎麼樣了?」
  「還沒有頭緒,承王爺不讓辦下去了。」
  「不讓辦下去了?為什麼?」
  「我不清楚,許是承王爺有他的理由。」
  海珊格格神色一暗,眉鋒微皺,淒聲道:「海珠好可憐!」
  「海珠?」
  「就是承王的大格格嘛!」
  龍天樓一向只知道承王府的大格格,到現在才知道那位大格格叫海珠,他「啊」了一聲。
  海珊格格接著道:「以前的日子還好,自從承王納了那個側福晉,承王就不大管她跟老福晉了。記得老福晉過世以後,有回她跟我說,老福晉是讓那個側福晉害死的,可沒把我嚇昏了,這種話怎麼能亂說?從那以後,我就沒再見過她,聽說她把自己關在小樓上,除了貼身的丫頭,任何人不見——」
  龍天樓聽得心猛一跳:「老福晉是讓那位側福晉害死的?海珠格格說過這種話?」
  「你問這個幹什麼?」
  「如今案子已經停辦了,說說有什麼要緊。」
  「剛才我不告訴你了嗎?」
  「海珠格格憑哪一點,說老福晉是那位側福晉害死的?」
  「我不知道,那時候我嚇都快嚇死了,還敢問?」
  「這話,她只跟格格一個人說過?」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跟別人說過,不過這些姐妹裡,她跟我最好,什麼話都跟我說。」
  「她還有沒有跟格格說過別的?」
  「什麼別的?」
  「我是說,她還有沒有跟格格提過承王府或是她自己的什麼事?」
  「我想想看——」皺眉沉吟了片刻,海珊格格道:「有,她提過別的。」
  「什麼事?」
  「她自己的事。」
  「她自己的什麼事?」
  「她說有回冬天上西山賞雪,她認識了個人,是個江湖上的,可是門不當,戶不對,那個人又是個漢人,恐怕不成。」
  「呃!有這種事,我怎麼沒聽別人提過?」
  「恐怕這件事只我一個人知道。」
  「她跟格格提過,那個人姓什麼?叫什麼嗎?」
  「沒有提過姓什麼,叫什麼,只聽海珠說過什麼小獅子——」
  龍天樓微一怔:「小獅子——」
  忽覺馬車停住,隨聽車把式在外叫道:「格格,請下車吧!」
  海珊格格道:「這麼快——」
  龍天樓伸手掀開車簾,只見馬車停在一個院子裡,車旁站著幾名戈什哈跟兩名侍婢,他心知那是裕王府的護衛跟侍候海珊的丫頭,忙先跳下了馬車。
  車旁的戈什哈跟侍婢都一怔,直看龍天樓。只聽海珊格格道:「天樓,扶我下去。」
  再看,海珊格格已從車裡探出了嬌軀。
  龍天樓忙答應一聲,伸手把海珊格格扶下了車。
  「格格。」
  戈什哈跟侍婢們一起施禮。
  海珊格格沒看見似的,逕望著龍天樓道,「走,天樓,我帶你見我阿瑪去。」
  龍天樓剛要婉拒,一名戈什哈道:「稟格格,王爺不在府裡。」
  龍天樓心裡為之一鬆,忙改口道:「格格,我告辭了!」
  「等等!」海珊格格忙伸手攔住,問那名戈什哈道:「王爺沒在府裡,上哪兒去了?」
  「不知道,王爺沒交代。」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王爺也沒交代。」
  海珊格格登時臉色就變了:「一問三不知,你們都是死人哪!」
  格格發了脾氣,誰敢辯,誰又敢吭一聲。
  好在海珊的脾氣也沒有發下去,轉臉望龍天樓;「走,天樓,上我那兒等我阿瑪去。」
  龍天樓道:「格格,我還有事,改天再來給王爺請安。」
  「不行。」
  一名戈什哈怯怯地道:「稟格格,納蘭公子等了您好半天了。」
  海珊格格霍地轉過臉去:「納蘭,他來幹什麼?」
  只聽一個清朗話聲傳了過來:「特來給格格請安。」
  龍天樓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材頎長,穿長袍馬褂的年輕人帶笑走了過來。
  年輕人長得玉面朱唇,長眉風目,典型的風流瀟灑公子哥兒,算得上北京城少見的美男子,只是脂粉氣稍嫌重了些,人沒到,一陣香氣已飄送過來。
  海珊格格眉鋒皺深了三分,嬌靨上也籠罩起一層薄薄寒霜。
  年輕人似乎全然不覺得,近前深深一揖,滿臉笑容:「恭候勞駕多時,格格近日安好。」
  「酸死人了,這時候你跑來幹什麼?」
  「剛不說了嗎?」年輕人笑吟吟的,有點嬉皮笑臉:「來給格格請安哪!」
  「現在你請過安了,可以走了。」
  年輕人黑白分明的眸子,從龍天樓臉上轉過:「不要緊,要是格格有事,我可以等。」
  龍天樓忙道:「格格陪客人吧!我告辭。」
  他一躬身,轉身就走。
  海珊格格張口、伸手,要叫、要攔。
  年輕人忙上前一步:「我給格格帶來了一件稀奇東西。」
  就這一句話工夫,龍天樓已經出了院子拐了彎。海珊格格忙叫:「天樓,天樓!」
  龍天樓當然聽見了,他裝聽不見,提一口氣,人似脫弩之矢,一閃就沒了影兒。
  海珊格格轉臉跺腳,發了脾氣:「你少煩我,不稀罕。」
  她轉身走了。
  她走她的,年輕人居然笑吟吟地跟了去。
  龍天樓一口氣奔出了一條街,才把步履慢了下來。
  說慢,可仍比常人快一倍有餘。
  他沒直接回十五阿哥府去,先去了巡捕營,還好,白五爺還沒回去,他把白五爺拉到一邊兒,把十五阿哥府有人送「賀禮」的事說了一遍之後,掏出了那張包禮的紅紙,遞了過去;「您給我看看,這上頭用的是什麼毒?」
  白五爺運功護穴接了過去,看看、聞聞,神情轉趨凝重:「小七兒,你怎麼連這種毒都辨不出來?」
  「有點兒譜,可是不敢確定。」
  「以你看,這是什麼毒?」
  「這毒不在四川唐家的百毒之內,有幾分像『無影斷腸落花紅』。」
  白五爺一點頭道;「沒錯,就是這玩藝兒。」
  龍天樓一怔:「五叔,您知道我為什麼不敢確定?」
  「為什麼?」
  「擅用無影斷腸落花紅的那位,已經多年不見蹤跡,不少人說他已經死了。」
  「有人親眼見他死嗎?不許他沒死、不許他有傳人?」
  「他這門絕活兒,是向不傳人的。」
  「不傳人就失傳了,他會甘心?」
  「他怎麼會跟這個圈子扯上關係?」
  「你小子又怎麼跟這個圈子扯上了關係!告訴你,如今的情勢跟康熙年間差不多,誰都會為自己網羅大批異人奇士,何況如今還比那年頭多了個和坤。」
  龍天樓點了點頭:「還有件事跟您打聽,您幫我想一下,武林之中,江湖道上,有哪個年輕豪客以獅子為號的?」
  「獅子?什麼意思?」
  龍天樓把聽自海珊格格的,告訴了白五爺。
  白五爺道:「以獅子為號的多了,三山五嶽,四海八荒,少說也有幾十個。」
  「我只問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我只問近年來,到京裡來過的。」
  白五爺沉吟道:「近年到京裡來過,以獅子為號的,我不清 楚,在我眼裡,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應該首推『玉面狻猊』楊華。」
  「『玉面狻猊』楊華?這隻獅子我聽說過,草莽綠林之中的年少英豪,掌中雙槍,罕有對手,既稱玉面,當然也是位俊逸人物。」
  「沒錯!」白五爺剛一點頭,兩眼猛睜:「對了,我想起來了,兩年以前冬天,他到京裡來過,那時候可巧我不在京裡,還是我上直隸總督衙門公幹的時候,聽他們說的,為了這隻獅子,直隸總捕嚴如山,曾親率八弟子攔截,那隻獅子話說得漂亮,心儀燕京八景,只上西山賞雪,其他秋毫不犯,果然,『玉面狻猊』那一趟來京,只上西山,不去別處,京畿一帶也十分平靜,人家言而有信,出京須經直隸,嚴如山又親率八弟子迎送,為此還結了忘年交呢!」
  龍天樓聽畢點頭:「那就是這隻獅子沒錯了,五叔可知道,這隻獅子目下行蹤如何?」
  「不清楚,恐怕要問嚴如山。」
  「五叔跟嚴如山交情如何?」
  「廿多年的老朋友了。」
  「那麼麻煩五叔幫我跟嚴如山打聽一下,一兩天內我來聽消息。」
  「用不著你跑一趟了,一有回話,我給你送信兒去。」
  「也好,那就麻煩五叔了。」
  他要走,白五爺拉住了他:「馬回回那兒的事兒怎麼辦?」
  「今兒晚上就動,您別管了。」
  白五爺一怔。
  龍天樓倏然一笑,走了。
  回到了十五阿哥府,十五阿哥府靜悄悄的。
  半個時辰前那麼多客人,鬢影釵光,喧聲笑語,杯觥交錯,好像不是發生在這兒。
  看看現在,也不過是剛起更吧!
  其實,侯門深似海,諸王府裡,就是這樣,熱鬧的時候真熱鬧,一旦靜下來,可也真夠冷清的。
  可是,龍天樓剛進院子,那八個不知道從哪兒一擁而至。
  「總座,您回來了。」
  「裕王府的馬車,坐著舒服吧!」
  「總座,您身上怎麼這麼香啊?」
  「——」
  龍天樓臉上一陣熱,半真半假地沉臉叱道:「少胡說,王爺跟貝子爺呢?」
  英奇忙道:「在聽濤軒喝茶等您呢!我給您帶路。」
  他躬身擺了手。
  龍天樓道:「你們八個,一個也不許亂跑,待會兒我有事兒,我去見王爺跟貝子爺就來。」
  他跟著英奇走了。
  英奇挺沉不住氣,走沒兩步就問:「總座,什麼事兒?」
  「急什麼,待會兒就知道了。」
  英奇碰了個軟釘子,硬沒敢再吭聲。
  初到十五阿哥府,沒個人帶路還真不行,走畫廊,穿小徑,過一個院子又一個院子,東彎西拐了半天,進了一個小院子,樹海森森,都是高大合圍的巨松,夜風過處,松濤陣陣。
  樹海之中,燈火通明,只是靜悄悄的不聞聲息。
  英奇扯著喉嚨道:「稟爺,總座回來了。」
  只聽福貝子一聲答應:「快請!」
  龍天樓向英奇擺擺手:「找他們等我。」
  英奇躬身恭應走了。
  龍天樓行向燈火輝煌處。
  「聽濤軒」的確是個很幽靜的地方,幽靜得看不見一名護衛。
  一進門,十五阿哥、福康安站起相迎,兩個人原都憑幾而坐,面對軒外松林,幾上一壺香茗,幾隻茶杯,這當兒應該是俗念全消的一刻。
  龍天樓見了禮,十五阿哥含笑道:「回來了。」
  不知怎地,龍天樓臉上直髮熱,忙岔開道:「怎麼沒人站班當值?」
  十五阿哥笑指福康安:「有他在,我還用護衛?」
  福康安正笑吟吟上下打量龍天樓。
  龍天樓忍不住問;「貝子爺這是看什麼?」
  福康安終於說了話;「我看看你身上少點什麼沒有!」
  十五阿哥「哈」地一聲笑了。
  龍天樓想笑,沒笑出來。
  福康安道:「天樓,這一趟夠受的吧!」
  「何止是夠受。」
  「你認為夠受,還有別人想求還求不到呢!」
  龍天樓一點頭道:「剛才我還真見著了一個。」
  「甭問,準是納蘭承德。」
  「我聽他們叫他納蘭公子。」
  「沒錯,有名的納蘭家的人,納蘭容若是他爹,他別的不及他爹,風流可有過之。」
  「其實何必呢,什麼氣都得受。」
  福康安看看龍天樓:「我拿這句話說,你就懂了,人到無求品自高。」
  十五阿哥笑道:「用得好。別老站著,坐吧!」
  三個人落了座,十五阿哥指著龍天樓面前茶杯道:「嘗嘗,包你沒喝過,大內的貢品。」
  龍天樓剛一掀蓋,便覺清香撲鼻,他笑道:「名字俗了些,可卻是一等一的好茶『一品香』。」
  十五阿哥、福康安都一怔,齊聲道:「你知道?」
  「我在家都喝這種茶,不過天池的『雪泉』,遠不如京裡的『玉泉』。」
  十五阿哥道:「獻寶沒獻對,不過這句話還受聽。」哈哈一陣笑。
  福康安凝目問道:「我奇怪她怎麼會放你走。」
  「那位納蘭公子給了我脫身的機會。」
  福康安一拍坐椅扶手:「納蘭承德慘了。」
  又一陣大笑。
  龍天樓取出那張包禮物的紅紙,道:「貝子爺,我打聽出來了,這上頭的毒,是一種很別緻的毒,毒性烈,而且令人防不勝防,它有個名字叫『無影斷腸落花紅』。」
  「無影斷腸落花紅?」
  「無影,是說它防不勝防,斷腸,中者十九必死,落花紅,中了這種毒,一旦發作,別處看不出什麼,只大口吐血而亡。」
  十五阿哥面有驚容:「虧他們怎麼想出的這名字。」
  福康安道:「乖乖,真長了見識了。」
  十五阿哥接著問道:「知道這毒哪兒來的嗎?」
  龍天樓道:「談用毒,中原武林一直以四川唐家為用毒之大家,凡是唐家的人,無論男女老幼,人人擅用毒,也擅解毒,唐家獨門的毒,洋洋大觀,手法詭異難防,提起唐家,武林中人無不談毒色變,可是五十年前,武林中出現了一個異人,此人長相奇異,天賦異稟,複姓西門,單名一個烈字,據說此人來自苗疆,不但擅用毒,而且舉手投足都是毒,更令人難防,沒多久,他用毒的聲勢,已經凌駕於四川唐家之上一—」
  十五阿哥道;「這種無影斷腸落花紅,就跟這個西門烈有關係?」
  「不錯,這無影斷腸落花紅,就是西門烈三大毒之一,可是早在廿年前,西門烈突然從武林中銷聲匿跡,不見蹤影,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被唐家人整了,說法不一樣,但他不見了確是事實,沒想到廿年後的今天,他的無影斷腸落花紅,突然在京裡出現,而且是用在十五阿哥您府裡。」
  十五阿哥道:「這是說,這個西門烈在京裡?」
  福康安道:「那不一定,也許是他的傳人。」
  十五阿哥道:「不管是他本人,還是他的傳人,總要把這個用毒的人找出來,要不然防不勝防,那多怕人哪?!」
  龍天樓道:「您放心,這人的毒,固然是防不勝防,可是只要多加小心,毒照樣進不了您這十五阿哥府,請您下令總管,今後凡是您要接觸的東西,一律要經過檢查。」
  「天樓,那要怎麼個檢查法?」
  「凡毒,皆逃不過銀器碰觸,只要有一件銀器,再厲害的毒也無所遁形。」
  「防是好防了,可是這個人不找出來——」
  「當然要把他找出來,您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福康安道:「行了,有天樓給你打了包票,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龍天樓道;「貝子爺,您是十五阿哥的莫逆交,您最好也多小心。」
  福康安一怔道:「好傢伙,連我也扯上了,十五爺,你看看幫你有多大的好處。」
  龍天樓笑了。
  十五阿哥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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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48:48 |只看該作者
 笑聲中,龍天樓站了起來:「您兩位多聊聊吧!我帶他們八個出去有點事,王爺別忘了下令總管。」
  十五阿哥忙道:「你帶他們八個幹什麼去?」
  福康安道:「你就是這麼婆婆媽媽,好管閒事,有一天你接掌大寶,當了皇上,天下事你能事必躬親,大小都管?」
  十五阿哥赧然而笑,擺手道:「好,好,好,不管,不管,你去吧!」
  龍天樓欠身一禮,出了聽濤軒。
  福康安道:「我帶過兵,這一點你就不如我,差事交給了誰,你就不必鉅細過問了,相信他辦的都是他該辦的事,你要是動不動就先問問,別人不好辦事,也能把自己累死。」
  十五阿哥道:「小福,你要是出來角逐,我絕不是對手!」
  「可惜我只是皇上的乾兒子,不夠格,就算夠格,現在也未必是你的敵手,因為你有了龍天樓。」
  十五阿哥唇邊浮現出笑意。
  這笑意是安慰,也多少帶點得意。
  龍天樓剛出小院子,人影一閃,眼前多了個英奇。
  龍天樓道:「幹什麼?想嚇人哪!」
  英奇道;「哪能嚇得了您,在這兒等您,等候您的差遣哪!」
  這麼大人還跟個小孩兒似的。
  龍天樓道:「你幹嗎這麼急,這麼沉不住氣,告訴你,我給你們的,可沒什麼好事兒。」
  英奇一咧嘴笑道;「這個我們很放心,您交代下來的,一定是既新鮮又刺激的事兒,就算不是,您是總座兒,就是讓我們赴湯蹈火,我們也應該呀!您說是不是?」
  龍天樓發現,這八個是不好帶,不但個個鬼,還個個有一張貧嘴。
  可是龍天樓也明白,只要能降住他們,只要對了路,這八個還真能為你赴湯蹈火。
  他道:「他們七個呢?」
  「都在前頭恭候您的大駕呢!」
  「那就走!還等什麼?」
  英奇忙道;「是,我給您帶路。」
  他一躬身,飛快地前頭走了。
  龍天樓笑著搖搖頭,跟了過去。
  今夜有月,那七個都在前院月影下等著,一見英奇帶著龍天樓過來,一擁而上,立即把龍天樓團團圍住。
  「總座,您吩咐。」
  「有什麼好事兒?」
  「……」
  「……」
  你一句,我一句,等到發現龍天樓一聲不響,馬上全都閉上了嘴。
  英奇道;「真是,蛤蟆吵坑似的,煩不煩哪!」
  蒙德一瞪眼道:「你少噦嗦!」
  龍天樓道:「你們都說完了嗎?」
  英奇本來還想再給蒙德一句,一聽這話,連忙閉上了嘴。
  龍天樓道:「你們都有便服嗎?」
  那八個忙道,「有、有。」
  「我不想讓你們這麼樣招搖,去換便服去,換好了到這兒來見我。」
  「是。」
  那八個如奉綸音,齊聲應「是」,再看時已經沒了影兒。
  龍天樓忍不住再次搖頭而笑。
  白天看這座十五阿哥府,宏偉、壯觀、富麗,堂皇。
  而這座十五阿哥府的夜景,更是美得迷人。
  尤其是這有月的夜晚。
  月影下踱步,龍天樓剛走兩個來回,英奇頭一個帶著疾風奔到,扣子都沒扣好,領子斜在一邊。
  龍天樓皺眉道,「又不是只帶你一個人去,急什麼?」
  這句話剛說完,身邊起了風,疾風一陣陣,人影連閃,七個也到了,沒一個比英奇穿得整齊的。
  龍天樓想笑,可是他沒笑:「把衣裳穿好。」
  八個人還真快,轉眼問就把衣裳穿好了,然後,靜等吩咐。
  龍天樓道:「我帶你們往馬記清真館去。」
  那八個一怔。
  「賞我們頓飯吃啊!」
  「那兒的牛肉蒸餃不錯。」
  「我有五籠就夠了。」
  「總座,我都要暈了。」
  「不對,時候不對,人家早上板兒了。」
  不知道誰這麼一句,提醒了大家,霎時又是鴉雀無聲,瞪大了眼望著龍天樓。
  龍天樓從承王府的事,以及有人襲擊他的事,一直說到馬記清真館裡所見的事。
  蒙德叫道:「好傢伙,大貝勒。」
  凌風沉聲叱道:「住嘴,這是什麼事,能亂嚷嚷。」
  蒙德嚇得忙閉上了嘴。
  八個裡,凌風沉著,鐵奎更持重,可是這當兒也免不了幾分興奮、激動:「總座,那您是要——」
  龍天樓道:「路上說,跟我走。」
  他轉身走了。
  那八個急忙跟了上去。
  為免多驚動人,龍天樓帶著那八個,從西跨院翻出牆去,直奔那家馬記清真館。
  當然,該交代的,他一路上都交代了。
  的確,這當兒夜靜更深,店舖都上了板兒,家家戶戶也都大門緊閉,大街上瞧不見幾個行人,小胡同裡更是既黑又靜。
  剛到馬記清真館,已經上了板的店門,突然卸了一塊,龍天樓一打手勢,九個人忙隱人暗影中。
  從清真館裡走出個人來,正是那位白頭判官馬回回,他脅下夾了個小包袱,一出門就順著街往那邊走了。
  卸下的那塊板,又上上了。
  凌風道:「乖乖,真不愧白頭判官!」
  龍天樓道;「凌風、華光跟我走,鐵奎帶他們監視四周,不許擅自行動,打草驚蛇。」
  龍天樓帶著凌風、華光去跟馬回回了。
  鐵奎他們六個立即散了開去。
  龍天樓帶著凌風、華光,不近不遠,保持一定的距離,綴著前頭放步疾走的馬回回。
  凌風低聲道:「總座,看他夾著個小包袱,是不是想跑啊!」
  龍天樓道:「他自己或許有跑的意思,卻未必敢跑。」
  「呃!為什麼?」
  「剛在府裡我不都告訴你們了嗎——」
  華光道:「你忘了總座怎麼說的,他現在要是敢跑,當初不也就敢跟總座說些什麼了嗎?」
  凌風明白了,一點頭道:「對!」
  前頭馬回回疾快地拐進了一條小胡同裡。
  龍天樓道:「快。」
  提一口氣,騰身掠了過去,探頭往胡同裡看,只見馬回回停在北邊第五家門口。
  凌風、華光跟著掠到,往胡同裡一看,低聲叫道:「鬼胡同,這麼黑。」
  修為的深淺,是一點也不能勉強的,龍天樓看得清楚,馬回回抬手敲了門,敲門聲立即傳了過來,一長兩短。
  凌風道:「敲門了,是哪一家?」
  龍天樓道:「不要急,我看著呢!」
  凌風一怔,旋即道:「就憑這,我們是得服。」
  馬回回敲門敲了兩遍,有個話聲從門裡響起,傳到這邊幾乎聽不見了,可是龍天樓清晰地聽見了。
  「誰?」
  「馬。」
  夜靜了,馬回回這一聲,連凌風、華光都聽見了。
  接著,門開了,馬回回進去後,門又關上了。
  龍天樓道:「咱們過去。」
  三個人貼著牆邊撲了過去。
  到了那一家門口,只見兩扇紅門,油漆微有剝落,典型的普通住家。
  龍天樓往上指指:「我走正面,你倆走兩邊,彼此不要出視線以外。」
  他掠上了門頭,凌風、華光跟著掠上兩邊廂房屋頭。
  伏身往下看,兩邊廂房黑忽忽的,只有上房屋透著燈光,院子裡空蕩寂靜,不見人影。
  龍天樓打手勢,示意凌風、華光從廂房屋面撲上房頂,他自己則飄身落在了院子裡。
  凌風、華光矮身竄向上房。
  龍天樓貼身平飛,點塵未驚地便到了上房屋的廊簷下。
  從半開的窗戶往裡看,上房屋裡四個人。
  一個在門邊,抱著胳膊站立的,是個粗壯漢子。
  一個坐在一邊椅子上的,是個身材矮胖的紫臉老頭,坐在那兒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中間桌旁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一頭白髮,身軀高大的馬回回,一個是梳著辮子,穿身花布褲褂兒的十八、九姑娘,兩個人臉上都有戚容。
  只聽馬回回道;「這是爹給你帶來的,吃不完留著慢慢兒吃,等下回爹來看你的時候,再給你帶。」
  桌上,攤著個油布包,都是些吃的,也都是清真館兒所賣的。
  姑娘微低著頭:「您下回不用再帶了,這兒又不缺吃的!」
  馬回回沒說話。
  姑娘也沒說話。
  抱胳膊的壯漢道:「你們父女的話,怎麼越來越少了。」
  馬回回猛轉頭望紫臉老者:「聞老,就不能讓我們父女倆單獨淡談嗎?」
  紫臉老者冷然道:「父女又不是夫妻,難道還有怕人聽、怕人看的不成?」
  馬回回還待再說。
  紫臉老者冰冷又道:「馬掌櫃的,別人不明白,你自己清楚,現在還能讓你定期來看你的女兒,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你應該知足。」
  馬回回臉上掠過悲憤神色,可是他卻忍了下去。
  姑娘抬起了頭,瘦瘦的臉龐,頗為清秀,只是愁容滿面,神情憔悴,她道:「爹,您走吧!我很好,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馬回回沒動,也沒說話。
  看到這兒,聽到這兒,龍天樓已經全然明白了,他明白馬回回為什麼不敢說什麼,而甘願任人宰割了。
  只聽那紫臉老者道:「你女兒都催你走了,你還捨不得嗎?」
  馬回回轉臉道:「聞老——」
  紫臉老者道:「走吧!又不是沒下回了!」
  馬回回兩道灰眉聳了聳,轉過臉去:「孩子,我走了,下回再來看你。」
  姑娘忙道:「爹,您別再來了。」
  馬回回剛要轉身,聞言停住,道:「為什麼?」
  姑娘低下了頭:「我很好,您又何必再跑。」
  「不管你怎麼好,爹都要來,爹不怕跑,就算你遠在天邊,爹也不怕跑。」
  他扭頭往外走。
  姑娘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壯漢開了門,馬回回先出上房,壯漢跟在後頭,隨手帶上門。
  龍天樓容他帶上門,人已到了他身後,一指點出,壯漢應指而倒,龍天樓伸手扶住。
  馬回回猛回身,龍天樓示意他噤聲,馬回回剛一怔,只聽屋裡傳出紫臉老者話聲:「徐三,為什麼不走了?」
  顯然,紫臉老者的聽覺相當敏銳。
  龍天樓忙打手勢。
  馬回回立即開了口:「聞老,徐三中風了。」
  門砰然而開,紫臉老者閃身而出。
  龍天樓架著壯漢疾閃,人到他身後擋住了屋門。
  紫臉老者聽見身後風聲,旋身揚掌猛劈。
  龍天樓把壯漢往前一送,紫臉老者威猛的一掌正劈在壯漢胸口,壯漢一口鮮血噴出,噴了紫臉老者一身一臉。
  但是紫臉老者夠機警,應變也快,他看清了壯漢,沒來得及躲血,而血一沾身,他立即側身滾翻,人已出了丈餘外,就勢騰起,直上夜空。
  馬回回都沒來得及出手。
  龍天樓喝道:「凌風,華光,截他。」
  恭應聲中,凌風、華光從上房屋頂竄起,向著紫臉老者當頭撲下。
  一方往上,一方由上而下,尤其是一對二,紫臉老者當然吃了虧,砰然一震聲中,他身軀落下。
  馬回回狂吼撲到,雙掌並出,兩隻手已硬生生插進了紫臉老者胸膛,紫臉老者半聲沒吭,身子一挺就完了,馬回回雙手猛往回一帶,鮮血橫飛四濺,紫臉老者的五臟六腑全被抓了出來,屍身往後便倒。
  凌風、華光都看傻了。
  龍天樓也為之心神震動。
  馬回回一甩手中物,雙手血污淋淋,扭頭就叫:「孩子,出來吧,咱們得救了。」
  堂屋裡卻沒反應。
  龍天樓回身望,立即震住。
  姑娘站在堂屋桌旁,一縷鮮血從嘴角掛下。
  馬回回看龍天樓的神色,知道不對,一陣風般捲到,睹狀心膽欲裂,嘶聲大叫:「孩子!」
  人撲進了堂屋,沾滿血污的雙手,正好接住了要倒的姑娘,他嘶聲顫呼:「孩子,你這是為什麼,你這是為什麼?」
  姑娘張了嘴,湧出的是血污,卻不是話聲。
  顯然,她把舌頭都嚼碎了。
  龍天樓、凌風、華光,無不心神震顫。
  馬回回低頭欲哭,一眼看見了姑娘的腹部。
  姑娘的腹部微微隆起,一看就知道,至少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龍天樓等也看見了。
  霎時,四個人都明白了。
  凌風脫口一聲:「該死的一——」
  馬回回大叫:「畜生——」
  放下姑娘,轉身撲出,頭一個碰上地上的徐三,霎時間徐三血肉模糊,沒了人形。
  馬回回轉身又撲向已然令人不忍卒睹的紫臉老者,轉眼間,紫臉老者更令人不忍卒睹了。
  馬回回滿身是血,成了血人,神態怕人:「孩子,等我!」
  揚掌劈向自己天靈。
  龍天樓眼明手快,隔空一指點出,指風疾襲馬回回手肘,人跟著撲了過去。
  馬回回右臂一震,方重落,龍天樓人已撲到,疾快地卸了馬回回的下巴。
  馬回回還想掙扎。
  龍天樓震聲道:「你不能死,你死了誰替你女兒報仇?別以為你已經殺了兩個,你該明白,這兩個背後另有別人,我來救你,難道只為救兩具屍體。」
  馬回回不掙了,身軀暴顫,霎時間老淚如雨。
  龍天樓抬手托上了馬回回的下巴,馬回回頭一低,痛哭失聲。
  龍天樓也為之黯然:「馬掌櫃的,我明白你的感受,可是——」
  他想勸馬回回幾句,可是他知道勸也於事無補,不如讓馬回回發洩個痛快。
  半晌,馬回回聲嘶力竭,總算停止了哭,停是停止了,臉色煞白,神色怕人,就這麼一會兒工夫,他似乎蒼老了許多。
  「馬掌櫃的——」
  馬回回道:「我忍辱含羞,為只為我這個女兒,想不到還是沒有能夠保住她,早知道她會受這種羞辱,落得這麼個死法,當初不如我親手殺了她,再拼他們——」
  「馬掌櫃的,現在拼他們,或許遲了些,可是仍然能給泉下的令愛一些安慰!」
  馬回回猛抬赤紅雙眼:「你為什麼非救我不可?」
  龍天樓道:「為令愛,也為我。」
  「究竟是——」
  「既有人指使你狙殺我,他們應該告訴你得很清楚。」
  馬回回搖頭道:「沒有,他們什麼都沒告訴我,我只知道你姓龍,住在那家客棧,除此以外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事先連你是龍家人都不知道。」
  龍天樓道:「那麼我告訴你個大概——」
  他從受白五爺之邀,來京為巡捕營偵辦承王府案說起,一直說到了那夜受馬回回狙擊。
  馬回回靜靜聽畢,微微點頭:「我有些明白了,龍少爺,這件事確跟大貝勒有關,可是指派我去殺你的,卻不是大貝勒。」
  「是誰?」
  「『大鷹爪』陰檜!」
  「陰檜是大貝勒的人?」
  「我不清楚,沒見過陰檜跟大貝勒有來往,甚至沒見過他跟官家人來往。」
  「他做得很秘密。」
  「可能。」
  「聽說清真館本是你的?」
  「是的。」
  「陰檜是怎麼來的?」
  「有一天晚上,他擄走了我的女兒,逼我把清真館交他掌管,讓我聽他的,就這麼簡單。」
  「他為的是什麼,他想幹什麼?」
  「不清楚。」
  「你都為他幹過什麼?從你替他做過的事上,應該可以琢磨出些端倪。」
  「龍少爺,我奉指派去殺您,是我替他們幹的頭一樁。」
  「這麼說,我只好問陰檜了。」
  「恐怕您只好如此了。」
  「既然指派你的是陰檜,你又怎麼知道是大貝勒——」
  「當天晚上,有個人給陰檜送來一張紙條,當時我在場,陰檜一看,脫口說了聲大貝勒,然後就交待我去殺您,所以我知道是大貝勒。」
  「那張紙條兒呢?」
  「還在陰檜手裡。」
  龍天樓點點頭道:「好吧!一會兒我就去找陰檜,令愛的後事你打算——」
  「龍少爺,我知道的已經都告訴您了,剩下的就是我私人的事,您不要管了。」
  「馬掌櫃的,你錯了,陰檜背後有人,可能是大貝勒,也可能還有別人,這些人不除,這些事就永不會是某人私人的事。」
  「我就這麼個女兒,我無論幹什麼,都是為她,她死了,我了無生趣,我還能幹什麼?」
  「馬掌櫃的,你以為令愛的仇已經報了?」
  「我不擔心這個,只您有一天除了那些人,就是為我父女報了仇。」
  「我還沒聽說,有誰不願意手刃仇人的。」
  「龍少爺——」
  「馬掌櫃的,像你這種遭遇的,可能還有不少人,推己及人,難道你就不想為別人盡些心力?」
  「龍少爺,我已經一點生趣也沒有了——」
  「馬掌櫃的,若論私心,我已經從你這兒獲得了一些線索,你非要死不可,我大可以不管你,但是沒有人見死不救,在道義上,我不能不管你,同時我敬重你白頭判官是位前輩英雄,這麼自絕身去,輕如鴻毛,太以可惜,卻沒想到你這麼不珍惜你這有用之身。」
  馬回回身軀劇顫猛抬頭:「龍少爺,多謝您當頭棒喝,退我冥頑,從今後馬某人把自己交給您了,您說馬某人怎麼辦吧?!」
  龍天樓道:「把令愛先留在這兒,跟我找陰檜去,事畢後,自有人幫你料理令愛的後事,然後你上十五阿哥府安身去。」
  「您的大恩大德——」
  馬回回曲膝拜了下去。
  龍天樓伸手攔住,硬把馬回回架了起來,道:「凌風、華光,咱們走。」
  一聲走,四條人影同時破空拔起,疾閃飛射,沒人了夜空之中。
  沒多大工夫,龍天樓、馬回回、凌風、華光回到清真館前。
  隱身暗處的鐵奎、海明立即迎了上來,一見馬回回,鐵奎忙問:「總座,他不是——」
  龍天樓道:「白頭判官馬老,從現在起是自己人了。」
  鐵奎、海明道:「馬老。」
  馬回回忙道:「不敢。」
  龍天樓道:「馬老,他們都是十五阿哥的貼身護衛,原跟著福貝子,有名的八鐵衛,還有四個,都在附近。」
  馬回回連道:「久仰!」
  馬回回這「久仰」,可不是客氣應酬話,福貝子福康安的八鐵衛,可真是名滿京畿,誰見了誰頭痛,有福貝子撐腰,這八個天不怕,地不怕,連王公大臣都得讓他們三分。
  龍天樓道:「有什麼動靜沒有?」
  鐵奎道:「沒有,從您走後,到現在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
  龍天樓一點頭:「凌風、華光堵住門口,另六個圍住清真館,不許放走一個。」
  鐵奎、海明暴應一聲,立時閃身沒入夜色中。
  約莫盞茶工夫,鐵奎等六個都把好了自己的崗位,龍天樓抬手一揮,凌風、華光馬上隱入暗處。
  龍天樓轉望馬回回:「馬老,咱們走大門進去,去叫門吧!」
  馬回回走了過去。
  龍天樓緊跟著馬回回到了清真館門口,然後閃身貼向門邊。
  馬回回抬手敲門,一長兩短,敲了兩遍,裡頭響起問話;「誰呀?」
  馬回回應道;「我。」
  裡頭的人當然聽出了是馬回回,一陣門閂響,門板卸下一扇。
  開門的,還是剛才那個。
  龍天樓閃身過去,一指頭就把他點倒了,然後伸手扶住,輕輕放下。
  馬回回則扶住了要倒的門板,又把它上了上去。
  馬回回上好了門板,龍天樓一抬手,兩個人一前一後,往裡疾行。
  走過窄道,推開那扇窄門往裡看,小院子裡沒人,東西廂房跟上房都亮著燈。
  龍天樓道:「馬老,陰檜這時候在哪兒?」
  馬回回道:「他應該在上房裡。」
  「東西廂房住的都是些什麼人?」
  「東邊是夥計們,西邊是廚房裡的。」
  「都是原來的老人吧?」
  「不,廚房的是,夥計都是陰檜帶來的。」
  「有幾個?」
  「共有五個,前面躺了一個,東廂房應該還有四個。」
  「你一個人應付得了嗎?」
  「都是些二三流角色,應付得了。」
  「我先撲上房對付陰檜,你堵住東廂房,出來一個撂倒一個,有能跑的,讓他們跑。」
  馬回回點了頭。
  龍天樓平竄出去,撲向上房,夜色裡看像一縷輕煙,腳沒沾地,中途沒起落,一掠已到了上房屋門口,推門閃了進去。
  馬回回立即竄出去,站在了東廂房門口。
  龍天樓進上房,東耳房裡,燈光從門簾縫裡透射出來,掀起了門簾,只見陰檜正坐在窗下,聚精會神地打算盤,臉都沒偏:「回來了?」
  龍天樓道:「只能說來了。」
  陰檜猛轉臉,他應變真快,臉色一變,揮手熄燈。
  龍天樓見燈一滅,立即跨步移身:「忽——」地一聲,一物擦著耳旁打了過去,帶下了門簾,嘩喇一聲落在外頭聽堂裡,一聽就知道是算盤,然後,砰然一聲,一條黑影破窗而出。
  龍天樓疾轉身,從堂屋門追了出去。
  閃出堂屋門,陰檜已竄上半空。
  馬回回還在東廂房門口站著,驚望這邊,沒來得及攔。
  「滾下去!」
  半空裡一聲霹靂暴喝,一條人影由上而下,疾撲陰檜,聽喝聲,是鐵奎。
  疾如電光石火,兩條人影一合即分,陰檜畢竟是陰檜,雖是由下而上吃了虧,卻還是把鐵奎震得一個騰翻落回屋面,他自己上騰之勢不過一頓。
  對龍天樓來說,這一頓已經很夠很夠了,他騰身撲到,單掌疾揮,鋼鉤般五指,抓向陰檜的右小腿。
  陰檜上騰之勢受阻一頓,也就因為這麼一頓,已無力再行騰升躲閃,人在空中,無法往上騰升,如要躲閃,只有兩個辦法,一是橫移,一是下折,但是橫移之後,終必下折。
  陰檜就是這樣,他一個身軀橫移半尺,躲過了龍天樓那—抓,跟著他就一個懸空跟頭翻了下來。
  龍天樓洞燭機先,已然料準了這必然的變化,必然的結果,立即踢腿折腰,頭下腳上凌空撲下,雙掌並出,抓向陰檜雙肩。
  陰檜是個大行家,他明白,龍天樓這一抓,凌空下擊,雷霆萬鈞,不敢硬接,他更明白,龍天樓這一抓,威力範圍罩蓋方圓一丈之內,移身躲閃躲不開,是以他一個懶驢打滾,滾翻出丈餘之外,翻出去騰身又起,又要跑。
  而這時候東廂房門口的馬回回,已撂倒了兩個夥計,顧不得第三個,大吼聲中撲了過去,雙臂一圈,硬抱陰檜。
  陰檜剛自騰起,馬回回已帶著勁風撲到,他怒哼聲中,單掌一圈,大鷹爪疾遞,猛襲馬回回心口要害。
  龍天樓喝道:「馬老小心!」
  身隨話動,疾如電光石火撲了過去。
  馬回回報仇心切,撲勢太猛,來不及收勢變招,只好沉哼聲中,高大身軀橫移,「嘶」地一聲,左肩衣衫被陰檜指尖劃破。
  就在這時候,龍天樓趕到。
  陰檜再逃已經來不及了,霍然旋身,雙掌並出,硬拚龍天樓。
  龍天樓雙掌一分,右掌斜劈,「叭」地一聲,陰檜雙腕盡折,大叫一聲,抽身要退。
  龍天樓左掌遞到,一把扣住陰檜右肩井穴,右掌硬擋住怒撲而來的馬回回,道:「馬老,留他活口。」
  馬回回倏然驚醒,沉腕收招,高大身軀飛旋一周方始收住撲勢。
  霎時間,一切歸於靜止。
  四周屋面站著八個黑影,是八護衛。
  東廂房門口躺著兩個。
  東西廂房間跟窄門邊,各躺著一個。
  西廂房門口五六個人探出頭,都嚇白了臉。
  該擒下的,一個也沒跑掉。
  龍天樓道,「下來守著。」
  八護衛一起飄落院中。
  龍天樓又道:「馬老,咱們屋裡去。」
  推著陰檜,偕同馬回回行向上房。
  陰檜這時候乖得很,一點掙扎都沒有,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上往下流。
  進了上房屋,龍天樓把陰檜按坐在板凳上,左手仍扣著他的右肩井穴。
  馬回回瞪著陰檜,兩眼直欲噴火。
  龍天樓道:「陰檜,從現在起,老老實實答我問話,要不然把你交給馬老,他能撕碎你。」
  陰檜不愧巨擘,倒還鎮定:「你是——」
  「連我是誰都不認識,你跑什麼?」
  「走多了黑路,見條人影,都得提防是鬼。」
  馬回回怒聲道:「不認識?這位就是你指派我去殺的龍少爺!」
  陰檜一怔,臉色倏變:「馬判官,指派你,我也是不得已,你的女兒我只是扣為人質——」
  馬回回揚掌就是一嘴巴,打得陰檜順嘴流血,他切齒咬牙:「我女兒讓你手下兩個畜牲糟蹋了,都有了身孕,她已經咬舌自絕了,你知道不知道?」
  陰檜臉色慘變,駭然叫道:「他們倆——」
  「他們倆那兩條命不夠,我還要你這第三條。」
  陰檜身軀劇顫:「姓陰的縱橫半生,不近女色,想不到我這點名聲竟讓那兩個東西給敗壞了,還有什麼說的。」
  「有,」龍天樓道:「你受誰的指使殺我?」
  陰檜低下了頭,又抬起:「馬判官不會沒有告訴你。」
  「馬老告訴我,有人給你送來一張紙條,我想看看那張紙條上寫些什麼?」
  「紙條我已經撕了。」  .
  馬回回道:「當時你沒有撕。」
  「後來我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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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0-6-14 15:52:19 |只看該作者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龍天樓道:「既然當時你沒撕,以後你就不會撕。」
  陰檜一怔,沒說出話來。
  龍天樓腦際靈光電閃:「說吧!哪兒去了?」
  「我撕了。」
  「現在再說撕了,已經來不及了。」
  「我真撕了。」
  龍天樓道:「陰檜,你的人沒有走脫一個,你不要指望誰能來救你。我給你兩條路,一指搜魂,受盡折磨,再不就是老老實實答我問話,我保你不死。」
  馬回回一怔忙道:「龍少爺——」
  龍天樓道:「馬老,恕我擅自做主,冤有頭,債有主,害令愛的已經死在你掌下,而且准有一個冤枉慘死,陰檜練的是大鷹爪,生平不近女色,他沒有害令愛,為什麼不從他身上追出躲在暗處的。」
  馬回回沉默了一下:「我說過,從今以後,我把自己交給您了,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多謝馬老,我不會讓令愛泉下難以瞑目的。」轉望陰檜:「你聽見了,怎麼抉擇,那還在你。」
  陰檜道:「你真是龍家人?」
  「我行七,巡捕營的白五爺,是家父的把兄弟,是我五叔,你應該知道不假。」
  「你既真是龍家人,我相信你能保住兩邊都殺不了我。」
  「兩邊?」
  「你這一邊,我賣命的那一邊。」
  「我懂了,你說吧!」
  「那張紙條,我交回去了。」
  「交回去了?」
  「不是交回大貝勒,紙條是大貝勒的親筆不錯,可是卻有我的上司在上頭畫了表記,也就是說,是我的上司幫了大貝勒這個忙。所以要把紙條交回去,那是因為以後憑這張紙條,就能脅迫大貝勒乖乖就範。」
  「那麼你的上司是誰?」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那麼紙條你是怎麼交回去的?」
  「櫃台邊上有方鎮紙,有指示,就會來個人送來壓在鎮紙下,我有所稟報,寫好後壓在鎮紙下,也自會有人來取。」
  「不會失誤?」
  「不會,來人都持有上司的表記。」
  「什麼樣的表記?」
  「一根簪子。」
  龍天樓猛然想起了那當暗器用的簪子,道:「你不知道你的上司是誰,大貝勒一定知道,是不是?」
  「那當然。」
  「那是個什麼組織,都幹些什麼?」
  「不知道,有什麼指示就幹什麼,給我的頭一個指示,是佔據此地,控制馬判官,第二個指示,就是殺你。」
  「你為什麼替他們賣命,有什麼好處?」
  陰檜淒苦一笑:「只有一樣要命的好處:自己解不了的毒。」
  「毒?!」
  「要命的毒!」
  龍天樓一怔,道:「『無影斷腸落花紅』?」
  「是的。」
  龍天樓道:「西門烈?」
  陰檜道:「我也知道『無影斷腸落花紅』,是西門烈的三大毒之一,可是我始終沒見過西門烈。」
  「你是說被控制以後,一直沒見過?」
  「以前也沒見過。」
  「你被人在體內下了『無影斷腸落花紅』?」
  「龍少爺既是龍家人,一定能解這種毒。」
  「別管我能不能解『無影斷腸落花紅』之毒,我保你不死就是了。」
  「這就夠了。」
  龍天樓道:「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怎麼被人下了這種要命的毒?」
  陰檜搖頭道:「說來慚愧,什麼時候、怎麼被人下的這種毒,我全不知道。」
  龍天樓相信他這是實話。
  因為他知道,絕對有這種可能,這種毒既稱「無影」,自是難躲難防,想當年多少高手一命嗚呼,不但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著了人的道兒,甚至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龍天樓道:「那麼你是什麼時候毒性發作的?這你總該知道!」
  「這當然知道,就是佔據這家清真館的前一個月,我在我那個不為人知的地方,突然覺得不對,就在那要斷腸要命的當兒,一根簪兒插著一張信箋,射落在我面前,另外還附了一個小紙包,內有一粒解藥,信箋上寫明,一粒解藥可以保我半個月不死,要我兼程趕來京裡,佔據這家清真館,控制馬回回,從此聽命於那根簪兒,到時候自有人給我送來第二粒解藥,就在我佔據了清真館,控制住馬判官之後,在櫃上就又發現了一根簪兒,一個小紙包。」
  「他們做事真是夠詭秘的,除了那根簪兒,別的讓你一無所知。」
  「我說的都是實情實話。」
  龍天樓道:「我並沒有說不相信,只是陰檜,你既是武林人,既是黑道一巨擘,應該知道,西門烈早在廿年前就在武林中消失了。」
  「我知道,有一度我幾乎不相信是中了無影斷腸落花紅,可是能讓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著了道兒,還有那發作起來的徵兆,卻明明是無影斷腸落花紅。」
  龍天樓沉默了一下:「最後再問你一句,你什麼時候才該服下一次解藥?」
  「恐怕要在十天以後了,五天前我才服過。」
  龍天樓道:「好吧!我為你根除無影斷腸落花紅之毒,你盤坐運功,把毒逼一處。」
  「現在?」
  「我既然答應保你不死,就當然要為你耽誤點時間,要是等到你該服解藥的時候,萬一我忘了,你的命可就沒了。」
  陰檜一驚,忙就地坐下,盤膝閉目運起功來。
  轉眼間,只見他臉色木然,額頭見汗。
  馬回回站在一旁望著陰檜,面有異容。
  龍天樓道:「馬老放心,我不會不給馬老一點交代的。」
  馬回回老臉上閃過一陣抽搐,欲言又止。
  這時候陰檜已臉色發白,汗如雨下。
  龍天樓跨步到了陰檜身後,猛一掌拍在陰檜背心之上,並趁勢在陰檜背後點了一指。
  陰檜機伶一顫,瞪目張口,哇地吐出一口黑痰,腥臭撲鼻,同時他也張口結舌驚住了。
  龍天樓道:「陰檜,無影斷腸落花紅之毒已然根除,我已保你不死,以你昔日跟現在的作為,應該是死有餘辜,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陰檜霎時兩眼失神,面容死灰,低下了頭:「這也是我半生作惡的下場,到最後武功盡失,落得廢人一個,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馬回叵滿臉感激,望著龍天樓,沒說一句話。
  龍天樓道:「你是願意留在京裡,還是願意離京?要是願意留在京裡,我會安置你,要是願意離京,我現在就派人送你出城。」
  陰檜抬起了頭,道:「京裡是個能要命的所在,回到江湖上,要是掩飾得好,還能活幾年,我還是離京吧!」
  龍天樓立即叫道:「華光、金彭。」
  華光、金彭飛也似地進來了。
  龍天樓道:「送他出城,別讓任何人盤查,然後回到府裡去集合。」
  華光、金彭暴應聲中,陰檜站了起來,三個人走了出去,龍天樓跟馬回回也跟到了院子裡。
  等到華光、金彭帶著陰檜走了,龍天樓才望著地上幾個夥計道:「馬老可留了活口?」
  馬回回道:「沒有,我把他們都斃了。」
  龍天樓道:「也好,省得沒處安置他們,還得防走漏消息,此地不能待了,也沒有待的必要了,幾個老人,馬老遣散他們吧!」
  馬回回立刻折回堂屋,拿了幾大封銀子,把西廂房的幾個叫了出來,當面分了銀子,要他們盡快離京,到別處去謀生。
  那幾個千恩萬謝,接了銀子回了西廂房,轉眼間都提個小包袱走了。
  龍天樓道:「屋子是馬老的家產。」
  馬回回道:「現在還要這些幹什麼,誰稀罕誰拿去。」
  龍天樓道:「先讓它空著,等將來有一天,再還給馬老!」
  馬回回道:「龍少爺,將來如何,又有誰能預料?」
  龍天樓沉默一下道:「那咱們走吧!」
  龍天樓當先往外行去。
  龍天樓等前腳回到十五阿哥府,送陰檜出城的華光、金彭後腳也回來了。
  龍天樓道:「有沒有碰上盤查?」
  華光道:「一看是我們倆,誰敢盤查。」
  金彭道:「倒是姓陰的勾著脖子低著頭,生怕人看見他的臉。」
  龍天樓道:「你們去吧,找總管給馬老安排住處,一兩天我再帶他見王爺。」
  恭應聲中,馬回回跟那八個一塊兒走了。
  龍天樓則直奔後院,進後院碰見當值的護衛,問十五阿哥睡了沒有。
  一名護衛道:「沒呢!還跟貝子爺在聽濤軒聊著呢!」
  龍天樓立即去了聽濤軒,果然,聽濤軒燈火通明,老遠就聽見了福康安的笑聲。
  龍天樓走近聽濤軒,一聲:「王爺、貝子爺,龍天樓回來了。」
  笑聲立即停住。
  龍天樓進了聽濤軒,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含笑拿眼盯著他,茶是新沏的,小方幾上還添了幾樣精緻的點心。
  龍天樓道:「王爺怎麼還沒睡?」
  福康安道:「你這不等於下逐客令,趕我走嘛?」
  十五阿哥笑指福康安:「他非要聽聽你去幹什麼去了不可,趕都趕不走。」
  龍天樓微微一笑,走過去坐下,道:「王爺、貝子爺,您兩位哪位給我做個主,我要下手大貝勒。」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一怔。
  福康安忙問;「你要下手大貝勒,怎麼回事?」
  龍天樓把今夜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然後道:「您兩位看,我是不是只有下手大貝勒?」
  十五阿哥眼都瞪圓了:「兩下裡是一樣的毒,跟咱們也扯上了關係。」
  龍天樓道;「王爺,不是跟咱們也扯上了關係,而是他們的手伸到咱們身上來了。」
  十五阿哥轉望福康安道:「小福——」
  福康安道:「這件事不是鬧著玩兒的,分明後頭有個大陰謀,必定得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可是,天樓,這件事王爺跟我都沒法給你做主。」
  「就因為他是大貝勒?」
  「對,換個旁人,我拍胸脯一句話,但是金鐸不行,他是個貝勒,又是皇上的近衛,平常斗歸鬥,可是一旦真要動他,王爺跟我都不行。」
  「或許您有所不便,可是王爺——」
  「王爺只是位皇子,雖有可能被立做儲君,論身份地位,那是夠高,但是並沒有實權,尤其是動一個金鐸這樣的貝勒。」
  「我有欽賜玉珮行不行?」
  「不行,那是另一回事,你有欽賜玉珮,金鐸明裡絕動不了你,但是你也不能仗欽賜玉珮動他。」
  「那我也暗裡——」
  「天樓,別不糊塗裝糊塗,這件事很可能有大牽涉,來暗的不能完全解決。」
  「那——」
  「這件事非得皇上下旨不可,你不要急,等一兩天,我想辦法給你請個旨下來。」
  龍天樓道:「貝子爺,不能等一兩天,我要在他們沒發現之前——」
  福康安道:「至少你得等到明天,這會兒什麼時候了,你總不能讓我現在進宮去叫醒皇上吧,就算讓他們發現,金鐸絕不相信你敢動他,也絕想不到有我替你請旨,你擔什麼心?」
  龍天樓道:「好吧,明天就明天,不過,您看皇上會下這個旨嗎?」
  「這就不敢說了,儘管皇上對金鐸的寵信已大不如從前,可是畢竟他是個貝勒,是個皇親,總得那個一點,這也是家醜,不過這件事關係重大是實情,不查個水落石出也不行,我是怎麼磨,也要想辦法把這道旨磨下來的。」
  十五阿哥這時候插嘴道:「皇上不會不明白這件事關係重大,憑這一點,也許好辦些。」
  龍天樓沒說話。
  十五阿哥道:「你把那個姓馬的,安置在府裡了。」
  「是的,我認為他有可用的地方,看您什麼時間有空,讓他見見您。」
  「可靠麼?」
  福康安道:「天樓安置的人,還會有錯,你聘他為護衛總教習,就該充分信任他。」
  十五阿哥道:「那好,一兩天我見見他。」
  又聊了幾句,福康安表示,乾脆住在十五阿哥府不走了,明天就從這兒進宮見皇上去請旨。
  看看時候實在不早了,龍天樓也起身告退了。










第 十 章 真  情
  龍天樓告退是告退了,可是他沒去睡,一個人悄悄地出了十五阿哥府,出西直門,居然直奔西山。
  出西直門半里之遙,是高梁橋,相傳宋太宗伐幽州與遼將耶律休哥大戰於高梁河,就是這兒。
  在橋西,有座「倚虹堂」,宮門三楹,堂廊數間,皇上巡幸西山各園的時候,都在此稍作歇息。
  有一回,皇上巡幸西山到了這兒,適逢大雪,皇上來了句「白雪當空」,那時候恰好和坤在側,馬上應了句「紅旗當道」,紅旗者,報捷之意也,那時正當皇上在金川用兵,不到半月,捷報果然至,皇上大喜,乃親為「倚虹堂」題額,於是乎,和坤以逢迎而更得寵了。
  龍天樓經萬壽寺、海甸、圓明園、暢春園、靜明園、靜宜園——天濛濛亮,抵達了實勝寺。
  龍天樓沒在各園停留,因為西山各園是皇室的禁地,不可能隱有閒雜人等。
  而這座實勝寺,雖然福康安的爹,大將軍傅恆因金川武功,而賜住此寺,也把舊名表忠寺改成了實勝寺,並把「健統雲柳營」建立在寺之左右,但是畢竟是個百姓可以遊覽的地方。
  所以,頭一站,龍天樓就到了這兒。
  這時候,天方破曉,霧氣迷瀠,晨鐘焚唄之聲悠揚,聞之令人塵俗之念俱消。
  龍天樓在實勝寺略轉了一下,沒發現什麼,又繼續前行,經碧雲寺而西山八大處。
  西山別名小清涼山,在宛平西,為太行山之一支脈,燕京八景中有「西山霽雪」,每屆冬令,大雪漫山,兩月不化,自下望之,如初琢之嫩玉,潔白峭峻。春初時節,柳花俱發,臨夏則綠樹濃蔭,秋時則楓紅滿山,所以西山楓紅實在是諸景之中最值得欣賞的,比之姑蘇之鄧尉,金陵之棲霞,更是大塊文章。
  龍天樓抵達三山庵,天已大亮。
  三山庵居翠微峰之最勝處,山門前後,竹林參差,景致清幽,為北地所少見。
  許是早課已罷,不聞晨鐘梵唄,幽靜異常。
  尼庵住的是尼姑,應該可以找到些什麼!
  龍天樓正打算踏進竹林小徑,只見迎面走來個帶發黑衣女子,手上還挽著一個竹籃。
  黑衣女子年歲不大,看上去只十六七,她一見龍天樓,先是一驚,繼而頭一低,馬上拐了彎兒,竹林擋住不見了。
  龍天樓怔了一怔,並沒有追過去,逕自順小徑往前走,一直走到庵門前。
  庵門前正站著兩個中年女尼,一見龍天樓走來,立即雙雙迎了過來,單掌立胸,微一躬身,左邊一個道:「敢問施主是來——」
  龍天樓答了一禮道:「我是個遊山的人,想到處看看。」
  右邊女尼道:「施主想必是初次登臨西山?」
  「不錯!」
  右邊女尼道:「那難怪施主不知道,三山庵不接待單身男客,還請施主往別處遊覽去吧!」
  龍天樓呆了一呆,道:「原來如此,請恕冒失,我馬上就走,融問兩位,貴庵之中,有帶髮修行的麼?」
  「沒有,三山庵裡,都是皈依三寶,經過剃度的比丘。」
  「呃,那麼適才有位姑娘從貴庵出來——」
  兩名女尼臉色都為之一變。
  左邊女尼道:「施主怕是看錯了,貧尼二人站立庵門良久,未見有女子出來。」
  右邊女尼道:「施主一定是看錯了。」
  龍天樓察言觀色,心裡明白了八分,他沒動聲色,道:「那大概是我看花了眼了,打擾,告辭!」
  他一抱拳,轉身走了。
  望著龍天樓不見,兩名女尼互望,臉上微有疑容。
  龍天樓一轉出兩個女尼視線,便疾速行動,飛快往適才所遇黑衣女子所走方向追去。
  龍天樓的身法不可謂不快,他的目光也不可謂不夠銳利。
  以黑衣女子行走的速度來算,這麼幾句話工夫,她最快也不可能走出廿丈去。
  但是龍天樓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搜遍了方圓五十丈內,卻沒發現那黑衣女子的蹤影。
  不但沒發現黑衣女子的蹤影,就是連別的人,也沒有見一個。
  怪了,難道那黑衣女子騰空飛了,借土遁了不成?
  龍天樓正自皺眉。
  只聽一陣很有節奏的步履聲,夾帶著輕微的「吱呀」聲,由上而下,從身右一條登山小徑上傳了下來。
  總算有了人了。
  龍天樓忙轉眼望去,只見一個老樵夫挑著一擔柴,從登山小徑上走了下來,一看有人擋路,連忙叫道:「請讓讓!」
  龍天樓讓是讓了,但伸手攔住了老樵夫的去路。
  老樵夫滿臉堆笑:「這位爺,您要買柴?」
  「不是的,我想跟老人家打聽件事。」
  「什麼事啊?」
  「請問老人家,剛才有沒有看見一位穿黑衣裳的姑娘?」
  老樵夫連想都沒想就搖了頭;「沒有,沒看見。」
  「那麼老人家是不是知道,這一帶什麼地方住的有人家呢?我是說俗家人?」
  老樵夫道:「沒有,這一帶不是寺廟,就是尼庵,哪裡來的俗家人呢?」
  龍天樓不禁有點失望,道;「啊!謝謝老人家了。」
  「別客氣!」老樵夫挑起柴來要走,忽又停了步:「我想起來了,寶珠洞一帶是有一戶人家——」
  龍天樓精神—振;「老人家,在什麼地方?」
  「寶珠洞,就在西山最高的峰頭上,還是有一回打柴,我在遠處無意中瞧見的,那地方離寶珠洞不遠,也就是在寶珠洞背後山崖上的一片樹林裡,錯非是我這個打柴的,換個人還真不容易看見呢!」
  龍天樓忙道:「老人家,寶珠洞怎麼走法?」
  老樵夫往上一指道:「從這條路上去就能到了,洞口上刻的有字,一看就知道。」
  龍天樓一抱拳道;「謝謝老人家了!」
  「別客氣。」
  老樵夫挑起柴走了。
  候得老樵夫被樹木擋住,龍天樓吸一口氣,騰身躍起,疾如奔電地往上撲去。
  老樵夫沒說錯,寶珠洞就在西山最高處。
  到了峰頂,龍天樓就看見了,峰上一個洞口,上嵌石額,刻的是「寶珠洞」三個字。
  但是,老樵夫說的那戶人家,不在寶珠洞前,不在寶珠洞裡,而在寶珠洞後。
  看遍寶珠洞洞前的上下左右,無路可通峰後。
  那戶人家找的地方好,照這情形看,尋常人是到不了寶珠洞後的,至少從寶珠洞前是過不去的。
  當然,這難不倒龍天樓,他提氣一掠,人已落在洞左山崖橫探而出的虯枝老樹上,就從這一株株橫探而出的樹木上,只兩個起落,已然到了峰後。
  到了峰後再看,他看得心神震動直了眼。
  就在寶珠洞後山崖上,也就是山峰的那一側,有一片濃密松林。
  松林之中,有一條由峰頂流下的細水,匯成一個小水潭。
  松林的外面,有一片綠地,長的不是草,種的不是花,而是一小片菜園。
  菜園再過來,緊貼著山峰,座落著一明兩暗三間小茅屋,砍樹的枝幹為籬,籬上更爬滿了碧綠欲滴的爬籐。
  再往下看,山崖下,環繞著一圈雲霧,形態瞬息萬變,幾令人懷疑置身天上,不在人間。
  這麼一個地方,清新、雅致,不要說住了,看一眼就能令人塵俗之念全消。
  一片菜畦,幾間茅屋,籐籬柴扉,松林為伴,綠水長流,簡直是世外桃源,這是什麼人住在這兒。
  再看,松林內,水潭旁,一名黑衣女子,衣袖半卷,露出兩段嫩藕粉臂,正在洗衣裳,不就是適才尼庵前碰見的那位?
  龍天樓正看得出神,那黑衣女子已洗好了衣裳,提起盛放衣裳的籃子站起身走出松林,經過菜園到了屋前籬外,然後推開柴扉進去了。
  她沒有關上柴扉。
  也難怪,這個地方還怕有什麼壞人來麼。
  龍天樓定定神,轉過山崖,走了過去,一直走到兩扇柴扉前。
  從兩扇開著的柴扉望進去,那黑衣女子背向外,正在晾衣裳。
  衣裳,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
  有一件女子衣裳,赫然是件旗裝,看質料,看式樣,絕不是尋常人家所有的。
  龍天樓站在籬外,黑衣女子背向柴扉,她一點兒也不知道。
  突然,茅屋內傳出個輕柔甜美話聲:「花姑,衣裳晾好了麼?」
  黑衣女子應道:「好了,我馬上就來。」
  說著,她搭好最後一件衣裳,側身提籃要走。
  就在她側身提籃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了站在籬外的龍天樓,急忙轉臉外望,一驚手中籃子落地:「你、你是什麼人?」
  龍天樓含笑抱拳:「我是個遊客,剛跟姑娘在尼庵前見過。」
  黑衣女子臉色發白:「我沒有見過你,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龍天樓還沒說話,只聽適才那輕柔甜美話聲,又從茅屋中傳出:「花姑,你跟誰說話呀,是爺聽經回來了嗎?」隨著話聲,人也從茅屋裡出來了。
  是個農家女打扮的年輕姑娘,但是粗布衣裙無礙她的天香國色,粗布衣裙也掩不住她那雍容華貴的氣度。
  她一瞥見龍天樓,大驚:「花姑,他是什麼人,他怎麼會——」
  黑衣女子還沒來得及說話。
  龍天樓已開了口:「姑娘,我是個遊客,因為迷失路途,誤至貴宅,驚擾之處,還望見諒!」
  那美姑娘馬上就恢復了平靜,道;「呃,原來是迷路的遊客,花姑,告訴這位怎麼下山。」
  黑衣女子剛答應一聲。
  龍天樓又道:「我太渴了,可否順便討一杯茶水?」
  黑衣女子道:「那邊松林裡水潭有山泉——」
  美姑娘道:「生水怎麼能讓人喝,花姑,進去給這位倒杯茶來。」
  「是。」
  黑衣女子轉身進了茅屋。
  龍天樓一步跨進柴扉。
  美姑娘忙道:「請止步,寒舍只有女眷,不便待客。」
  美姑娘談吐不俗,更不像農家女。
  龍天樓道:「姑娘放心,我不是個不懂禮的人。」
  美姑娘沒說話,但從神色上看,她似乎放了點兒心。
  黑衣女子端著一杯茶,從茅屋裡走了出來。
  龍天樓忙迎前稱謝接過,茶杯是一般人家常用的粗瓷杯,但是喝一口,茶葉卻是富貴人家飲用的極品。
  龍天樓道;「好茶。」
  美姑娘跟黑衣女子都沒說話。
  龍天樓卻又道:「看來府上很講究喝茶?」
  美姑娘淡然道:「山居人家,但有粗茶淡飯,於願已足,談不上講究。」
  龍天樓道:「姑娘這四字山居人家,恐怕是客氣了,山野多隱逸之士,不敢說山居人家,沒有飽學高人,但是隱逸之士卻沒有姑娘這種自然流露的華貴氣度。」
  美姑娘強笑道:「閣下太誇獎了,農家村民,何來華貴氣度——」
  龍天樓抬手一指道:「姑娘要是沒有華貴氣度,也就不該有這麼一件衣裳。」
  美姑娘跟黑衣女子同時發現,晾衣架上那件不是尋常人家所能有的旗裝,一怔,雙雙大驚失色。
  「花姑——」
  「我——」
  龍天樓兩眼突閃奇光。
  突聽柴扉外響起個冰冷話聲:「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美姑娘、黑衣女子連忙抬眼。
  龍天樓站著沒動,也沒回頭。
  柴扉外,—步跨進個人來。
  這個人,笠帽、草鞋、粗布衣褲,一身莊稼漢打扮,但那頎長的身材,雪白的肌膚,卻不像個種莊稼的。
  尤其,一頂寬沿笠帽,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但從帽簷陰影下,可以看見兩道比電還亮的東西。
  龍天樓淡然道:「大半是主人回來了。」
  只聽那莊稼漢道:「花姑,跟姑娘進去。」
  「是。」
  黑衣女子答應一聲,扶著美姑娘進了茅屋,還順手關上了門,隨聽美姑娘在門裡道:「能不能不要太過?」
  莊稼漢冷然道:「我也不忍,可是咱們放過別人,那就等於為自己招禍。」
  美姑娘不說話了。
  只聽莊稼漢冷然道:「請轉過身,我不慣從人背後下手。」
  龍天樓一點頭道:「不失為英雄人物,但是英雄人物怎麼好對一個迷途的遊客以下手相問?」
  他轉過了身。
  莊稼漢一聲冷笑道:「迷途的遊客?這一套未免太低劣了,不是有心人,不是練家子,他到不了這兒,我們本不忍,可是我們不能不保護自己眼前這拿命換來的。」
  他疾快出掌,五指如鉤,猛抓龍天樓心口要害。
  他不但出手如風,而且一上手就是殺著。
  龍天樓不躲不閃,飛起一指,迎著那疾快抓來的掌心點了過去。
  莊稼漢陡然一驚:「原來是個高手,也對,不是高手豈不白來一趟。」
  他手隨話動,沉腕變招,連綿三式,攻的都是龍天樓大穴要害。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莊稼漢一出招,龍天樓就知道,眼前這位,是他自進京以來,所遇見的唯一真正高手。
  真要比起來,連陰檜那等黑道巨擘,恐怕都要差跟前這位一籌。
  龍天樓腳下不動,上身挪移,讓過兩招,第三招右掌疾揮,砰然一聲震退了莊稼漢:「閣下如果用雙槍,是不是比較得手些?」
  莊稼漢身軀猛一震,旋即冷然道:「我從不用雙槍。」
  龍天樓道:「那麼請告訴我,『玉面狻猊』楊華,用的是什麼?」
  莊稼漢身軀再震,後退半步,旋即仰天而笑;「是我糊塗,既是有心人,怎麼不知道我是誰?看來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拼了。」
  他跨步就要欺上。
  「慢著!」龍天樓一聲沉喝。
  這沉喝聲音不大,卻震得莊稼漢腳下一頓。
  龍天樓道:「我是個有心人,可卻不是你想像的那方面派來的!」
  「不是那方面派來的,不會知道我楊華。」
  「不然,海珊格格知道,海珠格格曾經告訴她,西山賞雪,曾經邂逅了小獅子。」
  莊稼漢一怔:「海珊?武林之中,以獅子為號的人不少,海珊除了小獅子,別的一無所知。」
  「這是實情,武林之中,以獅子為號的是不少,但是那些獅了之中,真正俊逸不群,能獲海珠格格垂青的,卻只有一隻『玉面狻猊』。」
  「你,你真認識海珊?」
  「何只海珊格格,承王爺、禮王府的老郡主、兩位格格、十五阿哥、福貝子,我認識的人還不少。」
  「你認識的這些人都不錯,你是——」
  「你聽說過沒有,承王爺把女兒失蹤的案子交給九門提督衙門,九門提督責成轄下的五城巡捕營限期破案。」
  「我知道一定有人找,可是不知道由誰來找,因為我們從不下西山半步。這麼說,你是五城巡捕營的?」
  「不,五城巡捕營有位白五爺,案子落在他肩上,他把我找了來,我姓龍,叫龍天樓,跟你閣下一樣,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中人。」
  「龍天樓,你姓龍?」
  「我姓龍。世上姓龍的不少,可是姓龍的武林世家只有一個。」
  莊稼漢帽沿陰影下,兩道寒光暴閃:「你是龍家人?」
  「不錯。」
  莊稼漢道,「龍家有舉世稱最的絕學。」
  閃身撲到,雙掌猛劈。
  龍天樓道:「這就是。」
  他掌似靈蛇,從莊稼漢兩掌之間穿過,一昂一圈,五指已搭上莊稼漢右腕脈,輕輕一扣,立即收回。
  莊稼漢機伶暴顫,抽身疾退,失聲道:「龍家的『擒龍手』,你真是龍家人。」
  龍天樓道:「別人不知道,海珠格格不會不知道,龍家人跟禮王府,當年也有一件未成的姻緣,所以兩位應該相信,龍家人不會拆散人姻緣。」
  莊稼漢顫聲叫道:「海珠。」
  茅屋門開了。
  美姑娘跟黑衣女子當門而立。
  美姑娘道:「我都聽見了,你怎麼知道我還活著。」
  龍天樓道;「猜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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