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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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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名劍明珠][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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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54:42 |只看該作者
  「不瞞格格,純是來一趟碰運氣,因為西山是格格跟玉獅子相識的地方,也許該讓我找到格格,我在『三山庵』前碰見了這位姑娘。」
  「以當時的情形,任何人辦案,都會看出,我是被人劫擄——」
  「我也是這麼看,到現在我還是這麼看。」
  「這話怎麼說?」
  「如果不是被劫擄,我實在想不出格格是怎麼失蹤的。」
  莊稼漢道:「海珠,請龍少爺屋裡坐吧!」
  美姑娘連猶豫都沒猶豫,便側身擺手,道:「龍少爺請!」
  龍天樓一聲,「打擾。」
  進了茅屋,分賓主坐定,美姑娘海珠格格道;「花姑,倒茶。」
  黑衣女子花姑答應一聲,倒來一杯茶。
  莊稼漢坐在一側,頭上的大帽仍未摘下來。
  海珠格格道:「現在請龍少爺聽聽我是怎麼失蹤的。早在我失蹤前的頭一年冬天,我到西山來賞雪,邂逅了楊華,雙方可以說一見鍾情,但是西山別後,由於彼此的環境關係,就沒再見第二面,我藉故又來西山幾次,都沒有再見著楊華,心裡悵然若失,以為跟楊華無緣。今年春天一個夜晚,楊華黑衣蒙面,夜入王府來劫擄我,因為他認出了我,由是我也知道他就是楊華。當時他有他的不得已,另一方面我也不滿家裡的一些情形,我還是跟他走了。楊華這麼做,是受人逼迫,他應該把我交給某個人,但他為了救我,不惜違背某人的指示,佯裝跟我同歸於盡,才逃過浩劫,現在,他落得容顏破毀,每半個月就要忍受一次椎心刺骨的痛苦,龍少爺,你先看看——」
  楊華摘下了頭上的大帽。
  龍天樓心神為之震動。
  「玉面狻猊」本是個俊逸人物,不然當初海珠格格不會一見傾心。
  但是現在的「玉面狻猊」,整張臉已是刀疤縱橫,紅肉外翻,而且一隻左眼,還有點外凸,望之猙獰可怖,膽小的碰上,非被嚇個半死不可。
  海珠格格道;「龍少爺看見了嗎?這就是他為了我,所付出的代價之一——」
  楊華道:「海珠,你為什麼老愛這麼說?」
  海珠格格幽戚地道:「我說的不是實情?」
  「那麼,你為了我,捨棄了尊貴的和碩格格的榮華富貴,為了陪伴這麼一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人,犧牲了往後的美好歲月,這又怎麼說?」
  「楊華,我應該的。」
  「難道我就不應該?」
  海珠格格還待再說。
  龍天樓由衷地道;「兩位都不要再說什麼了,情堅金石,義比海深,兩位一般地讓人敬佩。楊獅子,請告訴我,你的臉是怎麼毀的?」
  楊華平靜地道;「我拒不交出海珠,被他們亂刀毀容之後,擁海珠跳下斷崖,讓他們以為我跟海珠都死了——」
  「逼迫你劫擄格格的是什麼人,亂刀毀你容顏的,又是些什麼人?」
  楊華一搖頭,道:「說來慚愧,到現在為止,我還一直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當初我是不知道,後來一方面因我不願再惹恩怨是非,另一方面也由於我跟海珠彼此擁有對方,同感知足,也就未再追查——」
  龍天樓道:「逼迫你的人,他可以用很多手法,不必親自現身,你或許不知道是誰,但是亂刀毀你容顏的人,雙方要面對面,你怎麼會不知道他們是何許人?」
  楊華道:「他們一共是三個人,個個黑衣蒙面,我怎麼會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
  龍天樓「呃」地一聲道:「原來如此!那麼兩位當初既以詐死瞞過了他們,為什麼還選這地處京畿的西山居住,不離京到江湖上去?」
  楊華道:「我雖不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麼人,但是我可以感覺出,他們的勢力相當龐大,很可能已遍及江湖,江湖上未必有我們的容身之處,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們選擇了西山這個地方,事實上,從當初到如今,我們的日子一直過得很平靜,對外的一切;由花辜負責,我除了早晚必到寺院聽經之外,跟海珠絕少外出,還不至於招入耳目。」
  龍天樓道:「格格可知道,富兒、桂兒跟那夜當值的兩名護衛,已經先後遭人殺害了?」
  海珠格格一驚道:「真的?」
  龍天樓點頭道:「是我查出來的。」
  海珠格格臉上變了色:「丫頭們跟兩個護衛何辜——」
  「我以為是她們因為知道某種秘密,被人滅了口。」
  海珠格格道:「楊華當時黑衣蒙面,兩個丫頭又都在樓下——」
  楊華道:「不,當時我叫你的名字,可能她們聽見了。」
  龍天樓道:「楊獅子,當夜有跟你同去的人麼?」
  「沒有。」
  「是沒有,還是你沒發覺?」
  「絕沒有,我也曾特別小心。」
  龍天樓道:「這就行了,再從格格失蹤後,有人銷毀了格格房裡所有的東西看,很顯然殺人滅口的是府裡的人是不會錯了。」
  海珠格格道;「銷毀我房裡東西的是誰?」
  龍天樓道:「是福晉。」
  海珠格格嬌靨上立即掠過一絲恨意:「那個女人,她是巴不得承王府沒有我這個人。」
  龍天樓道:「如今殺人滅口的,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海珠格格忙道;「龍少爺,你是說——」
  龍天樓不接海珠的話,轉望楊華,道;「楊獅子,逼迫你的人,可是以一根似鐵非鐵的簪兒做為表記。」
  楊華一驚忙道:「龍少爺知道——」
  「那麼,你所以受逼迫,所說每半個月忍受一次推心刺骨的痛苦,也就是因為身受無影斷腸落花紅之毒了!」
  楊華大驚道:「正是,龍少爺你——」
  「容我稍後奉知。你既中此毒,又沒有解藥,怎麼能每半月只受一次痛苦,而沒有——」
  楊華苦笑道:「只因為我下手得早,將體內之毒逼於一處,不讓它擴散,所以能幸保不死,可是那每半月一次的發作,其痛苦比死還難受,運功抵擋一次,至少虛弱三天,不能行動。」
  龍天樓點點頭道:「兩位現在請聽我說一段經過——」
  他從偵辦承王府的案子說起,一直說到了他上西山來。
  靜靜聽畢,海珠格格難掩激動:「大貝勒金鐸?!」
  「不錯。」
  「怎麼他會——你看福貝子能請下這個旨來嗎?」
  「只因為大貝勒是皇族,皇上願不願讓我採取這個行動,誰也不敢說。」
  「那麼從另一方面,你剛說承王府的那個人——」
  「那個人身份地位不下於大貝勒,我苦於沒有證據,若是不從大貝勒身上牽她出來,以辦案的立場來說,我恐怕拿她沒有辦法!」
  海珠格格一臉悲憤:「蒼天——」
  楊華道:「海珠,蒼天對你我已經夠恩厚了,怎麼好再怨什麼?就算永遠無法揪出他們來,至少咱們過的還是目前的日子,還求什麼?」
  海珠格格沉默一會,點點頭:「也對,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龍天樓道:「這件案子既由我承辦,是不是能揪出他們來,那是我的事,兩位就不必操心了。不敢多打擾兩位平靜的生活,就此告辭,但是在臨走之前,我願意為兩位盡一點心意,楊獅子,請席地盤坐。」
  楊華一怔:「龍少爺,你要——」
  龍天樓道:「我除過好幾個人體內的無影斷腸落花紅之毒,不信除不了你的。」
  海珠格格驚喜而起,激動下拜:「多謝——」
  龍天樓伸手攔住;「格格,等除了楊獅子的毒,再謝不遲!」
  話鋒一頓,轉望楊華:「楊獅子,你還等什麼?」
  楊華肅然而起,恭謹道:「楊華遵命!」
  他立即席地盤膝坐下。
  龍天樓道;「不管你把毒逼在了什麼地方,照著我的話做,氣走『巨闕』,經『鳩尾』、『中庭』上行。」
  楊華立即閉上雙目。
  龍天樓接著又道;「走『玉堂』、『紫宮』、『璇璣』、『天突』。」
  楊華的身軀忽起顫抖,額上也見了汗。
  龍天樓跨步至楊華身後,出指急點。
  楊華「哇」地一聲,張口吐出一口濃痰,其色烏黑,腥臭撲鼻。
  龍天樓道:「楊獅子,可以起來了。」
  楊華睜目躍起,無限激動:「大恩不敢言謝——」
  他矮身就要拜下。
  龍天樓伸手攔住:「把痰埋人土中三尺,但有任何驚兆,務必前往十五阿哥府找我,告辭!」
  他沒容楊華跟海珠格格再說什麼,一聲「告辭」,轉身走了出去。
  等到楊華跟海珠格格,還有花姑追出柴扉,龍天樓已經走得沒了影兒。
  楊華喃喃道;「龍家人畢竟是龍家人,龍家舉世稱最,又豈是幸致?」
  海珠格格轉臉問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楊華道:「除了這張臉以外,我已經是以前的我了。」
  海珠格格喜極而泣,低下了頭。
  楊華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這是一筆大恩情,咱們要想個法子,怎麼報答。」
  海珠格格默默地點了點頭。
  日薄西山,晚霞滿天。
  龍天樓回到了十五阿哥府,一到門口,帶著親兵站門的那名藍翎武官便道:「龍爺,福貝子正在找您呢!」
  龍天樓謝了一聲進了門,剛到前院,迎面走來鐵奎,一見龍天樓,飛步迎了上來:「總座,貝子爺找您一天了——」
  「我知道了。」
  龍天樓停都沒停地往裡走。
  鐵奎緊跟在身邊:「昨兒晚上您不在府裡,哪兒去了?」
  龍天樓道;「有事兒。」
  「什麼事兒?」
  龍天樓還沒說話呢,凌風、華光等另七個飛也似地都到了,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都問龍天樓昨兒夜裡一直到剛才,究竟上哪兒去了?
  龍天樓道:「蛤蟆吵坑似的,煩不煩,等我見過貝子爺之後再說,誰知道貝子爺找我什麼事兒?」
  凌風道:「聽說是皇上要見您!」
  龍天樓為之一怔,道:「皇上要見我?」
  說話間,九個人已進了內院,只聽福康安的話聲傳了過來:「是天樓回來了嗎?」
  龍天樓一聽就知道話聲是從十五阿哥的書房裡傳出來的,忙應道:「是我。」
  只聽福康安著急地道;「快進來,快進來。」
  龍天樓答應了一聲,攔住鐵奎等八個,飛步進了書房。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在書房裡,龍天樓欠身為禮,剛一聲:「王爺、貝子爺!」
  福康安就叫了起來:「天樓,你究竟哪兒去了,害得我們找都沒地兒找,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十五阿哥接著道:「天樓,聽鐵奎他們說,你從昨兒晚上就出府去了,根本沒睡,你上哪兒去了?」
  龍天樓道:「王爺,這不關緊要,容我稍待再行稟報,聽說皇上要見我,是——」
  福康安把話接了過去:「可不是皇上要見你?你不是給我派了個好差事,讓我給你向皇上請個旨嗎,我今兒個一早就進宮了,從早上磨到中午,沒用,皇上說什麼就不肯下這道旨,最後讓我磨得沒法子了,要見你,他要聽你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您沒稟奏——」
  「說了,都說了,可是他非要聽你說,有什麼法子!」
  「皇上想什麼時候見我?」
  「本來我回來就要帶你去,誰知你不在府裡,這時候才回來,走吧,走吧,趕快走吧!」
  十五阿哥道:「讓天樓換件衣裳。」
  福康安道:「還換什麼衣裳,他又不是王公大臣,皇上不會跟他計較這個的,走,走。」
  他拉著龍天樓出了書房。
  鐵奎等八個還在外頭候著,一見福康安拉著龍天樓出來,忙迎了過來。
  福康安一擺手道:「沒空,我們要進宮去,少噦嗦!去給你們總教習備匹馬去。」
  那八個沒敢吭一聲,飛也似地跑了。
  等福康安拉著龍天樓到了西院,兩匹鞍轡鮮明的蒙古種健騎已經備好了,福康安二話沒說,跟龍天樓一人拉著一匹,翻身上馬,馳了出去。
  出了十五阿哥府,龍天樓夾馬追上,跟福康安走個並肩,道:「貝子爺,咱們哪兒見皇上?」
  福康安道:「這時候皇上在中南海。」
  龍天樓「呃」了一聲道:「能不讓大貝勒知道麼?」
  「沒辦法,他是皇上的近衛,誰見皇上都瞞不了他,知道有什麼關係,他知道咱們幹什麼去了?」
  這倒也是,大貝勒金鐸是皇上的近衛,誰見皇上是瞞不了他,可是誰見皇上為了什麼事,只要皇上不說,他也沒法知道。
  龍天樓沒再說話。
  福康安似乎急著趕路,也沒心情多說話。
  兩個人雙騎並轡,很快地到了西安門外,福康安還沒到紫禁城騎馬的份兒,龍天樓當然更不用說,兩個人在西安門外下馬,步行進入禁城。
  禁城三海,以金鰲玉蛛橋為界,橋北是北海,橋南是中海,潞台以南稱南海。
  好在進西安門不多遠,就是金鰲玉蠑橋了,橋為石造,寬兩丈,長數百步,橫跨於太液池上,欄楣皆鑲以白石,雕以花紋,形象俱美,橋兩端有巨大牌坊,就是「金鰲玉蠑」,在橋上就可見綠柳垂蔭,荷葉滿塘。
  福康安帶著龍天樓一陣急走,沒多大工夫,到了一處,只見幾間精舍座落在柳蔭之中,精舍外幾丈,隔不遠就是一名帶刀侍衛。
  誰不認識福貝子?福康安帶著龍天樓,通行無阻,直抵精舍之外,一名侍衛領班忙過來打千。
  福康安道:「進去稟報,就說我帶龍天樓來了。」
  「喳!」那名侍衛領班打千而退,轉身急入精舍,轉眼工夫,那名侍衛領班偕同一名老太監步出精舍。
  老太監過來見禮,道:「皇上宣貝子爺跟龍天樓晉見。」
  福康安道:「帶路。」
  「喳!」
  老太監又一禮,帶著福康安跟龍天樓進了精舍。
  精舍共是兩進,後頭一間面臨太液池,敞軒似的,皇上正在朱欄內面對太液池坐著,似乎正在欣賞絢爛霞光,滿塘荷葉。
  老太監退了出去。
  福康安趨前請安;「稟您,龍天樓到了。」
  皇上緩緩站了起來,緩緩轉過身,臉上帶著陰霾,也帶著冷怒,兩道不怒而威的目光,直逼龍天樓。
  龍天樓平靜而泰然,不慌不忙,趨前行禮:「草民龍天樓,見過皇上。」
  清朝的規矩,漢臣稱臣,滿臣稱奴才。
  龍天樓是十五阿哥府一名護衛總教習,稱臣不對,稱奴才不願,只好自稱草民。
  其實,以一個皇子府的護衛總教習,根本沒有福緣上窺天顏。
  可是龍天樓不同,他救過皇上,蒙皇上頒賜玉珮,皇上愛才,把他拉在十五皇子身邊,又有貝子爺福康安跟他惺惺相惜,當然就例外了。
  龍天樓恭謹一禮。
  皇上報以冰冷:「聽說你辦案辦到金鐸身上去了?」
  龍天樓從容道:「您明鑒,是案情的牽連,不是草民斗膽。」
  「究竟怎麼回事?說。」
  「是。」
  龍天樓從進十五阿哥府的前夕被襲擊說起,說八護衛中詐,說夜襲清真館,說馬回回之女慘死,說生擒陰檜,一直說到了收留馬回回。
  靜聽之餘,皇上臉色無任何變化,一直等到龍天樓說完,他臉上的怒色卻增添了三分:「就憑這,你就要動金鐸。」
  福康安道:「您以為還不夠麼?」
  皇上沉聲叱道:「你不要插嘴。」
  福康安臉色為之一變。
  龍天樓道:「這件案子的幕後主使,太過神秘,只有大貝勒知道他是誰,您以為該怎麼辦?」
  「只憑—個市井江湖人一句話,你就相信?」
  「草民不敢說信不信,但知道真假的最好辦法,就是查問大貝勒。」
  「你知道不知道,金鐸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
  「草民很清楚,所以才斗膽請貝子爺代為請旨。」
  「還好你懂得請旨,還好你沒有貿然行動,大清國自立國以來,還沒有一個百姓動皇族的。」
  「草民知道,處理皇族事,自有宗人府。」
  「你既然知道,還要請什麼旨?」
  「草民以為,至少該讓皇上知道一下。」
  「現在我知道了,我不能相信一個市井江湖人,而不相信皇族。」
  福康安要說話。
  皇上道:「不要插嘴,你要是能說得通,我早就下旨了!」
  確實如此,福貝子只有把要說的話忍了下去,可是臉色相當不好看。
  慣了,他不怕皇上把他怎麼樣,皇上也不會把他怎麼樣!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如果您這麼說,那麼草民斗膽,請您收回成命,把已經下的旨撤回去。」
  皇上道;「我從來沒下過旨,收回什麼成命?」
  龍天樓道;「您健忘,曾記得草民頭一次晉見的時候,當面稟奏,承王爺已經下令,就此停辦這件案子,而您卻指示草民,皇家不容有這種事,命草民繼續辦下去,君上的交代,不是聖旨是什麼?」
  皇上呆了一呆,道:「那時候我沒想到會牽涉到金鐸。」
  「您聖明!」龍天樓道:「草民斗膽,假如某件案子,因為牽涉到皇族,就得停辦的話,那麼民間的各種大小案子該怎麼樣?」
  皇上臉色一變,道:「百姓畢竟是百姓,皇族畢竟是皇族,我不能讓天下百姓看笑話。」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假如您不偏袒,草民以為,天下百姓絕不會以看笑話的眼光看朝廷。」
  皇上道:「不管你怎麼說,我不准動金鐸,就是不准動金鐸。」
  福康安忍不住了,道:「老爺子——」
  皇上怒拍座椅扶手:「我叫你不要插嘴。」
  福康安臉都白了,一點頭道:「好,我從此不說話。」
  他轉身要走。
  皇上大喝:「站住!」
  福康安停了步,但沒轉回身。
  龍天樓淡然道:「皇上對皇族,一向是夠容忍的,貝子爺何必為個百姓,非惹皇上生氣不可?」
  皇上怒喝:「龍天樓,你敢——」
  「皇上!」龍天樓截口道:「草民說的是實情,您聖明,不該是位怕聽實話的君上。」
  「你——」
  「草民以為,大貝勒是皇族,承王爺也是皇族,他的女兒海珠格格當然也是皇族,為大貝勒而能不顧承王爺父女,皇上這麼做,會讓承王爺心裡有什麼感受?」
  「他有什麼感受,他原就不讓再辦下去了。」
  「這是實情,但是如果您能下旨讓這件案子辦下去,一旦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救回了承王爺的親骨肉,草民以為承王爺絕不會埋怨您!」
  「你知道不知道,金鐸是我的近衛?」
  「草民清楚得很,但是草民更清楚,您的近衛今天能欺君罔上,做出這種大不韙的事,他日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何況,皇族之中,值得您信賴而拔擢為近衛的人,並不只大貝勒一個。」
  「不管你怎麼說,我不准還是不准,你出宮去吧!」
  龍天樓雙眉微揚道:「草民這就跪著出宮,但是臨出之前,有件事必須奏明。」
  「你還有什麼事?」
  「不管您准不准,草民就此請辭十五阿哥府總教習職務。」
  福康安一怔。
  皇上也一怔:「你這是幹什麼?」
  「草民還我本來,恢復百姓身份,做起事來方便些。」
  福康安唇邊泛起輕微笑意。
  皇上驚聲道:「你想幹什麼?」
  龍天樓道:「草民忝為武林俠義,有些事不能不管。」
  皇上道:「你敢——」
  「皇上,武林中人是不屈於威武的。」
  「你——武林中人就能不服王化?」
  「武林中人怎敢不服王化,但是遇有不平事,他們的一套法則是,血濺屍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皇上驚怒道:「你好大膽,我可以馬上下旨逮捕你。」
  「不是草民斗膽,不是草民誇口,憑大內這些近衛,還攔不住草民出宮。」
  「我不信!」
  「皇上可以試試!」
  「憑福康安——」
  「福貝子不是草民的對手。」
  福康安道:「老爺子,我在他手底下走不完十招。」
  「那我要你有什麼用?」
  「我本就不如金鐸,要不然您也就不會這麼護他了。」
  「你——」皇上霍地站起:「你們是想氣死我,你們是想氣死我!」
  「我不敢,相信天樓更不敢!」
  皇上突然斂去怒態,語氣上也緩和了不少:「我知道金鐸仗著我有點胡作非為,可是他侍從我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叫我怎麼忍心——」
  福康安道:「承王呢?您怎麼就忍心讓他忍受錐心刺骨的悲痛,您怎麼就忍心讓海珠永淪賊手,甚至屈死泉下?」
  皇上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龍天樓道:「草民斗膽,姑息適足養奸,恐怕您沒有想到,這件案子,不只單純是劫擄海珠格格那麼簡單。」
  「那你說,還會有什麼事?」
  「他們為什麼劫擄海珠格格,為什麼有人在十五阿哥府下毒,而且是同樣的一種毒?顯然這是一個居心叵測的大陰謀,而這個大陰謀不但準備在天子腳下的京城裡生根,抑且已然在各大府邸,甚至於皇族之中發展,您真能無動於衷,您真能容忍,真能姑息?」
  皇上沒說話,只負手來回踱步。
  福康安要說話。
  龍天樓忙施眼色攔住。
  霎時間,精舍裡靜得能聽見每個人的心跳。
  半晌,皇上突然停了步,一臉凝重神色望向龍天樓:「好吧,我准你辦!」
  龍天樓一躬身道:「您聖明!」
  皇上道:「不過,沒有十足的證據,絕不許你拿他怎麼樣!」
  「這個您放心,就算是個市井小民,證據不足,草民也不敢拿人怎麼樣,何況大貝勒是個皇族,是您的近衛。」
  「那就好。」
  福康安的臉色不那麼難看了,道:「天樓,看來我的面子沒你大。」
  皇上道:「福康安,這無關面子大小,你只說了承王一件事,而他所說的那種牽扯,讓我有點害怕。」
  「早知道我就嚇嚇您了。」
  皇上沒笑,臉色益見凝重,從手上取下一枚漢玉扳指,順手遞給了龍天樓,道;「這就算我的密旨,拿著出宮去吧!」
  龍天樓恭謹上前,雙手接過:「草民告退!」
  他施一禮,跟福康安雙雙退出精舍。
  在龍天樓來說,他要動大貝勒,請不請旨都是一樣。當然,公事公辦,還是比以江湖人那一套法則辦事好得多。
  可是福康安心裡很踏實,也很振奮,他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天樓,還是你行!」
  「您知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並沒有誇大其辭,危言聳聽嚇皇上。」
  「我知道,可是換了從我嘴裡說出來,他就未必相信。」
  「不,您錯了,要不是因為有您跟十五阿哥,這道密旨我絕請不下來。」
  「這話怎麼說?」
  「皇上不會為我這麼一個江湖百姓輕動大貝勒,當然他也不會為一個大貝勒而讓您心裡對他有所不快,再者——」
  「什麼?」
  「您以為皇上把我派到十五阿哥身邊去,是為了什麼?」
  「這我當然知道。」
  「這就是了,人不可能沒有私心,就是一位聖明的君主也一樣,同樣的毒下在十五阿哥府,皇上可以容忍大貝勒他們對付任何一個,絕無法容忍任何人對付十五阿哥。」
  福康安呆了一呆道:「看來我想的還是不如你多。」
  龍天樓笑笑沒說話。
  福康安目光一凝,接問道:「密旨已經請下來了,你打算——」
  「早一步總比遲一步好,我要搶在他們發現我已經採取行動之前。」
  「就是現在?」
  「就是現在!」
  「你一個人?」
  「夠了。」
  「你忍心冷落那八個?」
  龍天樓道:「我還真想用他們八個,但是他們總是十五阿哥的貼身護衛,我不能不有所顧忌。」
  福康安道:「這一點恐怕你想錯了,你已經是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了,你以為不用十五阿哥府的人,就能使十五阿哥不受牽連?何況他們已經向十五阿哥府伸手了,是不是?」
  「貝子爺,話是不錯。」龍天樓道:「但是您會這麼想,十五阿哥可不一定會這麼想。」
  福康安笑笑道:「不要緊,十五阿哥那兒我說得上話,差不多也可以說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了,你儘管回府帶那八個去,十五阿哥那兒自有我說話——」
  話鋒微頓,接著又道:「也說不定用不著我說什麼,十五阿哥是個明白人,他應該看得很清楚,這件案子不只是承王府的案子,背後有大陰謀,牽涉很廣,如不及早遏止,有一天他們的手會伸到十五阿哥府來,其實他們的手已經伸來了,事既關己,十五阿哥應該不怕牽連的。」
  龍天樓道:「那等回府之後,聽聽十五阿哥怎麼說吧!」
  兩個人出了禁宮,飛騎馳回十五阿哥府,凌風等八個恭候多時,擁過來就問。
  福康安一擺手道:「現在別噦嗦,有你們的好差事,候著。」
  那八個為之雀躍,誰也沒再多問。
  福康安、龍天樓進書房見了十五阿哥,細述經過之後,福康安表示,打算讓龍天樓帶凌風等八個行動。
  十五阿哥很乾脆,連猶豫都沒猶豫就點了頭:「天樓,府裡的人你想帶誰就帶誰,你是我的護衛總教習,我全力支持你。」
  龍天樓為之精神一振。
  福康安笑道:「別耽誤了,去吧!辦得漂亮點兒,相信滿朝文武,各大府邸,有不少人樂於看金鐸挨整。」
  龍天樓答應聲中,躬身一禮,出了書房。一出書房,他就在內院裡召來了八護衛。
  那八個,個個難掩興奮,摩拳擦掌,凌風性子急,忍不住問:「總座,又有什麼好差事?」
  龍天樓臉上不帶一點笑容,目光一掃道:「這件事關係重大,半點出錯不得,只要有一點差錯,大家掉腦袋事小,連累十五阿哥事大。」
  察言觀色,那八個的笑意立即凝結在臉上,鐵奎道,「關係這麼重大呀!究竟是——」
  「我要帶你們去抓一個人,不知道你們敢不敢。」
  英奇道:「我們本就天不怕,地不怕,有您帶著,玉皇大帝的凌霄殿我們都敢拆。」
  海明忙道:「總座,您要抓誰?」
  龍天樓道:「大貝勒金鐸。」
  那八個猛一怔,臉上都變了色,脫口叫道:「大貝勒——」
  龍天樓輕喝道:「輕點兒,嚷什麼?」
  凌風抬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道:「沒出息,叫什麼,大貝勒有什麼不能抓的,總座既要抓他,一定有抓他的道理。」
  鐵奎道:「也早該有人整他了,不然他就要上天了。」
  華光道:「總座,那個主兒該整,只要有您一句話,我們也絕不含糊。只是他畢竟是位皇族親貴,單憑王爺跟貝子爺,是不足以動他的。」
  「那你們就不要管了,我既然要動他,就一定會先站穩腳步,我是打算帶你們八個,可是我絕不勉強,願意去的跟我走,不願去的留在府裡,我絕不會怪他。」
  那八個忙道:「不,總座,去,我們都去。」
  「不後悔?」
  「後悔?」凌風道:「巴不得有這差事,只要能整了他,摘我腦袋我都干。」
  「對!」另七個道:「總座,我們七個的話,讓凌風一個人說了。」
  龍天樓道:「那就行了,帶了兵刃了嗎?」
  鐵奎八個一拍腰道:「您放心,從不離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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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56:25 |只看該作者
 「好,跟我走。」
  龍天樓當先行去。
  鐵奎等八個,那興奮之色又湧上了臉,急忙跟了去。
  出十五阿哥府,龍天樓不往侍衛營,卻直奔禮王府方向。
  凌風搶前一步道:「總座,這會兒他不在禮王府。」
  龍天樓道:「我知道。」
  知道歸知道,可是他腳下並沒停,也沒改變方向。
  凌風還待再說。
  鐵奎一把扯住了他,上前道:「總座是不是——」
  龍天樓道:「不要多問,跟我走就是。」
  「是。」
  龍天樓有了這麼一句,那八個,誰也沒敢再問。
  沒多大工夫,禮王府已然在望,又往前走了一段,到了街角,龍天樓道:「你們八個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來。」
  鐵奎等八個停在街角。
  龍天樓加快步履向座落在夜色裡的禮王府行去。
  禮王府門口也有大燈。
  禮王府門口也有站門的親兵。但是比起其他大府邸來,禮王府在氣勢上可就差多了。
  站門的親兵剛要迎過來。
  龍天樓道:「煩請通報一聲,我姓龍,十五阿哥府的,要見巴爾扎老供奉。」
  站門的親兵見過龍天樓,忙把龍天樓讓進了簽押房,然後急忙進去通報。
  沒一會兒工夫,矯健輕快的步履聲由遠而近,巴爾扎進來了,一臉驚喜,躬身施禮,忙不迭地道:「龍少爺,聽老郡主說您進了十五阿哥府,那天——」
  龍天樓截口道:「老人家,那些事不關緊要。」
  巴爾扎何許人,還能不明白?馬上道;「那您來找我是——」
  「老郡主在嗎?」
  「在,在,老郡主很少出去。」
  「我想見見老郡主,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您又不是別人,有什麼不方便的?其實您來得正好,老郡主沒有一天不念您好幾回,我這就給您帶路,您請!」
  說是帶路,他還是躬身擺手,讓龍天樓先走。
  龍天樓謝一聲,跨出了簽押房。
  兩個人往後走著,龍天樓道;「我見老郡主,最好別讓兩位格格知道。」
  其實,龍天樓很矛盾,他想見蘭心,又怕見,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巴爾扎一怔,道:「龍少爺,您——」
  龍天樓只好這麼說:「老人家,我見老郡主,有重要大事。」
  巴爾扎似懂非懂,「呃」了一聲道:「這時候老郡主在佛堂,兩位格格都在自己房裡。」
  龍天樓道;「那就好。」
  巴爾扎帶路,進了一個小院子,院子裡花木扶疏,夜景美而寧靜,只有從正北一片林木裡透射燈光處,偶而傳出一兩聲清脆磐音,聞之令人俗念一空。
  巴爾扎帶龍天樓進樹林,來到一座小小佛堂前,停步恭謹躬身:「老郡主,奴才稟報!」
  只聽佛堂裡傳出老郡主的話聲;「什麼事偏在這時候來擾我?」
  巴爾扎恭聲道:「回老郡主,龍少爺來了。」
  人影一閃,老郡主出現在門口,滿臉驚喜:「天樓!」
  龍天樓趕前施禮:「老郡主!」
  老郡主忙道:「快進來,快進來!」
  「是。」
  龍天樓恭應聲中,偕同巴爾扎進了佛堂。
  老郡主伸手拉住龍天樓,驚喜之中帶著激動;「孩子,好些日子沒見你了,我一天總要念你好幾回。」
  龍天樓暗暗感動道:「謝謝您!」
  老郡主忙轉望巴爾扎;「去請蘭心跟明珠——」
  龍天樓忙道:「老郡主,我只要見您,有重要大事稟報!」
  老郡主呆了一呆,道:「重要大事?」
  龍天樓曲下一膝,道:「天樓先請您恕罪。」
  老郡主、巴爾扎都為之一驚。
  老郡主急忙扶起龍天樓:「孩子,你這是——究竟是什麼事,用得著你這樣?」
  龍天樓道:「老郡主,天樓要抓大貝勒。」
  老郡主、巴爾扎猛一怔。
  巴爾扎一怔之後,猛然驚喜,一把抓住了龍天樓:「龍少爺,您怎麼說……?為什麼?」
  「因為……」
  老郡主伸手拉住龍天樓:「孩子,坐下說。」
  她望著龍天樓,坐在神案旁擺設的一套几椅上。
  巴爾扎則鬆了龍天樓,垂手站立一旁,一雙老眼緊盯著龍天樓,著急地等待著龍天樓開口。
  巴爾紮著急,老郡主又何嘗不急,不過她跟巴爾扎畢竟不一樣,她能勉強自己,保持著一份平靜。
  龍天樓當然也知道,老郡主跟巴爾扎都急著聽聞緣由,他一坐下,沒等再問,便從承親王府的案子說起,一直說到了破了那家清真館。
  請下密旨的事,他還沒說。
  海珠格格跟「玉面狻猊」隱在西山的事,他暫時還不願說。
  靜靜聽完了龍天樓的敘述,老郡主幹靜的臉上,只掠過了一陣激動神色,並沒有太多的變化。
  巴爾扎可是激動得鬚髮俱張:「您看他那種跋扈、傲慢、不可一世的樣兒,早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
  老郡主沉聲輕叱;「巴爾扎,別忘了你的身份,再怎麼著,他總是個貝勒。」
  巴爾扎激動之態未減,道:「老郡主,奴才是——」
  老郡主的目光,突然間變得冷峻異常:「禮王府的人,不可不懂禮。」
  巴爾扎激動之態倏斂,躬身道:「老奴不敢!」
  老郡主轉望龍天樓,目光一轉無限柔和,道:「孩子,你就是為這特意先來見我?」
  龍天樓道:「是的。」
  「為什麼,你跟我請什麼罪?」
  龍天樓微揚眉梢,道:「對您,他總有半子之誼,天樓不敢不先來請罪。」
  「只是請罪,不是要我答允,顯然我是阻攔不了了!」
  巴爾扎一怔,口齒啟動,要說話。
  龍天樓也一怔:「您打算阻攔?」
  「就像你說的,不管怎麼樣,對我,他總有半子之誼。」
  龍天樓只覺得心底有股說不出的不舒服往上一衝,脫口道:「早知道這樣,天樓也不會這麼認真了。」
  老郡主道:「這話怎麼說,難道你不是為官家?」
  龍天樓話既出口,想收回已來不及了,心一橫,索性挑明,遭:「不敢瞞您,天樓一半是為官家,一半是為禮王府。」
  老郡主道:「孩子,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禮王府有今天,也可以說是罪有應得。」
  「您既這麼說,天樓不敢多辯,但是衝著您,天樓不敢眼見蘭心格格的一生,就這麼斷送了。」
  他畢竟說出了實話。
  老郡主目光一凝:「你認為蘭心嫁給金鐸不好?」
  「要是好,您跟格格就不會有一點勉強。」
  「誰又告訴你有一點勉強了?」
  「老郡主,天樓不是三歲孩童,還看得出些事來。」
  「你有把握?」
  「要是沒把握,天樓也不會這麼做了。」
  「既是這樣,你還來跟我請什麼罪?」
  龍天樓呆了一呆,旋即道:「禮不可失,天樓不敢不先來請罪。」
  老郡主神色微一黯,道:「孩子,你我雖才見面不久,可是我總覺得我比誰都瞭解你,你來這一趟,在你心裡或許好受些,可是我心裡,卻是難受得很。」
  龍天樓一驚道:「老郡主——」
  「孩子,難道我看錯了?你不是把金鐸當成跟禮王府近,把你自己當成跟禮王府遠麼?」
  龍天樓為之驚心動魄,他自己明白,老郡主沒看錯,可是他心裡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真讓他說,他也說不上來。
  是真說不上來麼?
  還是只因為龍天樓不敢往那方面想,也不敢承認?
  為此,驚心動魄之後,一陣愧疚不安襲上心頭,他低下頭去沒說話。
  只聽老郡主又道:「孩子,別管禮王府是怎麼想,我也不願意告訴你禮王府是什麼樣的感受,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只要金鐸確實牽涉上這件案子,我也不會袒護他——」
  「謝謝您!」
  龍天樓吸一口氣,抬起了頭。
  老郡主接著又道:「只是,孩子,你恐怕做差了,就算你已經是十五阿哥府的人,有十五阿哥跟福貝子在背後支持你,你也不能輕動金鐸這個大貝勒,你出身江湖,或許不知道,十五阿哥貴為皇子,福貝子也是皇族,他們不該不懂。」
  龍天樓道:「謝謝您關心,您應該認得這是什麼?」
  他取出了那枚玉扳指,托在掌心之中。
  老郡主、巴爾扎大驚,老郡主離座而起,跟巴爾扎就要往下跪。
  龍天樓翻腕收起了那枚玉扳指,站起道:「您現在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老郡主驚聲道;「這,這算是——」
  龍天樓道:「福貝子一請,天樓再度晉見,皇上總算把這枚玉扳指當作密旨,頒給了天樓。」
  巴爾扎猛然激動,老臉上滿是驚喜,連話聲都發了抖:「這下他是倒定了。」
  老郡主兩行淚奪眶而出,道;「孩子,那我就不再說什麼了。」
  龍天樓一躬身道:「天樓告辭!」
  老郡主一怔:「這麼急著走?」
  「十五阿哥的貼身護衛在府外等著——」
  「這麼說你打算今夜就——」
  「是的。」
  「你不打算親口跟蘭心說一聲?」
  龍天樓心頭一震,道:「天樓以為,稟報過您就行了。」
  「孩子,你可以讓我難受,可是別讓蘭心難受!」
  龍天樓心頭猛一跳:「天樓不敢,實在是不敢遲到他們發現之後,您原諒!」
  老郡主沉默一下,點頭道:「好吧,我來告訴她。」
  「天樓告辭!」
  龍天樓恭謹一禮,轉身行出佛堂。
  巴爾扎急步從後頭跟了上來,兩個人走出小院子之後,巴爾扎才道:「龍少爺,您是不知道老郡主之苦,她是不願從她嘴裡說些什麼。」
  龍天樓沒說話。
  巴爾扎又道:「其實,不只是這座禮王府,各大府邸沒有一家不盼望有人能扳倒他,受他的氣受夠了。」
  龍天樓仍沒說話。
  巴爾扎道:「龍少爺,我知道自己不配,可是我不能不為禮王府求您,千萬別輕饒了他。」
  龍天樓開了口:「老人家,我只管抓他,只管搜尋他的罪證,至於怎麼懲處他,那還在皇上,還在宗人府。」
  說話之間,兩個人已出了禮王府大門。
  龍天樓道;「我走了,老人家請留步吧!」
  他走了,巴爾扎還站在石階上,淚光湧現,老眼模糊,喃喃低語,不知道他究竟在說些什麼——鐵奎等八個迎著了龍天樓:「總座——」
  「走,咱們到侍衛營去。」
  龍天樓二話沒說,邁步就走。
  看龍天樓的眼色,那八個誰也沒敢再多吭一聲。
  沒多大工夫,龍天樓帶著鐵奎等八個,到了侍衛營外。
  站在夜色裡看侍衛營,只覺立身處的夜色更濃。
  黑壓壓的一片營房,丈高的一垛圍牆遮斷視線,看不見裡頭。
  但是大門口,卻是燈火通明,亮同白晝。
  大門口四盞大燈。
  門前廣場上,旗桿高豎人云,從上而下,又是一串燈,有幾十盞之多。
  門口站了八個,不是親兵,都是侍衛營的。
  龍天樓道;「沒有我的話,任何人不許輕舉妄動。」
  「是。」
  那八個齊聲答應。
  「跟我過去。」  。
  龍天樓邁步走了過去。
  那八個緊隨身後。
  站門的一見有人走來,立即迎過來兩個。
  「站住。」
  龍天樓裝沒聽見。
  「站住,聽見沒有!」
  龍天樓腳下不停,一直到了那兩個面前,那兩個相當火兒,立即怒聲叫道:「你聾了,叫你們站住沒聽見?」
  龍天樓仍聽若無聞:「我是十五阿哥府來的,要見大貝勒。」
  那兩個侍衛營的,並不因龍天樓報出了十五阿哥府,而態度有所轉變,當然,這完全是因為大貝勒的關係,也由此可見大貝勒平日是如何的跋扈,在這些下屬面前,是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
  只聽一名侍衛道:「現在什麼時候了,你找我們爺有什麼事?」
  鐵奎等八個怒火為之上衝,他們幾曾受過這個?福貝子一手訓練出來的八鐵衛,更是對誰也不買帳,但是他們事先得到了龍天樓的警告,卻是誰也不敢不聽。
  龍天樓自己心裡又何嘗是味兒,但他不願意先打草驚蛇,也只好暫時受了,道:「我們見大貝勒,有機密大事面稟。」
  另一名侍衛道:「我們爺肩負的是護衛禁宮,跟十五阿哥府扯不上關係,你有什麼機密大事要面稟我們爺?」
  龍天樓道:「既是機密大事,我怎麼能隨便告訴別人。」
  先前一名侍衛道:「我們也沒有讓你隨便告訴別人,我們奉有令諭,除了宮裡來的,我們爺一概不見。走吧,走吧!別站在大門口礙事。」
  對十五阿哥府的來人都這樣,碰上別的府邸的人又是什麼樣,就可想而知了。
  龍天樓忍不住了,那侍衛擺手讓走路,他一把扣住了侍衛的腕脈:「除了宮裡來人,大貝勒一概不見,這話可是你說的?」
  那侍衛腕脈被抓,臉上立即變了色,驚怒道:「你想幹什麼?」
  台階上奔下了另六名,跟旁邊的這一個,全都拔出了腰刀。
  鐵奎等八個立即跨步上前。
  龍天樓左手探人懷中,取出那方欽賜玉珮,平托在掌心裡:「既然大貝勒只見宮裡來人,那好辦,你們認得這方玉珮麼?」

  侍衛營的人出入宮禁,誰不認識欽賜玉珮,立即傻了眼,跪了一地。
  抓在龍天樓手裡的那個也要跪,可是跪不下去,龍天樓一抖腕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東西,帶路。」
  那名侍衛踉蹌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慌忙爬起打下千去:「喳!」
  立又搶步上階,垂手恭立。
  龍天樓收起玉珮道:「走,跟我進去。」
  帶著鐵奎等八個拾級登階,進了侍衛營大門。
  那名侍衛哈著腰,緊跟在旁邊。
  龍天樓道;「大貝勒在什麼地方,帶我去。」
  「喳!」
  侍衛營這廣大的前院,是個大練武場,中間一條石板路通往後院,兩邊十幾二十間屋裡,住的都是侍衛。
  這當兒都聞聲出來了,藉著兩邊屋子裡透射出來的燈光看,左右黑壓壓的各一片。
  人是夠多,勢也夠眾,可是誰也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沒一個敢出聲,沒一個敢亂動。
  侍衛營跋扈的情形,他們自己比誰都清楚,眼見自己人對這些來人這麼恭敬,那當然表示這些人大有來頭,誰敢出聲,誰敢亂動?
  龍天樓跟侍衛營有過幾次衝突,有不少人認識龍天樓,可是這當兒突如其來,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龍天樓看也不看那些人,直往後走,剛要進後院,從後院出來個身材魁偉的濃眉大眼老者,他見狀一怔,立即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是——」
  帶路的那名侍衛急步趨前躬身,道:「稟大領班,這幾位是十五阿哥府來的,請有欽賜玉珮,要見爺!」
  濃眉大眼老者目光一凝,道:「請教——」
  龍天樓道:「十五阿哥府總教習,龍天樓。」
  「龍總教習要見我們爺,有什麼事?」
  「有機密大事。」
  「龍總教習來得不巧,我們爺不在營裡。」
  「呃,大貝勒哪兒去了?」
  「這時候多半在府裡。」
  「大領班,我見大貝勒有機密要事——」
  「龍總教習既請有欽賜玉珮,我怎麼敢騙龍總教習,我們爺是不是在府裡我不敢說,但是確不在營裡,剛上燈他就走了。」
  龍天樓聽他這麼說,料想他不敢說謊欺騙,一點頭道:「好吧!那我就上府裡見大貝勒去。」
  帶著鐵奎等八個走了。
  一出侍衛營,鐵奎道:「總座,我們知道他住哪兒——」
  龍天樓道:「不忙,跟我走。」
  他帶著鐵奎等八個,順著侍衛營前走,然後拐進了一條胡同裡,急道:「圍著侍衛營散開,只見有人出來,抓來見我。」
  話剛說完,一陣馬蹄聲起自侍衛營後。
  龍天樓道:「快。」
  他帶著鐵奎等八個撲了過去。
  剛繞到侍衛營,就看見一人一騎已出了十丈外。
  「追。」
  龍天樓一聲「追」,帶著鐵奎等八個如飛追去。
  馬蹄聲震耳,龍天樓等又身法輕捷,鞍上騎士根本不知道後頭有人追趕,沒出三丈就讓追上了。
  龍天樓一揮手,鐵奎、凌風騰身而起,雙撲鞍上騎士,硬把他拖了下來,華光、海明搶過去拉住了那匹馬。
  被拖下馬的,正是侍衛營的侍衛,鐵奎、凌風押著他到了龍天樓面前,他掙扎驚叫:「你們這是幹什麼?」
  龍天樓道:「你認得我們,剛在侍衛營見過我們。」
  那名侍衛忙道:「不認得。我不知道你們去過侍衛營。」
  龍天樓一笑道:「說話不老實——」
  鐵奎騰出一隻手,從後頭抓住了那名侍衛的脖子,用力一扣,那名侍衛痛得驚叫:「你們敢——」
  龍天樓道:「我有欽賜玉珮,沒什麼不敢的,要是在這兒殺了你,你是白死。」
  那名侍衛忙道:「我剛在侍衛營見過你們。」
  「這不就結了麼!」
  龍天樓微一抬手,鐵奎五指鬆了些,龍天樓接問道:「告訴我,你上哪兒去?」
  那名侍衛道;「我奉命出營公幹。」
  龍天樓道:「你是不是活膩了?」
  那名侍衛道:「我奉命給我們爺送信兒去。」
  「送什麼信兒?」
  「告訴我們爺,你們要找他。」
  「誰讓你給大貝勒送信去?」
  「我們大領班。」
  「他讓你上哪兒送信去?」
  「上我們爺府。」
  「為什麼要先給大貝勒送個信兒去?」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們大領班派了我,我當然得聽他的,他讓我怎麼說,我就怎麼說,哪敢問為什麼?」
  這是實話。
  龍天樓道:「那好,我也要上大貝勒府去,咱們一塊兒去吧!」
  一頓道:「押著他,咱們走。」
  華光道;「總座,正好給您送匹坐騎來代步,您請上馬吧。」
  鐵奎等異口同聲:「對,對,有馬騎幹嗎空著,總座上馬,總座上馬。」
  跟他們八個用不著客氣,龍天樓笑笑,接過韁繩來上了馬,帶著鐵奎等,押著那名侍衛走了。
  沒多大工夫,大貝勒府門口那兩盞大燈在望了。
  好像這大貝勒府門口這兩盞燈,比別的府邸都大、都亮。
  龍天樓翻身離鞍下馬。
  凌風道:「總座,您有欽賜玉珮,大貝勒府前可以騎馬,騎進他府裡去他都沒轍。」
  龍天樓道:「我是不願讓馬蹄聲驚動了大貝勒。」
  把韁繩往那名侍衛手裡一塞道:「我放你走,你是往前去,還是往回走?」
  那名侍衛忙道;「我往回走。」
  龍天樓一笑道:「機靈,走吧,出了十丈後才准騎上去。」
  「是,是。」
  那名侍衛如逢大赦,連忙拉著馬走了。
  龍天樓轉望宏偉的貝勒府大門:「走吧,還是一樣,沒我的話,不許輕舉妄動。」
  他帶著鐵奎等八個大踏步走了過去。
  貝勒府站門的,不是親兵,仍是侍衛營的人。
  龍天樓知道,這幫人擅作威福慣了,抬出十五阿哥府的招牌來,未必進得去,而且又得噦嗦半天,索性從懷裡取出那方欽賜玉珮,捧在胸前,走了過去。
  侍衛營這幫人,仗勢擅作威福,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可是怎麼巴結主子、侍候主子,以及主子的一切,自也瞭若指掌,本來一個個氣勢洶洶,是要攔龍天樓的,一見那方欽賜玉珮,卻霎時跪了一地。
  龍天樓正眼也沒有看他們一下,捧著那方欽賜玉珮,帶著鐵奎等八個,踏上石階就往裡走。
  站門的裡頭有機靈的,爬起來撒腿就住裡跑。
  鐵奎他們要攔。
  「讓他去!」
  龍天樓反攔住了鐵奎等。
  金鐸這座貝勒府,不亞於親王、郡王的藩邸,大而深,而且亭台樓閣,美輪美奐,尤其夜景美麗寧靜。
  貝勒府的戈什哈,清一色是從侍衛營調用的,內務府原派的侍衛、包衣,金鐸一個不用,只有他的小廚房,是內務府選派的,聽說當初在御膳房當過差。
  這些個貝勒府的侍衛,或許已經得到進去報信那個的消息了,前院裡,月形門旁,畫廊那一頭,只遠遠站立看著,誰也沒敢過來盤問,過來攔。
  後院廣大,樹海森森,樓閣遍佈,但是大貝勒的所在並不難找,後頭花園方向,水榭裡有燈光。
  別處昏暗,只水榭有燈光外透,當然大貝勒在那兒。
  一行九人,一前八後,直向燈光外透之處行去。
  一進後花園,蒙德驚歎出聲;「哇,比咱們爺的貝子府還——」
  他話還沒說完,鐵奎扭頭叱道:「沒見過?少沒出息。」
  蒙德連忙閉上了嘴。
  龍天樓沒走錯地兒,過朱欄小橋,剛到水榭門口,適才跑進來報信兒的那名侍衛,正從水榭出來,走得匆忙,一見龍天樓一行來到,馬上爬伏在門口。
  當然,他沖的是那方欽賜玉珮。
  水榭裡,不但有燈光,而且燈光極其柔和,夜涼似水,這水榭裡卻是春意盎然。
  外頭的華麗待客處,一桌酒席,杯盤狼藉,陣陣幽香,不是酒香,卻有些蘭麝脂粉味兒。
  大貝勒金鐸掀簾從裡頭套間裡出來,衣衫不整,濃眉大眼的臉上,微帶紅熱之意,是因為酒力?
  這當兒,龍天樓已然收起那方欽賜玉珮。
  是故,大貝勒一見他就瞪了眼,激怒暴喝;「龍天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以為進了十五阿哥府,就能騎到我頭上來了——」
  龍天樓沒答理。
  大貝勒繼續發威:「我知道你仗的是一方欽賜玉珮,可是你有那方欽賜玉珮,也不能帶著人直闖我的水榭。」
  龍天樓仍然不說話。
  大貝勒抬手外指:「衝著那方欽賜玉珮,我便宜你這一遭,出去。」
  龍天樓開了口,「大貝勒說完了麼?」
  「出去!」
  龍天樓揚起右手,掌心裡托著那枚玉扳指,道:「大貝勒,我奉密旨前來。」
  大貝勒一怔:「你奉了密旨!你奉密旨來幹什麼?」
  「大貝勒,東窗事發了。」
  「東窗事發了!你什麼意思?」
  「大貝勒何其健忘,我正想問問大貝勒,大貝勒私派江湖殺手,狙擊我這個辦案的人,是什麼意思?」
  大貝勒一怔,旋即冷笑:「就為這麼點芝麻小事,皇上就下了這麼一道密旨給你?別說我不知道這麼回事,就算我知道,皇上的旨意也太不值錢了,我這就進宮問個究竟去。」
  他要往外走。
  龍天樓伸手攔住:「皇上並沒有宣召大貝勒進宮。」
  「我不必經過宜召,隨時可以進宮。」
  「那是以前,現在我奉有密旨,大貝勒的行動,必須經過我的允許。」
  大貝勒大怒:「龍天樓,你,你算什麼東西!」
  他抬手就撥。
  龍天樓左手一把扣住他腕脈,他要掙,龍天樓一舉玉扳指:「大貝勒莫非要抗旨。」
  「我不信這是皇上賜給你的,我要進宮問個究竟。」
  「現在我奉有密旨,你就得聽我的,到該進宮的時候,大貝勒你不去都不行,坐下。」
  龍天樓左手一帶一振,大貝勒站立不穩,一個踉蹌,身軀斜衝,正坐在殘席的椅子上。
  他臉色大變,要往起站。
  龍天樓的左手鬆了他的腕脈,按在他的肩上,兩個人立時較上了內力,轉眼間,只聽大貝勒身下的雕花棗木太師椅「格吱」連響,搖搖欲散。
  龍天樓道:「大貝勒,椅子壞了摔一下事小,再逞強你的肩骨可從此報銷了。」
  大貝勒立即不掙了,因激怒而發抖,一張臉都氣紫了:「龍天樓,你究竟想幹什麼?」
  「大貝勒,我查的是十五阿哥府被人下毒,十五阿哥的八鐵衛險被毒死,承王府海珠格格的失蹤,護衛、丫頭遭人滅口,有人霸佔一家清真館設立分支,居心叵測,江湖殺手狙擊我龍天樓這些案子。」
  「你在說些什麼?你好大膽,你以為這些事是我——」
  「不是我小看大貝勒,你沒這個能耐,也沒這個膽子,但是有一樣絕對是你的指使,一名江湖殺手在我被宣召進宮的前夕狙擊我。」
  「那也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有這種事。」
  「大貝勒,那家清真館已經被我破了,我不但有人證,還有你親筆寫的字條為證,你能不承認?」
  大貝勒臉色一變,猛可裡竄了起來:「就算是我,我就不相信,殺你這麼一個江湖小民,皇上會把我怎麼樣?」
  「當然,你是皇族,又是皇上的近衛,殺一個江湖小民,皇上頂多訓斥一頓了事,不會真拿你怎麼樣,可是你要知道,劫擄承王的海珠格格,下毒十五阿哥府,卻是皇上難以容忍的。」
  大貝勒叫道:「你敢胡亂栽贓!什麼劫擄海珠,下毒十五阿哥府,前者我知道有這麼回事,可是跟我扯不上關連,後者我壓根兒不知道——」
  「或許不是你幹的,我說過,你沒這麼大能耐、這麼大膽,你或許有這麼大膽,但是你絕沒這能耐,不過,你知道是誰幹的,你知道那個幕後主使人。」
  「放屁!我怎麼會知道,我劈了你!」
  大貝勒大叫暴喝,揚掌就劈龍天樓。
  龍天樓一舉玉扳指:「大貝勒,皇上的密旨在此。」
  大貝勒硬生生收回了毛茸茸、蒲扇般大手:「我非進宮見皇上不可。」
  他轉身要往外闖。
  龍天樓伸手攔住。
  大貝勒暴叫:「你——」
  「大貝勒,非不得已,我不會出手,一旦逼我出了手,你臉上未必好看。」
  大貝勒硬沒敢出手,他知道自己有多少,也知道龍天樓有多少,跳腳叫道:「反了,反了,一個江湖小民竟敢動皇族——」
  「大貝勒,動你的不是我這個江湖小民,是皇上,我這個江湖小民要動你,絕不是像現在這樣。」
  大貝勒猛然轉臉望龍天樓:「龍天樓,我不知道是誰幹的——」
  「不,你絕對知道。」
  大貝勒要說話。
  龍天樓接著說道:「根據我多日來的偵查,這些案子,都是出自一個人的指使,這個人以一根髮簪為記,你不會不知道她是誰。」
  「我不知道——」
  「大貝勒,你親筆下手令殺我,那江湖殺手卻是那個人的手下,受那人控制,別人或許不知道她是誰,你又怎麼會不知道?」
  大貝勒陡然一驚,一雙大眼猛然瞪圓了,踉蹌後退一步,失聲道:「她——」
  「是誰?」
  大貝勒霎時恢復平靜,但臉上仍留三分驚容:「我不知道。」
  「大貝勒,這你就是欺人之談了。」
  「我真不知道。」
  「你如今再說不知道,不嫌太晚了嗎?」
  大貝勒忽然揚聲大叫:「來人!」
  龍天樓淡然一笑:「鐵奎、凌風、華光、海明出去,倘有人來,告訴他們,龍天樓奉旨拘捕大貝勒,有人敢阻攔,那就是違抗聖旨,格殺勿論。」
  鐵奎、凌風、海明、華光四個邑不得被派了差事,恭應一聲,閃身出了水榭,隨聽鐵奎在水榭外喝道:「站住,龍爺奉密旨拘捕大貝勒,誰敢阻攔,就是抗旨,格殺勿論!」
  許是外頭的來人讓震住了,鐵奎喝聲之後,沒再聽見聲息。
  龍天樓淡然道:「大貝勒,你不要再指望什麼了,沒有人會為你違抗聖旨的,我看你還是實話實說了吧!」
  大貝勒驚怒道:「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大貝勒——」
  大貝勒冷笑道:「龍天樓,我是皇族,我只告訴你我不知道,你能拿我怎麼樣?」
  「大貝勒,我奉有密旨,也就因為你是皇族,我人證物證俱在,不怕你不承認,就算是把你交到宗人府——」
  大貝勒道:「那你把我交宗人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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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58:12 |只看該作者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大貝勒,人在人情在,落井下石,是官場上最常見的,為爭權奪利,誰都會巴不得整掉對方,要是平日為人好,那還好一點,你平日的為人怎樣,你自己清楚,皇上已下了密旨,加以承王爺仍是承王爺,而你這個貝勒已經是眼看不保了,你還指望宗人府有誰會袒護你。」
  這番話,聽得大貝勒臉色大變,他猛然想起,龍天樓說的是實情,不折不扣的實情,他自己知道,他把上上下下的人都得罪光了,除非他還有聖眷可仗恃,只一旦失了勢,任何人都會藉機整他,宗人府豈會有人袒護他,幫他說話。心驚肉跳之餘,他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龍天樓接著又是一句:「我這個江湖人,胸襟還算得磊落,公是公,私是私,剛才說過,如果照江湖人的辦法,你不可能還在這兒站著,所以在我手裡,你應該還好一點!」
  大貝勒濃眉陡地一揚:「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不知道,你看著辦吧!」
  他來個咬緊牙關,死不承認,唯一的證據,那張字條兒不在了,皇上又交代,沒有確切證據,不能動大貝勒,所以只大貝勒咬緊牙關死不承認,龍天樓還真拿他沒辦法。
  龍天樓心裡急,表面上卻是一點也不露,道:「好在我是人證物證俱在,大貝勒既堅不承認,我只有把你跟一千證據移交宗人府偵辦了。」
  大貝勒兩眼猛睜道:「龍天樓,你———」
  「大貝勒,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大貝勒突一咬牙道:「好,交宗人府就交宗人府,我寧願挨他們整,也不願栽在你手裡。」
  他竟然是這麼個念頭。
  對一個皇族,人證不足為證,必須要有明確物證。
  可是哪來的物證?
  真要把大貝勒交宗人府,在證據不足的情形下,絕難使這位大貝勒獲罪。
  龍天樓不得不玩點心機;「大貝勒,你要是這麼想的話,你就是大錯特錯了。」
  「我怎麼大錯特錯了?」
  「你可以想想,一旦你失了勢,哪一個會饒得了你,只有我,是為皇上辦事,沒有一點私心,皇上容不得的不是你,而是容不得有人下手他的十五阿哥,要是能由你身上偵破那個大陰謀,你可能有將功贖罪的機會,要是把你交到別人手裡,我不相信他們任伺一個會給你這種機會,因為他們誰都不願你有機會東山再起,非置你於死地不可,而我不同,我是個江湖人,很快就會回到江湖去,你是不是能東山再起,跟我沒有多大關係。」
  這番話,聽得大貝勒臉色連變,低頭不語。
  龍天樓看得出,他心動了,把握機會,又是一句:「大貝勒,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人沒有不為自己打算的,你現在有個自救的機會,要是你自己寧願放棄,那可是任何人也救不了你了。」
  大貝勒猛抬頭:「龍天樓,你會救我?」
  「救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我是個江湖人,跟京裡的這些人毫無瓜葛,沒有必要偏袒誰,就因為如此,我能實情實報,實話實說,皇上聖明,也一向眷愛你,當他知道那大陰謀是經由你偵破的,相信他會留你一命的。」
  「你能擔保?」
  「我無法擔保什麼,可是我能實情實報,實話實說,所以我勸你最好多給我方便。」
  大貝勒臉色鐵青,兩眼卻泛起血絲,道:「龍天樓,我想告訴你,可是我不能告訴你。」
  龍天樓道:「金彭,你們四個出去一下。」
  金彭、英奇、福青、蒙德四個暴應一聲,退了出去。
  龍天樓道:「大貝勒,知道我為什麼讓他們退出去麼?」
  「不知道。」
  「我這麼說大貝勒就明白了,有些事大貝勒你難以啟齒,對麼?」
  大貝勒狐疑地望著龍天樓:「我有些事難以啟齒?」
  「也可以說,有些事讓大貝勒十分害怕,大貝勒,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如今既東窗事發,你就應該去面對它,世上沒有第二個柳下惠,只有跟我合作,給我方便才是自救之道,否則誰也救不了你。」
  大貝勒大驚失色:「龍天樓,你知道——」
  「只能說我早看出來了,也早有所懷疑。」
  「那你還何必問我——」
  「動一動和碩親王的福晉,更需要有人證,任何一個人證,也抵不上大貝勒這個人證強而有力,對不對?」
  大貝勒臉上閃過抽搐,低下了頭:「你既然知道,我也就好說話了,我這等於是亂倫,我還能活命嗎?」
  龍天樓淡然一笑:「恐怕談不上亂倫。」
  大貝勒猛抬頭:「談不上亂倫?」
  龍天樓道:「除了她是承王的福晉之外,大貝勒對她還知道些什麼?」
  「別的我不知道。」
  「她能找殺手為大貝勒對付我,一個和碩親王的福晉,不但跟江湖殺手有來往,且能讓江湖殺手為她賣命,大貝勒你難道就不覺得詫異,不覺得可疑?」
  大貝勒臉上再閃抽搐:「我曾經覺得詫異,覺得可疑,可惜的是那詫異、可疑太短暫了,一個男人,在那個時候,是不會太在意這些的。」
  龍天樓懂這道理,也知道這是實情,道:「如果我沒有料錯,大貝勒你恐怕跟承王爺一樣,是被她利用了。」
  大貝勒目光一凝:「你是這麼想麼?」
  「事實如此,嫁做承王福晉,不但極天下之榮華富貴,誰又敢輕易動她,海珠格格曾經對她不滿,結果海珠格格失蹤了,大貝勒你借她名義找殺手對付我,而且是親下手令,這紙『手令』恐怕就是她有朝一日脅迫你就範的最好把柄,再佈施色相,引你人彀,這又是一個把柄,大貝勒,這不是利用是什麼?既是利用,那便是她有心的安排,她算不得承王福晉,自然也就不該算亂倫。」
  大貝勒渾身俱顫,咬牙道:「龍天樓,我告訴你,是她,弄走海珠的,也是她。」
  「有大貝勒這一句就夠了,再請大貝勒告訴我,對於海珠格格的失蹤大貝勒知道多少?」
  大貝勒道:「弄走海珠的是她,然後她派兩名護衛殺了兩個丫頭滅口,而那兩個護衛,則是侍衛營下手毒殺的。」
  「知道她把海珠格洛弄哪兒去了麼?」
  「不知道。」
  「大貝勒沒問過她?」
  「問過,據她說海珠……海珠已經死了。」
  龍天樓並沒有把已經見過海珠格格的事說出來,道:「那麼,大貝勒對她又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她是承王福晉,這是實話。」
  「她謀害海珠,或許原因單純,只為爭承王之寵,但是她能指揮江湖殺手,就足證這位親王的福晉不簡單,難道大貝勒就從來沒有——」
  大貝勒道;「我剛說過了,人在那個時候,是很難想到其他的。」
  龍天樓沉默了一下道:「一旦跟她對了面,大貝勒可願指證她?」
  大貝勒臉上掠過抽搐,猶豫一下道:「願意!」
  龍天樓道:「大貝勒這水榭裡,可有文房四寶?」
  大貝勒道:「有。」抬手一指牆角書桌道:「就在抽屜裡。」
  龍天樓走到牆角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文房四寶,注水研墨,然後抽出一支狼毫,飽濡墨汁,白紙黑字,一揮而就,拿起紙筆走向大貝勒,道:「請大貝勒仔細看過後畫個押。」
  大貝勒看都沒看,接過紙筆就在左下方畫了個押。
  龍天樓稱謝接過來,放好筆,吹乾墨跡,折好紙藏入懷中,道:「大貝勒有什麼事要我代辦嗎?」
  大貝勒目光一凝:「龍天樓,你要押我?」
  「大貝勒應該知道,王法如此。」
  大貝勒臉上再閃抽搐:「好,我跟你走。」
  龍天樓目光轉動,最後落在大貝勒臉上:「臨走之前容我再問一句,她剛才是不是在這兒?」
  大貝勒點頭道:「不錯,聽說你來了,她才走的。」
  「回承王府去了?」
  「是的。」
  龍天樓一擺手道:「大貝勒請!」
  大貝勒既沒退縮,也沒猶豫,邁大步走了出去,龍天樓緊跟在後。
  兩個人出了水榭,只見鐵奎等八個一字排開,擋在朱欄小橋的這一端,小橋的那一端,則散立著大貝勒的護衛一一侍衛營的人。
  龍天樓道;「讓路。」
  鐵奎等八個退向兩邊,龍天樓跟大貝勒並肩走上朱欄小橋,大貝勒目光一掃,道:「我跟他們去,天亮之前,你們任何人不許出府一步。」
  眾護衛恭聲答應。
  龍天樓道:「謝謝大貝勒!」
  「用不著,是我不願意便宜別人。」大貝勒大步往外行去。
  龍天樓帶八護衛押大貝勒出了貝勒府,大貝勒道:「上哪兒去?」
  「巡捕營。」
  大貝勒臉色微變:「我能不能不去巡捕營?」
  「大貝勒——」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堂堂貝勒,不願被押在九門提督轄下。」
  龍天樓腦海裡盤旋了一下,點點頭道:「可以。」
  大貝勒大踏步行去。
  到了侍衛營,龍天樓召來了當值的大領班及另四名大領班,其實不用召喚,一見這情形,早就都圍上來了。
  當值大領班一躬身;「爺,他——」
  大貝勒沉聲道:「聽他說。」
  「是。」
  當值大領班立又一躬身,不敢再開口。
  龍天樓馬上下令押起大貝勒,並面諭當值大領班跟另四名大領班共同負責。
  龍天樓有龍天樓的道理。
  這樣使五名大領班可以互相牽制。
  五名大領班都面泛驚容,目注大貝勒。
  顯然,儘管龍天樓奉有密旨,如大貝勒一聲令下,他們仍能拚命。
  大貝勒說了話;「你們聽見了,還等什麼?」
  龍天樓沒再多說一句,扭頭走了。
  押這位大貝勒,只是個形式。
  其實,他並不怕大貝勒畏罪潛逃,第一、大貝勒既已和盤托出,他不會逃;第二、大貝勒他是個皇族,結仇既廣,樹敵又多,他沒處逃;第三、龍天樓並不一定非置他於死地不可,只要能徹底扳倒他,讓他失掉聖眷,失掉權勢,目的也就達到了。
  龍天樓帶著鐵奎等八個,直奔承王府,一近承王府,龍天樓就交代了,鐵奎、凌風跟他進去,其他的人圍住承王府,只許進,不許出。
  華光等六個先撲了出去。
  龍天樓帶著鐵奎、凌風一前二後,大步走向承王府大門。
  承王府站門的親兵都認識龍天樓,不必經過通報就進了承王府。
  一進承王府,龍天樓帶鐵奎、凌風直奔承王的書房。
  龍天樓的判斷沒有錯,書房裡還透著燈光,顯見得承王還在書房裡。
  書房外停步,龍天樓交代書房外當值的護衛:「通報王爺,龍天樓求見。」
  護衛答應一聲,還沒有通報,書房裡就傳出了承王的話聲「讓他進來。」
  護衛答應一聲,躬身擺手。
  龍天樓自己進了書房,鐵奎跟凌風則留在外頭。
  書房裡只有承王一個在,龍天樓進門躬身:「天樓見過王爺。」
  承親王含笑道:「你現在是十五阿哥府的人了,還好嗎?」
  「謝謝王爺,還好。」
  「這時候來見我,有什麼事嗎?」
  龍天樓欠身道:「先請王爺恕罪,天樓要拘捕福晉。」
  承親王一怔站了起來:「你怎麼說,你要——」
  「是的。」
  「胡鬧,你——」
  龍天樓取出那枚玉扳指:「稟王爺,天樓奉有密旨。」
  承親王臉色大變:「龍天樓,我告訴過你,等於是求你,不要再辦這件案子——」
  「王爺,天樓不只是為這件案子。」
  他接著把可能牽涉更大的陰謀的始末,概略地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承王直了眼:「有這種事?可是你憑什麼指她……」
  龍天樓道:「回王爺,以前天樓只是懷疑,現在更有大貝勒的指證,大貝勒已經被押起來了,王爺不信可以到侍衛營查問。」
  承親王的身軀突然泛起了顫抖,砰然一聲坐了下去,兩眼發直,面如死灰。
  龍天樓看得不忍,他知道這件事情對承王的打擊有多大,固然承王愛女被劫擄,也是受害人,是苦主,但是身為和碩親王,福晉竟在這麼一個大陰謀裡涉嫌指使,對他的宗籍王爵不能說不是大大的不利。
  真要說起來,宗籍王爵,對承王來說,恐怕還在其次,獨生愛女遭劫擄,安危未卜,生死不明,他都能毅然忍痛,下令龍天樓停辦這件案子,可見他對這位福晉是多麼曲容,多麼惜愛,而今她竟涉嫌這麼一個大陰謀的主使,這打擊有多大。密旨當面,復又人證,眼睜睜的救不了她,這才是真正讓他心疼如刀割的事啊!
  龍天樓叫道;「王爺——」
  承親王猛抬頭:「龍天樓,你可知道,當初我為什麼讓你停辦海珠失蹤的案子?」
  龍天樓實話實說,點頭道:「天樓知道。」
  「獨生的愛女我都能捨,可見我是多麼——龍天樓,你能不能網開一面?」
  到了這時候,他竟能為她向龍天樓求情。
  龍天樓呆了一呆道:「王爺,老福晉、海珠格格,甚至您這王府,您的家,等於是已經都毀在她手裡,您還——」
  承親王的臉頰抖了幾抖,點頭顫聲道:「我知道,可是沒有的已經沒有了,我也寧願——我就是捨不得她!」
  龍天樓幾乎有點蔑視這位和碩親王了,很想說幾句重話,可是他沒有,因為他知道,這位和碩親王是中了邪,中了魔。
  面對那位美福晉,世間男人能有幾個不中邪、不中魔的?大貝勒金鐸,不就也是中邪中魔的一個嗎,他所下的賭注,不也是他的宗籍跟個「多羅貝勒」?
  是故,對這位承親王,龍天樓可憐的意念要比鄙視來得多,他吸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道:「您要是捨不得,只有一個辦法。」
  承親王急道:「什麼辦法?」
  龍天樓道:「抗旨!」
  承親王猛一怔,身軀暴顫低下了頭,這唯一的辦法,對他來說,等於是沒有辦法。
  可是,旋即,他又忙抬起了頭:「龍天樓,你等等我,我這就進宮去請旨赦免,我願意拿我的宗籍跟王爵,換她一條命。」
  他站起來就要走。
  龍天樓攔住了他,道:「有些事,恐怕王爺還沒有想到,也不明白。」
  「什麼事我沒有想到,什麼事我不明白?」
  「王爺視她為福晉,可是她的人跟心並不真正屬於王爺,她只是利用王爺,以您這座承王府做為她的庇護來進行她的陰謀而已,王爺能為她捨棄一切,她卻能隨時棄王爺於不顧。」
  「龍天樓,人總有良心,人的良心總是肉做的,我對她不薄,為了她,我能什麼都不顧,難道換不來她一點顧念?我不信一—」
  他居然還是這麼死心眼兒。
  龍天樓道:「王爺要真這麼做,那是自找身敗名裂。」
  承親王不禁苦笑:「龍天樓,你說我還有什麼,我又還在乎什麼身敗名裂?」
  龍天樓吸一口氣道:「王爺並不是一無所有了,王爺還有個獨生愛女。」
  承親王痛苦搖頭:「誰知道她現在——」
  一怔,凝目急問:「龍天樓,你什麼意思?難道——」
  「為了不讓王爺以為自己一無所有,我可以告訴王爺,海珠格格仍健在,前不久我才見過她,為免她再被人所害,王爺千萬不能說出去,無論對誰。」
  「真的?」承親王一把抓住了龍天樓,激動地道:「你在哪兒見著她的,她在哪兒?」
  「王爺原諒,這我不能說——」
  「龍天樓——」
  「這有關海珠格格的安全,王爺當能原諒。」
  「龍天樓,海珠她真——」
  「我沒有必要欺蒙王爺,也不敢,王爺要是不信,我可以拿我這條性命擔保。」
  承親王突然趨於平靜,由平靜而轉頹然;「她還活著,她還活著,對我來說,我還是一無所有,她不會認我這個爹了,我又有什麼臉說她是我的女兒。」
  「王爺,父女至親,這是誰也無法否認,誰也不能抹煞的。」
  「我知道,可是——龍天樓,你還是讓我進宮請旨去吧!」
  他又要走,龍天樓又攔住了他,暗一咬牙,道:「王爺,我剛說有些事您沒想到,也不知道,這只是其中之一。」
  「還有什麼?」
  龍天樓目光一凝,道;「王爺,恕我直言,您是真沒有想到呢,還是從來不願去想,抑或是根本不願承認?」
  承親王臉色一變,啞聲道:「龍天樓,你是指——」
  龍天樓正色道:「王爺,您不會是那麼健忘的人,以前哈總管所說的——」
  承親王臉色大變,面如死灰,身軀一晃,連忙扶著桌子角,顫聲道:「你,你怎麼又提——」
  龍天樓沒說話,也沒作任何表示。
  承親王又道;「金鐸他,他也承認了?」
  「您原諒,不用他承認,您忘了天樓早看出來了,哈總管是個最清楚不過的人。」
  承親王抬手撫胸,低低呻吟了一聲:「金鐸他可知道,這是什麼罪?」
  「王爺,大貝勒跟您一樣,只是被利用了,利用人的人只求達到目的,是不擇手段的。」
  承親王抬起手,無力擺了擺:「去吧,她在她房裡。」
  顯然,他能忍受一切,那是在還能裝糊塗的時候。
  也是,承親王要是到了這地步還能忍受,那就真讓人鄙視他了。
  龍天樓一欠身道:「多謝王爺!」
  他轉身出了承親王的書房。
  鐵奎、凌風立即迎了上來。
  龍天樓一施眼色,帶著他兩個往後行去。
  後院,是承親王跟內眷的住處,龍天樓來過,所以他一進後院,便帶著鐵奎、凌風直奔美福晉的住處。
  剛到那燈光微透處,龍天樓倏然停步,霍地轉望不遠處花叢,目射冷電。
  鐵奎、凌風不用吩咐,立即雙雙撲了過去,花叢裡響起一聲驚叫,隨見鐵奎、凌風揪出個人來,居然是哈總管。
  哈總管滿臉驚懼戰慄的笑:「龍爺,是我呀!」
  「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那兒幹什麼?」
  「我是聽見花叢後頭有聲響,過去看看,剛過去。」
  「福晉呢?」
  「在屋裡呢。」
  「凌風看好他,鐵奎跟我進去。」
  龍天樓帶著鐵奎走向燈光微透處。
  許是美福晉睡了,兩扇門關得緊緊的。
  龍天樓不怕有什麼變故,另外六個圍住了承王府,到現在沒動靜,那該表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離開承王府。他站在門口揚聲道:「啟稟福晉,龍天樓求見。」
  裡頭沒反應,連一點聲息都沒有。
  龍天樓沒說第二遍,奉有密旨,他也不怕誰降罪,抬腳踹門,只聽砰然一聲,兩扇門豁然大開,倆斷門閂落在了地上。
  一見斷門閂,龍天樓就知道不對,可是他還沒有著急,帶著鐵奎閃身撲了進去,香噴噴的一間華麗臥房,只兩個丫頭躺在地上,就是不見美福晉的人影。
  龍天樓一看就知道兩個丫頭被點了死穴,沒有救了,門、窗都是從裡頭反鎖,美福晉人呢?
  龍天樓帶著鐵奎掠了出來,一把揪住了哈總管:「福晉人呢?」
  哈總管驚愕道:「在裡頭啊,真在裡頭,福晉剛回來!」
  「剛回來?上哪兒去了?」
  「上大貝勒那兒去了,您是知道的。」
  怪不得剛才大貝勒臉色紅熱。
  「你剛躲在花叢後,究竟是為了什麼?說。」
  「龍爺,是這樣的,我告訴福晉說您見王爺來了,剛出來就見您過來了,我是為躲您,可是福晉真在屋裡呀!還有兩個丫頭呢!」
  「兩個丫頭死了,福晉不見了。」
  哈總管臉色大變,舌頭馬上硬了:「這,這怎麼會——」
  龍天樓冷冷一笑,騰身躍上屋頂,竭盡目力一看,隱約看見華光等六個都在承王府四周,毫無異動,顯然美福晉還沒出承王府。
  他躍下屋面,帶著鐵奎、凌風押著哈總管又進了屋,哈總管看見地上兩個丫頭,臉都白了。
  龍天樓道;「你告訴我,門窗都從裡頭反鎖,她是怎麼走的?」
  哈總管白著臉,直著眼,聲音都發了抖:「這,這,龍少爺,我怎麼知道啊?我出去的時候,她明明還在——」
  龍天樓沉聲道:「鐵奎、凌風,給我搜。」
  鐵奎、凌風恭應一聲,立即展開行動,衣櫥、床下,甚至頂棚,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沒有,就是什麼都沒發現,
  兩個人沒說話,只詫異地望著龍天樓。
  龍天樓臉上沒現出來,心裡又何嘗不詫異。
  門、窗從裡反鎖,兩個丫頭被點了死穴,顯然人是在屋裡不見的。
  當然不會就這麼消失了,美福晉不是大羅神仙,一定有秘密暗門。
  可是,鐵奎、凌風每一個角落都找遍了,秘密暗門又在哪兒呢?
  龍天樓道:「哈總管,我給你個贖罪的機會,你知道這間屋裡有秘密暗門嗎?」
  「秘密暗門?不會吧!」
  「沒有秘密暗門,人是怎麼走的?」
  「這——」
  「哈總管,你最好實話實說。」
  「我真不知道,龍少爺,你想,王府裡要秘密暗門幹什麼?」
  王府裡是不該有這一類的機關。可是雍正年間,血滴子神出鬼沒,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要掉腦袋,王府裡也不是絕對沒有這一類的機關。
  龍天樓道:「守住這兒,看好了他。」
  他轉身出去,直奔承親王書房。
  問承親王,承親王一定知道。
  可是一進承親王的書房,龍天樓就驚得呆住了。
  承親王仰臉坐在椅子上,狀若酣睡,手裡還握著小瓷瓶,空的。
  顯然,承親王是受不了這打擊,也無以面對皇上跟自己的愛女,服毒仰藥,自絕了。
  龍天樓定過了神,沒敢聲張,退出書房帶上門,又直奔後院,進了美福晉的臥房。
  鐵奎道:「總座——」
  龍天樓道:「沒什麼,再——」
  「找」字還沒出口,望見地上兩個丫頭,腦際突然閃過靈光,俯身去挪開兩個丫頭的死屍,細看那一塊塊的鋪地花磚。
  終於讓他看出,有三尺見方一塊,溝線比別處的深,他以掌貼磚,暗用內力,猛力往起一帶,三尺見方的那塊,應手而起,底下一個黑洞,一道石梯直通下去。
  凌風叫道:「從這兒跑了!」
  哈總管兩眼瞪圓了,目光發了直。
  「你們守住這兒。」龍天樓交代一句,飛快拾級而下。
  鐵奎忙叫道:「總座,燈。」
  龍天樓停住了,凌風忙去拿過桌上的燈,遞給了龍天樓,龍天樓接燈在手,疾快地下去了。
  石梯到底,是一條地道,不像是新建的,可是很乾淨,上下左右都用石塊砌成,約摸有一人多高,而且是筆直的一條。
  龍天樓帶著燈,腳下飛快,約摸走了百來丈,到了頭,又一道石梯通往上,他小心翼翼,拾級而上,頂上有塊東西蓋著,一口吹滅燈,一手托著那塊東西,試著往上托。
  很容易地把那塊東西托開了,外望,外頭黑忽忽的,而且一點聲息都沒有。
  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可以肯定,出口之處絕不是郊野,因為從承王府內部,百來丈的距離,絕對還在內城裡,而且承王府週遭都是房子,絕不臨郊野;再則,外頭雖然暗,看不真切事物,但無風、無星月之光,也絕不像在郊野裡。
  聽聽沒有動靜,龍天樓推起蓋在出口上的那一塊東西,竄了上去。
  竄上去之後凝目再看,看得他不由一怔。
  置身處是一間屋,四壁空空,什麼也沒有,屋門開著,外頭還有個小院子。
  出屋到院子裡再看,小小的一個四合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可就是到處黑忽忽的,聽不見一點聲息。
  顯然,這是個沒有人住的空宅院。
  內城之中,何來這麼一處所在?這兒又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承王府的地道通到這兒,跟承王府又是什麼關係?
  龍天樓知道,這些疑問,在這兒是沒辦法找到答案的,辨別一下方向,他騰身上了屋頂。
  宏偉廣大的承親王府就在不遠處。
  承親王府這邊牆外黑影晃動,站的有人。
  龍天樓提一口氣掠了過去,那黑影是華光,一見龍天樓從外頭來,大為驚異,他想問,可是龍天樓攔住了他的話頭:「把他們都叫進來,後院見我。」
  龍天樓先進去了,一進美福晉的臥房,凌風忙問:「總座,怎麼樣?」
  龍天樓道:「早就沒影兒了一一」
  轉望哈總管:「你不知道府裡有這麼一條地道?」
  哈總管忙道:「我不知道。」
  「這條地道通到府外一個空宅院裡,那是什麼地方?」
  哈總管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啊」地一聲道:「您問那個宅院啊,那原是王爺賞給個護衛領班的,後來那個護衛領班離職了,那個宅院就一直空到如今。」
  弄了半天,還是承親王府的產業。
  華光等都進來了,一見情形,忙問所以。
  龍天樓指著那條地道入口道;「咱們來遲一步,從這條地道跑了。」
  凌風一揪哈總管,「都是你通的風,報的信兒。」
  哈總管苦著臉忙道:「我是個奴才,知道龍少爺去見王爺了,總不能不稟報她一聲啊!誰又知道她會跑呢!」
  龍天樓道:「現在你知道她是何等樣人了吧?」
  哈總管道:「當然知道了,可是那跟我這個做奴才的沒關係呀!」
  「你是她找來當總管的,又一直對她忠心耿耿,跟你有沒有關係,要讓宗人府去審定。」
  哈總管大驚急道;「我沒有罪,你不能拿我,就算要抓走我,也得讓我先見見王爺。」
  龍天樓道:「你見不著王爺了,王爺已經仰藥服毒了。」
  哈總管心膽俱裂,兩眼往上—翻,登時昏了過去。
  鐵奎等八個也大為震驚,鐵奎道:「總座,您怎麼說,承王爺——」
  龍天樓道:「這件事自有我處理,把哈明先押回侍衛營再說,走。」
  龍天樓帶著八護衛,架著昏迷中的哈總管走了。
  承王府有護衛、有親兵,可是沒一個敢問,沒一個敢攔。
  到了侍衛營,龍天樓讓把哈總管押在另一處,然後交代鐵奎等八個留在侍衛營看守大貝勒。
  鐵奎道:「總座,侍衛營這麼多人還不夠嗎?」
  華光道:「你懂什麼,總座就是怕他們一一」
  龍天樓搖頭道:「我不是怕侍衛營,他們也不敢,我是怕那個女人那一夥,她跑了,一旦知道大貝勒已被扣押,他們很可能會殺大貝勒滅口。」
  凌風道:「總座,他還不該死嗎?」
  「他該死,但是絕不能讓他死在那幫人手裡。小心看守,著意提防那防不勝防的東西。」
  龍天樓交代完後就走了。
  防不勝防的東西,鐵奎等誰都知道,龍天樓指的是無影斷腸落花紅。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八個的命是從鬼門關前拉回來的,誰不知道厲害,個個臉上變色,馬上開始了部署。
  龍天樓回十五阿哥府,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顯然都還沒睡,一聽說他回來,馬上把他讓到了書房裡。
  龍天樓顯然沒在意這兩位為什麼把他讓進書房,沒讓他進後廳。
  一進書房,福康安就問:「怎麼樣,還順利吧?」
  龍天樓沉住氣把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告訴十五阿哥跟福康安,承親王仰藥服毒,請示對策。
  十五阿哥一聽臉色大變,跳起來就要叫。
  福康安一把拉住了他道:「你用不著這樣,我早預料到了,承王爺很可能走上這條路,事實上他沒有別的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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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59:28 |只看該作者
  十五阿哥還是叫了出來:「這是什麼事,你還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福康安道;「人死了,我像個有事人又能怎樣?他引狼人室,害死了自己的妻女,事發後還曲意掩蓋,極力袒護,再加上那個女人搭上了金鐸,一旦整個案子呈進宮裡,就算皇上不殺他,他還有臉活?難道這還能怪到咱們頭上來?」
  十五阿哥道:「話是不錯,可是他總是個和碩親王,一個和碩親王仰藥服毒自殺了,究竟非同小可。」
  福康安道:「非同小可怎麼樣?」
  「怎麼樣?皇上——」
  「皇上怪不到咱們頭上來,你放心。」
  「你怎麼知道皇上怪不到咱們頭上來,萬一……」福康安截口道;「這種事不能有萬一,人要講理,身為一國之君的皇上更要講理,皇上親自下的密旨,偵察這樁大陰謀,承王福晉是個重要關鍵人物,與其說承王是自感家破人亡,受不了打擊仰藥服毒,不如說他是畏罪,引咎自絕,皇上憑什麼怪到咱們頭上來。」
  「就算皇上不會怪到咱們頭上來,小福,承王是咱們的長輩,平素常見面,如今他因不幸而自殺,難道你一點都不一一」
  「我都不怎麼樣?」福康安目光一凝,道:「別管我,我怎麼樣都無關緊要,我可以無動於衷,也可以呼天搶地,因為我不是儲君,我的表現不影響我的前途,也不足以影響大清國朝野每一個人,你身為儲君,皇上能毅然頒下密旨,讓天樓辦金鐸,主要為的不是承王府的案子,為的是你,如今承王那個福晉成了重要的關鍵人物,要不是天樓,你是首當其衝受害的頭一個,你還這不忍那不忍的,你能有這種婦人之仁麼?」
  福康安的這番話,說重並不算重,可卻聽得十五阿哥臉色連變,激動震驚的神情,馬上為之平靜了不少,道:「那你說現在該怎麼辦?總不能不讓皇上知道—下呀!」
  「為什麼要讓皇上知道,又為什麼要經由咱們奏稟皇上?天樓是奉密旨辦事,既有皇族牽涉在內,而且有親王仰藥服毒,知會宗人府一聲就行了,該怎麼辦,那是宗人府的事,等他們奏察了皇上,皇上宣召天樓垂問,天樓到那時候再一五一十奏稟也不遲。」
  不知道十五阿哥是認為福康安說的有理,還是因為方寸已亂,沒主意了,他一點頭道:「好吧,就這麼辦,天樓,你連夜上宗人府去一趟——」
  「不急,」福康安擺手道:「反正人死了,救不活了,早去晚去都一樣,也不差這一會兒,天樓,你先上廳裡去一趟,有人要見你,等了你半天了。」
  龍天樓微—怔:「有人要見我,誰?」
  福康安道:「禮王府的蘭心。」
  龍天樓心頭猛一震,脫口叫道:「蘭心……格格,她來見我幹什麼?」
  「你去見見不就知道了嗎?快去啊,人家等了你老半天了。」
  龍天樓—時只覺得有點手足無措,他不願見蘭心,如果想見,早在禮王府就見了,可是他又想看看蘭心。
  畢竟他還是去了。
  不知內情,不明瞭龍天樓心情的福康安,總覺得讓人一個姑娘家,夜這麼深、等這麼久不好意思,何況蘭心畢竟是禮王府的和碩格格。
  龍天樓能多說什麼,何況他也未必願意說。後廳離書房不遠,在沒有護衛站班守衛的情形下,微透燈光,顯得特別寂靜。
  龍天樓生似怕驚擾了誰,他盡量放輕了腳步,可是他沒辦法壓制劇烈的心跳,那怦怦的心跳聲,他自己都聽得見。
  偌大一個後廳,只蘭心格格一個人在,龍天樓進廳的時候,蘭心正背著身,對著牆上一幅字畫凝立不動,入目那無限美好的背影,龍天樓心裡泛起一種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的難言感受。
  猛吸一口氣,勉強抑制一下劇烈的心跳,跟那難言的感受,他輕輕叫了一聲:「格格。」
  蘭心的背影先是震動了一下,繼而轉過身來,嬌靨上,永遠是脂粉不施,美目中的幽怨神色卻加重了幾分:「你回來了?」
  「是的,剛回來,聽說格格要見我——」
  「是的。」
  「累格格久等,請坐。」
  「不坐了,時候不早了,說幾句話就走。」
  龍天樓沒接話,也沒問。
  蘭心格格自己接著又道:「你上禮王府去過了?」
  「是的。」
  「見過我娘了?」
  「是的。」
  「為的是跟禮王府報個信?」
  「我認為該稟知老郡主一聲。」
  「你很懂禮,很周到,我也很感謝你還把禮王府當回事。」
  「格格過獎,我應該的。」
  「你是不是更應該見見我,告訴我一聲。」
  龍天樓心裡一跳:「我已經稟知了老郡主——」
  「金鐸是她老人家未來的女婿,可是金鐸更是我的未婚夫婿!」
  龍天樓只覺得讓人用針紮了一下,道:「我曾經請老郡主轉——」
  「為什麼要我娘告訴我,你不親口告訴我?我娘告訴我是一回事,你親口告訴我又是一回事。」
  龍天樓雙眉微揚道:「我怕格格受不了這個大打擊——」
  「難道由我娘告訴我,這個打擊就會減輕了?你可知道由我娘告訴我,對我的打擊會更大!」
  龍天樓一時沒懂這句話,他也無暇去多問,道:「當時我也唯恐消息走漏,我急著去抓大貝勒。」
  「這你盡可以放心,他是個宗室,身份不同於別人,他不會跑,也跑不掉的。」
  龍天樓道;「格格此來,如果是來責怪我的話,我不敢置辯。」
  「我不能責怪你,你是奉旨行事,我也不敢責怪你,其實這時候再責怪你,也太晚了。」
  「我不敢,那麼格格此來是——」
  「我求求你,私底下高抬貴手,能對金鐸有所寬容。」
  龍天樓聽得心裡猛一陣不舒服,道:「格格原諒,龍天樓奉旨行事,不敢從命。」
  「我知道你是奉旨行事,所以我求你私底下——」
  龍天樓雙眉高挑,道:「我直說一句,格格千萬見諒,大清朝的事不關我這個江湖人,如果龍天樓私底下對他能有所寬容,我就根本不會插手這件事。」
  蘭心格格輕「呃」一聲道:「這麼說你跟金鐸是私底下有怨隙?」
  不知道蘭心是真不明白龍天樓的心意還是怎麼,她這句話問得夠厲害。
  龍天樓能承認是假公濟私嗎?
  他道:「我以為格格知道龍家跟禮王府的淵源。」
  「我知道,只是這跟金鐸——」
  「龍家欠禮王府的。」
  「禮王府不這麼想,也從沒有這麼想過。」
  「可是龍家這麼想,無時無刻不這麼想,尤其這次我來京之後的所見所聞,使我認為龍家欠禮王府的更多。」
  「你要是非這麼想不可,我也沒有辦法,可是金鐸是禮王府的女婿,如果你真認為龍家欠禮王府的,你這個龍家人理應對他有所寬容才對,怎麼反而——」
  「那就要問格格了,禮王府是不是真拿大貝勒當女婿,大貝勒是不是真拿禮王府當岳家?」
  「我想這不必由我來回答,問遍內城各府邸,任何一個人,都會毫不猶豫的承認。」
  「任何一個人承認都不夠,必須要禮王府的人承認。」
  「禮王府也沒人不承認這個事實。」
  龍天樓目光一凝;「老郡主承認?」
  蘭心微微避開了龍天樓的目光:「她老人家承認。」
  「格格自己也承認?」
  「我也求你對他高抬貴手了,是不?」
  「我只問格格承不承認?」
  「那是鐵一般的事實。」
  「我不問事實,我只問格格心裡是怎麼想的?」
  蘭心格格一雙美目突然凝視著龍天樓,嬌靨上的神色顯然有些激動:「你為什麼只關心別人承不承認,你為什麼待人苛,待己寬,你為什麼自己不敢承認些什麼?」
  龍天樓猛一怔:「格格——」
  蘭心格格接著道;「我承認怎麼樣,不承認又怎麼樣,今天我要是不承認金鐸是我的未婚夫婿,誰能給我什麼,誰能對我作什麼承諾。別人害怕,我為什麼不能害怕,別人不敢承認,我為什麼要承認,別人不說心裡的話,我為什麼要說?」
  龍天樓心神震顫,怔住了。
  蘭心格格似乎也驚悟自己的失態,嬌靨上一陣飛紅,繼而轉為蒼白,緩緩低下了頭。
  霎時間,廳裡的空氣,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靜默中。
  半晌,龍天樓開了口:「格格,龍天樓該有所畏懼,您不該。」
  「什麼理由?」
  蘭心格格沒抬頭。
  「前車可鑒,龍家不敢再害人,不敢再欠債。」
  蘭心格格猛抬頭:「這就是你的理由?」
  「難道格格認為還不夠?」
  「你要知道,我剛才也說過,從當年到如今,我娘從沒有抱怨過。」
  「老郡主從不抱怨,那是她老人家仁厚,是她老人家寬懷大量。」
  「而畢竟,她老人家這一生已經很充實了,你們誰想到過沒有?」
  「格格——」
  「如果你問我今夜真正的來意,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是要聽你一句話,至於說是為金鐸,眾所周知,我是他的未婚妻,出了這種事,我不能落人話柄,我不能不來。」
  「我只知道自己——卻沒想到格格也——」
  「有些事是很奇妙的,也不一定非說出來,非讓人知道不可,也許上天見憐,上一代未了的,該由這一代來了。」
  「這麼一來,我辦金鐸,豈不成了一一將來又置格格於伺地?」
  「我不怕,你怕麼?你能否認所以這麼做不是為了私情?你剛才說過,大清朝的事,跟你這個江湖人無關。」
  「格格有沒有想到,這會給禮王府帶來一—」
  「真說起來,我母女已經不是禮王府的人了,知女莫若母,我娘並沒有告訴我什麼。」
  「這——」
  「我剛說過,我要聽你一句話。」
  「格格,我的說法怎麼樣,跟怎麼辦金鐸,扯不上關連!」
  「本就不該,剛我也說過,我是不願落人話柄,不得不來。」
  「真要說起來,怎麼辦金鐸,我做不了主——」
  「我知道,你無須多說,我在等你的話呢!」
  「格格,非要說出來不可麼?」
  「你可以不必讓任何人知道,可是你必須讓我知道。」
  龍天樓心跳加劇,猶豫再三,暗一咬牙道:「我只能這麼說,我來的時候是一個人,走的時候,希望是兩個——」
  蘭心格格的嬌軀倏起輕顫:「不,四個。」
  龍天樓一怔,旋即道:「那最好不過,我是怕老人家不願意——」
  「我會求老人家,我能讓她老人家願意。」
  「我求之不得。」
  蘭心格格撲簌簌落下兩行清淚,顫聲道:「夠了,這就夠了。』
  倏然垂下螓首,一雙香肩聳動好厲害,只是沒出一點聲息。
  龍天樓默默地望著她,沒說話。
  片刻之後,蘭心格格舉袖輕輕拭淚,抬起螓首時,那長長的睫毛上,猶掛著晶瑩的兩顆淚珠,她看了龍天樓一眼,嬌靨上突然泛起一抹酡紅,又低下了頭:「我出來太久了,該走了。」
  「格格怎麼來的?」
  「我有車。」
  「我還要趕到宗人府去,不送格格了。」
  「你要把他送交宗人府?」
  「不,是承王爺仰藥服毒了。」
  蘭心格格猛抬頭,嬌靨上滿是驚容,失聲道:「怎麼說?承王——這是為什麼?」
  龍天樓把美福晉牽涉在內的經過,概略地說了一遍,但是他沒讓蘭心知道美福晉跟大貝勒的關係。
  不為別的,他畢竟仁厚,這種事,他不願多讓一個人知道。
  誰知道,靜靜聽畢,蘭心格格的臉上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表情,道:「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他造的罪孽夠大了。」
  龍天樓心頭一震,沒說話。
  蘭心格格頭一低道:「你去宗人府吧,我回去了。」
  她轉身向外行去。
  龍天樓跟出了後廳,一聲輕喝:「來人。」
  一名護衛疾掠而至,恭謹躬身:「總座!」
  龍天樓道:「護送蘭心格格回府。」
  恭應聲中,那名護衛跟在蘭心格格之後走了。
  望著蘭心那無限美好的身影,消失在濃濃的夜色裡,龍天樓心裡一時百念齊湧,五味雜陳,平靜了下自己,他正要走。
  只聽福康安的話聲傳了過來:「天樓。」
  龍天樓停步回望,福康安從畫廊那頭快步走了過來:「蘭心走了?」
  「剛走。」
  「我忘了告訴你了,你不要上宗人府去了,跑一趟裕王府就行了。」
  「裕王府?」
  「這時候宗人府沒什麼人在,底下人辦不了什麼事,裕王是宗令,把事情告訴他,讓他忙去吧!」
  「謝謝貝子爺,我這就去。」
  龍天樓要走。
  福康安及時又道:「那是個倔老頭子,不過你奉有密旨,用不著怕他。」
  「謝謝貝子爺,沒有密旨,我也不怕。」
  龍天樓走了。
  福康安站在畫廊上,一直望到龍天樓不見。他會做人,夠意思,絕口不問蘭心都說些什麼。
  出了十五阿哥府,龍天樓才想起,忘了問福康安,裕王府在哪兒,怎麼走了。
  好在內城裡有巡城的禁衛軍,碰上一隊,表明身份,一問裕王府的所在時,才猛想起,裕王府他去過,就是那位海珊格格的家,龍天樓皺了眉,可又不能不去。
  到了裕王府大門外,天色都快五更了,這時候的夜色最暗,好在裕王府門口那兩盞大燈還沒有熄滅,站門的親兵正在換班,龍天樓表明身份,要見裕王,帶隊的藍翎武官面有難色,本來就是嘛,哪有在這時候求見的?可是等到龍天樓表明奉有密旨時,那名藍翎武官立即飛也似地往裡報了。
  報歸報,龍天樓還是先見了值夜的護衛領班,然後是裕王府的總管,最後裕王府的總管請龍天樓在簽押房候著,這才進去稟報裕王。
  沒一會兒工夫,總管匆匆來了,裕王爺請廳裡相見。
  由總管帶領著,龍天樓進了燈火輝煌的大廳,這裡剛進廳,那裡屏風後就轉出了穿戴整齊,卻還帶著睡意的裕王。
  裕王是個清瘦老頭兒,眉目間帶著冷峻,一看就知道的確是個難說話的人物。 』
  別的可以馬虎,接旨可不能,任誰也沒這個膽。
  穿戴整齊原是為接旨,可是裕王一見龍天樓,為之一怔:「你不是宮裡的?」
  好嘛,還以為龍天樓是宮裡來的太監呢!
  龍天樓欠個身道:「回王爺,卑職是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
  裕王馬上怒容滿面,大聲道:「大膽,既是十五阿哥府的,說什麼奉有密旨,來人,給我拿下。」
  裕王府的總管嚇白了臉。
  答應聲中,從外頭衝進兩名戈什哈來。
  龍天樓舉起了那枚玉扳指,道:「王爺是不是認得這是什麼?」
  裕王一怔,抬手止住了兩名戈什哈,凝目再一細看,立即臉上變色,一甩馬蹄袖,上前爬伏在地。
  總管跟兩名戈什哈忙也跪下了。
  龍天樓收起了玉扳指,道:「王爺請起。」
  裕王謝恩而起,起來先叱退兩名戈什哈,然後抬手讓座。
  龍天樓謝道:「謝謝王爺,不坐了,卑職還有要事,不能多耽誤。」
  裕王道;「那麼旨意——」
  「我這麼稟報王爺吧,我奉密旨查辦承王府的案子,發現承王福晉跟海珠格格的失蹤,有重大牽連,這一發現,使得承王福晉畏罪逃逸,承王仰藥服毒——」
  裕王正在聽,聽到這兒神情一震,急道:「慢著,你,你怎麼說?」
  龍天樓道:「承王福晉畏罪潛逃,承王爺仰藥服毒了。」
  「啊!他,他是不是已經——」
  他沒說下去。
  龍天樓也沒說,只點了點頭。
  裕王臉色大變:「那你來告訴我是——」
  「王爺是宗人府的宗令,理應稟知王爺。」
  「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
  裕王兩眼都變直了:「怎麼會有這種事,怎麼會有這種事。」
  龍天樓道:「承王爺現在承王府的書房裡,請王爺派人料理,卑職另有要事在身,不能多耽誤,告辭。」
  他一欠身,要走。
  裕王忙抬手道:「慢著,你還不能走。」
  「王爺有什麼吩咐?」
  「不是我有什麼吩咐,內城出了人命,死的是位和碩親王,我怎麼能讓你走。」
  龍天樓微一怔道:「卑職不懂王爺是什麼意思。」
  裕王道:「事關重大,等我查明真相,進宮稟明皇上之後,你才能走。」
  「王爺,卑職還有要事。」
  「什麼事也沒有一個和碩親王的死來得重大。」
  「王爺看見了,卑職奉有密旨。」
  「皇上只讓你辦案,可沒想到會死個和碩親王。」
  「王爺的意思,是要扣留卑職?」
  「不錯。」
  龍天樓雙眉微揚道:「王爺恕罪,卑職礙難從命。」
  他轉身就走。
  裕王在身後大喝;「站住!」
  龍天樓聽若無聞,直往廳外行去。
  「來人,攔住他!」
  龍天樓一出廳,兩名戈什哈已攔在眼前。
  裕王帶著他的總管也追出了大廳。
  這時候曙色微透,天已經亮了。
  龍天樓停了步。
  裕王喝道:「拿下他。」
  兩名戈什哈剛還在廳裡下跪,如今聽說要拿下龍天樓,不由為之一怔。
  龍天樓道:「誰敢拿我。」
  「聽見沒有,拿下他。」
  兩名戈什哈定過神,要動。
  龍天樓抬手一攔,道:「先跟王爺報個備,憑您府裡這些護衛,還拿不住我。」
  「大膽——」
  「我說的是實話,王爺最好不要逼我出手。」
  轉身行去。
  裕王急了,顧不得身份大叫道:「你想造反,給我拿下!拿不下他,我要你們的腦袋。」
  兩名戈什哈不但怕,而且急,立即拔出腰刀撲向龍天樓,一名喝道:「站住!」掄刀砍向龍天樓。
  當然,這一刀不是實砍,而是虛招。
  即便是虛招,龍天樓也不受這個,他霍然側轉身,一揮掌一拂一抖,那名戈什哈單刀脫手飛了,人也踉蹌暴退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另一名戈什哈硬被震住了,一時沒敢再動。
  裕王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反了,反了,你竟敢在我裕王府傷人——」
  「王爺,卑職奉有密旨——」
  「密旨是讓你辦案的,不是讓你仗以在裕王府傷人的。」
  這倒是實情實話,密旨確只是讓龍天樓辦案的,裕王堂堂一個和碩親王,又是宗人府的宗令,他並沒有牽涉在這件案子裡,龍天樓對他該有一份尊敬。
  龍天樓微微一怔,還待再說。
  裕王馬上又暴叫了起來:「來人,來人,人呢,都死哪兒去了。」
  裕王人瘦,嗓門兒奇大,這一陣嚷嚷,整座裕王府都聽得見,十幾二十個帶刀戈什哈奔進了後院,立即攔住了龍天樓的去路。
  裕王指著龍天樓怒叫:「拿下,把這個大膽的東西給我拿下!」
  十幾二十個戈什哈都拔出了腰刀,向著龍天樓逼了過來。
  裕王接著冰冷又道:「既然你仗著奉有密旨,你就把他們殺了,殺光了他們不怕我不放你走。」
  龍天樓一聽這話,心往下一沉,他來是為承王的仰藥服毒向這位宗令稟報的,怎麼能大鬧裕王府再殺裕王府的護衛,真要是那樣,即便他奉有密旨,皇上也輕饒不了他。
  他猶豫了,他不能再出手了,道,「王爺,大貝勒押在侍衛營裡,隨時都可能被人下手滅口——」
  「那是你的事,還不束手就縛。」
  說話間,眾戈什哈已然逼近。
  龍天樓既不能出手抗拒,就只有束手就縛一條路了。
  就在龍天樓無可奈何,準備束手就縛的當兒,忽聽一個脆生生,嬌滴滴,但卻帶著十分不高興的話聲傳了過來:「大清早是誰在這兒大呼小叫的吵人。」
  龍天樓一聽就知道來的是誰了。
  果然,人未到香風先襲人,跟在醉人香風之後的,正是那位最能纏人的海珊格格。
  海珊格格入目眼前情景,先是一怔,繼而驚喜嬌呼:「樓天龍!」
  她帶著驚喜,也帶著香風,顧不得腳下踩著驕,三步並成兩步,小碎步飛快地奔向龍天樓。
  裕王先是一怔,這時候定過神,大聲喝道:「海珊,站住。」
  他喝止不算慢。
  可是海珊格格腳下踩著矯,一時哪收勢得住,聽到喝聲,離龍天樓近十步的時候她就要停了,可是腳下踉蹌,她還是衝到了龍天樓跟前,而且也就因為腳下踉蹌,嬌軀前傾,反向龍天樓身上倒去,還是龍天樓急忙伸手扶住了她。
  海珊格格似乎剛才只見龍天樓,這時候才看清楚眼前還有別人,還有她那位阿瑪滿臉怒容地站在大廳前石階上。她一怔,瞪大了美目訝異地叫道:「阿瑪,這是幹什麼呀?」
  裕王道:「海珊,你認識他?」
  「怎麼不認識呀!他是十五阿哥府一一阿瑪,他就是我常跟您提的那個樓天龍啊!」
  裕王微微一怔,望著龍天樓道:「你就是那個樓天龍啊!怪不得!」
  龍天樓也好,樓天龍也好,龍天樓是懶得分辯了。
  「阿瑪,到底怎麼了嘛,您讓府裡的戈什哈圍著天龍幹什麼呀?」
  裕王臉色一沉道:「沒你的事,回房去。」
  裕王沒說,龍天樓可開了口,把前因後果告訴了海珊。
  海珊格格一聽,登時揚了兩道柳眉:「阿瑪,您這是幹什麼呀,幹嗎非留下天龍呀!」
  「小孩子家不許管那麼多,回房去。」
  「小孩子家,這會兒又成了小孩兒了,怎麼您一跟我提納蘭的時候,就說我長大了呢?」
  海珊格格似乎「上臉」,似乎「胡攪蠻纏」,但是她說的似乎又是「理」。
  孰不知做父母的就有這個特權,他們認為你該長大的時候,你就得已經長大了,他們認為你該是孩子的時候,你就永遠不能長大,是個孩子。
  只見裕王一怔,面有怒色:「你——」
  海珊格格想必是被嬌縱慣了,這時候沒有示弱,一鼓玉頰道:「天龍是我的朋友,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幹嗎這麼留難他嘛——」
  「胡說,什麼叫留難,一個親王仰藥服毒死了,這是什麼事,我能不查明究竟就放他走?」
  「他不是已經都說了嗎,他來見您,就是為稟報這件事,您還有什麼好查明的。」
  「你懂什麼,他說的都是他的一面之辭——」
  「一面之辭?難道您還能把已經死了的人請來,聽聽那面之辭?天龍他是奉旨辦案,連官家都信得過他,您為什麼信不過他?」
  「這——這是大事,是公事,你在這兒胡鬧什麼?」
  「誰說我是胡鬧,他還有他的事,您這樣留難他,萬一誤了他的事,誰來承當?他既奉有密旨,又是十五阿哥的人,就算將來真有點什麼事,您還怕找不到他麼?放他走,我保他,找不著他您找我好了。」
  裕王很生氣,可是海珊格格說的是理,龍天樓是奉密旨辦案,真耽誤了,將來他這個親王也擔待不起,氣歸氣,這時候他也只好順著台階下了,一跺腳道:「你——好,好,讓他走,讓他走。」
  龍天樓鬆了一口氣,忙道:「多謝王爺!謝謝格格。」
  兩邊謝過,他轉身要走。
  海珊格格忙叫道:「天龍——」
  龍天樓又轉回了身。
  「怎麼回事,格格是——」
  她這時候才問究竟。
  龍天樓把發現仰藥服毒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海珊格格眼圈兒都紅了,道:「這是什麼事,這是什麼事,就為一個人,海珠落那麼個劫難,到現在連個下落都沒有,承王爺自己也是好好的一個家,到如今卻落得——」
  她話聲哽咽,撲簌簌滑落兩行淚,說不下去了,取出手帕來擦淚。
  這位格格,纏人歸纏人,畢竟還是有副善良的好心腸。
  龍天樓想告訴她海珠格格安好,現在西山,可卻知道這時候不合適,忍了又忍忍下去,道:「格格,卑職還有要事在身,不敢耽誤,告辭。」
  他剛一躬身,海珊格格忙抬頭:「先別急著走,不差這一會兒,我問你,為什麼沒來看我?」
  龍天樓道:「格格原諒,您現在知道了,卑職這一陣子實在忙得無法分身。」
  「那等你忙完了這一陣子,一定要來看我。」
  「卑職遵命,告辭。」
  龍天樓沒敢等海珊格格再說話,一聲告辭,走得飛快。
  海珊格格要說話,沒來得及,只呆呆地站在那兒望著。
  裕王全看在眼裡,道:「海珊,跟我上廳裡來。」
  他轉身先進了廳。
  龍天樓已經拐出去看不見了,海珊格格定了定神,也跟進了大廳。
  大廳裡,裕王已落了座,等到海珊格格—進來,他立即讓總管跟貼身護衛退了出去,劈頭就是一句;「海珊,你可別給我惹麻煩。」
  海珊格格剛坐下,聞言一怔:「我讓您放他走,錯了嗎?」
  「我不是說這個。」
  「那您是說什麼?」
  「禮王府的事你不是不知道,那就是個前車之鑒。」
  海珊格格嬌靨—紅,香膳啟動,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了:「您怎麼知道?」
  「你是我的女兒,我也這麼大年紀了,你以往老跟我提這個龍天樓,我心裡就犯嘀咕了,今天又見著了他,我就更肯定了。」
  別看海珊纏龍天樓時候的那股勁,這時候她卻嬌靨飛紅,十足地流露出女兒家特有的嬌羞,看了看裕王,低下了頭,話聲低得只有她自己聽得見:「他很傑出,是不是?」
  裕王也聽見了,沉默了一下道:「我不能不承認,為什麼他們來—個就是很不錯,來一個就是好樣兒的?宦海裡這些年輕一輩的,是挑不出幾個能跟他們比的,可是他們是百姓,是江湖人,尤其是漢人。」
  「我也知道,可是誰挑選什麼不是挑選最好的?」
  「納蘭也很不錯,無論家世、門第、人品、才學,都適合你。」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一一」
  「不管是什麼,你不能給我惹這個麻煩。」
  海珊格格抬起了頭。
  裕王臉色嚴峻起來,接著又是一句:「我寵你慣你,什麼都能依你,只有這一樣不行,說什麼都不行。」
  海珊格格嬌靨上紅雲退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蒼白,她又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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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6:01: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小香袋
  龍天樓趕到侍衛營的時候,侍衛營正值早飯,鐵奎他們八個也臨時搭了侍衛營的伙。
  龍天樓還沒吃早飯,既然碰上了,當然也跟著吃了。
  邊吃著飯,鐵奎邊稟報,一夜平靜無事。
  凌風跟著問:「總座,下一步咱們怎麼辦?」
  華光道:「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把人犯呈上去,看皇上批交哪一個衙門偵辦,然後咱們再去追緝那個女人,一直迫緝下去,直到一網打盡他們。」
  八個人齊望龍天樓,看他怎麼說。
  龍天樓道;「案子當然要辦下去,到目前為止,咱們才觸著那個大陰謀的邊兒而已,還沒有真正對付到他們,但是大貝勒跟哈總管,我暫時還不想呈交上去。」
  華光道:「怎麼?總座!」
  「不管哪個衙門,都不足以保護他們兩個的安全,尤其那個大陰謀可能潛伏在每一個府邸,每一個衙門,我不能讓他們趁這個機會,在審問當中殺害了他們兩個。」
  鐵奎道:「可是您也不能老把他們押在侍衛營啊!」
  「那當然,我一時還沒想到什麼隱秘安全處所——」
  鐵奎等八個互望,蒙德道:「你們誰知道哪兒可以藏他們倆?」
  另七個默不作聲。
  鐵奎道;「要是連侍衛營都不夠安全的話,還真再沒有別的地方——」
  凌風突然道:「有了。」
  「哪兒?」
  另七個同聲忙問。
  「貝子爺府裡不是有密室嗎?——」
  華光道:「不行,別給貝子爺惹這個麻煩!」
  龍天樓道:「這倒是,不大合適。」
  凌風道:「您可以先問問貝子爺。」
  龍天樓道;「這怎麼能問,問了貝子爺還能說不行?」
  鐵奎道:「您說的是理,只是除了十五阿哥府,貝子爺府,還有侍衛營之外,北京城裡恐怕真沒有適合的地方了,絕不能把人藏到大內去。」
  華光一拍桌子道:「對,大內。」
  鐵奎瞪眼道:「對什麼,誰去跟官家說去,北京城除了大內,連個安全藏人的地兒都沒有,大小衙門都是幹什麼的,官家不大發雷霆才怪。」
  華光一伸舌頭,沒敢再吭氣兒。
  龍天樓皺眉沉吟道:「還真麻煩——」
  凌風道;「我看是只有貝子爺府。」
  華光忍不住道;「你怎麼想給貝子爺惹麻煩,不錯,貝子爺在府裡的時候,或許沒人敢去下手,可是他總不能為個金鐸,老在府裡不出門兒呀!」
  鐵奎道:「不行只好還押在侍衛營了。」
  華光找著了報復的機會:「廢話,那還用你說。」
  鐵奎瞪眼道:「我這麼說自然有我的道理,侍衛營畢竟人多,一旦有什麼警兆,幫手自然也多。」
  「你就不怕他們裡頭有人——」
  「有人怎麼樣,把他們排好班,十個一班,輪班當值,有任何差池出任何錯,找他這一班,我不信有哪個膽上長了毛的,願把自己的腦袋賠上。」
  爭來辯去,沒個安全地方好押大貝勒金鐸,最後還是決定押在侍衛營,至於排班分組,龍天樓當即召來了幾名大領班,當面吩咐了。
  把人犯全交到了侍衛營手裡,龍天樓帶著鐵奎八個走了。
  出了侍衛營,龍天樓吩咐鐵奎八個先回十五阿哥府,他則一路小心,直奔西山。
  海珠格格躲在西山,外界的人可能永不知道,但是承王去世的消息,一定會喧騰遠近,讓遊客們帶上西山,如果不讓海珠格格先知道一下,那是會出事的。
  事實上龍天樓沒料錯,不管承王對海珠格格怎麼樣,海珠格格畢竟是位孝女,一聽噩耗當即就昏了過去,等到楊華活穴道,捏人中,把她救醒過來之後,她臉色蒼白,滿面殺氣,硬要下山找那位美福晉替她阿瑪報仇。
  楊華好說歹勸勸不住。
  最後龍天樓分析利害,曉以大局,才算勸住了海珠格格。
  但是海珠格格提出了條件,一旦找到大陰謀的主使,採取行動,必須通知她跟楊華參與。
  龍天樓答應了,看看海珠格格漸趨平靜了,龍天樓才起身告辭。
  剛回到十五阿哥府,一進門就聽說出了事。
  馬回回死了。
  龍天樓急奔跨院。
  到了跨院,跨院裡已擠滿了人,院子裡站的都是十五阿哥府的護衛。
  有人眼尖,—眼看見了龍天樓,馬上叫道:「總座回來了,總座回來了。」
  眾護衛立即讓開路,好讓龍天樓進屋裡去。
  屋裡迎出廠兩個,是鐵奎跟凌風,鐵奎道:「總座,馬老……」
  龍天樓截口道:「我知道了,人呢?」
  「在屋裡。」
  「王爺知道了嗎?」
  凌風道:「王爺跟貝子爺都在裡頭。」
  龍天樓帶著鐵奎跟凌風進了屋,果然,屋裡除華光等六個之外,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還有府裡的總管查祥都在。
  這裡屋在跨院裡共是三大間,住的都是府裡的護衛,府裡的包衣、廚子、馬伕等,住在另一邊跨院裡。
  屋裡都是統鋪。龍天樓看得清清楚楚,馬回回正躺在鋪上,睡著了似的。
  龍天樓先給十五阿哥、福康安見過禮,然後問道:「怎麼回事,查看過屍身沒有?」
  福康安道:「我們是接了稟報才趕過來的,屍身我看過了,沒看出什麼,你再看看吧?」
  龍天樓上前到了鋪邊,先把了一下馬回回的脈,早就沒脈了,肌膚冰冷,顯然已死多時。
  他又從頭到腳,把馬回回的身上查看了一遍,沒有外傷,就連一點皮都沒破。
  最後他分開了馬回回的嘴,嘴裡也沒看見什麼,只是喉嚨處有一團烏黑。
  他心頭震動了一下,鬆了手。
  十五阿哥道:「天樓,看出什麼來沒有?」
  龍天樓道:「中毒致死。」
  十五阿哥臉色一變。
  福康安道:「中毒致死,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龍天樓道:「或許貝子爺沒留意,他喉嚨裡有一團烏黑!」
  福康安忙又分開了馬回回的嘴,看一眼,他呆了一呆道;「他這是……」
  龍天樓忽道:「是誰第一個發現馬老死的?」
  十五阿哥道:「呂德揚。」吩咐總管查祥道:「叫呂德揚進來。」
  查祥恭應一聲,立即去到門口叫進了一名護衛來,道;「總教習,他就是呂德揚。」
  龍天樓打量呂德揚,只見他卅幾歲年紀,鼻正口方,頗為英武,當即問道:「是你發現馬老死了的?」
  「是的。」呂德揚相當恭謹。
  「你是怎麼發現的?」
  呂德揚道:「屬下輪值回來,見馬老在鋪上睡覺,想跟馬老聊兩句,哪知馬老沒答理。起先屬下以為馬老睡著了,也沒在意,後來發現馬老沒有氣息,伸手一摸,渾身冰涼,才知道……」
  他沒有說下去。
  龍天樓道:「可知道,誰是最後一個看見馬老的?」
  查祥道;「最後一個看見馬老的,恐怕是我了。」
  「呃,查總管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看見馬老的?」
  查祥道:「還是中午時候,我在前院碰見馬老,我隨口問了一句吃過了沒有,馬老說吃過了,然後他就向跨院來了。」
  「在跨院有誰碰見過馬老沒有?」
  查祥道:「那就不知道了。」
  龍天樓吩咐道:「凌風,出去問問,中午時候有誰在跨院見過馬老沒有?」
  凌風答應一聲出去了,院子裡響起凌風問話的聲音,接著凌風帶了一名護衛進來,那名護衛分別向十五阿哥、福康安、龍天樓見了一禮。
  龍天樓道:「中午時候,你在跨院裡見過馬老么?」
  那名護衛答道;「是的。」
  「馬老跟你說過話沒有?」
  「那時候屬下正要去接班當值,迎面碰見馬老,屬下問馬老吃過了沒有,馬老答應了一聲說有點睏,想睡會兒,然後屬下就出去了。」
  「那麼你才是最後一個碰見馬老的人?」
  龍天樓一頓接道:「以查總管碰見馬老的時候看,應該是剛吃過飯的。馬老是跟誰一塊兒吃飯的?」
  鐵奎道:「總座,馬老是一個人單獨吃的,您忘了,他在教。」
  龍天樓「呃」地一聲道:「對,鐵奎,你們八個,再挑幾個不當值的弟兄,馬上去嚴守各處,不許任何人進出王府。」
  鐵奎恭應一聲,八個人立即領命去了。
  龍天樓又問查祥道:「查總管,馬老的屍骨暫移別處,這件事就麻煩你了。」
  「好說,應該的。」
  龍天樓向著十五阿哥、福康安一施眼色道:「王爺、貝子爺,咱們走吧?」
  十五阿哥、福康安會意,跟著龍天樓走了。
  三個人離開跨院,來到了後院十五阿哥的書房,一進書房,十五阿哥忙不迭地就問:「天樓,你看是……」
  龍天樓臉色凝重,道:「先請王爺恕罪,恐怕是我給王爺惹來麻煩了。」
  「你這話……」
  「要是我沒有料錯,只怕是那幫人展開報復了。」
  福康安道:「我懂你的意思了,可是你把話說錯了,皇上把你安置在十五阿哥身邊是為了什麼,就是為讓你幫十五阿哥抗擋陰謀,破除陰謀,再說你又是奉密旨辦案,能叫給誰惹了麻煩?」
  十五阿哥點頭道:「小福說得不錯,△斷橋殘雪www.dqcx.net:bigcat掃瞄,小糊塗仙OCR△這種事你根本不必心裡去,再說我也不是怕事的人,明擺著的,皇上一旦立我為儲,我一定會遭到很多阻力,弄不好就是殺身之禍,這種事打從順治年間到如今,屢見不鮮,我要是怕這個,當初我就婉辭了,現在要緊的是找出殺害馬老的兇手來——」
  龍天樓截口道:「王爺,說句不好聽的,馬老只是個替死鬼。」
  十五阿哥一怔道;「這話怎麼說?」
  「實際上對付他們、給了他們大打擊的,只是我跟鐵奎他們八個,如果他們想還以顏色,當然該對我們九個下手,但是我們九個都不在府裡,下手您跟貝子爺,他們沒這個膽,下手護衛中的任何一個,也不足以造成震撼,於是,馬老就成了僅次於我們九個的適當人選。」
  十五阿哥點頭道:「嗯,有道理。」
  福康安道:「天樓,聽你的口氣,好像兇手就在府裡。」
  「馬老不會輕易出府,實際上他也沒有出府,而且,在府外下手咱們的人,也顯不出他們的厲害來。」
  十五阿哥臉色大變:「這還得了,我的府裡竟然有他們的人臥底,我馬上——」
  龍天樓抬手攔阻道:「王爺不要急,我為什麼派鐵奎他們嚴守各處,禁止出入?如果還來得及,任何人也走不掉。」
  「天樓,萬一來不及呢?」
  福康安道;「瞧你問的,真要已經來不及了,您現在急有什麼用?」
  十五阿哥呆了一呆,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福康安轉望龍天樓,道:「天樓,以你看會是—一」
  「貝子爺,馬老是僅次於我們九個的適當人選,可是他們卻選錯了對象,他們跟我一樣,許是一時忽略了,馬老在教,單獨飲食,恐怕這毛病是出在大廚房裡。」
  十五阿哥一點頭道:「對,叫那些廚子來問話——」
  龍天樓道,「這件事您交給我了,我這就到那邊跨院去——」
  福康安道:「我跟你瞧瞧去。」
  「貝子爺,在這段時間裡,您還是多陪陪王爺吧!」
  福康安瞿然醒悟:「你不是說他們不敢麼?」
  「防著點兒總沒有害處。」
  福康安點了點頭:「那你去吧,王爺這兒有我呢!」
  龍天樓欠個身走了,出書房直奔西跨院。
  到了西跨院,許是西跨院裡的已經知道出事的消息,每一個人都有一份不安。
  龍天樓把廚子集中在一間屋裡,抬眼一掃,銳利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掠過,道:「馬老出事,你們都知道了?」
  眾廚子低著頭點了點頭,都沒說話。
  「馬老在教,單獨飲食,他的飯菜是誰做的?」
  眾廚子抬眼互望,似在找什麼,忽聽一名年長廚子道:「咦,白胖呢?」
  龍天樓道:「白胖?」
  「就是給馬老做飯的,他姓白,人白白胖胖的,所以大夥兒都管他叫白胖。」
  龍天樓道;「那麼白胖呢?」
  那名年長廚子道:「不知道。」
  一名年輕廚子道:「廚房裡吃過中飯以後,大伙都忙著洗碗盤,我們都洗完了,白胖還在忙,後來大夥兒都回西跨院來了,他一個人還留在廚房裡。」
  龍天樓道:「那麼有沒有看見他曾經回西跨院來過呢?」
  年輕廚子搖頭道;「我是沒看見,不知道別人看見過沒有。」
  眾廚子都沒作聲,顯然是都沒有看見白胖回西跨院來。
  龍天樓揚聲喝道:「來人。」
  外頭急步走進一名包衣,垂手哈腰,
  龍天樓道:「前院找個護衛,叫他上大門口問問,白胖是不是出府去了,盡快給我回話。」
  那名包衣恭應一聲,疾步而去。
  龍天樓向眾廚子道:「白胖住哪間屋?」
  年長廚子道;「他住東屋。」
  龍天樓道;「帶我去看看,其他的人散了。」
  年長廚子帶著龍天樓去了東屋。
  東屋是一大間,也是個大統鋪,許是因為是廚子住的地方,一屋子油煙味兒。
  統鋪上一個個舖位,衣物、雜物都堆在枕頭上方。
  龍天樓道;「白胖睡哪兒?」
  年長廚子一指把邊舖位道:「這就是。」
  龍天樓看得清楚,白胖的衣物都還在,不過都是些值不了什麼錢的東西,他過去翻看那堆衣物,白胖這個大男人,雜七雜八的東西還真不少,連針線包都有,就是沒有什麼可疑的東西。
  不,有樣東西,不知道是不是夠得上可疑。
  是龍天樓在枕頭底下找到的,一個小香袋,紅緞子,繡花,小巧玲瓏,還帶著絲線穗兒,煞是可愛,小香袋正反兩面,各繡著七朵不知名的花,繡工相當精細。
  龍天樓把小香袋托在手裡道:「這是什麼,你們見過沒有?」
  年長廚子瞪大了眼,搖頭道:「沒有,從來沒見他拿出過。」
  龍天樓把小香袋湊近鼻端聞了聞,一股淡淡的香氣鑽人鼻中,心知裡頭縫的有香料。
  只是,白胖一個大男人家,怎麼會藏這麼個東西。
  龍天樓問道:「白胖是哪兒的人,怎麼進府的?」
  「聽說是內務府派來的,您得問總管,他清楚。」
  「白胖成家沒有,還是只有一個人?」
  年長廚子陪笑道:「您得問總管。」
  「府裡丫頭不少,白胖是不是有什麼要好的?」
  年長廚子道:「您是說這香袋會不會是哪個丫頭送的?」
  「不錯,我就是這意思!」
  年長廚子皺眉想了一想,道:「我看不會是這麼回事。」
  「怎麼見得不會是這麼回事?」
  年長廚子道:「您不知道,白胖這個人有點怪,大夥兒都在廚房裡當差,平常他跟我們這些個都不大說話,怎麼會跟哪個丫頭好上?」
  只聽一陣急促步履聲由遠而近,隨後適才那名包衣進來了,一哈腰道:「回總教習的話,大門口說,沒見白胖出府去。」
  龍天樓微一皺眉道:「好,沒事了,你們歇著去吧。」
  他握著那個小香袋走了。
  白胖沒出府去,那麼他上哪兒去了,難不成還在府裡?
  馬回回被毒死,府裡幾乎已經鬧翻了天,如果白胖還在府裡,他為什麼躲著不露頭?
  龍天樓一路想著,走向前院,剛到前院,他腦際電閃靈光,突然想通了一點,當即喝道,「來人。」
  一名護衛疾奔而至,躬身道:「總教習。」
  龍天樓道:「吃過中飯以後,各處站門口的都是哪些人,叫他們來見我。」
  那名護衛應聲而去,他辦事還真快,一會兒工夫,帶著七八個親兵跟一名藍翎武官奔到了,一躬身道;「總教習,中飯以後的站門班就是他們。」
  龍天樓抬眼一掃,那名藍翎武官立即帶著七八名親兵躬下身去。
  龍天樓道:「大廚房裡的白胖,你們都認識?」
  那名藍翎武官道:「白胖?認識。」
  「有沒有誰看見他出府?」
  一名親兵立即道:「沒錯,白胖是出府去了。」
  「你站什麼地方的崗?」
  「府後門。」
  「白胖是什麼時候出府的?」
  「中飯後沒多久。」
  「他有沒有帶什麼東西?」
  「沒見他帶什麼東西。」
  「他出府幹什麼去了,有沒有聽他說上哪兒去了?」
  「他只說去買點東西去,沒說上哪兒去。」
  「沒事了,你們去吧。」
  藍翎武官帶著親兵們施了一禮,走了。
  龍天樓問那名護衛道;「看見查總管沒有?」
  那名護衛道:「沒有,您找查總管,屬下這就——」
  龍天樓一擺手道;「不用了,你去吧。」
  那名護衛躬身走了,龍天樓則行向後院。
  到了後院找個護衛一問,查祥正在忙著辦馬回回的後事,正說話間,查祥從後頭走了過來。
  龍天樓忙出聲招呼,查祥立即走了過來。
  一個親王府,尤其是儲君十五阿哥府的總管,是相當神氣、相當不得了的。
  可是查祥對龍天樓這位護衛總教習,永遠謙恭,永遠客氣,陪著笑道;「總教習找我有事?」
  「我跟查總管打聽一個人。」
  「您打聽誰?」
  「大廚房的白胖。」
  「白胖?您打聽他——」
  「查總管恐怕還不知道,白胖午飯以後,從後門出府,到現在還沒回來。」
  查祥一怔:「您是說——」
  「恐怕他不會回來了。」
  查祥臉上變了色:「總教習,馬老是他——」
  「只能說馬老的飯菜一向是他做的。」
  「這,這——白胖這個人一向挺老實——」
  「查總管,白胖是怎麼進府來的?」
  「內務府派來的,府裡的下人都是內務府選派來的。」
  「那麼他在旗了?」
  「是的,下三旗。」
  「他進府多久了?」
  「他比別人晚點兒,也有半年多了。」
  「他成家了,還是一個人?」
  「一個人,沒聽說他有家小。」
  「府裡的丫頭,有沒有跟他要好的?」
  「您問這——」
  龍天樓托出那個小香袋,把他的懷疑告訴了查祥。
  查祥馬上就搖了頭:「總教習,這不可能,我一向嚴禁府裡有這種事,丫頭們到了一定的年歲,自有內務府送她們回去,或者是替她們擇配,府裡要是允許這種事,那每個府邸就亂了。兩年多以前,曾經有過這麼一件事,結果兩個人都送交內務府嚴辦,女的送回去了,男的被活活打死了。」
  龍天樓道:「那麼,總應該有個可以找到他的地方?」
  「他們的來處,內務府都有登錄,不過難說,這些人出身下三旗,家境都不好,有不少都是家裡已經沒人了的。」
  龍天樓皺了眉。
  查祥馬上又道:「您看要不要我跑一趟內務府……」
  「不用了,」龍天樓道;「如果真是白胖,他既然有意趁人沒發現之前逃走,他就不會回到來處去的,查總管請忙去吧。」
  查祥哈個腰走了。
  龍天樓望著手裡的小香袋皺了眉。
  他認為這個小香袋是找尋白胖的唯一線索,但是他卻不知道從何著手。
  這個小香袋雖然跟一般小香袋有它不—樣的地方,但沒法查明小香袋的出處,有它也等於沒它。
  找白胖還有一個線索,那就是承王那位美福晉,但人海茫茫,又上哪兒去找那位美福晉。
  龍天樓正在出神,忽聽一個話聲傳人耳中:「總座哪來的這玩藝兒?」
  龍天樓定神一看,原來是凌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凌風已經到了他身邊。
  聽凌風的口氣,好像他知道這種東西。
  事實上,凌風站在那兒兩眼都瞪圓了。
  龍天樓察言觀色,心裡為之一動:「你知道這種香袋——」
  凌風忙道:「知道啊,怎麼不知道?這是『天香教』的護身符啊!」
  龍天樓心頭一跳,道:「天香教?」
  「是啊!總座,您沒聽說過天香教?」
  「沒有,我還真沒聽說過天香教,江湖上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個教派?」
  凌風這時候驚異之情已漸趨平靜,道:「也難怪您沒聽說過,想當初京裡在鬧天香教的時候,您還沒到京裡來呢!」
  「呃,京裡鬧過天香教?怎麼回事?」
  ◎讀書論壇:http://210.29.4.4/book/club/
  凌風道,「說起來這事兒有一年多了,就連京裡的人知道的都不多,那時候天香教在京裡設了壇,有欺詐斂財的嫌疑,九門提督把案子交給了巡捕營,圍住他們的壇拿人,人雖然沒拿著,可是從那時候起天香教就沒了,已一年多了,再也沒見著,沒聽說他們活動,怎麼這時候您手裡拿著個他們的護身符?」
  龍天樓把香袋遞了過去,道:「你看仔細了,這是不是天香教的護身符?」
  凌風把香袋接過去,轉來轉去看了看,一點頭道:「是天香教的護身符,絕錯不了。」
  龍天樓從凌風手裡接過香袋,道:「你怎麼知道這件事?你見過這東西嗎?」
  凌風道:「我怎麼不知道,巡捕營辦這個案子的時候,貝子爺最愛聽這種事,一天總要問巡捕營的統帶九回,後來巡捕營抄了他們的壇,搜著了不少邪魔外道的古怪玩藝兒,貝子爺還帶著我們去看過呢,不信您問貝子爺跟他們七個,誰都知道天香教。」
  「人是沒拿著,可是查出來沒有,主其事者是誰,他們都是些幹什麼的?」
  「主其事者是誰不知道,不過聽說是個娘兒們,其他的人就更不知道是誰了,您看,是誰誰會承認哪。」
  這倒也是。
  龍天樓沉吟著,沒說話。
  凌風問道:「總座,您還沒告訴我呢,哪來的這玩藝兒?」
  龍天樓道:「在白胖枕頭下找到的。」
  「白胖?」
  「大廚房的那個廚子——」
  龍天樓接著把查白胖的經過說了一遍,並告訴凌風,白胖午飯之後,從後門出府,到現在沒見回來,恐怕是跑了,最後道:「我這就上巡捕營去一趟,你去讓他們七個撤回來,加意護衛府裡各處。」
  交代之後,他走了。
  片刻之後,龍天樓到了巡捕營。
  龍天樓他等於是巡捕營出身,想當初他的身份就跟別人不同,這會兒更不同了,上自統帶,下至每一個人,准都得對他客客氣氣,尤其他拘捕大貝勒的事,已經震動九城,連大貝勒那種人物都讓他拘捕,還有哪一個不怕他?
  不過他沒有興師動眾,只找上了白五爺。
  一見面,白五爺滿臉泛起了驚喜色,拍著龍天樓的肩,挑起了大拇指,對龍天樓拘捕大貝勒之舉,由衷地誇讚了一番。
  龍天樓等白五爺誇夠了,贊夠了,把白五爺拉到了僻靜處,把辦大貝勒的經過,以及美福晉脫逃、承親王仰藥服毒的經過,告訴了白五爺,最後才把馬回回被害的事說了出來。
  白五爺驚白了臉,也瞪大了眼,好半天才說出話來:「天,外頭只聽說你辦了大貝勒,還不知道有——」
  「五叔,事已經發生了,也就是這樣了,沒什麼好再說再提的了,今兒我來找您,是為了馬老被害的事。」
  白五爺定了定神道:「我剛聽你說了,怎麼了?」
  龍天樓從懷裡掏出了那個香袋。白五爺一見香袋,先是一怔,接著馬上叫道:「天香教的護身符?小七兒,你哪來的……」
  龍天樓截口道:「您先告訴我,巡捕營是不是辦過這麼一件案子?」
  「辦過啊!」
  「是不是您經辦的?」
  「不是我,要是我,那些傢伙一個也跑不了。」
  「那麼您是不是也熟知這件事?」
  「當然,當然熟知。」
  「那就行了。給馬老做飯菜的那個廚子叫白胖,他已經跑了,這東西是在他枕頭底下找到的。」
  「你是說,那個白胖是天香教的人?」
  「目下還不敢說,得等找到他人以後才能知道,不過,他枕頭底下既然藏著這麼個東西,雖不中,恐怕也不遠了!」
  白五爺一臉驚容皺了眉;「天香教的人怎麼混進了十五阿哥府?照這麼看,他們還跟承王那個福晉有關。白胖……白胖……當初,天香教裡有個叫白喜的,別就是這個白胖——」
  「五叔,姓白的人不在少數。」
  「是啊,我也姓白,就因為天香教裡就這麼個姓白的,就因為他也姓白,所以我對這個白喜記得特別清楚。」
  「不管當初的白喜是不是如今的白胖,我來找您,是看看您能不能給我一些指點。」
  白五爺點了點頭,道:「小子,你來找你五叔,還真算找對了人了。」
  龍天樓心頭一跳,忙道;「五叔,您能——」
  白五爺截口道:「我不敢斷言白胖就是那個白喜,不過這個白喜在京畿地面上,可是個有字號的人物,他也在教,在教門兒裡更是個數一數二的,自從天香教案後,京嵌地面上就沒了他的影兒。誰叫一筆寫不出兩個白字兒,遠在天香教案之前,我就認識他了,交情還不錯,天香教案後,上頭想讓我去找他,我念以往那段交情,也認為天香教並沒有什麼大惡,所以就裝不知道給推了——」
  「現在我找上了您,您可不能推。」
  「廢話,要想推,我幹嗎還告訴你我知道。」
  龍天樓忙道:「五叔,哪兒可以找到他?」
  白五爺捋著鬍子,沒說話。
  「五叔,這是個關鍵人物,說不定從他身上可以追出大陰謀,承王那個福晉已經跑了,我好不容易才又得這麼一個線索——」
  白五爺道:「用不著說這麼多,我又沒說不管。」
  「那您——」
  白五爺抬手攔住了龍天樓的話頭,道:「小七兒,咱爺兒倆先把話說清楚——」
  「什麼話說清楚?」
  「我不敢說,那個白胖一定就是白喜。」
  龍天樓道:「我懂您的意思,您放心,只白喜不是白胖,我的不動他。但是,天香教的人毒殺了馬回回,他得給我一個交代。」
  「要萬一整個天香教牽涉在裡頭呢?」
  「真到那個時候,您還能再顧交情嗎?」
  白五爺沉默了一下,一點頭道:「好吧,你跟我走。」
  他轉身行去。
  龍天樓忙跟了上去:「五叔,咱們哪兒去?」
  「你小子跟我走就是了。」
  龍天樓還想再問。
  白五爺正色道:「現在別問,到了地頭你自然就知道了!」
  龍天樓看看白五爺是正色說話,他也就沒好再問。
  兩個人出了巡捕營,白五爺帶路,一陣東彎西拐,半個時辰之後,停在了西城一條小胡同的兩扇小窄門前。
  誰都能看得出來,這一帶住的都是苦哈哈的人家。
  難不成這兒就是白喜的藏身處?
  龍天樓心裡正暗想。
  只聽白五爺道;「別瞎猜,這兒用不著動手。」
  龍天樓為之微一怔。
  白五爺上前敲了門。
  半天,才聽見裡頭有緩慢的步履聲,緊接著聽見一個蒼老而沙啞,有氣無力的話聲問道;「誰呀?」
  白五爺忙應道:「老姐姐,是我,白殿臣。」
  老姐姐?
  龍天樓聽得又一怔,轉眼望白五爺,但白五爺並沒有看他。
  就在這時候,兩扇油漆剝落的窄門呀然而開,開門的是個滿臉風霜,一頭白髮,穿著粗布衣褲,但是相當乾淨的老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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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6:02:44 |只看該作者
  老婦人站在門裡,疑惑地上下打量白五爺跟龍天樓。
  白五爺道:「老姐姐不認識我了?我是巡捕營的白殿臣啊!」
  白髮老婦瞇著一雙老眼打量著白五爺,漸漸地,遍佈皺紋的老臉上,堆起了笑容,這一笑,滿臉的皺紋更明顯了:「可不是白五爺嗎,該死,我都沒瞧出來,真是老了,快請進,快請進。」
  說著,她讓開了進門路,往裡讓客。
  白五爺含笑欠個身,帶著龍天樓進了大門。
  白髮老婦又盯上了龍天樓:「五爺,這位是——」
  白五爺道:「這位是我一個侄子,把兄的兒子,姓龍,叫龍天樓,天樓,過來見見,你就叫大媽吧!」
  龍天樓上前躬身,道:「大媽。」
  白髮老婦笑得眼都瞇起來了;「喲,五爺,我還不知道您有這麼俊一位侄少爺呢,瞧瞧,真俊得跟個姑娘家似的,請裡頭坐,請裡頭坐。」
  白髮老婦前頭顫巍巍地帶路,把白五爺跟龍天樓讓進了堂屋。白五爺落座,龍天樓侍立一旁,白髮老婦直讓,龍天樓就是不肯坐,白髮老婦沒口地直誇「有規矩,懂禮數」;轉個身,白髮老婦要去倒茶,白五爺連忙攔住:「老姐姐別忙乎了,我們還有事兒,坐一下就走。」
  白髮老婦道:「許久沒來了,怎麼才來一下,凳子還沒坐熱就要走?」
  白五爺道:「到了老姐姐這兒還客氣,我們真還有旁的要緊事兒。」
  白髮老婦不情願地道:「好吧,既是這樣,那我就不倒了。」
  她坐了下去,一坐下,老眼又盯上了龍天樓;「以往沒見過侄少爺,是才上京裡來吧,跟五爺在一塊兒當差呀?」
  白五爺道;「他來京也有不少日子了,比我行,他是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
  「哎喲!」白髮老婦驚聲道;「十五阿哥府?那可不容易啊!年輕輕的就當上了護衛總教習,再過幾年那還得了,侄少爺算是幫對了人了,十五阿哥是儲君,將來一旦當上了皇上,侄少爺您可不就成了領侍衛的內大臣了!」
  龍天樓也沒多說什麼,只笑笑道;「謝謝大媽這分吉言了。」
  白髮老婦又笑得瞇了眼:「瞧,多懂事,多會說話的孩子。」
  頓了頓接問道:「侄少爺定是有一身好武功。」
  白五爺笑著道:「您想嘛,十五阿哥聘為護衛總教習,那還錯得了?」
  白髮老婦笑道;「可不是嘛,瞧我問的——」
  她又扯了一陣閒篇兒,其實,老太太們,哪個能免?
  扯一陣閒篇之後,白五爺話轉正題:「老姐姐,我一向少來拜候,今兒個有事兒了才來看您,先給您告個罪。」
  白髮老婦道:「五爺說的這是什麼話,我知道您一向公忙,能高攀您是我們的造化。再說我們也蒙受您的大恩,原該我們常去拜候您的——」
  白五爺道:「老姐姐這麼說就讓我不安了,什麼叫大恩?二兄弟當初也沒犯什麼大錯,交朋友嘛,本就如此,除非是太過不去了,只要過得去,還不就讓過去了。」
  白髮老婦道;「不管您怎麼說,您這份恩德,白家是存歿俱感,永記不忘——」
  臉色忽地一轉沉重,道:「我人上了年紀,可是心裡明白,您今兒個上家裡來,別又是為他的事吧?」
  龍天樓沒說話,他實在不忍傷害這麼一位善良老婦人。
  連白五爺都遲疑了一下,才道:「老姐姐可知道,二兄弟他一向在哪兒?」
  白髮老婦的老臉上閃過一絲異容:「說是上外頭做生意去了,一晃又是一年多了,連個音訊都沒有,誰又知道啊!」
  白五爺道:「老姐姐,二兄弟一向在十五阿哥府大廚房當差。」
  白髮老婦一怔,老眼都瞪圓了;「怎麼說,他在十五阿哥府的大廚房裡——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啊!這麼說侄少爺跟他認識?」
  「不,天樓不認識他,這兩天十五阿哥府裡出了點事,二兄弟有點牽連,他一害怕跑了,天樓找我打聽,我一聽說,猜想可能是二兄弟——」
  白髮老婦忙道:「五爺,十五阿哥府出了什麼事,他有什麼牽連?」
  白五爺道:「老姐姐別管是什麼事,也別問二兄弟他有什麼牽連,我可以告訴老姐姐,只要他能出面,能合作,我跟天樓可以力保他。」
  白髮老婦身軀顫抖,低下了頭,滿頭白髮都在顫動著,望之令人心酸,旋即,她抬起了頭:「剛在大門口,一認出是您來,我就猜到準是他又出事了,老天爺不可憐,真讓我猜著了,我的話也說盡了,淚也流乾了,實在——」
  突然一陣激憤,人顫抖得更厲害:「他怎麼就不知道學好,就不知道改——」
  說淚已經流乾了,兩行老淚還是奪眶而出,撲簌簌墜落襟前。
  龍天樓看得一陣難受。『BIGCAT掃瞄 小糊塗仙OCR 斷橋殘雪www.dqcx.net獨家連載』
  白五爺也大為不忍,道:「老姐姐也別難受了……」
  白髮老婦搖搖頭,舉袖拭淚:「我不是難過別的,我是——是我沒教好他,我是難過將來沒臉去見地下的爹娘。」
  「老姐姐——」
  白髮老婦搖頭又道:「五爺,別見怪,您這個忙我幫不上,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兒,找都沒法找他。」
  白五爺似乎沒覺得意外,道;「老姐姐,二兄弟他只你這麼一個親人——」
  「五爺!」白髮老婦又一陣激動;「他已經沒把我當親人了,眼裡也早就沒我這個姐姐了,要不然他不會——唉,說這些有什麼用,都遲了,也不知道他讓什麼鬼迷了心竅了。」
  「老姐姐,我剛說過,只要他能出面,能合作,我跟天樓都願意保他——」
  「五爺,聽您的口氣,好像我是護他,我是真不知道他在哪兒啊!」
  「我知道,老姐姐您是個明理的人,您不會護他,因為那不是護他,是害他。我是好意,我不願意讓別人先找到他,要是讓別人先找到他,絕沒那麼便宜,逃、躲都不是辦法,唯一能自救的辦法是趕緊出面,老老實實地跟我們合作。老姐姐,當初我放過他一馬,衝著您,我也不會害他的,既然連老姐姐都不知道他在哪兒,那我們就不打擾了。」
  他站了起來。
  白髮老婦連忙站起,顫聲道:「五爺——」
  白五爺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老姐姐就別再難過了,我們還會找他,想盡辦法也一定要在別人找到他之前找到他,只有這樣才可減輕他的罪過。」
  一頓道:「天樓,咱們走吧!」
  龍天樓一邊旁觀,心裡明白,老婦人一定知道白胖的所在,可是白五爺要走,他相信白五爺一定有道理,他自己也實在不忍逼迫這麼一位老婦人,於是,他忍了忍,跟著要走。
  忽聽白髮老婦悲聲叫道:「五爺!」
  白五爺、龍天樓停步回身,
  白髮老婦突然顫巍巍地跪了下去。
  白五爺忙伸手架住:「老姐姐這是幹什麼?」
  白髮老婦哭著道;「五爺,我只有這麼一個兄弟,在這世上,我也只有這麼一個親人——」
  「我知道,老姐姐放心,我剛不是說了嗎,我們會想盡辦法先找到他——」
  白髮老婦道:「五爺,東嶽廟後頭有座柴家老屋,您跟侄少爺上那兒找他去吧!」
  龍天樓心裡為之一鬆。
  白五爺忙道;「老姐姐,他回來過了?」
  白髮老婦點了點頭,道:「他只說他闖了禍,沒說十五阿哥府,也沒說闖的是什麼禍,還是我逼了半天,他才說把個同是教門兒裡的害了。」
  「老姐姐知道他害的是誰嗎?」
  「我也沒多問,他也沒說。」
  「老姐姐一定知道清真館的馬掌櫃。」
  「是他?」白髮老婦猛然抬頭。
  「馬掌櫃現今是十五阿哥府的人啊!」
  「啊——這是為什麼,他這究竟是為什麼?」
  「老姐姐,他還在天香教裡,受天香教的利用啊!」
  「那,這——他不是死罪——」
  「老姐姐放心,只要他老老實實合作,天樓一定保他不死。」
  「侄少爺,我給您磕頭。」
  白髮老婦轉身要跪。
  龍天樓連忙架住:「老人家,我當不起。」
  「侄少爺——」
  「老人家,我五叔已經答應您了,只要令弟他肯幫我的忙,我一定會幫他的忙。」
  白髮老婦含淚點頭:「侄少爺,大恩我不敢言謝,那個地方只有我知道,兩位既找到那兒去,他應該明白我的心意,他會聽我的。」
  白五爺道:「那老姐姐就不用擔心了,我們不再耽擱了,老姐姐請留步吧!」
  他跟龍天樓出堂屋疾快地走了。
  白髮老婦站在那兒沒動,也沒再說話,老淚直流。
  東嶽廟在朝陽門外,是一個奉旨修建的最大廟宇,佔地卅多畝。
  除正殿之外,還有東西跨院,七十二司,囊括了天地諸神,大街路南有十八層地獄,泥塑木雕,維妙維肖,膽小的真能嚇得膽戰心驚。
  這座東嶽廟每年正月開放半個月,然後每月初一、十五開放,廟會之期那是萬頭攢動,熱鬧異常。
  但是,龍天樓跟白五爺來的時候沒趕上廟會,廟門緊閉,行人稀少,就顯得冷冷清清了。
  兩個人從廟旁一條小胡同裡繞到了廟後,廟後有人家宅院一處處,卻不知哪兒是柴家老屋?
  站在胡同裡四下打量,龍天樓道:「五叔,柴家老屋是——」
  白五爺截口道:「你可真問住我了,北京城這麼大,在巡捕營吃了這麼多年公事飯,還是沒法摸清每一處,不過不要緊,鼻子底下有張嘴,咱們找個人問問。」
  他帶著龍天樓又往裡走,走的是筆直一條胡同,兩旁邊隔不遠就是一條橫著的胡同,剛過左邊第二條,人是沒碰見一個,可白五爺突然停了步。
  龍天樓忙轉頭循白五爺目光望去,只見第二條胡同底有一戶人家,門口的石獅少了一座,台階下都長出草來了。
  顯然,那是座久沒住人的宅子。
  兩個人互望一眼,白五爺一偏頭,兩個人腳下疾快,進了那條小胡同。
  這條小胡同是條死胡同,不深,只有五戶人家,每戶人家門口都乾乾淨淨,門環擦得發亮。
  只有這一戶,胡同底的這一戶,石獅少了一座,台階下石頭縫裡長出了草,門頭塌了一半,大門油漆剝落,一對門環都不見了,可是兩扇大門還關得緊緊的。
  門頭下,橫嵌一塊石額,兩個大字清清楚楚:「柴府」!
  白五爺低聲道:「沒錯了。」
  又道:「世道無常,有道是:『烏衣巷故人貧,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那不關咱們的事,進去吧!」
  白五爺要上台階。
  龍天樓伸手攔住:「五叔,門只怕推不得!」
  白五爺倏然醒悟,多少日子沒人住的宅子,每一處自是年久失修,貿然一推,門不倒才怪。
  「那——」
  龍天樓扭頭看看,胡同口外沒人,幾戶人家的大門也都關著,沒人進出,他往牆上一努嘴,沖白五爺施了個眼色。
  白五爺會意,老少倆一撩長衫,先後竄上牆頭翻了進去。
  落腳處是前院,幾間房還在,只是門窗緊閉,破窗戶紙迎風,遍地雜草,寂靜、空蕩,一點聲息都沒有。
  龍天樓一打手勢,要往後去。
  白五爺伸手一攔,然後抬手指指北房屋面,輕聲道:「你上去,居高臨下,可以盡收眼底,我試著勸他出來。」
  省時省事,不失為好辦法。
  龍天樓一點頭,就從站立處騰身而起,拔高數丈,然後一掠上了北房屋面,點塵未驚。
  白五爺適時撩衣疾竄,往後撲去。
  龍天樓站立在北房屋面,前後盡收眼底,一覽無遺。兩進院子,後頭還帶個花園,算得上既深又廣,後院裡堂屋、東廂房,花園裡花圃、小橋、亭台樓榭,雖然塌得差不多了,但依稀還能看得出來。
  正觀望間,只見白五爺從北房下竄進了後院,他往瓦礫遍地的後院裡一站,立即揚聲發話:「二兄弟,白五來了,出來答個話吧!」
  堂屋裡傳出「嘩喇」一響。
  白五爺緊接著說道:「白五不是外人,是外人也找不到這兒,白五既然找到這兒,你就該知道這是誰的意思,我一進來就揚聲發話,也表示相信你不會躲我。」
  堂屋裡沒動靜了。
  片刻之後,才從那年久失修的堂屋裡,緩緩走出個人來,穿一身褲褂,四十來歲年紀,長眉細目白白胖胖的。
  他腳剛踏出堂屋,一眼瞥見了北屋上的龍天樓,臉色一變,腳下倏停。
  白五爺及時道:「也不是外人,是我侄子。」
  白胖中年人兩眼緊緊盯住北屋上的龍天樓,眨也不眨。
  龍天樓提氣疾掠而下,一掠五六丈,而且正好落在白五爺身邊。
  白胖中年人兩眼異采暴閃,脫口道:「好輕功。」
  龍天樓沒說話。
  白五爺卻道:「二兄弟誇獎!」
  白胖中年人臉色恢復了正常,緩步走出堂屋,在白五爺跟龍天樓面前丈餘處站定,一拱手,淡然道:「五爺。」
  「二兄弟,才一年多不見就生份了。」
  白胖中年人臉上泛起一絲不自在的笑意,但旋即一整臉色道:「我姐姐告訴您的?」
  「不錯。」
  「我只這麼一個姐姐,不能怪她。」
  「老姐姐也只你這麼一個親人,她怕日後沒辦法見泉下的爹娘,跪地哭求我手下留情。」
  白胖中年人臉上掠過一絲異容,但旋即雙眉一揚道:「五爺,當日蒙高抬貴手,我銘感五內,永不敢忘,這也就是為什麼我願意出來見您,這回,還求您一本愛護之初衷——」
  「二兄弟,當初是因為你誤入天香教,沒犯什麼大錯,年餘後的今天,你還在為天香教賣命,不是讓白五我太失望了麼?」
  「五爺,我沒有——」
  龍天樓伸手從懷裡掏出那個小香袋來,提在手中。
  白胖中年人臉色一變,道:「我沒想到他們把案子交到了巡捕營。」
  「不,還輪不到巡捕營,案子還由十五阿哥府的人在辦。」
  白胖中年人微一怔:「那麼您——」
  「我只是受托幫人個忙而已。」
  白胖中年人兩眼倏現冷芒。
  「二兄弟,許你讓我失望,不許我幫人個小忙?再說他是我侄子,不是外人。」
  龍天樓道:「我沒見過你,你也沒見過我,但是你應該知道我,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龍天樓。」
  白胖中年人身軀一震,臉色大變,轉身要跑。
  龍天樓一步跨到,已到了他身邊。
  白胖中年人機伶暴顫,飛起一拳直搗龍天樓心窩。
  龍天樓抬手一封,掌勢偏滑,輕易地扣住了他的腕脈。
  白胖中年人面如死灰,抬眼望白五爺:「五爺,我不欠您的了,恨只恨欠我姐姐的,這輩子沒辦法報答她了。」
  白五爺沉聲道:「你這叫報答你那唯一親人的老姐姐?不傷透她的心,不害死她,已經算不錯的了。」
  白胖中年人一陣輕顫低下了頭,啞聲道:「事既至此,夫復何言,我跟你們走就是。」
  白五爺一施眼色。
  龍天樓立即鬆手。
  白胖中年人猛抬頭,先望龍天樓,後望白五爺。
  白五爺道:「天樓跟我已經答應了你姐姐,只要你老老實實合作,他可以保你不死。」
  白胖中年人臉上閃過抽搐,悲笑道:「你們可以保我不死,我還是死定了。」
  龍天樓道:「未必——」
  「總座,馬老怎麼樣,您許過他麼?」
  龍天樓一怔,心裡一陣刺痛。
  白五爺道;「二兄弟,既是這樣,我們也不好勉強你了,只是,你是個關鍵人物,你要衡量輕重利害。」
  「我還有什麼輕重利害好衡量的。」
  「小七兒,你告訴他。」
  龍天樓自然知道白五爺讓他告訴白喜什麼,於是他從承王府案說起,一直說到了眼前。
  靜聽之際,白喜臉色變化,神情時而有著相當的震動,等到龍天樓把話說完,他卻一轉平靜,淡然笑道;「總座不說,|斷橋殘雪www.dqcx.net|我還真不知道這件事關係這麼大,有著這麼大的一個陰謀,不過我白喜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就算是鬧翻了天,也不干我的事——」
  白五爺道:「二兄弟,你怎麼好這麼說,難道你能坐視鬼魅橫行,邪惡坐大——」
  「五爺,我不過是個升斗子民,不管誰得勢,百姓還總是百姓啊!」
  「二兄弟,百姓固然是百姓,可是百姓沒有不盼過好日子的,江湖上有那麼多仗義行俠之士,他們又都是為了什麼?」
  「這——五爺,我一張笨嘴說不過您,可是——」
  「二兄弟,你以為堅不吐實;字句不說,就能活得長久?」
  「不,五爺,既然被您二位找到了這兒,除非您二位願意高抬貴手放過我,否則我就是死路一條。」
  白五爺一搖頭道:「二兄弟你要原諒,事關重大,我們不能,也不敢放你!」
  「這不就結了嗎?」
  「二兄弟,我說句不中聽的,既然橫豎逃不過劫數,男子漢、大丈夫,為什麼不死得值些?你從不為任何人想,也應該為老姐姐……」
  白喜悲笑道:「五爺,怎麼見得我這不就是為我那老姐姐想。」
  白五爺一怔道:「二兄弟……」
  白喜道:「五爺,有些事您不清楚,要是我不洩密,我或許會死,可是你們絕不會傷害我那老姐姐,而我若是跟您二位合作,不但我的命未必保得住,他們也絕不會放過我那老姐姐啊!」
  白五爺知道這是實情,呆了一呆,沒能說出話來。
  他不能許諾連白喜的老姐姐一併保護,而且他也不敢擅自做這個主。
  龍天樓一雙眉梢兒高高揚起:「五叔,雖然他是您的朋友,我有心保全他一條性命,奈何他信不過我,為今之計,我只有公事公辦,把他拿交九門提督法辦,我則另起爐灶,另找線索了。」
  白五爺深知龍天樓這話不是恐嚇的,像白喜這種人,是無法加以恐嚇的。他遲疑了一下,微點頭道;「公事公辦,小七兒,你不會落埋怨的。」
  白五爺這裡話剛說完,前頭突然傳來砰然一聲,像是大門被推倒了似的。
  怎麼回事?
  龍天樓、白五爺跟白喜聽得剛一怔。
  緊接著,前頭傳來個顫抖的叫聲:「五爺,五爺,白五爺—一」
  白喜聽得臉色一變。
  白五爺脫口叫道:「老姐姐——」
  他急急迎了過去,剛走沒幾步,前頭顫巍巍過來個人,不是那白髮老婦是誰?
  她一眼瞥見白五爺、龍天樓,還有站在堂屋門口的白喜,輕呼—聲馬上停了步。
  白五爺迎過去扶住了她:「老姐姐,您怎麼來了?」
  白髮老婦定定神,兩眼緊盯著白喜往前走,白五爺緊隨身邊攙扶著。
  望著那顫巍巍的步履以及在風中飄揚的白髮,白喜叫了一聲:「姐姐!」曲膝跪了下去,也低下了頭。
  龍天樓欠個身:「老人家。」
  白髮者婦這時候還不忘禮數,答一禮道;「不敢當!」
  隨又轉望白喜,「我趕來是為告訴你,是我告訴他們兩位地方的。」
  白喜低著頭道;「五爺已經告訴我了。」
  「我還要讓你知道,五爺對咱們,已經是仁至義盡,龍總教習對咱們,也是恩高義深。」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我只聽你說你闖了禍,可沒想到你做了這種事,如今怪你什麼都遲了,是我沒照顧好你,你跟他們兩位走吧!」
  白喜低著頭道:「姐姐,我只能死在這兒,不能跟他們兩位走。」
  白髮老婦一怔:「這麼說,你是不願意跟他們兩位合作?」
  「不是不願意,是不能。」
  「不能?為什麼?」
  白喜沒說話。
  白五爺道:「老姐姐也別怪二兄弟,他是為你,怕他們連你也不放過。」
  「呃!是這樣麼?」
  白喜低著頭,不說話。
  白髮老婦冷笑一聲道:「很好,我這就一頭碰死在你眼前,省得讓你為難!」
  她可是說碰就碰。
  白五爺一把拉住。
  白喜驚得抬起了頭;「姐姐——」
  白髮老婦忿然道:「你真會為我打算,現在你會為我想了,早幹什麼來著?爹娘過世的時候你還小,我一輩子沒嫁是為了誰,這些年來的作為,你對得起誰,我好說歹說勸過你多少回?現在你會為我想了?我告訴你,你不是為我想,你是逼我死。」
  「姐姐——」
  「事到如今,你還這麼糊塗,你以為你這樣死了,我會一個人活,做了這麼多錯事,不趁這機會改過贖罪,你還等什麼,要是你心裡還有爹娘,還有我這個姐姐,你就跟他們兩位好好合作。」
  白喜淚水奪眶而出:「姐姐——」
  白髮老婦叱道:「沒出息,不要哭。」
  白喜倏然低下了頭:「我聽您的,他們兩位問什麼,我答什麼就是。」
  白髮老婦倏然轉臉:「總教習,問他。」
  龍天樓由衷地感佩,抱拳躬身:「多謝老人家。」
  當即轉望白喜:「是誰讓你毒殺馬老的?」
  白喜低著頭道:「天香教教主。」
  「事情的始末我已經告訴過你,照你這麼說,這些事都是天香教干的?」
  「別的事我不敢說,至少毒殺馬回回,是教主讓我幹的沒有錯。」
  「天香教的教主,是何許人?」
  「不知道。」
  白髮老婦道:「你——」
  白五爺抬手攔住了她。
  白喜接著道:「真的,總教習,我真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教主,天香教的人見過教主的沒幾個,只知道他每下令諭都用一根烏鐵簪子做表記。」
  龍天樓一點頭道;「那就沒錯了,承王府案,也是以簪子做令符暗中指揮,她就是那承王福晉。」
  白喜猛抬頭,「這麼說——」
  「我沒說錯,也沒冤枉天香教,他們跟那個大陰謀是有關連。」
  白喜道:「總教習,天香教沒有理由幹這些。」
  「你怎麼知道天香教不是被別人所利用?」
  白喜呆了一呆,沒說話。
  龍天樓接著問道:「你跟他們怎麼聯絡?」
  「很少聯絡,沒事絕不聯絡。」
  「毒殺馬老這件事呢?」
  「我是在枕頭下發現簪子跟令諭的,還有一小包毒藥。」
  龍天樓微—怔:「你說什麼地方?」
  「枕頭底下。」
  白五爺兩眼奇光暴閃:「小七兒——」
  龍天樓道:「我也這麼想,回去再說。」  。
  一頓接問道:「你是怎麼進十五阿哥府的?」
  「我原在—家館子裡掌勺,是內務府的人找上我,後來把我派進十五阿哥府的。」
  「找上你的,是內務府的什麼人?」
  「我只知道他姓富,別的不清楚。」
  「當初你又是怎麼進天香教的?」
  「是朋友的引進。」
  「哪個朋友?」
  「天橋的張鐵頭,後來沒多久他就收攤兒了,不知道哪兒去了。」
  「進入天香教之後,你都見過些什麼人?」
  「見過幾個,都是張鐵頭引見的,好像都不是京裡的人,只見一面,就都不知道哪兒去了。」
  龍天樓跟白五爺互望一眼,白五爺道:「看樣子他們做得相當高明,一點蛛絲馬跡也不留。」
  龍天樓也知道,再問下去,是問不出什麼來了,當即道:「五叔,我看就這樣吧!」
  白五爺明白龍天樓的用心,一點頭,還沒說話。
  白髮老婦忙道;「五爺,你這個二兄弟——」
  白五爺凝目望望龍天樓:「小七兒,你有什麼打算?」
  龍天樓道;「那要看他是願意留在京裡,還是願意離京!」
  白髮老婦道;「侄少爺,留京怎麼樣,離京又怎麼樣?」
  「離京,我願意奉贈一筆盤費,隱名埋姓做個小生意去;留京,死罪可免,但總要關上一陣子應付應付,同時我還要請他再幫我個忙。」
  白髮老婦忙道;「離京,離京。」
  白喜道,「不,我要留在京裡。」
  白髮老婦一怔,道:「你——」
  白喜道:「離京可以免一陣子牢獄之災,姐姐,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一個人離京,咱們的老根兒在這兒,帶著你一塊兒走,也不是辦法!」
  白髮老婦激動道:「什麼時候了,你還顧我?早知道顧我多好——」
  白喜道:「姐姐,脫罪離京,是總教習跟五爺的恩典,可是人是我害死的,我受不了一輩子的良心責備,為你,為我,我願意留下來服一陣子刑,受一陣子牢獄之苦,要能為總教習跟五爺效些微勞,更能贖些罪過。」
  白髮老婦捂著臉哭了。
  龍天樓道:「就這樣吧,我帶白喜回十五阿哥府,五叔給老人家安置一個妥善地方去。」
  白髮老婦猛抬頭,滿臉老淚縱橫;「侄少爺,您帶他——」
  龍天樓道:「老人家請放心,我還說得上話,只我答應保他不死,把他帶到哪兒去都是一樣,您忘了,我還要他幫我個忙?」
  白髮老婦哭著道;「侄少爺,大恩不敢言謝——」
  她顫巍巍地矮身就要往下跪。
  龍天樓伸手攔住:「老人家,這我當不起,真要說起來,救他的還是他自己。」
  話鋒一頓,轉望白五爺道:「五叔,安置老人家的地方,務必妥善,我打算用白喜引他們現身,不能讓他們釜底抽薪。」
  白五爺道:「我懂了,你放心吧!老姐姐,咱們走吧!」
  龍天樓道:「一塊兒走,我也要回十五阿哥府去。」
  一行四人,出柴家老屋分了手。
  龍天樓帶著白喜回到了十五阿哥府,立即引起了一陣大大的騷動。
  殺人兇手緝拿回來了,焉能不引起騷動?
  馬回回進十五阿哥府沒多久,可是人緣不錯,再加上馬回回是龍天樓帶進府的,護衛、包衣一見白喜,群情激憤,有的甚至衝上來就要打。
  龍天樓立即喝止,並命鐵奎八個帶走白喜,小心看守,然後他直奔後院,在花園水榭外,見福貝子負手卓立,正在賞花。
  福貝子不愧是皇族親貴裡少見的俊逸人物,這時候看他,恍若臨風玉樹,給這十五阿哥府的花園,生色不少。
  他一見龍天樓來到,立即迎上橫跨碧水的朱欄小橋:「回來了,怎麼樣?」
  龍天樓欠身一禮之後道:「您知道我出去了?」
  「剛我找你,聽他們說你出府去了。」
  「您找我有事兒?」
  「也沒什麼事兒。」福康安揚著拇指,向身後水榭指指,道:「是那位不放心,老愛問,恨不得馬上逮住兇手。」
  龍天樓知道,他指的是十五阿哥,當即道;「王爺在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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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6:03:58 |只看該作者
  「煩了半天了,愁聚眉鋒來回轉,這會兒恐怕已經睡著了。」
  福康安這裡話聲方落,水榭裡卻緊接著傳出了十五阿哥的話聲:「誰說我睡著了?」
  像一陣風,十五阿哥隨著話聲到了福康安身邊。
  福康安眨眨眼笑道;「還好我沒罵你。」
  十五阿哥像沒聽見似的,不理福康安,急問龍天樓道:「怎麼樣,抓著沒有?」
  龍天樓欠身一禮:「托您的福,抓著了。」
  福康安一笑道:「多會說話,又有多冤。」
  十五阿哥驚喜地伸手抓住龍天樓;「天樓,還是你行,你真行。」
  福康安道:「這才是不折不扣的實話。」
  龍天樓道:「特來稟報您跟福貝子——」
  十五阿哥截口道:「還稟報什麼,殺人償命,處決了算了。」
  「王爺,白胖毒殺馬老的毒藥,是別人放在他枕頭底下的。」
  福康安兩眼精芒一閃。
  十五阿哥沒聽出來:「只要他承認馬回回是他殺害的,他就是死罪一條,在我府裡殺人,這還了得,殺,我要他償命,我要他死。」
  福康安道;「瞧你急的,你聽見天樓說的沒有了白胖毒殺馬回回的毒藥,是別人放在他枕頭底下的。」
  十五阿哥瞪著眼道:「聽見了,怎麼——」
  臉色陡然驚變,急道:「你是說府裡還有別人?」
  福康安道;「這才能算是你真聽見了,話是天樓說的,我認為是這樣,究竟是不是這樣,你問他吧!」
  十五阿哥立即轉望龍天樓:「天樓——」
  龍天樓道:「這得先問貝子爺,我不在府裡的時候,是不是有外人潛進府裡過?」
  福康安道:「怎麼問我?」
  龍天樓道:「我說這話您別生氣,我不在府裡的時候,府裡上下,論功力、論修為,以您最高,我只信得過您,信不過別個。」
  福康安一搖頭道:「話雖然不好聽,可卻是一絲兒也不假的實話,那麼我告訴你,沒有,我擔保沒有。」
  龍天樓轉望十五阿哥;「王爺,既有貝子爺這個擔保,天樓可以斷言,他們潛伏在府裡的,還有別個。」
  十五阿哥臉色發白:「這還得了,我這個王府——」
  忽微一怔,話鋒急轉:「天樓,那個東西的話怎麼能輕易相信?怎麼知道他不是胡亂攀扯?」
  龍天樓道:「如果他胡亂攀扯,臨死還想找個墊背的,他早就指出名、道出姓來了,再說,我有把握,白胖他不會騙我。」
  「你有把握?」
  龍天樓把找尋白喜,以及緝拿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問道:「白喜是在這種情形下招供,是在這種情形下跟我回府的,您想他會騙我麼?」
  十五阿哥沉吟著點頭道:「應該不會——」
  福康安道:「天樓,我懂你的用心了,只是白胖對天香教知道的少得可憐,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你這步棋管用麼?」
  龍天樓道:「我想過了,貝子爺,做賊的沒有不心虛的,我看準的就這一點。」
  福康安點點頭:「但願你看對了。」
  龍天樓立又轉望十五阿哥:「王爺,我這就去部署去,請您允准,白胖的罪輕罪重,是死是活,由我來決定。」
  十五阿哥還沒說話,福康安道:「你奉有密旨,當然有權決定。」
  十五阿哥翻了福康安一眼:「別拿密旨壓我,辦案這種事我知道,有時候非抬抬手不可,何況這是天樓辦案,我不會不答應的。」
  福康安咧嘴一笑:「早知道你會准,我就不多這個嘴了。」
  龍天樓一欠身:「多謝王爺,天樓告退。」
  他轉身往外行去。
  望著龍天樓的背影,十五阿哥低低道:「阿瑪的眼光真不錯,龍天樓的確是個干材。」
  福康安道:「聖天子睿智,豈會看錯人,不過這干材兩個字,恐怕還委屈了他。」
  十五阿哥道:「為什麼這種人才都出自江湖?」
  福康安道,「官家不是沒有,但是有幾個能近咱們身,有幾個能出頭的,再說,官場裡的這一套,日久以後,真正的人才留不住,次一點的也就隨波逐流,顯不出來了。」
  十五阿哥雙眉一揚道:「等我接掌大寶之後你再看。」
  福康安肅容道:「我拭目以待,不過,頭一個,你想盡辦法也要先留住這個龍天樓。」
  十五阿哥道,「我知道,到時候還得你幫忙,士為知己者死,你給他的比我給他的多。」
  福康安道:「自當全力以赴,只是,畢竟你是主子,我不是,從現在起何妨多給他點。」
  十五阿哥微微點頭,沒說話。
  龍天樓剛踏進前院,凌風步履匆匆,迎面而來,差點沒撞著龍天樓。
  龍天樓應變快,這裡挪身移步,凌風那裡已急快收勢躬身:「總座,巡捕營有人求見。」
  龍天樓一怔:「巡捕營?人呢?」
  「在門房候著呢。」
  「讓他等會兒,跟我來。」
  龍天樓要走,凌風伸手攔住;「總座,是白老,說有要緊事兒。」
  一聽說是白五爺,龍天樓心頭一震,下意識想起白胖那位老姐姐,急道:「跟我來。」
  帶著凌風,急趕門房。
  到了門房,只見白五爺滿頭是汗,正坐立不安地到處轉,一見龍天樓帶凌風進來,急忙迎上道:「小七兒——」
  龍天樓截口問;「是不是那位老人家——」
  白五爺道:「不是,她我已經安置好了,是玉妞兒,讓他們弄去了。」
  龍天樓心頭猛震:「玉妞兒?您怎麼知道——」
  白五爺抬手遞過了一張紙條兒。
  龍天樓接紙條兒一看,不禁心神猛震,立時呆住。
  紙條兒,是半張薛濤箋,還微透幽香,上頭寫著幾行狂草,雖是狂草,不脫娟秀,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手筆。
  那幾行狂草寫的是:「轉知龍天樓,他不逼我,我不傷人,限三日內離京,否則休怪辣手摧花。」
  沒有上款,沒有署名,但在署名處畫了一枝簪兒。
  凌風站在旁邊,都看見了,他臉上變了色,叫道:「總座——」
  龍天樓倏然定過神,抬手攔住凌風;「五叔,您是怎麼發現——」
  「還怎麼發現?」白五爺道:「本來我打算把白老姐姐安置在家裡,哪知回家以後找不著玉妞兒,卻在她的妝台上發現了這個,我急忙把白老姐姐安置在別處,就趕來找你了。」
  龍天樓雙眉高揚:「這是她逼我,不是我逼她——」
  「天樓——」
  龍天樓目光一凝,道:「五叔,女兒是您的,也跟我的親妹妹一樣,我不敢害她,只是——」
  他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白五爺神情一黯,道;「小七兒,咱們關係不同,事情已到了這地步,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龍天樓吸了一口氣道:「我不能讓他們因為我害了玉妞兒,可是我也不信,我在三天內離京,她會毫髮無傷地把玉妞兒送回來。」
  「我也不信,可是我不能不信。」
  龍天樓沉默了一下,道:「您的意思是讓我聽他們的,三日內離京?」
  白五爺神情凝重,搖頭道:「我沒這意思,我明知道他們不會信守諾言,可是——」
  苦笑一聲接道:「小七兒,我方寸已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讓你三日內離京,那是不可能,我也不甘心便宜他們,但是要是不讓你走,我又怕——」
  苦笑搖頭,住口不言。
  龍天樓道:「五叔,以我現在的處境,要我半途而廢,撒手不管,是真不可能,就算我願意,官家也一定不會答應,當然,我可以不理會官家答應不答應,想走抬起腿就走,但是您想那後果會是怎麼樣?」
  白五爺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
  龍天樓道:「別的我不敢說,我只能說目前唯一的辦法,是在這三天裡,盡心盡力想辦法營救玉妞兒——」
  「連她在哪兒都不知道,上哪兒營救啊!只三天,一晃就過去了。」
  「我也知道,可是,五叔,我只能做到這一點,並不是小七兒我鐵石心腸,不念情誼,實在是我身不由己,而且就算我聽他們的,也於事無補。」
  白五爺一雙老眼微有紅意,道:「小七兒,你用不著跟我說這些,你五叔不是世俗中人,儘管我只玉妞兒這麼一個女兒,平常也愛逾性命,但是我還能分得清輕重利害——」
  「我知道,所以有些不該說的話,我敢跟您說。」
  白五爺舉袖擦了擦老眼,顯然他是盡力忍著自己的眼淚,不讓它們奪眶而出,甚至不讓它們泛起淚光:「你打算怎麼營救法呢?」
  「五叔,您忘了白喜?」
  白五爺神情一震,急道:「有用麼?」
  「我不敢斷言,但是應該是條線索。」
  白五爺點頭道:「好吧——」
  「您請回,我馬上安排。」
  「我想留在王府——」
  「不行,五叔,您留在王府太礙眼,而且您沒法保持冷靜,很可能反而壞事。」
  「那——」
  「您回去,不動聲色,該幹什麼還幹什麼,等我三天。」
  「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我打算告假在家——」
  「五叔,就算急死,現在也於事無補。」
  「話是不錯,可是世上為人父母者,誰是上上人。」
  非上上人,無了了心。
  龍天樓一想也是,遂道:「那就隨您吧,我派個人送您回去。」
  「用不著,我還能走不上道兒?剛才是怎麼來了?」
  白五爺走了,龍天樓帶著凌風送出大門,臨走時,白五爺又說了一句;「小七兒,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龍天樓沒說什麼,他能說什麼?白喜雖然是條線索,但是對這條線索,他畢竟沒有十成的把握。
  只因為那位已知是天香教主的美福晉,做事小心,太神秘。
  望著突然間顯得蒼老不少的白五爺背影消逝不見,龍天樓立即扭回頭吩咐凌風部署。
  白喜被抓回來沒多久,消息已經傳遍了十五阿哥府的幾個院落,沒人不知道。
  白喜被抓回來之後,還附帶一個消息——白喜知道天香教的某些「機密」,明天一早,由十五阿哥會同福貝子親自審問,然後移送九門提督衙門。
  二更了,十五阿哥府平常這時候還沒全靜。
  因為十五阿哥睡得晚,做主子的還沒安歇,整座府邸不可能靜下來,護衛、包衣、車房、馬號,甚至於廚房,隨時都得在待命的狀態下。
  但是今兒個不同,十五阿哥睡得早,因為明兒個一早有正經大事,所以這座十五阿哥府也就跟著靜下來了。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
  王府美輪美奐,夜色尤其美,寧靜時候的夜色,特別美得出奇。
  亭、台、樓、榭,縵邊長廊,朱欄小橋,甚至於一草一木,無不沉浸在寧靜而美的夜色裡。
  顯得特別靜的,是這個座落在東跨院跟前院之間的小院子。
  這個小院子,花木不少,房子只有一間。
  這間屋,門窗緊閉,只有窗戶上透著微弱的燈光。
  屋裡,院子裡,聽不見一點聲息。
  儘管看得見人。
  人在小院子的月形門口,兩個,兩個府裡的帶刀護衛。兩個護衛手握刀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真像泥塑木雕的假人似的。
  突然,一陣不疾不緩的步履聲,劃破寧靜,由遠而近。
  一名護衛沉喝出聲:「什麼人?」
  「大廚房老西兒。」
  夜色裡,一手提燈,一手提食盒,走過來個人,五十歲的瘦老頭兒。
  沒錯,誰都認識,大廚房的,因為是「山西雁」白眉毛徐良的老鄉,所以大夥兒都管他叫「老西兒」。
  「幹什麼來了?」
  「給白胖送吃的。」
  可以,總教習准這個。
  本來嘛,罪再重的犯人,也得給飯吃。
  送飯可以,得經過查驗。
  掀開食盒,護衛用銀針在飯菜裡每樣試了試,然後查食盒,搜老西兒的身,沒什麼,放行了。老西兒打著燈籠,提著食盒進了小院子。
  提著食盒到了小屋前,小屋周圍並沒有再站護衛。
  用不著了,院子門口已經站了護衛,整個十五阿哥府也一定戒備森嚴,上下這麼多人,還怕白胖能再跑了不成?
  小屋的門關得緊緊的,聽不見裡頭有什麼動靜,而且門上掛著一把大銅鎖。
  老西兒提著食盒到了窗下,嘴裡說著:「白胖,給你送飯來了。」
  一手就要去開窗戶。
  不知道哪兒來的一陣風,還挺大,忽地一下把老西兒頭上一頂氈帽硬給吹掉了。
  老西兒「哎」地一聲,抬手捂沒摀住,把食盒往地上一放,轉身去拾氈帽。
  就在這時候,從屋角後伸出一隻手,飛快地掀起食盒蓋,手指甲往食盒裡彈了一下,然後又蓋上食盒縮了回去。
  其間不過一轉眼工夫,老西兒拾回氈帽,戴在頭上,嘴裡嘀咕著:「哪來這麼大的一陣風?」
  伸手去開了窗戶,窗戶裡現出一排粗如姆指的鐵柵欄,下方有個大一點的方洞,剛好夠個大碗進出。
  老西兒俯身打開食盒,把菜飯一樣樣的送進去,擱在了窗台上,蓋食盒,提起就走。
  他根本一點也沒覺察,屋角後有個黑影,緊貼著牆站立,耳朵也緊貼在牆上,聽著屋裡的動靜。
  老西兒出了院門,窗戶前還不見有人來取飯菜。
  黑影似乎有點急,剛想往前探探身,忽覺脖子上像上了一道鐵箍,勒得他不能動,而且氣一閉,眼一黑,差點沒昏過去。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個冰冷話聲;「我等了你不少時候了,你的膽子真不小。」
  黑影何止大駭,簡直心膽欲裂,曲起手臂,猛力一肘往後撞去,砰地一聲,撞是撞著了,但如中硬革,反震得他一條手臂酸麻。
  也就在這時候,屋角那邊傳過來一個話聲:「等給你換過飯菜再吃吧。」
  緊接著,屋角那邊轉過來兩個人,是鐵奎跟凌風,兩個人一見眼前黑影,猛一怔,鐵奎脫口叫道:「是你?」
  凌風抬眼望黑影身後:「總座,怎麼會是他?」
  黑影身後那話聲道:「我也沒想到會是他,架好了。」
  往前一推,黑影踉嗆前衝,鐵奎順勢推他個大轉身,然後跟凌風一人分一隻胳膊就把黑影架住了。
  這時候,黑影看見面前冷然站個人,他仔細看,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護衛總教習龍天樓。
  就是小院子的這間小屋裡,如今門開了,燈也剔亮了,龍天樓負手站立,白喜就站在他身旁。幾樣飯萊還擱在窗台上。
  凌風、鐵奎推著個人走了進來,這個人是十五阿哥府的總管查祥。
  白喜猛一怔:「怎麼會是——」
  查祥這時候鎮定多了,他冷著臉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龍天樓道:「假刀、嫁禍,你永遠改不了啊!」
  查祥道;「龍總教習,你這話什麼意思,誰假刀嫁禍了?」
  龍天樓冷冷一笑:「查祥,你是當場被擒,由不得你賴。」
  「我賴!我賴什麼了?」
  龍天樓道;「白喜,把飯菜拿過來。」
  白喜恭應一聲,端來了飯萊。
  龍天樓道;「給他吃。」
  白喜端著飯菜走過去,夾起一筷子菜遞到查祥面前。
  查祥忙把臉偏向一旁。
  龍天樓道;「你怎麼不敢吃?」
  查祥道:「我怎麼知道,你們是不是想害死我!」
  龍天樓臉色一沉:「搜他的身。」
  鐵奎伸手搜查祥,從查祥腰裡摸出個小瓷瓶來。
  龍天樓過去接過來,道;「這是什麼?」
  查祥道:「這是我自己吃的『萬應散』。」  。
  「查祥,你應該知道,這瓷瓶裡究竟裝的是什麼,瞞不了人的。」
  查祥臉色變了一變,道:「用不著瞞人,我是王府的總管,王爺的心腹,王爺不見得會全信你的。」
  龍天樓倏然一笑道:「要不要試試看,王爺究竟信誰的?」
  查祥口齒啟動,欲言又止,旋即低下頭去。
  龍天樓道:「你要是嫌麻煩,別的我不問,我只問你,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你們那位教主?」
  查祥沒吭氣。
  「查祥,既然落在了我手裡,是不容你不說話的。」
  查祥道:「我不知道。」
  「查祥,你要明白,在我面前,不是一句不知道就能算了的。」
  「我真不知道。」
  「我本來是不願意難為你的,總希望你爽爽快快,彼此都好,既然你非逼我難為你不可,那也就怨不得我了。」
  話聲方落,凌風從後頭照腰眼上給了查祥一下。
  查祥悶哼一聲,腰一挺,齜牙咧嘴:「我是內務府派任的,你們不能用私刑,把我交內務府——」
  「我奉有密旨,別說你一個小小的總管,就是大貝勒金鐸,我要處置也是照樣處置,說!」
  「我不——」
  凌風又給了他一下。
  查祥的痛苦甚於頭一次,滿頭見汗,一條腿已經跪下了地,他還是不說。
  凌風還要再動。
  龍天樓抬手攔住,道:「查祥,你是個練家子,也許撐得住,但是你既是練家子,就該知道『一指搜魂』,血脈倒流的痛苦——」
  查祥猛抬頭,一臉驚容:「你——」
  「『一指搜魂』有傷天和,不要逼我用它對付你。」
  突然間,查祥面如死灰,頭低下去,又抬起來:「好吧,我真不知道教主在哪兒,不過——」
  「不過什麼?」
  「我告訴你一個人,他或許知道。」
  「或許?」
  「天香教裡,他的職位比我高得多。」
  「什麼人?」
  「內務府的萬峰。」
  「這時候他在哪裡?」
  「他住在內務府裡。」
  龍天樓道:「押下去,跟白喜隔離。」
  鐵奎、凌風恭應一聲,帶著查祥跟白喜走了。
  龍天樓則去了後院。
  後院裡,十五阿哥、福康安還在等消息,一見龍天樓進來,十五阿哥搶著問:「怎麼樣?」
  龍天樓道;「抓到了。」
  「誰,是誰?」
  「您再也想不到,是您那位總管。」
  十五阿哥、福康安都一怔。
  十五阿哥叫道:「查祥?怎麼會,他跟了我多少年了——」
  福康安歎道:「他們的確是無孔不入啊,不是因為馬回回被害,還牽不出他來,王爺恐怕永遠蒙在鼓裡了。」
  十五阿哥忙道:「天樓,你沒有弄錯吧!」
  「王爺,他已經招了,我來給您跟貝子爺稟報一聲,這就趕到內務府去。」
  「內務府!你上內務府幹什麼去?」
  「查祥招出了內務府一個叫萬峰的。」
  福康安道:「天,連內務府裡都有,他們究竟想幹什麼啊!」
  十五阿哥臉色鐵青:「查祥呢?」
  「押起來了,您要——」
  「這個東西,我待他不薄,他竟然——我非要他死不可。」
  「王爺,暫時不能讓他死,我可能還有用他的地方。」
  十五阿哥還待再說。
  福康安道:「天樓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
  十五阿哥氣極,還有幾分怒:「這,你們說,連我府裡的總管,都是他們的人,這往後……你們說這怎麼辦?」
  龍天樓道:「您不用過於擔心,好在有貝子爺在這兒,我再交代讓他們多小心,應該就不要緊了,查祥已經現形了,府裡也應該不會再有別個了。」
  福康安道:「天樓,你要上內務府,你就去吧,領侍衛內大臣福琦是個不大好說話的人,不過你奉有密旨,又有王爺跟我在,用不著在乎他。」
  答應聲中,龍天樓走了,到了前院,他只帶鐵奎、凌風,把華光等六個留在府裡,並囑咐他們調派府裡的護衛嚴加防範。
  一行三人,深更半夜趕到內務府,各門早就緊閉了。內務府是給大內以及皇族親貴當差的,對誰也不買帳,把門的禁軍還橫得很,不過等到龍天樓表明是十五阿哥府來的,又有貝子爺福康安的交代,禁軍們馬上就客氣多了。
  客氣歸客氣,還是不讓進內務府,這是皇律,普天之下,還有誰能大過皇律?
  當然,龍天樓請出了密旨,可是沒用,禁軍們不認識這枚玉扳指。
  這也難怪,禁軍們哪有機會接近官家,既沒機會接近官家,當然也就不可能認識這枚玉扳指。
  有名禁軍說得好:「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從琉璃廠古玩鋪裡買來的?我們真要是拿它當密旨,明兒個掉腦袋的是我們,三位多包涵。」
  鐵奎還沉得住氣,凌風一聽就火兒了,捋胳膊就想打架。
  龍天樓伸手攔住,道:「你們不認識密旨,內務府裡總有認識密旨的人,去叫出一個來,我們跟他說話。」
  適才說話那名禁軍道:「您開玩笑了,這時候把他們老爺們從被窩裡叫起來?不挨頓臭罵才怪!有什麼大不了的要緊事兒,不能明天再來嗎?」
  要不是因為想營救玉妞兒,可以等明天,龍天樓是想從萬峰嘴裡問出線索,救人如救火,期限只有三天,怎麼能等明天?
  龍天樓臉色微沉,道;「我知道你們的職責,也知道你們的苦衷,可是你們最好想一想,我們三個今兒晚上非進內務府不可,不讓進也要闖進去,真要是那樣,我們奉有密旨,不怕上頭責怪,倒霉掉腦袋的還是你們。」
  這話,聽得禁軍們一怔。
  鐵奎跟著道:「算盤要往裡打,怎麼划算怎麼撥,權衡輕重利害,我勸你們還是往裡報吧。」
  幾名禁軍面面相覷,誰也拿不定主意,適才說話那名突然道:「我去。」
  轉身就奔進了內務府側門。
  說的話讓人不愛聽,不過他辦事還真快,進去沒一會兒,就帶了個人出來,四十來歲個人,睡眼惺忪,還邊扣扣子,出來就問:「誰奉有密旨?」
  那禁軍一指龍天樓道:「就是他們。」
  那人眨著眼望龍天樓:「你們是——」
  龍天樓道;「十五阿哥府護衛總教習龍天樓,這兩個是十五阿哥的貼身護衛。」
  人名樹影,那人兩眼猛睜大了:「龍天樓?拘捕大貝勒的就是你?」
  敢情龍天樓拘捕大貝勒的事已喧騰九城。
  本來嘛!大貝勒領侍衛營,他遭拘捕,內務府還能不知道?
  一聽這話,幾名禁軍嚇了一大跳,都瞪圓了眼看龍天樓。
  龍天樓淡然點頭:「不錯,就是我。」
  「您奉的密旨——」
  「你」已經改成「您」了。
  龍天樓一舉玉扳指:「你認得不認得這個?」
  那人沒說認不認得,他已經趴俯在地,腦門兒都碰著了地:「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龍天樓道:「起來,帶我們進去。」
  「奴才遵旨。」
  那人忙爬起來,手直擺:「快開正門,快開正門。」
  「不用了,走側門湊合了。」
  有了龍天樓這句話,那人深哈著腰,誠惶誠恐把龍天樓三個從側門讓進了內務府。
  那幾名禁軍像沒聽見,也像沒看見,沒別的,嚇傻了。
  那個哈著腰帶著龍天樓三個往裡走,龍天樓道:「我找個叫萬峰的。」
  那人急忙停了步,瞪圓了眼問:「您找誰?」
  「萬峰。」
  那人臉色一變,撒腿就跑,往外跑。
  在這三位面前,他往裡跑已經是難跑出幾步去了,何況是往外跑,那不是正往龍天樓身後的鐵奎、凌風手裡送嗎?
  凌風伸手就揪住他;「你跑什麼?」
  那人還想掙,鐵奎過去就制住了他。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我明白了,你就是萬峰!」
  那人臉白得沒一點兒血色:「不,我不是。」
  龍天樓一點頭道;「我相信你不是,那麼你再給我找出一個萬峰來。」
  「我——」
  他傻了眼,讓他上哪兒再找一個萬峰去,這種陣仗,說誰是誰也不幹哪。
  龍天樓笑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
  「不知道。」
  「那你使個什麼勁兒。」
  「我,我知道您拘捕了大貝勒,一聽說您找我,我心裡怕。」
  「知道怕就行,老實告訴你吧,十五阿哥府的那位總管,已經把你扯出來了,我可以帶你上十五阿哥府對質去,所以你不用狡賴,我只問你一件事,只你照實說,我擔保免你的死罪。」
  「我——」
  「你要想清楚了,你的命捏在你自己手裡,死活只在你一句話。」
  「那——您問吧,我知道什麼說什麼。」
  「今天晚上,甚至於明天,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你們那位教主?」
  萬峰倒是實話實說了:「我不知道,不過,我在一個地方見過她,可是那個地方,那個地方我不敢說。」
  「不敢說,為什麼?」
  「因為、因為那個地方來頭太大。」
  「呃,來頭太大,別忘了,我是奉有密旨。」
  「是,是,我知道,是八阿哥府!」
   龍天樓、鐵奎、凌風都一怔。
   凌風忙道:「哪兒?你說哪兒?」
  「八阿哥府。」【斷橋殘雪www.dqcx.net獨家連載:http://210.29.4.4/book/club/
  龍天樓道:「你在八阿哥府見過我們那位教主,是因為她是承王福晉,還是——」
  「不,那時候我不知道她是承王爺的福晉,只是讓我見教主,我也只聽見她聲,沒見她人。那地方我原也不知道是八阿哥府,我是被蒙著眼帶進去的,出來以後,我是越琢磨越像……」
  「你沒有弄錯,是八阿哥府?」
  「錯不了,八阿哥府我常去,見教主的地方,分明就是八阿哥府的『含煙閣』。」
  龍天樓暗暗心驚,是因為這個案子,這個陰謀牽涉得廣了、大了。
  他定定神道:「鐵奎、凌風,押他回去,我這就上八阿哥府去一道。」
  鐵奎忙道,「總座,不太妥當吧,是不是回去跟王爺、貝子爺商量一下?」
  龍天樓倏然醒悟,他是心急救人,亂了方寸。
  那不是別的地方,是八阿哥府,儘管他奉有密旨,八阿哥畢竟是皇上的親骨肉。
  他一點頭道;「也好。」 』
  押著萬峰回到了十五阿哥府,龍天樓徑直去見十五阿哥跟福康安。
  那兩位為了等消息,都還沒睡,一聽龍天樓稟報過經過,十五阿哥脫口驚叫:「永璇!」
  福康安臉色凝重:「這個陰謀的確是不小,逐步控制各大府邸,你就完全孤立了,皇上不廢你也得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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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6:07:36 |只看該作者
  「這、這怎麼會,永璇他——」
  「我知道,說句不好聽的,永璇本就是個『二百五』,他自己或許沒那意思,可是他經不過人煽,只有人點著了火,讓他往哪兒燒他就往哪兒燒。」
  「可是這麼晚了——」
  「不急在這一會兒,明兒個我帶天樓上他那兒去走一趟看看。」
  「不大好吧?」
  「有什麼不大好,有婦人之仁,乾脆拱手把儲君讓出去,你以為皇上先把天樓安置在你身邊,後降密旨給他,是為了什麼?難道真是為讓他當你個護衛?恐怕皇上心裡比誰都明白。」
  「那——要是這樣,明天去豈不又遲了?」
  他沒準主意,顧慮起來真顧慮,急起來又真急,顯然他是已經亂了方寸了。
  福康安道:「那倒也未必,你要知道,永璇是皇子,沒有明確證據,絕不能輕舉妄動,我是到他那兒做客,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查看蛛絲馬跡,你總不能讓我三更半夜上他八阿哥府做客吧?」
  十五阿哥強笑一下道:「這倒也是,可是我怕內務府抓來了萬峰,消息走漏——」
  福康安道:「這好辦——」
  轉望龍天樓道;「天樓,你讓鐵奎他們八個,輪班監視八阿哥府四周,除了八阿哥府的人,但有進出,一律拿下,等明天咱們去了再說。」
  龍天樓答應一聲走了。
  十五阿哥憂慮之色聚於眉鋒,道;「小福,永璇他怎麼會……」
  福康安冷笑一聲道:「我的王爺,你以為跟你爭奪,跟你過不去的都是些什麼人?康熙年間的事,你不是不知道,永璇跟永瑢永理過往甚密,你看著吧,永璇出毛病,也少不了永瑢跟永理。」
  十五阿哥道:「不會吧,皇上待他們不薄,他們三個不都是『欽定四庫全書』的正總裁嗎?」
  「哼,『欽定四庫全書』的正總裁?大家都明白,他們三個更應該明白,真正夠得上主持這件事的,是劉統勳,他們三個能幹什麼?永瑢能畫,永理能寫,筆下是都有兩下子,可是主持這件事,他們三個還差得遠,皇上硬把他們三個擠進正總裁的名單裡,有皇上的苦心,怕是怕他們沒辦法體會皇上這份苦心。」
  十五阿哥道:「他們過往甚密,也就是因為都列名『欽定四庫全書』的正總裁——」
  「你怎麼還不明白,十名正總裁裡還有和坤、於敏,於敏不是個好東西,和坤更是個奸臣大惡。」
  十五阿哥驚聲道:「你是說他們跟和坤——」
  「你被立為儲君的當初,和坤派人送喜信,不便明說,送了個玉如意,你不買他的帳,不領他的情,忘了?皇上把你的老師朱硅,從兩廣總督任上調回,當大學士,你寫詩賀朱硅,和坤拿了那首詩,到皇上面前告了你一狀,說你這位嗣皇想向朱硅市恩,皇上又把朱硅降調為安徽巡撫,差一點沒治你的罪,忘了?」
  十五阿哥立即白了臉,咬牙切齒,向空揮了一拳:「這個老奴才,他只敢跟我做對,看我——」
  「看你怎麼樣,和坤炙手可熱,眼下是皇上面前唯一的大紅人,連他的兒子都是『額駙』,沒有十足的證據,你能拿他怎麼樣?眼前只能鞏固自己,先逐一剷除他的爪牙,真要整他,恐怕要等你接掌大寶以後啊。」
  福康安說的是不折不扣的實情,十五阿哥惱得又空揮一拳,卻沒說話。
  只因為,他沒有話可駁福康安。
  在前院,龍天樓召集了鐵奎、凌風等八個,分派任務,讓他們即刻趕去監視八阿哥府。
  照福康安的說法,除了八阿哥府的人以外,但有進出者,一律拿下。
  鐵奎等八個領命而去,龍天樓回房歇息,和衣躺在床上,竟沒能合眼。
  他想著玉妞兒,擔心玉妞兒的安危,但是很快地,玉妞兒的影子又被蘭心格格所取代,接著,他想了很多——









第十二章 大陰謀
  龍天樓從房裡出來的時候,天剛亮。
  睡不著,也躺不住。
  他沒有驚動福康安,他知道,這時候不可能上八阿哥府去,儘管福康安起得來,可是八阿哥未必起這麼早,再說也沒這麼早上人家那兒做客的。
  龍天樓正負手閒逛,後院裡出來了十五阿哥,還帶著兩個護衛。
  十五阿哥不是上別處去,他進宮請安去,跟龍天樓打了個招呼,就匆匆走了。
  一直等十五阿哥從宮裡請安回來,龍天樓還在前院裡,十五阿哥為之一怔:「天樓,你怎麼還在這兒?」
  龍天樓笑笑道:「沒事兒嘛,等稍微晚一點兒,好跟貝子爺上八阿哥府去。」
  「你們挑今兒個還真挑對了,恐怕,我得跟你們一塊兒去了。」
  「怎麼?」
  「今幾個是八阿哥的生日,不是這一道進宮請安,我都忘了,沒聽小福提,恐怕他也忘了。」
  龍天樓呆了一呆道:「那可真是巧。」
  「八阿哥府一大早就有客人上門了,咱們可以去了,你跟我來。」
  龍天樓跟著十五阿哥進了後院,福康安早起來了,一聽十五阿哥說,他也點頭失笑:「可不,我還真忘了,這一陣子都讓這些事擾昏頭了,那好,咱們給他賀賀去,更名正言順了。」
  總管查祥被押了,十五阿哥派個能幹的準備了禮物,寫好了禮單,福康安人在十五阿哥府,他的禮也由十五阿哥辦了。
  剛把禮備好,福康安突一拍腿,叫道:「壞了,鬧笑話了。」
  十五阿哥、龍天樓都一怔:「怎麼了?」
  「怎麼了?」福康安道:「天樓,昨兒夜裡把鐵奎他們八個派出去沒有?」
  「派出去了。」
  「是不是交代他們,除了八阿哥府的人外,但有進出者,一律拿下?」
  福康安這麼一說,十五阿哥、龍天樓也猛想起,的確怕要鬧笑話。
  今天是八阿哥的生日、打從一兩天前起,八阿哥府就已經忙上了,昨夜,今早,還少得了人進出?那得拿下多少個,還能不鬧笑話?
  鬧笑話事小,事情一旦傳進八阿哥府,在這種無證無據的情形下——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急了,忙不迭地帶著龍天樓趕往八阿哥府。
  還沒到八阿哥府呢,鐵奎、凌風就雙雙迎了過來,一問之下,十五阿哥跟福康安才鬆了一口氣。
  原來,昨兒夜裡八阿哥府燈火輝煌,從昨夜到今早,進出的人不絕,鐵奎八個一見情形有異,便沒敢動,攔著一個問了問,才知道第二天是八阿哥的生日,鐵奎擅做主張,來了個按兵不動。
  他這擅做主張是做對了。
  當即,福康安交代他們去通知另六個回府歇息,同時也要注意府裡的防衛。
  鐵奎、凌風領命走了,十五阿哥、福康安帶著龍天樓繼續前行。
  福康安道;「我從不知道什麼叫怕,可是這檔子事害我出了一身冷汗。」
  十五阿哥笑了,他現在笑得出來了。
  福康安又道;「天樓,今兒個八阿哥府可是冠蓋雲集,皇族親貴、王公大臣,要哪一個有哪一個,保不定咱們要找的也會雜在賓客中,可得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龍天樓也想到了,他不只是想到了要找的人,而且還想到了老郡主、蘭心、海珊、明珠、海若、玉琪、納蘭——
  他知道,今天這一趟,夠他受的。
  看見八阿哥府大門了。
  張燈結綵,車水馬龍。
  站門的親兵都換上了新行頭,連刀兒都擦得雪亮。
  這當兒,門口有各府邸的主子,也有跟著主子來的奴才。
  十五阿哥跟福貝子來了,少不了熱絡巴結一番,見禮的見禮,打千的打千,光在大門口就耽擱了半天。
  進了大門,設的有收禮處,就在門房前頭擺上兩張大桌子,禮品都堆成了山。
  八阿哥府的總管榮桂,帶著幾個包衣,手上忙,還得忙著見禮問安,滿頭是汗。
  送過了禮,龍天樓跟著十五阿哥、福康安往裡走,天爺,院子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滿了。
  似乎這些不是來賀壽的,男的來比官兒大小,格格,姑娘們,是來爭奇鬥妍的,一個個珠光寶氣,花枝招展。
  老的也不甘示弱,男的穿戴齊全,上朝也似的,女的也老來俏,渾身上上下下,花花綠綠。
  恐怕,文自京兆以上,武自九門提督以上,全到了。
  也難怪,皇子壽誕之期,誰又敢不來?
  好在院子裡的王公大臣沒幾個,否則光見禮就得見上個老半天的。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人緣好,這個過來見禮請安,那個過來招呼,應接不暇,真夠人忙的。
  爺們兒還好,姑娘們人是過來見禮招呼,可是那對對的眼珠子卻在龍天樓一個人身上轉。
  以十五阿哥跟福康安的為人來說,他們倆人緣好,應該是真而不假的。
  可是在這個圈子裡說人緣好,恐怕有一半是因為十五阿哥是皇十五子,又是儲君,跟福貝子同樣是在皇上面前最得寵的。
  一邊跟人打著招呼,福康安一邊低低道;「天樓,我陪王爺上後頭去——」
  龍天樓道:「您兩位請吧,我在這兒到處看看,您也多留神!」
  福康安微一笑道:「放心,有我陪著他,沒人敢動他一根寒毛。」
  部分賓客,眾星捧月似的,擁著十五阿哥跟福康安往後去了。
  龍天樓留在前院,走幾步到了一處樹蔭下,倒不是他怕熱怕曬,而是人站在樹蔭下,不惹跟,別人不太會注意他。
  站在樹蔭下,抬眼掃視四處,除了滿院子的賓客外,沒有什麼扎眼的。
  正看著,一陣吱吱喳喳的說話聲,從大門方向傳了過來,百靈鳥兒似的,龍天樓一聽就知道是誰來了。
  果然,兩男兩女從大門方向走了進來,女的打扮得跟花兒似的,男的是兩位公子哥兒,顯然也刻意刀尺過。
  那是海珊格格、海若格格、貝子玉琪,還有那位出身大學土府的納蘭公子,而那百靈鳥兒似的那位,正是格格海珊。
  龍天樓怕見這一幫,更怕見海珊,頭一低,側轉身,就打算往樹後走。
  海珊格格敢情也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只聽一聲:「天龍!」
  壞了,讓她瞧見了,躲來不及了,再躲也不怎麼好,龍天樓暗一皺眉回過了身。
  海珊已滿臉驚喜,帶著一陣香風到了跟前,海若格格、貝子玉琪跟那位納蘭公子也跟了過來。
  「我就猜著你一定會來。」
  海珊眸子裡,閃漾著讓人心悸的奇異光采,先說了一句,然後指著海若、玉琪、納蘭道:「他們三個你都見過不是?」
  龍天樓欠身為禮;「格格、貝子爺、納蘭公子。」
  海若跟玉琪,對龍天樓的印象很好,微笑點頭示意,只有那位納蘭公子,兩眼發直地瞪著龍天樓道:「那天我在裕王府見著的,不就是你嗎?」
  龍天樓答得妙:「應該是我。」
  「好傢伙!」納蘭公子突一咧嘴,笑了:「那天你是走了,可害我很不好受了一陣子。」
  平素酸氣沖天的納蘭,如今竟會有這麼風趣一句。
  從他這句話,也可以聽出,他分明知道龍天樓是個情敵,面對情敵竟能有如此氣度,龍天樓不由對這位公子哥兒立即改觀,微微一笑道:「我要是不走,不好受的就該是我了。」
  他這是告訴納蘭,他並不比納蘭佔便宜。
  納蘭哈哈大笑,旁若無人。
  玉琪、海若有些窘,海珊卻旁若無人,毫不在乎,含嗔地看了龍天樓一眼道:「誰說的,讓你不好受?我才捨不得呢。」
  納蘭涵養好,嘿嘿直笑。
  玉琪、海若有點受不了,海若道:「你們聊吧,我跟玉琪上後頭去了。」
  海若、玉琪要走,海珊道:「等等,讓納蘭跟你們一塊兒去。」
  納蘭倒是很爽快地點了頭:「好,我上後頭等你去。」
  他跟著海若、玉琪走了。
  龍天樓暗暗皺眉,可是他沒辦法,在這節骨眼兒上,他總不能藉故也走,那會讓海珊太掛不住。
  說起來,海珊並不壞,只是太過直爽了,而且畢竟是個女兒家,稍微仁厚一點的,都會不忍。
  龍天樓正自暗皺眉,海珊格格突然一臉幽怨、陰沉,霎時間跟剛才判若兩人,低聲道:「天龍,我有話跟你說。」
  龍天樓一定神道:「格格,我聽著呢。」
  他沒工夫考慮,海珊為什麼在片刻間判若兩人。
  海珊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就不能當回事點兒。」
  龍天樓有點哭笑不得:「格格,我沒有不當回事兒啊!」
  海珊格格低了低頭,道:「我跟你說,我阿瑪——」
  她停住了,沒說下去。
  龍天樓只當是宗人府處理承王的事,道:「王爺怎麼了?」
  海珊突然抬頭,一雙明眸緊緊逼視著龍天樓:「我問你,你——」
  她可停住了。
  「我怎麼了?」
  龍天樓忍不住問了一句。
  海珊皺了柳眉,一臉的焦急愁苦:「叫我怎麼說嘛,誰叫你不在旗,又是個江湖人。」
  龍天樓前後一連想,恍然大悟,心頭猛震,他知道,他碰上了大麻煩,要不快躲,麻煩無窮,忙道;「格格,我還有事,不能陪您了,您請後頭去吧。」
  任是如此,在海珊沒走之前,他不能先走。
  霎時,海珊嬌靨上幽怨之色更濃,望之令人心酸:「你不許走。」
  「格格——」
  龍天樓正感無計脫身,救星來了。
  「海珊。」
  有人叫海珊,隨著話聲,走過來一個中年旗裝婦人。
  龍天樓沒見過這位,但是海珊格格卻轉身迎了上去,龍天樓抓住了機會,急轉身,飛快地離開了。
  一直走進了另一個小院子,遮斷了視線,他才心裡一鬆,吁了一口氣。
  剛定下神,忽聽一陣低似耳語的話聲傳入耳中,他忙凝神循聲望去。
  話聲來自往裡不遠處一座假山後,而憑他那敏銳的聽覺,卻聽不出那話聲究竟在說些什麼。
  不過,假山後有兩個人在密談,是不會錯的。
  這是什麼人,躲在假山後密談些什麼?
  龍天樓心頭連跳,正想挨近去聽個究竟,那座假山後已轉出一人,是個姑娘,丫頭打扮的姑娘。
  龍天樓看見了她,當然她也看見了龍天樓,只見她臉色一變,轉身急急往裡行去,轉過彎曲的花間小徑不見了。
  龍天樓動了疑,這兒不是十五阿哥府,他不能喝令那個姑娘停步問個究竟,而且,就算有什麼,打草驚蛇那也是大不智。
  就在這時候,假山後又轉出一人,迎面走來。
  這個人是男的,廿來歲,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身護衛打扮,想必是八阿哥府的戈什哈。
  他一見龍天樓,為之一怔,然後定定神,經過龍天樓的身邊往外走去,走得很快。
  原來是那回事,戈什哈跟丫頭私會偷情!
  這在哪個大府邸,都是難免的事。
  龍天樓笑了笑,只怪自己想得太多了,他本來想跟去看看的,這會兒也打消了念頭。
  這裡龍天樓打消念頭剛想走。
  裡頭一陣矯捷步履聲傳了過來,花間小徑上,並肩轉過來兩名戈什哈,穿戴跟剛才那個一樣。
  兩個人一臉的冷意,到龍天樓面前停住,左面一名冰冷道:「你是哪個府裡的?」
  龍天樓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表明身份,不答反問:「怎麼?」
  另一個惡聲惡氣地道:「跟著你家主子來之前,就該學點兒規矩,八阿哥府豈是能到處亂闖的,出去。」
  惡聲惡氣地說也就算了,隨話抬手一掌,直推龍天樓左胸。
  龍天樓抬左手抓住了右邊戈什哈的腕子。
  兩名戈什哈臉色都變了,左邊一名抬手就摸刀把。
  「慢著,」龍天樓道;「你們最好也學點規矩,知道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左邊戈什哈沒敢再動。
  龍天樓接著又道:「我是來做客的,你們這兒又沒插牌子,我怎麼知道這兒不能進來?」
  「你究竟是哪個府裡的,說話這麼不客氣。」
  「我不客氣,你們這又豈是待客之道?我是福貝子府的。」
  不說十五阿哥府,而說是福貝子府的。
  這樣,萬一有點什麼事,可以免把十五阿哥府牽扯在內,而且,論聲威,福康安這位貝子,不見得比十五阿哥那位儲君差。
  提起貝子爺福康安,王公大臣,滿朝文武,哪一個不頭痛三分。
  果然是人名樹影,兩個戈什哈一聽是福貝子府的,臉色一變,態度馬上就有所轉變了,左邊一名忙道:「對不起,我們不知道你老哥是跟福貝子來的……。」
  右邊那名接著說道:「這個院子不方便待客,你老哥還是請別處坐坐吧。」
  大家既然這麼說,龍天樓當然不便硬闖,當下道:「你們早這麼說,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
  話落,轉身,立即退出了小院子。
  退是退了,並不表示他完全相信那兩個戈什哈的話,他心裡還是存著疑竇。
  心裡的疑竇歸心裡的疑竇,一旦回到前院來,他不能不小心翼翼,他是生怕再碰上海珊格格,人躲在暗處往滿院賓客裡找,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海珊格格居然不見了,心裡不免為之一鬆。
  這裡心裡剛松,正在人叢裡掃視的目光,卻接觸到了幾個人,這幾個人,看得他心頭又猛一陣跳動,剛松的心弦立即又扯緊了。
  這幾個人,是兩男三女。
  兩個男的,是禮親王跟巴爾扎。
  三個女的,是老郡主、蘭心格格還有明珠格格。
  老郡主她們是剛來,剛才還沒看見她們呢。
  禮親王、老郡主邊走邊跟人打招呼,賓客們見禮的見禮,問安的問安,真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這要是擱前些時候,躲道還怕來不及,誰會擁上前來見禮問安。
  明珠笑得跟朵花兒似的,也在跟這個招呼,跟那個說話。
  只有蘭心格格,有點心不在焉,打著招呼說著話,還不住轉臉在人叢裡看,不知道她是在找什麼。
  龍天樓明白蘭心是在找什麼,但他並沒有循著蘭心的目光迎過去。
  他想見蘭心,可還有點怕,再說,在這種場合裡見面,又能怎麼樣。
  拘捕大貝勒的是他,在這種場合跟蘭心見面,萬一有點什麼落進人眼裡,豈不讓人蜚短流長。
  老郡主的一生已經夠慘的了,他龍家不能再造成另一個老郡主。
  只見蘭心格格跟巴爾扎低聲交代幾句之後,跟著禮親王、老郡主,還有明珠往後去了。
  巴爾扎留在了前院。
  龍天樓心裡微鬆,可也有一份若有所失的悵然,邁步向著巴爾扎走了過去。
  他不想見蘭心,總得讓蘭心知道一下,他來了。
  巴爾扎背著身,還一個勁兒地在人叢裡掃視,根本沒覺出人已經到了他身後。
  龍天樓微吸一口氣,稍許平靜了一下自己,然後叫道,「老人家。」
  巴爾扎霍然猛轉身,看見了龍天樓,驚喜一聲:「龍少爺!」就要打下千去。
  龍天樓伸手扶住:「老人家,這是什麼地方,怎麼好跟我來這個!」
  巴爾扎似乎只顧驚喜了,瞪著龍天樓道:「龍少爺,老奴正在找您。」
  「呃,你知道我會來?」
  「這是什麼事?十五阿哥跟福貝子一定會來,他兩位會來,您還能不來麼?王爺、老郡主跟兩位格格都來了。」
  「呃?她們幾位上後頭去了?」
  「是啊!蘭心格格剛還找了您半天呢——」
  旋即他一臉激動神色,壓低話聲接道;「龍少爺,蘭心格格都告訴老郡主了,老郡主高興得直流淚,還直說格格福氣好,就是沒讓王爺跟明珠格格知道。」
  巴爾扎沒說是什麼事。
  龍天樓知道是什麼事,臉上一熱,連耳根子都發燙,可是一時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巴爾扎激動地接著又道:「您可別怪格格,格格從小什麼事都不瞞老郡主,何況這也是老郡主的心願。」
  龍天樓總算找到了話,不自在地道:「那怎麼會,我怎麼會怪她。」
  話剛說到這兒,一眼瞥見有個人貼著西牆,匆忙而疾快地進了西邊院子。
  龍天樓目光何等銳利,—眼就看出,那個人正是剛在東邊小院子假山後,跟那丫頭密談的那個戈什哈。
  他忙道:「老人家,你忙你的,我有點事要去辦辦。」
  他不等巴爾扎有任何答覆,隨即快步向西邊那個院門趕了過去。
  巴爾扎看得直愣。
  西邊這個院子的院門虛掩著,龍天樓輕輕一推就開了,閃進院子一看,龍天樓為之一怔。
  這個院子是停放車馬的地方,一邊堆滿了草料,一邊是一排長長的馬廄,對著院門的那堵牆下,有個瓦棚,棚下停放著三四輛馬車。
  院子裡寂靜,除了偶而一兩聲馬匹低嘶,再也聽不見別的聲息,也看不見人。
  人呢?
  龍天樓正自詫異,只聽馬廄後傳來一兩聲輕響,他身隨意動,閃身掠了過去。
  繞到馬廄後—看,他看見了,那個戈什哈背著身,哈著腰,撩著衣服,解著褲子,不知在幹什麼。
  說他在小解,姿態不像,再說也用不著跑到這兒來小解。
  他究竟在幹什麼?!
  龍天樓輕輕咳了一聲。
  那戈什哈似乎大吃一驚,急忙扭頭看,臉色大變,忙又提起褲子匆忙穿好。
  龍天樓淡然道:「你在幹什麼?」
  那戈什哈道:「我,我在方便。」
  龍天樓往地上掃了一眼:「地上是乾的。」
  「我,我還沒有———」
  話還沒說完呢,他邁步就走,沒走兩步,一看那頭出不去,他得從龍天樓身邊過。
  龍天樓伸手攔住了他:「等等。」
  那定什哈猛抬頭:「你什麼意思,撒尿你也管,你管得著嗎?」
  龍天樓飛快一把扣住了他右腕脈,把他的右手拉了起來,只見他右手食指指頭上紅紅的,像似抹了胭脂:「這是什麼?」
  那戈什哈臉色一變。
  龍天樓右手飛快探入他懷裡,從他腰裡摸出個幾寸高的雪白小瓷瓶,揚了揚道:「這又是什麼?」
  那戈什哈驚駭猛掙,但是他右腕脈握在龍天樓手裡,等於是蜻蜓搖石柱,如何掙得開:「你是幹什麼的?你憑什麼管一—」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既然你問了,我就告訴你,我是大內來的,奉有密旨,今天一日夜暗中防衛八阿哥府。」
  「你是大內來的?我不信。」
  「信不信在你,我把你往八阿哥面前一送,他信。」
  那名戈什哈臉色大變,抬左腿,伸左手,從靴筒裡抽出一把匕首。
  可惜他不夠快,龍天樓五指微一用力,他受不了了,悶哼一聲矮下半截,手裡的匕首也掉落了。
  龍天樓道:「別跟我來這一套,你在東院跟那個丫頭私會的時候,我就盯上了你——」
  那名戈什哈忙道:「我不是跟那個丫頭私會——」
  「那不叫私會,又叫什麼?」
  「她,她交給我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就是你手裡拿的——」
  龍天樓倏然一笑道:「我不知道這是什麼藥,但是可以猜想,這一定不是什麼正經好藥,一個姑娘家會拿這東西給你?」
  「真的,是她給我的。」
  「她給你這個幹什麼,你跟她有私情?」
  「不,不是跟她——」
  一驚色變住了口。
  顯然他知道這句話說錯了。
  但卻已經來不及了。
  「不是跟那個丫頭,那是跟誰?」
  「你究竟是——」
  「別管我究竟是幹什麼的,你落進了我手裡就得聽我的,要不然我殺了你,誰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死的了。」
  「我要是說了實話,照樣活不成。」
  「那不一定,你是不是活得成,得看我。」
  「真的?」
  「話是我說的,信不信在你,要是我現在就把你扭送八阿哥,就憑你身上帶著這種下流藥,又是那個丫頭給你的,你馬上就活不成。」
  那戈什哈臉色更白了,顫抖著低下了頭:「好吧,我說實話。」
  「我聽著呢。」
  那戈什哈頭垂得更低了,話聲也低得幾乎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是跟福晉。」
  福晉!
  八阿哥是位郡王,福晉豈不就是八阿哥的——
  龍天樓心神震動,伸手猛然拉起了他的頭:「你說誰?」
  那名戈什哈一臉驚恐神色,顫聲道:「福——晉。」
  龍天樓差點沒叫出聲來,但他到底還是忍住了:「你要是胡亂攀扯,你會死得更慘。」
  那名戈什哈忙道:「我知道,可是我說的是實話。」
  堂堂的郡王福晉,竟會跟個戈什哈——
  龍天樓猛吸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那名戈什哈又低下了頭:「八阿哥年前得了怪病,不能人道,所以,所以福晉就——」
  他沒再說下去。
  龍天樓也沒再往下問,因為這種事這麼說,已經夠明白的了,他道:「那麼,丫頭為什麼給你這種藥,一個丫頭為什麼會有這種藥?」
  「用這種藥,可以侍候得福晉滿意,能把福晉侍候滿意了,大小事福晉就會聽我的,至於給我這種藥的那個丫頭,她不是我們府裡的,她是八阿哥一個朋友的丫頭。」
  「朋友?」
  「我們只知道是個女人,可是除了我們八阿哥,誰都沒見過她,她每回來都是住那個小院子,小院子裡禁衛森嚴,除了八阿哥,誰也不許去。」
  龍天樓心頭猛一陣跳:「這麼說,今天她在那個院子裡!」
  「她是來給八阿哥賀壽的。」
  龍天樓舉了舉那瓶藥道:「她給八阿哥帶來了好賀禮。」
  話雖這樣說,龍天樓心裡明白,做丈夫的交這種「朋友」,身為妻子的也就私通下人,一報還一報,誰都別怪,京城裡的各大府邸,本就是這麼烏煙瘴氣。
  那名戈什哈沒說話。
  龍天樓道:「這種事有多久了,我是指你跟福晉?」
  「好幾個月了。」
  「福晉只有你一個人麼?」
  「我能侍候得她滿意,她當然也就不會再找別人。」
  「這種事是相當秘密的,為什麼八阿哥那位朋友會知道?」
  「是有一回福晉把我召進水榭,不知道怎麼讓她知道了,她的丫頭威脅我得聽她主子的,要不然她主子就會在八阿哥面前舉發我。」
  「她們讓你聽她們的,你都聽她們什麼了?」
  「也沒什麼,她們只是給我這種藥,讓我好好侍候福晉。」
  有這種事,當然不只是光為了壞那位福晉的名節,企圖整個地佔有這位八阿哥,一定還有別的用心。
  龍天樓沒再往下問,再問下去,除了那見不得人的事以外,恐怕也問不出什麼來了,他道:「最後再問你一句,你想不想活命?」
  那名戈什哈忙抬頭:「當然想。」
  「那麼咱們這麼辦,我現在暫時讓你待在這兒歇息,等我讓你說話的時候,你得實話實說,要不然我救不了你,幹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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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6:09:23 |只看該作者
  那名戈什哈忙點頭;「我干,可是你得真——」
  「放心,我這個人向來說一句是一句。」
  話落,抬手一指點昏了那名戈什哈,把他往馬廄後一藏,轉身出去了。
  龍天樓回到了前院,剛進院子就碰上了巴爾扎,巴爾扎就站在這個跨院門口等著他呢,巴爾扎懂禮、經驗夠,明知道西邊跨院裡有什麼事,他絕不跟進去看個究竟。
  龍天樓剛一怔,巴爾扎已低聲說道:「龍少爺,老奴站在這兒,也是為替您把門。」
  他真是個有心人。
  龍天樓又一怔,然後道;「謝謝老人家。」
  巴爾扎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沒再說別的,顯然,龍天樓不說,他絕不問。
  龍天樓卻不好不說,而且這件事也沒有瞞巴爾扎的必要,他告訴了巴爾扎,巴爾扎厭惡不屑地直吐唾沫,道:「龍少爺,您說這還有什麼理,到處是這種下流骯髒事,全都是睜眼瞎子沒人過問,可是—碰見光明磊落的男女情愛就不得了了,這個違背家法,那個敗壞門風,都是罪。」
  龍天樓明白他指的是什麼,道:「過去的事了,老人家何必再提。」
  巴爾扎也覺得這麼比不恰當,話鋒立轉,道:「真沒想到八阿哥也牽涉在這件事裡,您打算怎麼辦?」
  「我想先找福貝子商量一下去。」
  「對,八阿哥畢竟是皇子,不能輕舉妄動,何況他的福晉還……龍少爺,這會兒後頭的人不少,十三阿哥、和孝公主的額駙都來了。」
  「誰?」
  「和孝公主的額駙,就是和坤的兒子豐紳殷德啊。」
  「呃?」
  「這位額駙比皇子都吃得開,當然都是因為他有個既是戶部侍郎,又是內務府大臣、祟文門監督、軍機大臣、步軍統領的父親和坤。」
  和坤的出身是個文秀才,略通文墨,在乾隆卅四年當了三等侍衛,到四十午時來運轉,升為御前侍衛,兼某旗的副都統。
  不到一年,他又升為戶部侍郎兼軍機大臣,兼內務府大臣,而且不久又兼了步軍統領兼京城崇文門稅務監督。
  和坤身兼五職,其中戶部侍郎、內務府大臣、崇文門監督,都是管錢、用錢、收錢的肥缺,而軍機大臣是實際上的宰相,步軍統領又是拱衛京畿的首席武官,皇上對和坤寵任之專,可謂史無前例。
  皇上對和坤所以如此寵任,有那麼一段傳說,種因於雍正年間,皇上還是皇四子的時候,這個傳說牽涉到怪力亂神,也牽涉到不足與外人道的宮闈秘密,恐怕不足採信。
  不過,和坤這個人聰明、機智,善阿諛逢迎,善投人主所好,則是不爭的事實。
  龍天樓聽巴爾扎一口氣說了和坤的五種兼職,別的四種他沒在意,唯獨對和坤身兼內務府大臣,卻是聽得心頭跳動。
  幾個府邸有問題的人,都是經由內務府派任的,而內務府的那個萬峰更在天香教裡職位不低。
  難道說,身為內務府大臣的和砷,一點兒都不知道?
  事先不知道,事後不可能不知道,以和坤的權勢,一旦知道萬峰被捕,怎麼會沒有一點動靜?
  龍天樓腦中盤旋著這些個疑問,口中卻道:「我上後頭看看去。」
  他往後去了,巴爾扎則留在了前院。
  巴爾扎雖然是禮王府的供奉,在這八阿哥府,卻還不夠資格進後院去。
  巴爾扎都不夠格,龍天樓這個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行嗎?
  剛到後院門,龍天樓就被八阿哥府的戈什哈擋了駕。
  「你是——」
  「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龍天樓。」
  職務不夠。
  可是名頭兒響亮。
  拘捕大貝勒的龍天樓。
  要是沒有來頭,怎麼能,又怎麼敢拘捕炙手可熱、領侍衛營的大貝勒?
  八阿哥府的戈什哈硬是沒再吭聲,任由龍天樓進了後院。
  後院比前院大得多,而且也比前院美得多。
  這當兒,後院也比前院的人多。
  不是王公大臣,就是貝勒、貝子、格格、姑娘,說話聲、笑聲,到處都是。
  龍天樓一面找福康安,一面避海珊。
  避誰偏碰上誰。
  「天龍。」
  永遠是天龍,改不了的。
  龍天樓還真為之一驚。
  一陣醉人香風過處,海珊格格已隨著那聲銀鈐似的「天龍」,到了他身邊。
  海珊格格的來處,怔立著那位文采風流,但嫌脂粉氣濃了些的納蘭公子。
  「剛在前院,你上哪兒去了,一眨眼工夫就不見了人影兒?」
  海珊的話聲輕柔,嬌靨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幽怨神色。
  定了定神,龍天樓道:「有人叫您的時候,正巧我有事兒,所以走開了一會兒。」
  海珊那能讓人心碎的眸子,緊盯著龍天樓:「不是有意躲我?」
  龍天樓道:「格格這是哪兒的話,我怎麼會,又怎麼敢。」
  海珊嬌靨上的幽怨神色,突然間濃了三分:「別人不會,也不敢,只有你會、你敢。」
  海珊說的是實情,她是驕縱、刁蠻、任性了些,可是,畢竟是位和碩格格,畢竟是個百家爭求的美貌姑娘,像那位納蘭公於那般好性子的緊纏不捨,不就是個最佳例證。
  可就偏偏龍天樓「怕」她,許是,這就是沒緣份。
  龍天樓道:「您要是這麼說,那就是怪罪我了。」
  海珊道:「那就該我說,我怎麼會,又怎麼敢。」
  這話露骨了些。
  龍天樓不敢再說下去,道:「格格,咱們過去吧?」
  「過去,上哪兒去?」
  「總不好冷落納蘭公子。」
  納蘭還在那兒呆呆地站著,既沒走開,也不走過來。
  海珊看也沒回頭看一下,道:「不管他,我有要緊事跟你說……」
  龍天樓不知道海珊要說的是什麼要緊話,可是既然是要緊話,那就一定關係重大,這種話,不能聽。
  他忙道:「格格,我還有事,等會兒我再來找您,或者是改天……」
  「不能等會兒,更不能改天,我現在就要跟你說,還要聽你一句話。」
  不管是什麼事,這更關係重大。
  龍天樓心頭猛跳,正愁無計脫身,只聽有人叫道;「天樓!」
  龍天樓抬眼一看,見是福康安從花廳方向走了過來,他如遇救星,答應聲中忙迎了過去。
  海珊站那兒沒動。
  但是福康安絕不是不懂禮,他含笑先向海珊道:「你們正在說話?」
  海珊道:「我正有要緊事兒要告訴天龍。」
  這是實情,而且這麼說福康安總不好「打擾」了。
  豈料,福康安道:「真不巧,我也正有要緊事找他,這樣好不,我暫時把他從你身邊借走一會兒,待會兒再讓他來見你。」
  聽口氣,像是商量,但是福康安沒等海珊有任何表示,就把龍天樓拉走了。
  海珊卻一改以往作風,沒急沒攔,只是眼圈兒微紅,嬌靨上幽怨神色濃得讓人心酸:「你們都欺負我,為什麼,為什麼?」
  福康安把龍天樓拉到了花廳的另一邊,才駐步停身,然後望著龍天樓不說話,神色有點異樣。
  龍天樓當了真,道:「您有事兒?」
  福康安微一點頭:「給你解圍,救你脫困!這不就是事兒麼?」
  龍天樓有點窘,強笑一下要說話。
  福康安臉色一整,道:「天樓,我看得出,你也別不承認,海珊纏上你了,而且很認真,你有什麼打算?」
  一旦說到了這上頭,龍天樓反倒泰然了,道:「您是知道的,門不當,戶不對。」
  「那倒未必,只是我要你撇開這些。」
  龍天樓沉默了一下道:「我只能這麼說,沒有緣份,不敢高攀。」
  福康安吁了一口氣:「我也看得出,既是這樣,往後就盡量躲她遠點兒,你不在旗,皇家的家法不允許這個,但這不是頂要緊的,要緊的是,別人都誤解她,其實她是個很不錯的姑娘,尤其她是個死心眼兒,不讓她慢慢死心,往後是大麻煩。」
  龍天樓不想惹這個麻煩,根本不想談這個,他道:「我到後頭來見您,有要緊事兒。」
  福康安也馬上跟著轉了話鋒;「我正想問你,有沒有什麼發現?」
  「大發現——」
  龍天樓把他的發現,從頭到尾告訴了福康安。
  聽完了龍天樓的敘述,福康安臉色好怕人,豎眉瞪目,煞威畢露:「好卑鄙,這算什麼,簡直是不擇手段——」
  「也不能全怪他們,也得怪八阿哥已身不正,他的福晉給了人可乘之機。」
  福康安一搖頭道:「不,不能這麼說,打從本朝入關以來,順治、康熙、雍正以至於今,男人們這種事不足為怪,但是,女人家就不行,論家法該白綾賜死。」
  「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事關重大,我不敢擅自行動,特來請示。」
  福康安揚著雙眉,冰冷道;「人既然在這兒,就不能讓她溜掉,八阿哥沾這個,咎由自取,挑開它,天塌下來我頂著,我不信皇上能容忍他的兒媳婦這樣。」
  龍天樓只覺血氣往上一衝:「有您這句話,我就放手去做了。」
  福康安道:「去,只管放手去做你的。」
  龍天樓答應一聲,剛要走。
  適時畫廊那頭轉過來一行人,共是十二個人,兩前十後,後頭十個,清一色的護衛角色,八個是大府邸的護衛裝扮,另兩個竟然是大內侍衛。
  前頭那兩個,一老一少,老的穿便服,極盡考究奢華,白白的臉,長眉細目,五綹長髯,年紀約摸五十多。
  少的,少說也有卅來歲,細皮嫩肉,挺白淨,挺清秀,帶著些書卷氣。
  龍天樓猜不透來人是誰,有這麼大排場。
  只聽福康安道:「和坤來了」
  「和砷?」龍天樓聽得一怔。
  「老的是和砷,年輕的是貴為額駙的他兒子,豐紳殷德,我不想見他們,走吧!」
  兩個人剛要走,遲了。
  只聽那個老的含笑招呼道:「福貝子在這兒啊!」
  面子事兒,禮總要顧。
  福康安不好走了,龍天樓要走。
  「這位也等一等。」
  和坤居然也招呼龍天樓了。
  福康安都不好走,龍天樓又怎麼好走?
  就這兩句話工夫,和坤跟豐紳殷德已帶著十名護衛來到近前。
  豐紳殷德含笑招呼:「小福。」
  福康安跟豐紳殷德招呼過後,淡然向和坤道:「中堂也來給八阿哥祝嘏了。」
  「這是人事,我怎麼能不見。」
  話是跟福康安說的,可是—雙細目卻直打量龍天樓。
  福康安道:「天樓,見過和中堂。」
  龍天樓欠身—禮:「龍天樓見過中堂。」
  和坤含笑道:「福貝子身邊都是俊彥,但是像這樣丰采的還不多,我正想認識認識。」
  福康安道:「我哪來這麼好福氣,他是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
  和坤微一怔:「拘捕大貝勒的那位。」
  福康安道;「不錯。」
  「從內務府抓去萬峰的也是他。」
  「是的,」
  龍天樓道:「沒有事先稟知中堂,還請中堂見諒。」
  和坤「嗯」了一聲道:「該辦,該嚴辦,這些人鬧得也太不像話了,天子腳下,京畿重地,哪容許這個,龍總教習好魄力,好膽識。」
  福康安道:「倒不是他好魄力,膽比別人大,他是奉旨行事。這幫人竟敢在天子腳下為非作歹,的確該嚴辦,不過這件事一旦追究起來,將來恐怕牽扯很廣。」
  和坤道:「不怕牽扯廣,除惡務盡,就該一網打盡他們,要是任由他們在京裡為非作歹,威脅到大內,咱們還怎麼治理天下?」
  龍天樓一欠身道:「中堂是不是能頒個手令?往後天樓辦事也方便些。」
  「這個——」和坤—怔,旋即說道:「你已奉聖旨,我不便再頒手令,不過我愛才得緊,往後不管大小事,儘管去見我,我一定盡量給你方便,你陪福貝子聊吧。」
  他跟福康安招呼了—聲,帶著豐紳殷德及護衛們匆匆走了。
  望著和坤等的身影拐過畫廊不見,福康安笑了:「天樓,你真行!硬將了他一軍。」
  龍天樓卻沒笑:「貝子爺,恐怕這才是幕後大主謀。」
  福康安道:「你要能體會皇上的用心。」
  龍天樓一時沒懂這話的意思,詫異地望著福康安。
  福康安道:「日子一久,皇上對他已經生厭了,皇上不會不明白他的種種惡跡,但是要動他,更需要有證據,這不是常人所能辦到的。」
  龍天樓心頭猛跳:「皇上的意思是這樣嗎?」
  「應該是顯而易見的,諸多皇子之中,只有十五阿哥最厭惡他,他也視十五阿哥為唯一的眼中釘,皇上卻把你推薦給了十五阿哥。」
  龍天樓熱血上湧,道:「貝子爺,我不惜血濺屍橫,豁出這條命去,也要扳倒和坤。」
  福康安凝目望著龍天樓道:「朝廷,民間,普天之下,沒人不希望扳倒和坤,繩之以法,尤其是十五阿哥跟我,但是我們倆卻不願賠上你這麼一個奇才。」
  龍天樓由衷地感動,道;「貝子爺——」
  福康安抬手一攔道:「什麼都別說了,照咱們剛才說的,放手去做吧。」
  龍天樓道:「天樓遵命。」
  一抱拳,轉身走了。
  福康安臉色凝重地站在那兒,直望著龍天樓的身影不見。
  轉眼工夫之後,龍天樓又進了東邊跨院。
  他看見了那兩個負責守衛的八阿哥府的戈什哈,那兩個戈什哈也看見了他。
  龍天樓往裡走,兩個戈什哈往外返,雙方走沒有幾步,兩個戈什哈就並肩擋住了龍天樓。
  「你又上東跨院來,是——」
  已經知道龍天樓是貝子爺福康安的人,兩個戈什哈態度上是夠客氣的。
  龍天樓道:「我想進去看看。」
  另一個戈什哈含笑搖頭:「這恐怕不行。」
  龍天樓道:「事到如今,我不妨老實告訴你們,今天是八阿哥的壽誕,大內怕發生什麼事故,特下密旨給我們貝子爺,要他帶人暗中負責八阿哥的安全,我是奉貝子爺之命,到處看看。」
  右邊戈什哈道:「我們府裡有的是護衛——」
  龍天樓道:「你的意思是說,大內多此一舉?」
  右邊戈什哈硬沒敢吭氣兒。
  左邊戈什哈道:「這件事,我們主子知道嗎?」
  「既是暗中護衛,八阿哥當然不知道。」
  「那不行,沒有我們主子的交代,任何人不許進這個院子。」
  「我這個等於奉有密旨的,也不行?」
  右邊戈什哈說話了:「你把密旨請出來我們看看。」
  龍天樓把玉扳指一揚,道:「你們見過皇上手上戴的這個扳指嗎?」
  八阿哥府的戈什哈識貨,兩個人立即跪下了一雙。
  龍天樓道:「起來陪我進去看看。」
  右邊戈什哈道:「稟您,這個院子裡,住的只是我們主子的一位貴客。」
  「不論貴賤,我既奉密旨,一律要查看。」
  話落,逕自往裡行去。
  兩名戈什哈沒奈何,急忙爬起來跟在後頭。
  這個院子小是小,但是極盡清靜幽雅,龍天樓走的是那個丫頭走過的花間幽徑。
  轉個彎,走完花間幽徑,一明兩暗三間精舍,立即呈現眼前。
  精舍的門關著,窗戶支起著,只是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聲息。
  龍天樓道:「八阿哥的那位貴客,就住在這兒?」
  兩名戈什哈同聲道:「是的,可是怎麼……」
  他們兩個要說的是「怎麼沒動靜」。
  只是他們的話還沒出口,龍天樓已身法如電,一舉步間便到了精舍窗前。
  從窗外往裡看,屋裡極盡奢華之能事,還暗香浮動,聞之醉人,可卻空蕩、寂靜,就是沒人。
  龍天樓道;「人呢?」
  兩名戈什哈直了眼:「沒見出去啊——」
  龍天樓道:「如果要出去,還有沒有別的路?」
  左邊戈什哈忙道:「一定是上後院去了,裡頭有一扇小門通後院,我們主子到這兒來的時候,都走那扇門。」
  龍天樓知道,這時候,那位「貴客」絕不會上後院去,因為這時候後院到處是名位兩重的賀客,那位見不得人的「貴客」絕不會在這時候上後院去。
  那麼人上哪兒去了?
  只有一種可能,走了,翻牆走了。
  為什麼在這時候翻牆走了?
  原因不明,但走了是事實。
  龍天樓未動聲色,也不點破,道:「從那扇門,可以通後院,當然也可以通八阿哥跟福晉的臥房了。」
  「那當然。」
  「好了,沒你們的事了,你們還去前頭守著吧。」
  兩名戈什哈哪敢說個「不」宇,躬身哈腰,應聲而退。
  龍天樓則轉身往裡行去。
  兩名戈什哈沒說錯,裡頭,靠西牆,真有兩扇小門關著。
  龍天樓過去輕輕推開小門,只見樹海森森,花木扶疏的一片映入眼簾。
  聽得見賀客們的笑語,卻看不見賀客們的人影。
  顯然,門外是後院沒有錯,但卻是內眷住,清幽寧靜的一角。
  找對地方了!
  龍天樓舉步跨了過去,順手帶上了門。
  門外是石板小路,走完石板小路,緊接花間小徑,身周寧靜一片。賀客們的笑語遠遠傳來,眼前卻看不見一個人影。
  人都到哪兒去了?
  難道都去接待賀客了?
  龍天樓正自詫異,一陣輕笑由遠而近,從一叢花木的那一邊,轉過來兩名侍婢,手裡端著漆木盤,盤上放著幾個細瓷小蓋碗。
  當然,她倆一眼就看見了龍天樓,兩個人一怔停步,左邊一名立即叱道:「你是什麼人,竟敢亂闖內院。」
  龍天樓含笑道:「兩位姑娘,我奉八阿哥之命,有要緊事要見福晉。」
  「你是誰?奉了八阿哥之命,要見福晉!」
  「姑娘,我是大內來的。」
  像,絕對像,憑龍天樓的像貌、衣著、氣度,絕對像是大內來的。
  這一蒙,還真把兩個侍婢蒙住了。
  何況,姑娘家哪—個能見俊逸哥兒的。
  兩名侍婢的臉色不但馬上好看多了,而且還堆上了笑容,左邊一名道:「既是這樣,你跟我們來吧。」
  「謝謝兩位姑娘。」
  兩名侍婢擦著他身邊走了過去,交錯而過那一剎那,兩個人還用眼角餘光瞟了他一下。
  龍天樓邁步跟了上去。
  花間小徑上走著,龍天樓聽得清清楚楚,左邊侍婢輕聲道:「比那個可強太多了。」
  右邊侍婢道:「可惜是從大內來的。」
  接著,兩個人哈哈一陣輕笑。
  龍天樓明白了,福晉的事,兩個侍婢都知道,而且,上樑不正,下梁必歪。
  他裝沒聽見,跟著兩個侍婢踏上畫廊,走完畫廊,再走小徑,最後停在一間暖閣前。
  左邊侍婢半回頭,一聲:「你先在這兒等著。」
  她跟右邊一名推門走了過去,又關上了門。
  轉眼工夫,門又開了,只開一縫,容—個人進出,剛才左邊那名侍婢探出頭:「進來吧。」
  「謝謝姑娘。」
  龍天樓跟著那名侍婢進了暖閣,往裡走,掀起重重絲幔,他終於見著了八阿哥的福晉。
  眼前擺設,像間精雅臥房。
  另一名侍婢站在一邊,床前有張小圓桌,放著那幾個小蓋碗。
  那位八阿哥的福晉,就側身坐在床沿兒上,她廿多歲年紀,不算太美,但媚意十足。
  她嬌靨上泛著幾分紅熱,也許是因為暖閣裡稍許「暖」了些。
  那雙水靈、而且很活的眸子,緊緊地盯在龍天樓的臉上,帶著幾分驚,也帶著幾分喜。
  龍天樓上前躬身:「見過福晉。」
  「喲!」站在一邊兒的丫頭,揚起柳眉說了話:「這是誰教你們的禮呀,宮裡來的,到了我們八阿哥府,見了我們福晉,就連個千也不會打了嗎?」
  八阿哥福晉媚眼兒斜瞟,帶笑發了嗔:「混東西,不許跟人家御前當差的這樣說話——」
  話聲微頓,炙熱的目光又投向了龍天樓道:「你是宮裡來的?」
  「是的。」
  「聽說八阿哥有要緊事兒,叫你來見我。」
  「是的。」
  「什麼要緊事兒呀?」
  「福晉可否摒退左右?」
  八阿哥福晉微一怔。
  站在一邊兒的丫頭又說了話:「幹什麼呀,我們福晉什麼事兒都不瞞我們。」
  八阿哥福晉定過了神,深深地看了龍天樓一眼,向著兩個丫頭搖了搖雪白嬌柔的玉手:「別在這兒吱吱喳喳的,出去。」
  兩個丫頭倒是很聽她的,立即揚手蹲身,在恭應聲中退了出去。
  聽見兩個丫頭退出了暖閣,龍天樓就要說話。
  可八阿哥福晉站了起來,風搖柳枝似地到了小圓桌旁,盯著龍天樓,眉目都在笑:「你真是宮裡來的?」
  龍天樓從容不迫:「是的,福晉。」
  「我進宮多少趟了,怎麼從來沒瞧見過你呀!」
  「回福晉,我剛從福貝子府擢拔進宮不久。」
  「啊,那難怪了,你原是跟小福的呀!」
  「是的。」
  「早不知道小福那兒有你這麼個人兒,早知道的話就從小福那兒把你要到我這兒來了。誰都想進宮當差,可是進去以後沒有不後悔的,宮門一進深似海,御前當差可大不如在外頭自由自在,年輕的歲月都耗費在宮裡,有多少人連媳婦兒都耽誤了呢。」
  龍天樓淡淡道;「也許我是剛進宮,還沒覺出什麼來。」
  八阿哥福晉眼角一瞟:「再悶你一陣子,就夠你受的了!」
  龍天樓不願聽她再扯下去,道;「稟福晉,今天是八阿哥的壽誕,宮裡怕出什麼事,特派我到府裡來暗中護衛,沒想到真讓我有了驚人發現,為此不敢不來稟知福晉一聲!」
  「呃!驚人發現,什麼驚人發現?」
  龍天樓道;「我拿住了府裡一名戈什哈。」
  「你拿住我們府裡一名戈什哈怎麼了?」
  「我見他行動鬼祟,原以為他有什麼不軌之謀,但是等我私底下逼問過之後,他的供詞驚人,而且是對福晉——」
  龍天樓故意把個「晉」字拖得長長的,沒往下說,目光則緊盯在八阿哥福晉臉上,看她的神色有什麼變化。
  八阿哥福晉嬌靨上,那令人心跳的笑容不見了:「對我!對我怎麼了?」
  「他對福晉大不敬,而且是玷辱誣蔑,罪該萬死。」
  八阿哥福晉的臉色有點發白:「他對我大不敬,而且……他,他究竟說了我什麼了?」
  「他的說詞我說不出口,我想福晉一定能夠想像得到。」
  八阿哥福晉臉色更白了,手有點發抖,嬌軀微一晃,坐了下去,但是她旋又站了起來,一隻手緊緊扶著桌沿兒:「你,你這話是怎麼說的,他的說詞你說不出口,你都說不出口,我怎麼想像得到。」
  龍天樓兩眼逼視著她,沒說話。
  「你膽子不小,竟敢跑到我這兒來,滿口胡說八道,我這就叫人來把你拿下一—」
  龍天樓道:「福晉,府裡的那名戈什哈還掌握在我手裡,有他可以證明我不是胡說八道。」
  八阿哥福晉道:「我不信有誰會信他的。」
  「福晉是不是願意試試。」
  八阿哥福晉嬌軀一晃,又砰然坐了下去,但是,突然她又猛地站了起來,一雙媚眼瞪得老大:「不是八阿哥讓你來的,他還不知道,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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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6:11:22 |只看該作者
  龍天樓道:「這一點,福晉倒是說對了。」
  八阿哥福晉嬌靨上,在一剎那間有了點血色,她垂下螓首,跟著嬌軀泛起輕顫。
  「福晉貴為皇子福晉,極天下之榮華富貴,實在不該拿自己的名節跟性命——」
  八阿哥福晉猛然抬起了頭,嬌靨上閃過抽搐,道:「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聽那名戈什哈說了,是因為八阿哥另有所歡,冷落了福晉。」
  「冷落?不知道哪兒來那麼個女人,不知道那個女人怎麼讓他那麼著迷,迷得他自己得了病,根本就不能……」
  「福晉不知道那個女人是哪兒來的?」
  「不知道,我連見也沒見過。」
  「那麼福晉是怎麼知道八阿哥——」
  「別的都能瞞我,他那種病瞞得了我嗎?逼得沒辦法了,他只有原原本本告訴了我,他都能那樣,我為什麼不能這樣,再說,我年輕輕的就守活寡,我是為了誰,我圖什麼?」
  龍天樓原想從她嘴裡得到些什麼的,可是聽她這麼一說,知道從她嘴裡什麼也得不到,只好放棄了,當下道:「那是福晉跟八阿哥夫妻間的事,但是我既奉命來府暗中護衛,如今有這種發現,職責所在,我不能——」
  「不,你不能——」八阿哥福晉猛然站起:「你既然瞞著他,先來找我,我不會不懂你的意思,那個戈什哈,隨便你處置,只要別提我,你說什麼我聽什麼,你要什麼我給什麼,這兒是暖閣,外頭有我兩個丫頭在,不怕有人過來,我現在就可以一一」
  話說到這兒,她抬手就要脫衣。
  龍天樓暗暗一歎,一指點了出去,八阿哥福晉應指而倒。
  龍天樓把她扶到床上躺下,然後出聲把兩個丫頭叫了進來。
  兩個丫頭一見福晉躺上了床,兩張臉剛自羞紅,龍天樓已一人一指點倒了她們。
  把兩個丫頭也扶到床上躺下,然後,龍天樓出了暖閣,還輕輕帶上了門。
  八阿哥府的路,龍天樓不熟,但是頂著遙遙傳來的陣陣笑語走,很快地就找到了賀客們所在,也很快地找到了福康安。
  龍天樓把東跨院以及後院的經過情形告訴了福康安,福康安一聽就皺了眉:「怎麼會讓她跑了。」
  「她夠機警,不過不要緊,只等八阿哥知道了這件事,他不會不把她的所在告訴咱們的。」
  福康安微微沉吟著點頭,沒說話。
  「您告訴了十五阿哥沒有?」
  「還沒有,我怕他沉不住氣。」
  「是不是得等席散以後。」
  「不,我等不及,而且這種事事不宜遲,遲恐有變。」
  「當著這麼多賓客把事抖露開來,往後八阿哥還怎麼做人?」
  「他咎由自取,往後能不能做人不是頂要緊的事,我既然站在十五阿哥這一邊,別個最好一個個都不能做人,但是我不能不顧慮皇上,都是他的骨肉,咱們做得太絕了,會招他生氣,他—生氣,自然就對十五阿哥不利,咱們這樣……」
  抬手一指,道:「看見沒有,畫廊盡頭那間屋,那是八阿哥平素接見劉統勳、紀曉嵐商談四庫全書的地方,你上那兒等著去,我把八阿哥叫到那兒去,只咱們三個密談,看他怎麼說。」
  龍天樓循指望去,只見畫廊上一排三間屋,最後那一間緊鄰著一扇門,那扇門就是他剛才走過來的那一扇,當即點頭答應,走了過去。
  福康安還真行,龍天樓剛進屋沒多久,他就能把接待賓客,忙得無法分身的壽星八阿哥,從後廳拉了出來,跟著來到。
  龍天樓一見,福康安陪著個年紀比十五阿哥略長,長眉細目,臉色略嫌蒼白的爺們兒來到,當然知道是八阿哥,當即上前躬身施禮:「龍天樓見過八阿哥。」
  八阿哥一見屋裡另有人在,先就是一怔,繼而一聽「龍天樓」,跟著又是一怔:「龍天樓?」
  福康安道;「十五阿哥府護衛總教習,奉有密旨辦案,拘捕金鐸的龍天樓。」
  八阿哥深深注目,上下打量,臉色有點異樣,微微點頭道:「原來你就是那個龍天樓,這些日子以來,你是名滿九城,神氣大了。」
  龍天樓聽出了他是話裡有話,淡然道:「天樓為的是皇家,既奉有密旨,敢不竭智殫忠,盡心盡力。」
  八阿哥臉色微一變,道:「有些個事,實在很難說,大內近衛這麼多人,皇上為什麼單挑上你?總算皇上把這件差事交給了你,你那個主子似乎也應該避避嫌。」
  福康安道:「避嫌,八阿哥,十五阿哥有什麼嫌好避的?」
  八阿哥道:「這個……」
  他當然指的是兄弟間的明爭暗鬥,但是一時間卻不便說得太露骨、太明顯,他也有點說不出話來。
  隨即,他臉色一整,轉了話鋒:「小福,我正忙,你把我拉到這兒來有什麼事,還是趕快說吧。」
  「我就是讓你見見龍天樓。」
  八阿哥臉色微沉道:「小福,不管他在誰眼裡是個紅人兒,但他畢竟是個下人,今天是什麼日子,我有多忙,你把我從百忙中拖來,只為見他,你什麼時候做事也這麼沒分寸了。」
  福康安豈是能聽這個的人,他可沒把這些阿哥們放在眼裡,但是他忍了,淡然一笑道:「八阿哥,龍天樓不是下人,他既奉密旨,就是欽差,我讓你見他,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要知道,我是好意,你總不會願意我把某件事到廳裡去當著大夥兒給你嚷嚷。」
  八阿哥瞪了眼:「某件事!什麼某件事?我的事沒有怕人知道的……」
  福康安道:「天樓,說給八阿哥聽聽。」
  龍天樓一欠身道:「八阿哥,我在西跨院見著府裡一名戈什哈,躲在馬廄後,行為不堪人目,我擒下了他,並從他手裡奪下這個。」他拿出了那個小瓷瓶。
  八阿哥根本不看那個小瓷瓶,臉上變色,大聲叱喝:「龍天樓,你好大的膽子,你是十五阿哥的人,憑什麼擒拿我府裡的戈什哈,我要馬上拿下你……」
  福康安截口道:「八阿哥,有我福康安在,不能讓你拿他。」
  八阿哥臉色更難看了,一點頭道:「好,小福,我這就找他的主子論理去,生日不過了,咱們一塊進宮見皇上去。」
  話落,他轉身要走。福康安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硬把他拉轉回來,道:「八阿哥,你應該先問清楚這個小瓷瓶裡裝的是什麼,再去進宮見皇上。」
  八阿哥也許會點武,但是比起馬上馬下都了得的福康安,他差得多,他掙不脫,面對福貝子的威儀,他也真有點膽怯,只得道:「小瓷瓶裡裝的是什麼?」
  龍天樓道:「一種下流藥。」
  福康安接了一句:「你應該懂什麼是下流藥。」
  八阿哥微一怔:「那種一一藥,那種藥怎麼了?」
  福康安道:「你沒聽龍天樓說麼,是你府裡的一名戈什哈,正躲在西跨院馬廄後,不堪入目地抹這種下流藥的時候,讓他人贓俱獲的。」
  八阿哥兩眼猛一睜:「你們倆是說他正要用,他跟誰有私?」
  「不錯,他正是跟你府裡的某一個人有私。」
  八阿哥臉上呈現怒色:「好大膽的東西,他跟誰有私?」
  福康安轉望龍天樓:「天樓,你去把那個戈什哈帶來,讓他自己說給八阿哥聽。」
  「是。」
  答應一聲,龍天樓轉身開門出去了。
  八阿哥道:「小福,是誰?」
  福康安鬆了抓住八阿哥胳膊的那隻手,道:「別急,龍天樓很快就把人帶來了。」
  八阿哥道:「你告訴我不是一樣嗎?」
  福康安一搖頭道:「不—樣。」
  把手往後一背,臉上不帶一點表情,看都不看八阿哥,也沒再說話。
  八阿哥一臉狐疑色,不住拿眼看福康安。
  福康安只裝沒看見。
  龍天樓行動神速,沒一會兒工夫,就挾著那個還在昏迷中的戈什哈進來了。
  福康安道:「沒人看見?」
  龍天樓道:「我是跟他一路說著話來的,臨進來的時候,我才又閉了他的穴道。」
  「解開他的穴道吧!」
  龍天樓道:「是不是請八阿哥先到屏風後站一站。」
  福康安轉望八阿哥:「別讓他一見你,嚇得說不出話來。」
  八阿哥沒說話,轉身去了嵌玉鏤花的大屏風後。
  龍天樓抬手拍活了那名戈什哈的穴道。
  那名戈什哈睜眼一看,猛然就是一驚:「福貝子——」
  福康安道:「你既然認識我,那就更好說話了,我現在問你話,你要從實回答,你跟誰有私?」
  「我、我——」
  福康安臉色一沉,喝道:「說!」
  那名戈什哈一哆嗦,脫口道:「福晉——」
  他「晉」字剛出口,屏風後的八阿哥已大叫一聲衝了出來,那名戈什哈立時嚇癱了。福康安過去攔住了八阿哥,八阿哥直掙直跳腳:「他胡說,他胡說,我非剁爛他不可——」
  福康安叱道:「這是能嚷嚷的事嗎?」
  八阿哥立時靜了下來,但是臉色煞白,咬牙切齒:「這個大膽的畜生,小福,你別攔我,我要是不剝他的皮,抽他的筋一一」
  福康安道:「你能不能聽他說——」
  「他根本就是胡說——」
  「我說句不該說的話,想想你自己,你怎麼知道他是胡說。」
  「我——」
  八阿哥一聲「我」之後,沒說出話來,半天,他才顫抖著手指著那名戈什哈道:「讓他說,讓他說。」
  福康安給龍天樓遞了個眼色。
  龍天樓揪著那名戈什哈的後領,把他揪起來讓他跪著。
  福康安道:「福晉怎麼會與你有私。」
  那名戈什哈面無人色,哆嗦得很厲害,像是根本就沒聽見福康安的問話。
  龍天樓向著他背心拍了一掌。
  那名戈什哈機伶一顫而醒,馬上磕頭如搗蒜:「王爺饒命、王爺饒命,這不能全怪奴才—一—」
  八阿哥叱道:「閉嘴。」
  福康安道:「我問你,福晉怎麼會與你有私。」
  那名戈什哈忙道:「是……是……是因為王爺有病,王爺的那位朋友教奴才去—一沒想到福晉會願意……」
  八阿哥道:「你胡說——」
  福康安道:「這種下流藥,你是從哪兒來的?」
  「是……是王爺朋友的一個丫頭給奴才的。」
  福康安轉臉望八阿哥:「你都聽見了吧,沒有必要再問別的了吧。」
  「我不信,我不信,說什麼我也不信,我要殺他,我要殺這個畜生!」
  福康安道:「龍天樓已經制住了福晉跟她兩個丫頭,這件事她的兩個丫頭也知道,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八阿哥驚異地望龍天樓:「什麼,你一—」
  龍天樓答得好:「天樓不知道便罷,既經知道,為了王爺,天樓不能不管。」
  八阿哥一點頭:「好,我去看看。」
  福康安道:「天樓,我陪八阿哥去,你帶著他跟在後頭。」
  龍天樓點頭答應。
  四個人兩前兩後,悄悄地出屋,下了畫廊就拐進了那扇門,還好沒讓人看見。
  四個人進了暖閣,八阿哥一眼就看見了床上的情景,他要衝過去,福康安攔住了他。
  龍天樓閉住那名戈什哈四肢的穴道,然後過去架下兩個丫頭來,拍活了她們的穴道。
  兩個丫頭醒過來,一見眼前情景,登時也嚇癱了,八阿哥咬牙切齒一番問,兩個丫頭咬緊牙關只有一句話:「不知道。」
  最後福康安發了威,兩個丫頭一邊哭著全招了,說詞跟那名戈什哈說的完全一樣。
  八阿哥像受了傷的野獸,怒罵聲中要衝向福晉,福康安再度攔住:「你聽明白了沒有——」
  八阿哥道:「我不要聽了,我不要聽了,我要殺人,殺這個賤人,都殺,都剝皮抽筋。」
  福康安就是攔住不放,道:「怎麼對付她們,那是你的家務事,我只問你想明白沒有?」
  「我不要想,我還有什麼好想的。」
  「當然有,你應該想一想,這件事不能全怪別人,你更應該想——想,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八阿哥跳腳道:「不能全怪別人,大丈夫三妻四妾,尤其本朝,哪個府邸,哪個爺們兒不是一弄三四個女人……」
  「但是,這種事有兩說,—是碰上了認命的老婆,要不然,差  「我怎麼,我剛說過,你的家務事我不管,我只讓你想明白,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這——等我處置了這些東西,我就去找她。」
  「你找誰啊?人家早溜了。」
  八阿哥一怔:「她走了?」
  龍天樓道:「王爺,我已經去東跨院看過了,可惜去遲了一步。」
  「不要緊,我找得到她。」
  「她在哪兒?告訴天樓。」
  「不……」
  「不!你想幹什麼?你知道她是什麼用心,你知道她是誰?」
  「什麼她是誰?」
  「如果我們沒料錯,她該是承王的側福晉。」
  「胡說,我還能認不出誰是誰?」
  這話的意思是說,他那位朋友不是承王側福晉。
  福康安一怔:「不是?」
  「當然不是,你把我當成什麼樣人了?」
  福康安望龍天樓。
  龍天樓道:「貝子爺,兩種可能,一是另外還有一個,一是她經過易容化裝,究竟如何,找到她就知道了。」
  八阿哥道:「不,我不能——」
  福康安猛然把八阿哥揪近來:「龍天樓是奉密旨辦案,你府裡出了這種事還不夠,你非讓他實情實稟,非親手毀了你自己,為這麼個女人,值得麼?」
  八阿哥機伶暴顫,低下了頭:「好吧!我告訴你們,可是——」
  福康安道:「你放心,只要你能從此明白,從此明哲保身,只要你能不動聲色還過你的生日,招待你的賓客,我保證這件事密而不宣。」
  八阿哥猛抬頭:「小福,這話是你說的。」
  「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過?」
  「好,我不知道那是哪兒,我可以畫張圖給龍天樓。」
  「既然能畫,怎麼會不知道是哪兒?」
  八阿哥苦笑道:「你知道我,出過幾趟內城。」
  「好吧!那你就畫吧。」
  龍天樓道:「八阿哥,那個女人背後還有什麼人?都跟哪些人有來往?」
  八阿哥搖搖頭道:「這我就不清楚了,她上我這兒來總是帶著她那兩個侍婢,我上她那兒去,她那兒除她跟那兩個侍婢外,我也從沒見過別人。」
  「那麼她是怎麼來的,八阿哥是怎麼認識她的呢?」
  八阿哥沉默了一下道:「說起來這件事兒有些玄,原以為這是一般人所說的艷遇,哪知道——話應該從起初說起,有一天晚上.我跟福晉慪氣,一個人跑到東跨院去睡,就在半夜我睡不著,正在懊惱的時候,她進了屋,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就這麼,那一天晚上她就住在東跨院——。」
  福康安道:「你也不怕是鬼怪妖狐——」
  龍天樓道:「鬼怪妖狐那是無稽之談,您怎麼一點戒心沒有,不弄清楚來路,就敢接納?」
  八阿哥苦笑道:「男人嘛,你們都是男人,還不瞭解男人,她說她是外城某大戶在外頭偷養的,那個大戶上了年紀,又不常上她那兒去,她難耐深閨寂寞,所以——其實,我原知道這都是假的,主要的還是因為她是個讓人沒法抗拒的女人——」
  「您也上她那兒去過?」
  「她不能來的時候,我就上她那兒去,許就是來往太勤了,我才得了那要命的病,可是那個病倒也怪,我跟她在一塊兒的時候一點也不會,只有跟福晉,可就——」
  他沒說下去。
  其實用不著他往下說,福康安跟龍天樓,誰不懂。
  福康安道:「不這樣,你這個福晉也就不會做出這種事了,以我看,你不是毀在她的藥物下,就是她會採補,不管是什麼,現在你應該明白你受了多大的害。」
  八阿哥道:「我哪會想得到——」
  「想得到想不到是一回事,這個色字貪不得,普通一個人都會被這個字害得身敗名裂,何況你是皇子——」
  八阿哥苦笑道:「小福,你現在怪我有什麼用?」
  龍天樓道:「八阿哥,您認識她有不少時間了,她有她的計劃,有她的陰謀,絕不只是為跟您暗渡陳倉,也絕不只是為把福晉拖下水,壞福晉的名節,她一定有所圖,您應該想得出,她的目的是什麼,您都為她做了些什麼?」
  八阿哥沉吟了一下道:「我想不出她有什麼目的,也想不出為她做了什麼,不過——」
  福康安道:「不過什麼—一」
  「她倒是很推崇和坤,凡是跟和坤有關係的人,她沒一個不說好的,而且,她也一再慫恿我親近別個,跟顳琰爭—一」
  龍天樓道:「毫無疑問的,您一定聽她的。」
  「倒也不一定全聽她的,可是我自己知道,這一陣子跟和坤,還有另幾個走得很近——」
  福康安道:「還好你聽了她的,要不然等她拿你們夫妻的把柄作要挾,到時候你不但仍得乖乖聽她的,日子也就不好過了。好了,你給龍天樓畫吧。」
  八阿哥沒再說什麼,只是一臉的悔恨色,找來了文房四寶,提筆就畫。
  清朝自入關以來,很注意皇子的文武兩途,八阿哥在這兩方面雖不怎麼出色,但畢竟寫寫畫畫難不倒他,轉眼間畫好了一張簡圖遞給了龍天樓。
  雖說是簡圖,他知道的地方都標示得很清楚,尤其是目的地,註明的是紅門石獅大宅院。
  福康安在旁看了看,立即道:「這兒像是西直門裡那一帶。」
  龍天樓道:「不管是哪兒,按圖索驥總該找得到,您兩位該幹什麼幹什麼吧,我這就去找她去!」
  他一躬身,轉身走了。
  他沒走前院,擔心又碰見那些不想碰見的,他翻後牆出了八阿哥府。
  福康安沒說錯,龍天樓按著圖找,很快到了西直門一帶,圖上標的清楚,也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個宅院。
  的確是個大宅門兒,門頭老高,石獅一對,朱漆大門兩扇,丈高的一圈圍牆,越過圍牆頂上往裡看,屋脊連綿,樹海森森,那茂密的枝葉當中,時而露一角飛簷狼牙。
  是個大宅門兒,但卻沒有奴僕站門,而且兩扇朱漆大門緊閉著,聽不見一點聲息。
  龍天樓不走大門,從旁邊圍牆翻了進去。
  落身處是個跨院,有房子、有花、有樹,就是沒人。
  龍天樓到那門緊閉的屋前把窗戶戳個洞往裡看,客廳是客廳,臥房是臥房,收拾得整齊乾淨。
  分明經常有人打掃,也分明經常有人住。
  只是,人呢?
  龍天樓經跨院來到前院,一樣,什麼都有,就是沒人,但是看傢具擺設,絕不像是沒人住的空宅。
  龍天樓閃身往後撲。
  天,這後院!這後院較諸王公大臣的府邸毫不遜色,唯一跟大府邸不同的,就是寂靜無人。
  龍天樓剛要踏上畫廊,忽聽一陣輕輕笑語傳了過來,他連忙收勢,隱身在屋角後。
  從屋角後往外看,畫廊的那一頭,轉過來兩個丫頭打扮的少女,一個手捧漆木盤,上頭放著一個細瓷蓋碗,一個手捧著一疊女子的衣裳——旗裝。
  兩個丫頭一路談笑著,順著畫廊往後而去。
  龍天樓閃身跟了過去。
  兩個丫頭一陣拐彎,到了一間精舍前,推門走進去,又關上了門。
  顯然,精舍裡不但有人,而且還一定是個女子。
  是女子還會有誰?
  龍天樓要撲過去,卻只見門一開,兩個丫頭又走了出來,四手空空,低聲談笑著又走了。
  望著兩個丫頭的背影消失不見,龍天樓閃身撲近精舍,輕輕推開門往裡看。
  進門處是個精雅小客廳,仍不見人。
  龍天樓閃了進去,隨手關上了門。
  凝神聽,他聽見後頭裡間傳來一陣陣水聲。
  有人!
  有人,是女子,有水聲,再加上剛才兩個丫頭送衣物,龍天樓明白了,他沒敢貿然往後闖。
  再看茶几上,放著剛才丫頭送來的細瓷小蓋碗,他知道,裡頭那個女子,香湯沐浴過後,一定會到前頭來。
  過去輕輕掀開蓋碗看了看,是碗燕窩湯。
  這種山珍海味,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
  龍天樓索性往下一坐,等上了。
  他認定,在後頭香湯沐浴的那個女子,必是八阿哥那位紅粉膩友,也很可能就是那位承王福晉。
  沒一會兒工夫,水聲寂然,聽見有人往前頭來了。
  龍天樓坐著沒動。
  既然近在眼前,他不怕她再逃出手去。
  果然,後頭轉過來一個女子,穿著剛才丫頭送來的衣裳,淋浴方罷,又不知道屋裡有人,當然穿得不怎麼整齊,領口開著,雪白的胸口露出一片,剛洗過頭,用一條大手巾,正在擦滿頭披散的秀髮。
  一時看不見臉,但看身材,絕不像承王那位側福晉,這又是誰?
  難道真像八阿哥說的,他那位紅粉膩友不是承王側福晉,龍天樓的判斷有誤?
  龍天樓為之微一怔。
  那女子似也覺出屋裡有人,擦頭髮的手一停,抬起頭,仰起了臉。
  那張臉,看得龍天樓猛一怔,霍地站了起來。
  而那女子,也猛一怔,圓睜美眸脫口叫出了聲:「你!」
  眼前這女子不是別人,赫然竟會是遭了劫擄的玉妞兒!
  龍天樓道:「玉妞兒。」
  玉妞霎時間轉趨平靜,但是平靜中帶著冷漠,也帶著些微的激動:「你本事不小,居然能找到了這兒。」
  「玉妞,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怎麼不能在這兒。」
  「聽五叔說,你遭了劫擄——」
  玉妞雙手一攤,嬌靨上竟浮了些笑意:「你看我,像是遭了劫擄的人麼?」
  的確不像,簡直像在享福。
  龍天樓目光一凝:「玉妞,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在這兒,怎麼會——」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龍天樓一怔,旋即道:「我知道,你我之間有些誤會,有些不愉快,可是——」
  「誤會?不愉快?」玉妞冷笑道:「有麼?你是何等樣人物,我又是什麼樣人,誤會,不愉快,我敢麼?配麼?」
  「玉妞——」
  「不要再說了,打從你離開白家那天起,咱們的關係就斷絕了,你跟我爹的關係,那是你們的事,至於你跟我,你是你龍天樓,我是我白如玉,但是念在你跟我爹的關係上,我縱你一次,你走,我裝作你從沒到這兒來過!」
  「玉妞,只為一點誤會,一點不愉快,值得麼?」
  「你聽見了沒有,我叫你走。」
  「玉妞,我到這兒來,就是為追問你的下落,我是為救你。」
  「救我?哈……,為什麼?你看我像是人家的階下囚麼?我在這兒比哪兒都舒服、都享福,你為什麼要救我,我又為什麼要跟你走?」
  「玉妞,你可以不替任何人想,你總不能不為你爹著想——」
  「我替別人著想,誰又替我著想過,我又為什麼非替別人著想不可?」
  「玉妞——」
  玉妞臉色一沉,神色冰冷:「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玉妞,我不信你真會叫人。」
  玉妞眉宇間閃過一絲狠毒之色:「好,你試試看。」
  她張口真要叫。
  龍天樓只覺心往下沉,道:「玉妞,你知道,我並不怕你叫人——」
  玉妞道:「我知道,你本事大,你神氣,你了不起!」
  「我願意走,但是你告訴我,這兒是什麼地方?八阿哥的那位紅粉膩友是誰?在什麼地方?」
  玉妞美眸一轉:「告訴你又怎麼樣,這兒是天香教總壇,八阿哥的紅粉膩友是天香教主,她就在這個宅院裡,但你未必找得到她,滿意了麼?」
  龍天樓把幾件事概略地說了一遍,包括八阿哥府的事,最後道,「玉妞,你怎麼會願意跟這幫人為伍,為的是什麼,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原本就是個別人不看在眼裡的人,是不?我這種人不跟這幫人為伍,還能跟誰為伍,至於為的是什麼,想幹什麼,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著。」
  龍天樓明白,她是受了一個「情」字的刺激,其實,那不能全怪他,現在再提,再解釋,她也未必聽得進去,當即道:「玉妞,天香教助紂為虐,有他們的大陰謀,難道你想害死你爹?」
  玉妞的嬌靨上閃過了一絲抽搐,道:「我顧不了那麼多!」
  「玉妞——」
  玉妞忽然笑了,笑得很媚,眉宇間也閃漾起春意,道,「你不肯走,是不?那好,我也不讓你走了,天香教裡不禁情慾,我正好借這機會——」
  說著話,她扔下毛巾,抬手就去解衣衫。
  龍天樓大驚,急道:「玉妞——」
  玉妞臉色一沉道:「不管你對我怎麼樣,我總算喜歡過你,天香教不禁情慾,遲早我得把身子交給別人,與其這樣,我不如把我這處子之身獻給你——」
  她兩手猛力—扯,衣衫盡開,酥胸畢露。
  龍大樓心如刀割,暗一咬牙,出指欲點。
  誰知玉妞竟把酥胸往前一挺,硬迎龍天樓的手指。
  龍天樓只想制玉妞穴道,並不想傷玉妞,更不敢碰玉妞的酥胸,他一驚沉腕收手。
  就在龍天樓沉腕收手的當兒,玉妞嬌軀一轉,飛也似地撲進了裡間。
  「玉妞!」
  龍天樓叫一聲追了進去。
  裡頭只一間臥房,一澡盆的水還在房裡。
  龍天樓的身法不能說不夠快,但是當他撲進臥房的時候,卻已不見了玉妞的蹤影。
  龍天樓剛一怔。
  外頭傳來了玉妞的聲音:「告訴我爹,我很好,讓他放心。」
  龍天樓疾快如電,又撲回前頭,但是前頭仍不見玉妞的蹤影。
  一定是出去了。
  龍天樓如電光石火般撲出了精舍。
  精舍外寂靜無人。
  龍天樓提一口氣,施展高絕身法,在轉眼工夫間,搜遍了整個院落,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沒有,就是沒有玉妞的蹤影。
  不但沒有玉妞的蹤影,就連那兩個丫頭也不見了。
  走了,都走了!
  他們能快過龍天樓?
  龍天樓也不信,騰身拔起,直上最高一處屋脊。
  居高臨下,附近街道、胡同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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