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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世上的學生都有一個共通的毛病:不喜歡上課,換句話說,沒有一個學生不喜歡放假,最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放假,另外六十天上自習課,剩下五天請假,這是最酷的了,相信這世上沒有一個學生不這麼認為。
除了方蕾。
才剛升上高二的方蕾一點也不喜歡放假……不,不是不喜歡,是痛恨,她痛恨放假,痛恨離開學校,痛恨必須回到家裏,痛恨得要死!
但是沒有人知道,因為她總是那麼爽朗快活,仿佛根本不知煩惱為何物,誰也看不出她埋藏在笑容底下的傷痛,沒有人看得出來,就連她最要好的死黨宋巧蓮也看不出來。
「方蕾,待會兒去買冰吃吧!」
「OK!」
又到了放學時問,R中大門口一窩蜂飛出一大票搶出籠外投奔自由的小鳥,側門則狂飆出一輛輛神風小單車,左側門男生,右側門女生,方蕾與宋巧蓮也是其中之二。
十分鐘後,學校附近的小公園裏,兩個高中女生坐在大樹下的木椅上,一人捧一碗綿綿冰吃得不亦樂乎。
「方蕾,告訴你一件超好笑的事喔……」
宋巧蓮一邊吃一邊說話,噴口水沒關係,可怕的是還附帶「暗器」;方蕾扁出一臉噁心的表情瞪著自己的冰,雪泡泡的牛奶冰上面黏著半顆仿佛機關槍子彈一樣噴射過來的大紅豆。
「喂喂喂,你嘛差不多一點好不好?說話就說話,請不要傳染禽流感給我!」
「你到底要不要聽嘛?」宋巧蓮才不管那種「小事」,散播八卦病毒卡要緊。
方蕾翻了一下眼,「我耳朵又沒有關,怕我不聽!」她一邊咕噥,一邊小心翼翼挑起一匙萬雪叢中一點紅的冰甩到一旁地上。
「我阿姨要結婚了,而且對象是上個月相親的男人喔!」
「相親?現代人還有相親?」方蕾有點意外。「你阿姨是古早人是不是?」
「所以我才說好笑嘛!不過啊……」宋巧蓮用手肘推推方蕾。「昨天聽我爸媽他們在說我才知道,現代人相親的才多呢!」
不信地橫她一眼,「唬爛我!」方蕾嗤之以鼻地道。
「真的不騙你啦,不然哪裡來那麼多婚姻聯誼社、婚姻諮詢、婚友社什麼的一大堆!」見她不信,宋巧蓮大聲強調。「我媽說啊,現代人再怎麼open也還是有很多人找不到對象的,譬如說男人因為忙於事業而沒空去談什麼亂亂愛啦,或者像我阿姨那樣內向又害羞,根本交不到男朋友,所以相親還是很常見的啦!」
方蕾認真想了一下,吃口冰,點頭。
「也有道理啦,不過那種事只適合某些人,不適合我。」
「你愛講笑,我們才剛上高二而已耶,連錘子都還沒有交過半個,誰去跟他相……」話講到這裏,忽然記起三個多月前方蕾才跟男朋友分手,宋巧蓮慌忙打住,尷尬的打了個哈哈。「啊,哈哈,對不起,對不起!」
方蕾撇一撇嘴,滿不在乎地挖起一大匙冰放入口中。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只因為我的成績排名比他高一點點就老羞成怒,竟然破口大駡說如果不是他考運不好,也不會進這所爛高中,早就進建中了,笑死人了,那種輸不起的男生我才不希罕咧!」
「一點點?是喔,你第一名,他第二名,的確只有‘一’點!」宋巧蓮喃喃嘟囔。「說到這,我真的很奇怪耶,你的分數明明可以進北一女的說,為什麼要進這所二流高中呢?」
方蕾默然無語。那種可笑的理由,她該如何向好友解釋呢?
見她半字解釋也沒有,宋巧蓮也不勉強她,又轉回原來的話題。「你跟周廷鈞交往都兩年多了,好不容易高中同校,才一年就分手,你真的一點都不難過嗎?」
難過? 老實說,她也覺得自己應該難過一下,不然好像有點不上道,可是……
方蕾搔搔頭發,實在不知該如何向好友開口,說她其實並不是真的喜歡周廷鈞,追根究柢,她跟周廷鈞交往的目的,也只不過是想找個喜歡K書的「同伴」一起做良性競爭而已,誰知道最後竟演變成惡性鬥爭。
「誰教你不喜歡念書,害我只能找別人。」方蕾不清不楚的咕噥。
宋巧蓮腦袋歪過來。「你說什麼?」
「沒有啦!」仰頭,把最後一口冰刮進嘴裏。
宋巧蓮聳聳肩,繼續吃冰,「不過,憑良心說,周廷鈞那傢伙啊……」她哼了哼。「我不喜歡他,他好現實,你的成績好,他就跟你交往,我的成績不好,他連話都不屑跟我哈啦兩句,現在你的成績比他好,這樣他也不高興,他是頭殼在賽跑喔?」
「不,他是豬頭!」
方蕾起身,準確地把吃完冰的空紙碗投入不遠處的垃圾桶裏,宋巧蓮隨後一步也把空紙碗扔進垃圾桶內。
「潛水艇!」
「陳水!」
「那就給他柯林頓!」
「好,讓他CKK!」
方蕾對空氣揮揮拳頭,宋巧蓮再加一腳。
「史努比!」
「聰明!」
方蕾大剌剌的拍拍宋巧蓮的肩膀,獎勵她的默契,宋巧蓮咧嘴。
「沖馬桶第一名?」
靜默三秒,兩人不約而同失聲爆笑。
好半天後,笑聲漸止,宋巧蓮注意到方蕾又如往常那樣盯住那些在公園裏玩耍的小鬼們看,臉上的表情很怪異,像是羡慕,又有點像是嫉妒。
「方蕾,你……」她狐疑地瞥向邪群小鬼,「不會是想跟那些小鬼玩吧?」
「少機車了!」方蕾懶洋洋的收回視線,「他們是小學生耶,我怎麼可能會想跟他們玩,你以為我幾歲?」
「那就別用那種表情看他們嘛,很詭異耶!」說著,宋巧蓮不經意瞥了一下手錶,驚跳起來。「糟糕,差點忘了,我媽說阿姨今天要和那個相親對象到我家討論一些事,叫我早點回去幫忙,我得回去了!」
方蕾及時垂下睫毛,掩住眸中的懊惱。「好啊,我們回去吧!」
道過別後,兩騎單車分兩方向離去,但三分鐘後,其中一騎又轉回來了,方蕾抱著書包坐回木椅上,繼續盯著那群小鬼們看得出神,神情依然那麼奇特,在宋巧蓮面前的活潑開朗絲毫不見。
直到天將黑,小鬼們一一被他們的母親叫回去吃飯,她才黯然起身跨上單車,有氣沒力的騎回那個她痛恨回去的家……
那算是家嗎?
〓☆〓
霧濛濛的細雨,曲幽的小橋,靜水上躺著朵朵睡蓮,綠樹婆娑中半隱著一棟兩層樓建築,一棟很溫馨的屋子,充滿了家的氣息,在那屋子裏頭住著三兄妹。
靳文彥、靳克彥與小妹靳慧亞。
由於從小被嚴格教養,靳文彥向來是個穩重又有責任感的成熟男人,特別是對親人,他總是拿出最大的耐心,盡其所能去關照到每一位成員——無論親戚關係是遠或近,身分是貴或賤,這是父親的教誨,他一直謹記在心。
但有時候,他也會覺得某些親戚實在該死的令人頭痛,譬如此刻……
「……不,我不可能現在就過去,我必須先處理好我的工作才能夠……不,絕不可能……一個星期左右……好,工作處理好我立刻過去……」
慢條斯理地放下話筒,靳文彥默默轉過身來望住弟弟靳克彥,後者一瞧見他的臉色,半聲不吭轉身就跑,打算一路逃到美國去,三、五年或七、八年後再看看能不能回來。但很不幸的,一如以往,靳文彥的反應總是比他的動作快一步。
盯著妹妹,方蕾沒有吭聲,她知道妹妹沒有立刻離開,就表示有什麼事要向她炫耀,不然都是說一句笨蛋之後就走了。果然……
「明年我們也要移民到美國去了!」方珊得意洋洋地說。
她們三姊妹之中就數方珊最漂亮,是個名符其實的小美女,但也數她最貪慕虛榮,才剛升上國三,面臨升高中的緊要階段,課本卻早已被她送去做資源回收,腦子裏沒有半條知識紋路,只有如何勾引男生的撇步,以為憑她的姿色就可以讓全世界所有男生拜倒在她兩條大腿下。
這個虛榮的小美女生平最大的夢想是像言情小說裏的女主角一樣:釣個英俊又富有的洋帥哥,能夠移民到美國去,正符合她的期望。
「恭喜。」方蕾淡淡道。
見她的反應如此冷淡,漂亮的眼睛又瞥一下方麗,然後彷佛很不高興似的眯了起來,再睜開,好像決心非撕破方蕾的冷靜不可。
「爺爺、奶奶也要帶大姊去日本喔!」
「我知道。」
方珊豎起手指頭指著樓上——四叔和五叔就住在四樓。
「五叔他們也要去新加坡。」
「我知道。」
「還有,四叔他們也要搬到深圳去開工廠了!」
整整十秒鐘後,方蕾才恍悟這句話所代表的意義,她的冷靜瞬間碎成千萬片。
爺爺、奶奶要帶方麗到日本念書,二伯要移民到美國,四叔要到深圳開工廠,五叔到新加坡上班,那她呢?大家全都走了,她怎麼辦?
難道要她回到媽媽那裏去?
〓☆〓
世界各地都有古跡,臺灣老街也到處都看得到,譬如雲林西螺的延平老街,古色古香的建築群,仍然殘留著繁盛時期的風華,每一棟樓宇都有其個別的故事,即使是在車水馬龍的現代,依舊充滿懷舊氣息。
此刻,在其中一棟宅屋的前棟大廳裏,有一對男女正在談話,男人是靳文彥,坐在他對面的女人則是一個同延平老街一樣充滿「懷舊氣息」的老太太,她的臉色很不好看,因為靳文彥說了一句大不肖的話……
「就為了這種事,你特地叫我回來?」
「什麼叫做這種事?」老太太憤怒地址高了嗓門:「你表哥要結婚,這是天大地大的事呀!」
靳文彥沈默一下。
「如果我的記憶力沒有出錯,表哥年初就結婚了不是?那時候我也被十萬火急徵召回來替表哥支付一筆數目龐大的聘金,還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足足請了一百五十桌喜宴——按照姨婆您的要求,難道那都是我在作夢?」
「離婚了!離婚了!我們被騙了,那女孩根本不合阿昌的條件,阿昌說什麼都不想留下她,一個月後就離婚了!」老太太不耐煩地揮揮手,好像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一提。「所以這回才要你親自去幫阿昌鑒定一下,務必要符合阿昌的條件,我可不想再被媒人婆騙一次!」
深深吸了口氣,「表哥到底開了什麼條件?」靳文彥耐心地問。
「很簡單,首先……」老太太伸出雞爪似的手指頭來。「一定要北部那種時髦的女孩,不要土裏土氣的鄉下土包子……」
靳文彥臉上浮現不可思議的表情。「時髦的女孩不會肯嫁到這邊來的!」
「第二……」老太太沒理會他,兀自把條件一條條搬上臺面來亮相,「年紀不能超過二十歲,最好是十六、七歲……」
靳文彥更是皺眉。「表哥忘了他已經三十五歲了嗎?」
「第三……」老太太可能患了暫時失聰症,對某人的話一點巨應也沒有。「臉蛋要漂亮,身材也要好……」
靳文彥搖搖頭。「姨婆,你是在說不可能的事?」
「最後一項……」老太太愈說愈大聲。「要會煮飯、打掃、洗衣服,不怕吃苦、不怕累,個性嫺靜、脾氣溫柔,最好是逆來順受,我使喚她做什麼就做什麼,絕對不准頂嘴!」
這種要求多半是老太太自己附加的條件。
「去請位傭人吧!」靳文彥喃喃道。
「聽清楚了沒有?」老太太怒眼瞪住男人。
靳文彥籲了口氣。「姨婆,不可能會有那種女孩子肯嫁到這邊來的,除非對方不知道要嫁到這種地方,也不知道表哥是個三十五歲的瘸子……」
「誰說沒有?現在景氣愈來愈不好,只要有錢,還怕找不到那種女孩子嗎?」老太太扯開嗓門尖叫,活像正在下蛋的母雞。「媒人婆就說臺北那邊的朋友已經找到了好幾個,還可以讓我們挑,所以我要你去幫我仔細挑一個,如果沒問題的話,無論對方要多少聘金我們都給。」
真慷慨!
「誰給?」
「當然是你給!」老太太理所當然地說。
慷他人之慨!
靳文彥又恢復沈默,徐徐環顧四周,悠悠歲月在這古宅中刻劃不明顯的痕跡,蒼老而破敗,僅剩下一個空殼和輝煌而空洞的歷史供人悼念,倘若住在這宅中的人還不肯振作起來,寧願隨著這棟宅子沒落下去,總有一天,不管是宅子或人,一切都會消逝在無情的時光洪流之中,這幾乎是可預見的結果。
「好吧,我去。可是……」靳文彥慢吞吞地說。「這是最後一次了,倘若表哥自己還不肯振作起來,以後任何事我都不管了。」
老太太露出枯黃的牙,冷笑。「你敢不管,別忘了你媽媽……」
「我媽媽被外公趕出靳家,因為她執意要未婚生下我,大大敗壞了靳家的門風。」靳文彥平靜地打斷老太太的話。「姨婆不必一再提醒我,我還不到記憶力退化的年紀。」
「很好,你最好給我牢牢記住這件事,」老太太的語氣是輕蔑的、不屑的。「靳家辛辛苦苦養大她,她竟敢不顧靳家的顏面,執意要生下你這個雜種,要知道,靳家可是有體面的望族……」
「靳家早就消失了,如果沒有我的話,姨婆也請別忘了這點,」近乎溫和的,靳文彥柔聲提醒老太太。「是我替靳家還清了千萬債務,是我買回了靳家宅子,是我替靳家從銀行手裏贖回田地、贖回米廠,說到這,我倒想請問姨婆,我贖回來的田地和米廠又到哪裡去了?為何還要我寄生活費給你們?」
瘦巴巴的老臉瞬間漲成褚紅的新鮮豬肝,霸道蠻橫的老太太突然濃縮成一顆幹柿子,有點心虛、有點失措。
「我……呃,賣掉了。」
「哦,是嗎?」靳文彥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那麼我能否再請問一下,賣掉的錢又跑到哪裡去了呢?」
老太太僵窒片刻。
「現……現在種田不好過日子,炒股票比較好賺,人家告訴我的,所以……」
「人家說的話不一定對。」靳文彥淡淡道。「所以,都賠光了?」
老太太畏縮一下,但立刻又挺直身,意圖用更專橫兇悍的態度壓過對方,找回控制場面的氣勢。
「賠光了又怎樣?想當年靳家的財富……」
老人家就喜歡回想當年。
「全都沒了!」非常柔和的,靳文彥再一次毫不留情地砍斷老太太撒潑不講理的語氣。「不管當年靳家有多少財富,都已被‘不肖子孫’揮霍殆盡了!」
所謂不肖子孫指的是誰,不必說得太清楚,大家心裏有數。
那張搬玉山來壓也壓不平的雞皮老臉頓時又心虛的抹成一片鮮紅,旋即又憤怒地轉黑。
「你……」光聽一個字就可以猜到她下面的話肯定是學鴨子叫。
「好了,我該走了!」驀然起身,靳文彥若無其事的結束話題,不打算繼續留下來聽老人家練嗓門,他不想在這時候失去耐性。
「等等,我的話還沒說完!」老太太在他身後怪叫。
真不幸,他聽夠了。
「站住,聽見沒有?」
靳文彥的步伐加快。
「站住,你這個雜種!」
靳文彥充耳不聞。老怪物!
〓☆〓
「要把我交給媽媽?」
雖然早就猜到會是這樣,但一旦親耳聽到,方蕾還是很吃驚。
「因為你未成年,勢必要把你交給監護人照顧。」方麗輕輕道。
「只要有地方住,我可以照顧我自己!」方蕾毅然道。
方麗歎氣,搖頭。「房子全都要賣掉,你沒有地方住,除了媽媽那邊。」
方蕾頓時臉黑一半。「他們是故意的對不對?爺爺、奶奶只是陪你到日本念書,還有五叔,三年後他也會回來不是嗎?」
「不一定,或許爺爺、奶奶和我會一直住在日本,五叔也可能繼續在新加坡工作。」方麗說。「無論如何,這公寓已經是三十幾年的老公寓了,如果不是爺爺、奶奶住習慣了,其實大家都早就不想住這種老屋子,這回剛好乘機賣掉,就算真的要回來,我們也會買新房子住,最好是那種環境高尚的電梯大廈,我想爺爺、奶奶應該會同意。」
方蕾面無表情地沈默半晌
「所以,我只能到媽媽那邊?」
「只剩下媽媽還在臺灣呀!」方麗無奈地指出事實。
「但你可知道如果我住到媽媽那邊去會發生什麼事嗎?」方蕾憤怒得聲音都有點變調了。「告訴你,這回跟上回不同,‘他’打算……」
「不要說了,」方麗心虛地別開眼。「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方蕾吃驚的重複,投注在方麗臉上的眼神又逐漸轉回漠然。「但是你仍打算眼睜睜看著他們把我交給媽媽?」
方麗垂眸不敢看她。「對不起,我也很想幫忙,但……但是……」
方蕾咬咬牙。「我會逃!」
方麗欲言又止地看著她,不知該如何說才好,見狀,方蕾恍悟二伯他們必定早就考慮到這點。
她不由撩起一彎不帶笑意的笑,嘲諷的。「可是我沒錢又未成年,連身份證都在二伯那邊,終究逃不了多久;就算讓我找到願意收容我的朋友,‘他’也一定會想盡辦法找到我,到時候必然會連累朋友家人被告誘拐什麼的;如果是在街頭混,不用猜,多半會被騙或被強迫出賣自己,那倒不如……」
說到這裏,她若有所思地噤聲,垂眸沉思。
「倒不如怎樣?」見她說一半打住話,方麗好奇地脫口問
方蕾抬眼,睜大眸子看住方麗,又好像什麼都沒看,表情很詭異。
好半晌後,她才突然說:「我要打電話給媽媽!」聲落,匆匆跑出去,因為她家裏的電話也只是擺飾而已,根本不通。
五分鐘後,她停在公寓附近的公用電話前,拿起話筒,插卡,按鍵……
「喂,媽,我是小蕾……」
〓☆〓
才剛踏入飯店房間回手關上門,手機就響了起來,靳文彥順手掏出來接聽,一面脫下濕外套扔到床上。
「喂……原來是你,什麼事?」
「你什麼時候回來?」手機另一端,靳克彥開門見山地問。
「還早得很。」靳文彥說,繼續扯開領帶丟開,再掏出放在外套裏的香煙。「究竟什麼事?」
「我在祖母這邊。」
「所以?」點燃一根煙,靳文彥走到窗邊望著外面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深深吸了一口煙。
「祖母以為今年是你會來替她慶祝生日。」
「然後?」
「她說你該結婚了。」
靳文彥無奈地搖搖頭,又吸了口煙。「這回她找了多少人去?」
「不多、不多,才四個而已。」靳克彥的語氣隱隱帶著幸災樂禍的味道。
「都是她家族那邊的親戚?」
「三個是,一個不是。」靳克彥笑呵呵地說。「從二十二歲到二十五歲,標準的名門閨秀、千金小姐,都長得不錯喲!」
「既然你覺得不錯,那就讓給你好了!」靳文彥很大方的把機會讓給弟弟。
「不不不,」靳克彥早有準備。「中國人說的,長幼有序,你是哥哥,自然要你先!」
「真友愛!」靳文彥喃喃道。「不管如何,告訴祖母我趕不回去。」
「上帝保佑我!」靳克彥呻吟。「我會被祖母活活嘮叨至死,你回來後剛好替我辦喪事,親愛的老哥,請記得把我葬在爸爸,媽媽的墳墓旁,感謝你!」
聽他說得如此悲慘,靳文彥不禁莞爾。
「得了,你又不是頭一次應付祖母。」
「但是沒有一次像這回這麼難以應付,我該怎麼說?她快氣瘋了!」
「為什麼?」
「唉,老哥,這還用問嗎?」靳克彥歎道。「想想,祖母特地為你找過多少對象了,竟然沒有一個能夠讓你點頭的,這也就罷了,這回你竟敢在她的生日慶祝會上缺席,她……」
「我從來沒有請她幫我找對象過。」
「她說那是她的責任。」
靳文彥轉身到沙發坐下,將煙置於煙灰缸上,頭痛的捏捏太陽穴。
「我的妻子我自己會找,不必麻煩她老人家,這句話我跟她提過無數次了。」
「顯然祖母也跟姨婆一樣,記憶力開始退化了。」靳克彥嘲諷道。
「我也這麼想。」靳文彥拿起煙來吸最後一口,撚熄。「總之,告訴祖母,我趕不回去,還有,請她不用再費心為我找對象了。」
「我有預感,」靳克彥咕噥。「她的聽力可能也會開始退化了。」
「那就吼給她聽。」
「吼祖母?她會當場槍斃我!」
「無論如何,那是你的問題,不然你來代替我,好讓我回去……」
「不要!」靳克彥發出驚恐的叫聲,乍聽之下竟有點像女孩子的尖叫。
「那就不要再浪費力氣跟我抱怨,留著你的精神去跟祖母對戰吧!」
「……好嘛,好嘛,那我能不能請問,姨婆究竟叫你回去幹什麼?」
深長地歎了口氣,靳文彥燃起另一根煙,再開始慢吞吞地說明姨婆交給他的不可能的任務,最後……
「一個多星期以來,那位楊太太帶我見了不下十數個女孩,有的是被父母逼迫,有的是自願的,所求僅有一項:一筆足以令家人脫離困境的‘聘金’,甚至有的只是為了逃離困窘的環境,我現在才體認到現代人有多麼吃不了苦……」
他重重歎息。「不過見了這麼多位女孩,竟沒有一個能完全符合表哥的要求,部分,有;完全,沒有,看來我待在這裏的時間會比預計更長。除非……」
「除非怎樣?」
「待會兒我還要去面見另一位女孩,」靳文彥低沉地道。「不過我並不認為這個女孩與之前的女孩會有多大不同,若果真如此,看來也只能降低要求——剔除姨婆自己的條件,滿足表哥的條件就夠了,如此,或許會有一、兩個符合要求吧!」
「……老哥。」
「嗯?」
「我同情你。」
「……老弟。」
「是,老哥。」
「我想,還是你過來……」
喀一下,手機斷線了,靳文彥失笑,搖頭撚熄香煙,起身進浴室裏去淋浴,換上另一套衣服又出去了。
三分鐘後,他踏出電梯,緩步走向飯店一樓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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