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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雲海玉弓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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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1:19:5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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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回 抱恨冰彈御強敵 懺情毒箭插酥胸          第02回 天旋地轉不知處 柳暗花明遇故人
第03回 野鶴閒雲無覓處 雪泥鴻爪未留痕         第04回 埃外奇聞傳後世 武林秘事動雄心
第05回 埃外仙山藏隱秘 洞中兒女兩無猜         第06回 某水某山迷姓氏 一釵一佩斷知聞
第07回 各施手段相爭鬥 那識柔情已暗牽         第08回 驚悉奇功傳後世 且憑拐劍鬥神魔
第09回 是愛是憎難自釋 為恩為怨未分明         第10回 運出污泥原不染 罪加稚子是何言
第11回 凶僧辣手圖翻案 俠女青霜護掌門         第12回 太息知交天下少 傷心身世淚痕多
第13回 壯志欲酬湖海願 知音誰識坎坷人         第14回 難消冤孽肝腸斷 痛失奇書禍患多
第15回 一女自傷身世恨 雙魔會合練神功         第16回 機心識破生疑慮 隱秘難瞞種禍根
第17回 冰彈玉劍消陰煞 泥沼荒林困老魔         第18回 弄鬼裝神迷俠女 飛花摘葉見神功
第19回 撈出問罪情何忍 黃海浮搓夢已空         第20回 極聖遙天愁黯黯 眼中蓬島路漫漫
第21回 欲消禍患籌良策 但願同心化險夷         第22回 吞舟巨浪兼天湧 裂石熔岩卷地焚
第23回 頻生禍事情何忍 末測芳心意自迷         第24回 搓通碧漢無多路 土蝕寒花又此墳
第25回 兩代求書留海外 一生低首件蛾眉         第26回 識破畫圖尋秘笈 力張強弩奏奇功
第27回 青島末傳雲外訊 玉釵難絹再生緣         第28回 冰宮一覺真成幻 夢境迷離是耶非
第29回 隱跡埋蹤隨舊友 磚音入密戲高僧         第30回 飛花挫敵疑奇跡 摘葉回枝顯異能
第31回 隔物傳功敗掌門 飛彈閉穴驚妖孽         第32回 毒手揚威搜勁敵 冰彈玉劍門魔頭
第33回 弱女陳情圖弭禍 神魔恃勢強凌人         第34回 花明柳暗孤雛現 石破天驚怪客來
第35回 為誰幽怨為誰苦 鎊自相思各自傷         第36回 恫悵深情如夢杳 暗傷心事付東流
第37回 暗系赤繩為月老 徒教殘淚濕紅         第38回 柔腸寸寸情難斷 劍氣森森禍末消
第39回 暗室除奸驚辣手 冒名求祿顯神功         第40回 慶功宴上災星至 比武場中敵膽寒
第41回 一劍訣仇寒賊膽 雙魔火並懾群雄         第42回 神功力鬥修羅掌 妙藥難消往日嫌
第43回 解困扶危聞惡耗 傷情一懷舊上襄陽         第44回 渺渺芳蹤無覓處 重重疑案費思量
第45回 玉女深情懷舊友 金牌有命護同門         第46回 訣別魔頭留秘笈 重來浪子負芳心
第47回 專使馳晝少林寺 正邪大會千幢坪         第48回 唐曉瀾巧使天山劍 孟神通大展陰煞功
第49回 千重劍氣消魔焰 一片柔情斷俠腸         第50回 賀禮送來成禍害 靈丹難覓費思量
第51回 辦燭未殘妖女至 冰峰較技掌門危         第52回 佳偶竟然成冤偶 多情卻似反無情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6-16 11:4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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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1:22: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抱恨冰彈御強敵 懺情毒箭插酥胸(1)

  「三月艷陽天,鶯聲嚦溜圓。問賞心樂事誰家院?沉醉江南煙景裡,渾忘了那塞北蒼茫大草原,羨五陵公子自翩翩,可記得那佯狂瘋丐尚顛連?靈雲縹緲海凝光,疑有疑無在哪邊?且聽那吳市簫聲再唱玉弓緣。」

                                                                                      --曲譜「滴滴金」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這江南三月的陽春煙景,古往今來,不知曾迷倒了多少騷人墨客、公子王孫?何況是從未到過江南的人,在這「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的醉人季節裡,自然是要著迷的了。

  這一位從未到過江南的人,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有著一副孩子氣的臉孔,也有著一股孩子氣的心情,此際正在山坡上遊目四顧,手舞足蹈看嚷道:「怪不得老爺在薩迦的時候,日日都想回家,原來江南真是個好地方,江南真好啊!」

  有一群孩子嘻嘻哈哈的跟在他的後面,領頭的一個大孩子忽然指揮他的同伴唱道:「不識羞,不識羞:老鼠跌落天秤裡,自稱自讚沒來由!」那帶著稚氣的少年人向孩子們扮了一個鬼臉,裝作發怒的樣子叫道:「豈有此理,你們這幾個小鬼頭為甚麼罵我做老鼠?」那群孩子嚷道:「你不是自稱自讚麼?我們明明聽見你叫江南真好,江南真好,還說不是老鼠跌落天秤?」那少年人大笑道:「我是說你們這個江南的地方呀,不過,我這個江南也不見得壞吧?」

  原來這個從未到過江南的少年,它的名字就叫做「江南」。他本來是西藏薩迦宣慰使陳定基的兒子陳天宇的書僮,陳定基被貶到西藏十多年,後來因為迎接金本巴瓶有功,得一位在朝為官的親家求皇上特赦,准他回京復御史原職,他見官場險惡,回京做了兩年御史,便告老回鄉。他的家在離蘇州五六十里的一處名叫「木瀆」的鄉下,面臨太湖,風景極美。江南因為那次替主人帶信入京,奔跑有功,陳定基認他做義子,早已不是書僮了。不過因為它是書僮出身,毫無架子,跟主人回鄉,至今不過兩月,便和鄉下的孩子混得挺熟。

  這時江南一面笑,一面把大把的糖果分給孩子,問道:「怎麼樣,我這個江南也不錯吧?」孩子們不再嘲笑他了,歡呼道:「江南真好!江南真好!」江南忽道:「喂,你們這村子裡,有沒有一個歡喜吹鬍笳的姑娘?」

  江南這一問又把孩子們逗得樂了,幾個較大的孩子伸手指刮臉孔羞他道:「嘻嘻,江南哥在想大姑娘!」江南道:「胡說八道,喂,喂,我是說正經的,誰告訴我,我明兒到蘇州去買一個銅陀螺送給他。」孩子們垂涎欲滴,但他們對江南的問題顯是十分迷惑,紛紛問道:「什麼叫做胡笳,胡笳是怎麼樣子的?」江南用手比劃道:「是用很長的蘆葉捲成的吹管,吹起來可以發出很尖銳的聲音。」孩子們又紛紛問道:「那蘆葉是怎麼樣子的?」「吹起來好玩嗎?」「哈,哈,這怪東西我們可沒見過。」

  胡笳是塞外胡人的一種樂器,江南的孩子哪裡見過,江南怎樣說他們也不明白,不過喜歡吹笛的,喜歡吹簫的姑娘,他們倒數出一大堆,把江南弄得又好氣,又好笑,心道:「奇怪,就算我聽錯了,公子也不會聽錯,昨夜裡我們明明聽得那酷似胡笳的樂聲!」

  忽然一陣嗚咽的樂聲遠遠飄來,有如三峽猿啼,鮫入夜泣,聲音尖銳而又淒厲,連孩子們也聽得清清楚楚了,江南心頭一震,他自小在塞外聽慣了那胡笳的聲音,絕不會錯,急忙擺脫了孩子們的糾纏,向胡笳聲來處的那一面山坡奔去,只見山坡下兩騎快馬奔來。孩子們在他背後叫道:「江南哥,別去惹他們,他們是王老虎的打手。」

  江南到此將近兩月,知道這個王老虎乃是吳縣一霸,還是一個什麼幫會的香主,但江南正是一個喜歡鬧事的人,他根本就未曾把王老虎放在眼內,更何懼他的兩個打手,即算毫不相干,給他知道是王老虎的打手,他大約也要去撩撥一下子的,何況他現在已瞧見了這兩個打手騎馬去追的正是那個吹鬍笳的姑娘。

  蘇州一帶的山丘在江南眼中不過是同土饅頭一般,他提一口氣,疾奔而下,轉瞬便到山腳,但但他這時想的卻不是怎樣去對付那兩個打手,而是在奇怪哪裡來的一個吹鬍笳的姑娘?地想起昨晚三更時分,陳天宇和他談起薩迦的往事,談輿正濃,大家都沒有睡意,他們正談到瘋丐金世遺的的時候,忽然隱隱約約聽到一陣笳聲,僅僅片刻,便消失了。當時江南疑神疑鬼,還以為是金世遺來了,但陳天宇精於音律,他說這胡笳之聲淒厲怨郁,吹這胡笳的十九是個女子,不會是金世遺遺。江南當時便要跑出去看,陳天宇因為怕驚動父親,將他勸止。因此江南今日一清早便出來打聽,如今見看了,果然是個姑娘。

  可是這姑娘的面上罩看黑紗,江南看不見她的面容,越想越覺奇怪。江南跑到山腳的時候,那兩騎馬正巧追上了這個姑娘。就在江南面前掠過,馬上一個打手,忽然發出擰笑,飛出一條鋼抓,呼的一聲,向那個面罩黑紗的姑娘抓去!

  那名打手飛出鋼抓,滿以為一抓便可以將這少女抓翻,就在這一瞬間,忽聽得有人嘻嘻一笑,那名打手正自用力一扯,忽然手掌痛如刀割,一跤跌下馬來,原來是江南以靈巧的身法,接過了他的鋼抓,卻將鋼索纏到樹上去了。

  另一名打手,見狀大驚,急忙下馬,將同伴扶起,跌倒的那名打手哇哇大叫,江南笑道:「你自跌倒,關我屁事,誰叫你抓那大樹,大樹跟你有什麼仇?哼,哼,你罵誰啊!」

  另一名打手較為慎重,止住了同伴,問江南道:「喂,你是哪條線上的朋友?」江南搖頭晃腦的說道:「我從不認識你們,誰跟你有錢銀往來?怎麼說我和你們是錢銀上的朋友?」他裝呆扮傻,故意將「線上」念為「錢上」,胡纏一氣,扯到錢銀上來了。

  那打手沉聲喝道:「你這小子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你知不知道我們是海洋幫王香主的手下?」江南道:「不知道啊。」那打手道:「那你懂不懂江湖規矩?這外路女子來歷不明,王香主要拿她審問,你為什麼攔阻?」江南道:「這倒奇了,香主是什麼東西?是和知府一樣大的大官麼?我可見過不少官兒,就沒聽說有香主這樣的官,更沒聽說過因為來歷不明,就可以將人抓來審問的。」那打手「哼」了一聲,道:「你是哪裡來的混賬東西?」江南道:「我也是外路來的,你們的香主要不要審問?」剛才跌倒的那個打手勃然大怒,招呼他的同伴道:「這小子分明是有意戲弄咱們,不給他吃點苦頭,他也不知道厲害,別和他多說廢話了,併肩子上啊!」

  江南叫道:「你一來就罵我混賬,再來又罵我小子,大丈夫一忍不能再忍,看-巴-掌!」「看巴掌」三字,他用京戲的道白念出,身體隨之晃動,搖曳生姿,逗得在山坡上看熱鬧的孩子都哈哈笑了那兩名大漢可是氣得七竅生煙,一個揮拳擊他面門,一個伸手抓他臂膊,兩個人都沒有沾看,但聽得那「掌」字一出。緊接看披啪兩聲,清脆之極,兩個打手果然都捱了江南的一記耳光。

  那兩個打手敢情是被打得昏了,到了此刻,本來他們已應該知道江南的本領比他們高出何止十倍,也們兀是不知進退,一左一右,沖看江南的影子又是雙拳齊發,江南輕輕將他們的衣角一扯,但聽得「撲通」「撲通」的重拳擊肉之聲,響了好幾下,原來是各自打在同伴身上,昏頭昏腦,都把對方當作敵人,打了七八下才知道。

  江南嘻嘻笑道:「你們自己打傷自己,諸位小朋友都是見證。可怪不得我!」

  那兩條大漢給打得面青唇腫,腰酸骨痛,目瞪口呆。江南道:「你們還豎眉毛、瞪眼睛做什麼?敢情定打得未過癮,還要和我再打一場麼?」驀然他睜眼一瞪,兩名打手嚇得屁滾尿流,慌忙逃走。就在這時,忽聽得一陣哈哈的笑聲!

  江南回頭一看,只見路口一大堆人,個個帶看兵器,江南方自一愕,只道是那個什麼海洋幫的救兵來了,卻見那為首的漢子跨上一步,拱手說道:「少年英俠,可佩可羨!」

  江南從未曾被人這樣捧過,聽他那麼一叫,樂得心花大開,嘻嘻笑道:「我算得什麼俠客,像我們的公子和他的那幾位朋友才是當世的大俠呢!」那漢子側一側頭,好像想什麼事情似的,忽地又對江南拱手說道:「失敬,失敬!你先別說,且待我猜猜你的公子是誰?哈,我猜著了,一定是陳天宇!你的名字叫做江南!」江南樂道:「一點不錯,你怎麼知道的?」那漢子道:「我和你們的公子乃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怎能不知?」頓了一頓,又道:「陳公子那幾位朋友和我們也相識的,其中一位和我們交情最深的叫唐經天。」江南道:「對,對:唐大俠和我們的公子是最要好的了,簡直比兄弟遠親,哈,想不到他也是你們的好朋友,喂,還有一個金世遺你們知道嗎?」

  那個漢子道:「嗯,金世遺?呀,不錯,不錯,見過幾次面的。」江南急忙問道:「你們最後那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那漢子道:「就在念青唐古拉山的山腳,我們去拜會唐經天,剛好在那裡碰到他,後來我們就到江南來了,大約是半年以前的事吧。」江南大喜道:「那麼說,金世遺沒有死呀?」那漢子道:「金世遺年紀雖大了一點,精神還是很好呀,我看他最少還可以再活十年,怎麼會死?」

  江南怔了一怔,心道:「金世遺和我們的公子差不了幾歲,怎麼說他年紀大了?」但他畢竟心地純真,疑雲一起,便即自己開解道:「是了,金世遺最喜變容易貌;他還假扮過大麻瘋呢,裝做一個老頭兒的模樣出現,也不稀奇。可是這一班人自稱是公子的朋友,我卻怎麼一個也不認得?」那漢子似是知道他的心思,嘮嘮叨叨的說道:「那年,陳公子去迎接金本巴瓶,我們曾助他一臂之力,算來有六七年啦!」江南道:「那次可惜公子沒有帶我去,聽說熱鬧極了,四方的奇人異士到了不知多少。原來你們是這樣和我們的公子結交的,怪不得我不認識你們。」仔細一看,那一班人高高矮矮,共有十三個之多,個個都是滿面風塵,瞧那服飾,也像是塞外來的。

  江南的疑心去了一半,那為首的漢子說道:「你不認識我們,我們卻已聽到你的大名了。」

  江南樂得嘻嘻笑道:「是麼?那一定是我們的公子提起的了,他就愛誇讚我。」那漢子道:「不錯,陳公子說你是位最得力的書僮,又聰明,又伶俐,又懂得辦事,真是十全十美:「江南吃他一捧,好像飲了一壺美酒,飄飄然的醉倒雲端,說道:「你們還有未知道的哩,我現在不是書僮了,承蒙公子看得起我,和我結為兄弟:「那漢子連忙拱手說道:「陳二公子,失敬,失敬。」江南樂不可支,道:「你們遠道而來,可有要我效勞之處麼?」他見別人稱他「公子」,他使也學主人的口氣,文縐縐的客套一番。

  那漢子道:「正想請你帶路,陳大公子想必在家。」江南道:「在,在,一定在家,我們是前兩個月才隨老爺辭官歸里的,你們的消息倒很靈通呀!」行在前頭帶路,剛剛跨出一步,忽地想起一事,叫道:「你們且等一等,咦,吹鬍笳的女子哪裡去了?」那些人聽江南一嚷,四下一望,果然不見了那女子,那漢子笑道:「這個女子想必是被嚇破了膽,所以急急忙忙的逃走了。陳二公子要找她麼?這事一點不難,待我們見了大公子之後,替你分頭尋找便是。」江南可覺得有點奇怪,這裡地勢平坦,有一座小山就在後面,若是那女子逃上小山,這一大群人塞在路口,斷無不見之理,若是往前面奔逃,那麼自己目力所及,也該發現,如今竟是蹤影不見了,那就除非是這女子也懂得輕功,趁自己講話這一小段時間,便跑出數里之外,要不然那就難解釋了。

  那班人簇擁看江南往村子裡走,江南本來有點不安,但聽得那班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誇獎他,又樂開了。說道:「你們曾上過念青唐古拉山,見過唐大俠夫婦,那你們知不知道我家公子和唐大俠還是親戚呢!」為首的那漢子道:「是麼?」江南道:「怎麼不是?公子的夫人正是外號冰川天女的唐夫人的侍女。哈。你們可別看輕了侍女,冰川天女是公主身份,它的這位侍女呀也是國中大臣的女兒呢:她不但知書識墨,精通劍術,還有她主人所賜的、冰宮獨有、世上無雙的冰魄神彈呢!」

  江南自小便有愛說話的習慣,在薩迦之時,衙門的差役送他一個綽號,叫做「多嘴的江南」,如今他雖已成年,多嘴的脾氣仍然未改。

  那為首的漢子與同伴們交換了一個眼色,微微笑道:「是麼,那妙極了!」江南一怔,正想問他怎麼是「妙極了」?但一看已到了家門,看門的王公公見江南帶了一大群人來了,好生驚詫,上前來問他,江南嚷道:「快去通報公子,說他在塞外的一群好朋友來了。」他興高采烈,不待陳天宇出來迎接,便自作主張,將那群人帶進家門內院,正跨上台階,忽見陳天宇站在上面,臉上神色,非常奇異!

  那為首的漢子哈哈笑道:「陳公子,你再也想不到咱們會這樣快的來拜訪你吧?」陳天宇怒道:「趙靈君,你意欲何為?」那為首的漢子道:「你有唐經天撐腰,我們敢怎麼樣,只不過想請你也嘗嘗刺穿琵琶骨的滋味罷了:「江南大驚喝道:「原來你們是我家公子的仇人!」飛身躍起,叉那漢子的咽喉,那漢子騰地飛起一腳,江南叫道:「好厲害!」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只聽得「蓬」的一聲,江南的屁股給他結結實實的踢個正看,幸而他剛才轉身得快,要不然給他踢中當胸,焉有命在。

  原來這個趙靈君乃是崆峒派的掌門人,六年之前,他們在西藏的扎倫城外,圍攻武當派的雷震子;恰巧被陳天宇與幽萍碰見,陳天字仗義拔刀,幽萍用冰魄神彈打傷了趙靈君的眼睛,後來唐經天也來相助,一手連發十三支天山神芒,將趙靈君和他的十二個師弟全部打傷,神芒穿過了他他們的琵琶骨,將他們的武功廢掉,逐出西藏。

  本來琵琶骨被穿,縱有良醫,也非得有十年以上的苦功,不得恢復,他們卻機緣湊巧,在一個波斯胡商之處買得千年續斷,又得本派一個功力極高的長老給他們續筋駁骨,並助他們練功還原原,不到五年功夫,他們竟已痊癒,武功更勝從前。

  這一役乃是崆峒派的奇恥大辱,他們自是不能忘懷。傷好之後,便欲報仇,只因唐經天夫婦武功實在太高,他們不敢輕易招惹,於是便揀個較軟的先來欺負,由北而南,找了一年,終於得江南替他們帶路,找到了陳天宇。

  江南爬了起來,陳天宇已經和那一大群人交上了手,但見劍氣縱橫,白刃耀眼,金鐵交鳴之聲聲,震耳欲聾,陳天宇苦守台階,不讓他們攻進。激戰中但聽得「嚓」的一聲,陳天宇刺傷了一個崆峒弟子,緊接看「嗤」的一響,趙靈君也撕裂了陳天宇的上衣。江南悔恨交集,連忙繞過後院,去請救兵。

  陳天宇劍法雖然精妙,但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是被十三個崆峒高手圍攻,片刻之間,他又被趙靈君打了一掌,陳天宇勃然大怒,一劍橫披,趙靈君一閃閃開。這一劍卻削掉了他身後那個師弟的手指,趙靈君趁此時機,進掌一堆,陳天宇立足不穩,另一名崆峒弟子立刻補上一刀,正正砍中他的肩頭,血如泉湧。

  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罵道:「你們這班狗、狗強盜……」話未說完,便咕咚倒地,原來是陳天字的父親陳定基聞聲出視,剛好見看兒子受傷,又急又氣,罵了一聲,精神便支持不住了。

  趙靈君哈哈笑道:「你敢罵我,活該報應。好,將這老賊的琵琶骨也一併穿了!」陳天宇浴血苦戰,遮攔不住,業已有好幾個人從他身邊繞過,奔上台階,陳天宇氣得大罵,那幾個人正是要他生氣,越發放聲大笑。

  忽聽得一聲斥道:「誰敢傷害我的公公!」陡然間寒光耀眼,冷氣彌空,那幾個人嘴巴未曾合攏,笑聲忽然好似凝結一般,原來幽萍來得太快,他們雖然早有防備,但一時之間,措手不及,口中還是各被射進了一顆冰魄神彈,舌頭冷僵,那裡還笑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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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抱恨冰彈御強敵 懺情毒箭插酥胸(2)

  幽萍「砰」的一聲,關上大門,一揚手又是幾枚冰魄神彈,這回趙靈君亦已及時發動,但聽得嗤嗤不絕的暗器破空之聲,接看是炒豆碎裂般的幾聱輕響,但見一團團的寒光冷氣,發散開來,好像撒下了一張霧網。原來趙靈君為了抵禦這種冰宮獨有、世上無雙的冰魄神彈,幾年來精練梅花針暗器,不待這冰魄神彈打到身上,便用梅花針將它挑破了。以趙靈君他們的功力,若被冰彈打中穴道,冷氣攻心,那自是難以抵禦,但若早早將它挑破,雖然那股奇寒之氣,亦足以刺體侵膚。但他們內功已有相當火候,卻可以熬得住了。

  趙靈君一舉奏功,又哈哈笑道:「你還有多少冰彈?要不要向冰川天女討救?」這冰魄神彈乃是冰川天女從冰宮下面的千丈冰窟之中,擷取冰魄精英,凝煉而成,幽淬下山之時,帶有百顆,經過了這麼多年,只剩下二十八顆,剛才又耗了十顆,而今所剩的不到二十顆了。但敵人卻有十三個之多,幽萍心中一凜,想把剩下的冰彈留作最後防身之用。略一遲疑,立即被敵人圍住。

  幽萍嬌叱一聲,早已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此劍非金非鐵,乃是萬年寒玉浸在幽谷寒泉之中所淬??的寒玉劍,雖然比不上冰川天女那把冰魄寒光劍,但揮動之際,也有一股寒光冷氣,隨之而出,若是末練過內功的人,自亦禁受不住。

  幽萍冰劍一展,倏的便是一招「萬里飛霜」,再緊接一招「千山落葉」,這兩招威力奇大,端的好似霜雪紛飛,充滿隆冬肅殺之氣,令人肌膚起粟!趙靈君急忙搶步上前,大袖一拂,湯開了幽萍的冰劍,但陳天宇乘機反攻,亦已與幽萍會合一處了。

  兩夫妻並肩一立,勇氣倍增,展開了冰川劍法,聯劍拒敵,趙靈君這一夥人在迫切之間,竟是攻不上去。但幽萍到底功力尚淺,所倚仗的只是冰魄玉劍,而今冰彈不敢使用,寒玉劍的威力在圍攻之下又不能盡量發揮,時間一久,便漸漸感到有點難於應付。

  陳天宇功力稍深,只是他受傷在先,苦戰多時,亦早已氣喘吁吁,汗如雨下,崆峒派弟子一輪急攻,迫他們退上了兩級石階,幽萍覷準一劍剌出,只差半寸,沒有刺著趙靈君,卻被另十名崆崆峒弟子乘機掃了一掌。幸而幽萍閃避得快,僅僅給他的掌鋒在肩頭沾了一下,但卻因此又被他們攻上了兩級石階。

  趙靈君冷冷說道:「你們願被刺穿琵琶骨還是願被割掉首級?」陳天宇與幽萍對望一眼,兩夫妻心意相通,一瞥之間,便各自從對方的眼光中體會出來,兩人均是想道:「死為連理,又有何懼懼?」心中坦然,拚死拒敵,霎時間,但見寒光砸地,劍氣如虹,竟然把趙靈君這一夥人迫下一級石階。

  兩夫妻雖然同心合力,鼓勇反攻,可惜已是到了強弩之末,沒多久,又被趙靈君他們連連迫退退,而且一連便退了三級石階。

  就在此時,陳天宇忽覺空氣中有縷縷異香,沁人如酒。陳天宇心中一動:「哪裡來的魔鬼花香香?」他在西藏時,曾聽得一位武術異士龍靈矯說過,在喜馬拉雅山的冰谷之中,有一種花名叫阿修羅花,「阿修羅」即是焚語中的「魔鬼」之意,故此又名魔鬼花。尋常人嗅到魔鬼花的香氣,立即昏迷不醒。即算內功有根底的人,久聞花香,也會筋酥骨軟,如醉如癡,多好的武功,也發揮不不出來了。龍靈矯就曾有一次為此花所迷,被尼泊爾武士擒去。

  這時趙靈君他們亦已發覺異狀,冷笑道:「原來陳公子還懂得用江湖上下三流的迷香!但你可看看錯人了,我們豈是懼迷香之輩!」

  話猶末了,忽聽得陳天宇一聲叫道:「快發冰魄神彈!」幽萍反身一躍,跳上三級石階,一抖手將滿握冰彈用天女散花的手法,反射各人的穴道,趙靈君仍然用梅花針去打冰彈,可是冰彈雖然破裂,那寒氣卻陡然間加濃了數倍,趙靈君功力最高,亦自牙關打戰,皮膚如割,幾個功力稍弱的竟自被凍得昏迷地上,趙靈君大吃一驚,不懂他的功力怎的忽然大減。原來他們吸進了魔鬼花香,真氣運轉受阻,此消彼長,自是感到冰彈的寒氣加濃了。

  陳天宇和幽萍曾得冰川天女傳授心法,不畏奇寒之氣,而且他們早有準備,冰彈一發,立即閉了呼吸,搶下石階。運劍急攻。這時趙靈君他們筋麻骨軟,冷得抖個不停,哪裡還能抵擋,霎時間有四五個人中劍倒地,趙靈君亦被削去了兩隻手指。趙靈君急忙指揮撤退。未受傷的和輕傷的各自背起重傷倒地的人,越牆逃跑,陳天宇與幽洋大獲全勝,可是卻勝得糊里糊塗,莫名其妙!

  幽萍插劍歸鞘,揮袖生風,拂散了那陰寒之氣,撕下了一幅衣襟,替丈夫裹傷,說道:「不知是哪位高人,暗中助了咱們一臂之力?嗯,你痛不痛?」陳天宇道:「幸好沒傷著骨頭。咦,那阿修羅花的花香來得真是奇怪!」幽萍正想問什麼是阿修羅花,忽見江南一拐一拐的跳躍出來,滿瞼惶恐之色,叫道:「公子,我誤引你的仇人到家,請公子處罰。」陳天宇眉頭一皺,道:「以後小心一些!快叫家人來打掃庭院:洗乾淨地下的血跡。剛才的事,不要向外面亂說。」

  江南應了一聲,忽然好像僵了一般。走了眼神向看院子的一角望去,這時那股由冰魄神彈發散出來的冷霧已隨風而散,幽萍跟看江南的眼光望去,只見牆角一棵槐樹之下,坐看一個罩看面紗的少女。手上拈著一朵枯萎了的花朵。花朵紅白兩色相間,十分奇特,幽萍從前所住的冰宮之中,什麼奇花異草都有,可就沒有見過這樣的奇花!幽萍心中一動:「莫非這就是阿修羅花?」但見那少女垂首胸臆,頭髮散亂,抖個不停,花瓣一片片的落在地上,似是禁不住那股餘寒,看來快要凍得僵硬了。

  江南呆了一呆,失聲叫道:「就是她,她!吹鬍笳的那位姑娘!」陳天宇「噫」了一聲,幽萍急忙跑去,掏出一顆可以御冰雪奇寒之氣的陽和丸,走到那少女的身邊,柔聲說道:「多謝姐姐幫我們打退了敵人。」心中充滿感激之情,將陽和丸送到她的口邊,正想揭開她的面紗,教她服食。那少女忽然一躍而起。發出一聲裂人心魄的怪笑,驀然間只聽得幽萍慘叫一聲,倒在地上,胸口插看一支黑漆發亮的短箭,箭尾兀自顫動不休!

  這霎時間,陳天宇驚得呆了,只聽得那少女狂笑道:「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永遠得不到了!」

  陳天宇飛身一掠,一招「飛鷹撲兔」,凌空撲下,抓看那少女的肩膊,顫聲喝道:「你,你是誰?為什麼下此毒手?」他惡戰之後,又吸了魔鬼花的香氣,木來就已神疲力倦。這麼用力的一撲,登時肩上的傷口裂開,立足不穩,拖著那個少女一同跌在地上。

  那少女倏的將面紗撕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凝視看陳天宇不作一聲,陳天宇如遇鬼魅,失聲叫道:「你,你是桑璧伊!」那少女忽地狂笑,半晌說道:「不錯,你認得我了,你未婚的妻子來找你了,咱們一同去吧!」

  驀然間又拔出一支短箭,向陳天字的咽喉一插,江南大叫一聲,哪來得及。

  陳天字面如死灰,心中歎道:「冤孽,冤孽!」瞑目以待,忽聽得「波」的一聲,陳天宇睜眼看時,只見那支短箭並非插在自己的咽喉,而是插在那少女的胸口。

  只聽得那少女歎了一口氣,嘶聲說道:「天宇,你好!你不願與我同走,是也不是?好,反正我已把她殺了,就讓你獨自在世上傷心吧。嗯,天宇啊,你讓我再替你結一結鞋帶。」聲音越說越弱,身軀好似一根蘆葦般的折了下來,伏在陳天字的膝下,雙手按著他的長靴。

  這這罩著面紗的少女,正是以前薩迦土司的女兒桑擘伊。陳天字的父親陳定基以前做薩迦宣慰使的時使的時候,被土司威迫,替兒子定下了土司的女兒。這門親事,陳天宇一向是不承認的,他並曾為此逃為此逃婚。後來土司給一個藏族少女芝娜刺死,婚事就不了了之。想不到在陳天宇南歸之後。桑璧伊竟萬里迢迢的來尋覓他。她本來是要將陳天宇也一齊刺死的。臨到下手之際,忽然不忍,又讓他活下來了。陳天宇輕輕將桑璧伊的屍體搬開,一看鞋帶已經松亂,原來西藏的風俗,少女替男子結鞋帶,就是以身相許的意思,以前桑璧伊在土司衙門,曾經替陳天宇結過一次鞋帶,那時陳天宇還未知道這個風俗。桑璧伊對婚約念念不忘,至死也要做他的妻子,在臨死之前,她仍然要再替他結一次鞋帶。

  陳天宇抽出腳來,伸手一探,桑璧伊早已氣絕。在這樣陰慘慘的氣氛中,血液都冷得好似要凝結了,他急急忙忙的跑到妻於身邊,但見幽萍雙目緊閉,面上沒有半點血色。她肩上的衣裳早已被桑璧伊撕裂,肌肉瘀黑一片,陳天宇一看那支毒箭正插在胸口,試想連肩膊手臂都已僵硬,那胸口是人身致命所在,被毒箭插入,焉能不死。陳天宇呆若木雞,乎的拔出劍來了,回轉劍鋒,同自己的咽喉便是一劍,他經歷了兩番情劫,真是不願在這世上獨自傷心了。

  江南正在他的身邊,手急眼快,一腳飛起,將陳天宇的長劍踢飛,叫道:「公子,你看,少奶的頭還會動呢!」陳天宇一看,幽萍的頭髮在地上隨風微拂,神志稍清,心中想道:「不錯我還應該盡力而為。」於是叫江南進內把解毒的膏丹丸散都拿出來,他不敢拔起這支毒箭,只有緊緊的握著妻子雙手,但覺妻子脈如抽絲,雖然微弱之極,好在還未完全斷絕。

  過了一會,江南將各種各樣解毒的藥都出來,陳天宇選了兩種幽萍從冰宮之中帶來的丹散,給她內服外敷,再給她輕輕推拿,阻遏那毒氣的發散,過了好久,幽萍雙眼微啟,口唇開闔,陳天宇將耳朵湊近她的口邊。只聽她低聲說道:「不要難為她!」指的當然是桑璧伊。

  陳天宇一陣難過,道:「她已死了!」幽萍道:「不要恨她,用妻子之禮將她埋葬了吧。我若死了,便請你將我埋在她的墓邊!」

  陳天宇咽淚說道:「不,萍妹你不會死的。」這時屋內人聲如沸,陳天宇心亂如麻,問江南道:「老爺怎麼樣了?」江南道:「被嚇得病倒了。」陳天宇抱起妻子,將她送回臥房,再去探視老父,忙個不了。幸而陳定基只是因為年老體弱,受驚成病,並無大礙。

  陳天宇一連數日,衣不解帶,在病榻旁邊服侍妻子,桑璧伊的毒箭不知是用什麼毒藥淬煉的,其毒無比,雖有冰宮靈藥,也只能阻止傷勢不再擴大,幸好陳天宇得唐經天指點過正宗的內功心法,每日早午晚三個時辰,都以上乘的內功配合冰宮靈藥為她療傷,而幽萍的武功根底又甚堅實,這才一天拖過一天,到了第四天她才能夠略進流體食物,脈息也較前粗了一些,但病情仍是極為危險。

  陳天宇一邊照料父親,一邊要看護妻子,當真是累得心力交疲。這一日幽萍神智稍稍清醒。見陳天宇面色憔悴,幽幽歎道:「累得你這個樣子,真不如我死了還好。冰宮的靈藥也不能解毒,想來不會有哪個醫生醫得好了。這幾年我享盡了福,即使早死也是瞑目的了。」陳天宇道:「別胡思亂想,你死不了!」他雖然說得似有把握,其實乃是安慰病人,心中實無良法。幽萍忽道:「桑璧伊的墓你給她造好了沒有?」陳天宇道:「前兩天我已經叫江南督工修好了。」幽淬道:「她雖然狠毒,卻是一片癡情。你不可虧待她。」陳天宇道:「我已依照你的吩咐,禮葬她了。」幽萍道:「很好,那麼將來我在泉下與她相見,亦可安心。」陳天宇道:「你為了我,不要再說這些令人心碎的話好嗎?有冰宮靈藥,加上你我本身的功力。縱然一時之間不能痊癒,總還可以保得住性命。」幽萍慘笑道:「那你天天對看一個僵臥的病人。你不心煩,我也心煩了!」歇了一歇,又道:「我有沒有和你說過這件事情?昔年唐經天初上冰宮的時候,替我們的公主和幾個貼身侍女都做了一副嵌名的對聯,他給我做的嵌名聯是:「幽谷荒山,月色洗清顏色:萍梗蓮葉,雨聲滴碎荷聲。」想來我當真是只合住在幽谷荒出的,給你帶到這繁華的塵世,反而要累得你他日聽雨碎荷聲,為我傷心一世!「陳天宇傷心欲絕,忽地瞿然一省,破涕為笑,叫道:「對啦,我怎沒有想起?江南,江南!」

  幽萍道:「你想起什麼。」陳天字道:「唐經天,天山雪蓮!幸虧你提起他:天山雪蓮能解百毒,還怕什麼?」幽萍苦笑道:「天山離這兒多遠?」陳天宇道:「快馬來回,最多不過半年。在這半年我悉心替你調治,病情最少不會惡化!」這時江南已經匆匆跑來,在病榻之前垂首侍立,神情惶恐之極。

  陳天宇道:「江南,我求你兩件事情。」江南「哎喲」叫道。士公子你這樣說,當真是要折殺我了。你待我這樣好,有什麼事但管吩咐,水裡火裡,江南決不皺眉!「陳天宇道:「有勞你到冰宮一次,同唐大俠討一朵天山雪蓮回來。」江南因為這次的賊人是他引來的,公子雖然沒有責怪,他卻是內疚於心,無刻安寧,此時聽得陳天宇要他去求取天山雪蓮,知道定是給少奶解毒療傷,不禁大喜道:「公子放心,江南定能給你辦到。」陳天宇道:「山長水遠,一路上你須得小心才好。」

  江南道:「這個自然,路上若碰見響馬截劫,我避得開便避,避不開和他們拚命便是。」陳天宇道:「這個我倒並不擔心。雖說路途不靖,盜賊甚多,但一來你身上沒有值錢的東西;二來你的武功這幾年甚有進境,雖然未足與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抗衡,二三流的人物與一般的向馬賊料想你自己也可以應付了。最要緊的是不可惹事。」江南道:「好啦,我就裝作一點不懂武功,別人打我罵我,我也不還手便是。除非他真的打得我禁受不起。」陳天宇皺皺眉頭,說道:「別人也沒有無緣無故打你罵你的道理。你發願不肯惹事,這個很好。」歇了一歇鄭重說道:「我還要求你一件事情。」江南道:「你吩咐罷,江南無有不依。」陳天宇道:「你要緊記著這兩句話|」頓了一頓,江南急不及待的問道:「什麼話?」陳天宇道:「逢人但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江湖上什麼奸險的小人都有,你愛說話的老毛病可得要改一改。」江南面上一紅,尷尬說道:「到了路上,別人問我兩句,我答一句。別人問我十句,我答兩雙。若然他的道路不對,我就裝聾作啞。決不敢壞了公子的大事。」幽萍聽他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大串,也禁不住在病榻上噗嗤一笑。江南道:「現在尚在家中,我多說幾旬無妨。少夫人你放心,到了路上,我便變了個鋸咀的葫蘆!」陳天宇微笑道:「你對我一片忠誠,我很感激。你早已不是我的書僮,以後不必再叫我做公子了。」江南道:「待我取得天山雪蓮之後,再改稱呼吧。公子,你還有什麼吩咐?」陳天宇道:「只有一件事情,我可以容你在路上打聽,那就是金世遺的消息。」說罷取出了二百兩銀子給他做路費,並且將自己從西藏騎回來的大宛名馬給他做坐騎,送他出了村子,一再叮嚀,這才揮手告別。

  江南一路上緊記看陳天字的吩咐,果然不敢多說半句閒話。他快馬加鞭,每日一清早便動身,天黑了才投宿,五天的時光,便趕了一千多里的路程,心中盤算道:「像這樣的趕法,用不了半年時光,最多四個月便可以回來了。」哪知在第六天使碰到一件意外之事,幾乎令他送了性命。正是:江湖向是多風浪,那可人前強出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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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天旋地轉不知處 柳暗花明遇故人(1)

  這一日江南仍是照往常一樣,一大清早露水未乾便即跨馬登程,馬不停蹄,跑了半天,已是中午時份,烈日當空,他的座騎雖是大宛良駒,口中亦已吐出白沫,江南也感到焦渴不堪,正想找一處陰涼的地方歇歇,路邊恰懊有一座涼亭,涼亭裡還有人賣茶,江南心道:「人縱不果,馬亦累了。我且歇歇再走。」將馬繫好,便進涼亭喝茶。

  這座涼亭乃是磚石建築,甚為寬敞,兩邊還有兩條石柱,紅木欄杆,江南心道:「中原之地到底不同,這座涼亭就要比西藏有錢人家的屋子還好。」賣茶的老頭兒給他泡了一壺香片,江南一喝,嘖嘖讚好,問道:「這是什麼地方?」那老頭道:「這是東平縣的平湖鄉。」江南道:「啊,原來是山東境了,附近有個平湖,是嗎?」那老頭兒道:「這位小哥,你敢情定到過這裡的?」

  江南心頭一動,想道:「原來我已到了她的家鄉。」腦海裡浮出一個少女的影子,那是楊柳青的女兒鄒絳霞,楊柳青那一年帶女兒到回疆和西藏去找唐曉瀾,江南和她在路上結識的,一算已經有五個年頭啦。江南想道:「黃毛丫頭十八變,幾年不見,這小丫頭大約已經長成了一個會怕羞的妞妞了。」鄒絳霞比江南小兩歲,和他相識時還是個頑皮的小姑娘,和他很談得來,臨別之時還會將她家鄉的地址告訴他。

  江南想道:「要不是我身上有事,真該去看一看她。」想向那賣茶的老人探問,但立即又記起了陳天字的囑咐,不敢多問。支支吾吾的和那老頭搭訕了幾旬,便自顧自的低頭喝茶。

  江南愛說閒話已成習貫。忍著不說,十分難受。啜了一口茶,抬起頭來,只見那匹馬還在喘氣,只好無無聊聊的四面張望,打發時光。眼光一瞥,忽見東邊的石柱上有一道刀痕,再一瞧西邊石柱上又有一個掌印,江南奇怪極了,好幾次話到口邊,想問那個賣茶老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每一次都強行忍住,嘴唇開闔,有如患病一般。

  那老頭兒瞧看它的神情,笑嘻嘻的走過來道:「客官,你瞧看這刀痕掌印定然奇怪得很,嗯,那一天呀。真是嚇死我了!」江南心道:「這是他自己要向我說的,可算不得我多嘴嚼舌。」

  於是睜大眼睛看他,靜待他往下續說,卻不料那老頭兒又不說這件事了,卻道:「客官你的茶涼了。要不要我給你再泡一壺?」江南道:「也好。」那老頭兄道:「我就是有個愛說話的老毛病,不管客人愛不受聽,我一扯就扯開了。不過這兩天來的確有許多人問我這件事。」江南忍不住道:「到底是什麼事?你快說呀:「那老頭兒又嘻嘻的笑道:「客官,你的茶涼了!」江南驀然一醒,掏出了一把銅錢道:「茶資先付,慢點再泡不妨。你先說那樁事情!」那賣茶老頭兒道聲:「多謝」,將錢收下,這才慢吞吞的說道:「客官,我看你像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江南記起了陳天宇的吩咐,心中一凜,忙道:「你看錯了,我只是個做小買賣的生意人。」那老頭兒側著頸項瞧了江南一眼,笑道:「那麼算是我走了眼了,好吧,從這條路來往過的人,不管是走江湖的也好,做小買賣的也好,一定聽過這個名字,那是在三十年前咱們東平縣第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江南噗嗤笑道:「三十年前,我還未出世哩!」猛然想起,不可太多說話,連忙「噓」了一聲道:。「喂,閒話少說,你說那樁事情。」那老頭兒笑道:「這不是閒話,我說給你聽,三十年前咱們縣裡有個鼎鼎大名的人物,這個人地做過北五省的武林盟主,名叫、名叫……」江南忍不住接口道:「鐵掌神彈楊仲英。」那老頭兒笑道:「對啦!所以找說你一定聽過這個名字,果然不錯!」手中的大蒲扇搖了一搖,甚為得意。

  江南忍不住又道:「楊仲英早已死了多年,這樁事難道還與他有甚相干?」話說出口,這才想起不妥,自己剛剛說過不是走江湖的人,卻怎會對江湖上的事情這樣熟悉?那老頭兒卻並不挑剔他,往下續道:「就是和鐵掌神彈有關,鐵掌神彈雖然死了,他還有個女兒叫做、叫做——」這回江南拚命忍看,不再搶看說了,那老頭兒想了一想,道:「她叫做楊柳青,可是咱們當然不敢叫她這個名字,她喜歡人家叫地做大小姐,她嫁了人做了媽媽,縣裡的人個個還是叫她做楊大小姐。」

  江南心道:「這位老頭兒囉哩囉唆,說了半天還未說到正題。」他埋怨別人,卻想不起自己也有這個毛病。那老頭兒歇了一歇,繼續說道:「那一天楊大小姐和它的女兒上墳回來,在這涼亭裡喝茶,嗯,我忘記告訴你,這個涼亭就是楊仲英生前捐錢起的。你看用的青磚碧瓦,都是上等材料呢。老漢現在得以在涼亭裡賣茶為生;飲水思源,還真該感謝他。」

  江南聽到楊柳青和它的女兒前幾天在這裡坐過,心頭一跳,催那老頭兒說道:「後來怎麼樣?」那老頭兒道:「她兩母女在這裡和我閒談,說起楊仲英生前的事,楊大小姐還答應再捐一筆錢給我做修整費用。」江南皺眉道:「就是說閒話嗎?」那老頭兄道:「說呀說的,有一個大和尚走了進來,我談得高興,還沒瞧見他是幾時來的呢。後來看到楊大小姐神情不對,這才發現。原來那大和尚就坐在她的面前,賊忐忐的一對眼睛盡瞧著楊大小姐。她女兒道:「媽,這個和尚邪門,你看他那對眼睛。」楊大小姐忽然站了起來,道:「王老頭,我給你這個涼亭留下一點記號!」呼的便是一柄飛刀??「那老頭兒說得有聲有色,江南嚇了一跳,緊張問道:「楊柳青一柄飛刀就把那和尚殺了?」那老頭兒道:「不,她一柄飛刀就在這柱上留下了這一道刀痕。」江南鬆了口氣,心道:「這楊柳青的脾氣真得人驚,誰人若是要了它的女兒,有這樣一位外母,可夠他受的了。」又想道:「她這樣飛刀揚威,當然是給那大和尚瞧瞧厲害的了。」於是再問那老頭兒道:「那大和尚又怎麼樣呢?」

  那老頭兒道:「那大和尚一聲不響,也站了起來,忽然向這面的石柱一掌擊下……」江南叫道:「啊,原來這個掌印就是那和尚留下的!」那老頭兒道:「和尚一掌擊下,這才冷冷向我說道:「我也給你這涼亭添一點記號。」說罷就走。楊大小姐將他喝住……「江南道:「打起來了。」那老頭兄道:「吵起來了。」江南道:「吵些什麼?」那老頭兒道:「他們的話好像連珠炮一樣,好些字眼我聽到了都不曉得是什麼意思。像什麼梁子呀、瓢兒呀、青子呀……不過揣摸那個意思嘛,好像兩人本來就是有仇的。後來楊大小姐說了一句:「我準定依期在家候教便是!」這句話我可聽得清清楚楚。「江南忙道:「你可聽得她說的是什麼時候嗎?」那老頭兄道:「這個可沒有聽清楚。」

  江南心中一動,想道:「照這樣說起來,那和尚定是與她約好日期,要登門挑釁了。糟糕,這和尚的掌印入石三分,看來和尚功力要比楊柳高得多。呀,我去不去助她們母女一臂之力呢?可惜不知道日期。」

  心中正在七上八落,一時想起陳天字的吩咐,一時又想起鄒絳霞和他的交情,正自躊躕莫決,忽聽得腳步聲響,又來了兩個過路的客人,那老頭兒雖然正是說得高興,也只得拋下話頭,去招呼客人。

  這兩個客人腰掛卻刀,一進來就大喇喇的將兩吊銅錢擱下來道:「老頭兒,這是賞給你的茶錢。」出手比江南更為豪闊,那老漢笑得咧開了嘴,說道:「謝大爺厚賞,這怎麼敢當?」先踏進涼亭的那個客人道:「別多話,快收下。我問你,這兩天有什麼陌生人經過沒有?」那老頭兒道:「有一個和尚。」正想再說一遍那樁事情,那客人卻緊接著又問道:「除了和尚還有什麼人?」老頭兒眼睛一??,道:「沒有什麼人。」那客人道:「可有什麼人打聽到楊家去的路沒有?」老頭兒笑道:「咱們縣裡的人誰都知道楊家,何須打聽道路?」那客人「唔」了一聲,道:「泡一壺雨前茶來。」

  這兩人就在江南對面坐下,其中一個道:「我真不明白,咱們的舵主何必這樣小題大做。」江南心中一動「只見那兩個人的眼光也正向看他溜過來,江南忙端起茶碗喝茶。那兩個人見江南只是個毛頭小憋子,而且傻里傻氣的,放下了心,改用江湖切口談話。江南對江湖上的切口也懂得一些,但聽得那個胖的說道:「一個婦道人家,所仗的不過是父親遺下的威名,有何難以對付?咱們的舵主,卻看得那麼嚴重。」那瘦的道:「就因為她父親以前是九五省的武林盟主,到處都有淵源,這幾天來,那婆娘豈有不邀人來助拳之理?老實說,我還替咱們的舵主擔心呢,何必趁這趟渾水?若是給那大和尚連累了,反而是偷鷂不看蝕把米呢!」

  那胖的道:「這你就不知道了,若是打倒了楊家,山東道上,就是咱們的舵主唯我獨尊啦。你知道那大和尚是什麼人嗎?」那瘦的道:「不知道,正想問你。」

  那胖的道:「找也不知道他的法號。不過聽舵主說,這個和尚連唐嘵瀾也要忌憚他幾分,想必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你看他在這柱上留下的掌印,功力多深!」那瘦的道:「雖然如此。要對什鐵掌神彈的後人,可絕不能有絲毫輕敵之心,咱們還是分頭邀人去吧!」

  那兩個漢子,勿匆忙忙的喝了茶,便跨馬走了,一個向東,一個向西。江南這時心意已決,自思自想道:「公子常說,咱們學了武功的人,便該行俠仗義,何況是我的老朋友遇到危難,我江南雖然未必對付得了那個大和尚,但最少也可以助她們一臂之力。」於是也便匆勿的將茶喝了,同賣茶的老頭兒打聽去楊家的路。

  那老頭兒笑道:「我早猜看了,原來你果然是要到楊家助拳去的。」江南道:「你怎能知道?」

  那老頭道:「我看的人也看得多了,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壞人,不是壞人,那還有不幫忙鐵掌神彈的後人之理?老實說,這兩天來已經有不少人向我問路,準備到楊家去助拳呢。我瞧看那兩個傢伙不是好東西,剛才我故意不說。」江南給他一捧,又樂開了,於是給了他一把茶錢,問清楚了道路,便即跨馬登裎。

  道路平坦,江南東張西望,那兩個漢子的背影尚隱約可見。江南跨上馬背,心中想道:「那瘦的好像機靈些,我且去追那胖的。」嚓的一鞭,打得那匹大宛良駒揚蹄疾走,不過一盞茶的時刻,就追到了那個胖的背後,江南大聲叫道:「喂,你剛才在茶亭裡,丟失了東西啦!」

  那漢子勒住了馬,滿面懷疑的道:「我丟失了什麼東西?」江南道:「你瞧,這不是你丟失的荷包,」雙馬並轡,江南握著的拳頭突然張開,倏的向他脅下一抓,這一手「大擒拿手法」是唐經天有一天高興親自教他的,厲害非常,江南見那漢子毫不在意,滿心歡喜,但聽得「嗤」的一聲,江南一抓撕下了那漢子的一幅衣襟,卻未曾將他抓下馬來,說時遲,那時快,那漢子反手一點,江南卻「咕咚」一聲。翻下馬背。那漢子哈哈笑道:「你這小鬼頭在我面前賣弄手腳,當真是魯班門前弄大斧,孔於面前賣文章了——」江南躺在地上,兩眼翻白,哼哼唧唧,那漢子冷笑道:「如此膿包,還居然敢暗算大爺,哼,真是丟人現世:快說實話,是誰派遣你來打探消息的?」江南說話有如蚊叫,那漢子道:「你不過給我點了你的穴道,又不是拆了你的骨,剝了你的反,怎地便痛得說不出話來?你再裝蒜,我就當真把你弄啞,叫你一世不能說話?說大聲點!」江南仍是哼哼唧唧,說話含糊不清。那漢子大怒,跳下馬背,走近江南,便待一手將他抓起。

  那料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江南突然一躍而起,雙指一彈,那漢於做夢也料不到,江南中了他的重手法點穴之後,居然能夠反擊,未曾叫得出聲,便倒下地了。江南大笑道:「你的點穴法比我的差得遠呢!」

  原來江南以前會被崆峒派奇士黃石道人強迫為徒,在他門下學過七天,只學得一樣顛倒穴道的功夫,那漢子的武功本來比江南略勝一籌,偏偏他用到點穴功夫,恰懊被江南施展所長,一下子就將他制住。

  江南睨著他笑道:「你說過的話要不要我給你重覆一遍?是誰差遣你去請人的?快說實話,若有半句不實,我拆你的骨、剝你的皮!」說到後來,聲色俱厲,完全是學那漢子剛才的口吻。

  那漢子氣得發昏,閉嘴不答。江南道:「好,就讓你先嘗嘗我點穴的滋味。待你嘗到夠了,我再給你拆骨剝皮!」那漢子忽覺體內似有無數小蛇亂咬,痛得他死去活來。當真是拆骨剝皮亦不過如是。原來江南這一手點穴法即是金世遺以前教他的,金世遺的點穴法傳自毒龍尊者,獨創一家,在各派點穴手法之中,最為古怪,也最為厲害,共有七種不同的手法,功效各各不同,江南這一手乃是最易學的一種,學的人不必有深湛的功力,可是卻已叫那漢子禁受不起。

  江南看那漢子在地上滾來滾去,甚為不忍,小道:「這廝倒是條硬漢子,他若不說,我只好將他放了。莫不成我還真會拆他的骨剝他的皮麼?」心念方動,忽聽得那漢子叫道:「我願說啦。」江南大喜,衝口說道:「真是膿包!」說出之後又怕他再硬下去,急忙改口說道:「雖是膿包,能屈能伸,也算個大丈夫!」說話前後矛盾。給旁人聽到,定然笑甩牙齒,但那漢子痛得厲害,哪裡還會去取笑他,趕忙說道:「小爹,你快問吧,你問一句,我答一句。」江南道:「誰差遣你去請人的?」那漢於道:「我們的舵主。」江南道:「呸,誰識得你們的舵主?到底姓甚名誰?」那漢子道:「郝達三。」江南「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泰山派的掌門人,那是山東道上二流的角色!」

  其實江南根本就不知道有一個「泰山派」,更不知道郝達三的武功底細,不過,他以前曾聽得陳天宇與蕭青峰談論,說是武林中派別雖多,卻以少林武當兩派人才最多,聲望最高。其次則是峨嵋、青城兩派,除了這四大派之外,天山派弟子雖然不多,但每一代都有傑出的人物,隱隱然有領袖群倫之概。不過因為天山派僻處西陲,對中原武林的糾紛極少參與,故此天山派可說是獨樹一幟,不在四大宗派之列。江南一聽這個泰山派並無名氣,為了表示自己是個熟悉武林情況的大行家,便信口胡謅,罵郝達三是山東道上的二流角色。其實郝達三雖然遠遠不足與少林武當等派的掌門人相比,在山東道上卻的確是個數一數二的人物。

  那漢子見江南如此蔑視他的舵主,當真是氣得七竅生煙,可是被他的點穴法所制,卻是敢怒而不敢言。只聽得江南又問道:「你們邀請了些什麼人?」那漢子道:「我們的舵主交遊廣闊,邀請的人多著哩,我也不全都知道。」江南道:「就你知道的說,」那漢子道:「有白馬杜平、金刀鄧茂、盤龍拐許大猷、震山幫幫主趙鐵漢等等。」這些名字,江南一個都末聽過,「哼」了一聲道:「全是三匹沛的角色!」那漢子道:「你所問的。我都說了,哎喲,你,你——」金世遺教江南的這一手點穴法,被點了穴道之後,時間愈久,便痛得愈為厲害,那漢子禁受不起,額上的汗珠,好像黃豆般大小,一顆顆淌了出來。江南瞧看不忍,說道:「好,最後再問你一件事情,你們與楊家的約會,定在何時?」那漢子道:「就在今晚!」江南嘻嘻一笑,伸手在他背上一拍,那漢子的痛楚立時消失,可是仍然不能動彈,而且連話也說不出了。原來江南只是將那獨門的點穴法解了,卻另外用一般的點穴手法,點了地的麻六和啞穴。江南將他擺佈得服服貼貼之後,毗牙裂齒的笑道:「你好好的睡一覺,待我查清楚了你所說的都是實話之後,再回來放你。」將他提起,一把拋入草堆,還怕給人發現。,再取了一堆乾草,將他蓋得密密實實,這才走了。

  江南一路走一路想道:「好在便是今天晚上,那麼我就為楊柳青母女耽擱一天,也誤不了公子的大事。」他可沒有考慮到若是打敗了又怎麼樣,心中所想的只是那個俏皮的小姑娘。傍晚時分,他到了楊家莊外,但見好大的一座莊院,在山坡上依著山勢建築。楊家背出面湖,山巒起伏,湖平如鏡,風景甚佳,江南小道:「怪不得絳霞這小姑娘長得那麼秀氣。」山路崎嶇,不便策馬登山,好在江南的坐騎乃是久經訓練的大宛良駒,便即將它放了。那馬自在湖濱吃草,江南則在暮色蒼茫之中,悄悄的從側面僻靜之處登山,心中想道:「這小妮子一定想不到我會來給她助拳。哈哈,患難之時,始見朋友,我江南本就是一條漢子!」想到得意之處,自言自語,幾乎要笑出聲來。

  山嵐秀草沒脛,江南正在行走,忽聽得背後有沉重的腳步聲,江南在草堆中一伏,側耳細聽,但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三哥,你怎的會看了人家的道兒,被埋到草堆裡面去了?我真不相信那小子居然有這等功夫。」江南一聽,似是今日在茶亭上所遇的那個瘦長漢予,便在草堆裡偷偷張望出來,只見來的共三人,一個鐵塔般的大漢走在前頭,剛才被他拷問的那個胖漢走在中間,他的同伴,那個瘦長的漢子走在最後。那胖漢滿面通紅,身上還黏看許多草屑,聽他們所說,原來是那個瘦漢子聽到他在草堆裡的呻吟之聲,將他救出來的。至於那個鐵塔般的漢子,大約是瘦漢請來助拳的。

  那胖漢給他的同伴嘲笑,甚是尷尬,半晌說道:「你別看輕了那個小子,那小子是身懷絕技,點穴功夫的神妙,世上只怕再找不到第二個人!」他將江南的武功大大誇張,用意不外替自己解窘。江南一聽可樂開了,心道:「這傢伙還算識貨,我剛才實是不該將他那樣折磨。」那瘦漢道:「這麼說,你竟是心服口服了?」那胖漢道:「技不如人,豈容不服?據我看呀,不但你我不是他的對手,就是咱們的幫主出手,也未必准嬴!他口氣好大,說咱們的幫主也不過是二流角色呢!」那鐵塔般的漢子乃是震山幫的幫主趙鐵漢,他和泰山幫主郝達三是最好的朋友,聽得勃然火起,「哼」了一聲道:「那小子問你邀請什麼人,你提到我的名字沒有?」那胖漢道:「第一個就提你老,他說」呀,我可不敢轉述。「趙鐵漢道:「大約是在罵我吧?是他罵的,與你無關,說吧!」那胖道:「罵倒沒有罵,不過他說你們都僅不過是三四流的角色!」趙鐵漢大怒道:「哼,我若遇見了他,拆他的骨,剝他的皮!」

  忽聽得草叢中有人「咭」的一笑,原來江南聽得那胖漢對他大捧特捧,終於忍耐不住,從心底裡笑出來。那胖漢叫道:「呀,就是這個小子!」

  趙鐵漢大喝道:「好,我且看你是幾流角色?」別看他身體魁梧,跳躍卻是甚為靈活,聲到人到,呼的一聲,便向江南痛擊,江南一個轉身繞步,反手一點,嘻嘻笑道:「你怕不怕我世上無雙的點穴功夫?」笑到一半,便已笑不出來。原來趙鐵漢的外家功夫在北五省數一數二,拳似鐵錘,掌如利斧,那容得江南近身,江南點不中他的穴道,反而給他的掌緣削了一下,痛得有加刀割。那漢子看得陰陽怪氣的笑個不停,那胖漢道:「人家的絕技還未出呢,你看人家能夠和趙幫主拚到三十招,這點能耐,就比你強!」

  江南的武功其實與趙鐵漢相去頗遠,不過,唐經天、金世遺、陳天宇等人,都曾零零碎碎的指點過他一些功夫,雖然不能整套的運用出來,但他所學的都是上乘武功,一鱗半爪,已足以駭人耳目。趙鐵漢初初和他交手,未知他的深淺,又聽得郝幫主的手下人說得他的點穴法那末神奇,心中方有點懼意,但恐為他所敗,落不下台。故此在開頭的十餘廿招,還真不敢和江南搶攻,只仗著剛猛的掌力來防備江南欺身偷襲。

  待到三十招過後,趙鐵漢已試出江南的功力,大為奇怪,心中想道:「這小子的功力只配做我的徒弟,但他那精奇的手法,卻比我的師父還強,這是什麼道理?」這時他已自知立於不敗之地,但也還有點忌憚江南那些古怪而又每招不同的武功,待到再過了三十招,但見江南來來去去都是那麼幾手,不禁啞然失笑,想道:「敢情這小子是從各處偷學來的?」雖然覺得他的來歷奇怪,但已是毫無懼意,當下掌法一變,左手用摔碑手,右手使金剛拳,掌如巨斧開山,拳似鐵錘鑿石,手腳起處,全帶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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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天旋地轉不知處 柳暗花明遇故人(2)

  江南給他迫得透不過氣來,心中暗道:「糟糕,糟糕,這回可洩了底了!」心念未已。趙鐵漢忽地雙臂箕張,向外一展,江南雙掌被封,百忙中用了陳天宇所教的一招「彎弓射虎」,招數是用對了,但功力不夠,哪搬得動趙鐵漢的手臂,只聽得趙鐵漢哈哈一笑:「叫你看我這三流角色的本領!」左臂一壓,登時將江南的雙手圈住,右手一下子便叉住江南的咽喉。那瘦漢子取笑他的同伴道:「喂,怎麼不見他使絕技了。」

  江南頭筋畢露,被他叉住咽喉,連叫也叫不出聲。趙鐵漢冷笑道:「你給我磕三個響頭,叫我一聲老子,我便放你。答不答應?」江南心道:「我只有一個老子,若再叫他老子,這是辱及親娘的事情,萬萬不能答應。」主意打定,一味搖頭,趙鐵漢越叉越緊。江南險險就要氣絕,連搖頭也沒有氣力了,但仍然是滿臉倔強的神色。

  正在性命危急之際,忽見趙鐵漢怪叫一聲,長長的舌頭伸了出來,右手雖然仍叉著江南的咽喉,卻已是鬆弛無力。江南深深吸了口氣,奇怪之極,但見趙鐵漢的舌頭越伸越長,連頭髮也散亂了,好像不是他叉著江南的咽喉,反而是江南叉他的咽喉一樣,那形狀就像個吊死鬼,江南叫道:「喂,你幹什麼,你嚇我我就怕了你麼?」他口說不怕,其實心中十分害怕。那瘦漢只道江南真的使出了絕招,嚇得魂不附體:慌忙和那胖漢一道,拔腳飛奔!

  忽聽得趙鐵漢又是一聲厲叫。雙手一鬆,仆地不起,七竅流血,面如死人:江南叫道:「我的媽呀!」竟然也給嚇得暈倒了!

  江南好像做了一個怪夢,迷迷糊糊中但覺身子輕飄飄的似是懸在半空,眼前出現無數牛頭馬面的幻影,江南想叫卻叫不出聲,心中想道:「糟糕糟糕,一定是吊死鬼勾去了我的魂魄了!」忽然那些幻影又不見了,有一個好似很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說道:「別慌,別慌,今天我叫你做一個名揚四海的英雄!」耳畔風聲呼呼,儼若騰雲駕霧,忽然間又好像從半空中落了下來,一切歸於寂靜。

  江南試試睜開眼睛,「咦,這是什麼地方?」但覺身子好似被夾在兩塊木板之間,不能轉動,卻又有耀眼的燈光從兩面射來,江南走了神。漸漸清醒,奇怪極了,他發現自己竟是蜷曲在一塊匾額的後面。而且似是被人點了麻穴,無法動彈。

  下面是一個寬大的廳堂,擺了幾十張方桌,每張桌子上有兩個酒壺,江南幾乎疑心還在夢中,想道:「難道是閻王爺爺請我赴宴麼。」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媽,今晚的場面可真熱鬧了,有那麼多的人要來嗎?」江南怔了一怔,但見兩個女人走了出來,竟然是楊柳青和她的女兒鄒絳霞。

  江南咬了咬舌頭,很痛,分明不是夢了。那是誰將自己弄到這裡呢?他想呀想的,越想越是糊塗。

  只聽得楊柳青歎口氣道:「你這孩子端的不知天高地厚,今晚乃是鴻門夜宴,你當是去喝喜酒麼?」鄒絳霞問道:「爹爹請了多少人來助拳?」楊柳青道:「請的不少,到的只有十位。」鄒絳霞道:「他們那邊呢?」楊柳青道:「共收到了三十四份拜帖,照江湖上的規矩,來的當是三十四人了。嗯,你點一點席數,是二十四席麼?」鄒絳霞道:「不錯,是二十四席,每席二人,你和爹爹另外一席,那麼不是還空出兩席麼?」楊柳青道:「這兩席是準備有不速之客到來的。」鄒絳霞道:「他們的人數豈不是比咱們多了兩倍有多麼?」楊柳青又歎口氣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若是你外公在世,各路豪傑,即算咱們沒發請帖,只怕他們也會趕來。你瞧那塊匾額!」江南心頭一跳,只當是楊柳青發現了他,只聽得揚柳青績道:「那塊匾額我還記得是你外公六十大壽那天,北五省的一百二十四位英雄聯名給他送匾的,上面題的是武林碩望四個金漆大字,距今剛好是三十年,難道真是如俗話所云,卅年風水輪流轉麼?」原來它是有所感慨,並非發現江南。

  鄒絳霞秀眉一揚,說道:「咱們雖然人寡勢弱,也不應失了外公在世的威名。」楊柳青道:「這個當然,你媽平生幾曾向人認過輸了?」鄒絳霞道:「那個向咱們挑戰的和尚是什麼人?」

  楊柳青道:「那個野和尚,我只知道他的俗家名字叫做郝浩昌,是大力神魔薩天都的徒弟。」

  鄒絳霞道:「大力神魔?這名字好熟,嗯,我聽爹爹說過,他是與外公同一輩的大魔頭,不是早已死了麼?」楊柳青道:「不錯,連他的徒弟,也只死屍了郝浩昌一人了。大力神魔薩天都有一個孿生的哥哥名叫八臂神魔薩天剌,現在也只剩下一個弟子了。」鄒絳霞道:「就是那個也做了和尚的董太清嗎?三十多年之前,他曾被外公打折一條臂膊,那一年咱們去天山找唐叔叔的時候,曾碰見過他。嗯,我明白啦,郝浩昌是為了他的師兄報仇來的。」楊柳青道:「那一年要不是馮琳勸解,我早已把他的眼珠打瞎,哼,董太清自己不敢向我尋仇,郝浩昌卻反而替他向我尋仇來了,真是笑話。」江南心中暗笑:「這位楊姑姑比我還會吹牛!」原來那次楊柳青與童太清在路旁的酒肆相逢,董太清以一條鐵臂斗楊柳青的神彈,江南也曾在場目擊,要不是馮琳及時來到,楊柳青當場就得大大吃虧。江南又想道:「董太清還怎能向你尋仇,除非他從棺材裡爬起來,不,他死時連棺材也沒有*除非他能從冰川裡爬起來。」原來董太清與另一個大魔頭赤神子上喜馬拉雅山的珠穆朗瑪峰找尋仙草,已在冰川裡凍斃了(事見(冰川天女傳))。這件事情是陳天宇告訴江南的,因為那一次上珠峰探險,唐經天與金世遺也曾參與,而且金世遺就是在那一次失蹤的。

  楊柳青母女劫似乎還末知道這件事情。鄒絳霞道:「媽,你忘記啦,馮阿姨當時不是說過,不准董太清再向你尋仇嗎?奇怪,他的師弟怎能不知道馮阿姨的禁令,難道他的師兄沒告訴他?媽,咱們不用怕了,就是這次打輸,馮姨也定會給咱們報仇。」楊柳青道:「霞兒,就算我這次給人家打死,也不許你去求告馮琳,咱們楊家的人,從來不要人憐憫,也從不去哀求人??。」原來楊柳青與馮琳素來不和,馮琳也曾不止一次的拿她開過玩笑,這些事情,楊柳青當然不會說給女兒知道(三十多年之前,楊柳青曾經是唐曉瀾的未婚妻。唐曉瀾卻愛上了馮琳的姐姐馮瑛。故此馮琳常常為了姐姐的原故,將楊柳青捉弄)。

  說到這裡,有一個家丁進來報道:「他們來啦!」楊柳青道:「你話老爺出來迎接客人。」過了一會,只見一個濃眉大眼闊肩膊年約五十左右的漢子和一大群人走了出來,這人正是楊柳青的丈夫鄒錫九,那些人則是來楊家助拳的,鄒錫九贅入楊家為婿,最怕老婆,人雖粗豪,卻是沉默寡言,他只吩咐了家人兩句話:「打開大門,以禮相迎。」一點也不像他的妻子那樣憤憤然見於辭色。大門打開,但見一個大和尚哈哈大笑的踏進門來。

  鄒錫九八說了一個「請」字,楊柳青卻冷冷說道:「多謝大師捧場,今日群賢畢集,端的令蓬蓽生輝。」郝浩昌哈哈笑道:「你們北五省的頭面人物,也差不多都來齊了呀,幸會,幸會!」兩人未曾交手,便先鬥口,楊柳青譏剌他帶來的人多,郝浩昌還了一句,並乘機捧一捧楊柳青這邊的人物,用意是不想和這些人結仇。

  原來郝浩昌這次生事,懷有兩個目的,第一個當然是向楊柳青尋仇。第二個卻是想捧他的堂侄「泰山幫的幫主郝達三做北五省的武林領袖。給楊柳青助拳的這十個人,武功真個高強的並不多,但每一個在武林中都很有聲望,郝達三想做武林領袖,這些人自是不便得罪。和郝浩昌同來的這班人中,有一個披看大紅袈裟的西藏僧人,身材魁偉,足足比普通人高出一個頭有多,郝浩昌向楊柳青夫婦特別介紹道:「這位是西藏的藏靈上人。」藏靈上人合什說道:「久聞賢梁孟大名,今日有緣幸會。」楊柳青和鄒錫九但覺一股大力迫來,緊緊將他們束住,登時頭昏眼黑,連呼吸也幾乎透不過來,就在這剎那間,忽聽得有一聲古怪的笑聲傳來,聲音不高,卻是極其冷峭,尤其在藏靈上人聽來,更為刺耳,只見他面色倏變,那股壓力登時鬆了。這時兩方面相熟識的人正在紛紛招呼,有說有笑,藏靈上人與郝浩昌舉目向人群搜索,卻不知發笑的究竟是誰,藏靈上人不由得想起了一個武林怪傑,心中大是懷疑。

  江南也聽到這個刺耳的笑聲,他的詫異更在眾人之上,這笑聲竟似剛才在迷迷糊糊之中聽到的那個笑聲,又好像以前也曾聽見過的,這是誰呢?驀然間他想起了一個人來,「莫非是金世遺?不錯,金世遺在發怪笑之時。也是像這麼刺耳的!」

  可是江南居高臨下,若得清清楚楚,座中哪裡有金世遺?

  賓主坐定,鄒錫九以主人身份向郝浩昌道:「大師此次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郝浩昌站了起來,卻向楊柳青說:「楊大小姐,我師兄是誰般的,請你直白說來。」楊柳青只道他是要為師兄報那三十年前的斷臂之仇,並不知道董太清已經死了,聞言一愕,道:「我沒有殺你的師兄。」

  郝浩昌笑道:「憑你的能耐,諒也不能殺我的師兄。我問你的是你請誰將他殺死的?」楊柳青怒道:「我若要請人殺他,第一次在西藏見面時便可以將他殺了。」郝浩昌道:「我知道你識得人多,你忌憚我的師兄,若非你詭計相書,就定是你請人殺他,好,不管是誰。總之是你主使,你不招供,這條命債我只有向你索償!」楊柳青拍案怒道:「你要賴我殺人,好吧,你就來吧,誰還怕你不成?」鄒錫九急忙勸道:「有話慢慢好說,賓主初會,咱們且先喝酒三杯!」話猶末了,只聽得有人叫道:「好,我就先敬女主人三杯!」

  說話的是泰山幫的幫主郝達三,他是本地人,在座的人過半數是他邀請來的,故此他的身份屬於賓中之主,由他先出面敬女主人的酒確也應當,不過他敬酒的手法可特別得很,只見他將三杯斟得滿滿的酒。雙指在杯邊一旋,三隻酒杯便接連飛出,成了一個品字形,直向楊柳青面前飛去,杯中的酒半點不溢。要知楊家以「鐵掌神彈」出名,暗器的功夫自有獨特的造詣,郝達三用這種發暗器的手法敬酒,暗中實藏有要和她較量一下的意思。

  楊柳青不慌不忙,也滿滿的斟了三杯,待到郝達三所發的那三隻酒杯,飛到席前數尺之遙,她把三杯酒都擺在掌心,淡淡說道:「我酒量甚淺,三杯酒是決喝不了的,借來還敬了吧!」手掌一翻,三隻斟滿了酒的酒杯倏的飛出,剛好與郝達三飛來的那三杯酒碰個正看,玉杯相擊,發出一陣悅耳的聲音,但見那六隻酒杯分開兩組。每組三隻,三隻飛回郝達三的席上,另外三隻卻飛到大和尚的面前,方向不同,來勢均疾,杯中的酒也是半點不溢。這手法比郝達三的高明多了,他請來助拳的朋友,有好些也禁不住叭起採來!

  郝達三隻好施展接暗器的手法,將三杯酒接過來喝了,那大和尚刮伸出一隻蒲扇般的大手,向空中一招,隨即把手板攤開,但見那三隻斟滿了酒的酒杯,一隻踉看一隻,向他的掌心飛下,就好像他的掌心有一股無形的吸力一般。行家們都看得出來,那三隻酒杯本來是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奔向他的左右太陽穴,和正中的鼻樑的,給他這麼一招,三隻酒杯一隻挨著一隻,剛好在他的掌心擺成了一個品字形,這手功夫與暢柳青的比較,實是各有千秋,楊柳青以發暗器的手法見長,而這大和尚的內功,卻要比陽柳青深得多了!

  郝浩昌將掌心的三杯酒放下,說道:「我的意思與鄒施主的剛好兩樣,把賬算清楚了,這酒才能喝得痛快。女施主。請問我師兄這條命債如何交代?」他這話是衝著楊柳青說的。楊柳青被他苦苦相迫,柳眉一豎,怒道:「我說過不是我殺的,我也不知道是誰殺的,你一定要把你師兄的命債算在我的身上,那還有什麼說的?只有依照江湖的規矩,我先來請教你這位大和尚的功夫。」鄒錫九邀來的一位老英雄鄧乾元說道:「請問大和尚,你師兄被人殺死,這可是確實的麼?是你發現了他的屍體還是別人給你通風報訊的?要知江湖之上,誤傳死訊的事情也是常常有的。」郝浩昌道:「我師兄那年去找楊柳青算賬,給她邀了天山派的人打敗,後來就不知所終了。我師兄的死訊則是黃石道人傳出來的,黃石道人是崆峒名宿,他的話還有假的嗎?我不向她問個明白還問誰人?」江南在匾額後面聽得急極了,他不止一次的在心中嚷道:「你為什麼不去問金世遺?」可惜他嚷不出來。

  鄧乾元只想息事寧人,同那大和尚擺了擺手,繼續說道:「既然你師兄那年曾給天山派的人打敗,那麼你似乎應該先問天山派的掌門人唐曉瀾才對呀!」要知唐曉瀾如今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所住的天山南高峰更不是普通人所能上的,鄧乾元這麼說分明是看準他不敢上天山去問唐曉瀾。郝浩昌看了鄧乾元一眼,道:「這位是」「郝達三道:「這位是鄧乾元鄧老英雄。」郝浩昌道:「鄧老英雄,多謝你苦心相勸。可惜你的說話卻似乎有點本末倒置了。江湖上尋仇索命的事在所常有,照規矩是追究主使的人,哪有不問主人卻先去找他助拳的朋友之理?何況我們這位楊大小姐和唐曉瀾的交情人人知道,又何必捨近就遠,上天山去問唐曉瀾?即算是天山派的人幹的,問這位楊大小姐也是一樣。」楊柳青當年想嫁唐曉瀾而嫁不成,她最忌諱的就是別人提起這件事情,不由得面上通紅,勃然怒道:「你這禿驢胡說八道,無中生有,誰知道你的師兄是怎麼死的?好,你既要來訛詐,就算是我殺的吧!霞兒。取我的彈弓來!」郝浩昌霍然起立,道:「女施主,你嘴裡乾淨一些,咱們鬥技不門口!」其實分明是他先譏剌楊柳青的隱秘,如今卻反過來罵楊柳青的嘴不乾淨,氣得楊柳青七竅生煙,接過彈弓,便待離席。

  正在劍拔弩張之際,忽有一個家丁跑來稟道:「有人要見主母,他還帶了一件禮物,說是要請主母轉交給一位叫做海若大師的。」楊柳青與郝浩昌均是一怔,原來郝浩昌削髮為僧之後,所取的法號便叫做「海若」,他在師父大力神魔死了之後,隱居了將近三十年,最近得了師兄的死訊才下山尋仇,他做和尚的事情已是少人知道,「海若」這個法號知道的更是少之又少了。兩人都以為是對方邀來助拳的人,楊柳青怒氣未息,立即吩咐道:「管他來多少人,咱們楊家都能款待,帶他上來!」那家丁有點奇怪,稟道:「來的只是一個人呀。」楊柳青喝道:「聽到沒有?帶他上來!」

  過了片刻,那家丁帶了一個人上來,楊柳青說道:「呀,王老頭,原來是你。」江南認得他就是在涼亭賣茶的那個老頭兒,心道:「這老傢伙像我一樣愛管閒事,想必是找個藉口來瞧熱鬧來了。要不,怎麼單單揀別人比武的時候,前來送禮呢。」但見那老頭兒抱看一個長方形的鐵匣,匣上貼有一張白紙,寫的是「煩交海若大師親啟。」郝浩昌在那間涼亭裡喝過茶,認得這個王老頭,詫異之極,立刻把那鐵匣搶了過來,說道:「我便是海若和尚。」將那鐵匣搖了一搖,裡面好似藏有鐵器之類的東西,噹噹作響,郝浩昌遲疑了好一會子,竟自不敢打開。

  藏靈上人道:「讓我看看是什麼禮物?」將鐵匣從郝浩昌的手中接過,他自恃武功,自忖即算匣中藏有暗箭,也傷不了他,當下暗運金剛指力,將鐵蓋揭開,但見匣中藏的竟是一條黑黝黝的手臂。郝浩昌猛地尖叫一聲,將那條手臂取出,在桌上一敲,發出噹的一聲金屬聲響,竟將桌子敲去了一角,原來是一條鐵臂。

  郝浩昌哭道:「師兄,你果然是給人害了!」原來他的師兄董太清自從在三十多年之前,被楊柳青的父親打斷了一條手臂,他是裝上了鐵臂,練好了鐵臂神功之後。才去找楊柳青報仇的。郝浩昌當然認得他師兄這條鐵臂。

  藏靈上人道:「咦,這條鐵臂上好像還刻有字呢!」郝浩昌將鐵臂拿來細看,上面果然有八個大字,寫的是:「死於冰川。與人無尤。」後面還有兩行小字,說董太清上珠穆朗瑪峰求取仙草,在冰川凍斃的事情。年月日時,與誰同行等等,都寫得很清楚。但卻沒有署名。

  郝浩昌驚疑不已,抓著那賣茶的老頭兒問道:「這鐵匣子是誰托你送來的?」

  那老頭兄道:「是小三子。」郝浩昌道:「小三子是什麼人?」那老頭兒道:「小三子麼?嗯,他是我隔鄰看牛的那個娃娃。」鄒絳霞忍不看「咭」的一聲笑出來。

  郝浩昌怒道:「你開什麼玩笑?」那老頭兒叫道:「冤哉枉也,我王老漢生平未說過一句假話,不信你問問咱們的楊大小姐。」郝浩昌道:「這鐵匣子當真是那個看牛的娃娃送來的!」那老頭兄道:「千真萬確是我從他的手中接過來的。」藏靈上人道:「你有沒有問明是誰托他帶來的嗎?」那老頭兒道:「他自己說啦。是路上的一個叫化子請他送來的」「藏靈上人面色一變,道:「叫化子也會送禮?」那老頭兒道:「嗯,聽小三子道,這叫化還闊得很呢,賞給他的力錢就是一錠銀子。」

  郝浩昌心中一凜,想道:「難道是丐幫的幫主出來與我作對?」急忙問道:「是不是一個老叫化,穿的是一件用許多不同顏色的碎布所縫的百衲衣?」那老頭兒道:「不,聽小三子說,是一位唇紅齒白的小叫化,小三子還很奇怪的對我說,那小叫化的相貌看來比咱們東平縣首戶張百萬的少爺還要齊整,卻怎麼做了乞丐呢?」

  江南躲在匾額後面,聽到這樣,又驚又喜,心中想道:「這一定是金世遺了!哈哈,金世遺一來,你這個大和尚若不知進退,必定倒霉!」

  郝浩昌聽得不是丐幫幫主,放下了心,正想說話,忽見藏靈上人面色有異,似乎有點怯意,這位藏靈上人乃是西藏密宗的第一高手,今年七十多歲,望之卻如五十許人,算起輩份還是同郝浩昌的師父一輩的。郝浩昌特地將他請來,倚作靠山,見他似露怯意,不禁大奇,想道:「難道藏靈上人還能懼怕一個小叫化不成?」正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此中奧妙沒人知。

  欲知後事如何?請轉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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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野鶴閒雲無覓處 雪泥鴻爪未留痕(1)

  郝浩昌見藏靈上人將這條鐵臂翻來覆去看個不休,忍不住問道:「大師可看出有什麼破綻麼?」藏靈上人道:「這幾年來的確未聽人說過赤神子的消息,敢情真的是在冰川裡凍死了?」那條鐵臂上寫明董太清是「死於冰川,與人無尤。」而且指出他是與赤神子同行,一同在冰川裡凍斃的。藏靈上人而今提出赤神子來作為旁證,言下之意,竟是相信董太清乃是死於冰川的了。郝浩昌連忙說道:「此事荒誕不經,似乎未可深信。而且是誰將這個鐵匣子送來,也古怪到極,倘非查得水落石出,豈可便善罷甘休?」藏靈上人沉吟不語,好像那條鐵臂裡當真是藏看什麼怪異似的,只是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

  楊柳青也認得董太清這條鐵臂,心中方是甚為詫異,她見郝浩昌與藏靈上人竊竊私議,說個不停,正想說話,忽聽得泰山幫的幫主郝達山大叫道:「董太清的事情或者是一時難明,但今日所發生的兩樁事情,你們楊家總不能逃脫關係了吧?」

  楊柳青怔了一怔,道:「什麼事情?」郝達三怒道:「我尚未赴約,你們的人為什麼就先把我的徒弟毆辱?」楊柳青道:「那有這樣的事?」郝達三招手說道:「韓超,你出來。」江南一看,原來就是那個被他打了一頓的胖漢,只見他面目青腫,衣服的泥污草屑都還未弄乾淨,楊柳青道:「奇怪,你的徒弟被人打傷。關我什麼事?」郝達三怒道:「難道是我打他的不成?」楊柳青也發了氣,正待反唇相稽,上座的那個老英雄鄧乾元志在息事寧人,忙勸解道:「問清楚了,再議如何處置也還不遲。你說有兩樁事情,這是一樁,還有一樁呢?」盤龍拐許大猷霍地起立,怒氣沖沖的搶看說道:「在座的都是武林俊彥,請問雙方約期比武,有沒有在事先就將對方助拳的人暗算,甚至將他殺了的道理?」此言一出,群情聳動,紛紛問道:「是誰給暗殺了?」許大猷怒叫道:「是震山幫的幫主趙鐵漢給他們的人暗算了,呀,趙大哥死得好慘,他是被活生生的扼死的!」許大猷與趙鐵漢是生死之交,動了真情,雙眼火紅,聲淚俱下。似乎恨不得要撲上去將楊柳青撕成兩片似的。

  鄧乾元忙站出來攔道:「趙幫主給什麼人殺的,可有人目擊?」郝達三那徒弟叫道:「殺死趙幫主的人也就是將我毆辱的那個人。」鄧乾元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那胖漢道:「是一個小廝,大約還不滿二十歲。」鄧乾元道:「你看清楚,他在這裡沒有?「那胖漢道:「沒有。」江南躲在匾額背後暗笑:「瞎了眼的東西,你小爹分明在這裡呢!」他一面暗笑,卻也有點驚慌,想不到趙鐵漢果真被那個神秘人物扼殺了,事情將弄得越發不可收拾,只不知那個神秘人物究竟是不是金世遺?

  鄧乾元道:「既然不在這裡,那就未必是楊家邀來的人。」許大猷叫道:「他暗害了趙幫主還敢露面麼?我只問這賊婆娘賠命!」楊柳青大怒道:「豈有此理,你罵誰?」鄒錫九連忙跟著跳出來,許大猷提起鐵拐,呼的一拐就向楊柳青掃去,鄧乾元急忙提椅子替她一檔,一聲巨響,那張椅子登時被破開兩邊,餘勢末衰,鐵拐險險打中鄧乾元的額角,這時鄒錫九也動了火了,「砰」的便是一拳照面擊出,鄒錫九是五行拳的嫡傳弟子,這一拳名為「沖天炮」。剛猛之極,許大猷的鐵拐也不及撤回,慌忙閃避,饒他閃得快,肩頭上還是給鄒錫九重重的擊了一拳,蹌蹌踉踉的倒退幾步,幾乎跌翻。許大猷大喝道:「我與你拚了:「鐵拐掄圓,呼呼猛掃,附近那幾席的客人紛紛避開,鄒錫九沉聲不響,接了幾招,突然化拳為掌,使出一招」鐵抓「功夫,硬搶許大猷這根仗以成名的」盤龍拐「。眼見他一抓便要抓著許大猷的手腕,忽地一股勁風,迎面擊來,原來是震山幫的副幫主崔宏發出了一枚金錢鏢,鄒絳霞提看彈弓,正自躍躍欲試,見有人暗算她的父親,如何忍得,立即一支弓弦,將三枚彈子打出,第一枚彈子將金錢鏢打落,第二枚彈子打中了許大猷額角,血流如注,第三枚彈子打那崔宏,因為距離過遠,給崔宏避開,卻把鄰席的一壺熱酒打翻,酒花飛濺,席上坐著的,一個是白馬杜平,一個是金刀鄧茂,都是郝達三邀來助拳的人,被滾熱的黃酒濺得滿頭滿面,都不禁發了怒氣,大聲喝罵,搶上場來。鄧乾元喝道:「這成什麼體統?要比武嘛也該照規矩來,學市井之徒來群毆亂打麼?」他眼見調解不成,只有暫時澄清這紛亂的局面。

  許大猷道:「好,大家不要打岔,我要為趙幫主報仇,鄒莊主要維護他的婆娘,就讓我與那莊主先分個勝負吧!」鄒絳霞道:「你這廝不配和爹爹比武,讓姑娘來教訓教訓你。」許大猷給她打傷額角,只因它是個小輩,未便向她挑戰,不料她卻先行出頭,許大猷怒道:「好呀,你們兩父女一齊上吧!」鄒絳霞冷笑道:「你要不要先裹好額角的傷?」這話乃是譏剌他剛受了傷還要口出大言,鄒錫九自忖自己是主人身份,許大猷雖乃一幫幫主,究非對方首要的人物,自是不應貶低身份和他正式比試,但又怕女兒打不過,正自躊躇,震山幫的副幫主崔宏站出來道:「割雞焉用牛刀,待我替許大哥教訓這小丫頭吧。」許大猷見鄒錫九已退了下去,也只好讓出場子由得崔宏與鄒絳霞動手。崔宏使的是一對判官筆,鄒絳霞用的卻是一把鐵弓。鄒絳霞道:「你是客人,我先讓你三招!」

  鄒絳霞自幼受父母的薰陶,小小的年紀,居然也知道要保持武林世家的風範,照足江湖的規矩,在正式比試時,主家先讓客人三招。她說得甚是認真,座上群豪瞧看她那副帶看稚氣的神情,竟然沒有一個人取笑她。

  崔宏在綠林道上是一個有頭面的人物,哪有要一個女孩子讓他三招之理?偏偏鄒絳霞抬出了江湖規矩,卻又叫他不能不領這個人情,當下一聲冷笑道:「好呀,那麼三招之後,你們就準備換人吧。」言下之意,他在三招之內,必定可以把鄒絳霞擊倒無疑。

  鄒絳霞將鐵弓當胸一立,板看瞼兒說道:「閒話少說,但待賜招!」崔宏一聲冷笑,雙筆一分,雙點她左右兩脅的「期門穴」,鄒絳霞溜滑得很,身軀一矮,趁看他雙筆分開之際,倏的便從他的手底溜過,崔宏「哼」了一聲,小道:「原來你還會點小巧的功夫。」輕敵之心仍然未去,雙筆一分,招式未變,立刻便反圈過去,鄒絳霞精靈之極,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招,突然向他面上一吹,楊家世傳的暗器,人已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崔宏只道它是使出梅花針之類的微細暗器,心中一凜,不由自主的退步閃身。鄒絳霞本來無法避過他這一招的,趁此時機,卻輕輕易易的便跳出了圈子。崔宏大怒道:「小丫頭你使的什麼詭計?」鄒絳霞格格笑道:「我說過不還手的,我還手了麼?」她只是動口,確然沒有動手,崔宏奈她不何,氣往上湧,第三招驀然使出殺手,左筆往外一繃,右筆按著待發,料她要跳起閃避,那麼右手的判官筆立刻可以點中他的「湧泉穴」。

  那知鄒絳霞竟是十分膽大,她不往上跳,卻忽地向地上一伏,將鐵弓稍稍推出,崔宏一筆敲下,剛好碰著她的鐵弓,噹的一聲,鄒絳霞趁勢滾出幾步,崔宏右手的判官筆剛要變式,鄧乾元大聲叫道:「三招已滿,鄒姑娘你可以不必再讓了!」

  崔宏這一招本來是雙筆連環點出,一招分為兩式的,但他左手判官筆那一式已給鄒絳霞擋開,雖然右手這一式未發,但鄧乾元當他已是一招,崔宏以大壓小,怎好意思向眾人辨明那只是半招。只好硬生生的把右手那支判官筆撤了回來,眼睜睜的看看鄒絳霞從容起立,傲然笑道:「不必換人,還是我和你再比下去吧。」

  崔宏強抑怒氣,按看雙筆喝道:「進招!」話聲未停,鄒絳霞鐵弓一拉,弓弦疾割他的脈門,這「金弓十八招」的手法,是她外公楊仲英的秘傳絕技,所用的招數。都是江湖上未見過的,崔宏的真實本領雖然比鄒絳霞高出好多,驟然之間,也給她一陣亂打,打得手忙腳亂。江南在上面望下來,開心極了,就可惜喝不出採來。

  不過「金弓十八打」的手法雖然奇妙,鄒絳霞功力末夠,時間一久,終究吃虧。到了五十招過後,鄒絳霞的招數漸漸被崔宏的一雙判官筆封住,鄒絳霞見情勢不好,施展騰挪閃展的功夫,接了幾招,突然以退為進,鐵弓摟頭一打,倏的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翻出去,曳開彈弓便打,楊家的神彈絕技,果然名不虛傳,彈子打出,都是奔向人身的要害穴道,幸而崔宏本身也是打穴的能手,一見彈子打出,便立即知道它打的什麼穴道,或用鐵筆磕飛,或者飄身閃過,鄒絳霞雖然越打越凶,仍是傷不了他,不過崔宏的攻勢卻也因此受阻了。

  兩人在大廳裡相鬥,四邊都是桌子,中間騰出來的不過兩丈方圓之地;崔宏緊追不捨,鄒絳霞只能在一個小圈子內與他周旋,有時給他追到背後,來不及曳弓發彈,便只能回身接他幾招,這樣約又游鬥了半個時辰,鄒絳霞的彈子已將要用完了。

  江南躲在匾額之後,有好幾次彈子碰看匾額「卜卜」作聲,嚇得江南的心頭也跟看「卜卜」跳響,生怕被人發現了他,他手腳不能動彈,定然要給郝達三這些人痛打一場了。幸虧在傷的人都在全神貫注,防備給彈丸誤傷,沒有人會想到匾額後面還藏有一個江南。

  座上的高手甚多,彈子飛到那個方向,都有人接住。郝浩昌更是有意賣弄本領,手持筷子,一見有彈子飛來,立即便將它挾下,一顆顆的排列在桌子上。

  鄧乾元見鄒絳霞形勢漸危,出聲說道:「兩位相鬥已過了一百招,不如讓給第二個人吧!」崔宏默不作聲,鄒絳霞只記著母親的吩咐:「不可損了楊家的威名。」見敵人不作聲,她也不肯見好即收,仍然密密的發出彈子,繼續和崔宏游鬥。

  彈子越打越少,鄒絳霞忽地發覺只剩下兩顆了,心中一慌,腳步稍慢,崔宏如影隨形追到後,面,鄒絳霞急中生智,滑出幾步,反手一彈,取崔宏的「陽白穴」,崔宏舉筆一撥,第二枚彈子跟看飛來,崔宏聽聲辨器,知道她打的是「太陽穴」,急忙把頭一歪,卻不料鄒絳霞有意使刁,這枚彈子看似打「太陽穴」,發出之際,她手指微徵一頭,彈子射到,方位差了少許,崔宏把頭一偏,額角恰恰給她打中,瘀黑了好大一塊。鄧乾元叫道:「現在可以住手了吧?」崔宏大怒道:「我尚堪一戰,難道就要判我作輸了麼?」按照規矩,雙方比武,難免有人先要受傷,只要這個人尚有反擊之力,他不肯認輸,旁人便沒有理由要他停止。鄒絳霞一彈得手,膽氣陡壯,亢聲說道:「好,你不肯認輸,再打便是。」鄒錫九不禁搖頭,為女兒暗暗怛心。

  鄒絳霞只道崔宏中了她一顆彈子,威風已折,不足為懼。那知崔宏受傷之後,猛如怒獅,越戰越勇,一雙判官筆疾如暴風驟雨,轉眼之間,已把鄒絳霞前後左右的退路完全封住。鄒絳霞仗著輕巧的身法,騰挪閃展,暫時還未受傷,但圈子越縮越小,要想突圍出去,已是萬萬不能。

  楊柳青十分著急,想叫女兒認輸,卻又不便出口,想出去將女兒替回,對方只是二流角色,自己出去又怕被人譏笑。眼見女兒屢遇險招,急得楊柳青似熱鍋上的螞蟻,端的是坐立不安。

  但還有一個比楊柳青更要看急的人,這人乃是江南。他不住的在心裡叫道:「糟糕,糟糕,可惜我不能下去幫她!」下面越鬥越緊,崔宏用了一招「長虹貫日」,左手的判官筆定住鄒絳霞的鐵弓,右手的判官筆立即從弓弦的半月圈中疾穿而進,鄒絳霞的鐵弓不能移動,眼睜睜的看看對方那枝判官筆就要點到面門!

  江南正自著急無比,忽地頸項好似被人吹了一口涼氣,江南驀地一聲怪叫,從樑上跌了下來,這剎那間,他忽然覺得穴道暢通,舒適無比,比平時還更心靈手巧,他剛好跌落崔宏的頭上,用力一??,崔宏痛得呱呱大叫,登時矮了半截,尚未來得及還擊,江南信手一點,已點中了他頸後的「天柱穴」。崔宏的兩枝判官筆脫手扔開,軟綿綿的癱倒地上。

  江南這一跌下,全場板動。鄒絳霞認得他是江南,奇怪極了,問道:「咦,你是怎麼來的?」

  江南嘻嘻笑道:「以前我不是和你說過嗎,你有什麼事情,找我好了!如今你和人打架,我心血來潮,當然要趕來幫你!」接看伸伸舌頭,扮了一個鬼臉。鄒絳霞掩嘴笑道:「你真是一個怪人,更是一個妙人!」江南心裡知道,「怪人」不是他,是那個暗中將他送到這裡來而又突然給他解開穴道的人,江南自己也不明白,那個人究竟是怎麼樣給他解開穴道的?更奇怪全場幾十對眼睛。

  竟也似沒有一個人發現。那個「怪人」藏在那裡?他是不是金世遺呢?

  一雙小兒女久別重逢,竟自就在場中喁喁細語起來,郝達三這邊的人已在紛紛怒罵,那個胖漢子叫道:「就是這廝,他,他就是扼殺了趙幫主的那個人。」許大猷怒吼一聲,提起盤龍鐵拐越眾而出,又有人叫道:「捉住他,問是誰指使他的?」「為什麼來搗亂場面?」江南一俯身將崔宏提起,擲了出去,叫道:「小爹是助拳來的,這廝禁不住我指頭一點。怪得了誰?好呀,你們想一齊來與我打架嗎?一齊上來,我也不怕!」其實他是怕的,不過鄒絳霞在他身邊。他把心一橫,想道:「最多給也們痛打一頓,且落得個好漢的名聲!」

  那班人見他神態滑稽古怪,滿不在乎的樣子,心中都在暗暗嘀咕,不知道他是什麼來歷。但見江南只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聽他那麼一喊,誰也不好意思擁上去和他動手,只剩下一個許大猷未肯退回。

  郝達三將信將疑,瞪看眼睛問徒弟道:「呸,就是這個小子將你揍了一頓麼?」那個胖漢子生怕師父罵他膿包,連忙辯道:「趙幫主也只是幾下子便被他扼死了呢,他呀,他的點穴功夫神妙無比!」江南聽在耳中,樂在心中,朝看他拱一拱手,說道:「多謝你老哥屢次捧場,下次你沖犯了我,我不打你便是。」

  許大猷勃然大怒,喝道:「你為什麼暗殺了我的趙大哥?」江南本來想說明趙鐵漢不是他殺死的,但心中一想:「那個怪人,不管他是金世遺也好。不是金世遺也好,總之他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怎好將他招供出來?不如我就認了是兇手吧!」

  於是期然說道:「喂,你的話說得含混不清,趙鐵漢是和我正正式式的比武,給我一個重手扼死的。怎能說是暗害,誰叫他技不如人?」

  許大猷怒道:「你好大的本領?好,我就與你照武林規矩,單打獨鬥,一決死生,在場諸位英雄,我可不是以大壓小,為的只是要為趙幫主報那慘死之仇!」他不說「一決雌雄」而說「一決死生」,顯然是在存心要取江南的性命。

  鄒絳霞知道這個許大猷乃是山東綠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武功比那個崔宏高出不知多少,甚為江南著急,正想請她父親出頭,江南即已笑嘻嘻的說道:「開飯店的不怕大肚皮,來幫拳的還怕打架麼?好!你老貴姓?我領教便是!」

  在他們兩人罵戰的時候,郝達三邀來的那班人正在圍看那個胖漢子,打聽江南扼死趙鐵漢的經過,那胖漢子口講指劃,特別強調江南那兩句話,說他們只是山東道上三四流的角色,激得那班人怒氣衝天,嘩嘩大叫。

  許大猷也聽到了胖漢子那些話了,正要喝江南「進招!」豈知江南卻斯斯文文的問了他一聲:「你老貴姓?」許大猷只好強按怒氣,大聲說道:「我姓許,叫許大猷,你記住了,到閻羅王那裡去告我吧。快點亮出兵器領死。」

  江南動身之時,陳天宇怕他帶看長劍礙眼,只給他一柄護身的匕首,江南一看許大猷那把盤龍鐵拐又長又大,想必沉重無比,不如樂得大方,不用兵器,聽得許大猷把話說完,立刻笑道:「我未碰到真正對手,從來不用兵器。喂,你也記住了,我叫江南,杏花春雨江南的」江南「,我不會將你打死,留下這個名字,好讓你將來尋我報仇!」江南說話本來不會那麼文雅,「杏花春雨江南」這句話乃是他從陳天宇那兒轉來,故意在此掉文的。許大猷給他氣得七竅生煙,怒喝一聲:「那是你自己我死!」呼的一拐,立即迎頭打下!

  江南失聲叫道:「媽呀,你想要我的命麼?」邊叫邊跳,許大猷一拐打下,竟然沒有打看。原來江南這一巧妙的身法,乃是從他主人那兒偷學來的。陳天宇兩夫妻時常練習冰川劍法,冰川劍法變化精徵,江南縱然有心偷學,也不解其中奧妙,不過冰川劍法最講究輕靈翔動,避實就虛,江南沒有學到劍法,卻學到幾式閃避對方攻擊的身法,許大猷的鐵拐又是當頭打下,勁道雖猛,卻是最易閃開,江南有意賣弄功夫,待他的鐵拐離頭頂不到三寸,這才一個旋身,點一點頭,便鑽出去了,他衝著許大猷點頭之時,還咧著嘴作怪瞼呢!

  郝達三邀來的這班人雖是痛恨江南,但見他這副滑稽的神情,卻也不禁哄堂大笑。郝達三卻是心中一凜,想道:「這小子身法不俗,難道他真的是身懷絕技,有心來與我搗亂麼?」

  許大猷一拐不中,聽得哄堂大笑,氣得面紅耳赤,即將盤龍拐法展開,越打越狠,越打越急,江南所會的不過是幾式趨避對方攻擊的身法,哪裡能夠抵擋?幸虧他還有些小聰明,隨機應變,居然在絕險的情況之下,又避過了幾招,旁人不知,遠道他果然高明,竟然將許大猷戲弄,站在楊柳青這邊的人都給他喝起采來!

  許大猷的鐵拐展開,宛如狂風暴雨,越來越猛,在喝采聲中,他也驀的喝一聲,鐵拐掄圓,端的似一條虹龍,凌空撲下,將廳中騰出的那兩丈方圓之地,完全籠罩在他的杖影之下!江南饒是大膽,亦自慌了手腳,心中叫道:「糟糕,糟糕!這回真個是要了我的命了!」就在這時,許大猷的手碗忽然似給螞蟻釘了一口似的,微微一痛,鐵拐稍稍格歪,江南正自暗叫「糟糕」,忽見那根鐵拐貼著他的肩頭掃過,對方也好似立足不穩的樣子,身子向他傾來,江南福至心靈,未暇思索,信手便是一點,恰懊戳中許大猷胸口的「璇璣穴」,「咕咚」一聲,許大猷那高大的身軀,便似一根木頭般的倒了下去。他心知肚明,情知是受了別人的暗算,卻已說不出話來。

  許大猷的朋友急忙將他拖回,替他解穴,怎知江南這一點手法,乃是金世遺所授的獨門點穴法,別人哪裡曉解?郝達三的眼光算是銳利了,他看到了許大猷被點的部位乃是胸口的「璇璣穴」,便在相應的穴道上施解,不替他解穴猶自罷了,一替他解穴,許大猷臉上的神情卻越來越痛苦,沁出的汗珠,都觸手冰涼。郝達三大驚,急忙住手,江南嘻嘻笑道:「我說過不要他的性命的,過了十二個時辰,他的穴道自解,你慌什麼?不過你若胡亂替他解穴,把他弄死了,可休要怪我!」郝達三大怒,便要出去與他相鬥,卻有一個人先跳出來。

  江南一看,只見來的是個書生,唇紅齒白,一表人材。手中拿看一把摺扇,含笑說道:「小兄弟,你的點穴手法確是不俗,待我來領教領教。」江南見他溫文儒雅,先自有了好感,急忙抱拳說道:「不敢,不敢!我江南學的只是幾手粗淺功夫,還望相公你不吝指教。」他一點也不知道,這個人看來一表斯文,其實卻是個有名的心狠手辣的採花大盜,名叫杜平,他的扇子點穴功夫,在北五省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剛才看了一場,見江南的點穴法雖然有點古怪,但出手不快,自忖可以贏得江南,他是有心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準備在群雄之前大顯神通,便用江南最擅長的點穴功夫來制江南的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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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1:25: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 野鶴閒雲無覓處 雪泥鴻爪未留痕(2)

  楊柳青這邊有一位老英雄,名叫郭從龍,嫉惡如仇,平生最恨採花的淫賊,一見杜平出場,勃然大怒,跳起來道:「這種下流的淫賊怎可以讓他混在這兒?」杜平笑道:「郭老爹子,我可沒有偷到你的閨女,你無謂發這樣大的脾氣啊!」郭從龍「碰」的一聲,拍了一下桌子,鬚眉俱張,大聲喝道:「小兄弟你暫且讓開,待我來教訓教訓這個淫賊!」杜平道:「這位兄弟已答應與我過招,郭老爹子,你是懂得規矩的人,別攪亂這個場子好麼?下一場我准向你領教便是!」江南聽說,杜平是個淫賊,吃了一驚。心道:「此人好眉好貌,卻怎的是個壞蛋?怪不得公子常說不可以貌取人。」

  杜平雖然暫時用說話將郭從龍壓住,也還真有點害怕引起公憤。他知道郝達三這邊的人想把江南拿下,好為趙鐵漢和許大猷報仇,心中想道:「我且先把這小子打倒,也好博得他們的好感。那老匹夫的鐵砂掌雖然霸道,諒也贏不了我。」主意打定,生怕江南退場,立刻將扇子在手背一敲,躬腰笑道:「小兄弟,你進招呀!」

  江南見他彬彬有禮,雖然恨他是個淫賊,但卻又想到陳天宇平日對他的另一個教訓:「人敬你一尺,你便要敬人一丈。這叫做禮尚往來。」於是他恭恭敬敬的施了一個禮,說道:「我年紀小,你年紀大,還是請你先指教為是。」

  杜平道:「好說。好說,客氣。客氣!」他話未說完,扇頭一指,驀然間就向江南脅下一戳,手法快如閃電,又狠又準,江南即算施展渾身本領,亦是招架不住,何況他此刻乃是冷不及防,但聽得「嚓」的一聲,江南脅下的「肺愈穴」給他重重的戳了一下,這「肺愈穴」乃是人身的死尺之一,江南給他戳中,「哼」也未「哼」一聲,登時向後便倒:鄒絳霞失聲驚叫,郭從龍拍案大罵。

  杜平捧看扇子,四方一揖,朗聲說道:「既是比武,必有死傷,怎能怪得小弟?」小弟「那兩個字剛吐出口,乍覺勁風颯然,來自腦後,江南嘻嘻笑道:「不錯,不錯,小弟也是這個意思:「這時杜平正背向看江南,而且他做夢也想不到」死「了的江南竟然能活轉來,並且向他」暗算「,冷不及防,被江南在他的」肩井穴「上重重一戳,痛得大叫一聲,登時暈了過去,郝達三這邊的人將他拖回,後來雖然將他救醒,但他已給江南重手點穴,而且捏碎了琵琶軟骨,那身武功是再也不能恢復了。原來江南在黃石道人門下的時候,就只學會了一招」顛倒穴道「的功夫,杜平點中他的」死穴「等於給他抓痍,他卻借此機會,故意詐死,終於將杜平弄得殘廢。這一手法,他在懲治那個胖漢子之時也用過的,不過那個胖漢亦恨杜平是個淫賊,故此沒有提醒他。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到全場都大大吃驚,郝浩昌看了藏靈上人一眼,道:「這小子的來歷有點古怪。」藏靈上人並不回答他,只是翻來覆去的把玩那條鐵臂。

  江南這次打勝,全憑自己的功夫,心中高興之極。郭從龍向他拱手道:「你廢了這淫賊的武功,當真是大快人心!我給你道謝。」江南道:「不敢,不敢:這小子出言無狀,我不過替你老先生教訓教訓他罷了。」郭從龍掀須大笑道:「打完之後,我和你痛飲一場。」

  郝達三排開眾人,走入場心,沖看江南叫道:「你還敢不敢和我再比一場?」

  江南笑道:「我為人為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來此助拳,豈有不打架之理?打,打,當然打!」鄒錫九站起來道:「江南,你這一場讓與我吧,你已經打了兩場,也該歇歇了。」原來郝達三乃是山東綠林中第一位高手,鄒錫九自忖也未必贏得了他,故此急看要把江南換下。

  江南正在興頭,哪肯罷休?搶著說道:「剛才那兩個膿包,我勝來不費吹灰之力,哪裡用得到歇息?我還未打得過癮呢!鄒莊主,我是誠心來給你助拳的,你可不能禁止我打架啊!」鄒錫九搖了搖頭,楊柳青低聲向他說道:「今天這個局面真有點古怪,就讓江南再試一試吧。」她是識得江南的底細的,心中已隱隱起疑,但只不知是什麼高明人物,用的是什麼古怪辦法,在暗中助他。

  郝達三亮出一柄金光閃閃的大刀,說道:「要見真章,最好比拚兵刃,你用什麼兵器?」江南本來不想動用兵器,但聽得郝達三那麼說法,好像說剛才贏那兩場不算真功夫似的。心中著惱。

  鄒錫九又搶看說道:「江南,這裡十八般兵器,應有盡有,你到兵器架挑一樣合手的用吧。」

  江南朝那邊的兵器架一瞧,忽地笑道:「不必挑選了,這一件很合手。」身形一晃,搶上兩步,一伸手,就把站在郝達三背後那個瘦漢子的卻劍拔了出來,那瘦漢子是郝達三的徒弟,剛才給他師傅送刀來的,還未曾退下,他絕料不到江南會搶他的兵器,而且江南的動作神情,在令人以為他是看中了兵器架上的那件兵器,正要過去拿的,誰知他卻捨遠就近,冷不防的就拿了那瘦漢子的卻劍。其實若論到真實功夫,那瘦漢子還要比江南略勝一籌。

  那瘦漢子空自氣得七竅生煙,在師父身邊,卻是不敢發作,郝達三斥道:「蠢材,給我退下!」他當江南是有意損他的面子,當下也就有意賣弄,把金刀一擺,刀頭震動,嗡嗡作響,顯見內力甚強,鄒絳霞本來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強姑娘,此時也不禁暗暗為江南耽心了。

  但江南自己卻不耽心,他想起了自己被那個神秘人物送到這裡來的時候,迷迷糊糊中似聽得他在自己耳邊說過:「你放心去打,我包你揚名四海!」他猜想是金世遺,「金世遺暗中助我,我還怕誰?」他此際耽心的只是不知用什麼劍法,才不致露出破綻。因為他根本未學過一套完整的劍法。

  郝達三橫刀一立,大聲喝道:「進招!」江南給他一喝,好像突然嚇了一跳似的,失驚無神的蹦了起來,一劍就向郝達三的胸口插去。

  郝達三才真正給他嚇了一跳,原來江南被他迫出了一招「冰川劍法」,「冰川劍法」乃是桂華生夫婦,當年在冰川之旁,觀冰川流動之勢,妙悟而來。冰川上面冰層凝結,幾乎看不出它在移動,實則冰層之下,仍是暗流洶湧,冰川的奇妙,就在極靜之中含有極動。江南雖然未解冰川劍法奧妙,但他看得多了,使出來也居然似模似樣。郝達三一見他的劍勢變幻無方,輕靈凝重,兼而有之,竟給他嚇得運退三步,暗暗叫苦:「想不到這小子竟是個劍術的大行家!」

  江南大為得意,趕上去又是一招「星漢浮搓」,劍光閃閃,將郝達三的退路封住。郝達三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招架,沒奈何只好施展他拿手的刀法「三羊開泰」,用意不過是想把江南的長劍格開,江南那敢讓他戳破,急忙跳開閃過,百忙中還了一招蕭清峰所教的「青城劍法」。青城劍法這一招比之冰川劍法要單純的多,江南使起來倒是中規中矩。郝達三好生詫異,心道:「這小子武功好雜,但他為什麼不繼續使那上乘的劍法呢?」江南這招青城劍法半攻半守,伏有兇猛的後著,郝達三未知深淺,不敢過份進逼,刀頭一擺,立刻收回。雖然如此,江南的長劍給他的金刀一碰,卻幾乎脫手飛去!

  幸而拳術劍法之中,都有一招叫做「醉八仙」,江南以前會見蕭青峰使過,覺得好玩,曾跟他學會了幾招,這時他被郝達三的金刀一震,立足不穩,乘機搖搖擺擺,使出了一招「隨風擺柳」,手舞足蹈,端的似個醉漢一般。郝達三不敢進迫,旁觀的見江南年紀輕輕,居然在片刻之間,使得出幾種不同的劍法,那「冰川劍法」更是他們從未見過的。都不禁驚奇不已,竟沒有一個人看得出其中破綻。

  郝達三試出了他的功力不高,對他那奇詭絕倫的劍法少了幾分顧忌,漸漸的放大了膽子,一刀緊似一刀,江南的劍法只是「虛有其表」,嚇不倒敵人反而嚇倒了自己,郝達三掄刀劈來,他哪敢硬接,只有不住的後退,心中直在埋怨金世遺:「你開什麼玩笑?我急啦,你還不來幫我?」

  再過片刻,郝達三覺得江南的劍法似乎只是中看不中吃,更放大了膽子,金刀揮了一道圓弧,陡然間把江南的身形都圈在刀光之內,金光閃閃,冷氣森森,把江南嚇得魂不附體,心中正在叫道:「我命休矣!」忽見郝達三雙肩一聳,「噗嗤」一聲,打了一個噴嚏,刀鋒也就跟著一頓,沒有砍中江南。江南大喜,喝一聲:「著」,刷的一劍,在郝達三的手臂上剌了一個透明的窟窿,痛得郝達三將金刀扔出,只好認輸。這一場江南在眾目睽睽之下,殺得郝達三大敗而逃,贏得更是光采。

  鄒絳霞笑得合不攏口,鄧乾元大叫妙哉,楊柳青夫妻驚奇不已,郝達三這邊的人都垂頭喪氣,竟沒人敢出來再向江南挑戰。

  郝達三的武功木來要比江南高出十倍不止,怎的卻在緊要關頭,反勝為敗?原來他那一刀正在劈下之時,鼻孔忽似鑽進一個小蟲,癢得他十分難受,不由自已的打出了噴嚏來,刀鋒也就跟著劈歪了幾寸,就這樣糊里糊塗的被江南剌傷了。郝達三心中也在懷疑有人暗算,可是他是山東綠林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給人暗算,而自己絲毫看不出端倪,那更是有失面子的事。何況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刺傷,說是暗算,誰會相信?因此郝達三隻好吃下這個啞虧,空自氣在心頭,半句話也不敢說。

  郝浩昌看了藏靈上人一眼。藏靈上人殊無出手之意,反而勸郝浩昌道:「海若大師,依老納看來,這場比武,就讓它到此為止了吧。」郝浩昌道:「就讓這乳臭未乾的小子將咱們嚇退了嗎?哼,哼,這豈不是笑話一傷?」藏靈上人道:「不是怕這個小子,我看你的師兄只怕是當真死於冰川,與人無尤的。」郝浩昌道:「即算如此,事到如今,亦是難以收手,若然收手,江湖上只當咱們都是給這小子打敗了。」藏靈上人做出無可奈何的神氣,攤開手道:「好吧,那你就再去試他一試,當真可要小心!」

  郝浩昌滿肚皮悶氣,須知他把藏靈上人請來,實是想倚他作為靠山,豈知藏靈上人反而勸他鳴金收兵,而且語氣之間,還真似耽心他敗給江南似的,郝浩昌忍無可忍,一躍而出,大聲說道:「來,來,來,我與你作最後一場的比試,我若輸了給你,不但今日之事,就此罷休,從此江湖上也永遠抹去我的名字。」

  江南見他咆哮如雷,心中甚為好笑,但在場人等,卻是個個吃驚,原來郝浩昌有意炫耀武功,但見他跨過之處,一步一個足印,楊柳青心高氣傲。見了也不禁咋舌,她所邀來的那十位武林人物,包括鄧乾元在內,更是自愧不如,其中縱然有人想出去替回江南,這時也不敢了。

  江南還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衝著郝浩昌毗牙裂嘴的說道:「大和尚,你要比什麼呢?儘管你劃出道來,我江南一准奉陪便是。」

  郝浩昌見他好像有恃無恐,反而給他嚇住。要知江南的武功,雖然微不足道,妙卻妙在虛虛實實,難以分明。你說他功夫不高吧,他使出的點穴功夫、冰川劍法、擒拿散手等等,卻的確是上乘的功夫,即算郝浩昌這樣大有經驗的人,對江南的深淺亦是捉摸不透。他怎知道江南所以有《此處缺四頁》未出娘胎便練武功,也斷斷不能學會這種久已失傳的「凌空點穴」功夫!

  郝達三見堂叔像自己一樣,又是糊里糊塗、莫名其妙的敗在江南手下,既驚且怒,急忙上前施救。「笑腰穴」並非人身大穴,本來很易解開,那知郝達三在郝浩昌相應的穴道上一點,郝浩昌更笑得大聲,笑得眼淚鼻涕都流了下來,而且亂跳亂叫,郝達三想抱住他,被他信手打了一大巴掌,半邊險蛋登時墳起,摔出了一丈開外,好不容易才爬得起來。

  江南一看,便知道是金世遺弄的古怪,當下笑嘻嘻的走出去,指看郝浩昌說道:「你先跳出圈子,是你輸給了我,你服不服輸?」郝浩昌狀若瘋狂,其實心中清醒,他好幾次運氣沖關,都衝不開穴道,知道是被人用獨門點穴手法所制,若然得不到解法,可能笑到氣絕而死,只好沖看江南點一點頭。

  江南嘻嘻笑道:「你既然服輸,我便饒了你吧。」在桌上拿起一根筷子,走到他的背後,在他頸背一點,郝浩昌的笑聲登時停了下來,呼呼喘氣。

  這一來場中群雄更為驚詫,人人均在心中想道:「原來這小子當真懂得凌空點穴的功夫,而且經他所點的穴,無人能夠解救!」

  就在這時,郝浩昌喘息力過,忽地大吼一聲,拍案罵道:「暗算人的王八羔子,你出來!」越罵越氣,一轉身在兵器架上拿了一個鐵錘,竟向江南衝上兩步。

  鄒錫九、鄧乾元、雷音和尚等人動了公憤,堵在江南身前,紛紛喝道:「你認了輸,還發惡麼?」「你還不依江湖上比武的規矩?」「你碰他一下,咱們就和你拚命!」郝達三這邊,也有人叫道:「海若大師,使不得,使不得!」

  就在眾人喝叫擊中,郝浩昌又是一聲大吼,鐵錘飛出,但卻不是打向江南,而是打上屋頂,「轟隆」一聲巨響,登時把屋頂撞穿了一個大洞。原來郝浩昌已知道暗算他的不是江南,乃是另有人在,他中的也不是什麼「凌空點穴」的奇妙武功,而是被一種極細微的暗器剌入穴道,他從感覺判斷,那個暗算他的「王八羔子」,可能就是伏在屋頂上面。

  屋頂撞穿,磚泥紛落如雨,忽地有一件東西剛好跌落江南手中,江南本能的伸手接看。一瞧,是一個五寸來高的小銀瓶,就在這剎那間;屋頂上發出一聲長嘯,仿如虎嘯龍吟,震得每一個人的耳鼓都嗡嗡作響,江南失聲叫道:「金世遺!金大俠!」顧不得看銀瓶裡裝的是什麼東西,便想跳上屋頂,但郝浩昌比他更快,鐵錘

  一撞破屋頂,他使飛身跳起,敢情是想從那洞中穿出,去追那個暗算他的人。可是位剛一跳起,眾人又立刻聽到一聲慘叫……

  只見郝浩昌好像什麼重物迎頭一撲似的,從半空中跌翻下來,血流如注,癱在地上。藏靈上人忽地叫道:「毒手瘋丐,你不想與我見面麼z」他動作快極,抖開了身上所披的大紅架裟,眾人眼睛一亮,便似平地飛起了一朵紅雲,倏的從那個裂洞中穿出。

  這一連串的事情,發生的太過突兀,眾人目瞪口呆。一片茫然。江南叫道:「金大俠,我家公子想念得你好緊,我江南比公子更想念你,你等等我啊!」不顧危險,奮力一跳,也從洞中穿出。

  就在這時,只聽得金世遺朗聲吟道:「人間白眼曾經慣,留得餘生又若何?欲上青天摘星斗,填平東海不揚波!」這正是以前金世遺失蹤之前,在喜馬垃雅山上留下的詩句,江南曾聽得陳天宇念過的。但聽得那朗吟之聲,初起之時,就像在耳邊一樣,念到了最後一句,卻像游絲梟空,若斷若續,聲音已似在數里之外。

  江南站在屋頂上一看,但見星河耿耿,明月在天。極目遠眺,山坡上隱約可見一片紅影,那是藏靈上人的大紅架裟,至於金世遺則早已蹤影不見,再一霎眼,那片紅影,也似輕雲一般,被風吹散了。

  江南知道自己絕不可能追得上金世遺,心中十分難過,忽聽得背後有人柔聲說道:「江南哥哥,今夜多虧你了!」江南回頭一看,原來是鄒絳霞和她的母親也跳上屋頂來了。江南今晚連戰皆捷,心中一直十分痛快,他本來準備好了許多話,要和鄒絳霞說。但此際卻因見不著金世遺,弄得他沒精打采,一反過去「多嘴」的習慣,對著楊柳青母女,半句誇炫的話也說不出來。

  鄒絳霞笑道:「江南,你怎麼變了個鋸了嘴的葫蘆啦?」楊柳青過來拍拍他的肩膊,稱讚他道:「小憋子,幾年不見,你的武功大大長進啦!」江南苦著臉道:「絳霞,我不敢瞞你,不是我打贏的,是金世遺暗中幫我的。」鄒絳霞笑道:「金世遺這個怪物居然幫你,真是意想不到。不過雖然如此,你的武功也確是比以前俊得多了。」江南被她一讚,心中稍稍快慰,卻立即又替金世遺辯護道:「不,他不是怪物,我知道他,他的心腸像我一樣好!」鄒絳霞噗嗤一笑道:「你和他倒很知己,嗯,我剛才遠見他拋什麼東西給你呢。」江南這才記起金世遺拋給他的那個銀瓶。急忙掏出來一看,只見瓶中盛看三粒碧綠色的丹丸,楊柳青忽地驚叫道:「咦,這是天山的碧靈丹,是用天山雪蓮所制練的解毒靈丹,不但可以解毒,還可以給人增長功力。敢情是金世遺上天山偷來的?他竟然將三粒碧靈丹送給你,這交情可真不淺啦!真是人結人緣,偏偏你這小子就有這樣的造化!」正是:喜得靈丹生白骨,卻愁無處覓君蹤。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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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1:26: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埃外奇聞傳後世 武林秘事動雄心

  江南喜出望外,叫道:「真的是碧靈丹?」楊柳青笑道:「我還能騙你不成?快點服下,三粒碧靈丹,最少可當得三年功力!」江南手舞足蹈,嘻嘻笑道:「明天我不用趕路啦!」鄒絳霞莫名其妙,微嗔問道:「趕甚麼路呀?哼,原來你是準備助拳之後,馬上便走的嗎?幾年不見,你就不肯多留兩天?」

  江南伸伸舌頭,扮了一個鬼臉,說道:「你的性子比我還急,你也不問清楚,我只說了一句話,你便連珠炮似的埋怨人家。」鄒絳霞鼓起小嘴兄道:「好,那麼我便問你,你要趕上哪兒去呀?」江南道:「去問唐經天取一朵天山雪蓮。」鄒絳霞笑道:「你真是妙想天開。唐哥哥雖然慷慨,也不見得隨便就肯將一朵天山雪蓮給你。好啦,好啦,如今這三粒碧靈丹不求自得,快點服下吧。」

  江南道:「不,我還要帶回家去,這三粒碧靈丹我是要留給大嫂服用的。」鄒絳霞道:「咦,你哪裡來的嫂子?」江南道:「我叫我家公子做大哥,他的妻子不就是我的嫂子嗎?」鄒絳霞道:「呀,我記起來了,你家的公子就是那個姓陳的,叫陳天宇的不是?」江南道:「不錯,不錯,我們早已結拜,成為異姓兄弟啦。」

  鄒絳霞道:「哈,原來你是要孝敬義兄,兼及義嫂,卻也不用送這樣難得的靈丹妙藥呀!」江南道:「你不知道,不送不成!她得不到天山雪蓮就活不了命!」楊柳青見他們愈說愈纏夾不清,笑道:「江南,你好好的說,霞兒,咱們且莫打岔。」

  江南說了好半天,才把事情說得明白。鄒絳霞這才知道陳天字的妻子中了毒箭,故此江南才要去求取天山雪蓮的,心中有點為他惋惜,但轉念一想,更佩服江南的義氣,於是笑道:「那麼,三粒碧靈丹你不服也罷。武功是練出來的。唐經天的父親唐嘵瀾當初還是我外公的弟子呢,如今我們楊家的武功雖然遠遠不及他們天山派了,但修習內功的途徑,卻與天山派殊途同歸,都是正宗的內功。你願意學的話,我教你從頭學起。」楊柳青笑道:「霞兒,你不害臊,江南的本領比你強得多呢,你要收地做徒弟?」江南卻一本正經的向鄒絳霞作了個揖,叫聲:。「師父:「說道:「我欠缺的正是扎根基的功夫,你從頭教起,那是最好不過!」鄒絳霞一笑避開他的大禮,月光下只見她的杏臉泛起淡淡的紅暈。

  鄒錫九走出庭院,仰頭叫道:「喂,你們還在上面做什麼?快下來送客吧。」

  楊柳青笑道:「江南,你今晚技壓群雄,他們都想見你,我給你一一引見吧。」江南道:「不,我不下去了。」楊柳青詫道:「怎麼,這麼大的孩子還害羞呀?」

  江南道:「不,今晚替你打敗敵人的,本來就不是我,我一到下面,聽到別人稱讚,這個稱我一聲英雄,那個道我一聲好漢,你說我能夠不瞼紅耳赤嗎?不,不,我不下去!」楊柳青笑道:「別孩子氣啦:「江南連連搖頭道:「不,不!我要找金世遺去。最少,我也得見他一面。」楊柳青道:「他好像鬼魅一樣,來去無蹤,你到哪裡找他?」江南道:「你不知金世遺的脾氣,他知道我誠心找他,也許他就會跟在我的背後,悄悄的拍我肩膊,嚇我一跳,然後就與我哈哈大笑一場!」鄒絳霞笑道:「好,你說得這樣有趣,我也跟你去,看看這個人人怕他,人人罵他,而只有你稱讚他的風塵奇丐。」

  楊柳青搖了搖頭,說道:「你們這兩個孩子,真是任性胡為,就像我年少之時一樣。好吧,反正天就快要亮了,天亮之後,你們若找不見那個瘋丐,快快回來!」

  江南說得那樣滿懷自信,其實心中殊無把握,他和鄒絳霞從屋後溜入山中,在樹林裡大叫大嚷,卻一點也聽不到回聲,江南漸漸有點沮喪,鄒絳霞笑道:「你還是省點力氣吧,金世遺走得遠了,他聽不見你了。」江南道:「說不定他現在就在我的背後呢。他會聽得見我叫他的。」鄒絳霞道:「若他跟在你的後面,你不必叫他也知道。」江南的聲音也叫得嘶啞了,聽鄒絳霞說得有理,便不再叫,心中想道:「金世遺難道真的走得遠了,聽不見我叫他嗎?」

  金世遺沒有去遠,不過他也並未聽到江南叫他。這時他正踏在東平湖後面最高的那座山峰,縱聲長嘯!江南功力太淺,叫喊的聲音傳不到那座山峰,金世遺的嘯聲,卻傳到了下面,可惜有夜風呼嘯,江南根本就聽不出來。

  金世遺暗中暗助江南,將郝浩昌那班人大大作弄一場,心中快意之極,而最得意的則是,他將那三顆碧靈丹送給了江南。那三顆碧靈丹乃是當年唐經天托冰川天女,暗中給他留下的。這幾年來他一直想把碧靈丹還給唐經天,可是他怕見冰川天女,因為他自認冰川天女是他平生唯一的知己,而冰川天女卻已嫁給唐經天了。

  此際他已把三粒碧靈丹送給了江南,他知道江南本來是想上天山求取雪蓮,用來救陳天宇的妻子的,心中想道:「我用你的靈丹救你的好友,哈哈,唐經天呀唐經天,我總算未曾沾過你的恩惠了!」

  另一件快意之事,是他使江南出盡風頭,使江南嬴得了鄒絳霞的芳心。然而他得意之餘,卻又不禁感到有些悵惘!

  唐經天有個冰川天女,陳天宇有個幽萍。連江南也有了個鄒絳霞。他自己呢?

  他至今還是獨往獨來,要在茫茫人海中尋求知己!這一瞬間李沁梅的影子也曾在他心頭閃過,他也知道李沁梅在尋覓他,他把李沁梅比作天上的浮雲,而將自己比作波濤洶湧的大海。他是在海島長大的,大海一望無盡,海的盡頭與天銜接。只有在海天相接之處,白雲才捉著了綠波,像錦緞一樣,鋪平了奔騰的海浪。海與雲是兩種不同的性格,雲似動而實靜,海呢,海在表面靜止的時候,它的心臟也是在無休無止的激湯之中,雲單純而海複雜,雲雖然時常耐心傾聽海的呼嘯,但她懂得海的秘密麼?懂得海的心情麼?

  李沁梅是在父母溺愛中長大的,她未見過人世的醜惡,也未嘗過人世的辛酸,她還只是個初解風情的少女;而金世遺呢?金世遺雖然也不過比她大五六歲,但他卻歷盡了人生的滄桑。他感激李沁梅對他的關懷,正是由於憐惜她,他要避開她。

  因為他願意在江湖上流浪終生,像大海的波濤一樣永無休歇。要李沁梅終生陪伴著他,他隱隱覺得這是一種罪過。

  天色漸漸亮了,霧鎖群山,雲絮浮湧,金世這所站立的這座山峰,就像在雲海中包圍的孤島一樣,他禁不住又發聲長嘯,他頭上的雲絮,像是被他的嘯聲嚇得驚起,一朵朵飄開了。

  輕雲濃霧之中忽然見有紅影閃動,那是藏靈上人的大紅袈裟。金世遺一下子收束了他聯翩的浮想,霎眼之間,藏靈上人到了他的面前。

  金世遺忍不住哈哈大笑,藏靈上人抖開袈裟,衝著金世遺也哈哈大笑。金世遣將鐵拐一頓,冷冷說道:「你笑什麼?」藏靈上人道:「你又笑什麼?」金世遺道:「我笑你剛才不敢與我動手,如今卻又追來。你是怕當著眾人面前栽觔斗嗎?」

  藏靈上人道:「我笑你大禍臨頭,卻還不知!」

  金世遺道:「我只知道你是西藏密宗的第一高手,原來你還會算命看相麼?」

  藏靈上人道:「你的命還用算麼,你注定要遭殺身之禍,誰叫你身上藏有獨龍尊者的遺書?你的蹤跡一露,只怕就有追魂奪命的惡鬼跟著來了!」金世遺冷笑道:「你要追我的魂麼?奪我的命?好極,好極!我正活得不耐煩了,你不妨前來試試。」藏靈上人道:「我不是惡鬼,我是替你消災解難的人,不但可令你逢凶化吉,而且可令你成為一派宗祖,做一個古往今來無人能及的武學大宗師,為禍為福,這就全看你了。」金世遺早就猜想他要說些什麼話,豈知他這一番離奇古怪的說話說將出來,金世遺也只猜到了一半,另有一半卻是茫然不解。

  金世遺知道這幾年來,有幾個邪派中極厲害的魔頭,在暗地裡追蹤他。原來正邪的分別,固然走由於行為的判斷,但在內功的修習上,兩派所定的路子也極不相同。正派的內功,講究的是純正和平,內功越深,對自己的益處越大。邪派的內功講究的是凶殘猛厲,所謂「殘」乃是一動便能令人傷殘;所謂「厲」乃是傷人於無聲無息之間,有如鬼魅附身,無法解脫。所以邪派的內功常比正派的內功易於速成,但內功越練得高深,對自己便越有害,所謂「走火入魔」,便是其中之一。金世遺所練的本來也是屬於邪派的內功,幸虧他在「走火入魔」之時,恰巧得唐曉瀾以天山的正派內功救了他,並且給他服下了五粒碧靈丹,那時他正昏倒在珠峰腳下,醒來之後,雖然知道是唐曉瀾救了他,卻並不知道曾服下了他的五粒碧靈丹,所以這幾年來,他不但完全沒有再發覺「走火入魔」的跡象,而且覺得內功好像一天比一天精純,連他自己也暗暗有點奇怪。

  但那幾個極為厲害的邪派魔頭,卻不知道其中因果,他們探聽到毒龍尊者有一本「毒龍秘笈」留給金世遺,只道其中載有解除邪派內功所留下的禍患之法,這種禍患大可以喪身,小方可殘廢,正是每一個邪派中人,內功練到極高深之時,最最擔心的事情。他們之所以追金世遺,便是為了想要這本「毒龍秘笈」。豈知連毒龍尊者也是死於「走火入魔」,「毒龍秘笈」所載的武功雖然極為厲害,卻沒有解除這種禍患的方法。

  金世遺只道藏靈上人是暗中追蹤他的那幾個大魔頭之一,不料藏靈上人卻說要助他成為一派的大宗師。這可不能不令他大為詫異了。

  藏靈上人望了他一眼,說道:「你不信麼?我問你,古往今來,不是名門正派出身,而武功練得最高的是誰?」金世迫縱聲大笑,藏靈上人道:「我知道你笑些什麼,你以為我是說你的師父毒龍尊者嗎?若是說你的師父,你自然用不著我幫助你了。」金世遺「哼」了一聲,傲然說道:「不是我的師父,還有誰人?」藏靈上人道:「尊師武功雖然厲害,但他最多能夠消除邪派內功留給己身的禍患,他能夠將正邪兩派融合貫通,練成一種非邪非正,而又超出邪正兩派之上的內功麼?」金世遺冷笑道:「若練到這種境界,那已經是超凡入聖,壓倒古往今來任何一位的武學大師了!」藏靈上人道:「不錯,我正是想你成為這樣一位古往今來無人能及的大宗師!我就知道有這樣一個人,你願意與我一同去拜他為師麼?」金世遺冷笑道:「你與我約他定期比武,他捱得起我的三百枴杖,我甘心情願拜他為師!」

  藏靈上人笑道:「你想打他三百枴杖嗎?但可惜他已死了將近三百年了!」金世遺怒道:「你萬里迢迢的從西藏趕來,就為的是開這個玩笑嗎?」藏靈上人道:「不,不,這絕不是開玩笑之事。你聽過喬北溟這個名字嗎?他是明朝成化年間的人,是當時邪派的領袖,連天山派始祖晦明禪師的師父霍天都也曾敗過在他的手下,他的奇行怪跡。雖然年深代遠,卻至今還有流傳!」金世遺道:「他當時與大俠張丹楓的徒弟作對,曾掀起滔天的風浪,後來被武林各正派群起而攻,最後死於張丹楓的劍下。霍天都是天山派劍術的始創者,至晦明禪師才正式開宗立派。至於喬北溟的武功,則早已失傳了。你要我拜一個死人為師嗎?老實說,即算喬北溟復生,我也不佩服他!」

  藏靈上人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喬北漠並沒有死在張丹楓劍下,他只是受了重傷,後來逃到東海一個小島上。不管你佩不佩服他,但他那融會正邪兩派的絕世武功,對你對我,對一切不是從正途出身的人,都有極大的好處!」藏靈上人所說的「不是從正途出身的人」,實即是指邪派中人,金世遺聽了不覺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後來逃到海島?三百年前的事情,你憑什麼敢說得這樣確鑿?」

  藏靈上人道:「後來有一個海客,在海上遇到暴風,飄流到那個海島,其時喬北溟已過百歲,自知死期不遠,他做了一口厚木棺材,棺材中貯備了最好的香料,可以令他死後屍身不朽,你道他為什麼這樣重視他這副臭皮囊嗎?」金世遺道:「因為他住在荒島太久了,他想念故鄉的心情就非常強烈。」這也正是他小時候和毒龍尊者同住在蛇島之時,所體會到的他師父的心情。藏靈上人道:「不錯,他生前不能回歸中土,就死後也盼望能夠回去。那時他已將正邪兩派的內功合而為一,敢信古往今來無人能及,就可惜沒有傳人。而他又為人的自然壽命所限,那時已是衰老不堪,自知無法再飄洋過海,回歸中土。於是發下誓願,誰能夠將他的棺材運回中土埋葬的就算是他的隔世弟子,將獲得他的絕世武功。可惜那海客是個生意人,對武功一竅不通,也無意學武。不過他和喬北溟在海島上同住了三個月,聽喬北溟談說武林中的奇聞異事,以及自古以來武學上所勘不破的幾大難題,例如邪派內功必將留下禍害,無法克服,就是其中之一。據喬北溟說,這幾個武學上的大難題,他都解決了。那海客聽他講得津津有味,對他的說話也記得許多,當然這只是說他記下他的說話而已,並非說他已懂得了其中的奧妙。」金世遺聽他越說越是離奇,但看他的神情,卻又絕不似信口開河。

  金世遺半信半疑,問道:「那海客其後如何?」藏靈上人道:「喬北溟幫他伐木結筏,第二年春天,季候風一起,他就回國了。」金世遺冷笑道:「你這個故事編得很好,可惜終於露出了破綻了。」藏靈上人道:「破綻何來?」金世遺道:「那海客回國,若是中途沉沒,秘密便永沉海底。即算他邀天之倖,木筏居然能渡過大海,歸回中土,那時距離喬北溟的失蹤不過幾十年,只要他一透露出在海島的經歷,武林中人自必聞風而來,豈有直至三百餘年之後,還沒有人知道的道理?」

  藏靈上人道:「你問得很對,可是這海客根本就沒有回到中國,而是漂流到波斯灣去了。後來這個海客在波斯娶妻生子,他的後代也變成了波斯人,不再回國了。」金世遺道:「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知道?」藏靈上人道:「三十年前,我得尼泊爾國王的邀請,觀光佛國的無遮大會,會中認識了一個波斯武士,散會之後,我和他取道阿富汗,順道便到波斯一遊。事情便有那麼湊巧,在波斯我遇到了這個海客的後人,他們這一家早已忘記了中國話,中國字更不認識了。」金世遺道:「他的中國話都不會說了,卻還記得他的祖先,曾經在一個荒島,遇見過一個叫做喬北溟的人麼?」

  藏靈上人道:「那個海客曾經寫了一本航海日記,在荒島上那段遭遇,後來也補寫在日記上了。那海客的後人在波斯遇見了我,聽說我是從中國來的,非常高興。」金世遺道:「因此,他使說起他的祖先也是中國人,並且將他祖先的這本航海日記給你看了?」藏靈上人道:「你猜得一點不錯,正是這樣。現在你該相信了吧?」金世遺道:「相信你那又怎樣?」藏靈上人道:「想那喬北溟既曾留下諾言,誰能將他的棺材運回中土,那人便是他的隔世子弟,這樣說來,想必他的棺材裡藏有秘密,極可能是位將畢生的心血,鑽研所得,寫下來,留在棺材裡了。要不然他身死之後,如何還可以傳授弟子?」

  金世遺冷笑道:「你既然知道這個秘密,何以自己不去尋找,卻要與我同享?我和你有什麼交情?」藏靈上人道:「有三個原因,我要與你合夥,第一,我不會航海,而你卻正是在東海的蛇島上長大的;第二,你也知道我的內功不是依著正途修練的,現在已有跡象,我在這三年之內,隨時都可能走火入魔。你既能避過走火入魔這場劫難,想必是令師的遺書中,載有解救的方法,我不敢向你借書,但望你指點我逃過此劫。要不然,也許我未尋到喬北溟的棺材,自己便先進了棺材了。」

  金世遺道:「你怎知道給我留有遺書?」藏靈上人道:「實不相瞞,那是董太清生前曾告訴我的。」

  金世遺恍然大悟,笑道:「原來你為郝浩昌助拳,其實是想深明董太清的生死。」藏靈上人道:「不是為此,難道我當真要與楊柳青一個婦道人家作對嗎?董太清生前曾對我說,他在蛇島尋到尊師的一冊遺書,後來交給你了。據他所言,」毒龍秘笈「所載的乃尊師一生所創的武功,而那一冊經他手交給你的遺書,則是破解走火入魔的秘法。」金世遺暗暗好笑,原來董太清在蛇島尋到的不過是他師父的一本日記,日記上最重要的一頁,乃是預測蛇島的火山,將在他死後十年左右爆發,並留下消弭這個禍胎的辦法。根本就沒有涉及武功的奧妙。而且那本日記,也不是董太清親手交給他的,而是馮琳從董太清手中奪去,後來馮琳交給了唐曉瀾,唐曉瀾在喜馬拉雅山上遇到金世遺,再交回給他的。董太清所以要向武林同道說謊,大約是想煽動幾個邪派的大魔頭與他作對。金世遺勘破了其中因果,並不揭穿董太清的謊話,卻對藏靈上人哈哈冷笑道:「原來你打的是這個如意算盤,要是董太清沒有死,大約你就要找董太清合夥了。」藏靈上人尷尬笑道:「不,我不過是想打探得更確切些罷了。」頓了一頓,又道:「金世遺,你何必多疑?咱們這個交易,彼此均有好處,你助我破解」走火入魔「的禍患,我助你去發掘喬北溟棺材中的秘密,說不定你就可以因此成為古往今來無人能及的武學大師!」

  金世遺縱聲笑道:「多謝盛情,照這樣說來,我得的好處比你更多了。」藏靈上人道:「可不是嗎?」金世遺道:「你說了兩個原因,還有一個呢?」藏靈上人道:「你我兩人聯手,天下還有何人能敵?這就是我找你合夥的第三個原因。」金世遺道:「原來你是怕有人知道風聲,要我做你的幫手。」藏靈上人道:「你不要忘記,目前便有幾個大魔頭暗地裡追蹤你,你要我做你的幫手,比我要你做我的幫手更為迫切。」

  金世遺又哈哈大笑,藏靈上人道:「喂,你到底心意如何?」金世遺道:「你對我這樣好法,我豈有不願之理?好,我現在就幫助你破解走火入魔的隱患!」藏靈上人大喜,問道:「有什麼秘訣傳授麼?」金世遺道:「不用,你伏下來。」藏靈上人道:「做什麼?」金世遺道:「我要打你三下屁股!」藏靈上人呆了一呆,勃然大怒,金世遺不等他發作,搶先說道:「藏靈上人,你何必多疑?你不知道我師父武功的奧妙,這三下屁股一打,可令你百穴暢通,真氣從尾閭逆貫天庭,一切在你體內潛伏的禍患,盡都消解!」藏靈上人半信半疑,道:「你不是開玩笑的?」金世遺道:「你要不信,那就算了。」藏靈上人沒奈何,只好伏在地上,讓他打三下屁股。

  金世遺提起枴杖,直起直落,「上上上」的連打了他三下屁股,忽地哈哈笑道:「我當真是和你開玩笑的!」

  藏靈上人一氣非同小可,一躍而起,倏的取出了一大銅鈸,雙鈸一碰,震耳欲聾,向著金世遺立刻便是一招「雙風貫耳」,金世遺一跳跳開,叫道:「你不與我合夥了嗎?」藏靈上人大怒罵道:「豈有此理:我一片菩薩心腸,你卻將我戲弄!」金世遺冷笑道:「你若是菩薩心腸,我就是大慈大悲的佛祖啦。我打你三下屁股,並不乘機將你打死,這還不夠大慈大悲麼?哼,哼,我金世遺獨往獨來,何至於與你這等小人合夥!」

  藏靈上人怒不可遏,雙鈸盤旋飛舞,狠狠攻擊,金世遺見他勢沉力猛,招數奇妙,也自不敢輕敵,躲過了他的三招之後,金世遺一聲喝道:「我打了你三下屁股,讓了你的三招,你若再打,我可不留情啦!」藏靈上人雙鈸一台,轟轟然發出極強烈的噪聲,又同金世遺當頭壓下,金世遺道:「你雖無過錯,面目可憎,鈸聲吵耳,尤其討厭!」舉起鐵拐,重重一敲,但聽得金鐵交鳴之聲,震得群峰四響,耳膜欲裂,藏靈上人連返幾步,突然飛身而起,雙鈸展佈了丈許方圓的一團寒光,將金世遺罩得風雨不透,金世遺冷笑道:「你當真要和我拚命嗎?」將鐵拐一拉,再拔出了一柄鐵劍,左手使拐,右手使劍,強攻猛打,打得山搖地動,星月無光,不過片刻,藏靈上人的鈸聲漸漸嘶啞,那團寒光也被擊破得流散不定,金世遺猛地大喝一聲,鐵拐起處,一招「五丁開山」,再重重的一敲,登時發出一聲極難聽的巨響,藏靈上人的那對銅鈸竟被震裂,分成四片,眼耳鼻口,都流出血來!

  藏靈上人也真了得,受了內傷,居然還能夠舉步如飛,邊逃邊罵:「金世遺,你這不通情理的怪物,死到臨頭,還不自知:不必我自己報仇,等下你那幾個對頭到來,就要將你化骨揚灰!」金世遺哈哈笑道:「你留下一口氣看吧,你再動怒,只怕你就要先到閻羅王處報到,等不及看我被化骨揚灰啦!」

  藏靈上人果然不敢再罵,轉眼之間就逃得蹤跡不見。金世遺狂笑了一會,忽然想起藏靈上人所說的那段武林秘密,心頭怦然而動,急忙追下山去。正是:絕世武功何處覓?且看東海又揚波。

  欲知後事如何?請轉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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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埃外仙山藏隱秘 洞中兒女兩無猜(1)

  江南在樹林裡走了半夜,哪裡尋得見金世遺的影子?殘星明滅,東方天際,已露出一片曙光,鄒絳霞道:「金世遺若肯見你,他早就應該來了。天快亮啦。還是回去吧。」江南仍不灰心,就道:「也許金大俠在考驗我的誠意呢?再等一會兒吧,等到天亮了若還不見,我再與你回去。」

  鄒絳霞道:「呀,你這人真是有點傻氣!」江南嘻嘻笑道:「你怕你媽媽責罵,你就先回去吧。」

  鄒絳霞噘起小嘴兄道:「讓你一個人在這裡,誰知道你還要闖出些什麼禍來?沒辦法,只好再陪你一會兒。走呀,找你的金世遺去!」江南笑道:「我的好姐姐,我知道你一定會陪我的,就像我知道金大俠一定會見我一樣!」鄒絳霞臉上一紅,佯嗔說道:「不害躁,誰是你的好姐姐呀?」

  江南伸伸舌頭,正要和她開個玩笑,忽然肩頭給人拍了一下,江南大喜若狂,叫道:「金大俠,你果然來啦,多、多謝你、你……」轉頭過來,那句多謝的說話尚未說完,驀然嚇了一跳,尖聲叫道:「我的媽呀!你、你是誰?」

  這人哪裡是金世遺?只見他滿瞼血污,眼眶鼻子仍然不斷淌出血來,過了一陣,江南認得出他是那個紅衣番僧。

  這剎那間,鄒絳霞也嚇得呆了。待到她拔出劍來,只見那紅衣番僧已宇牢的抓著了江南的琵琶骨,沉聲喝道:「將劍收起,你敢動一動,我就要他的命!」

  江南動彈不得,哭喪著瞼道:「喂,我可沒得罪你呀!我不敢和你比武,我認輸行不行?」藏靈上人停了一聲,道:「不行!」江南道:「我剛才雖然打敗了你的好朋友,其實那是金世遺幫忙的,你可不能找我報仇呀,照江湖的規矩,你要找就應該找金世遺去。」藏靈上人氣往上衝,喝道:「誰與你講江湖規矩?你再多話,我捏碎你的琵琶骨,再挖掉你的眼睛!」

  江南嚇得魂飛魄散,鄒絳霞走了定神,說道:「藏靈上人,我聽過爹爹說的,你是當今有數的武學大師,何以與小輩為難?」藏靈上人道:「你既知道我的身份,就該聽我的話!」江南道:「你要什麼?」藏靈上人道:「隨我來!」將江南拖進了一個附近的山洞,鄒絳霞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緊緊捏著劍柄,但聽得藏靈上人不住的喘氣,似乎是受了很重的內傷。

  進了山洞,天色已經大白,陰沉沉的山洞裡透進一些亮光,照見藏靈上人那猙獰的面孔,越發顯得可布!只聽得他喘了幾口氣,忽地提高聲音說道:「將碧靈丹拿出來!」江南怔了一怔,道:「什麼?」藏靈上人道:「你這小子敢裝糊塗,金世遺剛才扔給你的那個瓶子,內中藏的是碧靈丹不是?」

  江南道:「哎喲,這碧靈丹可不能給你!」藏靈上人五指緊扣,大怒說道:「不給靈丹,便給性命,你要哪一樣?」江南給他抓著琵琶軟骨,痛得冷汗迸流,忽地大聲說道:「你再迫我,我就把這瓶子摔破,碧靈丹見風即化,你縱然殺了我,他得不著靈丹!」原來他有一隻手還能活動,趁著藏靈上人說話的時候,早已悄悄的把那隻小銀瓶捏在手中。

  藏靈上人吃了一驚,想不到江南竟敢以死要脅,反而叫他沒了主意,雖然惡狠狠的瞪著江南,手指卻不由得不稍稍放鬆了。

  江南說道:「這靈丹我是要拿去救我義嫂的性命的,如今我已看得出來,想必你也是受了重傷,急需靈丹活命。你若不是這樣凶霸霸的對我,倒還有得商量。」

  藏靈上人道:「你將碧靈丹給我,我將平生本領都傳授給你。」江南道:「我不稀氨你的武功。」藏靈上人道:「那你要什麼?」

  江南道:「我什麼都不要,我是可憐你!」藏靈上人大出意外,道:「你可憐我?」江南道:「我聽說你是西藏第一高手,卻給人傷成這樣,而且還要孤伶伶的死在異鄉,只有我江南來給你掘土埋葬,難道這還不夠可憐?」江南的確是有憐憫他的心情,說起話來,分外淒涼。

  藏靈上人叫道:「不要再說啦!」江南道:「不,你聽我說,我可憐你,所以找確實想救你的性命。」藏靈上人道:「既然如此,還多說作甚,將銀瓶交出來便是。」江南道:「不,你還是要聽我說……」藏靈上人叫道:「好,你說,你說!」江南道:「你這樣大聲嚇我,我又說不出啦。」藏靈上人給他弄得啼笑皆非,放低聲音說道:「我的小爺,你說吧。」

  江南道:「我聽唐大俠說過,不論多重的內傷,只除開是本身的走火入魔,否則有三顆碧靈丹都能活命。我的義嫂內功深湛,有兩粒碧靈丹想來可以夠用,你的內功比我的義嫂更要高出許多,想來有一粒碧靈丹便可以保住性命了。」藏靈上人道:「好吧,一顆也聊勝於無,你將瓶子給我吧,我就只服一顆。」江南道:「你剛才對我太凶,我不敢信你。霞姐,你過來接了這個瓶子,拿出一粒來,要即刻送入他的口中。」藏靈上人暗暗算計,待他們交接瓶子的時候,一有機會可乘,便立即先搶瓶子,然後斃掉他們的性命。

  鄒絳霞走到江南身邊,正要伸手去接那瓶子,忽聽得有極尖銳的叫聲從山風中遠遠傳來,鄒絳霞但覺這叫聲入耳鑽心,難聽之極!而江南卻聽出是有人用西藏話呼喚藏靈上人,這聲音不是金世遺的,但這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卻也不在金世遺之下。藏靈上人雙眼一睜,眼光中露出無限恐怖,忽地叫道:「我要你的命!」立即便向江南抓去!

  江南見他神色有異,早就暗暗留心,趁著他聽得外面呼喚的聲音,稍稍分心之際,突然縮肩塌腰,脫出了藏靈上人的掌握。他在地上打了個滾,藏靈上人沒有抓到他,嚓的一聲,抓裂了一塊岩石。

  藏靈上人叫道:「好小子,你還要往哪裡逃?哼,哼!你往哪裡逃呀?」雙手亂舞亂抓,江南害怕極了,瑟瑟縮縮的躲在一角,奇怪得很,藏靈上人竟似沒有見他。

  原來藏靈上人被金世遺用極厲害的內功震傷,眼耳口鼻,流血不止,這時眼球已經爆裂,不能視物了。冉加上外面傳來的怪叫之聲,正是多年來他所要提防的人,在他武功消失之際,突然聽到這個叫聲,登時神經錯亂,凶性大發。

  忽聽得「砰」的一聲,藏靈上人撞著石壁,跌倒地上,失聲叫道:「你這小子敢害我的性命!」

  叫聲淒厲,就像受傷的野獸嚎叫一般。江南又是害怕,又是奇怪,心中說道:「我是想救你性命,你卻怎的說我要害你的性命?」但他實在害怕藏靈上人那副凶相,嚇得連話也說不出聲了。

  藏靈上人的叫聲越來越弱,但見他在地上掙扎打滾,一片一片的撕裂了袈裟,撕裂了衣服,過了一會,叫聲停止,藏靈上人躺在地上,動也不動。

  鄒絳霞走了定神,歇了片刻,在江南耳邊低聲說道:「敢情他是死了?」江南大著膽子,叫了一聲「藏靈上人」,不見答應,再叫一聲,又不見答應,江南歎了口氣,道:「呀,他真是死了。」

  鄒絳霞道:「我害怕得緊,快快離開這個山洞,回家去吧。」江南道:「不,我答應過埋葬他的,君子不能失信!」躡手躡腳的走到藏靈上人身邊,一探他鼻息,但覺觸手冰涼,這位西藏的第一高手,果然已是一瞑不視。

  江南翻轉他的屍身,忽聽得鄒絳霞叫道:「咦,這是什麼東西?」江南一眼望去,只見鄒絳霞正在地上拾起一卷東西,打開一看卻是一幅晝圖,湊近亮光一看,但見晝的是一個大海中的孤島,島上有座火山,火山口噴濃煙,鄒絳霞道:「咦,山會噴火的麼?」江南道:「有的,有的,我在吐魯蕃便見過噴火的山。你沒看過西遊記麼?孫行者借了鐵扇公主芭蕉扇,才??滅了八百里的火焰山。」鄒絳霞道:「那是閒書,爹媽不許看的。」江南道:「你真傻,閒書才有趣呢。可以偷偷地看。」

  鄒絳霞道:「還是看這幅晝吧,這個人拿著弓箭,是什麼意思?」晝上一個穿著明朝衣冠的人,抱著大弓,站在火山腳下,張弓搭箭,欲射未射。江南道:「我也不懂,或者他恨這座火山,想射它一箭。」鄒絳霞道:「胡說八道。唔,這是一張古晝。」

  江南道:「想不到這個番僧,居然也懂得風雅,隨身還帶有古晝呢。我聽得義兄說過,若是出自名家手筆的古晝,那就是很貴重的東西。咱們不能擅取他的,讓這幅畫給他陪葬了吧。」鄒絳霞看了一看,說道:「也並不怎麼古,這紙張是給煙薰過的,這種玉扣紙我外祖父也藏有,大約是三百年前的東西。」江南道:「不管它古也好,不古也好,是藏靈上人身上的東西,總帶有晦氣,我不要它。」鄒絳霞道:「我也不想要,但這幅畫畫得太過出奇,一個巨人張弓搭箭,要射火山,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我若弄不清楚,就不舒服。」江南道:「給你這麼一說,我的好奇心也給你引起來了,好吧,待我帶回去給義兄一看,他讀書很多,又藏有許多宇畫,也許他看得懂。他告訴我然後我再告訴你。」說罷又喃喃自語道:「藏靈上人呀藏靈上人,我給你掘土埋身,要了這張晝當作工錢,想來你不會捨不得吧。」

  鄒絳霞噗嗤一笑,說道:「當心,當心,也許他在九泉之下還要咒罵你呢。呸,江南呀,你怎麼總是傻里傻氣的,盡說怪話,快快將他埋了,咱們回家!在這個陰沉的山洞裡,對著一具死屍,不知你怎麼樣,我實在有點害怕!」

  江南道:「我也害怕呀!懊,你幫我掘土吧。」兩人解下佩劍,正在挖土,忽聽得怪嘯之聲又起,而且越來越近,就在山坳的後面,一個聲音傳了過來:「藏靈上人敢情定給人害了,你看這一路淌的鮮血!」另一個人說道:「不知他那幅畫給人拿去了沒有?哼,不管是誰,咱們合三人之力,定要將他剝皮拆骨!」這兩個人說的是西藏話,鄒絳霞半句不懂,但覺聲音非常刺耳,令人極不舒服。

  江南在西藏長大,這些話自是聽得清清楚楚,心頭一震,想道:「不好,不好!這幾個人如此兇惡,若然給他們發現,只怕不待我說個明白,就要將我拆骨剝皮。」急忙噓了一聲,叫鄒絳霞不可大聲說話,兩人合力將一塊大石推到洞邊。

  過了一會,腳步聲來得更近。,而且停下來了。江南張眼從石隙望出,但見來的是三個奇形怪狀的人,一個又高又瘦,穿著西藏服飾,發如紅大,鼻孔朝天。一個身材魁偉,似是回疆的牧民,一雙手腳比常人長許多,走路搖搖擺擺。,手指垂過膝蓋。還有一個卻是又枯又瘦的老婦人,兩邊耳朵都吊有一串耳環,叮噹作響,穿的也是藏人服飾。這三個人走到山洞前面,東張西望,那紅頭髮的藏人說道:「咦,藏靈上人躲到哪裡去了?」那長手的日人說道:「你看血跡到山邊就沒有了,難道他爬上山了?」那老婦人「哼」了一聲,忽地說道:「就在這裡,你們怎麼嗅不出來?」

  江南吃了一驚,心道:「這老妖婦的鼻子好靈!」只聽得那老婦人又道:「我聞得出藏靈上人那股氣味,他一定躲在附近。」那個紅頭髮的藏人用西藏話大叫道:「藏靈上人,我等並無惡意,請來相見!」連叫數聲,並無答應。那手長腳長的回人說道:「咦,附近又沒有山洞,他躲在哪兒?」

  那老婦人叫道:「藏靈上人,你再不出來,我們可要對不住啦!」轉過頭對那兩人說道:「他一定是躲在山石的縫隙中,咱們他抓出來!」揚手一抓,被她抓著的一塊岩石應手而裂,江南大吃一驚,心道:「若給她的鬼爪抓了一下,那還了得?」但覺鄒絳霞貼近了他,身軀微頭,江南伸手緊握它的手掌,小聲安慰她道:「不要害怕,他們這樣一鬧,金大俠一定會來。」鄒絳霞手心淌汗,輕輕「哼」道:「等到你的金大俠來了,咱們早已落在他們的掌中了。」

  那長手長腳的回人道:「好,咱們都來動手!」揚手一個劈空掌發出,但聽得「轟隆」一聲,一塊山石滾了下來,那紅頭髮的藏人道:「不在這兒!」反手一掌拍出,將另一塊大石震得搖搖欲墜,那回人再加上一掌,登時震天價的一聲巨響,一塊大岩石竟給他們連根拔起,飛了下來,震得江南和鄒絳霞都幾乎站立不牢。

  那回人叫道:「你是不是受了重傷?趕快出聲,免得耽誤!」那老婦人道:「咦,我還聞得有生人的氣息。莫非他是受傷之後,破人挾制著了。」忽地改用漢語喊道:「金世遺,有膽的出來!」這三人都是同一想法:能夠打傷藏靈上人的,除了金世遺之外,大約沒有誰了,於是紛紛喝罵,想把金世遺激怒出來。

  江南暗暗禱告,但願金世遺聽見他們的罵聲,小道:「你們罵得越是厲害越好!」那三個魔頭罵了一陣,不見反應,嘁嘁喳喳的議論了一會,又發起劈空掌來,但聽得轟轟隆隆之聲不絕於耳,山坡上的石塊給他們震得紛落如雨!

  江南正在心驚膽戰,陡然間一股大力推來,那塊對著洞口的巨石搖動起來,江南叫聲「不好」拖著鄒絳霞急忙躍下,剛剛閃過一邊,但聽得「轟隆」一聲巨響,那塊大石竟給他們的劈空掌方震倒,滾入洞中,把藏靈上人的屍身壓著了。那老婦人哈哈大笑道:「在這裡了,在這裡了!藏靈上人,你還不出來嗎?」

  江南和鄒絳霞嚇得魂不附體,只見那三個魔頭一步一步的走近前來,那回人眼利,一眼瞥見躲在山洞裡的竟是兩個年紀輕輕的少男少女,不禁大為詫異,高聲喝道:「你們是誰?」話猶未了,忽地蹤身一躍,跳起丈餘,那老婦人叫道:「不要瞼的金世遺,你躲在洞中暗算,算得什麼英雄好漢。」江南大喜若狂,連鄒絳霞也以為是金世遺到了。就在這一瞬間,「金大俠」這三個字尚在江南的舌尖打滾,未曾叫得出來,忽然聽得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從山上飄下來,緊接著有人嬌聲斥道:「你們自己瞎了眼睛,我明明就在這兒,誰躲在洞中向你們暗算了?」

  江南驚詫得無法形容,來的竟然不是金世遺,而是一個少女。這少女正站在對面山坡的一塊岩石之上,衣袂飄飄,似欲凌風而降。

  那三個魔頭的驚駭更在江南之上,他們都有一身極厲害的武功,耳目的靈敏比之常人,自是要勝過十倍百倍,然而竟看不出這女子是怎樣來的,那長手長腳的回人怒喝一聲,把手一揚,一支箭狀的東西疾飛而出,原來這就是那少女剛才向他暗中射出的一枝枯枝,被他接到手中,此時反打回去。那紅頭髮的藏人和老婦緊接著發出劈空掌。但見狂風起處,砂石飛揚,那綠衣黃裳的少女就在砂飛石走之中,倏的飛身撲下,這三個魔頭竟自攔截不住,霎眼之間,就被她搶到山洞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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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埃外仙山藏隱秘 洞中兒女兩無猜(2)

  那少女眼珠一轉,利剪一般的眼光從那三個魔頭掃過,微笑說道:「你們就想動手了麼?我一准奉陪就是!」那紅髮藏人驚疑不定,問道:「尊師是哪一位?你是特地來與我們作對的麼?」

  那少女道:「崑崙散人,我勸你們三位還是回去吧。你忘記了三十年前和一位武林前輩的誓約了嗎?桑木姥,你這一大把年紀,又何苦還要到中原生事?還有你,金日禪,以你自己的修行,亦盡可以開宗立派,又何必還覬覦別人棺材裡的武功?」

  這三個魔頭吃驚非小。原來那紅頭髮的藏人名叫崑崙散人,三十年前來到中原興風作浪,與呂四娘鬥劍,敗在呂四娘的劍下,呂四娘迫他立下誓言,要他有生之日不許跨過崑崙山南面,他是聽得呂四娘前年已經生化,這才敢來的。那老婦人叫做桑木姥,她有個妹妹叫做桑青娘,是靈山派長老雲靈子的妻子,這次她本來要邀雲靈子夫婦一同來的,雲靈子夫婦卻正在閉關修練一種厲害的武功,因此她再和那兩人合夥。至於那長手長腳的回人,則名叫金日禪,他天賦異稟,曾練過西域各派的武功,確乎有獨創一家的資格。

  崑崙散人雙目一張,問道:「你是呂四娘的什麼人?」那少女道:「我恩師的名字豈是你叫得的!」桑木姥大笑道:「我可不曾聽得呂四娘收過什麼徒弟,你以為冒她的名頭就可以嚇走我們嗎?哼,哼!就是呂四娘復生,我亦不懼!」呂四娘平生未曾收過徒弟,此事武林中人所共知,怪不得桑木姥不肯輕信。可是崑崙散人卻是暗暗起疑,心中想道:「她怎麼知道我在三十年前向呂四娘立下的誓言?莫非她真是呂四娘的關門弟子?」

  三個魔頭之中金日暉年紀較輕,而又最為自負,他久已聽說呂四娘和冒川生是中原的武林泰斗,常常惋惜自己沒機緣會見他們,見識他們的武功,而他們都死了。這時聽這綠衣少女自認是呂四娘的弟子,崑崙散人面上又帶著驚疑的神氣。他按捺不住,打量了這少女一眼,對崑崙散人道:「你一定認得呂四娘的武功家數,我替你去試一試她!」

  話聲未了,只聽得「砰」的一聲,一道電光倏的從他手中飛出,江南躲在洞中,眼睛被這光亮刺了一下,大吃一驚,小道:「這是什麼妖法?敢情定掌心雷麼?」心念方動,但見那少女凌空飛起,連人帶劍化成了一道碧色的光華,江南還未曾看得清楚,但聽得一片繁音密響,好像敲擊樂器一般,金日禪叫了一個「好」字,手掌一翻,又是「砰」的一聲,震得好些砂石飛進洞來。

  江南揉揉眼睛。看了一會,這才看得清楚,原來金日禪手中拿的是一件極其古怪的兵器,不知是用什麼金屬做的怪棒,揮動之際,發出紅白黃三色的閃閃光華,而那「砰砰」之聲,則是他的掌風激湯所致,只因他出手太快,旁人看來,便像打雷一般!

  金日禪精通西域各派的武功,而且融會貫通,練成了「雷電棒法」,久矣乎就想到中原爭雄,哪知第一次來到中原,就碰到了這個少女,轉瞬之間,鬥了二三十招,竟是佔不到絲毫便宜。心中暗暗吃驚,生怕在同伴面前失了面子。他初上來時,不過是想試那少女的武功,還未曾施展出全身本領,這時已不敢當作試招,招數一變,陡然間大喝一聲,一招「雷母照鏡」,怪棒一揮,電光疾閃,。霹靂聲聲,棒端戳到了少女胸前的「璇璣穴」,棒法的怪異,江南看不出來,但那聲勢的猛烈,卻已嚇得他心驚膽戰。

  忽聽得鄒絳霞叫道:「快看,快看!妙啊,妙啊!」只見那少女長劍一展,風雷之聲,登時靜止「那少女的長劍搭著怪棒,絞了幾絞,劍把一翻,金日禪突然發出一聲怪叫,蹌蹌踉踉的倒退幾步,按著光華閃閃,劍棒再交,又是一片斷金戛玉之聲,震得各人的耳鼓都嗡嗡作響~崑崙散人越看越是吃驚,那少女所使的正是呂四娘的」玄女劍法「,變化精微,功力深厚,看來已是盡得呂四娘的傳授,心中一想-。」若給她再過十年,豈不又是一個「呂四娘」出現,我哪裡還有出頭之日?「崑崙散人如此一想,殺機陡起,竟然不顧一派武學宗師的身份,突然一躍而上,手掌一翻,向那少女當頭拍下。崑崙散人練的是西藏紅教的」大手印「功夫,比起正派武功中的」金剛掌「、」摔碑手「等剛猛掌法,還要厲害得多,這一下突如其來,本以為非中不可,哪料這少女竟似背後長著眼睛一樣,霍地一個」鳳點頭「,反手便是一劍,碧瑩瑩的劍光,正迎著崑崙散人的掌心,崑崙散人認得那是呂四娘生前所用的」霜華劍「,有斷金切玉之能,單單一柄寶劍,崑崙散人尚不懼怕,但那少女以正宗的內功運用寶劍,卻正是金鐘罩鐵布衫之類」橫練功夫「的剋星,崑崙散人怎敢冒險嘗試?急忙將按下去的大手印撤回,但聽得」轟「的一聲,那堵著洞口的大石,被他的掌力所震動,又同裡面滾進了一丈多,這一來,那洞口更是完全敞開了。江南緊緊握著鄒絳霞的手掌,兩人的掌心都是不斷的淌出汗來,又冷又濕。但江南的心頭卻是一片溫暖,反而不覺得有剛才那樣害怕了。就在這時,忽地又聽得砰砰幾聲,好幾塊拳頭大的石子,被崑崙散人的掌風激起,飛進洞來,打中了江南身後的石壁。崑崙散人接連兩掌,都被那少女輕輕巧巧的避開,心頭火起,立意要將她置於死地,當下把全身真力,凝聚掌心,呼的一聲,又是一個」大手印「按下,這時金日禪的怪棒正使到一招」八方風雨「,棒影千重,將少女前後左右的退路全都封住。崑崙散人得意汪笑,眼看她已完全在自己掌力的籠罩之下,縱有天大神通,也難逃脫。哪知這少女不但武功高強,人也機靈到極,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使出一招極巧妙的劍法,劍尖在金日禪的捧端一引,而自己卻以迅捷絕倫的身法閃到了金日禪的背後,這一來就把金日禪變成了她的擋箭牌,但聽得」砰砰「雨聲,崑崙散人的掌力已將金日禪震得倒退三步,但他自身也給金日禪的怪棒迫得幾乎立足不穩!這少女何等靈敏,立即一劍刺去,??聽得」嚓的一聲,崑崙散人亂蓬蓬的頭髮被劍尖削去了一片,但隨即又是「嚓的一聲,這少女的霜華寶劍,也給金日禪的怪棒湯開了。這少女的武功,若然是單打獨鬥的話,要比金日禪與崑崙散人都稍勝一籌,但以一敵二,則最多不過能抵擋五六十招,幸而她剛才機智絕倫,使得這兩人的內力互相對耗,如此一來,仗著她那絕頂輕功與上乘劍法,竟然與這兩大魔頭,打了一個平手。江南伏在洞中,但覺風聲震耳,好像在大海之中,被狂濤捲得起伏不定;望將出去,但見一道刺目的紅光與一道青碧色的寒光互相糾結,那是金日禪的怪棒和少女的寶劍所發出的光華,人影都在光華籠罩之下,江南根本就看不出來,更無從知道誰佔上風了。只是看了一陣,好像那回光球越演越近,心中不由得七上八落,暗暗擔心。鄒絳霞忽地低聲說道:「有一條人影,同咱們這個山洞行來,你看這是誰?」

  江南的眼睛被光芒刺得極不舒服,但他此鄒絳霞稍能忍受,冒著強光,睜眼一瞧,心中暗暗叫道:「但願是金世遺那就好了。」那知看清楚了,來的卻並非金世遺而是那個老婦。江南這一驚非同小可,想道:「糟糕,糟糕!這個老妖婦最為惡毒,她一進來,不知如何泡製我們。」鄒絳霞但聽得江南的牙齒打戰,忽然用一雙手緊緊的摟著她,鄒絳霞不知道發生的是什麼事情,臉紅直透耳根,想推開江南又沒有力氣,一時間反而忘記自身所處的險境,甚至忘記了自己剛才叫江南所做的事情了。

  原來桑木姥見金日禪和崑崙散人合戰那個少女,相持不下,忽然起了一個念頭:「我不如讓他們兩敗俱傷,待我坐收漁人之利。對,就是這個主意,我先入洞中,取了藏靈上人那張畫圖再說。」

  桑木姥趁著他們激戰正酣,躡手躡腳的繞到他們後面,正想走入山洞,金日禪

  忽地叫道:「對,咱們用車輪戰法困斃這個妖女,崑崙散人,你要不要先歇一會?」他只道桑木姥是上來助陣的,一口將她的行動喝破,崑崙散人比他深沉,一聽之下,心頭一凜,料想桑木姥不懷好意,乘機說道:「好,我就先歇息一會。」飛身一躍,跳出圈子,搶先奔向山洞。

  幸而這兩個魔頭各懷私心,要不然桑木姥若是偷施暗算,那少女因為力敵兩人,全神貫注,根本就不會察覺她。崑崙散人走開,她所受的壓力,登時減弱,長劍一揮,將金日禪迫退兩步,驀地反身一躍,一招「大漠孤煙」,劍光直射如夫,倏的便刺到了桑木姥胸前!桑木姥又氣又恨,飄身一閃,摘下了兩串耳環,向那少女射出,這兩串耳環乃是她的獨門暗器,一共十隻,帶著嗚嗚的嘯聲,一隻按著一隻,在空中散開,互相碰擊。有的斜飛,有的直射,有的相碰之後,竟然拐彎飛到!

  而且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兩串耳環,都布在山洞的面前,固然攔住了那個少女,同時也令崑崙散人受阻,不能搶在她的前面先入山洞。

  那少女人在半空,見耳環交叉襲到,她一個「鷂子翻身」,霜華劍倏地飛出一片寒光,有四隻耳環被她的劍光一卷,登時絞碎,一片一片的,好像灑下了滿天花雨,崑崙散人雙掌齊揮,拍出了兩個「大手印」,掌風激湯,呼呼轟轟,將另外六隻耳環以及那滿空碎片都震散得飛出數丈開外。然而他被這樣的阻了一阻,桑木姥已搶在他的前面,先到洞口。

  忽聽得那少女嬌聲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這個!」錚的一聲,一溜銀光向桑木姥飛去,桑木姥長袖一揮,施展鐵袖功夫,想捲住這汶暗器,那知這少女的勁力竟是大得出奇,「嗤」的一聲,暗器穿過衣袖,激射而上,剷去了她的半邊耳朵,原來這暗器乃是少女的頭簪。桑木姥去了半邊耳朵,雖無大礙,但她那耳環形的暗器,從今之後,卻是休想掛上去了。

  桑木姥輩份甚高,被一個小輩剷去半邊耳朵,引為奇恥大辱,解下一條腰帶,迎風一抖,當作軟鞭使用,同那少女橫掃過來,同時叫道:「這妖女太過無禮,咱們何必與她講什麼武林規矩,乾脆先斃了她,連車輪戰也不必了。殺了她咱們再一齊進這山洞去搜索藏靈上人!」金日禪心腸雖然較直,卻也不是笨人,見桑木姥與崑崙散人剛才好像要搶著先入山洞,猛然醒覺,猜到了他們的用心。想道:「三人合力殺這丫頭,雖是不大光采,但卻可以防止自己人先起內闋。」於是首先響應,怪棒一揮,疾攻而上,而且大聲嚷道:「對,對!咱們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殺了她再入洞尋寶!」崑崙散人見他們已經說開,當然不好意思再入山洞。於是這三大魔頭,都撕下了面子,不顧武林身份,合力對付一個籍籍無名、初出江湖的少女。

  桑木姥姐妹練的是西藏密宗的「柔功」,她的妹妹桑青娘昔年就曾以一根腰帶,與冰川天女惡戰過一場,雖然敗在冰川大女劍下,也曾鬥到百餘招外。桑木姥的功大比妹妹更高,這條腰帶揮舞起來,有纏、打、圈、掃、箍、卷、沾、拖八法,可柔可剛,比之尋常軟鞭,厲害何止百倍!

  這少女對付一人綽有餘裕;對付兩人,也還勉強可以支持;對付三人,則已是力不從心,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激戰中崑崙散人一個「大手印」將少女的劍尖震歪,桑木姥的腰帶見縫即鑽,好像毒蛇吐信一樣,倏的便穿了進來,捲著這少女的手腕,雖然不是持劍的那一隻手,但受了牽制,這少女的身法登時遲滯不靈,金日禪怪棒一揮,將她的寶劍對出外門,崑崙散人一聲怪笑,立即一掌向她的額門拍下!

  那少女霍的一個「鳳點頭」,頭上的一股銀釵倏地飛起,崑崙散人見過她這暗器的功夫,早有防備,左手一招,發出了一股陰柔的掌力,右手拍出的那個剛猛之極的「大手印」,仍然原式不變,同那少女的頭頂直拍下來。

  以崑崙散人的功力而論,他所發出的那股陰柔掌力,本來可以卸掉銀釵的激射之勢,將它招入手中。哪知就在這一瞬間,他左手的手腕忽似給利針刺了一下似的,掌勢一偏,掌力登時減弱了一半,那股銀釵飛上,正好迎著他拍下來的右掌,「波」的一聲,插入了他的掌心,拍下來時,不但失了準頭,力道亦已大大減弱,這少女何等機靈,一個「盤龍繞步」,立時閃開,利劍一揮,先把桑木姥縛著她左手的那根腰帶割斷,隨即一招「推窗望月」,把金日禪的怪棒湯開。

  這兩個魔頭還未知道崑崙散人受了暗算,被這少女出其不意疾攻幾招,幾乎吃了大虧,弄得莫名其妙。崑崙散人掌心鮮血淋灑,大怒罵道:「好妖女,你用的是什麼惡毒的暗器?今日非要你的命不可!」一咬牙,忍著疼痛,拔出了掌心的那支銀釵,取出了一對判官筆,右筆盤旋飛舞,讓著胸口咽喉等處要害,左筆立即搶入內圈,戳那少女的命門要穴。

  就在這時,忽聽得山坡上有人哈哈大笑,朗聲說道:「瞎了眼的老妖怪,剛才不是我打你,你卻算在我的頭上,現在分明是我打你,你卻又賴別人。好笑呀,好笑!像你這等有眼無珠的老糊塗,居然也敢在這裡丟人現世。」

  江南大喜如狂,登時忘了害怕,拉著鄒絳霞的手道:「我說他一定會來,你瞧這不就是他來了!」便要爬山洞口去看,恰懊金日禪一棒打來,擊中洞中的岩石,石片碎落如雨,江南身上的衣裳也結石片劃破了幾處,嚇得連忙再躲進去,鄒絳霞笑道:「你安份些吧,等你的金大俠打贏了,你再出去見他也還不遲。」外面金世遺的聲音傳進夾道:「江南,你這小子倒很有良心,居然還惦記著我,好,就看在你的份上,我叫這三個混蛋一齊滾蛋便是!」鄒絳霞笑了起來,小道:「爹爹媽媽將金世遺說得多麼可怕,卻原來是這樣有趣的人。」江南更是樂不可支,對著鄒絳霞指指自己的鼻子,意思是說:「你瞧,我沒有吹牛吧?金世遺是看在我的面上才來的哩!」

  其實金世遺乃是為那少女來的,那幾個魔頭罵他的時候,他已經來了。他發現那少女躲在山上他卻又躲在少女的身後。那幾個魔頭沒有發覺少女:那少女因為全神貫注在那三個魔頭身上也沒有發覺金世遺。金世遺想看這少女的功夫,故意不露聲息,後來看到這少女的武功好得出奇,大為詫異,因此直等到她最危險的時候才現出身來。正是:獨戰三魔人不識,風塵怪客費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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