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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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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雲海玉弓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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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1:28: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 某水某山迷姓氏 一釵一佩斷知聞(1)

  這三個魔頭乍然見到金世遺之時均是一怔,嚴陣以待,不料隔了許久,金世遺竟似沒事似的,仍隔著山洞和江南說笑。看那股神氣,根本就沒有將他們放在眼內。金日禪大怒,正想上前挑戰,陡然間,忽見金世這身形一晃,怪聲笑道:「你想打架嗎?」呼的一聲,鐵拐朝他的頭頂沒頭沒惱的劈下來,看似完全不成招數,其實卻是一招極厲害的殺手,拐頭連點金日禪的七處大穴,拐身打他的腦蓋,拐尾又撞他頸項的脊椎。金日禪大吃一驚,怪俸一揮,施展了一招「雷電棒法」中的護身招數,但見光華閃閃之中,「轟」的一聲巨響,金日禪大叫一聲,倒縱出一丈開外。金世遺叫道:「再來,再來,你這一棒使得很不錯啊!」原來金日禪固然給他震得虎口流血,但金世遺那一招極其複雜,極其厲害的殺手,卻也給他在一招之間全都化解,而且那反震之力,亦自不弱,令得金世遺也晃了幾晃。

  崑崙散人與桑木姥一見金世遺出手,不約而同,一齊反擊,崑崙散人的大手印先行拍到,金世遺忽地叫道「哎喲,不好!」突然一個觔斗翻出去,崑崙散人從未見過這樣古怪的打法,一掌拍空,心頭一凜,金世遺一個觔斗翻出,順手將拐柄向他小腿一勾,崑崙散人站立不穩,一跤跌倒,桑木姥約兩條腰帶交叉捲到,本來是對準了金世遺約兩條手臂,哪料金世遺在地上一滾滾開,恰巧崑崙散人跌下,桑木姥那兩條腰帶竟然將他困上了。

  金世遺哈哈大笑,金日禪急忙掄棒搶上,攔在桑木姥前面。金世遺笑道:「我從不傷害失了抵抗能力的人,你怕什麼?」說話之間,桑木姥已是鬆了腰帶,崑崙散人一躍而起,他這一怒非同小可,取出一對判官筆疾攻而上,便要和金世遺拚命,一棒雙筆,同時殺到,勢道極為凌厲!

  金世遺的鐵拐中空,裡面藏著一柄玄鐵短劍,他將短劍拉出,鐵拐一揮,湯開了金日禪的怪棒,鐵劍一封,又把崑崙散人的一對判官筆攔過一邊。桑木姥一見金世遺的兩般兵器都與對手相持,她那兩條腰帶立刻乘隙穿進,腰帶揮得筆直,上刺金世遺的雙目,並有極為厲害的後著,準備一刺不中,便立刻放軟腰帶,鎖實他的咽喉。

  金世遺叫道:「好一個狠毒的老虔婆!」桑木姥的腰帶未到,他先倒下地去,那少女本來一直在旁觀戰,這時也不禁暗暗替他擔心,生怕金日禪與崑崙散人會乘機施展殺手,果然金世遺一倒,崑崙散人一對判官筆便立刻向他背後心插下。

  江南和鄒絳霞這時正從洞中探頭出來,眼睛一張,便見金世遺遇險招,不禁失聲驚呼。那少女身法快極,飛身掠起,一招「鐵鎖攔舟」,長劍一展,將崑崙散人的雙筆封出外門,就在這一瞬間,金世遺一個觔斗已翻山數丈開外,哈哈笑道:「你的劍法果然不錯!」那少女心中一動,這才知道金世遺是有意開玩笑的,即使自己不替他擋這一招,崑崙散人的雙筆也決計點他不中。

  金世遣將鐵拐一頓,一個觔斗又翻回來,而且故意翻到了桑木姥的跟前,口中叫道:「江南,江南,我教你一個怪招!」桑木姥雙帶翻捲,金世遣將鐵拐豎起,桑木姥的兩根腰帶都纏在拐上,金世遺突然跳起,伸手在她臉上一摸,哈哈笑道:「你的臉上滿是鷂皮肉瘤,這一大把年紀早該在家納福啦,何以還到江湖土來惹事生非?」桑木姥氣得眼睛發黑,腰帶鬆開,金世遺早已笑嘻嘻的跳開了。江南笑得在洞中打跌,大聲叫道:「喂,喂,我還未看清楚啊!」金世遺道:「我這個怪招只能使一次,第二次就不靈啦,誰叫你不留心?」他這話倒不是和江南說笑,以桑木姥的武功,原不容易受他戲弄,只是他剛才出其不意,招數來得太怪而已。

  鄒絳霞低聲說道!請他快點將這三個魔頭打發了吧,我不想聽他們的鬼叫。「金世遺道:「對啊,我也不想聽他們的鬼叫。喂,喂!你為人為到底,送佛送到西,幫我打這這一場架吧。你若不幫,我一個人可打發不了他們。」後面那段話是對那少女說的。原來那少女惱他剛才捉弄,同時也有點驚詫他那身怪異的武功,頗想袖手旁觀,看金世遺能否以一敵三?看金世遺還有什麼古怪招數。她心念一動,劍招稍緩,金世遺便已猜出了它的心意。

  江南叫道:「江湖上義氣為先,姑娘呀,金大俠剛才幫了你,你怎可以不理他?」那少女聽這兩個寶貝一吹一唱,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金日禪挽了一個棒花,一招「雷電交轟」,砰的一聲,一棒打下,金世遺展劍擋開,低聲說道:「姑娘,你正正經經打架吧。要命的玩意兒可開不得玩笑啊!」這少女面上一紅,心中大罵豈有此理,明明是金世遺一直嘻皮笑臉,卻反說她沒有正經打架。這少女心中有氣,又想抽身退出,豈知金世遺古怪精靈,所使的招數半虛半實,一方面故意攔著少女的退路,一方面卻自然而然的將那三個魔頭的招數都引得向少女這方面攻過來。這三個魔頭的武功都已到了一流境界,那少女稍一鬆懈,險險被他們所傷,只得抖擻精神,展開極精妙的劍法,將他們的攻勢,接了十之七八。

  金世遺正是要她如此,他故意讓那少女檔著正面,將這三個魔頭的招數接了十之七八,他卻在旁邊東打一拐,西刺一劍,狀如戲耍,慢不經心,其實卻是在暗暗留心那個魔頭的破綻。

  那少女正自心中有氣,猛聽得金世遺大喝一聲:「著!」鐵拐翹起,一招「舉火燎天」,崑崙散人一個「大手印」剛剛拍出,被他的鐵拐戳個正著,痛徹心肺,手掌翻了起來,不能平復,金世遺哈哈大笑,倏地一個轉身,「呸」的一聲,一口唾涎,同桑木姥噴去,桑木姥識得厲害,連忙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飛出,金世遺如影隨形,跟蹤躍起,手起拐落,在她的屁股上重重敲了一下。桑木姥大叫一聲,翻身落地,和衣滾下斜坡,站起來時,只見崑崙散人已越過她的前頭,如飛疾跑,原來他手腕的筋脈已被金世遺震斷,非得苦練三年,那「大手印」的功夫是不能恢復的了。桑木姥有生以來,從未受過如此侮辱,氣得要死,可是她到底還有自知之明,見崑崙散人已經先逃,深知自己回去拚命,也只是更受金世遺的戲侮而已。於是,她也學崑崙散人那樣,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拋下了金日禪便即飛逃。

  金日禪孤掌難鳴,被那少女殺得連連後退,金世遺將鐵拐一頓,說道:「你這小子倒還有幾根硬骨頭,就看在你這點硬份上,我倒捨不得打你了。喂,喂。你還不走,更待何時?」金日禪長歎一聲,收了怪棒,恨恨說道:「我若不能獨創一派武功,從今之後,再也不到中原。」金世遺笑道:「也不必如此發誓,來,來,來,咱們交個朋友!」伸出手去,金日禪心道:「他若有心殺我,我反正也逃不了。」坦然伸出手來,與他一握,但覺金世遺的掌力倏地迫來,金日禪心頭一凜,急忙連動相抗,掌力方吐,霎然間金世遺的掌力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手掌也似游魚一般從金日禪的掌握中滑了出來,金日禪驟失重心,踉踉蹌蹌的向前奔出幾步。金世遺笑道:「你居然沒有跌倒,好,憑你這副根基,可以開創一派了,你回去吧,好自為之!」金日禪這才知道金世遺是有意試他的真實功夫,滿面通紅,啼笑皆非,疾奔而去。

  江南跳出洞來,大聲嚷道:「打得真妙!最妙的是打那老妖婦的屁股!」金世遺忽地扳起臉道:「江南,你趕快躲回洞去,再做一會老鼠。我還未打得過癮呢!」江南正想問道:「你還要和誰打呀?」但見金世遺話聲未停,忽地向那少女攔腰一拐!

  江南叫道:「糟糕,糟糕!金大俠中了邪了!」那少女驟出不意,吃了一驚,但她輕功絕頂,金世遺那一拐雖是突然其來,卻也打她不中。

  未及喝問,金世遺第二招又到,這一招拐劍兼施,更為厲害,那少女只得施展渾身本領,霍地晃身上跳,金世遺的鐵拐「呼」的一聲,貼著她的弓鞋掃過,鐵劍用了一招「潛龍升天」,戳她的小腹,那少女身子懸空,居然能夠扭轉身軀,霜華劍借這擰身之勢,斜斜創出,「錚」的一聲,雙劍相交,少女飛身落地,叫道:「喂,你這是什麼意思?」

  話聲未停,金世遺鐵拐再起,一招「大鵬展翅」,鐵拐指東打西,鐵劍指南打北,拐劍展開,端的似大鵬約兩隻翅膀一般,??起了一股強風,呼呼轟轟,砂飛石走,江南「哎喲」一聲,額頭被一粒石子擦過,慌忙躲入洞中,鄒絳霞拉著他一看,吁口氣道:「還好,還好,沒有受傷。呀,這金世遺真是怪得難於理喻。」江南道:「他一定是中了邪了,我有心送回一顆碧靈丹給他辟邪解毒,但他們打得那麼猛烈,有什麼辦法挨近他的身邊?糟糕糟糕,除非他們兩人之中,有一個被對方打暈,否則這一場架是很難拆開的了!」

  那少女見金世遺一招凶過一招,拐劈劍戳,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迫得全神應付,將玄女劍法中的精妙招數一一施度出來,一面打一面奇怪,看金世遺的情形,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打得簡直比剛才斗那三個魔頭還要凶狠,「難道他當真是突然發了瘋麼?」但他的招數綿綿密密,絲毫不亂,卻又絕對不似心智迷亂。那少女奇怪極了,在金世遺這樣兇猛的攻勢之下,卻又不能分心說話,只得和他啞鬥。

  不過一會,兩人已交手了四五十招,不分勝負。激戰中金世遺突然大喝一聲,一拐打下,這一拐他竟然用了十成功力,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杖影,有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壓下來,江南在洞中偷窺,心驚膽戰,不覺失聲駭叫,眼看這樣一位貌美如花的少女,便要命喪他的枴杖之下。

  就在這性命懸於俄頃之際,江南還未曾看個清楚,但覺眼睛一花,那少女已凌空躍起,劍尖在杖頭一點一按,藉著金世遺的那一股猛力,整個身子反彈起來,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數丈開外!

  金世遺突然收了鐵拐,哈哈笑道:「不錯,不錯,你果然是呂四娘的弟子!」

  江南渾身冷汗,呼吸尚自不能平順,這才知道金世遺是有意試她的武功。

  原來金世遺的師父毒龍尊者和呂四娘曾有過一段很深的淵源,他是被呂四娘勸服才改邪歸正的。毒龍尊者對什麼人都不佩服,就只佩服呂四娘,常常和金世遺談及呂四娘的事跡。因此金世遺很小的時候,腦海裡就深深印下了呂四娘的名字。他見這少女自認是呂四娘的弟子,劍法又十分精妙,心中先自有了好感,可是他從未曾見過呂四娘的劍法家數,不敢斷定這少女使的便是呂四娘的去女劍法,換言之也就是不敢斷定她便是呂四娘的弟子,不過他卻記得師父和他說過的一招玄女劍法的招數,呂四娘當年初會青龍尊者之時,曾用過這一招化解毒龍尊者最厲害的殺手,故此毒龍尊者在數十年之後,還是津津樂道。金世遺剛才試那少女的武功,便是要迫她使出這一招來。

  江南探頭山洞,但見金世遣將短劍插入拐中,向那少女緩緩行去,那少女橫劍當胸,注視著金世遺的動靜,似乎還在防備他突要的樣子。江南暗暗好笑,只見金世遣走到那少女的跟前,問道:「呂四娘就只收你一個弟子麼?」那少女道:「不錯,你問這個幹麼?」金世遺一瞼正經,忽地向那少女俯頭作揖。垂手過膝,行起江湖上最尊敬的大禮來!江湖上除了弟子向師父行下跪禮之外,其他的晚輩謁見長輩,最尊敬就是這個禮節了。那少女大吃一驚,急忙閃避,金世遺叫道:「我是拜你的師父,你不可避開,更不可還禮,否則便是對我不起!」拜完之後,忽地嚎啕大哭起來。

  江南小道:「他知道這少女是呂四娘的弟子,賠了禮也就算了,幹嘛要哭得這樣傷心?難道當真是中了邪了?」要想出去勸慰,卻想起金世遺剛才叫他做「老鼠」,心中有氣,一隻腳剛剛跨出又縮了回來。

  那少女被他弄得不知所措,半晌說道:「原來你知道我的師父已坐化了。」金世遺道:「尊師葬在什麼地方?」那少女道:「就在邙山之上,我師祖的墓旁。」

  金世遺道:「可惜我今生今世,沒緣份見她老人家一面。」那少女眼睛潤濕,她當然知道她師父收服毒龍尊者的事情,暗暗點頭,心中想道:「原來毒龍尊者這個弟子,人人稱他做武林怪物,卻倒是個至情至性之人。」見他哭得傷心,安慰他道:「我師父卻會見過你兩次,不過你不知道罷了」金世遺道:「在哪兒?」那少女道:「一次是在峨嵋山上,冒老前輩結緣講學的壇前。」金世遺記起那次他正受了妖人洞冥子所傷,逃命下山,不禁面上一紅,問道:「還有一次呢?」那少女道:「還有一次是在喜馬拉雅山上。她看見你想攀登珠穆朗瑪峰,你卻沒有看見她。有這回事嗎?」金世遺平生有過兩次痛心失敗的事,一次是被洞冥子打傷,一次便是攀登珠峰失敗,想不到都給呂四娘看見了。那少女道:「我師父很稱讚你的武功。」金世遺又是慚愧,又是歡喜,問道:「她老人家還有什麼關於我的話嗎?」那少女望了金世遺一眼,說道:「沒有什麼了。她只提到一句,希望你把尊師獨創的這一派武功發揚光大起來。」金世遺何等聰明,見這少女的眼光有點奇特,猜想她一定還有什麼話不肯說,若是別人,金世遺一定出言冷誚,或者想方法迫她說出來,可是已經知道了她是呂四娘的弟子,金世遺只好暗暗納悶,不敢胡為。這還是他平生第一次約束自己。

  鄒絳霞悄悄說道:「你這位金大俠真有意思,剛剛和人家莫名其妙的打了一場架,如今又有說有笑了。哈,就像你初初見到我的時候一般。」江南道:「是麼?這樣說來,金大俠一定會和她交上朋友了。」鄒絳霞芳心一動,杏臉飛霞,想道:「原來你一見我便想和我交朋友了麼?」這話尚未曾說出,只見金世遺向那少女,又是深深一揖,那少女閃開了半邊身子,笑道:「這又是為何?」金世遺道:「那三個魔頭實是要找我的晦氣來的,多謝你替我先擋了一陣。再說,我剛才對你無禮,也還未曾向你賠罪呢。」那少女笑道:「這算得了什麼。你不試我的武功,我也想試你的武功呢。如今我也試出來了,你果然是毒龍尊者的弟子。不但武功,你的性情也與令師一樣。」

  金世遺失笑道:「你幾時見過我的師父?」那少女道:「我的師父告訴我的。她說令師前半生的脾氣,可說是天下第一怪人,後半世卻漸漸改了。是這樣嗎?」

  金世迨有點憂鬱,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心中想道:「師父碰到了一個懂得他心事的呂四娘,性情才漸漸改變了。我卻沒有他那樣好運氣。」

  那少女道:「你剛才救了我,我也應該謝你。」說罷大大方方的向金世遺檢衽一禮。金世遺哈哈笑道:「我這個人最不喜歡客套,我剛才那兩拜是誠心誠意的,並不望你還禮。」看了那少女一眼,又笑道:「不過,我看得出來,你這一拜也是出於誠意的。所以找也不和你客套,坦然受你一禮了。」

  江南看得十分有趣,悄悄笑道:「你看他們互相施禮,倒是相敬如賓呢!」江南從陳天宇那兒學來了好些文縐縐的說話,隨便應用,鄒絳霞「噗嗤」一笑道:「相敬如賓是什麼意思,你知道麼?胡說八道。」江南道:「我有什麼不懂?我對你也是相敬如賓。」鄒絳霞笑得打跌,輕輕的撻了他一下,道:「不懂就快別胡說了。」其實江南是懂得的,他是有意和鄒絳霞開玩笑。

  金世遺道:「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可還沒有知道你的名宇呢!」那少女道:「我叫谷之華,幽谷的谷,之乎者也的之,春華秋實的華。」金世遺道:「好,這個名字很好。」那少女一笑道:「你的名字我卻不大喜歡呢!」

  金世遺雙眼一睜,道:「為什麼?」那少女笑道:「金世遺這名宇聽起來好像是說,你今生今世,永遠要給人們遺棄一樣。」金世遺這名宇是自己起的,正是這個意思。那少女一笑之後,緩緩說道:「其實人們也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可怕。」

  金世遺仰天狂笑,說道:「這話也曾經有好幾個人和我說過了。也罷,也許下半世我會將這個名字改了。」

  那少女笑道:「我們家鄉的習俗,即算過路投宿,碰到人家有初生的嬰兒,是一定要送禮的。」這話突然其來,說得甚怪,金世遺怔了一怔,只聽得那少女緩緩說道:「你今日有了改名這個心願,那便像初生的嬰兒一般,不管如何,從你說這一句話開始,你和以前的金世遺總是有些兩樣了。」這少女話隱禪機、深含哲理,金世遺本有慧根。一點便透,縱聲大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世為人哩。好吧,你說要送我禮物,送些什麼?拿來一看。」

  那少女道:「我是借花獻佛。」金世遺道:「花呢。」那少女道:「我托你的小朋友轉交給你。喂,你叫江南是嗎?請把我的禮物轉交給現在的金世遺。」江南吃了一驚,叫道:「喂,喂!你說什麼?我幾時曾收過你的禮物?」這句話未曾說完,但聽得一串銀鈴似的笑聲,那少女已經走了。

  金世遺翹首雲天,悵然凝望,心中不斷念道:「谷之華,谷之華,幽谷有佳人,遺世而獨立。嗯,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聯起來倒很有點意思。」這少女雖然只是和他匆匆一面,卻已給他留下了強烈的印象。金世遺覺得她不只是和李沁梅不同,與冰川天女也不同,在此之前,他一直是把冰川大女當做他的第一知己,可是細想起來,冰川天女不過是同情他,憐憫他。這少女呢,卻是把他當作同等的人看待。

  江南噗嗤一笑,金世遺道:「小鬼,你笑什麼?出來!」江南道:「你罵我是老鼠。老鼠要伏在洞中,不出來了。」金世遺笑道:「這就生了氣嗎?你知不知道,武功中便有一種老鼠功,厲害得很呢。好吧,你若生氣,我便陪你做一會老鼠。」鑽入洞中,捉著了江南,說道:「這一招叫做靈貓捕鼠。我要到日頭正中的時候才放你出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突然斜起眼睛,向鄒絳霞翻了一眼。鄒絳霞何等機靈,心中一動,想道:「莫非是金世遺想傳授他什麼功夫。」詐笑說道:「我可不願做老鼠,我可要出去了。」江南想去追她,但被金世遺抓著,那裡動彈得了。江南苦口苦瞼,低聲道:「喂,我確實沒有收到她的禮物,騙你正是老鼠。」

  金世遺失笑道:「小兄弟,我不是向你收禮物來的,我是給你送禮物來的。」江南喜道:「真的?」金世遺道:「你對我很好,我也歡喜你,你比那個酸溜溜的什麼陳公子要好得多。」

  江南想了一想,忽道:「你已經送了我最寶貴的禮物了。還要送什麼給我?我不敢要了,公子說過的,為人不可貪心。」金世遺大笑道:「你倒很肯聽陳天宇的話。我給你的碧靈丹本來是唐經天的,而且,不過是借你的手交給陳天宇罷了,這個不算。我另外有一份比碧靈丹更好的禮物,是專誠送給你的。你想不想學好上乘的武功?」

  金世遺以為江南必定會歡喜得跳起來,那知江南卻忽然現出一副迷茫的神情,喃喃自語道:「禮物、禮物、禮物……」驀地叫起來道:「哎喲,我想起了,那位小姐真的有一份禮物在這裡,我現在就去拿給你。」

  金世遺大為奇怪,說道:「她真有禮物托你轉交給我。你,你不是開玩笑嗎?」江南道:「我對別人開玩笑,對你從來不開玩笑。」金世遺急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江南道:「藏靈上人身上有一幅古古怪怪的圖畫,剛才我聽得那三個魔頭在外面嘰嘰咕咕的說,說要搶藏靈上人這張畫。他們說的是西藏話,好在我在西藏住過十年。每一句話我都聽得憧。」歇了一歇,又道:「你想,要不是那位小姐來到,和他們打了一陣,他們早已進了這個山洞,那張畫也早已落在他們的手中了。所以這張畫實在應該算是那位小姐的。她托我轉交給你的禮物,一定是這張畫了。」

  金世遺好奇之心大起,推開那塊大石,在藏靈上人屍體的旁邊,果然發現了那張圖畫,金世遺打開來一看,江南嘀嘀咕咕的說道:「你瞧,這怪不怪?一個巨人拿著弓箭射火山,這是什麼意思?這有什麼寶貝?值得那三個魔頭這樣看重?」金世遺忽然「咦」了一聲,久久不語,好像在沉思什麼,江南被他的神氣唬著,不敢冉在他耳朵邊嘀咕了。

  原來金世遺一看畫上這個海島,島上的火山,好生熟悉,記起了毒龍尊者帶他到蛇島的時候,航海途中,就曾經過這個海島,那時他還只是幾歲大的孩子,看見會噴大的山,奇怪得很,還曾向毒龍尊者問過呢。毒龍尊者說這是一個無人居往的荒島,就在蛇島的正南方,順風的話,三日可到,不過他卻一再告誡金世遺,將來長大了,也切不可到這有火山的島上去玩,好像那荒島上藏有什麼怪異的事物。

  金世遺從未上過那個海島,其後他從蛇島回到大陸,在海程中也從未見過有大山的海島。如今他對著這幅圖畫,晝中的意思他不明白,靈中的海島,卻是他曾見過的那個海島無疑。金世遺暗自想道:「莫非藏靈上人所說那番話竟是真的,三百年前果然有喬北溟其人,參透了正邪兩派的武功,而最後默默無聞的死在這個荒島上?」他並非覬覦喬北溟的武功,但想到喬北溟所遺留的武功,若然真能夠解除邪派內功所生的隱患,那麼對後世的武學之士,卻是造福不少,思念及此,怦然心動。

  當下將畫捲起,對江南笑道:「這份禮物我收下了,多謝你想得起來,轉交給我。投桃報李,現在我也送你一份禮物。」江南道:「喂,你剛才的話我聽不大清楚,你是不是說要指點我上乘的武功?」金世遺道:「不錯。」江南大喜過望,便要拜他為師,金世遺大笑道:「咱們年紀相差不遠,做朋友談笑無忌,毫沒拘束;一做了師徒那還有什麼意思?再說,我現在他還不想收徒弟呢。」江南嘻嘻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我這個徒弟失了你的面子。好吧,就算你不要我做徒弟,你教了我的武功,我一定用功勤練,不給你丟人便是。」

  金世遺道:「武功的招式不是一朝半日可以學全,而且一招一式來教,也沒有什麼大用。現在我要傳授你的是一些武學上的口訣,你記熟之後,就要看你的悟性了。俗語說一理通,百理融。你若懂得了上乘武學的道理,將來無論學到什麼招式,一出手便可以隨心所欲,制勝克敵。內功方面,你已有了底子,照唐經天所傳授你的天山內功心法,勤自練習,便可有成,這個我不教你了。」

  武學浩瀚無邊,有如大海,金世遺擇最關鍵的訣竅之處,給他講解了幾十條口訣,江南記性甚好,每個口訣,金世遺最多講解兩遍,他便能熟記胸中,並且明白其中道理。最後金世遺又傳授了他一套點穴手法,這樣一來,半日之間,他所得的好處,比過去幾年間一鱗半爪的學,已是勝過多多。

  不說江南這番奇遇,且說楊柳青等了一夜,不見女兒回來,心中大急,生怕她出了什麼意外,天亮之後,到後出尋找,好不容易才在山洞前面找到了女兒。鄒絳霞一見她便叫她不要作聲,弄得她莫名其妙。

  直到中午時分,只聽得金世遺在洞中大笑三聲,與江南攜手而出,楊柳青見江南容光煥發,這才猜到了是金世遺在洞中傳授他的武功。楊柳青想起昨晚那場大禍,乃是金世遺暗中替她消解的,因此:雖然以往與他有些嫌隙,也只好上前道謝。

  鄒絳霞為了江南的關係,更想請他多住兩天。

  金世遺道:「你真的想留我住?還有幾個大魔頭想找我晦氣,你怕不怕他們到你家中大鬧一場?」楊柳青本來就沒有誠意邀請他,聽了這話,眉頭一皺,正想說得婉轉一些,順便將他送走。金世遺哈哈大笑,朗聲吟道:「劍拐縱橫來復去,昂頭天外自高歌!」展袖一拂:飛身掠起,笑聲未絕,他的背影早已沒入密林叢莽之中。楊柳青道:「真是個怪物。」鄒絳霞道:「不,我看他好像有什麼傷心之事。嗯,他的武功雖然高到極點,卻是孤獨得很。」

  不說楊柳青母女背後的議論,且說金世遺離開了他們,心中頗為鬱悶。他暗助江南成名,也即是間接撮合了他與鄒絳霞的姻緣,對這件事情,他本來十分得意,但想起了自己的孤零身世,飄泊生涯,卻又不禁有些悵惘。不知怎的,那少女的影子一再的在他心頭泛起,金世遺忽地想道:「我師父受過呂四娘的大恩,在武林之中,我最佩服的也只有呂四娘一人。而今我既然知道了她的死訊,豈可不到她的墓前弔祭一番?」其實這是他替自己找尋藉口,固然他尊敬呂四娘,但他要至呂四娘的墳前祭掃,心底裡卻是想見谷之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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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某水某山迷姓氏 一釵一佩斷知聞(2)

  邙山在河南境內,金世遺離開了山東東平縣,走了將近一月,從山東南部進入河南,渡過了黃河,沿著太行山邊西走,這一日到了一個小鎮,名叫新安,從新安再去,還有二百多里,便到邙山。

  金世遺來到新安,已是黃昏時分。他木來還想再趕一程,在一家客店的門外,無意中卻忽然發現了兩匹駿馬,頸長腿短,四蹄如雲,正是大宛馬種。金世遺頗為奇怪,想道:「這兩匹馬的主人必定是從塞外來的了,我且看看是誰?」於是便進這間客店投宿。

  晚飯過後,金世遺練了一會坐功,待至三更時分,便悄悄起身,到各間客房偷看,看了幾間,房中的客人都沒有什麼可疑,最後到了東面盡頭的一間,金世遺剛剛摸到窗前,忽聽得裡面有人罵道:「金世遺這個怪物,死了倒也乾淨!」金世遺不由得吃了一驚,要知道他的輕功,近年已練到爐火純青之境,自信毫無聲息。黑夜之中,卻竟然給房中的人聽了出來。

  只聽得另一個按著說道:「武老二,你怎麼可以在背地裡亂罵人?」先頭那個聲音說道:「我不罵他還罵誰?你想想看,咱們這場奔波,不就是為了他嗎?你的好事至今未成,也不是為了他嗎,哼,哼,麻煩的就是,不知道他如今到底是死是生?」

  金世遺聽到這裡,方始恍然大悟,原來並不是自己的行蹤給房內的人發覺,而是他們背後談論他。但令他大惑不解的是:聽這兩人的聲音,並非熟識,因何他們要詛咒他死?好像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只聽得那個帶點稚氣的少年聲音說道:「我倒盼望金世遺還活在世上,要不然只怕我的小師妹要傷心一世!」先頭那個聲音說道:「小師叔,別怪我說,我覺得你真是有點傻氣。金世遺若果真死了,死訊確鑿的話,我那小姑姑難道還能守活寡不成?嗯,你可知道你師父他屬意於你,我曾親耳聽得他向沁梅的媽媽提親呢!」

  金世遺驀然聽到「沁梅」的名字,有如觸電,一個活潑嬌憨的少女影子登時浮現心頭,他記起了在峨媚山上與她初會的情境,想起在塞外的大草原上,曾與她兩母女千里同行,想起在喜馬拉雅山上她的癡情眷戀,雖然金世遺不忍擾亂一個少女的情懷,不敢接受她的柔情蜜竟,但他卻感激這一顆純真的少女的心,不管如何,這個少女的影於將令他終生不會忘懷。

  金世遺這時也猜到了屋內這兩個人的身份。那個被喚作「武老二」的人,想必是李沁梅的表親「比她晚一輩的那個武定球。原來馮琳的婆婆乃是天山七劍之一的武瓊瑤,武瓊瑤的哥哥武成化有兩個玄孫,大哥叫武定周,弟弟叫武定球。算起親戚關係,雖然已是相當疏遠,但天山七劍的後人每三五年便有一次聚會,若然未至成年,更是經常見面的,所以武家兄弟和李沁梅自小就很稔熟,他們熟悉她的家事,自然是毫不為奇。至於那個聲音帶點稚氣的少年人,則是唐曉瀾所收的唯一弟子,名喚鍾展。當年冰川天女上駝峰,在會見唐曉瀾去婦之前,曾和他打過一場的。這事情金世還會聽冰川天女說過。金世遺知道了這兩個人的來歷,心中登時湧起了無數疑團,只聽那個武定球續道:「那一天,我正在院子裡和沁梅練劍,唐大俠走了進來,和她母親談起了金世遺。唐大俠說,金世遺已失蹤多年,他到處托人找尋,都無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的了。按著他就談起沁梅的婚事,哈,你猜他提的是誰?就是你呀!沁梅的媽媽素來爽直,她說她知道女兒的心意,除非確實知道金世遺的死訊,否則恐怕很難勸她移心別向,不過也擔心耽擱女兒的青春,答應問過她女兒之後,再考慮這頭婚事。沁梅和我在院子裡,他們的談話自是聽得清清楚楚,想來她媽媽也是有意讓她聽到的。當時我覺得她的神色有點奇怪,但還不以為意,想不到她當天晚上,不待她媽媽找她說話,她就私逃下山去了。」

  鍾展歎了口氣,說道:「原來沁梅師妹是因為這事逃走的!」武定球笑道:「小師叔,你不要為此難過。她私逃下山,自是去訪尋金世遺的下落,等她死心也好。她遍尋不見,或者確實知道金世遺已死之後,難道她還會終生不嫁入嗎?」鍾展黯然不語。武定球又道:「我最氣他不過的,就是金世迨這個怪物,一個瘋癲的小叫化,沁梅居然會看上了他!甚至連她母親,連你師父,也為了他的生死之謎,費了無窮心力去追究!他死了不打緊,如今沁梅又為他失蹤,卻連累了我們又要去尋找她了。」鍾展道:「又尋找了半年多啦,還是絲毫打探不到她的消息。她素來任性,年紀輕輕的一個單身女子獨闖江湖,但望她沒有什麼意外之事才好。」武定球笑道:「你真是一往情深,可惜她聽不見。其實這也不用擔心,你師父的武功天下第一,她的武功也絕不在咱們之下。江湖上能勝過她的高手能有幾人?縱有勝過她的,只要一和她動手,又豈有不知她是天山派弟子之理?你想,誰敢惹咱們天山派的門下?」

  金世遺在窗外聽得癡了。想道:「料不到沁梅竟是對我如此情深,四五年來,還是一心不變!嗯,這姓鍾的人品似乎也不壞。這姓武的卻是令人討厭。」武定球在房內還是絮絮不休,既咒罵金世遺又取笑鍾展。金世遺心中一氣,悄悄在陰溝裡掏起了一團爛泥,倏地撕破窗紙,把手一揚,一團爛泥剛好封住了武定球嘴巴。

  這一下,驚得房內這兩個不知大高地厚的少年都跳了起來,鍾展摘下掛在壁問的青鋼劍立刻穿窗跳出,武定球跟著也跳了出來,揭去了嘴上的泥巴,氣得發昏,大怒罵道:「哪裡來的混帳王八蛋,膽敢戲弄小爹!」罵聲未絕,又是一團爛泥飛來,這回武定球閃避得快,沒有給封往嘴巴,但卻給糊在他的面上,爛泥又臭又濕,好不難受!

  。金世遺故意露出一些痕跡,引他們來追,鍾展知道來人的武功遠在他們之上,但武定球已追上去了,他與武定球誼屬同門,休戚相關,只好一同追趕。

  金世遺將他們引到郊外,時不時的擲出一顆石子或一團爛泥,將他們盡情戲弄。金世追的輕功遠比他們高明,他們追了半夜,只是隱約的見到金世遺的背影,待要不追,爛泥石子又飛了過來,弄得武定球罵不勝罵,力竭筋疲。鍾展比較機靈,心中一動,想道:「莫非這人就是金世遺?」心念未已,但聽到一聲刺耳的長嘯,前面的影子已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金世遺抄了另一條小路,在武鍾二人之前趕回客店,一路上暗笑不休。

  金世遺一路暗笑,哪知回到了客店的房間,卻意外的發見了一樣物事,令他笑不出來。

  那是一根玉釵,金世遺一踏進房間,就發現它在床前的小几上,閃閃發亮,金世遺拿來一看,奇怪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端打成蝴蝶形的玉釵,式樣甚為特別,正是李沁梅頭上的飾物,金世遺自從最初和她相識,直到珠峰腳下和她最後一面,都曾見她簪著這根玉釵。

  「這是怎麼來的?難道是沁梅找我來了?」金世遺拈起玉釵,胡亂猜測,細看之下,玉釵上還有一點淡淡的血痕,「是她受了傷麼?還是她要藉此表示她的心意。」金世這對著玉釵,就好像對著李沁梅一樣,想起她的淺笑輕顰,想起她幽怨的目光,金世遺突然感到一陣悲涼,「難道這是注定的不可逃避的情孽?」

  靜夜之中,忽聽得屋頂上有極輕微的聲息,輕微得連金世遺也僅能察覺。金世遺心頭一驚,「是誰有這樣好的夜行功夫?不錯,一定是沁梅來了!」

  金世遺跳上屋頂,只見一條黑影剛剛掠過,看那身材不似女子,霎眼之間,就到了客店東面盡頭的那一間房間,那正是鍾展和武定球所住的房間。

  但見他把眼睛貼在窗上,向內張望,忽地「咦」了一聲,似乎是因為發覺裡面沒人,感到驚詫,金世遺不待他回過頭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他脅上的麻六,一把將他扭轉,喝道:「你是誰?你來找誰?」

  那漢子驚得呆了,金世遺將玉釵在他面前一晃,又低聲喝道:「這玉釵是你送來的嗎?」這瞬間只見那漢子只眼大張,神情十分驚詫,金世遺料想這玉釵即算不是他送來的,也必定與他有關,立即將玉釵對準他的眼睛,沉聲喝道:「你快說實話,要不然我就刺瞎你的眼睛!」

  那漢子「啊呀」一聲,道:「你是天山派的弟子嗎?」金世遺道:「我是金世遺。」金世遺早年被人稱為「毒手瘋丐」,人人都當他是個怪物,這漢子聽他自報姓名,嚇得比碰見閻王還更害怕,抖抖索索,慌忙說道:「我不是來窺探你老人家的,我、我、我是奉命來追蹤一個女子的。」金世遺道:「什麼樣的女子?」那漢子道:「不,不知道。」金世遺道:「是不是姓李的天山派女弟子?」那漢子道:「不,不是」。金世遺再把玉釵一晃,道:「你可認得這玉釵嗎?」那漢子道:「這,這就是那女子在我們莊子裡偷出來的。」金世遺聽了大為奇怪,心中想道:「偷出來的?李沁梅的玉釵怎會落在他人手裡?這女子又是誰?」立即又追問道:「那麼你是幸誰之命來追人的?」

  那漢子頭聲說道:「孟,孟……」剛剛吐出一個「孟」宇,忽地一聲慘叫,仆地氣絕。

  金世遺是發暗器的高手,在那漢子吐出「孟」字的那,一瞬間,他早已聽出了極微細的暗器破空之聲,然而他也僅僅能避開了一枚梅花針,卻來不及救這漢子。

  金世遺的江湖閱歷何等豐富,見此情形,知道暗殺這個漢子的人,定然是他的同伴,暗伏在旁,為怕同伴吐出真情:故此殺人滅口。金世遺無瑕再去搜查鍾武二人的房,立即追出,在這片刻之間,那人已是逃出一里開外。但金世遺是自小便練過飛針暗器的人,耳力特別聰敏,雖然早已不見那人的背影,還可以從腳步聲中,辨出他逃走的方向。

  金世遺立即施展出「陸地飛騰」的上乘輕功,追了一程,忽聽得前面兵器碰擊的聲音,金世遺加快腳步,奔前一看,只見兩個少年,各使一柄長劍,正在與一個??面漢子纏鬥,那漢子使的是一根七節鞭,這時已被削去了三節,長鞭變了短鞭,眼看就要傷在那兩個少年的劍下。這兩個少年正是武定球和鍾展。

  金世遺大喜,怕這兩個少年下手不知輕重,將那漢子殺了,正想搶上前去將這漢子活捉,就在這時,忽聽得那漢子大叫道:「後面這個人才是金世遺,你們攔我做什麼?」鍾展早已聽到了金世遺疾奔而來的腳步聲,聞言吃了一驚,武定球這時也瞧見了,失聲叫道:「哎喲,果然是金世遺來了!懊哇,小爹今日要和你拚命!」那蒙面漢子趁此時機,立即拔腳飛奔。

  金世遺笑道:「你要拚命,我此刻無暇奉陪。」話聲未了,忽見兩道暗赤色的光華,電射而至,這是天山派的獨門暗器天山神芒,金世遺會見唐經天用過,識得厲害。鍾展的功力雖然遠遠不及唐經天。但這兩支天山神芒一發,挾風呼嘯,威勢亦足駭人。金世遺不敢硬接,當下用了一個「黃鵠衝霄」的身法,避開了第一支,按著用鐵拐撥開了第二支,就這樣的緩了一緩,鍾展和武定球的雙劍已是一齊刺到。

  鍾展和武定球雖然以前未曾見過金世遺,卻早已在李沁梅口中約略知道了他的形貌和他所使的兵器,他們被金世遺戲弄了半夜,又氣又恨,昏頭昏瑙,所以剛才一碰見那個蒙面人把他當作金世遺,鬥了一陣,剛剛看出有點不對,金世遺便即到來,他們一看他使的是鐵拐,神情形貌和李沁梅以前所描畫的亦甚相符,當然不肯放過。兩人一上來就施展師門最厲害的劍術,鍾展使的是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武定球使的則是白髮魔女這一派的奇詭劍招,不約而同,連下殺手!

  金世遺飄身一閃,鍾展刺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武定球的劍尖已挑到了他的小腹,這一劍方位倏然變換,確是奇詭無比,但卻怎傷得了金世遺?只聽得「錚」的一聲,金世遺中指一彈,出手比他的劍招更決,武定球的長劍幾乎給他彈得脫手飛出,好在鍾展一劍刺空,第二劍又到,這一招是須彌劍式中的「滄海微塵」,天山劍法博大精深,這一招攻守兼備,更是大山劍中的精華所在,鍾展雖然火候未到,劍光倏地鋪開,亦自隱隱帶著風雷之聲。金世遺本來可以奪走武定球的長劍,但他也怕給鍾展的劍光罩往,只得先用「大挪移身法」,避開了鍾展這一劍。鍾展這一劍剛剛差了半寸,沒有將他刺中。

  武定球叫了一聲「可惜!」挺劍又上,金世遺急著要追那蒙面人,本來無意與他們比鬥,可是被他們聯攻,他不動用兵器,卻也無法闖得過去。金世遺騰挪閃展,避了六七招,運用幾種身法,始終衝不破鍾武二人的「劍網」,武定球喝道:「你還不亮出兵刃,休怪我劍下無情。」

  金世遺笑道:「我一用兵刃,只怕你抵擋不起。你這狂妄無知的小輩,我本該打你的屁股,看在你姑姑的份上,我今晚可以暫時饒你一次,你們快走開。」武定球怒道:「你還有臉提我的姑姑。你癲蛤蟆想吃天鵝肉!」金世遺最惱別人看小他,聞言怒道:「好呀!你是誠心送上門來討打的了。」說話之間略一分神,被鍾展一招「追風逐電」,險險將他刺中。武定球冷笑道:「還不知是誰討打呢!」

  金世遺道:「是麼?」話聲一出,鐵拐疾起。「噹」的一聲,震得鍾武二人的虎口發熱,這還是他手下留情,怕震傷了他們的臟腑,只用了五成力量。

  武定球吃了一驚,但他們學的是天山派的正宗內功,金世遺這一拐雖然震得他們虎口發熱,卻也還抵擋得住。他們仗著劍法精妙,全神貫注著金世遺的鐵拐,避免和他接觸,雙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兀自不肯走開「金世遺逐漸增內力,故意賣了一個破綻,容得他們雙劍攻進內圈,忽地鐵拐一封,拐柄一顫,「噹」的一聲,登時把鍾展的青鋼劍震得飛上半空w金世遺哈哈大笑,伸手一抓,疾如閃電。鍾展正被他那股猛力,震得足跟疾轉,似陀螺一般,直打圈圈,明明看著金世遺欺到面前,卻是閃避不開,金世遺一抓抓著他的背心,往前一甩,悄聲說道:「你這小子還不怎樣惹人討厭,可以免打。哼,哼!這姓武的混帳小子呀,卻非打屁股不成!」

  鍾展被金世遺猛力摔出,自份不死亦必重傷,忽覺身子一輕,試順著那股去勢在空中一個翻身,果然輕輕巧巧的落到地上,竟是毫髮無傷。鍾展這才知道金世遺手下留情,他這一挪力度用得恰到好處,就像把自己提起來再輕輕放下一樣。

  鍾展呆呆發楞,就在這時。只聽得「喀喇」一聲,但見金世遺劈手將武定球的長剝奪去,只一抖就震斷了,武定球嚇得魂飛魄散,要待走時,哪裡還來得及,被金世遺一把撳翻,學起鐵拐,「卜卜卜」的就在他的屁股上重重的敲了三下。金世遺縱聲大笑,待到鍾展搶上來時,他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武定球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破口大罵。鍾展貝他居然還罵得出聲,而且聲音宏亮,不似受了內傷,鬆了口氣,上前一看,只見他屁股皮開肉綻,但一看之下,就知道是受了外傷,並無大礙。鍾展道:「武老二,不要罵啦,咱們商量一下,看怎樣出這口氣吧。你說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師父?」武定球道:「不成,你的師父幫這瘋丐。咱們另外約人,鬥他一鬥。」

  金世遺打了武定球的屁股之後,雖然頗為快意,但也有些後悔,心道:「這小子本來該打,不過,沁梅將來一定會怪我了。尤其不妥的是將鍾展也挫辱了。唐曉瀾有意替他們說親,這小子匹配沁梅也還不算太差。」想到這裡,自己忽然覺得有點奇怪,心內笑道:「我生平做事,從無後侮,怎的今晚打了這兩個小子,卻居然緩把悔起來?難道我的性情真的以那少女所說,在不知不兌之中變了,連自己也不知道?」

  經過了剛才這一場打鬧,那蒙面漢子早已不知去向。金世遺想到被蒙面漢子暗殺的那個人,臨死之前吐出的那個「孟」字,心中驀然一動,想道:「莫非他所說的就是孟神通?不錯,不錯,這孟神通就住在太行山南面山谷的一座荒村,離這裡不到一百里路。不管是不是他,我且闖到孟家莊一看。」

  原來這孟神通乃是一個埋名隱姓的異人,他本來另有名宇,江湖上因為他出沒無常,神通廣大,都稱他做「孟神通」,本來的名字,反而沒人記得了。近十年來,只有很少的幾個人知道他的下落,金世遺就是其中之一。因為金世遺自離開蛇島之後,直到在珠峰腳下失蹤的那幾年間,他立志要打遍天下英雄,曾遍訪隱居各處的高人異士,比試武功,這樣胡闖了幾年,對江湖上的見聞,自然極為廣博。孟神通的住處雖然隱秘,終也被他探聽出來。不過,他去拜訪孟神通的時候,孟神通恰巧沒在家,是以兩人雖然久已聞名,卻還未曾見過。

  金世遺想來想去,可疑的只有孟神通,便決意夜探孟家莊,即算李沁梅不在孟家,也可以乘機找孟神通比試一場。

  從新安到太行山麓的孟家莊,約莫有一百里路,尋常人最少要行一整天,金世遺展開「陸地飛騰」的輕功神行術,不過一個多更次使到了。

  孟家莊在太行山南面的山谷,有二十多間屋子,自成村落,村人都是孟神通族人和部屬弟子,孟神通所住的是村中一座古堡形的大屋,金世遺以前曾來過一次,路途熟識,很容易的便找到了。孟家莊在山谷下面,金世遺在山坡上憑高望下,但見村子裡靜悄悄的,並沒有發現有人巡邏。

  金世遺沉吟半晌,正自尋思:是偷偷的摸入孟家去呢,還是光明正大的求見。

  忽聽得附近茅草叢中,悉悉索素的響,金世遺豎耳一聽,陡然間有人大聲喊道:「看你往哪裡躲?喂,喂,我找到了這個野丫頭啦!」接著啪啪兩下掌聲,三條黑影,從三個方向撲來。

  金世遺跳到樹上,他聽到了這個人的話聲,知道他們並不是發現他,隨即想道:「什麼野丫頭,難道茅草叢中躲的竟是李沁梅麼?」

  就在這時,一條黑影從茅草叢中竄出,若身形似是個女子,身材高矮與李沁梅也差不多,金世遺心頭一跳,就在這時,聽得這女子出聲喝道:「呸,賊子看劍!」叮叮噹噹幾聲兵刃碰磕之聲,三條大漢都給她迫退了幾步。

  這聲音並不是李沁梅的,金世遺好生失望。這女子面上蒙著一層薄紗,面容看不清楚。金世遺看了一陣,心道:「她雖然不是李沁梅,武功卻也不在李沁梅之下。咦,今晚的事情怎的這般神秘,剛才有一個蒙面漢子,現在叉有一個蒙面姑娘。不知他們是否一路?」

  這少女的劍法雖然頗見高明,那三條大漢的武功也甚不弱,轉瞬間鬥了十多廿招,未見勝負。蒙面少女似乎甚為焦急,劍走連環,疾攻幾招,招數狠辣非常,卻是稍欠沉穩,那三條漢子,一個使髯龍鞭,一個使青銅澗,一個使大斬刀,都是沉重的兵器。那少女意欲拚命,他們卻不肯硬拚,三般兵器只是遮攔招架,就似在少女的周圍砌起銅牆鐵壁一般。少女的劍法雖然狠辣,卻是無隙可人。那使蛟龍鞭的漢子冷笑道:「咱們孟家莊豈能容你隨意出入?你要想逃走那是萬萬不能,乖乖的隨我回去,聽候莊主發落,也許還可免你死罪,若然頑抗到底,只怕你性命難逃。」

  少女悶聲不響,唰唰唰又是一連幾劍,金世遺心道:「這少女曾入過孟家莊,我不如先向她打聽。看她的劍法,這三個漢子不是她的對手,只要她不躁急,三百招之內,總可以將他們打敗。不過,縱算莊內沒有後援到來,我也等不了這麼多時候。」

  金世遺都已有點不大耐煩,當事人自是更為心急,只見她劍法一變,攻得比以前更凶更狠,竟似完全不顧自身,激戰中那使青銅澗的漢子覷準一個破綻,一澗打去,那少女正是要他拚命,趁著他的澗未及撤回,反手一劍,登時在他的肩頭上刺了一個透明的窟窿。

  那漢子勃然大怒,忽地發聲長嘯,原來這三個人都是孟神通的得意弟子,他們以三敵一,遲遲不肯呼援,乃是怕同門見笑。這時見那少女太過厲害,只好不顧顏面,發出招喚同門的嘯聲。

  那知他的嘯聲剛剛發出,忽覺喉頭劇痛,登時啞然無聲。原來是金世遺暗中出手,用飛針射中了他的啞穴。說時遲。那時快,那少女唰的一劍,立即將他了結。

  金世遺從樹上飛身掠下,叫道:「留這兩個活口!」隨手又射出兩枚飛針,一枚刺入那使乩龍鞭的脈門,另一枚剌入那使大斬刀的乳下期門穴,兩人的兵器都脫手飛出。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金世遺的叫聲未停,那兩人的兵器正在脫手飛出之際,蒙面少女唰唰兩劍。迅捷無比,竟然把兩個漢子全都殺了。

  金世遺也不禁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少女竟然如此心狠手辣。那少女橫劍當胸。

  喝道:「你是誰?為什麼替他們求饒?」敢情她還未知道是金世遺暗中助她,金世遺笑道:「也許你聽過我的名字,我叫金世遺,是我……」那少女嬌軀一震,原來金世遺的「惡名」早已傳播江湖。那少女只當他是孟神通一路的邪派魔頭。

  金世遺這句話還未說完,突然聽得「波」的一聲,那少女左手一揚,突然飛起了一團黑霧。正是玉釵隱謎已難解,蒙面姑娘更出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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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1:30: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各施手段相爭鬥 那識柔情已暗牽(1)

  金世遺大吃一驚,生怕這團霧乃是什麼邪毒的煙霧,急忙開了呼吸,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翻出三丈開外。過了一會,濃霧消失,那蒙面少女的影子也不見了。

  金世遺這才知道這少女乃借霧遁形,卻不解她為何要逃避自己。越想越覺得今晚的事情,樣樣透著古怪。「這女子是何等人物?」「送玉釵來的是不是她?」「沁梅妹妹是不是失陷在孟家莊內?」饒是他慣走江湖,閱歷豐富,對這些問題,也覺得離奇難測,唯有到孟家莊內,或許可以探出端倪。

  月影沉西,殘星明滅,已經是快要天亮的時分了,金世遺踏入村子,一路上碰見好幾撥人出來,那自是聽到山上的嘯聲,趕去應援的了。金世遺心道:「經了這麼一鬧,裡面必定防備森嚴,我要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去,可得想個法子才行。」

  金世遺輕功卓絕,一聽到腳步聲便立即躲開,那些人趕著去應援,根本就沒有發覺有人偷入村莊。不過金世遺想到像孟神通這樣厲害的大魔頭,莊內所伏下的高手必定比這些二三流的弟子高明得多,他雖是技高膽大,亦不敢稍存輕敵之意。

  過了一會,待到那幾撥人都過去了,金世遺悄悄的摸到莊前,只見兩個披著黑氈的漢子正在那裡巡邏,有一個道:「昨夜居然有人敢偷入莊子,而且還是女子,這種事情,我在孟家莊侍候師父,十年來都未見過。」他的同伴道:「聽剛才山上傳下來的嘯聲,咱們那三位師兄,好像還不是那女子的敵手呢!」先頭那漢子道:「聽說前幾天另有一個少女,不知哪裡來的,被師父捉往,囚禁起來,這事情是真是假?」他的同伴「噓」了一聲,說道:「你切不可在師父背後談論這件事情,我和你說還不打緊,你若走漏了風聲,師父定然要你的命。」那漢子伸伸舌頭,道:「那你就不說也罷,要不,你在我耳朵邊悄悄的說吧。」

  這兩個漢子貼著耳朵說話,金世遺的聽覺雖然極為靈敏,可是距離他們三丈有多,半個字也聽不見,但見剛才提問的那個漢子張目結舌,神情既駭怕而又詫異。

  金世遺想道:「還有一個被囚禁的女子?孟神通敢將她捉來,卻又這樣戒懼,那定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嗯,莫非就是李沁梅?剛才這蒙面的少女,可能是要去救李沁梅的?最少這兩件事情會有關聯?不過,那蒙面少女的武功,卻又完全不像是天山派的。」摸出兩枚銀針,那兩個漢子耳語未畢,忽覺乳下的「期門穴」好像被大螞蟻叮了一口似的,全身麻軟,話也說不出來,糊里糊塗的就被金世遺制服了。

  金世遺從暗黝處跳出,手掌貼著那個漢子的後心,解開他的穴道,低聲說道:「切莫呼喊,你出半句聲,我就一掌震斷你的經脈。」他說話的聲音冷峭之極,好像利針一般,直利入那漢子的五臟六腑。這個漢子武功雖然不算很高,但他曾在孟神通門下習藝多年,敵人的武功深淺,卻還不至於全無分曉。一聽金世遺用上乘內功迫出的聲音,登時令得他心頭大震,仰面望著金世遺,顫聲問道:「你、你是誰?」金世遺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七年之前找過你師父的那個金世遺!」那漢子嚇得面如死灰,訥訥說道:「毒,毒……」忽然發覺不妙,聲音說不出來,金世遺冷笑道:「不錯,我就是人稱毒手瘋丐的金世遺,我問你的話,你有半句不實,我就要下毒手。要你受盡千般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其實金世遺不必嚇他,他聽到金世遺的名字,早已嚇得半死了。

  金世遺道:「你師父囚禁的那個女子,叫什麼名字。」那漢子道:「小人實、實在不知道。」金世遺道:「是不是天山派的?」那漢子道:「這,這也不知道。」金世遺道:「好,你這也不知,那也不知,那女子的相貌你總可以說出一個輪廓吧?」那漢子道:「我、我沒見過……」金世遺雙眼一瞪,那漢子訥訥說道:「我,我聽大師哥透露過一點,那女子最多不過二十歲左右,劍法好到極點,是瓜子臉型,眉清目秀。」

  金世遺一想,這不是李沁梅還是誰?又問道:「她是怎麼失陷在你們莊中的?」那漢子道。:「大約是五六天之前,她單身探莊,沒人發覺,直給她闖到莊主練功的靜室,那時我的大師哥隨侍在側,先和她動手,給她刺傷,後來我師父出手,才把她捉獲。這事情我是昨天才聽得師哥說的。就因為這個女子的緣故,這幾天莊中才加緊防備。」金世遺道:「這女子囚禁在什麼地方?」

  那漢子道:「我師哥不肯說。師父絕對不許透露風聲,大師哥和我交情最好,他也只肯說一點梗概。」金世遺道:「你師父住在什麼地方?」那漢子道:「在後面園子裡第三棵柏樹旁邊的那間石屋。」金世遺道:「你叫什麼名字?」那漢子遲疑半晌,被金世遺目光一瞪,那漢子低聲說道:「求你不要說出是我講的,我叫葛中。」金世遺道:「好,借你的氈衣一用。」順手又解開了另一個人的穴道,說道:「你們兩人仍在這裡巡邏,不許聲張,否則我取你們的性命,有如拾芥。」說罷,將氈衣一披,不再理會他們,逕入孟家莊院。這兩個漢子面面相覷,果然不敢聲張,但盼金世遺被他們的師父殺了,這秘密不至於洩露出來。

  金世遺跳過圍牆,身如飛鳥,莊子裡雖然防衛森嚴,但他身形太快,而且又披著莊中武士慣著的氈衣,裡面的守衛有一兩個人發覺,也把他當作自己人,忽略過去了。

  轉瞬間金世遺已溜入後園,正行走間,忽聽得衣襟帶風之聲,來到背後,金世遺心中一凜:「這人武功不弱」,只聽得那人問道:「葛中,還未到換班的時候,為什麼這樣快便回來,是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麼?」金世遺反手一戳,「咕咚」一聲,那人哼也不哼,便即倒地。這人是孟神通的四弟子,武功雖然還不及金世遺,但假若他不是因為誤會金世遺是他的師弟,絲毫未加防備的話,大約也可以抵敵金世遺的十招八招,金世遺的蹤跡就將不免被人發現了。

  金世遺低聲笑道:「過了一個時晨,你穴道自解。」將他拋入一個假山洞內,心中想道:「孟神通竟敢囚禁我的沁梅妹妹,我非找他晦氣不可!」照著葛中的指示,經過了三棵柏樹。果然見有一座石室,屋內隱隱透出談話的聲音。

  金世遺伏在假山後面,從窗上的玻璃格子偷窺進去,隱隱約約可以見到三個人影,兩者一少,金世遺聽人說過孟神通的形貌,認得那個身材高大的駝背老人乃是孟神通,料想那個中年漢子大約便是他最親信的大弟子,另外一個老人,卻就不曉得他的身份了。

  金世遣將耳朵貼在假山石上,凝神細聽,江湖高手「伏地聽聲」的本領,可以聽出二三里外人馬行走的聲音,屋內這三個人說話的聲音雖然不高,但只要不是無聲的耳語,金世遺便可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得孟神通說道:「昨夜來的那個女子,八成是厲樊山的女兒,目前弄不清楚的是,天山派的女弟子,不知與她有無關係?那股玉釵也不知是不是她替馮琳的女兒傳遞出去的?」金世遺心頭一跳,「馮琳的女兒」這五個字從孟神通口中說出,李沁梅在孟家莊那是無疑的了。金世遺心中想道:「孟神通既然知道了沁梅的來歷,還敢將她囚禁,膽子確是大得可以。」只聽得孟神通問他的大徒弟道:「你昨夜前去追蹤,可發現拿走玉釵的人麼?」。那中年漢子道:「沒有。但卻意外的發現了另一個人。」孟神通道:「誰?」他徒弟道:「是金世遺!」

  孟神通「咦」了一聲,道:「這傢伙居然又在江湖上現身了。難道他還想來找我比試麼?金世遺雖然討厭,好在他與天山派並無淵源,你且說說,是怎樣發現他的?」那弟子道:「我追到了新安鎮上,發現兩匹大宛馬,恐怕是天山派的弟子住在裡面,便進去探望!」孟神通焦急問道:「究竟是不是天山派的?」

  那弟子道:「那是天山派中的兩個小輩。」孟神通「啊」了一聲,說道:「他們拿到了那根玉釵麼?」那弟子道:「沒有,玉釵在金世遺手上。崔玖被金世遺擒獲,要迫他說出玉釵的來歷,是弟子見機得早,用毒針將他射殺了。」孟神通道:「好,好,金世遺雖然與天山派無甚淵源,給他知道了總是不妙。可是金世遺怎麼會得到那根玉釵,而且又要這樣窮追究竟呢?真是奇怪!」那弟子道:「不但如此,他還苦苦的追趕我呢。那兩個天山派的小輩不在房中,後來我在中途與他們相遇,聽得他們一路咒罵金世遺,碰見了我,起初還把我當作金世遺呢!」於是把昨晚的遭遇,詳細告訴了師父,孟神通沉吟半晌,道:「原來金世遺他惹了天山派的弟子,咱們可以少擔一點心事了。不過,此事若給他們查出,這人愛管閒事,終須傳到天山派弟子的耳朵中,那就不妙了,所以咱們還是得想個法子對付金世遺才行。」

  金世遺閱歷豐富,將聽到的說話互相參詳,在心中琢磨,當即猜到了幾分來龍去脈。心中想道:「那蒙面少女的父親大約是和孟神通有仇,在這蒙面少女之前,李沁梅誤闖孟家莊,孟神通認錯了人,將她擒獲。後來李沁梅將頭上的玉釵,不知托什麼人傳出莊去,大約是拿來當作信物,同本門中人求援的。幫她帶走玉釵的人,可能就是那個蒙面少女,也可能是另有其人,這點暫時不必管它。拿著玉釵的人看見客店門外的馬,猜到有天山派的弟子在裡面,卻誤送到我的房間。」只是還有兩事未明,第一件是:李沁梅為什麼要闖入孟家莊?第二件是孟神通如今既明知道了李沁梅的身份,卻怎的還敢囚禁她呢?

  金世遺正在琢磨,忽聽得另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孟師兄,咱們何苦去惹天山派的人,給她陪個罪,早早放掉了她,也省得擔許多心事。」這正是金世遺想要知道的原因,豎起耳朵細聽,只聽得孟神通乾笑一聲,說道:「陽師弟,你倒說得容易。莫說以我的身份怎能向一個小輩陪罪;就是放她出去,她母親是個有名的潑辣娘子,也未必便肯放過咱們。而且還有三個大原因,我不能放她出去。」

  被他喚作「陽師弟」的那個老人,似乎有點詫異,說道:「師兄你說,咱們再來參詳。」孟神通道:「第一,我不願將隱居的地方洩漏出去,你應知道是因為我除了厲樊山之外,還有很多仇家;第二,我懷疑這個姓李的天山派女弟子和厲契山的女兒必有關係,極可能就是她替厲家的姑娘先來探聽我的下落;第三,這次捉獲了她,也許不是大禍而是大幅,哈哈,你應該猜想得到,這小姑娘對咱們實有大大的好處!」

  那老人道:「怎的是福非禍,小弟還是莫測高深。」孟神通道:「你所練的修羅陰煞奇功,練到第幾重了?」那老人道:「小弟天資愚魯,遠遠不及師兄的勇猛精進,現在還只練到第五重。」

  金世遺吃了一驚,心中想道:「我師父在生之時,縱談各派武功,曾說過有這麼一種修羅陰煞功,但卻是久已失傳的了。據說這是一種很厲害的邪派武功,最初從印度傳來,後來經過西藏白教喇嘛一位大師的鑽研,更為完備,才正式定名為」修羅陰煞功「。佛教傳說中有九重地獄,這種修羅陰煞功也分為九重境界,若練到第九重之時,厲害無比,用來傷人,便像打入九重地獄一樣,永世不得超生。這當然是一種比喻,究竟有沒有這樣厲害,卻是無人得知。因為這位白教喇嘛沒有留下傳人,明代中葉以後,武學的典籍中也只是留有這種武功的名字,不曾聽說有人懂得。現在聽孟神通所說,難道他居然懂得這種久已失傳的武功,而且還練到第五重以上?」

  金世遺心念未已,只聽得孟神通說道:「你練到第五重,那暫時還不必擔心。為兄練到了第七重,走火入魔的跡像已經顯露。據我靜中參透,只要練到第八重,本身的定力鎮壓不佳,就必然走火入魔,功虧一簣。除非獲得最上乘的正宗內功的心法,或者可以免此災難。」

  他師弟道:「我明白了,敢情師兄是想迫那女子,將天山派的內功心法默寫出來。」孟神通哈哈笑道:「你猜得一點不錯。可惜馮琳這個女兒硬得很,我將她餓了三天,她還是半個字也不肯寫。不過,我總有辦法迫她寫出來。只要我將修羅陰煞功練到第九重,哈,哈」我還怕什麼仇家?縱使唐曉瀾夫婦親自到來,我也未必便輸給他!「他師弟道:「雖然如此,我還是擔心!」孟神通道:「我若得了天山內功心法,立刻將這女子殺掉。咱們再避地隱居,天山遠在萬里之外,即算唐曉瀾和馮琳找到咱們,那時我的功夫也練成了。」

  金世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孟神通之所以囚禁李沁梅,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要獲得天山派的內功心法。所以他怕李沁梅那根玉釵傳到外面,過早洩漏秘密。被天山派高手在他功夫未練成的時候便找上門來。

  孟神通歇了一歇,將一個弟子叫來,吩咐他道:「你將我這白蟒鞭拿去,那女子若還不肯默寫,你早年晚三個時辰,每次打她十鞭。這白蟒鞭打下,她週身奇痛難禁,諒她餓得軟了,多好內功,也經不起三鞭!」他師弟驚道:「如此一來,和天山派的仇恨就結定了!」孟神通道:「縛虎容易放虎難,事已加斯,別無他法。徒兒,去吧!」

  金世遺又驚又怒,無心再聽下去,一見孟神通的徒弟持鞭走出,立刻悄悄的跟在他後面。

  但見那漢子走到了另一座假山前面,咳了雨聲,低聲喚道:「六師弟,七師弟。」聽不到回答,似乎有點詫異,隨即伸出手掌,在假山石上轉了兩轉,那兩塊石頭忽然分開,露出了一道門來。金世遺大喜,想道:「原來他們把沁梅妹妹關在山腹之中,要不是這廝,實是難以發現。」

  就在這時,忽聽得園中警鐘大鳴,有人叫道:「金世遺進莊來啦!」「各人守在原地,不要慌亂,等師父出來拿他。」那漢子正要跨進山洞,驀然聽得金世遺入莊,吃了一驚,不由自已回頭張望,那料得金世遺就站在他的後面!

  說時遲,那時快,金世遺不待他叫出聲音,右手一招「敬德奪鞭」,使個擒拿手法,扣著了他的手腕:左手駢指一戳,用重手法點了他的「竅陰穴」。那漢子的白蟒鞭停在半空,全身癱軟,金世遺奪下了他的白蟒鞭,一腳將他踢開。回頭一望,但見黑影憧憧,卻還未見有人奔向他所藏匿的這個方向。原來並不是因為金世遺跟蹤這個漢子被人發現,而是金世遺入莊之時,點倒了孟神通的二徒弟,當時金世遺不忍令他殘廢,只用了一種「對時閉穴」的手法,估量他要在一個時辰之後,穴道方能自解,卻不料孟神通那個二徒弟已得了師父約二成本領,居然給他運氣沖關,不到半個時辰,便解了穴道。他一能夠開聲,金世遺的行蹤自然便給抖露出來了。

  金世遺趁著孟神通未到,心道:「好壞也得把沁梅先救出來。」當下把白蟒鞭一抖,伸入洞中,一個潑風旋打,但覺鞭梢所觸,乃是地上的兩個人體,竟然毫無抵抗,不似活人,金世遺心中一凜,跨入洞中,凝神一望,朦隴中可以分辨得出躲在地上的乃是兩個男子,金世遺用腳一踢,全無反應,探出早已氣絕多時。金世遺驚奇之極,心道:「這兩個漢子想必就是那斯所叫的六師弟、七師弟,卻是誰人把他們殺了?」

  此時此地,時機急迫之極,金世遺無暇推究,聚攏目光,同裡一望,只見洞角有個瘦削的影子,蜷縮一隅,金世遺又驚又喜,低聲叫道:「沁梅妹妹,是我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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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各施手段相爭鬥 那識柔情已暗牽(2)

  那黑影忽地出聲說道:「我知道是你來啦!」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金世遺驀覺手腕一緊,虎口竟給一道鋼抓抓著,這時金世遺已看清楚了,原來並不是李沁梅,而是昨夜那個蒙面少女,金世遺從她的身材體態,還可以認得出來。這時她的面紗已經除下,一對眼睛在暗黝的山洞裡閃閃發光,冷冷說道:「不要走近來,否則我一用力,就先把你的腕骨抓碎,你縱殺了我,你也變殘廢啦!」

  金世遺有生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受人暗算,只聽得那個女子又道:「你是不是為了救天山派的那個姓李的女弟子來的?」

  金世遺暗連內勁,突然冷冷笑道:「你道行還淺,要暗算我可還不成!」他用的是獨鬥縮骨功夫,那少女剛剛警覺,鋼抓未曾抓緊,他的手掌已經滑了出來。

  金世遺笑聲未歇,那少女早已收回鋼抓,接聲笑道:「我的道行固然還淺,你的道行卻也不深!枉你號稱毒手瘋丐,連自己中了毒也未知道麼?」金世遺心中一凜,但覺脈門微微發癢,試運真氣一沖,手腕登時疼痛如割,金世遺在蛇島長大,雖然本人不喜歡使用毒物,卻是精於此道的大行家,知道這少女所言不假,想必是她的鋼抓上淬有劇毒,自己剛才只圖掙脫,卻不留神給她抓破了皮膚了。金世遺按下怒氣,冷笑說道:「我在毒發之前,一樣可以將你斃掉,你信不信?」聲到人到,雙臂交叉一剪,立刻穿到了那少女的胸前,左右一分,執著了她的兩條手臂。

  故意圓睜雙眼,貼到她的臉上去瞪視她,想要她受盡驚嚇,慢慢將她折磨。金世遺的脾氣就是這樣:如果別人狠毒,他就要比人家更狠毒一些。

  以那少女的武功,雖然還不是金世遺的對手,但若要抵抗的話,總可以支撐一些時候,金世遺自己也未料到一動手便將她擒獲,見她全無抵抗,頗感意外,再看她那對眼睛,竟然並未顯露絲毫懼意。金世遺大感洩氣,只聽得那少女微笑說道:「你要將我殺掉,這點本領,我絕對相信你有。不過,咱們卻何必兩敗俱傷?你還未答覆我的話呢,你是不是為了救天山派的那個姓李的女弟子來的?」

  金世遺急於知道李沁梅的下落,只得答道:「不錯。那位李姑娘往哪裡去了?」那少女道:「如此說來,你也是要找孟神通的晦氣來的?」金世遺道:「快說,你到底見著那位李姑娘沒有?」

  那少女卻慢條斯理的說道:「何必心急,這個園子很大,他們萬萬想不到你會躲在這個囚人洞中,在孟神通找到你之前,咱們盡有時間說話。」金世遺一生戲弄別人,這回卻給她弄得啼笑皆非,恨恨說道:「你有什麼話說?」

  那少女道:「昨夜我弄不清楚你是幫誰來的,後來我瞧見你制服孟神通的弟子,偷入孟家莊,這才猜到了幾分。敢情昨晚圍攻我的那三個漢子,也是你暗中將他們打發的?」金世遺道:「你知道就好啦,你何故恩將仇報?」

  那少女笑道:「我當時未知道呀。何況人心險詐,你又是個著名的魔君,你我萍水相逢,你就要我對你推心置腹,完全相信你嗎?」兩人身體貼得很近,一說開了話,金世遺覺她吹氣如蘭,不由得減了幾分敵意,而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於是稍稍挪開,但仍然緊執她的雙手,說道:「如今你已知道我是為了找那位李姑娘來的,也是為了找孟神通的晦氣來的,你要怎麼樣呢?」

  那少女說道:「我們的來意不同,不過要找孟神通的晦氣卻是彼此一樣。好吧,咱們今日同舟共濟,你助我報仇,我助你脫險,誰也不必謝誰。你答應與我聯手,我馬上給你解藥!」

  金世遺道:「且慢說這些事情,姓李的那位姑娘究竟怎麼樣了?為什麼不見了她,卻是你在這洞中?」那少女笑道:「你這麼著急要見她麼?不過最早也要等到今天晚上了。」金世遺道:「她不在這莊子裡嗎?」那少女道:「今天晚上三更時分,你到太行山的金鷂峰頂,在那棵老柏樹下等候,她自然會來找你。」金世遺道:「你怎麼知道?」那少女道:「是她與我約定的!」金世遺急忙問道:「你見著她了?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少女道:「不但見著了,她還是我放走的。」金世遺道:「那麼,這守洞的兩個人都是你殺的了?」那少女點點頭道:「幸虧你在莊外接連制服了孟神通的幾個弟子,我才得以混進來。我本來要找她聯手的,豈知入洞殺人之後,這才發現她已餓得有氣無力,對我全無用處,只好叫她走開。她卻以為我是專誠來解救她的,同我千多謝,萬多謝。我一想與天山派結納也還不錯,她目前做不得我的幫手,將來總有用處,使與她約定今晚三更,在太行山頂相會。」金世遺道:「她已餓得有氣無力,你卻讓她一人獨走,這,這……」那少女笑道:「我本來就不打算保護她,她留在這兒,又做不得幫手,豈不要令我分神照管?不過,你盡可放心,她武功雖然一時未得恢復;逃跑的輕功還是有的。好啦,話已說完啦,你打算怎麼樣?」

  金世遺冷笑道:「我不打算與你聯手!」這一答大出那少女意外,詫然問道:「你不想要解藥了麼?你真的想與我兩敗俱傷,這豈不便宜了孟老賊?」金世遺道:「我平生從不受人挾制,你將我暗算,然後要我幫你的忙,哼,哼!你心術未免太壞了。」那少女道:「咦,這種話好像不應出自你口中,你也講起心術來了。哈,哈,我知道啦,你是害怕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金世遺道:「你不用激我,我生平獨來獨往,快意恩仇,縱橫海內,決不能受人挾制」那少女道:「那麼,你要殺我?」金世遺道:「以我的功力自問還可以支持一天半日,我現在不殺你,先讓你報仇,你若被孟神通所殺,我再來斗孟神通,你若殺了孟神通,我便再來殺你,這樣,對你總算寬厚到極了吧!哈、哈、哈!」金世遺此言一出,笑聲一發,這少女再也無法保持鎮定了,眼色神情霎時間都露出恐懼來。

  金世遺迫視著她,靜默了片刻,那少女輕輕說道:「你這人真是邪氣十足!」

  金世遺道:「與你相比,我還略遜一籌!」忽然間兩人都感到有點滑稽,不由得都笑起來。

  那少女笑了一會,忽聽得外面腳步聲響,有人大聲叫道:「三師哥,三師哥,有人看見三師哥嗎?」隨即有人叫道:「好啦,好啦,師父來啦!」

  孟神通在園子裡大聲喝道:「金世遺,你是不是要來找我比武,卻又為何藏匿不出,暗中傷害我的弟子,這算是什麼英雄好漢?」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那少女低聲說道:「好,你不願與我聯手,我就獨自一人去斗這老魔頭。你說的話算不算數,為什麼還緊緊抓往我的手?」金世遣將她擒獲,本意是打算折磨她的,卻不料和她講了這麼多說話,肌膚相貼,執手相看,哪裡像是敵人?縱然那少女不說,金世遺也覺得不好意思,那少女一出聲,金世遺慌不迭的將她放了。

  這時金世遺已習慣了山洞的黑暗,對那少女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只見她臉上一片紅霞,忽地嫣然笑道:「我不求你幫助,這解藥給你,你可以在洞中養好氣力,待我與孟神通鬥得兩敗俱傷之時你可以乘機逃走。」

  金世遺將她所給約兩顆粉紅色的藥丸坦然服下,只覺一股熱氣升上心頭,手腕的疼痛登時止了。那少女笑道:「好,你不懷疑我給你的是毒藥了!」

  金世遺看她就要躍出洞去,忽然一把將她拉往。那少女道:「怎麼?」金世遺道:「不必忙著出去,你一個人不是他的對手,咱們伏在洞中,他們來一個殺一個。」那少女道:「咦,怎麼你又要幫我了?」金世遺道:「剛才是你用手段挾制我的。現在是我自己願意的,怎可相提並論?喂,你和孟神通結的是什麼冤仇?」那少女道:「我父親是他殺死的。他偷走了我家藏的三篇練修羅陰煞功的秘本。」金世遺吃了一驚,道:「原來世上當真還有這種武功流傳?你姓厲,你是厲樊山的女兒是不是?」那少女奇道:「你怎麼知道我父親的名字,我家數百年來,埋名隱姓,江湖上的人物,從不會知道我們。」金世遺更覺得奇怪,說道:「我是偷聽孟神通說的。」正想問她的來歷,忽聽得洞口外面人聲嘈雜,孟神通大叫道:「金世遺你出不出來?」

  金世遺心道:「難道他已經知道了我藏匿洞中?」就在這時,忽聽得園子四邊都有人縱聲長嘯,金世遺心頭一凜:「怎麼一下子來了這麼多高手?」孟神通的弟子紛紛嚷道:「金世遺來了!金世遺來了!咦,金,金」「突然間鴉雀無聲,原來這些人已來到了跟前,他們發覺並沒有一個是金世遺!金世遺也好生奇怪,從洞中的縫隙張望出去,但見來的一共是六個人,金世遺除了一個人之外,其餘五人全部認得,他們是:青城派的蕭青峰夫婦;鐵拐仙的未亡人」奪命仙子謝雲真;,天山派的兩個小輩「」鍾展和武定球。金世遺認不得的那個人則是一個年約五十左右的眇目乞丐。

  在這六個人中,蕭青峰和謝雲真的身份很高,但孟神通卻對那眇目乞丐最為客氣,只見他雙袖一攏,向那眇目乞丐施了一禮,說道:「翼幫主不遠千里而來,有何見教?蕭先生,咱們也久違了!」

  金世遺聽得孟神通稱呼那眇目乞丐做「翼幫主」,按著便發現那乞丐手中所持的鐵拐,正是鐵拐仙呂青生前所用的那根鐵拐,也即是江南丐幫的鎮幫法仗,這才恍然省起,心道:「原來是鐵拐仙的師弟翼仲牟,他接了鐵拐仙江南丐幫幫主的大位。」

  那眇目乞丐冷冷的盯了孟神通一眼,朗聲說道:「孟神通,你何必還明知故問?廿年前的那宗血案難道你就忘記了嗎?」孟神通淡淡說道:「喪生在老夫手下的英雄好漢不計其數,你提的是哪一樁?」眇目乞丐勃然大怒,單目倏張,精光電射,喝道:「江南丐幫的第十七代幫主,我二師兄周驥是不是你殺的?」孟神通道:「喲,原來是這樣響噹噹的人物,待我想想,我有沒有殺過他?」那眇丐怒道:「當今之世只有你一個人懂得修羅陰煞功,你還想抵賴麼?」

  原來鐵拐仙呂青和周驥、翼仲牟三人乃是一師所授,他們的師父,便是在雍正年間名震大江南北的江南大俠甘鳳他。甘鳳池與江南丐幫的第十六代幫主冷白濤乃是莫逆之交,冷白濤在生之時,深感丐幫人材凋落,恐防後繼無人,使與甘鳳池商量,要他的一個弟子投入丐幫,將來好接丐幫幫主之位,甘鳳池徵詢弟子的意願,大弟子呂青素性閒散,三弟子年紀還小,結果便由二弟子周驥投入丐幫,後來成為丐幫的第十七代幫主。

  二十年前,同驥與兩個丐幫弟子突然在山東道上被人暗殺,死時全身青紫,體冷如冰,丐幫明查暗訪,竟不知是誰所害,便奉鐵拐仙呂青做幫主,呂青為了要報師弟之仇,只好勉為其難,七年之前,他到西藏,一來是受冒川生之托,尋訪冰川天女:二來便是為了要訪查師弟的仇人,想不到竟在冰宮之中,遭了尼泊爾番僧的毒手(事詳「冰川天女傳」)。呂青死後,丐幫再奉呂青的師弟翼仲牟做第十九代幫主,仍然繼續明查暗訪,直到三年之前,由於孟神通犯下另一樁血案,死者的死狀與周驥相同,當時還未知道是孟神通所為,後來,翼仲牟向一位少林長老請教,詳述死狀,這才知道是修羅陰煞功所傷。又再輾轉訪查,在數月之前,得知天下只有孟神通懂得這種功夫,至於孟神通是從哪裡學來的,卻仍然無人知道。

  孟神通想不到二十年前的這樁血案還被人揭發出來,心中有點吃驚,可是神色仍然非常鎮定,聽了翼仲牟的話後,哈哈笑道:「不錯不錯,是有這樁事情。是我做的,絕不抵賴:翼幫主,你待如何?」正是:江湖掀起滔天浪,血案牽連殺伐多。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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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1:31:3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 驚悉奇功傳後世 且憑拐劍鬥神魔(1)

  翼仲牟將鐵拐一頓,沉聲說道:「你願現場了結,還是願隨我到丐幫受審?」

  受審尚可申辯,若是現場了結,那便是雙方各憑武功,決一生死了。

  孟神通哈哈笑道:「好大的口氣,老夫是何等樣人,可隨得你處置的麼?我瞧你是一幫之主的份上,以禮相待,不問你擅自闖入之罪,你卻居然妄自尊大,要處分老夫?你可知道你師兄以前被我所殺,就是因為他對我傲慢不遜之故嗎。」翼仲牟怒道:「孟老賊你身負血債,罪該授首,還端什麼身份?你既不願隨我回丐幫受審,那麼我也樂得爽快一些,咱們就在此現場了結!」

  孟神通雙目環掃,冷笑說道:「你們都是來助拳的嗎?你們是願點到為止,還是格殺不論,你們先想清楚了!」「點到為止」便是招式上分出輸贏,便即作數。

  助拳者若是交情較淺,不願為朋友賣命,可以在事前托請中間人向敵力言明。不過,像孟神通這樣當場提出,卻是絕無僅有之事,對於江湖上有身份的人物,這乃是一種絕大的侮辱。

  蕭青峰拂塵一展,峭聲說道:「久仰孟老前輩的修羅陰煞功傷人立死,我拚著這幾根骨頭先向你領教吧!」

  鍾展叫道:「且慢」,一躍而出,拔出長劍,指著孟神通道:「你把我師妹囚在什麼地方,先放出來!」孟神通笑道:「原來你是為了另一樁事情來的,誰是你的師妹?」鍾展道:「天山派的大弟子李沁梅,你以為囚禁了她,無人知道嗎?她頭上的玉釵,早已有人拿出來向我們報信了!」

  原來將那根玉釵放在金世遺房中的乃是奪命仙子謝雲真。丐幫高手四處搜尋孟神通的下落,謝雲真首先知道消息,前幾天使到了孟家莊附近打探,孟家莊的花丁中,有丐幫的眼線:知道孟神通囚禁李沁梅之事,設法將李沁梅頭上的玉釵取出,作為憑信,交到謝雲真手上,好讓她聯絡天山派的人來報仇。謝雲真尋覓天山派的弟子,到了那客店之中,恰值金世遺將鍾武二人引出外面戲弄,謝雲真知道金世遺與李沁梅的關係,遂故若將玉釵放到金世遺房中,魔行雙管齊下之策,既把金世遺引到孟家莊,然後再向鍾武二人說明,一??聯手。因為金世遺以前也戲弄過謝雲真,謝雲真對他甚為討厭,所以雖然想得到他的暗助,卻不肯現身與他相見,向他請求。

  就這樣,幾方面的人都到了孟家莊,眼看便要展開一場驚天動地的斯殺!

  孟神通暗暗吃驚,他對丐幫還並不怎樣放在心上,但對天山派的人來找他的麻煩,卻不能不有點擔憂害怕,當下想道:「好在這兩個只是天山派的小輩,一不做工不休,且把他們殺了滅口!」他為了保持身份,不便親自出馬,當下便向他的大弟子說道:「項鴻,你給我好好款待客人,天山派的高手是請也請不來的,難得光臨,務必要將他們留下來了。」這幾句話的意思。乃是指示他的弟子下手不必留情,絕不能讓這兩個天山派的弟子生還回去。

  鍾展初次下山,哪懂得這種江湖口吻,聽孟神通說得這樣客氣,怔了一怔,說道:「我們並不是到貴莊來作客人的,請快把我的師妹放出來,我們還要趕回天山去呢!看在你客氣的份上,我們稟明師傅之後,也許可以代你求饒。」金世遺在山洞裡幾乎笑出聲來,好不容易忍住,只聽得孟神通的大弟子已是哈哈大笑,搶出場心,說道:「你的師妹要留你作伴兒呢,你要走也走不成了!」鍾展這才聽懂了他的意思,勃然大怒,青銅劍揚空一閃,一招「龍門鼓浪」立即向項鴻刺去。

  大山派的劍術冠絕武林,這一招「龍門鼓浪」更是天山劍法「追風劍式」中的精妙殺著,一展出來,但見劍光閃爍,端的有如浪花飛濺,水點萬點直酒下來。項鴻是孟神通的大弟子,已得了他師傅的三四成本領,不過因為他的修羅隱煞功祗練到第二重,功力尚淺,還不敢空手對敵,當下揮動一把鐵扇,用了一招「披風反火」,扇鳳起處,但見劍光流散,雙方都吃了一驚。鍾展心道:「當著這許多前輩面前,我若是連孟神通的弟子也打不過,豈不有損我天山派的威名叫」當下抖擻精神,一劍緊似一劍,把追風七十二式的精妙釗招盡數施展出來,居然將項鴻殺得步步後退。

  金世遺在山洞裡向那女子悄悄說道:「孟神通虛有其名,你瞧他最得力的大弟子連一個天山派初出道的小輩也打不過,你何必懼怕於他?」那女子道:「是嗎?只怕你看錯了,你敢和我打個賭麼?」金世遺道:「賭什麼?」那女子道:「我說這個天山派弟子不是項鴻的對手,他若輸了,今後我有冒犯你的事情,不准你向我發氣,以三次為限,你敢賭麼?反過來,他若贏了,我也准你對我冒犯三次,我決不生你的氣。」金世遺心道:「這女子當真邪氣,連提出的賭法也是這麼古怪。」

  當下說道:「好吧,我賭了。」兩人伸手一握,那女子在他耳邊「咭」的一笑,金世遺心頭一凜,通過山洞的縫隙,定睛看時,果然看出了鍾展有些不妙。

  但見鍾展的劍法,初時有若暴風驟雨,現在卻漸漸軟下來,內行一眼就看出是他力不從心,暗中為敵人所制了。

  金世遺十分奇怪,項鴻所用的鐵扇,合起來時可以打入,張開來時可以怍盾牌,有時還走出五行劍的路子,招數確是甚多變化,武功亦自不俗,但也未見有什麼獨特的手法,而鍾展的天山劍法卻是採集眾妙,超越諸家,奧妙精微,與項鴻相比,不可同日而言語,論起內功造詣,鍾展也不見得輸給項鴻,但鍾展卻竟然漸漸為他所制,饒是金世遺這樣的大行家,也看不出其中道理。

  再過些時,但見鍾展的劍招竟被對方的鐵扇封往,越來越是施展不開,金世遺心頭一動,說道:「莫非他也練過什麼修羅陰煞功麼?」那少女笑道:「正是。要不然我怎敢與你打賭。不過,他只練到第二重,比起他的師傅那是差得太遠了!」

  原來修羅陰煞功的奧妙,只是對敵之人可以感受得到,外人決計看不出來。還幸項鴻僅僅是練到第二重,未足以致人死命,但雖然如此,鍾展已感到對方那股陰寒的掌力,越來越緊,令他心神大大不寧,劍招發出,竟是不能隨心所欲了。蕭青峰見狀不妙,拂塵一擺,便待上前。孟神通哈哈笑道:「蕭老師要指教小徒嗎?」蕭青峰道:「我是來向孟老前輩請教,咱們大人登場,小阿子們可以歇歇了。」孟神通掀須笑道:「天山派的弟子來向我要人,你們來向我尋仇,這本是兩回事。大人有大人的打法,小阿子們有小阿子們的玩耍,你我又何必掃他們的興?好吧,蕭老師既欲賜教,陽師弟,你就去向蕭老師請益吧!」

  孟神通的師弟名叫陽赤符,一向少在江湖走動,不過蕭青峰聽說他是孟神通的師弟,自是不敢輕敵,當下將拂塵往外一甩,拖了半個圓圈,虛抱胸前,施禮說道:「陽老師,請亮兵器。」陽赤符把手一揮,笑道:「老夫不慣使用兵器,蕭老師,你請!」蕭青峰突覺一股暗勁襲來,遍體生寒,吃了一驚,急忙凝聚真氣,護著心頭,不敢說話,拂塵展處,一招「雨絲風月」,立即向敵人當頭罩下!

  蕭青峰這支拂塵。看來似是馬尾,其實卻是精練的烏金玄絲,堅韌之極,算得是武林一件異寶,這一招使出,千絲萬縷,當頭罩下,而且挾著颯颯風聲,當真便似捲起漫天的雨絲風月。陽赤符讚道:「青城高手,果是不凡!」反腕一揮,陰掌打出,無聲無息,看似軟綿綿的毫不用勁,蕭青峰的塵尾卻忽然間無風自散,隨即便聽得一陣叮叮咚咚的繁音密響。這支拂塵,乃是精??的烏金玄絲,若然繃緊之後,用手指彈撥,發出這樣音響,自不足為奇,可是陽赤符的手掌,距離少說也在一丈之外,手指根本就沒觸著拂塵,而且毫無掌風激湯,這就不能不令人駭異了!

  十數招一過,蕭青峰竟然也似鍾展一樣,漸漸為敵人所制,招數竟自施展不開。激戰中陽赤符忽地笑道:「蕭老師,請歇歇吧。」雙掌迴環打出,使到了第五重的修羅陰煞奇功,但聽得一陣急促的叮咚疾響,蕭青峰的拂塵飛散,一蓬輕柔若絲的麈尾,便似拉緊了琴弦一般,突然繃斷,亂草一般的飄舞空中,蕭青峰猛地一個觔斗倒翻出去,面色慘白,翼仲牟與蕭青峰的妻子吳絳仙見狀大驚,不約而同,一齊搶出。就在這時,那一邊的鍾展也給項鴻迫得連連後退,幾乎給項鴻的鐵扇打中,武定球拔出長劍,急急忙忙上去救援。

  孟神通哈哈大笑道:「你們這些名門正派的高手,卻原來要倚多為勝嗎?」翼仲牟喝道:「與你這般魔頭,講什麼江湖規矩,你要講規矩,把血債還來!」話是說在頭裡,但他仍是顧著丐幫幫主的身份,同吳絳仙道:「蕭嫂子,你照料蕭大哥。」枴杖點地,身子騰空飛起,直奔向孟神通。孟神通笑道:「翼幫主,你單身一人不是我的對手,你既然不要講什麼江湖規矩,那就一起上來吧!」翼仲牟大怒,鐵拐一伸,一招「神龍出海」,同孟神通攔腰疾掃,大聲喝道:「你先吃我一拐!擋得住再說!」

  翼仲牟這一拐來得快極,可是孟神通的身法比他更快,翼仲牟一拐打去,突然不見了孟神通的人影,心頭一震,急忙回拐防身,但覺徵風颯然,孟神通那龐大的身軀早已從他的頭頂掠過。

  翼仲牟急急轉身,只見孟神通已在數丈之外,站在他身前的已換了陽赤符了。

  孟神通笑道:「你們若要群毆,老夫自當奉陪,只是你一人嘛,嘿嘿,老夫可還沒有興致,你還是陪我的師弟玩玩吧。」孟神通並非不想快點制敵人死命,但他知道金世遺還藏匿園中,而且對方還有幾名高手未出,他也不敢過早的便消耗了自己的氣力。

  陽赤符先搶攻勢,翼仲牟只得和他交手。翼仲牟是江南大俠甘鳳池的得意弟子,武功比蕭青峰高出何止一倍,陽赤符連發三掌,都被翼仲牟暗連內勁化解,陽赤符見他身形紋絲未動,知道是個不容輕視的勁敵,遂把掌力逐漸加緊,將修羅隱煞功從三重加到第五重。他也只不過練到第五重,這已經是使到極限了。

  陽赤符固然不敢大意,翼仲牟亦是心內暗驚,他雖然沒有被敵人的掌力推動,但亦已感到遍體生涼,尤其令他詫異的,他使出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敵人竟然還敢欺身游鬥,而且那陰柔的掌力飄忽無方,翼仲牟的真氣佈滿全身,兀自覺得寒意襲來,呼吸緊張,心跳加劇。

  翼仲牟將枴杖舞得呼呼挾風,枴杖掄圓,登時化成了一片杖林,將陽赤符困在當中。可是任他如何金剛大力,狠攻猛撲,都被陽赤符的陰力化解於無形。翼仲牟鋼牙一咬,知道這一仗非同小可,若非使出看家本領,只怕難以挽救,當下杖法一變,拚著毀損真力,施展出最厲害的伏魔杖法來。這伏魔杖法乃是當年獨臂神尼所創,經過了因和尚精研,加以增益,演成一百零八路杖法,每一枚打下,都有千鈞之力,至猛至剛,無與倫比,但卻最損耗內家真力,若然演完一百零八路杖法,必得大病一場,所以若非碰到生死關頭,決不輕易使用。

  伏魔杖法使開,果然非同小可,數招一過,便如天風海濤迫人而來。陽赤符腳踏五行八卦方位,雙掌不停的揮著弧形推出。他這修羅陰煞功,碰到敵人的攻擊,壓力愈猛,他的反擊之力也愈大。翼仲年將攻勢催緊,只覺對方反擊的力道,也像波浪般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的湧來,轉眼間他已使完了伏魔杖法第一段約三十六招,雙方不分勝負。伏魔杖法分為三段,每股三十六招,一段比一段厲害,第一段約三十六招一過,第二段約三十六招緊接而來,每一招用的都是內家真力,表面看來沒有剛才的威猛,其實每一杖都有開碑裂石之能,伏虎降龍之力。但見陽赤符步步後退,雙方的招數都似遲緩下來,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

  另一邊,鍾展與武定球雙戰孟神通的大弟子,也漸漸佔了上風。項鴻的修羅陰煞功不過練到了第二重,若然以一敵一,鍾展或武定球當然都不是他的對手,如今以一敵二,便漸漸有點應付不暇。武定球的本領不及鍾展,但他的劍法卻是白髮魔女這一派的嫡傳,奇詭凌厲,冠絕武林,項鴻以修羅陰煞功分開來應付二人,以右手的鐵扇招架鍾展的長劍,以左手的掌力消解武定球的攻勢,力分則薄,漸漸封閉不佳。激戰中,只聽得「唰」的一聲,武定球一招「白虹貫日」,刺了過去,項鴻閃是閃開了,但衣襟已被劍尖刺穿,險險傷及肋骨。

  山洞內那少女悄聲笑道:「兩個打一個,贏了也不算數。你與我的賭賽,你認不認輸?」金世遺道:「我說出的話斷無反悔,好,我讓你犯我三次,不發你的脾氣就是。」看了一看外面的形勢,再對那少女說道:「如今丐幫與天山派聯手,你報仇的機會來了。咱們似乎不必照原來的計劃,株守洞中了。」那少女道:「讓他們鬥得兩敗俱傷之時,咱們再出去收拾殘局,豈不大妙!」

  金世遺眉頭一皺,想要說她,卻又忍著,那少女已看出了金世遺的心意,笑道:「若是咱們過早出場,孟神通的精力未曾消耗,只怕你救不了人,反要傷在他手!」

  金世遺哼了一聲,心道:「我就不信修羅陰煞功有那般厲害,他傷得了旁人也未必傷得了我。」再從山洞的縫隙中張望出去,只見翼仲牟與陽赤符越打越慢,酣戰中翼仲牟用了一招「泰山壓頂」「鐵拐的勢道雖然緩慢,但陽赤符已是走脫不開。這時他已使到了伏魔杖法第二段的最後一招,名副其實的就像泰山壓頂一般!陽赤符深沉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突然使出險招,雙手一抓,抓著杖頭,但聽得他全身骨骼格格作響,翼仲牟那根碗口般粗大的鐵拐給他抓著,竟然從中彎下少許,與翼仲牟同來的蕭青峰謝雲真等人不禁相顧駭然。

  翼仲牟的鐵拐壓不下去,陽赤符也脫不了身,兩人苦苦相持,面色由紅轉白,汗水濕透衣裳,頭上好像蒸籠一般散出熱騰騰的白氣,謝雲真叫聲:「不好!」生怕他們兩敗俱亡,翼仲牟乃是甘鳳池的最後一個徒弟,又是江南丐幫的幫主,陪著一個魔頭送命,那可真是太不值得了。

  謝雲真卻不知道,陽赤符乃是迫於無奈才與翼仲牟硬拚的,他的修羅陰煞功只練到第五重,與翼仲牟純正深厚的內功相比,尚屬稍遜一籌,若然翼仲牟使到最後一段的三十六路伏魔杖法,陽赤符絕對抵擋不了,如今他聚了全身功力與之硬拚,也只不過可以拖延一些時候而已。不過因為修羅陰煞功的反擊力極強,在勝負未判之前。雙方都現出真力消耗的險象,旁觀者當然要為之驚心動魄。

  謝雲真見狀不妙。叫聲:「不好!」立即挺劍而出,意欲將這兩人拆開,剎那間,孟神通忽地哈哈笑道:「你們要群毆了嗎?好呀,老夫奉陪了!吳蒙,你去助大師兄一臂之力,將那天山派的兩個小子收拾下來!」他早已看出了陽赤符的險象,只因顴著身份,不便出手,難得謝雲真挺劍先上,他也不管對方是不是只屬意圖解拆,便立即咬定這是「群毆」,聲到人到,腳尖一點,立即凌空撲下。

  就在這時,謝雲真力貫劍尖,在鐵拐當中一挑,翼仲牟喝道:「去。」鐵拐一揮。陽赤符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翻出一丈開外。翼仲牟喘聲未定,倏然間但見黑影當頭壓下,帶來的勁風幾乎令他窒息。說時遲,那時快,他的伏魔杖法剛剛展出半招,鐵拐便被孟神通劈手抓去,翼仲牟吃不住他奪拐的那股猛力,虎口登時震裂,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謝雲真大吃一驚,慌忙一劍刺去,翼仲牟穩往身形,大吼一聲,又再撲上,孟神通哈哈笑道:「叫你們識得我修羅陰煞功的厲害!」呼的一聲,將奪來的鐵拐又復挪出,翼仲牟不敢硬接,矮身一閃,就在這剎那間,孟神通二掌按到了他的胸前,謝雲真一招「樵夫問路」,劍光疾吐,也緊緊跟著刺到了孟神通的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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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驚悉奇功傳後世 且憑拐劍鬥神魔(2)

  驚仲牟凝聚了全身功力挺雙掌虛抱,往前一推,忽覺對方的掌力若有若無,心念方動,孟神通這一掌突然按實,喝一聲:「起!」翼仲牟上身虛浮,被對力的一股大力往前一拉,收勢不及,直往前奔出了數丈,這才一跤摔倒地上,但覺四肢百骸,有如刀割,好不容易才掙扎得起來。幸虧孟神通要應付謝雲真攻到他背心的那一劍,若是孟神通全力施為,驟下殺手,翼仲牟焉能還有命在?

  孟神通左掌摔開翼仲牟,右掌一翻,便來奪謝雲真的長劍,謝雲真外號「奪命仙子」,劍招又狠又準,眼看就要觸到孟神通的背心,孟神通身形往前一傾,謝雯真的劍尖就差了那麼三寸沒有刺中。就在這一瞬間,孟神通反手一揮,五指如鈞,也抓到了謝雲真的手腕。謝雲真這一劍若是往前刺去,雖然有可能把孟神通刺傷,但她的腕骨必定要給孟神通抓裂,謝雲真為救險招,無暇傷敵,使了一招「急流勇退」,劍鋒圈轉,飄身閃開。孟神通奪不到她的長劍,也暗暗讚了一個「好」宇。

  吳絳仙急忙奔上,與謝雲真聯劍攻敵,孟神通在她們的劍勢將台未合之際,身似風車疾轉,突然反擊,掌勢飄忽之極,似是攻向吳絳仙,又似攻向謝雲真,竟是在一招之間,同兩位劍術高手同施殺著,但聽得「喀喇」一聲,吳絳仙的那柄青鋼劍又給孟神通奪去折斷了。謝雲真雖然再度閃開,但獨木難支,被孟神通迫得連連後退。

  另一邊,鍾展和武定球也是險象環生,岌岌可危,孟神通手下有兩個弟子學過「修羅陰煞功」,一個是大弟子項鴻,練到了第二重,一個是二弟於吳蒙,只是初窺門徑。可是吳蒙一上去相助師兄,變成以二敵二,形勢便即扭轉。武定球心浮氣躁,一見形勢不利,便走險招,激戰中他一招「高帝斬蛇」,欺身直進,被項鴻的鐵扇順勢一搭,將他的長劍引開,吳蒙的判官筆疾如電掣,一下子便指到了他的咽喉。鍾展援救不及,嚇得失聲驚叫!

  就在這絕險之時,忽聽得「轟隆」一聲,有如晴天打了一個霹靂,封洞的那塊大石突然飛上半空,洞中躍出兩個人來,孟神通的門人弟子紛紛驚呼:「金世遺來了!」

  吳蒙的那一支判官筆堪堪戳到了武定球的咽喉,距離不到三寸,陡然間聽得金世遺來了,不由得心頭一震,筆尖往旁邊一滑,鍾展「刷」的一劍刺來,正正刺中了他的手腕,吳蒙痛得扔下了判官筆,便即逃跑。鍾展按著一劍,又刺中了項鴻的膝蓋,項鴻尖叫一聲,如見鬼魅,眼睛中露出恐懼的神色,竟然不敢還招,緊跟著也逃走了。鍾展大為詫異,不知他的鐵扇已經張開,卻何以並不招架,任由自己輕輕易易的一劍便將他刺傷?一時間猜想不透,竟不敢去追趕敵人。武定球死裡逃生,大聲讚道:「小師叔,你這兩招天山劍法,真是精妙絕倫!」這時,那一聲巨震過後,有如暴風雨來臨的前刻,突然間靜止下來,園子裡只聽到武定球叫嚷的聲音,武定球也感覺到了,急急收聲,但見鍾展搖了搖頭,一片茫然的神色。

  金世遺突然從山洞裡鑽出來,大出孟神通意外,一見跟在他後面的那個女子,竟然不是李沁梅,更是大吃一驚,心知不妙。只聽得金世遺縱聲笑道:「孟神通呀孟神通,我聽說你練成了修羅陰煞功,特來領教,看看是你的神通廣大,還是我的手段高強。」孟神通道:「你趁著我家中有事的時候,才來挑戰,算得什麼好漢?」金世遺道:「我自與你比武,與他們何干?」孟神通巴不得他有此一言,立即接聲笑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咱們今日就一對一決個雌雄,你可不許向我的門人暗算。」原來孟神通最忌的便是金世遺參加混戰,雖然他的修羅陰煞功已練到了第七重,自忖可以立於不敗之地,但金世遺的毒針厲害,他的門人弟子只怕要死傷遍地。??靠他師弟的力量,那就難於抵擋丐幫的進攻了。

  金世遺鐵拐一頓,笑道:「我今日並不想大開殺戒,即算要聞殺戒,也得選個身份相當的人,你盡可放心,不必分神,只須顧著你自己的性命便了!」孟神通大笑道:「金世遺,你想殺我,只怕沒那麼容易!陽師弟,丐幫的貴賓,交給你??待了。好呀,金世遺你來吧!」金世遺舉起鐵拐,緩緩上前,忽聽得那女子陰惻惻笑道:「金世遺,你要與他比武,我就先讓你一場。只是你若要殺他,我卻第一個不許!孟神通,你更可以放心了吧!」這女子話中有話,孟神通當然聽得出她的意思,乃是要金世遺留下來讓她親手報仇,孟神通當然不會把這個年青少女放在眼內,可是不知怎的,一接觸到這少女陰冷的眼光,卻不由得孟神通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戰!

  孟神通盯了那少女一眼,想道:「定然是厲老怪的女兒。」他心中所忌,除了天山派之外,便是厲家的後人,正在盤算應付之法,金世遺早已等得不耐煩,冷冷笑道:「為什麼還不施展你的神通?」孟神通道:「若是尊師在生,我自當以晚輩之禮,先行請教。」言下之意,以金世遺的身份,還不配令他先行出手。金世遺大怒,仰天打了一個哈哈,說道:「好吧,老前輩在上,小輩獻拙了!」話剛說完,鐵拐打橫,「乎」的一聲,便朝孟神通腰間橫掃,這一招名為「神龍鬧海」,乃是青龍尊者所創的「神拐十八打」殺手神招之一,不但劈腰掃胯,。勢猛招沉,而且那杖頭在抖動的一剎那間,便連點敵人腰腿上的「神道」、「懸樞」、「中瀆」三處大穴,端的厲害非凡。

  但見孟神通身子一偏,出手如電,倏的便抓著了金世遺的杖頭,金世遺心中一凜,想道:「這老賊果然大膽!」力透杖頭,驀地一抖,鐵拐順勢向前猛戳,金世遺連足了降龍伏虎的神功,這一戳力道何止千斤,心想除非是呂四娘復生,或者冒川生再世,否則有誰敢用空手抓他的鐵拐?

  杖風起處,人影翻飛,但聽得「噹」的一聲,孟神通的身形在鐵拐上空一掠而過,他順著鐵拐掃來的方向、掌沿一披一帶,身子也隨著鐵拐的猛勁飛騰起來,居然招式不變,又向金世遺摟頭抓下。金世遺焉能給他抓著,鐵拐一個盤旋,舞成一道暗黑色的圓環,孟神通只要再踏進一步,就得投進環中,各以內家真力硬拚,不是孟神通粉骨碎身,便是金世遺人亡杖斷了!

  孟神通似乎還不敢硬拚,身形從枴杖上端一掠而過,立即又縮了回去。金世遺見他這兩招應變迅速,雖然不敢硬抓,但居然也敢用手掌與他的鐵拐碰了一下,功力實是非同小可,登時令得金世遺也不禁暗暗吃驚。

  激戰中孟神通三次掌斬鐵拐,反擊之力一次比一次強勁,他的一張紅臉也隱隱的透出了黑氣來,金世遺一拐緊似一拐,仍然握著先手攻勢。過了二三十招,忽地感到有些異狀,他的那根鐵拐,在這樣猛疾揮動的情形之下,本來應該發熱才對。

  但卻剛剛相反過來,不但不發熱,反而變得冰冷。金世遺暗暗吃驚,心道:「莫非這就是他的什麼修羅陰煞功?」

  這時陽赤符率領孟神通的門人弟子,早己與謝雲真等一班人混戰起來。剎時間,園子裡砂飛石走,殺聲震天。

  丐幫這邊高手雖多,但翼仲牟、蕭青峰二人受了修羅陰煞功所震,元氣大損,使出來的武功及不到平時兩成,吳絳仙的長劍又被折斷,雖然換了一把,到底不如原來的熟手,幸在謝雲真未曾受傷,仗著七十二手連環奪命的狠辣劍法,還可以替眾人掩護。混戰一起,陽赤符緊緊盯著謝雲真,孟神通的門人弟子一湧而上,不消多久,便把翼仲牟、吳絳仙、鍾展、武定球等人都圍困起來。

  雙方大動干戈,只有那個姓厲的女子,好像置身事外的樣子,提著白蟒鞭,倚著假山石,目不轉睛的??是注視著金世遺和孟神通的惡鬥。她手中的那條白蟒鞭本來是孟家莊的行刑用具,孟神通差遣一個弟子用這條鞭去鞭打李沁梅,被金世遺奪得,交給她的。有好幾個孟家莊的人認出了這條鞭,想上去搶回,還未曾近身,便給她打倒了。

  這時金世遺與孟神通已鬥到百招開外,金世遺的鐵拐每次被孟神通的手掌斬中,都隱隱感到有一股冷氣從鐵拐傳入他的掌心,同時又感到孟神通的反擊潛力愈來愈大。不過孟神通每斬一掌,跟著就要喘幾口氣,看來也似氣力不加。不久,雙方的招數都漸漸緩慢下來,金世遺的鐵拐東一指西一劃,好像挽著千斤重物似的,而孟神通亦是身形遲滯,掌法散亂無章。可是兩人的神色都比剛才沉重得多。

  激戰中忽聽得孟神通連打三個哈哈,他那張紅臉本就早已隱隱透出黑氣,這時更突然間變得好像鍋氐一般。姓厲的那個女子,見此情形,不由得「呀」的一聲,驚叫起來,就在這剎那間,金世遺亦覺出不妙,他那根鐵拐竟似浸在寒泉之申,其冷如冰,冷得金世遺都幾乎把握不穩!金世遺突然「呸」的一聲,一口濃痰吐出,夾著嗤嗤的暗器破空之聲,孟神通長袖一拂,突然一躍而起,雙掌齊下,掌風拐影之中,但見金世遺一個觔斗倒翻出數丈開外,緊接著是孟神通和那少女的一聲尖叫。金世遺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起,只見孟神通雙手虛推,那少女好像斷線風箏一樣:正從空中飄落。

  金世遺跳上一步,為她防衛,那少女在空中一個轉身。衣袖一揚,「波」的一聲,飛出一團黑霧,隨即叫道:「快走,快走!」

  黑霧漫開,對面不見人影,孟家的門人弟子不敢追趕,謝雲真、翼仲牟等人本來就是處在下風,當然更不敢戀戰,於是趁著濃轟的掩護,都逃出了孟家莊。

  一行八眾,跑出了六七里外,方在樹林旁邊歇腳。這時正是中午時分。陽光猛烈,可是這八個人除了金世遺和那少女之外,人人都在發抖。武定球和鍾展功力最弱,更是冷得牙關打戰,好像打擺子一般。

  武、鍾二人昨晚被金世遺戲耍了一晚,這時面面相對,大是尷尬。武定球摸出一個玉瓶,說道:「這是我們下山之時,唐師祖給我們預防不測的碧靈丹,這丹藥乃是天山雪蓮所制,能解百毒,正好分用。」瓶中共有七粒丹丸。武定球傾倒掌心,先分給翼仲牟、蕭青峰、吳絳仙、謝雲真每人一粒。謝雲真道:「我與吳姐姐分服一粒。翼師弟,你受的內傷較重,我這一粒給你。」翼仲牟確是傷重,不便推辭,接過來服了。

  武定球的掌心還剩有三位,將一粒交給鍾展,再看了那少女一眼,說道:「姑娘,你貴姓?今天靠你脫險,你,你覺得泠嗎?要,要不要……」那少女不待他說完,格格笑道:「多謝,我不要,留給別人吧。」武定球望向金世遺,他昨晚被金世遺用污泥塗了一面,宿恨未消,可是剛才又全靠他抵敵往孟神通,要不然更是不堪設想。武定球內心交戰,要發作又不是,想送他一顆碧靈丹又不方便啟口。金世遺懶洋洋的伸了伸腰,對那少女說道:「你把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說得那般厲害,也並不怎麼樣呵。」那少女微笑道:「是麼?你有一枚毒針刺中了他,大約可以令他頭痛幾天,你總不至於怎麼吃虧就是了。」金世遺心中一凜,聽她言下之意,似乎還是自己要稍稍吃虧,可是他早已用上乘內功,將體內所感受的寒冷驅散,又並不覺得有什麼異狀,心中想道:「孟神通剛才那一掌確是厲害,修羅陰煞功也的確有點邪門。可是我到底沒受傷呵,怎的說我吃虧了呢?」

  鍾展聽那少女提起金世遺的毒針,心中一動,想道:「剛才莫非是金世遺暗助我們一臂之力?孟神通那兩個弟子是受了他的毒針暗算,這才給我毫不費力的刺傷了?」武定球見金世遺神色倨傲,毫不睬他,心中怒氣又生,訕訕的將那顆碧靈丹放回瓶內,想道:「你不要,我更樂得留下來防身。」

  鍾展正想問那少女的來歷,忽見孟家莊火頭大起,那少女說道:「孟老賊怕了我們,放火燒莊,大約又要率領門人弟子。另外找個地方藏身了。」謝雲真道:「姑娘,你稱他老賊,莫非也是和他結有深仇?」那少女忽地拂袖而起,說道:「有仇沒仇,都是我自己的事。金世遺,你記著,今晚三更!」她面向金世遺,說完之後,不理謝雲真,竟自走了。正是:自有隱衷難啟口,非關怪癖太無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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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是愛是憎難自釋 為恩為怨未分明(1)

  謝雲真大感沒趣,搖了搖頭,武定球「哼」了一聲,道:「這女子不知是什麼來路,對老前輩的問話如此不恭,真是不近人情!」翼仲牟道:「你們初走江湖,不知江湖上要避忌的很多,這女子也許有什麼隱衷,我們雖然當她是朋友,她卻未必敢推心置腹,一一告訴我們。」

  一班人對這女子議論紛紛,大家都覺得她神秘莫測。金世遺對他們的議論,好像充耳不聞。自站開一旁,靜靜思索。那女子臨走時還特別提醒他,叫他記著今晚三更,說的當然是她所安排的,與李沁梅的約會了。金世遺想到今晚三更便可以見到李沁梅,自是無限歡喜,但卻也是有點懷疑:「這女子邪裡邪氣的,她不該是和我開玩笑吧?」

  謝雲真這一班人對金世遺殊無好感,但到底有同仇敵愾之心,不好將他當作外人,謝雲真首先說道:「金、金大俠,你見到沁梅沒有?我聽說她是被囚在孟家的。」她心中實是不願將金世遺稱作「金大俠」,這三個字在她的嘴邊打了好幾個盤旋才說得出來。至於那根玉釵是她放在金世遺房中的,這件事她更不肯說出來了。

  金世遺徵微微一笑,恭恭敬敬的對謝雲真鞠了個躬,說道:「不必客氣,不必客氣,你還是照舊的稱呼我做毒手瘋丐吧,我聽到你背後這樣叫我的。至於要救沁梅脫險的事,嘿,嘿,有她本派的弟子在此。卻何須要我費心?」金世遺故意裝作一表斯文的與謝雲真說話,話中卻充滿譏剌,把謝雲真弄得啼笑皆非。武定球更是沉不住氣,但他究竟是有點怕金世遺,怒容滿面,可不敢發作。

  翼仲牟打了一個哈哈,說道:「天下各行各業,要數咱們做叫化子的這行最為逍遙自在。老弟,你是咱們這一行最傑出的人物,可惜今日始有緣相識,咱們親近親近。」他有竟插科打諢,沖淡這尷尬的氣氛。金世遺縱聲大笑道:「你是幫主,我是個小叫化。幫主大老爺,我可不敢和你親近。哈,你真要和我親近,我這手有毒,你知道嗎?」金世遺號稱「毒手瘋丐」,江湖上將他說成一個瘋子,瘋子已經可怕,更加上「毒手」,那就更可怕了。翼仲牟怔了一怔,不知他說的是不是瘋話,本能的將伸出去的手又縮回少許,金世遺大笑道:「翼幫主,你好好養息吧,孟神通已經走了,我也要走啦。」走過武定球身旁,突然在他耳邊輕聲說道:「記著以後不可背地罵人,不然以後還要你多吃爛臭泥巴!」武定球氣得兩眼發自,待得金世遺去遠,便大罵起來。

  金世遺將他們戲弄一番,痛快之極,自到附近山頭去睡了一個大覺,夢中見到李沁梅捧著一朵天山雪蓮,在海面上緩緩行來,大海平滑如鏡,天上美麗的彩雲好像就要覆到海上,突然間谷之華也來了,金世遺正想迎接她們,突然間那姓厲的女子也來了,海浪忽然裂開,李沁梅和谷之華都沉了下去,只留下姓厲的那個女子哈哈大笑!

  金世遺一驚而醒,抬頭一看,但見群星閃爍,明月在天,已是將近三更的時分了。金世遺自笑道:「這一覺睡得好長,夢也發得荒唐!」忽地想起夢中那三個少女,李沁梅對他是一片深情,她不解世事,好像根本不知道人間的醜惡,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常常令他感到自慚形穢,也感到赤子的純真,金世遺願意像對待小妹妹的一樣愛護她。谷之華是呂四娘的弟子,金世遺尊敬呂四娘,也尊敬谷之華,雖然只是匆匆一面,已給他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谷之華見多識廣,心胸寬大,和靄可親,金世遺雖然比她年長,總覺得她好像自己的姐姐一般。金世遺對任何人都敢嬉笑怒罵,放蕩不羈,唯獨在谷之華的面前,第一次見面,就令他自然而然的不敢放肆。至於這個姓厲的女子呢,奇怪得很,金世遺覺得她邪氣十足,對她有說不出的憎厭,但卻又忍不住去想她,好像她是自己一個很熟悉的人一樣,甚至於在她的身上,可以看見自己過去的影子。一個人可以擺脫任何東西,卻總不能擺脫自己的影子。這也許就是金世遺既憎恨她,而又想念她的原故吧。

  總之,夢中這三個少女,雖然各各不同,卻都已在他的心頭佔了一席位置,要不然他也不會在夢中見到她們了。

  明月將近中天,金世遺也走到了太行山的金雞峰頂,這時,谷之華和那個姓厲的女子,她們的影子在金世遺的心中淡下去了,李沁梅的影子則浮現出來,因為他就快要見到李沁梅了,但願這不是一個夢!

  星河黯淡,月色朦隴,金世遺走上了金雞峰頂,穿過了一片樹林,果然發現了一樹參天古柏,在這古柏下面,果然發現了一個黑衣女子的背影。金世遺心情激湯,那姓厲的女子沒有騙他,李沁梅果然早已在這裡等候了。

  金世遺使出蜻蜓點水的上乘功夫,悄沒聲的飛掠過去,想出其不意的和李沁梅開個玩笑,一口涼氣向她頸項吹去。

  就在這時,金世遺忽地感到有些異樣,那回涼氣還未曾吹出,忽聽得那女子「噗嗤」一笑,回過頭來,說道:「金世遺你果然守信,現在正是三更!」哪裡是李沁梅,還不就是那個姓厲的女子!

  金世遺氣得發抖,喝道:「好呀,原來是你在和我開玩笑!」那女子格格笑道:「金世遺,你記得你說過的話沒有?」金世遺道:「什麼?」那女子道:「你說過可以許我對你冒犯三次,你不發脾氣。」金世遺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做聲不得。

  那女子又笑道。「我聽說你最善於捉弄別人,我就和你開一次玩笑,也算不了什麼。」金世遺道:「好,玩笑你開過了,李沁梅究竟在什麼地方?」

  那女子道:「你問我,我怎麼知道呀?」金世遺道:「那麼你說的約她今晚三更在此相會,也是騙我的了?」那女子道:「這倒並不是騙你的。」金世遺道:「那末,為什麼現在不見她?」那女子道:「我是約她今晚三更在此相見,不過,後來我在三更時分,便在這座山頭碰見了她,我突然改了主意,請她走了。」金世遺喝道:「為什麼?」那女子格格笑道:「怎麼。說過不發睥氣的,又發脾氣,休想我答你一句話。」

  金世遺無可奈何,他又急於知道李沁梅的消息,只好忍著氣再問道:「你和她說了些什麼?你明明知道我要見她,為什麼又叫她走了?」那女子笑道:「因為我知道要見她的,除了你之外,還有別人。我對她說,沁梅呀,你的師兄是不是一個叫做鍾展的小子,她說是呀,是有這個小子。我就說,你的師兄在找你呢,還有一個姓武的小子和他一起,都是找你的。於是他向我道謝之後,便匆匆跑下山去了。」這女子一面說一面用手勢比劃,她學李沁梅的口氣說話,居然學得很像。

  金世遺幾乎便要罵她,但想到自己對她許過的諾言,只好忍著。那女子又笑道:「我自問這件事做得不錯呀,人家是師兄妹,說什麼都是自己人,難道她不見自己人反要先見你嗎?」

  金世遺道:「哼,做得不錯,那麼請問,你又何必要將我騙到這裡來。」那女子道:「月白風清,我無聊得很,找一個人來聊聊也不壞呀。何況我知道你歡喜開玩笑,既然是偶然碰上了你,也就不妨偶然和你開次玩笑。」金世遺冷冷說道:「我今晚可沒心情和你閒聊,好,你現在玩笑也開過了,對不佳,我可不能奉陪啦!」

  那女子忽地叫道:「金世遺,你站著!」金世遺本已邁開大步,被她一叫,心中極不願竟,可是卻不由自主的腳步停了下來。那女於格格笑道:「金世遺,我剛才是開你玩笑的!」金世遺怒道:「我知道啦,不必再囉唆了!」那女子笑道:「你一點也不知道,你知道什麼?我是說,我剛才所說的,今晚約你來此,只是為了找你閒聊,只是和你開玩笑的,這說話本身就是和你開玩笑的。你聽懂了沒有?明白的說,就是我約你來此,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一點也不是開玩笑的!」

  金世遺聽她說得這樣莊重,半信半疑,姑且走回去道:「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那女子道:「你的性命重不重要?」金世遺心頭一氣,道:「好,這是你第二次和我開的玩笑了!」那女子道:「你別胡亂算賬,這次一點也不是開玩笑,我是非常認真的,你吸一口氣看看,依我的說話,運氣衝擊你的足少陽膽經諸穴!」

  金世遺姑且試試,依那少女的說話,將體內真氣運轉,衝擊足少陽膽經諸穴,自五樞、神道、居謬以至小腿上的「陽陵穴」,運轉一周,暢通無阻,正想說話斥那少女,忽覺真氣所衝擊過的各處穴道,竟然徵微有麻癢之感,方自一驚,轉瞬之間,忽覺遍體生寒,尤以足跟為甚,便似臘月寒天,侵入寒泉之內一般。

  那少女笑道:「如何?我不是和你開玩笑了吧?」金世遺沉吟不語,半晌說道:「想不到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竟是這般厲害!」那少女道:「這還是因為你的內功深厚,所以沒有當時發作。不過他那修羅陰煞功的陰寒之氣,卻已留在你的體內,你事後雖然運氣驅寒,卻沒有驅除淨盡,那陰寒之氣。向阻力最小的地方鑽去,沉聚足跟,你是不是覺得足跟湧泉穴最為冰冷,這就是了!」金世遺點了點頭。那少女又道:「幸虧是你,若是別人,寒氣攻上心頭,神仙難救。即以翼仲牟而論,他受了孟神通的一掌,雖然連服了兩粒碧靈丹,大約也得大病一場。你功力深厚,寒氣不能上行,侵入你的心房,便下行沉聚你的足跟。你如今已經發覺,以你的功力,每日連功三次,與之相抗,可以使寒氣不至上升,這樣一來,性命或可保全,但最少也要半身不遂,這兩條腿是從此廢了。」金世遺慘笑道:「這樣子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何況每天還要多受折磨!」慘笑變為狂笑,轉身使走。那少女道:「你想做什麼?」金世遺道:「孟神通中了我的毒針,料他也得大病一場,我趁他功力未曾恢復,而我又尚能行走之際,且找他再惡鬥一場,最多是彼此同歸於盡!」

  那少女冷笑道:「你的性命就這樣不值錢麼?只想要孟神通陪你的命便作算了?再說,孟神通有他的門人弟子相護,他的師弟也已練到了第五重,你想與他同歸於盡,只怕也還未必能夠呢!」金世遺心中一動,聽她說得有理,便留下來,想道:「聽她口氣,莫非她能解救?」但以金世遺的脾氣,連李沁梅的恩惠他都不願接受,卻又怎肯開口求她?

  那少女早已看出了金世遺的心竟,笑道:「金世遺,我求你一件事!」金世遺道:「我就要半身不遂,還能夠幫你什麼?」那少女道:「我求你幫我復仇。修羅陰煞功我雖然沒有學會,但在當今世上,卻只有我一個人懂得解救。看你神情,你覺得奇怪是不是?你大約想問:你不會這種功夫卻又怎懂得解救?那是因為孟神通只偷走了那三篇練修羅陰煞功的秘笈,解救的方法,卻還留在我的手中。你願不願與我作個交易,我給你解救,你助我復仇?」

  金世遺何等聰明,一聽便知道這少女的心意,心道:「向孟神通報仇,談何容易?也許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也報不了這個仇,我一許下諾言,那就得受她束縛,而且不管我喜不喜歡,都要和她交上朋友了。」但天下除了這姓厲的女子之外,又無人能夠解救,難道自己甘願從此成了廢人。要知死並不難受,半死不活那才是最難受的事情。金世遺轉念想道:「焉知這不是她的一番好意?她怕我不肯接受她的好意,所以才提出這個辦法,說成是她求我的,免得傷了我的顏面?」金世遺猜得不錯,這女子的確是兩樣心思都有,既想縛著金世遺,又怕他不肯接受。

  那女子等了一會,不見回答,笑道:「怎麼樣?我求你你也不願麼?這等交易,咱們彼此都不吃虧,誰也不沾誰的恩惠,豈非最好不過?」金世遺心中歎了口氣,說道:「好吧,你給我解毒,我助你報仇,就這樣定了。」

  那女子道:「你閉上眼睛。」金世遺道:「幹麼?」那女子道:「我怕你見了害怕。」金世遺大笑道:「我還不知道天下有什麼足以令我害怕的事情!」那女子凝眸一笑,道:「真的?」金世遺心頭一顫,不知怎的,竟然覺得這女子有幾分可怕!那女子莊容說道:「我給你施術,你不但不能害怕,而且還得絕對信任我才行。」金世遺笑道:「我現在是病人,病人當然得聽醫生的話。你儘管施術吧,我不害怕!」那女子取出一把銀針,每枝有兩寸來長,說道:「你不害怕,就瞧著吧。千萬不能運功相抗。」手起針落,一口銀針插進了他額上的太陽穴,這太陽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金世遺心念方動,那口針已深深插入,登時引起一陣劇痛,金世遺咬牙忍往,轉瞬之間,那少女在金世遺十二道死穴都插了一口銀針,痛了一陣,又是一陣,劇痛接續而來。身上的寒惹自然而然的不覺得了。

  劇痛中金世遺想道:「這治法好生奇怪。咦,更奇怪的是為什麼我竟會甘心情願聽她擺佈?」

  針戳死穴,而金世遺並不死亡,那自是證明療法有效。不過金世遺事先並不知道療法有效,那女子又是邪氣十足,而金世遺卻並不懷疑她有壞念,也確實沒有連功相抗,他這才自己發覺,他原來確是信任這個女子,並不只是口上說說而已。金世遺一生之中,除了極有限的幾個人之外,很少信任別人,而現在卻竟然信任這個女子,這女子又曾不止一次騙過他的,何以會如此信她,任憑她針戳死穴?連金世遺自己也莫名其妙。

  劇痛漸漸減弱,那女子道:「現在你把右腳伸出來。」金世遺又聽她的話,那女子雙手捧著他的腳跟,手指在他湧泉穴輕輕一按。

  這一按下,金世遺登時覺得奇癢無比,痛還好受,癢卻難耐,金世遺不覺笑出聱來,說也奇怪,一笑之後,忽覺全身輕鬆,不但痛苦大減,連氣血也暢通了。那女子格格笑道:「你最少怕有六七大沒洗身了吧,腳板臭哄哄的,虧你還笑呢。」金世遺道:「哪裡,哪裡,我前天還在清溪裡沐浴過來。」金世遺雖然知道這女子乃是說笑,可也覺得不好意思,那女子的手掌又軟又滑,金世遺被她輕輕按摩。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特感覺,心中思如潮湧,甚至連痕癢也不大感覺了,這才忍住了笑聲。過了一會,湧泉穴上有一股熱氣升上,流轉全身,陰寒之氣漸漸散發。

  那女子給他按摩了右腳的湧泉穴後,又依法施為,治好他的左腳。金世遺氣血暢通,兩隻腳跟的冰冷之感登時大減。那女子等了一陣,看到金世遺臉色由白轉紅,便把插在他十二道死穴上的銀針一一拔起,金世遺渾身舒服,但覺軟軟綿綿的,像是大病初癒一般。

  那女子笑道:「功德圓滿了。你餓不餓?我找兩隻野兔來給你烤吃。再說我也還要到山溪去洗手呢,你在這裡待一會兒。」金世遺自己靜坐連功,氣力稍稍恢復,忽然想道:「我若軫這機會逃走,她奈我何?她作弄我也作弄夠了,我何妨也作弄她一次。」但轉念一想:「不可,不可!別的可以開玩笑,她給我醫好了傷,我作弄她,她豈不要疑心我是負義之人?」念頭即起即滅,終於還是留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那女子果然打了兩隻野兔回來,生起火堆,把兩隻野兔烤熟,分給金世遺吃,她不停的逗金世遺說話,問金世遺蛇島的風光,說道:「我還未出過海洋,總想有一天能到海上玩玩,你願意給我掌舵麼?」金世遺道:「我自蛇島出來之後,也未曾回去過。好吧,將來我回去的時候,我告訴你,你可以搭我的船。」那女子正色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到時你可不得瞞著我偷偷的走。」

  金世遺看她淺笑輕顰,忽然想起小時侯一個老乞丐說給他聽的一個神話,據說很高很高的山上有個魔鬼,他最喜收買人世的靈魂,你喜歡錢的他便給你金子,你喜歡做官他使助你取得功名,但他卻要你的靈魂。和他簽了賣身契約之後,你的一生便要聽他指使了。金世遺答應了替一女子復仇,不知怎的,便似覺得與她簽了賣身契約似的,竟然想起了這個荒誕的神話。

  那女子凝視金世遺的眼睛,道:「你想什麼?」金世遺心頭一凜,道:「沒什麼呀。」那女子道:「你答應助我復仇,這可不是一句空話,請問你憑什麼可以助我復仇?你自問你的武功能勝過孟神通嗎?」

  金世遺氣往上湧,冷冷說道:「你救了我,我最多加上利息,還你一條性命便是。」那女子格格笑道:「聽你的口氣,你雖然不好意思說出來。卻是承認你的武功不如孟神通了,所以打算拼掉你的性命。」金世遺道:「我助你復仇,最多也不過為你捨命而已,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那女子笑道:「當然不滿意。你死不打緊,可是我仍然是報不了仇呀!拔況你若是鬥不過孟神通,你縱然失了一條性命,你對我許下的諾言。也仍然沒有做到呀。」金世遺攤開雙手,淡淡說道:「那又有什麼法子?我所有的僅僅是一條賤命!」

  那女子道:「我有法子。到你武功大大勝過了孟神通之時,助我復仇,豈不是易如反掌?」金世遺失聲笑道:「我道你有什麼法子?嗯,我不妨對你實說了吧,我自問若要勝過孟神通,那最少恐怕也得十年。十年之內,我武功縱有長進,大約也??能和他打個平手,不致於被他的修羅陰煞功所傷罷了。」

  那女子笑道:「你現在知道修羅陰煞功的厲害了?依你現在武功的底子,確實得練十年才可以勝過孟神通,而且還得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沒有長進才行,若是他練到了第九重的境界,你就是十年之後,也未必打得贏他。」金世遺大為喪氣,道:「那你又有法子?」那女子道:「只要你聽我的話,我可以令你在三年之內,武功便壓倒孟神通。十年之內,當今之世,無人能與你抗手!不但如此,還可以令你成為古往今來第一位的武學大師!」金世遺心頭一動,猜到了幾分,登時疑心大起,卻故意作出困惑的神氣問道:「你若有如此本領,何需求助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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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1:33: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是愛是憎難自釋 為恩為怨未分明(2)

  那女子挪近他的身邊,兩隻又圓又亮的眼睛正對著他,說道:「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的。這其中自有緣故。」金世遺道:「什麼緣故?」那女子道:「我先要你相信我不是開玩笑的。你試想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只不過是我家傳秘籍其中的三篇而已,而據我所知,我家傳秘籍所載的武功,乃是根據一位前輩異人口述紀錄下來的,那位前輩異人的全部武功,比起我家紀錄下來的,有如大海之比小溪。咱們若找到了那位前輩異人所留下來的武功,縱有一百個孟神通又何足懼?」金世遺道:「那位前輩異人已死了三百年了,你怎樣去找他所留下的武功?你又怎知道他准有武功留下!」

  那女子驚詫非常,跳起來道:「你也知道這件事情?不錯,我所說的前輩異人正是那位死了將近三百年的喬北溟。你知道我是誰嗎?」金世遺道:「正是呀,我和你認識了兩天,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那女子道:「我叫厲勝男。我問你的意思不是這個,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

  金世遺道:「我知道你是要找孟神通報仇的人。」那女子道:「這是我對你說的。」金世遺道:「正是呀,你不說我怎麼知道?」那女子笑道:「原來你是繞著彎兒說話,如此說來。你在未碰見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世間有我這個人了。」金世遺道:「我比你早生幾年,又是四方亂闖,惡名遠播江湖。你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自是不足為奇。」那女子道:「反過來說,你知道我的名字就奇怪了,是不是?不過我倒覺得有點奇怪呢,你知道三百年前有個喬北漠,卻不知道我是誰?」兩道明如秋水的眼光緊緊的盯著金世遺,好像看出了他不是說謊,這才鬆了口氣。歇了一歇,說道:「我的身世從來未對人說過,你既然知道喬北溟這樁事情,我今日就對你說了吧。」金世遺道:「我猜得到你的身世大約有關武林秘密,若是這樣,不說也罷。」

  那女子道:「咱們今後要彼此依靠,說與你聽何妨。」金世遺聽她說出彼此依靠的話,打了一個寒噤,心道:「這賣身契約,她當我是簽定的了。」只聽那女子說道:「喬北溟有個徒弟名叫厲抗天,一生對他忠心耿耿,他既是喬北溟的徒弟,又是他的管家,喬家的武功秘典,他都曾過目,喬北漠前半生的武學心得,也都由他紀錄。只因喬北溟的名氣太響,所以三百年後還有人知道,至於他的管家呢,那卻早已埋沒無聞了。」金世遺道:「啊,原來厲抗天是你的祖先。」那女子道:「不錯,他是我的上七代祖先。喬北漠是當時的第一位魔頭,得罪了許多俠客。後來他傷在大俠張丹楓劍下,假裝身死,逃到海外,我的先祖沒有隨行,他怕人向他尋仇,更怕別人搶奪他的武功秘笈,所以便隱姓埋名,而且世世代代相傳,絕不在江湖上露出風聲。」金世遺道:「令先祖倒善於保身,若是我就悶不住氣。」那女子道:「喬北溟逃到東海的一個海島,這消息只有我家知道。他在那海島上留下了他一生的武功心得,也只有我家知道。」金世遺笑道:「我卻早知道了。」地想起那幅怪畫,本待問那女子,轉念一想,又忍著不說。那女子望了他一眼,又道:「其實即算別人知道:也沒有用處。別人尋到了那個海島,也沒法子取得喬北溟留下的武功典籍,因為這裡面還有一個秘密,只有我家知道。現在來說,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金世遺道:「你是想我一同去那海島,發掘喬北溟留下的武功?」那女子道:「不錯。」金世遺道:「你何以不自己去?」那女子道:「一來我不懂航海。二來,那個海島是個有名的魔島,有人作伴,總比單身前往的好。」金世遺想起以前師父告誡他不要上那海島去玩的事,心道:「難道那海島上除了火山之外,還有什麼怪異的東西。」

  那女子繼續說道:「還有第三個原因。我的武功根基還淺,即算得了喬北溟所留下的武功典籍,只怕也不解其中奧妙。若然自己盲目苦鑽,頭髮白了,也未必學得成功,如何報得了仇?令師毒龍尊者是近百年來第一位武林怪傑,你所學的武功路子,和各大門派都不相同,明白的說,乃是偏門而非正宗。可能與喬北溟以前所走的路子不謀而合。你若得了喬北俱的武功典籍,定然事半功倍,不消多久,便可成為一代的武學大師。」

  金世遺道:「你不是說,你家中也還留有一些武學的秘典嗎?學全了那些武功,能不能制服孟神通?老實說,我聽到世代相傳的說法,對喬北溟此人殊無好感,不願做他的隔世弟子。」那女子大笑道:「人人都道你行徑怪僻,說你是當今之世的大魔頭,想不到你與那些名門正派的弟子一樣,迂腐得真可以!武林中世代相傳,說喬北溟行事邪惡,那又與你何干?何侃他已經死了三百年了!他留下的武功,咱們取之何傷?你不願做他的隔世弟子,難道他的鬼魂還能附在你的身上,強你拜師不成?」

  金世遺默然不語,想道:「喬北溟臨死之前會對那海客言道:誰能將他的遺棺運回中土,誰便是他的隔世弟子。我生平從不輕易受人恩惠,若然學了他的武功,我豈可忘了他的恩澤,不將他當做師父?寧欺生人,莫欺死者。對一位死去的前輩。不管他是何等樣人,我對他背信葉義。總不應該。」

  金世遺正在躊躇莫決,那女子又道:「我家中的一些武學秘典,不過是喬北溟前半生的心得,而且又非全部。即算學全了也比不得當今的幾位武學大師。何況其中最重要的三篇修羅陰煞功的秘典,又給孟神通搶去了。」金世遺問道:「孟神通是怎樣搶去的?」那女子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不知怎的,給孟神通探聽到我家的秘密,前來尋事。我父親那時侯還未到三十歲,修羅陰煞功僅練到第三重,雖然將他重傷,但中了他的暗器,自己也不治而死。當時我還沒有出世,我是媽媽的遺腹女,我媽本來盼望我是個男的,誰知令她失望,所以她給我起個名字,叫做勝男。好了,話都對你說清楚了,你對我許下了諾言,算不算數?你要助我報仇,一定得去找尋喬北溟留在海島上的武功秘典。」

  金世遺想了好一會子,他雖然不願做喬北溟的隔世弟子,但想來想去。除了這個辦法,別無他法可以助他報仇,便道:「好,我依你的說話便是,三月之後的月圓之夜,你在東海海邊嘮山上清宮的門前等我!」

  那女子道:「為什麼要三月之後?」金世遺大笑道:「我只答應助你報仇,並沒有答應成天跟著你呀。不必囉唆,三個月後,咱們一同出海!」說罷轉身使走。

  那女子忽地一聲怪嘯,追上前來!

  金世遺怒道:「我已答應三月之後與你一同出海,找尋喬北溟所留的武功秘典,你還來糾纏我做什麼?」話猶未了,那女子已追到了金世遺的背後,突然駢指如戟,同金世遺背心的「志堂穴」用力一戳,這「志堂入」乃是人身死穴之一,金世遺萬萬料想不到,那女子會突然間向他下此毒手,何況他毒傷初癒,精神尚未完全恢復,即算有所準備,此時也不是那女子的對手。但聽得「咕咚」一聲,金世遺給她戳個正著,登時倒地。暈眩中只聽得那女子歎了口氣,好似還說了幾句什麼說話,但金世遺已聽不清楚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金世遺一覺醒來,但見曉露未乾,朝陽初起,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時分。金世遺好生詫異:「我怎麼還沒死?難道是做夢麼?」四處一瞧,那女子也不見了,地上有她用劍尖所到約兩行字跡:「請記諾言,三月之後,月圓之夜,我在嘮山上清宮門前等你。」

  金世遺試運真力,但覺血氣暢通,他隨手劈下,斬裂了一塊岩石,試出武功已是完全恢復,不禁又驚又喜,再一看地上留有一灘淤血,又發覺自己的雙腳腳跟都貼有藥膏,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女子見我執意要走,而我體內的遺毒尚未拔盡,故此她用這個辦法將我點倒,好替我治傷。修羅陰煞功怪異之極,她昨晚用銀針插我的死穴替我治傷,我臨走之時,她用重手法點我的死穴,想必也是與銀針插入、拔毒療傷的治法同一道理。只是她不聲不響,突然下手,卻真是駭人!」但轉念一想,那女子昨晚若是先說清楚,當時自己執意要走,只怕也未必肯相信她的說話。思念及此,不自覺的對那女子有點感激起來,他昨晚討厭她的糾纏,而今不見了她,反而有點悵惘了。

  金世遺走下了太行山,先去找尋李沁梅的消息,到新安鎮上打聽,鍾展武定球這一行人早已走了,金世遺不知他們走向何方,但想李沁梅一定是跟他們同走的,想起李沁梅對他如此癡心,渴欲見他一面,竟然當面錯過,以後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面了。想到此處。金世遺又不禁恨起那姓厲的女子來。

  太行山離邙山不過兩三日路程,金世遺既然找不到李沁梅,自自然然的便想起了谷之華來。

  他木來就是要到邙山去祭掃呂四娘之墓的,於是便渡過黃河,前往邙山。在離邙山還有六七十里的時候,金世遺想起生平坎坷遭遇,想起茫茫大地,知己誰人?

  正自放聲高歌,忽有兩騎快馬趕過他的前頭,聽得他狂歌怪笑,馬上的騎士不由得向他注視,一看之下,那兩個人都發出一聲怪叫,策馬飛奔而去。金世遺認得這兩個人,一個是路民膽的兒子路英豪,一個是白泰官的兒子白英傑。

  路民膽與自泰官乃是呂四娘的師兄,早已去世。他們的兒子繼承家學,在江湖上也掙下了響噹噹的名頭。金世遺初闖江湖之時,專找成名的人物為難,曾打遍大江南北,許多英雄豪傑都是他手下的敗將,路英豪和白英傑這兩個人也曾吃過他的苦頭,故此他們一認出了是金世遺,便立刻策馬飛奔,不敢招惹金世遺。

  金世遺啞然失笑,但隨即已感到有點悲哀:「原來這些名門正派的弟子,都已把我當作不可沾惹的妖魔看待!我曾做過什麼壞事?最多不過戳破他們的處名而已,他們有何道理這樣忌我恨我?」殊不知這些在武林中有威望的人物,最忌的就是別人拆穿他的武功底細,金世遺到處與成名人物為難,又焉能不到處結恨?

  金世遺想到此處,一種自暴自棄的心情忽然又油然而生,故意把衣裳撕破,打散頭髮,又在面上抹了污泥,打扮成一個乞丐模樣,仰天笑道:「好呀,你們把我當成毒手瘋丐,我今日就恢復我毒手瘋丐的本來面目!」他變容易貌之後,臨流照影,自暴自棄的心情令他覺得甚為痛快,然而又有些悵惘。原來他想起了冰川天女。他在五六年前,一向是扮成「瘋丐」的模樣,遊戲人間的。後來碰到了冰川天女,冰川天女不歡喜他這樣打扮,這幾年來他才以正常人的面目出現。

  如今想起冰川天女,不覺一片惘然,心道:「除非我再碰到一個風麈知己,否則我將以毒手瘋丐的身份混過這一生了。」就在這時,谷之華的影子浮上他的心頭,雖然他與谷之華僅是匆匆一面,他卻覺得谷之華好像比李沁梅更憧得他。

  過了一會,金世遺又碰到兩個熟識的人,一個是周潯的弟子程浩,一個是李源的兒子李應,這兩個人也曾吃過金世遺的苦頭,他們遠遠看到金世遺就繞道避開了。金世遺忽然想起路民膽、白泰官、周潯、李源這幾個人都是呂四娘的同門,也即是當年「江南七俠」中的人物,心中有點奇怪,想道:「怎麼今日儘是碰到江南七快的門人弟子,莫非他們也是到邙山的麼?」

  走了一程,距離邙山僅有三十里左右了,猛聽得後面馬鈴聲響,金世遺心道:「且看又是江南七俠中哪一位的門下?」索性在路旁坐下,睜眼一看,來的其是三騎,這回來的,金世遺卻是一個也不認識。前面一騎是個年近六十的老婦人,態度雍容,像個富貴人家老太太的身份。跟在她後面的卻是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眉清目秀,稚氣未消。饒是金世遺見多識廣,也不禁有點疑惑,心想:「這位老太太不像江湖人物,但看她精神健鑠,身手矯捷,分明又是個武功根底很好的人。這兩個少年一望也是懂得武功的,不知是不是他的孫兒?」金世遺心有所疑,不禁多望了他們兩眼。

  那兩個少年瞧著金世遺這副怪狀,有點害怕,忽地喝道:「兀這惡丐,你敢向我們擠鼻子,瞪眼睛!」在馬背上一個彎腰,向後折身,坐騎仍然疾跑,他們已在地上抓起兩塊泥土,身手端的矯捷非凡。前頭那位老太太,剛剛說道:「小阿子不可多事!」那兩個少年已把兩塊泥土向金世遺擲出。

  金世遺笑道:「你們是皇太子麼?怕人家看!怕人家看,就該躲在家裡不出來!」伸指疾彈,「卜卜」兩聱,那兩塊泥土都給他彈了回去。那老太太吃了一驚,要如泥塊軟脆,難於受力,用力稍大,泥塊便會碎裂,用力小了,又彈不回去,金世遺這一彈恰到好處,那老太太是位武學的大行家,見他抖露了這手上乘的武功,焉得不驚?

  那兩個少年剛待伸手去接,只見那塊泥土將到跟前,忽然一個拐彎,向著自己打來,來勢飄忽,那兩個少年看見了金世遺是要打他們的穴道,卻不知要打的是哪一處穴道?一個接空,嚇得慌了。就在這時,那老太太突然勒住馬頭,她兩個孫兒的坐騎正好趕上,金世遺彈回去的兩塊泥土也正好飛到,那位老太太揚袖一拂,姿勢美妙之極,只聽得「波」的一聲,兩塊泥土在半空裂開,揚起一片塵霧。那老太太喊道:「尊駕如此功夫,怎的與小阿子一般見識!」金世遺猛地省起,叫道:「你是趙老太太麼?哈,江南七快的後人,算你最為高明了!俺化子正要領教領教!」

  那老太婆甚為驚異,隨即便猜到了金世遺定是江湖上所說的「毒手瘋丐」。冷冷說道:「我此刻沒有功夫,你要找我請到涿縣趙家莊,我隨時候教!」唰唰兩鞭,催馬疾行,金世遺隱約尚聽得那兩個少年問道:「婆婆,這個人就是毒手瘋丐嗎?你為什麼不給點厲害,讓他瞧瞧?」

  這位老太太正是江南七俠之中曹仁父的女兒,名叫曹錦兒,曹仁父在七俠之中年紀最大,所以曹錦兒在七快的兒女們之中,年紀也最大,今年已有五十八歲了。

  她嫁給涿縣一位姓趙的世家子弟,丈夫並不是武林中人,幾十年來,她從少奶奶而變為老夫人,功夫雖然沒有擱下,江湖人的氣質卻已淡了。所以她才不願在大路上與金世遺打架。

  金世遺哼了一聲,心道:「居然向我端老太太的身份,要不是念在呂四娘和我師父有交情,又兼看在你一大把年紀的份上。我就把你拉下馬來!」他一日之間,接連碰到了七八個江南七俠的門人後輩,心中已猜想到定有什麼事情,當下加快腳步,趕到邙山,正是中午時分。

  這時正是春夏之交,山花遍地,山峰上掛下的瀑布,在麗日下酒起金色珍珠的泡沫。金世遺精神一爽,想起等下要到呂四娘的墳前祭掃,便在瀑布旁邊洗去了面上的污泥,稍稍整飾儀容,走了一會,經過一條兩行槐樹夾著的墓道,墓園已經在望,忽聽得有人大聲叫道:「毒手瘋丐來啦!」

  金世遺抬頭一望,只見山頭上高高矮矮,三五成群,江南丐幫的幫主翼仲牟和他的寡嫂謝雲真也在其中,金世遺心道:「原來江南七俠的門人弟子在此聚會,剛好給我碰上了。」正想看谷之華在否,只見幾個年青漢子,已是怒氣沖沖的跑過來,路英豪和白英傑也在其內。

  原來今日正是他們的師祖獨臂神尼五十週年的忌辰,江南七俠的門人弟子,武林好友,雲集邙山,路英豪和白英傑仗著人多,大著膽子上來攔阻。路英豪首先喝道:「金世遺,這裡豈是你撒野的地方?」金世遺冷笑道:「邙山是你的麼?我為什麼不可以來?」逕自前行,毫不睬他,路白二人大怒,雙劍齊出,他們二人親如兄弟,練了一套兩人合使的劍法,凌厲非常,一劍刺金世遺左脅的「期門穴」,一劍刺金世遺右脅的「精促穴」。金世遺笑道:「你們不講理,我就是不講理的祖宗!」一個盤龍繞步,路白二人雙劍刺空,只聽得錚錚雨聲,他們手中的長劍都飛上了半空,原來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他們的虎口都被金世遺使用「鐵指禪功」,彈個正著,這還是金世遺手下留情,要不然他們的腕骨都得折斷!

  頓時喝罵之聲大起,金世遺雙臂一振,又把兩個漢子打翻,曹老太婆大怒,起立喝道:「金世遺你是來找我的麼?」他的兩個孫兒道:「今天何須你老人家出手!」話聲未了,早已有十幾種暗器向金世遺飛來,金世遺大怒,鐵拐一揮,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地上一大堆破銅爛鐵,所有打來的暗器都變成了碎片了。金世遺冷笑道:「你們有暗器,我也有暗器,你們再不住手,我可要不客氣啦!」金世遺的「毒龍針」天下聞名,眾人一想,縱能將他制服,只怕也得傷亡過半,登時氣餒,果然沒有一個人敢再發暗器。曹老太將龍頭拐一頓,正想邀幾個武功最好的同門去斗金世遺,翼仲牟趕忙說道:「曹大姐,你先問問他的來意。」聲音雖小,金世遺卻已聽聞,哈哈笑道:「你們江南七俠的門人,素來以俠義自居,卻原來這樣蠻不講理!」正是:欲上邙山尋玉女,卻驚平地起風波。

  欲知後事如何?請轉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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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運出污泥原不染 罪加稚子是何言(1)

  曹錦兒身為同門之長,越眾而出,面向著金世遺道:「你在這兒撒野,怎的反是我們不講理了?」金世遺冷笑道:「我一到來,你們就一擁而上,這是你們撒野呢,還是我撒野呢?」曹錦兒將龍頭枴杖一頓,冷冷說道:「我們同門在此聚集,祭掃祖師,你闖進來做什麼?」金世遺指著山頭上的一些賓客道:「他們不也是外人嗎?」曹錦兒道:「這幾位是我們的好朋友,和我們的師叔甘大俠、呂大俠生前都有交情,他們也是來掃墓的,要你多管閒事麼?」金世遺笑道:「我也是來掃墓的。」曹錦兒道:「你給誰人掃墓?」金世遺道:「我是給前輩女俠呂四娘掃墓來的。」曹錦兒道:「我輩同門,可並不認識有尊駕這號人物!」

  金世遺大笑道:「是麼?」將鐵拐向翼仲牟一指,朗聲說道:「翼幫主,你還認不認識我呀?」

  翼仲牟走出來道:「曹大姐,這位金老兄前日曾幫過我們一個大忙。」曹錦兒十分不悅,但翼仲牟是江南大俠甘鳳池碩果僅存的弟子,又兼身任江南丐幫的幫主,在同門中的地位極高,曹錦兒不得不給他幾分情面,當下問明了事情的經過,便對金世遺說道:「既然如此,看在我翼師弟的份上,我們不再與你為難,你就下山去吧。」金世遺道:「怎麼?你要叫我滾蛋麼?」曹錦兒道:「不敢。我是客客氣氣的請尊駕下山。」

  金世遺笑道:「老太婆,你還不知道我的脾氣哩!你請我不來,我來了,你也請我不走!」曹錦兒道:「今日是我師祖獨臂神尼的忌辰,你擅自闖來,我不治你不敬之罪,已是大大給你面子。你再不知進退,當真以為沒人能制服你麼?」金世遺冷笑道:「天下哪有這種道理,我來給你的長輩掃墓,居然也有罪了?好呀,你要與我較量,過了今日,我一准奉陪。今日我是看在你的長輩呂四娘的死人面上,不便在她的墳前與你動手。」邁步便走,曹錦兒將龍頭枴杖一橫,喝道:「金世遺,你往哪走?」金世遺無名火起,縱聲笑道:「你真的不許我上墳?」翼仲牟急忙上來勸道:「金老兄,今日是我們門人弟子和至親友好掃墓,你就改一天來吧!」曹錦兒冷冷道:「不成,改一天也不成。呂姑姑是一代大俠,給她上墳的都是名門正派的俠義中人,我不能讓一個聲名狼藉之輩玷辱了她!」李源的兒子李應也道:「你非親非故,這墳嘛不上也罷。」金世遺「呸」的一口道:「呂四娘生前也沒有你這麼氣焰!」曹錦兒怕他口吐毒針,反身躍開,金世遺向前行進兩步,只聽得「噹」的一聲,曹錦兒的龍頭枴杖迎了上來,金世遺將她架住,冷笑說道:「你真的要迫我在呂四娘墳前與你動手麼?」

  雙杖相交,只聽得又是「噹」的一聲,曹錦兒蹬、蹬、蹬的向後連退三步,路英豪、白英傑、程浩、李英等一班人急忙跑土來,刀槍劍戟,排列面前,攔住了金世遺的去路,雙方劍拔弩張,看看就要大打出手,忽聽得一個銀鈴似的聲音叫道:「眾位同門,且慢動手,請聽小妹一言。」金世遺撤回鐵拐,心頭「卜通」一跳,抬眼一看,不是谷之華是誰?

  只見她從一塊岩石後面緩緩走出,衣袂飄飄,容光奪目,江南七俠的門下,有許多人在竊竊私議:「咦,這女子是誰?她是誰的門下?」原來她的這班同門,竟是有十之八九未見過她。金世遺又是歡喜,又是有點埋怨,「怎的這個時候才出來?」

  曹錦兒雙眼一睜,悄聲問道:「你是何人門下?」谷之華神色有點異樣,但仍然是很平靜的答道:「弟子是呂四娘門下,參見掌門師姐。」謝雲真聽得曹錦兒問她,心中也好生奇怪,原來她在呂四娘逝世之前的一年,曾到邙山,見過谷之華。這次同門聚集之先,她早已對曹錦兒說過呂四娘有這樣一位關門徒弟了,而且剛才曹錦兒來到,谷之華還招待過她;謝雲真心想:「曹大姐縱然健忘,也不應這樣,怎的轉眼之間便忘記了!」

  這時江南七俠的門人後代尚未到齊,典禮尚未開始,同門的人數太多,雖然已在彼此交談,但尚沒有按照次序,正式介紹。故此除了有限幾人,如謝雲真翼仲牟等人之外,其餘的人都未見過谷之華。一聽得谷之華自報姓名,說是呂四娘的關門弟子,大家都不免感到有點詫異,更感到欣慰呂四娘在晚年的時候,收了這樣一位好弟子,她的玄女劍法終於有了傳人。江南七俠之中,以呂四娘年紀最小,谷之華又是她晚年收的弟子,今年不過十九歲,比起曹錦兒,年齡相差三倍,許多師侄輩都比她年長,加上人又長得那樣秀麗,因而也就更加引人注意。

  谷之華自報姓名之後,曹錦兒面色仍是甚為嚴峻,眼睛啾著谷之華緩緩問道:「你有什麼話說?」谷之華道:「啟稟師姐:我師父在生之時,曾說過她有位好友,住東海蛇島,名叫毒龍尊者。據我所知,這位毒龍尊者便是金世遺的師父。」謝雲真道:「不錯,我也曾聽天山派的掌門人唐曉瀾說過,有這件事。」谷之華又道:「金世遺的師父與我的師父淵源甚深,他今日前來拜墓,似乎可以容許他廁身在親朋之列。」揆情度理,親朋前來祭掃,死者的後人是斷斷不能拒絕的,縱然他是壞人,那也只有暫時擱過一邊,讓他磕了頭再算。」曹錦兒無奈,只好說道:「既是如此,就請這位金先生暫時站開,待我們祭掃之後,你再盡你的心意吧。」

  曹錦兒既然以禮相待,金世遺自然不好僭越,只得退過一旁,把眼看時,只見谷之華也正望著他。金世遺面上一紅,後悔自己不該扮成這個模樣上山。同時,他的怒氣也被谷之華溫柔的眼光所溶化了。

  曹錦兒見風潮已息,說道:「程浩,你將名單給我。」程浩是江南七俠中周潯的大弟子,這次負責登記上山掃墓的同門名字,聽得掌門師姐喚他,便將名單交出,稟道:「這次已經來到的同門長幼三輩,共是六十四人。有六位因事不能來,還有三位說是要來的,現仍未到。」曹錦兒道:「不必再等他們啦。咱們十年一次大聚會,以這次到的人數最多。師姐師叔地下有如,亦當欣慰。」

  曹錦兒按著名單的次序,將長幼三輩同門的名字一個個念了出來,按著班輩排列。金世遺凝神細聽,只聽她念了一個又一個,念了約有三四十個,仍然沒有念到谷之華的名字,不禁大為奇怪。要知谷之華雖然年輕,卻是呂四娘的嫡傳弟子。江南七俠都已去世,她的班輩使與曹錦兒、翼仲牟一樣,是同門中最長的一輩了,現在曹錦兒已念到第二輩弟子的名字,仍然未見有她,這實在太過出乎常理之外。

  不但金世遺奇怪,一眾同門也都覺得奇怪。過了一會,曹錦兒念過她兩個孫兒的名宇,這乃是第三代中最年幼的兩位,念完之後.曹錦兒將名單一卷,說道:「你們披次序排列好,等會使到師祖墓前行禮。」

  這時只有谷之華孤伶伶的站在一邊,眾同門竊竊私議,程浩更是驚疑之極,小道:「我明明列有她的名字,難道是師姐看漏了。但即使是一時漏過,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站在一遺,也應該發覺了,怎的不見師姐叫她?」翼仲牟忍耐不住。他在同門之中,名次排在第二,挨著曹錦兒,便在她耳邊悄悄問道:「師姐,你是不是漏了一人?」

  曹錦兒雙目一張,同谷之華招手說道:「你過來。」谷之華也不明白她何以漏了自己,甚是尷尬,走過來道:「師姐,你有何吩咐?」曹錦兒道:「把你的寶劍留下,將我呂姑姑的劍譜交出來!」谷之華大吃一驚,道:「師姐,你這是什麼意思?」曹錦兒道:「賀劍和劍譜都是我本門之物,豈能由你帶去!」此言一出,四座皆驚,曹錦兒這話分明是不把谷之華當作本門弟子,所以要她繳還寶劍、劍譜。金世遺心道:「呂四娘在江南七俠之中武功第一,這老婆子莫非是覬覦呂四娘的玄女劍法,要佔為己有麼?」一眾同門,則都知道曹錦兒雖然嚴厲,卻很正直,斷無攘奪同門劍譜之理。正是因此,越發覺得莫名其妙了。

  谷之華呆了一呆,定了心神,大聲問道:「請問掌門師姐,弟子犯了什麼過錯,師姐要將我逐出門牆?」

  曹錦兒冷笑道:「若是你犯有過錯,我豈只僅僅將你逐出門牆?」逐出門牆乃是極嚴重的處罰,在武林之中,這種處罰僅次於身受誅戮。谷之華再也忍受不住,朗聲說道:「各位武林前輩在此,請問有沒有這樣的規矩:並無過錯,也要逐出門牆?」曹錦兒道:「這是我本門的事情.你想請人干預麼?」本來有幾位武林前輩意欲仗義執言,聽得曹錦兒這麼一說,只好暫且忍著。

  谷之華又大聲說道:「那麼請各位同門評理,是否任從掌門人個人的好惡,便可以隨意將同門驅逐?」一眾同門,面面相覷,大家都覺得曹錦兒的所為太出乎常理之外,翼仲牟低聲說道:「師姐請再考慮,武林中歷代相沿的規矩,除非是犯了傷天害理、十惡不赦的罪行,或者是叛師投敵,那才可以將他逐出門牆。咱們邙山一派,打從祖師創派至今,被逐出門牆的只有了因一人,那時他的罪行是天下咸知,並由同門公決才執行的。」曹錦兒冷笑道:「仲牟,這些規矩,難道我還不知道嗎?」忽地提高了聲音,面向谷之華道:「你當真要我說出來嗎?我為你著想,還是以不說出來為妙!」

  谷之華大聲說道:「我有什麼過錯,請師姐儘管說出來。若是果然罪有應得,我死而無怨!」

  曹錦兒道:「好,你既然迫我說,我只好說出來了。我先問你,你姓什麼?」谷之華道:「弟子姓谷,名喚之華,剛才不是已經稟告了師姐麼?」曹錦完道:「你父親是誰?」谷之華道:「襄陽谷正朋。」谷正朋是鼎鼎有名的兩湖大俠,到會之人,個個知道,心中想道:「縱許這小姑娘當真犯有什麼過錯,看在她父親的面上,也當從寬處理才對。」

  曹錦兒面色一端,利箭般的眼光緊緊盯著谷之華,追著問道:「我是問你的生父,谷正朋是你生身之父麼?」谷之華道:「他雖然是我的養父,但我自幼蒙他撫養,便和生身之父一般。」曹錦兒道:「那麼,你本來不是姓谷的了?你原來是姓什麼?」谷之華道:「我問過義父,義父說我姓孟。」曹錦兒突然又提高聲音問道:「那麼你生身之父是誰?」

  谷之華眼圈一紅,含淚說道:「弟子蒙義父收養之時,尚在襁褓之中,直到如今,還不知道生身之父是誰。」

  曹錦兒冷笑道:「嗯,你倒是個很有天性的孝女。你義父前年去世,他臨死之時,也沒有告訴你麼?」谷之華難受之極,哽咽說道:「我義父也不知道,若然他告訴了我,我還能不去找我生身之父麼?」

  曹錦兒淡淡說道:「那麼我告訴你,你的生父就住在太行山下,離此不過三日路程,他的真名字我不知道,江湖上都叫他做孟神通!」

  此言一出,群情聳動。到會之人,誰都知道孟神通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而且行蹤詭秘,二十年來下落不明。豈知他就往在太行山下,更料不到的是這個谷之華竟然是他的親生女兒!

  金世遺一生之中不知經過多少可怕的事情,只有這一次令他驚得呆了,「她,她是孟神通的女兒?她是孟神通的女兒!不,不!這事情我怎也不能相信!」谷之華就站在他的面前,氣度是那麼高貴端莊,他又知道她的心地是那樣善良寬厚。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孟神通的女兒?不但金世遺是如此想,到會諸人也是如此想,若這谷之華的丰度神情,那裡有半絲「邪氣」?其實這也無怪其然,谷之華被兩湖大俠谷正朋養大,又在呂四娘門下經過將近十年的薰陶,她又怎可能帶有半絲邪氣?

  谷之華的面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如紙,喃喃說道:「我是孟神通的女兒?我是孟神通的女兒?師姐,你,你這話是真的麼?」

  曹錦兒面向著墓園後面的來賓,招手說道:「柳大哥,請你過來。」一個年約四十的灰衣男子神色沮喪,緩緩走出,谷之華一見,說道:「柳行森,柳大哥,是你嗎?」柳行森是谷正朋的徒弟,谷正朋一生只收有這一個弟子,谷正朋沒有兒女,故此將谷之華當作女兒,與柳行森名義上是師徒,實則也如父子一般。谷之華八歲那年,就是柳行森將她送上邙山的。柳行森垂頭說道:「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我不說了!」

  曹錦兒卻向翼仲牟問道:「翼師弟,周驥師兄二十年前在山東道上被害,仇人查出了嗎?」翼仲牟正在心亂如麻,被師姐一問,怔了一怔,即答道:「查出來了,正是孟神通。前幾天我們才與他大鬥一場,小弟自愧無能,讓他逃了。」但他對孟神通的女兒,卻怎麼也恨不起來。

  曹錦兒道:「周師兄被害之後,你曾邀請了許多武林朋友搜查兇手,有這事麼?」翼仲牟道:「不錯,事後我也會稟告師姐得知。只因師姐當時遠在河南,不及請師姐出來主持。」曹錦兒道:「你這件事情做得很對,我不是怪責你這件事情。我只是問你,你還認得這位柳大哥嗎?」翼仲牟道:「認得,他是柳行森大哥,當時他是和谷老前輩一同來的。」

  曹錦兒道:「柳大哥,請你說一說當時追查兇手。在途中遇見一件什麼事情?」柳行森望了谷之華一眼,說道:「當時各路英雄分頭搜查兇手,我和師父一路,追到了青雲河附近的一處荒野,忽然發現有一個重傷的婦人抱著一個年方週歲的嬰兒,臥在荒野之中,奄奄待斃!」

  聽到這裡,人入都覺心頭沉重。柳行森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師父動了惻隱之心,將這兩母女救起,帶回家中,那婦人身受重傷,不多幾天便死去了。在她去世之前,我師父也曾問她身世來歷,何以受傷,那婦人只說是被仇家所書,誰是仇家,她卻不肯說出來。身世來歷,更不肯講:只在臨死之前,指著這個孩子,說了一個「孟」宇,意思是說這個孩子姓孟。一說之後,便即嚥氣。我師父起了疑心,檢查她所遺下的衣物,發現有孟神通的獨門暗器冷鏢,才知道這婦人是孟神通的妻子。我師父再去查問,不久之後,又打聽到孟神通妻子的死因,原來孟神通和妻子中途遇敵,孟神通殺了幾人,力戰突圍,她的妻子卻受了重傷,與他失散。不過追蹤她的那幾個人,也都受了她的冷鏢所傷,不敢再追。料想是她打退了敵人之後,亦已力竭筋疲,故此臥在荒野之中奄奄待斃。所以那婦人口中所說的仇家,其實就是搜捕孟神通的一班俠客!」

  柳行森歇了一歇,眼光慢慢的從谷之華身上移開,繼續說道:「我師父知道了她就是孟神通的女兒之後,十分為難。這嬰兒活潑可愛,欲待不要,怎生捨得?師父那時曾歎了口氣說道:.「父母有罪,嬰兒無罪。」就這樣便將她收養下來。孟神通的仇家太多,師父怕這女孩子長大之後,會有麻煩,故此將她的身世隱藏起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谷之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感到恥辱,也感到羞慚。柳行森低聲說道:「師妹,你別怪我。曹老前輩問到,我不能不說出來。有一件事情,你還未知道。半年前我本來要到邙山探你,途中遇到了孟神通的大弟子項鴻,我幾乎喪生在他拿下,幸得曹老前輩解救。她要搜尋所有關於孟神通的線索,我給你隱瞞了二十年的身世秘密,不能不向她說了。」眾人一直在凝神靜氣的聽柳行森說話,這時才注意到柳行森的模樣,見他面黃肌瘦,太陽穴旁邊的幾絲黑氣還沒有褪淨,料想他定是受了修羅陰煞功的傷害,大病過後,至今元氣未復。

  曹錦兒緩緩說道:「各位同門在此,柳行森的話你們都聽清楚了?谷之華是孟神通的女兒,這事情已無可置疑,他父親是本門的大仇人,我們怎放心得下,鰲一個仇人的女兒,混在本門之內?」

  江南七俠的門人弟子,看看掌門師姐,又看看谷之華,大家都默不作聲,過了半晌,翼仲牟低聲說道:「呂姑姑收她做徒弟的時候,不知道谷正朋可曾將她身世來歷講明?」按照武林規矩,若然呂四娘已經知道了谷之華是本門的仇人,而還肯收她的話,那麼這責任就該由呂四娘來負,除非谷之華木人再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過錯,否則別人無權代呂四娘來清理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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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1:36: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回 運出污泥原不染 罪加稚子是何言(2)

  曹錦兒道:「柳大哥,當時是你將她送上邙山的,請你把當時的情形再說一說。」柳行森道:「我師父收了她做養女之後,心中常感不安。江湖上要向孟神通尋仇的人越來越多,我師父想她成為一個名門俠女,好贖她父母的罪愆,想來想去,當今之世,只有呂四娘是足以領袖群倫的大俠,恰巧呂四娘又曾到過我師父家中作客,見過這個女孩子。呂四娘很喜歡她,說她生有慧根。所以待到她八歲那年,我師父使命我將她送上邙山,懇求呂四娘收她為徒。我師父說,若是呂四娘查問起她的來歷,你就直說。.我帶她見了呂四娘之後,呂四娘一句話也沒有問,毫不推辭,便將她收下了。我兒此情形,怕說出之後,反為弄得不妙。因此呂四娘既然不問,我也就不說了。至於以後我師父曾否向呂四娘提及,我就不知道了。」

  曹錦兒道:「我呂姑姑是飽讀詩書,深明禮義,平生行事,沒有半點瑕疵的一代大俠,若然知道了她是大魔頭孟神通的女兒。豈肯將她收留?想來谷正朋也是不曾對她說過的了。各位同門,即算她不是本門仇人的女兒,咱們就是為了四師叔生前的聲譽,也不能讓一個武林公敵的女兒做她的衣缽傳人,玷污她一生的聲譽!」谷之華面上一陣紅一陣青,收了眼淚,說道:「掌門師姐,我自問並沒有做過玷污師父聲譽的事情。」曹錦兒道:「現在沒有,焉知將來沒有?你父母是那樣的人,我怎能信得你過?何況你而今已經知道了你的生身之父,他日本門與孟神通算賬之時,你與他有父女之情,我又怎放心得下?現在你並無過錯,只要你繳回劍譜,交還寶劍,並不廢掉你的武功,對你已經是非常寬厚了,你還不服嗎?」

  谷之華道:「我義父曾否對我師父言及,我不知道。可是我師父仙逝之前,卻曾有遺言留下。」曹錦兒道:「什麼遺言?」谷之華道:「她說孟、孟神通就住在太行山下,她已知道,當時我就問,就問……」曹錦兒道:「問什麼?」谷之華道:「那時我並不知道他是我生身之父,我就問、就問……」翼仲年道:「你就問你師父,為什麼不將孟神通除掉,是也不是?」谷之華點了點頭,曹錦兒大聲問道:「你師父怎麼說?」

  谷之華道:「我師父說,本門之中自然有人會與那,那,孟,孟神通算賬,不必你去下手。」

  照禮法習俗,為子女者不能直呼父母之名,所以谷之華在說到「孟神通」的名字時,也顯得有點尷尬,不過她終於直呼其名了。在場的一班江湖俠義道聽來,雖然稍稍有「不自然」的感覺,但人人都是如此想道:「這女子在襁褓之中離開了父親,二十年來她受的是兩湖大俠谷正朋和呂四娘的教養,早已是我輩中人,和孟神通沒有半點關連,也沒有半點相似,其實也不能把她當作孟神通的女兒了。」

  谷之華歇了一歇,繼續說道:「我師父在仙去之前,留下遺言道,將來若有本門中人要找孟神通算賬,你可以將我所寫的三篇「少陽玄功秘訣」交給他們。我師父說,她在十年之前已知道孟神通住在太行山,不過未練成破解修羅陰煞功的本領,所以孟神通不來犯她,她也便暫時不管。

  後來她用了十年功夫,參悟這少陽玄功,雖然還不能破解修羅陰煞功,但卻可以抵禦修羅陰煞功的那種邪毒之氣。有了內功根底的人,學少陽玄功,最多不過一年半載的功夫便可學成,她說只要本門中有兩三位高手能練成少陽玄功,便可以制服得往孟、孟神通了。這三篇少陽玄功秘訣我已帶來了,現在便交給掌門師姐。」翼仲牟很留神的聽谷之華的說話,聽完之後,沉吟半晌,低聲對曹錦兒說道:「聽她所說的師父遺言,似乎呂師叔已知道她是孟神通的女兒,所以不讓她下手,卻叫她將那少陽玄功秘訣交給我們。這樣看來,是否可以稍稍從寬處理?」

  曹錦兒雙眉一豎,說道:「這只是猜測之辭。呂師叔若然知道她的來歷,又願寬恕她的話,定然會有遺言留下與我。呂師叔在仙逝之前的幾個月,你和謝雲真曾上過邙山,當時她可有什麼說話麼?」翼仲年道:「那時呂師叔已自知在生之日無多,她說有你做掌門人,她很放心得下,其他沒有什麼說話。」

  曹錦兒點點頭道:「這就是了。我一生正直,她老人家當然信得過我。」突然提高聲調對谷之華說道:「念在你獻出少陽玄功秘訣的份上,我可以稍稍從寬處理。我呂姑姑那柄霜華劍可以讓你帶去,至於那本玄女劍法的劍譜,那是我師祖獨臂神尼的心血,是本門的寶物,你必須交出來。你脫離了本派之後,只要你不為非作惡,本門弟子也絕不會把你當作敵人!」谷之華顫聲說道:「掌門師姐,你、你仍然不肯讓我留在門牆之內麼?」曹錦兒冷冷說道:「我的話已經說的非常清楚了,難道你還聽不明白?」

  谷之華道:「師父仙逝之前,將劍譜鄭重的交託給我,叫我繼承她的衣缽,我不能辜負她十年來栽培的心血!」曹錦兒怒道:「你敢不聽我的命令嗎?我叫你好好交出來,已是給了你面子,你若抗令不遵,我可要執行本門的刑罰了!」翼仲牟面色沉暗,似乎想要說話,曹錦兒望他一眼,又重複說道:「這女子乃是本門大仇人的女兒,如今她又已知道了她的生身之父,誰敢擔保她不念在父女之情,與孟神通勾通?誰放心得下她混在本門之內?」

  曹錦兒這番說話乃是向同門說的,同門中人雖然有若干人不以為然,但想到這也是應有的顧慮,誰都不敢說話。曹錦兒的眼光掃到了翼仲牟身上,翼仲牟也低下了頭,心裡十分難過。他是有點可憐谷之華,但孟神通恰恰就是殺害他師兄的兇手,又是曾經用修羅陰煞功傷害過他的大仇人,他也不便袒護她了。

  谷之華的同門都默不出聲,金世遺卻忍耐不佳,突然仰天大笑三聲,走出來道:「我敢擔保她!」曹錦兒道:「你是什麼人,你敢干預我本門的事情?」

  金世遺道:「不錯,我是外人,不過,你處事不公,我便要仗義執言」不讓你欺負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子!」說罷又哈哈大笑。曹錦兒道:「你笑什麼?我怎樣處事不公?」金世遺道:「我笑你身為一派掌門,卻是毫無見識!」曹錦兒氣得渾身顫戰,正待發作。金世遺已搶著說道:「兩湖大俠谷正朋說得好:父母有罪,嬰兒無罪。她在襁褓之中便離開父母,孟神通所做的事情,豈應責怪到她的身上?那三篇少陽玄功秘訣。她本來可以隱瞞不報,她卻交給了你們,讓你們去對付她的生身之父,這等苦心,你還忍苛責她嗎?試想,若沒有這三篇少陽玄功秘訣,你們哪一個打得過孟神通?」

  曹錦兒勃然大怒,喝道:「你這惡名遠播的瘋丐,居然膽敢指責我處事不公?我今日就要先為江湖除害,把你拿下了!」金世遺哈哈大笑道:「你敢!」曹錦兒的龍頭枴杖一抖,霍的便是一拐打來,路英豪、白英傑兩人跟著雙劍剌出,這兩人剛才在金世遺手下吃了大虧,如今仗著師姐壯膽,劍招使得非常凌厲。

  大笑聲中,只見金世遺的鐵拐一橫,噹的一聲巨響,曹錦兒的龍頭枴杖給震得彎過一邊,路英豪和白英傑的雙劍又一次脫手飛出。曹錦兒的長幼三代同門吃驚非小,紛紛擁上。金世遺拔出拐中的鐵劍,用鐵拐壓著曹錦兒的枴杖,左手的鐵劍一陣疾揮,只聽得叮噹之聲不絕於耳,有六七個功力稍弱的弟子,手中的兵器都給他的鐵剝削斷了!

  翼仲牟甚是為難,他曾受過金世遺之恩,可是眼見師姐不敵,他又豈能不去助陣。就在他躊躇之際,金世遺大喝一聲,李應的一條三節棍又給他削去了兩節,曹錦兒的枴杖遮攔不佳,竟給他迫得連連後退。翼仲牟叫聱不好,飛步上前,只見金世遺的鐵劍一揮,一招「長虹經天」,將曹錦兒的幾個師弟都攔在一邊,那根碗口般粗大的鐵拐,已向著曹錦兒直砸下來,雙杖相交,火花飛濺,曹錦兒的拐仗彎成了新月弧形。

  就在這時,忽聽得「噹」的一聲,谷之華一劍飛來,往上一挑,將金世遺的鐵拐挑起,曹錦兒的壓力減輕,將龍頭拐仗抽出,氣喘吁吁,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這時翼仲牟方才趕到,擋在師姐的面前。

  金世遺大感意外,雙目一睜,說道:「好呀,我給你主持公道,你怎敢反幫起她來了?」谷之華目蘊淚光,劍尖一指,說道:「金世遺,你下山去吧!」金世遺道:「你甘心受她的欺負嗎?」谷之華道:「這是我本門的事情,你,你看在我的份上,下山去吧!」

  曹錦兒緩過口氣,將能頭拐仗一拗,恢復了原形,大怒說道:「誰敢放他下山?在此邙山聖地,豈能容這惡丐猖狂?非得把他拿下不可!」要知邙山一派,歷史雖然不算長遠,僅僅一百多年,但它的創派祖師乃是前明公主獨臂神尼,傳下來的江南七俠,個個都享有大名,尤其是以甘鳳池和呂四娘兩人,一個是武林領袖,一個是劍學大師,領袖群倫,遺芳後世。再傳下來,便是曹錦兒這輩,身為幫主者,先後曾有數人之多。聲勢更為浩大。即算曹錦兒的後輩,也有許多是江湖上的成名豪傑。總之,邙山派的興起之速,享譽之隆,在武林中可說是罕見的奇跡。今日恰值獨臂神尼逝世約五十週年,邙山派長幼三代同門聚集於此,卻不料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情,被金世遺大鬧邙山,連掌門人都給他打敗,替曹錦兒著想,若是不將他擒獲,的確是掃盡面子的事。

  谷之華左右為難,是遵從師姐之命,捉拿金世遺來將功贖罪呢?還是與金世遺一同逃下山去?正在躊躇,只見幾十位同門,已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將金世遺和她,都圍在圈子之內了。

  劍拔弩張,眼見惡鬥又將再起;就在這時,忽聽得山頂上傳出號哭之聲,翼仲牟抬頭一望,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三個生面人,一個是老和尚,滿面殺氣,在他的背後,是兩個錦袍玉帶的官員:這三個人正在獨臂神尼的墓前點燃香燭,哭聲就是那個老和尚發出來的,哭得厲之極,好像含有滿腔怨毒之氣,所有來賓,無不驚奇!

  這幾個人剛才來到的時候,正值曹錦兒與金世遺惡戰,邙山派的弟子誰都沒有留意他們。來參加掃墓的各路英雄,雖然心有所疑,但彼此同是來賓身份,當然不便攔阻。直到他們哭出聲來,這才個個驚奇,人人詫異!要知獨臂神尼乃是前明公主的身份,如今竟有兩個朝廷命官來給她哭墳,這已經十分古怪;而且邙山派的弟子尚未行禮,他們卻先祭掃起來,這更是出乎常理之外了!

  這件怪事突如其來,邙山派的弟子不由得都分了心神,放鬆了對金世遺的包圍,翼仲牟道:「師姐,你認得這幾個人嗎?」曹錦兒皺眉思索,還未曾回答,另一件更令人駭異的事按著發生,墳地上本來遺下十多把鐵鏟,乃是邙山派的弟子在掃墓之前,用來鏟草覆土,修整墓園的,剛才因為大家一擁而上,去對付金世遺,就把鐵鏟擱在地上;這三個人在獨臂神尼的墓前哭過之後,隨手拿起鐵鏟,轉到呂四娘的墳前,那老和尚突然一聲怪笑,戟指罵道:「犯上作亂的賊婢,你生前我不能殺你,死後也要你骨無存!」把手一揮,三把鐵鏟,一齊向呂四娘的墳門剷去!呂四娘一生受人欽敬,誰也想不到竟會有人來挖她的墳,群雄呆了一呆,霎時間,喝罵之聲,如雷震耳。說時遲,那時快,早有兩個邙山弟子撲了上去,施展大擒拿手法抓那個老和尚的胳膊,那個老和尚頭也不回,但貝他雙肩一聳,這兩個弟子登時給拋上半空,參加掃墓的武林英傑將近百數,看得清楚的不過幾人,其他的人根本就瞧不見那個老和尚動手,喝罵之聲倏然間又靜上下來。

  翼仲牟大吃一驚,這老和尚所用的竟是他本門的「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在江南七俠之中,以甘鳳池最擅長這種功夫,翼仲牟是甘鳳池的嫡傳弟子,也自愧不如!

  就在這時,又有幾個邙山派的弟子撲上前去,這回那老和尚根本就不動手,但見那個軍官模樣的人掄起鐵鏟,嘸僻啪啪的一陣亂打,幾個回合下來,刀槍劍戟,撒滿一地,邙山派弟子的兵器竟然都給他們打落了。翼仲牟和曹錦兒留神觀看。雖然僅是幾個回合,但那兩個軍官已接連用了好幾般武藝,而且都是她本門的武功。那老和尚哈哈大笑,朗聲說道:「你們這班小輩,見了我還不磕頭,居然還敢與我動手嗎?」

  曹錦兒與翼仲牟急忙捨了金世遺,喝上了眾人,走上前去,那老和尚傲岸之極,同著曹錦兒說道:「錦兒,你僭位掌門,竟然不認識我麼?」正是減法欺師翻舊案,凶僧氣太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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