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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某水某山迷姓氏 一釵一佩斷知聞(1)
這三個魔頭乍然見到金世遺之時均是一怔,嚴陣以待,不料隔了許久,金世遺竟似沒事似的,仍隔著山洞和江南說笑。看那股神氣,根本就沒有將他們放在眼內。金日禪大怒,正想上前挑戰,陡然間,忽見金世這身形一晃,怪聲笑道:「你想打架嗎?」呼的一聲,鐵拐朝他的頭頂沒頭沒惱的劈下來,看似完全不成招數,其實卻是一招極厲害的殺手,拐頭連點金日禪的七處大穴,拐身打他的腦蓋,拐尾又撞他頸項的脊椎。金日禪大吃一驚,怪俸一揮,施展了一招「雷電棒法」中的護身招數,但見光華閃閃之中,「轟」的一聲巨響,金日禪大叫一聲,倒縱出一丈開外。金世遺叫道:「再來,再來,你這一棒使得很不錯啊!」原來金日禪固然給他震得虎口流血,但金世遺那一招極其複雜,極其厲害的殺手,卻也給他在一招之間全都化解,而且那反震之力,亦自不弱,令得金世遺也晃了幾晃。
崑崙散人與桑木姥一見金世遺出手,不約而同,一齊反擊,崑崙散人的大手印先行拍到,金世遺忽地叫道「哎喲,不好!」突然一個觔斗翻出去,崑崙散人從未見過這樣古怪的打法,一掌拍空,心頭一凜,金世遺一個觔斗翻出,順手將拐柄向他小腿一勾,崑崙散人站立不穩,一跤跌倒,桑木姥約兩條腰帶交叉捲到,本來是對準了金世遺約兩條手臂,哪料金世遺在地上一滾滾開,恰巧崑崙散人跌下,桑木姥那兩條腰帶竟然將他困上了。
金世遺哈哈大笑,金日禪急忙掄棒搶上,攔在桑木姥前面。金世遺笑道:「我從不傷害失了抵抗能力的人,你怕什麼?」說話之間,桑木姥已是鬆了腰帶,崑崙散人一躍而起,他這一怒非同小可,取出一對判官筆疾攻而上,便要和金世遺拚命,一棒雙筆,同時殺到,勢道極為凌厲!
金世遺的鐵拐中空,裡面藏著一柄玄鐵短劍,他將短劍拉出,鐵拐一揮,湯開了金日禪的怪棒,鐵劍一封,又把崑崙散人的一對判官筆攔過一邊。桑木姥一見金世遺的兩般兵器都與對手相持,她那兩條腰帶立刻乘隙穿進,腰帶揮得筆直,上刺金世遺的雙目,並有極為厲害的後著,準備一刺不中,便立刻放軟腰帶,鎖實他的咽喉。
金世遺叫道:「好一個狠毒的老虔婆!」桑木姥的腰帶未到,他先倒下地去,那少女本來一直在旁觀戰,這時也不禁暗暗替他擔心,生怕金日禪與崑崙散人會乘機施展殺手,果然金世遺一倒,崑崙散人一對判官筆便立刻向他背後心插下。
江南和鄒絳霞這時正從洞中探頭出來,眼睛一張,便見金世遺遇險招,不禁失聲驚呼。那少女身法快極,飛身掠起,一招「鐵鎖攔舟」,長劍一展,將崑崙散人的雙筆封出外門,就在這一瞬間,金世遺一個觔斗已翻山數丈開外,哈哈笑道:「你的劍法果然不錯!」那少女心中一動,這才知道金世遺是有意開玩笑的,即使自己不替他擋這一招,崑崙散人的雙筆也決計點他不中。
金世遣將鐵拐一頓,一個觔斗又翻回來,而且故意翻到了桑木姥的跟前,口中叫道:「江南,江南,我教你一個怪招!」桑木姥雙帶翻捲,金世遣將鐵拐豎起,桑木姥的兩根腰帶都纏在拐上,金世遺突然跳起,伸手在她臉上一摸,哈哈笑道:「你的臉上滿是鷂皮肉瘤,這一大把年紀早該在家納福啦,何以還到江湖土來惹事生非?」桑木姥氣得眼睛發黑,腰帶鬆開,金世遺早已笑嘻嘻的跳開了。江南笑得在洞中打跌,大聲叫道:「喂,喂,我還未看清楚啊!」金世遺道:「我這個怪招只能使一次,第二次就不靈啦,誰叫你不留心?」他這話倒不是和江南說笑,以桑木姥的武功,原不容易受他戲弄,只是他剛才出其不意,招數來得太怪而已。
鄒絳霞低聲說道!請他快點將這三個魔頭打發了吧,我不想聽他們的鬼叫。「金世遺道:「對啊,我也不想聽他們的鬼叫。喂,喂!你為人為到底,送佛送到西,幫我打這這一場架吧。你若不幫,我一個人可打發不了他們。」後面那段話是對那少女說的。原來那少女惱他剛才捉弄,同時也有點驚詫他那身怪異的武功,頗想袖手旁觀,看金世遺能否以一敵三?看金世遺還有什麼古怪招數。她心念一動,劍招稍緩,金世遺便已猜出了它的心意。
江南叫道:「江湖上義氣為先,姑娘呀,金大俠剛才幫了你,你怎可以不理他?」那少女聽這兩個寶貝一吹一唱,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金日禪挽了一個棒花,一招「雷電交轟」,砰的一聲,一棒打下,金世遺展劍擋開,低聲說道:「姑娘,你正正經經打架吧。要命的玩意兒可開不得玩笑啊!」這少女面上一紅,心中大罵豈有此理,明明是金世遺一直嘻皮笑臉,卻反說她沒有正經打架。這少女心中有氣,又想抽身退出,豈知金世遺古怪精靈,所使的招數半虛半實,一方面故意攔著少女的退路,一方面卻自然而然的將那三個魔頭的招數都引得向少女這方面攻過來。這三個魔頭的武功都已到了一流境界,那少女稍一鬆懈,險險被他們所傷,只得抖擻精神,展開極精妙的劍法,將他們的攻勢,接了十之七八。
金世遺正是要她如此,他故意讓那少女檔著正面,將這三個魔頭的招數接了十之七八,他卻在旁邊東打一拐,西刺一劍,狀如戲耍,慢不經心,其實卻是在暗暗留心那個魔頭的破綻。
那少女正自心中有氣,猛聽得金世遺大喝一聲:「著!」鐵拐翹起,一招「舉火燎天」,崑崙散人一個「大手印」剛剛拍出,被他的鐵拐戳個正著,痛徹心肺,手掌翻了起來,不能平復,金世遺哈哈大笑,倏地一個轉身,「呸」的一聲,一口唾涎,同桑木姥噴去,桑木姥識得厲害,連忙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飛出,金世遺如影隨形,跟蹤躍起,手起拐落,在她的屁股上重重敲了一下。桑木姥大叫一聲,翻身落地,和衣滾下斜坡,站起來時,只見崑崙散人已越過她的前頭,如飛疾跑,原來他手腕的筋脈已被金世遺震斷,非得苦練三年,那「大手印」的功夫是不能恢復的了。桑木姥有生以來,從未受過如此侮辱,氣得要死,可是她到底還有自知之明,見崑崙散人已經先逃,深知自己回去拚命,也只是更受金世遺的戲侮而已。於是,她也學崑崙散人那樣,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拋下了金日禪便即飛逃。
金日禪孤掌難鳴,被那少女殺得連連後退,金世遺將鐵拐一頓,說道:「你這小子倒還有幾根硬骨頭,就看在你這點硬份上,我倒捨不得打你了。喂,喂。你還不走,更待何時?」金日禪長歎一聲,收了怪棒,恨恨說道:「我若不能獨創一派武功,從今之後,再也不到中原。」金世遺笑道:「也不必如此發誓,來,來,來,咱們交個朋友!」伸出手去,金日禪心道:「他若有心殺我,我反正也逃不了。」坦然伸出手來,與他一握,但覺金世遺的掌力倏地迫來,金日禪心頭一凜,急忙連動相抗,掌力方吐,霎然間金世遺的掌力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手掌也似游魚一般從金日禪的掌握中滑了出來,金日禪驟失重心,踉踉蹌蹌的向前奔出幾步。金世遺笑道:「你居然沒有跌倒,好,憑你這副根基,可以開創一派了,你回去吧,好自為之!」金日禪這才知道金世遺是有意試他的真實功夫,滿面通紅,啼笑皆非,疾奔而去。
江南跳出洞來,大聲嚷道:「打得真妙!最妙的是打那老妖婦的屁股!」金世遺忽地扳起臉道:「江南,你趕快躲回洞去,再做一會老鼠。我還未打得過癮呢!」江南正想問道:「你還要和誰打呀?」但見金世遺話聲未停,忽地向那少女攔腰一拐!
江南叫道:「糟糕,糟糕!金大俠中了邪了!」那少女驟出不意,吃了一驚,但她輕功絕頂,金世遺那一拐雖是突然其來,卻也打她不中。
未及喝問,金世遺第二招又到,這一招拐劍兼施,更為厲害,那少女只得施展渾身本領,霍地晃身上跳,金世遺的鐵拐「呼」的一聲,貼著她的弓鞋掃過,鐵劍用了一招「潛龍升天」,戳她的小腹,那少女身子懸空,居然能夠扭轉身軀,霜華劍借這擰身之勢,斜斜創出,「錚」的一聲,雙劍相交,少女飛身落地,叫道:「喂,你這是什麼意思?」
話聲未停,金世遺鐵拐再起,一招「大鵬展翅」,鐵拐指東打西,鐵劍指南打北,拐劍展開,端的似大鵬約兩隻翅膀一般,??起了一股強風,呼呼轟轟,砂飛石走,江南「哎喲」一聲,額頭被一粒石子擦過,慌忙躲入洞中,鄒絳霞拉著他一看,吁口氣道:「還好,還好,沒有受傷。呀,這金世遺真是怪得難於理喻。」江南道:「他一定是中了邪了,我有心送回一顆碧靈丹給他辟邪解毒,但他們打得那麼猛烈,有什麼辦法挨近他的身邊?糟糕糟糕,除非他們兩人之中,有一個被對方打暈,否則這一場架是很難拆開的了!」
那少女見金世遺一招凶過一招,拐劈劍戳,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迫得全神應付,將玄女劍法中的精妙招數一一施度出來,一面打一面奇怪,看金世遺的情形,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打得簡直比剛才斗那三個魔頭還要凶狠,「難道他當真是突然發了瘋麼?」但他的招數綿綿密密,絲毫不亂,卻又絕對不似心智迷亂。那少女奇怪極了,在金世遺這樣兇猛的攻勢之下,卻又不能分心說話,只得和他啞鬥。
不過一會,兩人已交手了四五十招,不分勝負。激戰中金世遺突然大喝一聲,一拐打下,這一拐他竟然用了十成功力,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杖影,有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壓下來,江南在洞中偷窺,心驚膽戰,不覺失聲駭叫,眼看這樣一位貌美如花的少女,便要命喪他的枴杖之下。
就在這性命懸於俄頃之際,江南還未曾看個清楚,但覺眼睛一花,那少女已凌空躍起,劍尖在杖頭一點一按,藉著金世遺的那一股猛力,整個身子反彈起來,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數丈開外!
金世遺突然收了鐵拐,哈哈笑道:「不錯,不錯,你果然是呂四娘的弟子!」
江南渾身冷汗,呼吸尚自不能平順,這才知道金世遺是有意試她的武功。
原來金世遺的師父毒龍尊者和呂四娘曾有過一段很深的淵源,他是被呂四娘勸服才改邪歸正的。毒龍尊者對什麼人都不佩服,就只佩服呂四娘,常常和金世遺談及呂四娘的事跡。因此金世遺很小的時候,腦海裡就深深印下了呂四娘的名字。他見這少女自認是呂四娘的弟子,劍法又十分精妙,心中先自有了好感,可是他從未曾見過呂四娘的劍法家數,不敢斷定這少女使的便是呂四娘的去女劍法,換言之也就是不敢斷定她便是呂四娘的弟子,不過他卻記得師父和他說過的一招玄女劍法的招數,呂四娘當年初會青龍尊者之時,曾用過這一招化解毒龍尊者最厲害的殺手,故此毒龍尊者在數十年之後,還是津津樂道。金世遺剛才試那少女的武功,便是要迫她使出這一招來。
江南探頭山洞,但見金世遣將短劍插入拐中,向那少女緩緩行去,那少女橫劍當胸,注視著金世遺的動靜,似乎還在防備他突要的樣子。江南暗暗好笑,只見金世遣走到那少女的跟前,問道:「呂四娘就只收你一個弟子麼?」那少女道:「不錯,你問這個幹麼?」金世遺一瞼正經,忽地向那少女俯頭作揖。垂手過膝,行起江湖上最尊敬的大禮來!江湖上除了弟子向師父行下跪禮之外,其他的晚輩謁見長輩,最尊敬就是這個禮節了。那少女大吃一驚,急忙閃避,金世遺叫道:「我是拜你的師父,你不可避開,更不可還禮,否則便是對我不起!」拜完之後,忽地嚎啕大哭起來。
江南小道:「他知道這少女是呂四娘的弟子,賠了禮也就算了,幹嘛要哭得這樣傷心?難道當真是中了邪了?」要想出去勸慰,卻想起金世遺剛才叫他做「老鼠」,心中有氣,一隻腳剛剛跨出又縮了回來。
那少女被他弄得不知所措,半晌說道:「原來你知道我的師父已坐化了。」金世遺道:「尊師葬在什麼地方?」那少女道:「就在邙山之上,我師祖的墓旁。」
金世遺道:「可惜我今生今世,沒緣份見她老人家一面。」那少女眼睛潤濕,她當然知道她師父收服毒龍尊者的事情,暗暗點頭,心中想道:「原來毒龍尊者這個弟子,人人稱他做武林怪物,卻倒是個至情至性之人。」見他哭得傷心,安慰他道:「我師父卻會見過你兩次,不過你不知道罷了」金世遺道:「在哪兒?」那少女道:「一次是在峨嵋山上,冒老前輩結緣講學的壇前。」金世遺記起那次他正受了妖人洞冥子所傷,逃命下山,不禁面上一紅,問道:「還有一次呢?」那少女道:「還有一次是在喜馬拉雅山上。她看見你想攀登珠穆朗瑪峰,你卻沒有看見她。有這回事嗎?」金世遺平生有過兩次痛心失敗的事,一次是被洞冥子打傷,一次便是攀登珠峰失敗,想不到都給呂四娘看見了。那少女道:「我師父很稱讚你的武功。」金世遺又是慚愧,又是歡喜,問道:「她老人家還有什麼關於我的話嗎?」那少女望了金世遺一眼,說道:「沒有什麼了。她只提到一句,希望你把尊師獨創的這一派武功發揚光大起來。」金世遺何等聰明,見這少女的眼光有點奇特,猜想她一定還有什麼話不肯說,若是別人,金世遺一定出言冷誚,或者想方法迫她說出來,可是已經知道了她是呂四娘的弟子,金世遺只好暗暗納悶,不敢胡為。這還是他平生第一次約束自己。
鄒絳霞悄悄說道:「你這位金大俠真有意思,剛剛和人家莫名其妙的打了一場架,如今又有說有笑了。哈,就像你初初見到我的時候一般。」江南道:「是麼?這樣說來,金大俠一定會和她交上朋友了。」鄒絳霞芳心一動,杏臉飛霞,想道:「原來你一見我便想和我交朋友了麼?」這話尚未曾說出,只見金世遺向那少女,又是深深一揖,那少女閃開了半邊身子,笑道:「這又是為何?」金世遺道:「那三個魔頭實是要找我的晦氣來的,多謝你替我先擋了一陣。再說,我剛才對你無禮,也還未曾向你賠罪呢。」那少女笑道:「這算得了什麼。你不試我的武功,我也想試你的武功呢。如今我也試出來了,你果然是毒龍尊者的弟子。不但武功,你的性情也與令師一樣。」
金世遺失笑道:「你幾時見過我的師父?」那少女道:「我的師父告訴我的。她說令師前半生的脾氣,可說是天下第一怪人,後半世卻漸漸改了。是這樣嗎?」
金世迨有點憂鬱,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心中想道:「師父碰到了一個懂得他心事的呂四娘,性情才漸漸改變了。我卻沒有他那樣好運氣。」
那少女道:「你剛才救了我,我也應該謝你。」說罷大大方方的向金世遺檢衽一禮。金世遺哈哈笑道:「我這個人最不喜歡客套,我剛才那兩拜是誠心誠意的,並不望你還禮。」看了那少女一眼,又笑道:「不過,我看得出來,你這一拜也是出於誠意的。所以找也不和你客套,坦然受你一禮了。」
江南看得十分有趣,悄悄笑道:「你看他們互相施禮,倒是相敬如賓呢!」江南從陳天宇那兒學來了好些文縐縐的說話,隨便應用,鄒絳霞「噗嗤」一笑道:「相敬如賓是什麼意思,你知道麼?胡說八道。」江南道:「我有什麼不懂?我對你也是相敬如賓。」鄒絳霞笑得打跌,輕輕的撻了他一下,道:「不懂就快別胡說了。」其實江南是懂得的,他是有意和鄒絳霞開玩笑。
金世遺道:「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可還沒有知道你的名宇呢!」那少女道:「我叫谷之華,幽谷的谷,之乎者也的之,春華秋實的華。」金世遺道:「好,這個名字很好。」那少女一笑道:「你的名字我卻不大喜歡呢!」
金世遺雙眼一睜,道:「為什麼?」那少女笑道:「金世遺這名宇聽起來好像是說,你今生今世,永遠要給人們遺棄一樣。」金世遺這名宇是自己起的,正是這個意思。那少女一笑之後,緩緩說道:「其實人們也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可怕。」
金世遺仰天狂笑,說道:「這話也曾經有好幾個人和我說過了。也罷,也許下半世我會將這個名字改了。」
那少女笑道:「我們家鄉的習俗,即算過路投宿,碰到人家有初生的嬰兒,是一定要送禮的。」這話突然其來,說得甚怪,金世遺怔了一怔,只聽得那少女緩緩說道:「你今日有了改名這個心願,那便像初生的嬰兒一般,不管如何,從你說這一句話開始,你和以前的金世遺總是有些兩樣了。」這少女話隱禪機、深含哲理,金世遺本有慧根。一點便透,縱聲大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世為人哩。好吧,你說要送我禮物,送些什麼?拿來一看。」
那少女道:「我是借花獻佛。」金世遺道:「花呢。」那少女道:「我托你的小朋友轉交給你。喂,你叫江南是嗎?請把我的禮物轉交給現在的金世遺。」江南吃了一驚,叫道:「喂,喂!你說什麼?我幾時曾收過你的禮物?」這句話未曾說完,但聽得一串銀鈴似的笑聲,那少女已經走了。
金世遺翹首雲天,悵然凝望,心中不斷念道:「谷之華,谷之華,幽谷有佳人,遺世而獨立。嗯,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聯起來倒很有點意思。」這少女雖然只是和他匆匆一面,卻已給他留下了強烈的印象。金世遺覺得她不只是和李沁梅不同,與冰川天女也不同,在此之前,他一直是把冰川大女當做他的第一知己,可是細想起來,冰川天女不過是同情他,憐憫他。這少女呢,卻是把他當作同等的人看待。
江南噗嗤一笑,金世遺道:「小鬼,你笑什麼?出來!」江南道:「你罵我是老鼠。老鼠要伏在洞中,不出來了。」金世遺笑道:「這就生了氣嗎?你知不知道,武功中便有一種老鼠功,厲害得很呢。好吧,你若生氣,我便陪你做一會老鼠。」鑽入洞中,捉著了江南,說道:「這一招叫做靈貓捕鼠。我要到日頭正中的時候才放你出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突然斜起眼睛,向鄒絳霞翻了一眼。鄒絳霞何等機靈,心中一動,想道:「莫非是金世遺想傳授他什麼功夫。」詐笑說道:「我可不願做老鼠,我可要出去了。」江南想去追她,但被金世遺抓著,那裡動彈得了。江南苦口苦瞼,低聲道:「喂,我確實沒有收到她的禮物,騙你正是老鼠。」
金世遺失笑道:「小兄弟,我不是向你收禮物來的,我是給你送禮物來的。」江南喜道:「真的?」金世遺道:「你對我很好,我也歡喜你,你比那個酸溜溜的什麼陳公子要好得多。」
江南想了一想,忽道:「你已經送了我最寶貴的禮物了。還要送什麼給我?我不敢要了,公子說過的,為人不可貪心。」金世遺大笑道:「你倒很肯聽陳天宇的話。我給你的碧靈丹本來是唐經天的,而且,不過是借你的手交給陳天宇罷了,這個不算。我另外有一份比碧靈丹更好的禮物,是專誠送給你的。你想不想學好上乘的武功?」
金世遺以為江南必定會歡喜得跳起來,那知江南卻忽然現出一副迷茫的神情,喃喃自語道:「禮物、禮物、禮物……」驀地叫起來道:「哎喲,我想起了,那位小姐真的有一份禮物在這裡,我現在就去拿給你。」
金世遺大為奇怪,說道:「她真有禮物托你轉交給我。你,你不是開玩笑嗎?」江南道:「我對別人開玩笑,對你從來不開玩笑。」金世遺急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江南道:「藏靈上人身上有一幅古古怪怪的圖畫,剛才我聽得那三個魔頭在外面嘰嘰咕咕的說,說要搶藏靈上人這張畫。他們說的是西藏話,好在我在西藏住過十年。每一句話我都聽得憧。」歇了一歇,又道:「你想,要不是那位小姐來到,和他們打了一陣,他們早已進了這個山洞,那張畫也早已落在他們的手中了。所以這張畫實在應該算是那位小姐的。她托我轉交給你的禮物,一定是這張畫了。」
金世遺好奇之心大起,推開那塊大石,在藏靈上人屍體的旁邊,果然發現了那張圖畫,金世遺打開來一看,江南嘀嘀咕咕的說道:「你瞧,這怪不怪?一個巨人拿著弓箭射火山,這是什麼意思?這有什麼寶貝?值得那三個魔頭這樣看重?」金世遺忽然「咦」了一聲,久久不語,好像在沉思什麼,江南被他的神氣唬著,不敢冉在他耳朵邊嘀咕了。
原來金世遺一看畫上這個海島,島上的火山,好生熟悉,記起了毒龍尊者帶他到蛇島的時候,航海途中,就曾經過這個海島,那時他還只是幾歲大的孩子,看見會噴大的山,奇怪得很,還曾向毒龍尊者問過呢。毒龍尊者說這是一個無人居往的荒島,就在蛇島的正南方,順風的話,三日可到,不過他卻一再告誡金世遺,將來長大了,也切不可到這有火山的島上去玩,好像那荒島上藏有什麼怪異的事物。
金世遺從未上過那個海島,其後他從蛇島回到大陸,在海程中也從未見過有大山的海島。如今他對著這幅圖畫,晝中的意思他不明白,靈中的海島,卻是他曾見過的那個海島無疑。金世遺暗自想道:「莫非藏靈上人所說那番話竟是真的,三百年前果然有喬北溟其人,參透了正邪兩派的武功,而最後默默無聞的死在這個荒島上?」他並非覬覦喬北溟的武功,但想到喬北溟所遺留的武功,若然真能夠解除邪派內功所生的隱患,那麼對後世的武學之士,卻是造福不少,思念及此,怦然心動。
當下將畫捲起,對江南笑道:「這份禮物我收下了,多謝你想得起來,轉交給我。投桃報李,現在我也送你一份禮物。」江南道:「喂,你剛才的話我聽不大清楚,你是不是說要指點我上乘的武功?」金世遺道:「不錯。」江南大喜過望,便要拜他為師,金世遺大笑道:「咱們年紀相差不遠,做朋友談笑無忌,毫沒拘束;一做了師徒那還有什麼意思?再說,我現在他還不想收徒弟呢。」江南嘻嘻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我這個徒弟失了你的面子。好吧,就算你不要我做徒弟,你教了我的武功,我一定用功勤練,不給你丟人便是。」
金世遺道:「武功的招式不是一朝半日可以學全,而且一招一式來教,也沒有什麼大用。現在我要傳授你的是一些武學上的口訣,你記熟之後,就要看你的悟性了。俗語說一理通,百理融。你若懂得了上乘武學的道理,將來無論學到什麼招式,一出手便可以隨心所欲,制勝克敵。內功方面,你已有了底子,照唐經天所傳授你的天山內功心法,勤自練習,便可有成,這個我不教你了。」
武學浩瀚無邊,有如大海,金世遺擇最關鍵的訣竅之處,給他講解了幾十條口訣,江南記性甚好,每個口訣,金世遺最多講解兩遍,他便能熟記胸中,並且明白其中道理。最後金世遺又傳授了他一套點穴手法,這樣一來,半日之間,他所得的好處,比過去幾年間一鱗半爪的學,已是勝過多多。
不說江南這番奇遇,且說楊柳青等了一夜,不見女兒回來,心中大急,生怕她出了什麼意外,天亮之後,到後出尋找,好不容易才在山洞前面找到了女兒。鄒絳霞一見她便叫她不要作聲,弄得她莫名其妙。
直到中午時分,只聽得金世遺在洞中大笑三聲,與江南攜手而出,楊柳青見江南容光煥發,這才猜到了是金世遺在洞中傳授他的武功。楊柳青想起昨晚那場大禍,乃是金世遺暗中替她消解的,因此:雖然以往與他有些嫌隙,也只好上前道謝。
鄒絳霞為了江南的關係,更想請他多住兩天。
金世遺道:「你真的想留我住?還有幾個大魔頭想找我晦氣,你怕不怕他們到你家中大鬧一場?」楊柳青本來就沒有誠意邀請他,聽了這話,眉頭一皺,正想說得婉轉一些,順便將他送走。金世遺哈哈大笑,朗聲吟道:「劍拐縱橫來復去,昂頭天外自高歌!」展袖一拂:飛身掠起,笑聲未絕,他的背影早已沒入密林叢莽之中。楊柳青道:「真是個怪物。」鄒絳霞道:「不,我看他好像有什麼傷心之事。嗯,他的武功雖然高到極點,卻是孤獨得很。」
不說楊柳青母女背後的議論,且說金世遺離開了他們,心中頗為鬱悶。他暗助江南成名,也即是間接撮合了他與鄒絳霞的姻緣,對這件事情,他本來十分得意,但想起了自己的孤零身世,飄泊生涯,卻又不禁有些悵惘。不知怎的,那少女的影子一再的在他心頭泛起,金世遺忽地想道:「我師父受過呂四娘的大恩,在武林之中,我最佩服的也只有呂四娘一人。而今我既然知道了她的死訊,豈可不到她的墓前弔祭一番?」其實這是他替自己找尋藉口,固然他尊敬呂四娘,但他要至呂四娘的墳前祭掃,心底裡卻是想見谷之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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