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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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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玉翎雕][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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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09:22:13 |只看該作者
  郭玉珠道:「那麼,不論誰提『萬安道』,就是他劫擄了玉霜麼?」
  玉翎雕道:「你自己明白,你不同於任何一個人。」
  郭玉珠淡然一笑道:「李爺的意思是說我愛慕玉霜……」
  玉翎雕道:「你污蔑了這兩個字。」
  郭玉珠雙眉微揚道:「李爺,既然您說這是您跟我私人間的事,不願拿那方玉珮壓我,
我就要鬥膽說一句,我愛玉霜是我的事,而玉霜她也是郭家的人。」
  玉翎雕兩眼一瞪道:「你的意思是說我不配管?」
  郭玉珠一點頭道:「不錯,李爺。」
  玉翎雕倏然而笑,是冷笑:「今天的郭玉珠果然不比往日的郭玉珠了,你怎麼投向官家,
你怎麼對付郭家,這我可以不管,但你劫擄郭姑娘這件事我是非管不可……」
  郭玉珠道:「李爺,郭玉霜是您什麼人?」  
  玉翎雕道:「郭姑娘不是我的什麼人,她跟我有數面之緣,承她看得起我,把我當成個
知心朋友,就憑這一點,她的事我不能不管,再說郭家人以為是我玉翎雕擄去了她,這我也
不能不洗刷個清楚。」
  郭玉珠道:「無論是誰,要洗刷自己卻不該找我……」
  玉翎雕道:「而我卻找定了你。」
  郭玉珠淡然一笑道:「誠如李爺適才所說,今天的郭玉珠已不是當日……」
  玉翎雕道:「今天的郭玉珠又如何?」
  郭玉珠道:「至少他現在已不懂怕為何物。」
  玉翎雕雙眉陡揚,卻倏然而笑道:「洗盡一身脂粉氣,難得,我為你慶賀……」
  「謝謝。」郭玉珠道:「這全是磨練使然,這全是拙荊的功勞。」
  玉翎雕道:「你是想跟我見個高下?」
  郭玉珠道:「只要李爺有這個意思,我不敢不奉陪。」
  玉翎雕一點頭,剛要說話。
  任少君突然喝道:「玉珠,大膽……」
  玉翎雕道:「任局主,這是我跟他私人間的事,跟這方玉珮不發生任何關係。」
  任少君道:「但您畢竟是老爺子……」
  玉翎雕一擺手,目注郭玉珠道:「郭玉珠,咱們訂個賭約,我勝不了你從此我不過問玉
霜姑娘的事……」
  郭玉珠道:「太便宜了些。」
  玉翎雕眉梢兒一揚道:「以你之見?」
  郭玉珠道:「英雄難以並立,情敵不容共存。」
  玉翎雕一笑說道:「我奉過一顆人頭就是,倘若你不敵呢?」
  郭玉珠道:「郭玉珠任你處置。」
  玉翎雕搖頭說道:「我不願意處置你,郭家自有人在,我只要你交出玉霜姑娘,如何?」
  郭玉珠一點頭道:「使得,你我一言為定,請艙外去。」側身擺了手。 
  任少君急了,忙道:「玉珠,你……」
  任梅君突然說道:「哥哥,這件事不是單憑口舌所能解決的。」
  任少君呆了一呆,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玉翎雕深深一眼道:「任姑娘說得是。」
  郭玉珠一笑說道:「她是唯恐天下不亂,請吧,閣下。」
  任梅君臉色一變,但她沒有說話。
  玉翎雕邁步行了出去,馬榮貞忙跟了出去,低低說道:「李爺,他一身所學……」
  玉翎雕含笑說道:「謝謝你,我知道了,我向不輕敵,自會小心的。」
  只聽任梅君在身後嬌聲說道:「玉珠,你也小心啊。」
  馬榮貞臉上一紅。
  隨聽郭玉珠道:「多謝夫人,我輸不了的。」
  玉翎雕沒看見,任少君向著任梅君投過一瞥,任梅君也報以一瞥,這一瞥包含的不少,
別人是無從意會的。
  到了艙外,分兩下站定,郭玉珠含笑開了口:「閣下可嫌這船上小些。」
  「不,」玉翎雕微一搖頭道:「夠大了。」
  郭玉珠道:「那麼今天你我兩帳並一……」
  玉翎雕問道:「兩帳?」
  郭玉珠道:「當夜事,今天事,不瞞你說,我是恨透了你。」
  玉翎雕笑道:「你的話跟當日大不相同了,實話實說,這種人最為可愛……」
  郭玉珠道:「謝謝,可是我恨你已然入骨。」
  五翎雕淡然一笑道:「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恨我,不過有件事我很清楚,假如在動手過招
時你能勝過我,只怕你會等不及我自己把腦袋摘下來,對麼?」
  郭玉珠道:「你說著了,只要我能勝你,我要親手殺了你。」
  玉翎雕搖頭笑道:「你這麼恨我,玉珮對我卻是挺感激的。」
  郭玉珠道:「為什麼?」
  玉翎雕搖頭說道:「你已算不得是郭家的人了,不說也罷。」
  郭玉珠道:「也好,動手吧。」
  玉翎雕道:「我隨時都可以動手,只是像你我這種人要是拳來腳去的拚鬥,那不但乏味
而且俗。」  
  郭玉珠道:「我有同感,以你之見?」  
  玉翎雕道:「不用多,我想在三招之內分勝負,而且最好咱們都站在原地別動。」
  郭玉珠道:「你的意思是要用內力真氣。」
  玉翎雕微一搖頭道:「該說是玄功。」
  「好的。」郭玉珠一笑點頭道:「確該稱之為玄功,看誰先動。」
  玉翎雕笑笑沒有說話。
  郭玉珠揚了雙眉,道:「看來你比我還狂些。」他慢慢地抬起了右掌。  
  任少君神色有點凝重,突然招手向身後一揮,道:「大家退遠點。」
  「黑騎會」的那些一流人物個個都是識貨大行家,誰都知道馬上要在眼前展開的是場見
所未見,聞所未聞,更是石破天驚,風雲色變,龍爭虎鬥,聞言連忙退到了船頭一隅。
  這裡玉翎雕也開了口,他低低說道:「四姑娘請往後站站。」
  「玉嬌虎」很聽話,溫順地退後了幾步。
  玉翎雕身後沒長眼,可是他知道馬榮貞退了幾步,當即又道:「不行,四姑娘,請再往
後退退。」
  馬榮貞遲疑了一下,又往後退了幾步。
  玉翎雕沒再說話,目中奇光閃射,盯住眼前抬掌待發的郭玉珠,一眨不眨,表現得沒一
絲兒大意。
  郭玉珠開了口:「你準備好了麼?」
  玉翎雕道:「我剛才說過了,隨時可以動手。」
  郭玉珠道:「那麼我要發招了。」  
  玉翎雕道:「請吧。」
  郭玉珠沒再說話,揚掌過頂,像打招呼一般地向玉翎雕招了一招,玉翎雕沒還手,沒動,
他那身衣裳的衣角猛然一陣狂飄,獵獵有聲,像突然起了一陣狂風刮得人站不住腳了,畢竟,
玉翎雕他身子未動分毫。  雖然他身子沒動分毫,可是他的目光卻已難掩心中的震驚,他
揚起了眉,道:「士別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郭玉珠,你如今該是『長眉』門中的翹
楚,頂尖兒人物了。」
  任少君跟任梅君兄妹也都面露驚容,同時還露著一種跡近不信的詫異神色,他兩個對看
了一眼,任梅君微微搖了搖頭。
  這時候玉翎雕已發了招,他抬手彎腰,劃半弧向郭玉珠抖了一抖,很輕,沒有一點勁氣
可言。
  倏又是一陣狂風起,郭玉珠的衣袂往後飄起,揚得更高,而郭玉珠的身子也絲毫未動。
  他笑了:「李克威,你不過爾爾。」
  玉翎雕道:「我卻要對你重新估……」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裡郭玉珠面罩寒煞,冷然一笑開了口,「李克威,今天你這只雕
兒死定了。」
  一聲裂帛異響,他向玉翎雕攻出了第二招,這一招大異頭一招,他是向李克威拍出一掌,
他人沒動,那手掌卻像脫離了手臂飛了出去,而且滿天都是掌影,令人眼花撩亂,難分虛實。
  任少君陡然一驚,脫口呼道:「群魔亂舞,玉珠,你什麼時候學會了……」
  只聽玉翎雕一聲輕笑:「他群魔亂舞,我來個佛光普照。」
  右掌一抬,滿天指影,一個指影迎一隻掌影,一個不多,一個不少,而且準頭分毫不差。
  裂帛異響震耳,剎時掌影指影俱消,玉翎雕兩眼有點失神,郭玉珠臉色顯得蒼白,而且
看上去怕人。
  突然,他舌綻春雷,一聲大喝,震得大船晃動,河水揚波,整個人猛然一躍,快得像閃
電。
  玉翎雕雙掌一陣速拍,砰然大震連響,大船猛然一陣巨晃,好幾個黑衣壯漢立足不穩栽
下了船來,「黑騎會」那些一流人物全蹲下了,就連任少君、任梅君兄妹也一連退了好幾步,
「玉嬌虎」馬榮貞一下子坐在了船板上,她直了眼,滿臉是驚駭色,到今天她才知道差玉翎
雕多多,暗地裡她也慶幸那天沒當真跟人家動上手。
  船停,風定,一切趨於靜止。再看,玉翎雕站在原處沒動,郭玉珠站的地方比剛才稍往
後挪了半步,面前船板上有一小攤鮮血,他嘴角上也掛著血漬,臉色更見蒼白,也更顯得怕
人。
  剎時間,這一帶的氣氛能令人窒息。
  任少君臉色難以言喻。  
  任梅君妙目中射出了兩道異采。
  忽然,郭玉珠又揚起子右掌。
  玉翎雕淡淡地及時說了一句:「郭玉珠,三招了,還不夠麼?」
  郭玉珠頓時像洩了氣一般,那只右手顯得那麼軟,那麼乏力,緩緩地垂了下去。
  玉翎雕的雙掌翻動了一下,道:「郭玉珠,交人吧。」
  郭玉珠沒有說話,人木呆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玉翎雕又開了口:「郭玉珠,聽見我的話了麼?」
  郭玉珠開了口,話聲像發自冰窟:「聽見了。」
  玉翎雕道:「是我敗了,還是你敗了?」
  郭玉珠道:「我略略遜你半籌。」
  玉翎雕輕輕地吁了一口氣道:「那就夠了,我僥倖保住了自己一顆大好人頭,你交人
吧。」
  郭玉珠又沉默了,閉著嘴沒說話。
  玉翎雕道:「郭玉珠,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
  郭玉珠突然開口說道:「郭玉珠不是人間賤丈夫,說句話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根本沒有
劫擄玉霜,便是我也在找她。」
  玉翎雕兩眼一睜道:「郭玉珠,我不信。」
  郭玉珠微一搖頭道:「你不信我莫可奈何。」
  玉翎雕道:「尊夫人跟你提『萬安道』何解?」
  郭玉珠遲疑了一下道:「我承認在『萬安道』上截過玉霜。」
  玉翎雕兩眼猛睜,道:「截著了麼?」
  郭玉珠道:「截著了。」
  玉翎雕道:「玉霜就在『萬安道』上失了蹤,這怎麼說?」
  郭五珠道:「我也知道她是在『萬安道』上失了蹤,事實上她人並不在我這兒,劫擄她
的也不是我。」
  玉翎雕道:「那麼是誰?」
  郭玉珠沒說話。  
  玉翎雕道:「你不知道是誰麼?」
  郭玉珠道:「不,我知道。」
  玉翎雕道:「那麼是誰?」  
  郭玉珠道:「說出來你未必知道。」
  玉翎雕道:「何妨說說。」
  郭玉珠搖頭說道:「我不想說。」
  玉翎雕忽然揚起右掌,但旋即他又緩緩垂下右掌,道:「郭玉珠,今天如果是我敗了,
我不死在你手,也要親手摘下自己這顆人頭,可是今天敗的不是我。」
  郭玉珠臉色變了好幾變,道:「李克威,郭玉珠不是當日的郭玉珠,他可殺不可辱。」
  玉翎雕道:「那你就告訴我,是誰劫擄了玉霜。」
  郭玉珠沉默了,沉默了半晌才突然開口說道:「一個出家人……」
  玉翎雕一怔道:「一個出家人?」
  郭玉珠跟著又是一句:「尼姑。」
  「尼姑。」玉翎雕又復一怔道:「她是哪座山,哪個庵裡的比丘?」
  郭玉珠搖頭說道:「不知道,我根本不認識她。」
  玉翎雕冷笑一聲道:「你倒會洗刷自己,你以為我會輕易相信麼?」
  郭玉珠勃然色變,兩眉倒剔,兩眼暴睜,神態怕人,但剎時間他又斂去那怕人之態,有
氣無力地道:「信不信全在你了。」
  玉翎雕沒說話,兩眼凝望著郭玉珠,半晌才道:「你會任那比丘尼把玉霜擄走?」
  郭玉珠道:「事實上我根本不是她的對手,甚至接不下她一招?」  
  玉翎雕道:「怎麼說,你接不下她一招?」
  郭玉珠道:「我說的是當日。」  
  玉翎雕道:「以你如今的功力看呢?」
  郭玉珠搖搖頭道:「只怕也難接下她三招。」
  玉翎雕兩眼一睜道:「這比丘多大年紀?」
  郭玉珠道:「看上去只三四十歲。」
  玉翎雕叫道:「三四十歲,放眼當今,哪位比丘尼有這高功力!」
  郭玉珠道:「事實上我碰上了一個。」
  玉翎雕道:「這令人難信,令人難信……」一頓,話鋒忽轉:「她從何來?」
  郭玉珠道:「當時她是從天而降。」
  玉翎雕道:「然後呢?」
  郭玉珠道:「她打傷了我,趕走了我,從那時候起玉霜就失蹤了。」
  玉翎雕道:「這麼說你並沒有親眼看見她帶走玉霜?」
  郭玉珠道:「事實如此。」
  玉翎雕道:「那你怎麼能說是她擄走了玉霜?」
  郭玉珠道:「我剛說過,從那時候起,玉霜就失蹤了。」
  玉翎雕想了一想道:「以我看,這不該叫擄,應該叫救,對麼?」
  郭玉珠道:「可以這麼說。」
  玉翎雕吁了一口氣道:「郭玉珠,不管你如今變得怎麼樣,你身子裡流的總是郭家人的
血,而郭家人從當初到現在,個個英雄……」
  郭玉珠道:「我仍是那句話,信不信在你。」
  玉翎雕微一點頭道:「我信,從此我不再找你,我自會去找那位比丘……」
  郭玉珠道:「我也會找她。」
  玉翎雕道:「你找她幹什麼,要回玉霜?」
  郭玉珠剎時間像變了一個人,神態怕人地道:「今生今世,我若得不著玉霜,絕不甘
心。」
  玉翎雕道:「尊夫人就在這兒。」  
  郭玉珠道:「你看見了,她不會在乎的。」
  的確,任梅君表現得像個沒事人兒,根本就像沒聽見。
  玉翎雕道:「尊夫人寬懷大度。」
  郭玉珠道:「也許。」
  玉翎雕微一點頭道:「那好,你找你的,我找我的,咱們看誰能早一步地要回玉霜就是
了。」
  郭玉珠道:「我不會樣樣落人下風的。」
  玉翎雕沒再理他,轉望任少君道:「任局主。」
  任少君如大夢初醒,忙應道:「李爺。」
  玉翎雕翻腕遞出了那方玉珮道:「接住這個。」
  任少君怔了一怔道:「李爺這是……」
  玉翎雕道:「接住這個再聽我說話。」  
  任少君遲疑了一下道:「卑職遵命。」
  跨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出雙手接了過去,然後哈著腰又退了回去,他那裡站直了身子,
這裡玉翎雕開了口:「請代我奏稟,老爺子厚愛,我很感激,我如今私事太忙,無暇兼顧公
事,謹此辭掉老爺子賞賜的這個重職,請任局主代我把這方玉珮轉呈老爺子……」
  任少君呆了一呆,忙跨前說道:「李爺,你這是……雖然公私難兩全,可是卑職不敢讓
您不顧私事,只是您這件事可以往下交……」
  「不,」玉翎雕搖頭說道:「這件事我必須親身去辦,別人無法代勞,我也不願煩勞別
人,同時……我另有不得已的苦衷在……」
  任少君道:「李爺還有什麼苦衷?」
  玉翎雕搖搖頭道:「老爺子會明白的,該也能體諒。」
  任少君道:「李爺,這方玉珮您交來容易,卑職可不敢……」
  玉翎雕道:「我擔保老爺子不會降罪,倘若降罪,屆時我自會去見老爺子一趟就是。」
  任少君道:「以卑職看,老爺子不能沒有李爺,您還是勉為其難……」  
  玉翎雕搖頭說道:「任局主,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再多說了。」
  任少君遲疑著答應一聲,沒再說話。
  玉翎雕回身扶起馬榮貞,道:「四姑娘,咱們走吧。」
  馬榮貞溫順地任他扶起,任他拉著往船舷行去。
  任少君躬下了身:「卑職恭送李爺。」
  玉翎雕沒答理,根本卻沒聽見,拉著馬榮貞下了大船。
  他兩個走遠了,不見了,任梅君突然開了口:「玉珠,今後還要殺人家麼?」
  郭玉珠冰冷一句:「我但有口寸氣在,誓必殺李克威。」邁步往船舷行去。
  郭玉珠進了艙,任梅君轉眼望任少君。
  任少君搖了搖頭道:「他已交出了這個,只怕不大容易。」
  任梅君道:「讓我試試不行麼?」
  任少君沒有說話,沉吟了一下,邁步向船艙走去,船艙裡,郭玉珠這時候正站在門口從
門縫裡向外看,一見任少君走來,忙轉身退到了艙中間。
  任少君推門進來了,郭玉珠早坐了下去。
  任少君走到了他面前,道:「礙事麼,玉珠?」
  郭玉珠抬眼問道:「什麼?」
  任少君道,「你的傷。」
  郭玉珠淡然說道:「謝謝大哥,不礙事。」
  任少君道:「那就好了,你剛才說的話可是真的?」
  郭玉珠道:「大哥是指……」
  任少君道:「郭姑娘被個尼姑帶走的事。」
  郭玉珠道:「看來大哥對我相信的程度,還不如李克威……」
  任少君道:「這麼說來是真的了。」
  郭玉珠道:「我什麼時候騙過大哥!」
  任少君道:「我對你不薄,諒你也不會騙我。」  
  郭玉珠道:「大哥對我,何止不薄,簡直天高地厚。」
  任少君轉了話鋒道:「玉珠,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郭玉珠道:「大哥要跟我商量什麼事?」  
  任少君道:「要回玉霜姑娘的事,包在我這個大哥身上,你幫我把玉翎雕對付了。」
  郭玉珠目光一凝,道:「大哥的意思是要殺他?」
  任少君沒說話。
  郭玉珠道:「老爺子那兒說得過去麼?」
  任少君道:「我想過了,殺他的是你不是我,老爺子不會拿我怎麼樣,也拿你這個郭家
人莫可奈何,其實,老爺子是這麼個人,只要有人能比玉翎雕更能為他做事,他不會捨不得
玉翎雕的。」
  郭玉珠臉色動了一動,道:「大哥就為怕老爺子怪罪,自己所以不出手。」
  任少君道:「這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有自知之明,剛才我站在一邊兒看得
很清楚,我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郭玉珠道:「那麼大哥也看見了,輸的是我不是他。」
  任少君微一點頭道:「我看見了,輸的是你,可是他也夠瞧的,你吃虧在經驗不夠,怎
麼說只有你才夠資格跟他放手一拼。」
  郭玉珠搖了搖頭,沒說話。  
  任少君道:「我說的不對?」  
  郭玉珠道:「不,大哥說得對,當世英雄只有我他這兩個。」
  任少君目光閃了一閃,道:「那你是不答應?」
  郭玉珠道:「我也沒說不答應,大哥對我天高地厚,沒有大哥便沒有今天的郭玉珠,大
哥有所吩咐,我怎麼會不答應。」
  任少君道:「那你搖什麼頭?」
  郭玉珠道:「我的意思是說不勞大哥幫我要回玉霜,這兩件事我自己全辦了。」
  任少君道:「你能兼顧麼?」
  郭玉珠道:「應該能。」
  任少君沉吟了一下,點頭說道:「那也好,需要什麼你只管開口……」
  郭玉珠抬頭說道:「謝謝大哥,大哥的那些人幫不上忙,插不上手。」
  任少君道:「這也是實情實話……」
  任梅君走了進來,人未到香風先襲人:「問問他什麼時候學得這高身手。」
  任少君沒說話。
  郭玉珠道:「我好懊悔。」
  任梅君道:「你懊悔什麼?」
  郭玉珠道:「我懊悔跟李克威動手,要不然你絕不會知道我這身功力已到了這地步。」
  任梅君淡然一笑,搖頭說道:「你用不著懊悔,紙包不住火,遲早我總會知道的。」
  郭玉珠道:「現在你知道了,自己的丈夫有這種成就,你高興不?」
  「高興。」任梅君道:「當然高興,你是我的丈夫,難道我希望你越學越往回走不成?」
  郭玉珠笑笑沒說話。
  任梅君臉色突然一寒道:「如今當著哥哥的面,你說說看,兩位老人家是不是被你整
了?」
  郭玉珠一點頭道:「沒錯,我不否認。」
  任梅君冷笑道:「我說嘛,馬榮貞那小蹄子能有多大能耐、多大氣候,她能從兩位老人
家手下脫身,原來是你……」
  郭玉珠淡然說道:「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想學藝嘛,各人有各人的一套,只要能達
到目的,何必擇什麼手段。」
  任梅君懂這話,臉一紅,冷然說道:「郭玉珠,我算是瞧錯了你,套句玉翎雕的話,我
要對你大大地重新估價一番,我可沒想到你……」
  任少君突然說道:「妹妹,只能為老爺子做點事,何必計較這些,玉珠說得對,學藝各
人有各人的一套,誰學的藝高,那是誰那一套高明,大可不必埋怨什麼。」
  任梅君似乎很聽她哥哥的話,立即住口不言。
  任少君道:「你們兩個談談吧,我外頭瞧瞧去。」轉身走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門。
  任少君走了,任梅君抬過一把椅子坐在了郭玉珠的對面,目光一凝,開口就道:「玉珠,
今天咱夫妻打開天窗說亮話……」
  「難得。」郭玉珠一點頭道:「行,你先告訴我,羅士信死在馬榮貞的刀下,這在你那
顆心上割了多少肉去?」
  任梅君淡然說道:「你看我在乎麼。」
  郭玉珠道:「我只看見你的表面,可瞧不進你心裡頭去。」
  任梅君道:「說句話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早就厭了他了。」
  郭玉珠「哦」地一聲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任梅君道:「就在咱們下山之後。」
  郭玉珠道:「為什麼,你兩個不是如膠如漆,正打得火熱麼?」
  任梅君道:「天知道,不為什麼,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沒個長性,哪怕我愛煞一個人,
熱一陣子也會厭的。」
  郭玉珠道:「對我也是這樣麼?」
  任梅君嬌媚一笑,秋波送情,道:「說來你一定不信,你不同,比來比去沒一個能比得
上你,想想我還真捨不得你……」
  郭玉珠淡然一笑道:「好大一碗迷湯。」
  任梅君道:「我就知道你不信。」
  郭玉珠道:「你我這種夫妻,誰能信誰。」
  任梅君道:「至少我剛才說的是我心裡頭的話。」
  郭玉珠抬頭笑道:「梅君,你瞧扁了我郭玉珠。」
  任梅君妙目微睜道:「怎麼說,玉珠,當初我也許瞧扁過你,可是如今……」
  郭玉珠道:「如今你似把我當小孩兒哄。」
  任梅君道:「天地良心,你可別昧良心說話……」
  「良心,」郭玉珠哼地一笑道:「良心多少錢一斤……」接著說道:「要我點破你的心
思麼?」
  任梅君道:「我有什麼心思怕你點破的。」
  郭玉珠淡然一笑道:「讓我先說說羅士信死在馬榮貞刀下,你為什麼能表現的毫不在
乎……」
  任梅君道:「你說吧,我聽著呢。」
  郭玉珠道:「你見過李克威,是不是?」
  任梅君點頭道:「不錯,我跟他有過一面之緣。」
  郭玉珠道:「羅士信算得上一個俊字,可是要比起李克威,他可差得多,那簡直是天壤
之別,一如螢火之比中天皓月……」
  任梅君道:「這也是實情。」
  郭玉珠道:「這就是羅士信血濺屍橫,做了風流鬼,你為什麼表現得毫不在乎的主要原
因……」
  任梅君道:「你是說……」
  「人嘛,」郭玉珠道:「慾望無窮,穿件綾羅,他還想綢緞,拾塊銀子他還想拾塊金子,
要他做選擇,他寧可不要那塊銀子,對不?」
  任梅君道:「你是說我又打了李克威的主意。」
  郭玉珠道:「難道不對?」
  任梅君倏然一笑道:「高明,玉珠。」
  「還有,」郭玉珠道:「你也愛那李克威的一身所學。」
  任梅君道:「我愛他一身所學幹什麼,那中吃還是中喝。」
  郭玉珠道:「既不中吃,也不中喝,可都中用,你看透了,羅士信不是塊材料,要他對
付別人勉強還可以,要他對付我郭玉珠,他永遠不行……」
  任梅君一驚說道:「你瞎說些什麼,誰要對付你了……」
  郭玉珠抬手一指,道:「你,梅君。」
  「我,」任梅君尖叫說道:「你是我的丈夫……」
  郭玉珠笑笑說道:「你我是怎麼樣的夫妻,別人不知道,你我該明白。」
  任梅君臉色連連變化,半晌才道:「我還有用你之處……」
  郭玉珠笑道:「也快到時候了,所以你才想借玉翎雕之力對付我。」  
  任梅君強笑一聲抬頭說道:「玉珠,你高明得怕人……」
  「誇獎了,」郭玉珠道:「算盤倒是不錯,心思也夠靈巧,只是可惜,太以可惜。」
  任梅君道:「可惜什麼?」
  郭玉珠道:「可惜到頭來李克威交還了那方玉珮,這是你絕沒想到的,能讓人不替你扼
腕叫聲可惜麼。」
  任梅君道:「你是說他交還了玉珮,我就沒辦法拉攏他了。」
  郭玉珠道:「當然。」  
  任梅君嬌笑一聲道:「你看著吧。」
  郭玉珠笑道:「別想用你慣用的那一套,李克威不比我,也不比羅士信,他是一條鐵錚
錚的漢子,不會為你所動的。」
  任梅君笑笑說道:「我仍是那句話,你看著好了。」  
  郭玉珠聳聳眉道:「我只有看著了。」
  任梅君道:「說完我了,該說你了。」
  郭玉珠道:「我怎麼了,有什麼好說的。」
  任梅君道:「告訴我,你是怎麼整二老的?」
  郭玉珠道:「你是個會武的人,這還用問麼。」
  任梅君道:「我明白你是趁二老行功的時候偷了二老的功力,可是那還不夠,今天你的
修為較二老中的任何一位為高。」
  郭玉珠道:「你高明,我還有別的辦法。」
  任梅君道:「你還有別的什麼辦法?」
  郭玉珠微微一笑道:「這是我的訣竅,豈可輕易洩露,一旦洩露了就永遠不靈了,我還
想往那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麼。」  
  任梅君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郭玉珠笑問道:「是麼?」
  任梅君道:「最近我發覺我的身子很虛,真元虧損得很厲害……」
  郭玉珠雙眉一揚道:「當然,一個我又一個羅士信。」
  任梅君抬頭說道:「這跟羅士信無關,想來想去我才明白是你,是你偷了我的真元……」
  郭玉珠眉鋒一皺道:「別說的那麼難聽好麼。」
  任梅君道:「怕難聽麼,我賠了身子,好不容易從真人那兒得來的功力,卻不知不覺的
轉給了你,郭玉珠,我要能殺你的話,我現在就想殺了你。」  
  郭玉珠笑道:「你也夠高明的,你原打算整我的,卻不料反被我所乘,這叫報應,能怪
誰,遲了,梅君,早在當初你殺我那是易如反掌,如今嘛,別說是你,就是長眉真人親臨,
只怕也沒那麼容易。」
  任梅君道:「這是實話,我相信,可是你今天畢竟敗在別人手下,也就是說這世上總還
有人能克制你。」
  郭玉珠臉色變了一變道:「可惜我不相信玉翎雕會為你所動。」
  任梅君道:「我還是那句話,你看著好了。」
  郭玉珠道:「我剛才也說過了,我等著看了。」
  任梅君站了起來,轉身往外走去。
  郭玉珠笑著沒動,問道:「哪兒去,梅君?」
  任梅君回身說道:「找玉翎雕去,信不?」
  郭玉珠笑了。
  任梅君擰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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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留 情
  這條河的河邊上,有一片頗為茂盛的樹林子,這時候樹林子裡有兩人,玉翎雕坐在一塊
石頭上,馬榮貞就站在他眼前,滿臉是焦慮神色。
  玉翎雕面前地上,有一小片血漬,那是玉翎雕吐的,也就是他為什麼帶馬榮貞進這片樹
林子的原因所在。
  剛才在船上他也受了傷,不過他硬把那口血嚥了下去,沒讓任何人看出來,這口血不能
窩在身子裡過久,如今他不得不把它*出來。
  就因為這,嚇壞了馬榮貞,使得她滿臉的焦慮神色。
  玉翎雕坐在那兒喘了幾喘。
  馬榮貞焦慮地問道:「不礙事了麼?」
  玉翎雕點了點頭笑道:「謝謝姑娘,不礙事了。」
  馬榮貞神色微鬆,玉手撫著胸口道:「可沒把我嚇死……」
  玉翎雕抬頭說道:「我沒想到郭玉珠如今有這麼一身修為,的確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馬榮貞道:「可是他畢竟不是你的對手。」
  玉翎雕抬抬頭道:「這是如今,如今我也不過稍勝他半籌,假如稍假時日再碰上,鹿死
誰手那就很難說了。」
  馬榮貞道:「真的麼?」
  玉翎雕道:「姑娘是個練家子,難道看不出來。」
  馬榮貞抬頭說道:「要以我看,他永遠強不過你。」
  玉翎雕道:「希望如此,要不然……」搖搖頭,住口不言。
  馬榮貞話又回到玉翎雕的傷勢上,問道:「要不要抓帖藥吃吃。」
  玉翎雕道:「謝謝姑娘,用不著,這只是一點輕傷,不用吃藥也會好的,對一個練武的
人來說,這點傷算得了什麼。」
  馬榮貞道:「那……咱們別在這兒待了,找個地方歇歇去吧。」
  玉翎雕道:「我是要走的,姑娘也該走了。」
  馬榮貞道:「我走麼……上哪兒走?」
  玉翎雕道:「姑娘不回家去麼?」
  馬榮貞抬頭說道:「不,我暫時還不想回去。」
  「怎麼,」玉翎雕道:「姑娘還有事兒?」
  馬榮貞道:「你帶著傷,得要個人照顧,我怎麼能走。」
  玉翎雕笑說道:「姑娘,我感謝,可是這點傷不要緊……」
  馬榮貞道:「不行,好說它總是個傷,沒個人照顧怎麼行。」
  玉翎雕道:「姑娘,我一個人,出來很久了,像咱們這種人總得學學自己照顧自己的,
我要沒碰上姑娘怎麼辦,何況這點傷也用不著人照顧。」
  馬榮貞道:「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能放下你一個人……」臉一紅,住口不言。  
  玉翎雕沒留意,道:「姑娘,你不能陪著我,我也不能讓你陪。」
  馬榮貞道:「你是怕不方便?」
  玉翎雕道:「這是一個原因,主要的是……請恕我直言一句,姑娘跟著我是個累贅。」
  馬榮貞道:「怎麼說,我跟著你是個累贅?」
  玉翎雕遲疑了一下道:「不瞞姑娘說,我在躲一個人……」
  馬榮貞訝然說道:「躲一個人,誰?」  
  玉翎雕道:「我義父。」
  馬榮貞道:「海老人家,為什麼,怕他老人家抓你回去?」
  玉翎雕道:「要只是抓我回去,我就不躲了,怕只怕他老人家要殺我。」
  馬榮貞一怔也一驚,道:「他老人家要殺你,那怎會,為什麼?」
  玉翎雕苦笑道:「姑娘看見他們把我當上司了,也都見我身懷那塊玉珮了,就為這。」
  馬榮貞詫聲說道:「就為這,這……這是什麼意思?」
  玉翎雕道:「他老人家一再嚴諭,郭家、官家,都不許我沾,我沾了郭家已經犯了大錯,
前此又接了那方玉珮……」
  馬榮貞道:「我明白了,老人家不也是……也是……」
  玉翎雕道:「他老人家在旗,以前是官家的人,而且紅極一時,炙手可熱,可是那畢竟
是過去的事了,這些事傷透了他老人家的心。」
  馬榮貞道:「這些事怎麼傷透了他老人家的心?」  
  玉翎雕抬頭說道:「姑娘別多問,我也不便說,總而言之一句話,姑娘不能跟著我、陪
著我。」
  馬榮貞抬頭說道:「不,要照你這麼說,我更不能離開你了。」
  玉翎雕呆了一呆道:「姑娘這話……」
  馬榮貞道:「我覺得我應該跟你共患難。」
  玉翎雕抬頭道:「姑娘,這災難不比別的災難,你無法分擔,再說姑娘也沒有必要擔我
的任何災難。」
  馬榮貞道:「為什麼,你我不是朋友麼?朋友就要患難與共,何況我欠你的情。」
  玉翎雕道:「假如姑娘把我當朋友看待,就不該談什麼誰欠誰的情。」
  馬榮貞道:「那患難與共想是應該的。」
  玉翎雕抬了抬頭,苦笑說道:「姑娘……」
  馬榮貞目光一凝,突然問了這麼一句。「你討厭我,嫌我麼?」
  玉翎雕忙道:「那怎麼會……」  
  馬榮貞道:「你既然不討厭我,也不嫌我,為什麼不讓我跟著你?」  
  玉翎雕道:「姑娘,我剛才說過……」
  馬榮貞道:「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玉翎雕道:「我現在等於在逃亡。」
  馬榮貞道:「我也知道,所以我才要跟著你,陪著你。」
  玉翎雕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所以要跟著我,陪著我的目的何在?」
  馬榮貞美目微睜道:「到現在你怎麼還問這……」
  玉翎雕道:「我希望姑娘說一說。」
  馬榮貞道:「你這個人怎麼……難道你還不知道,不明白麼?」
  玉翎雕道:「姑娘,說說何妨?」
  馬榮貞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總不會是貪圖你的什麼……」
  玉翎雕微笑道:「那當然,東北馬家富可敵國。」
  馬榮貞道:「剛說過我要跟你患難與共……」
  玉翎雕截口說道:「有一點恐怕姑娘還沒弄清楚。」
  馬榮貞道:「哪一點我還沒有弄清楚?」  
  玉翎雕道:「容我先請教,姑娘願不願意我免災消難?」
  「廢話,」馬榮貞道:「當然願意……」歉然一笑接道:「你別在意,這兩個字我說慣
了……」  
  玉翎雕笑笑說道:「姑娘既然願意我能免災消難,就不該跟著我,陪著我……」
  馬榮貞轉動了一對大眼睛道:「這話怎麼說,難道我跟著你,陪著你會給你招來災難?」
  玉翎雕道:「姑娘雖不至於給我招來災難,怕也差不多。」
  馬榮貞雙目一睜道:「你這話……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姑娘,」玉翎雕道:「假如我一個人,一旦災難來臨,我說跑就跑,既容易
又快,更沒牽掛,要是姑娘跟著我,陪著我,那情形就不同了……」
  馬榮貞道:「我明白了,你是說到時候你得顧我。」
  玉翎雕點頭說道:「不錯,姑娘,我正是這意思。」
  馬榮貞瞪了他一眼,嗔聲說道:「你早說呀,那還不容易麼,別顧我,到時候你跑你的
好了,我來替你擋海老人家……」
  玉翎雕抬頭苦笑:「姑娘,話不是這麼說,事情也不能這麼做……」
  馬榮貞目光一凝,兩道眉跳動了一下道:「你真不願意我跟著你,陪著你?」
  玉翎雕道:「不是不願意,姑娘,是不能……」
  馬榮貞道:「不能跟不願意有什麼不同?」
  玉翎雕道:「姑娘明知道它們的不同處何在……」
  馬榮貞道:「真的是不能,不是不願意?」
  玉翎雕強笑說道:「有姑娘這麼一位姑娘陪著,照顧著,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應該是
求之不得,幾生修來……」
  馬榮貞美目微翻,嬌靨微酡,嗔道:「誰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玉翎雕猛悟話有點那個,立即歉然笑道:「是我大意,姑娘原諒……」
  馬榮貞當真地翻了他一眼,道:「我可沒怪你……」螓首隨著話聲低了下去。
  玉翎雕神情為之一震,沒說話。
  馬榮貞也沒有說話,一時間這樹林子裡好靜,靜得能聽見兩個人的心跳聲!
  半晌,馬榮貞才抬起頭來遲疑著輕輕問道:「你真不是討厭我,嫌我?」  
  玉翎雕忙道:「那怎麼會……」
  馬榮貞道:「我是個在賊窩裡長大的女孩子……」 
  赧然一笑接道;「其實你知道,我根本就不像個女孩子,也從來沒把自己當成女孩子。」
  玉翎雕道:「我只知道東北馬家有個女中丈夫,巾幗奇英『玉嬌虎』。」
  馬榮貞紅著臉道:「你別損我……」
  玉翎雕正色說道:「不,姑娘,我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那就行了,我聽你的……」
  玉翎雕微愕說道:「姑娘聽我的什麼?」
  馬榮貞道:「聽你的回家去呀,還不好麼?」
  玉翎雕呆了一呆,忙道:「好,當然好……」
  「瞧你,」馬榮貞白了他一眼,歎道:「一說聽你的,高興得那個樣子,你準是討厭我,
嫌我!」
  玉翎雕忙道:「姑娘,天地良心……」
  「別急,」馬榮貞倏然而笑道:「是說著玩兒的,其實,你這個人我還不知道麼。」 
  玉翎雕訝然說道,「姑娘知道我什麼?」
  馬榮貞道:「知道你很好。」
  玉翎雕道:「我很好?」
  馬榮貞道:「難道你不好?」
  玉翎雕抬頭說道:「我不敢說好,在有些人眼裡我是個賊,是個盜……」
  馬榮貞道:「你是指郭家人?」
  玉翎雕道:「並不是郭家人。」
  馬榮貞道:「我不這麼想,也不這麼看,即便是盜又怎麼樣,盜也有好的呀,總比那打
著俠義旗子,壞事做盡做絕的人好……」
  頓了頓接道:「其實,這就跟你看我這裡的一樣,世人都知道馬家是胡匪,是馬賊,
『玉嬌虎』是個馬賊窩裡長大,既潑又辣更凶狠的女孩子,而你卻認為我還不壞,這就夠了,
我不管別人對我怎麼想,怎麼看,你也不必求,不必在意,是不?」
  玉翎雕沒說話,從現在開始,他對這位在賊窩裡長大的女孩子又多認識了一層。
  女孩子畢竟是女孩子,哪怕她再刁蠻,再潑辣,殺人不眨眼,凶狠得怕人,她畢竟還有
她溫柔、柔婉的一面。
  馬榮貞抬手理了理雲鬢,道:「我這個人向來乾脆,說什麼就是什麼,我現在就走……」
    
  玉翎雕忙站了起來,道:「怎麼,姑娘就走?」
  馬榮貞眨動了一下美目問道:「怎麼,你還有事麼?」
  「不,」玉翎雕道:「我沒有什麼事兒,只請姑娘路上保重……」
  馬榮貞道:「只過了『清原』,進了『安東』,就算進了我家的大門了,從這兒到『清
原』沒多遠,一路上應該不會再……」
  玉翎雕突然說道:「我不能親自送姑娘回去,我願意送姑娘一件東西……」
  「什麼?」馬榮貞道:「你要送我什麼?」
  玉翎雕抬頭一聲短嘯,半空中響起一聲雕鳴,緊接著白影一點帶著勁風飛射入林,再看
時,玉翎雕左手腕上站著他那只神武懾人的玉翎雕兒,他笑道:「就是這,姑娘要不要?」
  馬榮貞訝然說道;「你送我這只雕……」
  玉翎雕道:「它算得一流好手,一路上有它在空中護衛,十個八個人絕近不了姑娘,姑
娘要不要?」
  馬榮貞直愣愣地望著那隻玉翎雕,搖頭說道:「我喜煞愛煞,可是我不能要……」
  玉翎雕道:「姑娘不能要,為什麼?」
  馬榮貞道:「它等於是你的護衛,你的信物,我怎麼能要,要它送我還差不多……」
  玉翎雕道:「那也好,就讓它送送姑娘好了。」
  「那行,」馬榮貞道:「只是我怎麼還你?」
  玉翎雕道:「姑娘到家之後招呼它一聲就行了,它自會飛回來找我的。」
  馬榮貞道:「它能找著你麼?」
  玉翎雕笑道:「姑娘信不信,就是把它帶出去十萬八千里去,它照樣能飛回來找到我。」
  馬榮貞放心地道:「那就行了,我走了。」
  玉翎雕揚臂振腕,喝道:「替我照顧馬姑娘,去。」那隻玉翎雕兒高叫一聲,展翼沖天
飛走……
  玉翎雕道:「姑娘只管放心上路就是,無論水陸都行,只請保重。」  
  馬榮貞道:「你也保重。」
  玉翎雕道:「謝謝姑娘。」
  馬榮貞道:「什麼時候到我家玩玩兒去?」
  玉翎雕道:「事畢後一定拜訪。」
  馬榮貞道:「說什麼拜訪,你要是到了『長白』,馬家定然會認為無上光榮,把你當鳳
凰接待,我走了。」她真是說走就走,轉身向林外走去。
  玉翎雕沒動,道:「姑娘走好,我不送了。」
  馬榮貞回身說道:「有你的雕送我一樣,別忘了你的傷!」
  玉翎雕道:「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馬榮貞美目一睜,剛要說話,玉翎雕忙道:「姑娘放心,我自會小心就是。」
  馬榮貞滿意了,深深看了一眼,轉身行走。
  望著馬榮貞出林走遠不見,玉翎雕緩緩坐了下去,因為他臉上戴著人皮面具,所以看不
見他有什麼表情。能看見的,只有那雙目光,那雙眼神。而,那雙目光,那雙眼神卻令人難
以意會。
  他就坐在那兒,呆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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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血 戰
  「承德」,雖然這地方處在荒野之地,但是清初曾在這地方建有規模壯大的避暑的山莊。
  此宮在「承德」之北山丘上,疊石繚坦,上加牆堞,周圍凡九公里,內部樓台殿閣,寺
剎庵塔,泉池花樹,無一不備。
  要是跟「北京城」相比,唯有那「頤和園」堪以比擬,香山靜宜園則望塵莫及。
  行宮後面還有個果樹園,最可看的為高大的松杉及成群的香爐,極富天然趣意,此一著
名的果樹園,為清宮各地御園中最出色之一。
  加之,清初在老吟河上流建了一個圍場,規模極為宏大,距「承德」不過三百多里,這
兒是清宮的狩獵之地,環植柳條,聯以木柵,圍場周圍達七百餘里,計橫三百里,縱二百里,
內又分小圍場六十七所,由京裡算起,凡四十二里設一站,站站築行宮,以為皇上駐蹕之所。
就因為這,「承德」成了個重要地方,自圍場西北百餘里,到「承德」東南百餘里,周圍好
幾萬里內重兵遍佈,尤其是「密探」一流的人物,可以說到處都是。
  於是乎,「承德」熱鬧了。
  於是乎「承德」成了個最安全,也最不安全的地方。這一天,大晌午裡,一騎快馬進了
「承德」城。
  馬是蒙古種的健騎,白的,可是都變黃了,那是砂,是塵土。這匹蒙古種健騎上的配備,
可也夠講究,也夠氣派的,別的不提,單那對鐙子它就是純銀的。
  馬上的騎士是個身材頎長的白衣客,頭戴一頂寬沿大帽,腳登薄底快靴,帽沿陰影下飄
拂著幾綹美髯。
  看上去他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可是他腰桿兒挺得比年輕小伙子都直,顯得那麼有力,那
麼超拔。  
  白衣客就這麼一人一騎,別的什麼都沒有,健馬鞍旁空空的。
  馬蹄聲得得地向城裡緩馳,白衣客高坐鞍上,不顫不晃,紋風不動,像一座山。
  馬在西大街一家名喚「四海」的客棧前停下,白衣客翻身離鞍下馬,早有一名夥計迎上
來接過韁繩:「這位爺歇歇,裡邊兒請,小店有的是清淨上房……」
  白衣客淡然截口說道:「夥計,黃豆,草料,另外加點酒。」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夥計聽得一怔,但是他旋即就會過了意,一哈腰,陪笑說道:「您
放心,牲口交給小的,絕錯不了。」
  白衣客沒理他,邁步進了客棧。
  裡面一名夥計迎了上來,白衣客沒等他開口便道:「夥計,一間上房,另外給我準備吃
的!」
  那名夥計忙哈腰答應,白衣客一聲「帶路」,他就要往裡走,夥計攔住了他,未開言先
陪滿臉笑:「這位爺您請等等。」
  白衣客望向了他,問道:「什麼事兒?」
  夥計向櫃台招了手:「您請櫃台去去。」
  白衣客向櫃台望了一眼,一個老帳房老遠地欠了欠身,陪著滿臉笑,白衣客收回目光,
道:「什麼意思,先付帳?」
  「不,不,不,」夥計一連說了三聲不:「幹什麼也沒有先付帳這一說,您只管住下,
等您要走的時候隨便賞,不賞也沒關係。」
  話說得漂亮,當然,誰也不會這麼做,誰會白吃白住。
  白衣客道:「那是什麼意思?」  
  夥計道:「您請寫個大名,行業,由哪兒來,往哪兒去?」
  白衣客詫聲說道:「寫……夥計,你們這是……」
  夥計欠身陪笑:「您包涵,爺,這是這兒的規矩。」
  白衣客道:「我走了這麼多地方,住那麼多次店,像這樣規矩還是頭一遭碰上,誰興的,
寶號?」
  夥計忙道:「小號做的是這種生意,怎麼會興這種規矩,又怎麼敢哪,這種規矩也只有
熱河一個地方有,在熱河境內走到哪兒都有這種規矩,這是官裡交待下來的?」
  白衣客道:「官裡交待下來的。」
  夥計淡笑說道:「爺,熱河不比別處。」
  白衣客若有所思,「哦」地一聲道:「既然是官裡交待下來的,我這個小百姓豈敢不
遵……」轉身向櫃台行去。
  夥計緊跟一步道:「謝謝您,爺。」
  白衣客突然回身問道:「夥計,我要是不願寫呢?」
  「那……」夥計一愣,旋即陪笑道:「您包涵,小號不敢留您。」
  白衣客笑道:「那還是寫好,要不然就得破廟裡過夜去。」
  說話間已到了櫃台前,白衣客往櫃台前一站,老帳房哈腰陪笑,雙手遞過一管狼毫中楷。
  白衣客接過筆,沾了一下墨,在面前櫃台上攤開的簿子上寫了一行字,寫的是:「高明,
馬販,張家口來,往遼東去。」
  寫畢把筆遞還了老帳房,老帳房接過筆陪笑說道:「原來是高爺,高爺,張家口的馬市
可是有名兒的。」
  「不錯。」白衣客點頭說道:「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生在張家口,長在張家
口,也只有吃這一行飯了,老人家去過張家口麼?」
  老帳房忙道:「沒去過,沒見過世面。」
  白衣客道:「客氣……」目光掃了那留名的冊子一眼,抬頭說道:「還好我讀過幾年書,
能握管提筆,這要是沒讀過書,不會寫字的人,也就別住店了。」
  「不,也能住。」老帳房道:「他說,自有老朽代寫!」
  白衣客「哦」了兩聲,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話鋒一轉,問老帳房道:
「老人家,這法子是防匪防逆的,可是?」
  老帳房忙道:「正是,正是。」
  白衣客道:「以老人家看,這法子靈麼,有用麼?」
  「這個……」
  這叫老帳房怎麼說,又怎麼敢說什麼,他這了一聲,沒了下文,一臉的窘迫笑容。
  白衣客明白,笑笑說道:「以我看這法子不怎麼樣,那些匪逆不一定非住客棧不可,他
大可以隨便找處破廟將就將就……」
  夥計年輕,好說話,立即接嘴說道:「高爺,那不行,到處有巡查的,只要見著這種人
就抓,所以熱河境內的破廟沒人敢住,就連那要飯的也不敢進破廟門,寧可在大街上找處屋
簷下縮一宿。」
  白衣客「哦」地一聲,點了點頭。「厲害,可是這法子仍不靈,這可真可假,誰要是留
個假名字,來處去處隨便謅上一個呢?」
  老帳房一怔,夥計也啞了口,半天,老帳房才囁嚅說道:「這老朽可沒想到,以老朽看
沒人敢……」
  「也許。」白衣客淡然一笑,轉望夥計道:「夥計,現在我能住店了吧?」    
  夥計如大夢初醒,忙哈腰抬手往裡讓客:「您請,您請。」
  白衣客轉過身剛要往裡去,突然,身後響起個話聲:「朋友沒說錯,我看這法子不怎麼
管用。」
  白衣客聞聲回身望去,客棧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個中年漢子,這漢子高高的身材,一
張四方臉,那條髮辮既黑又粗。
  中年漢子一見白衣客轉過了身,立即又是一聲:「喲,原來是您老人家。」  
  白衣客淡淡一笑道:「不敢當,閣下是……」
  中年漢子微笑說道:「跟老人家一樣,住店的。」
  白衣客笑笑說道:「那閣下恐怕也得寫個字。」
  中年漢子笑道:「那還能免得了,不瞞老人家說,我來熱河不是一趟了,寫的字也不在
少數了。」
  白衣客笑了。
  中年漢子自己也笑了,笑了笑之後他問道:「老人家貴姓?」
  白衣客道:「不敢,我姓高。」
  中年漢子道:「原來是高老人家,老人家是從……」
  白衣客高明道:「我從張家口來。」
  「好地方。」中年漢子雙眉一揚道:「張家口我去過幾趟,那兒的馬市首屈一指,聞名
天下。」  
  高明道:「張家口的馬市不小,不過那兒算不得什麼好地方,一句話,我待久了,膩
了。」  
  中年漢子笑道:「老人家會說笑話,張家口馬匹牛羊到處,駱駝成群,這些在別處是看
不到的。」
  高明笑笑突然改口說道:「我還沒有請教……」
  「不敢,」中年漢子道:「我姓武,武則天的武,可跟武則天扯不上關係。」
  高明笑了,道:「真正會說笑話的是武老弟,武老弟是從……」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不瞞老人家說,我是個做皮貨生意的,一年到頭到處跑,我剛從
東北來,要往西南去。」
  高明道:「這麼說武老弟也是在這兒歇歇腳。」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正是,正是,老人家是……」
  高明道:「我也是路過,要到『遼東』去。」
  姓武的中年漢子「哦」地一聲道:「遼東,那兒有我不少朋友,他們跟我不是一行,吃
的那碗飯雖然比我好,可是沒我自在,老人家知道『遼東』姓郭的?」
  高明兩眼一睜,旋即淡然點頭:「知道,武老弟跟郭家是……」
  姓武的中年漢子笑笑說道:「我的那些朋友都吃郭家的飯。」
  高明一聲「哦」尾音拖得長長的,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沒想到武老弟在郭家也有朋
友。」
  「也沒什麼,」姓武的中年漢子笑笑說道:「我這個人天生的好交朋友,走到哪兒交到
哪兒,真要說起來,這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省省都有我的朋友,只能碰上,再彼此投緣就是
朋友,就拿老人家來說吧,如今咱們碰上了……」
  高明接口說道:「只投緣就成了朋友。」
  姓武的中年漢子笑道:「正是,正是,四海之內皆兄弟嘛,當然這一回還得看老人家討
不討厭我……」
  高明道:「好說。」
  姓武的中年漢子突然壓低了話聲道:「老人家,我走南闖北見過的人不少,我看老人家
不是等閒人,在這塊地兒上您可得留點神,在這兒我有幾個朋友都在官裡當差,聽他們說這
幾天很吃緊……」
  高明淡然一笑道:「謝謝武老弟,我這個小百姓怕什麼?」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老人家這是客氣,您瞞不了我這雙眼的,有道是:『光棍眼裡揉
不進一粒砂子』,就拿您剛才的話來說吧,幸好進來的是我,要是被官裡的聽了去……」
  高明忙道:「謝謝武老弟,我也只是隨口說說,以後自會慎重的。」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百姓敵不過官,無論大小事,吃虧倒霉的總是百姓,咱們還是小
心點兒好,您請吧,我還得等個朋友。」
  高明道:「那麼咱們待會兒聊。」匆忙地跟著夥計往後面行去。
  姓武的中年漢子目送高明行向了後頭,然後也收回目光望向櫃台裡老帳房,問道:「這
人什麼時候來的?」
  老帳房陪笑問道:「這位爺,您問這……」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問問。」
  抬手捺了捺袍子,他腰裡掛著一塊腰牌。
  老帳房驚得臉色一變,忙道:「小老兒有眼無珠,不知道您……」
  姓武的中年漢子沉下了臉道:「少廢話了,答我問話。」
  老帳房忙道:「這位高爺剛到,剛進門,剛進門。」
  姓武的中年漢子伸手拉過了那本冊子,凝目看了看之後,突然冷笑一聲說:「這可真可
假,以我看這就是假的。」
  老帳房忙道:「是,是,是……」
  姓武的中年漢子抬眼問道:「是麼?」
  老帳房心裡害怕,原是隨聲附和討個好,經此一問他傻了眼,結結巴巴地道:「這……
小老兒不知道……」
  姓武的中年漢子冷笑一聲道:「好啊,話我說在前頭,要是出了什麼差錯,留神你的身
家性命。」
  老帳房嚇白了臉,忙道:「武爺,我們東家原也是官裡的人……」
  姓武的中年漢子「哦」地一聲道:「你們掌櫃的姓什麼,叫什麼?」
  老帳房道:「回您的話,我們掌櫃的姓莫,叫莫太平。」
  「莫太平。」姓武的中年漢子沉吟了一下,抬頭說道:「不認識,沒聽說過。」
  老帳房忙道:「那是早年的事了,我們掌櫃的早年是跟雍王爺的。」
  姓武的中年漢子兩眼一睜,又「哦」了一聲道:「老頭兒,真的?」
  老帳房忙道:「小老兒還敢騙您麼。」
  姓武的中年漢子淡然一笑道:「這麼說你們掌櫃的倒是位老前輩了,他是什麼時候離
開?」
  老帳房沒聽懂,道:「離開,您是說……」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他現在改了行,開了客棧。」
  老帳房明白了,「哦」兩聲忙道:「您不是外人,告訴您也不要緊,我們掌櫃的在雍王
爺登基之後就跟著進了宮,在大內當起了差,後來……您知道……嗯……您知道乾隆爺接了
位,我們掌櫃的就離開了……」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那確是早年的事兒了,我說嘛,既然有這麼一位前輩,我怎麼不
認識,連聽也沒聽說過……」話鋒忽轉,接問道:「老頭兒,你們掌櫃的住在……」
  老帳房兩眼向著門外一直,道:「瞧,真巧,我們掌櫃的來了。」
  姓武的中年漢子忙轉身向外望去,只見對街走來一人,瘦長的個子,鬍子跟頭髮都白了,
長得雕眼鷹鼻,一臉狠相,年紀有七八十了,步履還是那麼穩健輕快,一看就知道是個練家
子。」
  姓武的中年漢子問道:「這就是你們掌櫃的?」
  老帳房應道:「正是,正是。」說話間瘦高老人已到了客棧門口,老帳房繞出櫃台迎了
上去,見面躬身哈腰施上一禮:「老爺子今兒個怎麼有空……」
  瘦高老人道:「在家悶得慌,出來走走,順便到這兒來瞧瞧,怎麼樣,忙吧?」
  老帳房道:「您是知道的,一天到晚總是那些事兒……」
  瘦高老人笑了,轉眼望向姓武的中年漢子問道:「這位是……」
  老帳房還未來得及說話,姓武的中年漢子已然開了口:「可是莫老人家當面?」
  瘦高老人一怔,點頭說道:「不錯,正是莫太平,閣下怎麼認識……」
  老帳房忙道:「老爺子,這位是武爺,是官裡的,您的當年我告訴了武爺……」
  瘦高老人莫太平看了老帳房一眼,這一眼看得老帳房好生不安,莫太平旋即說道:「好
在武老弟是自己人……」
  轉望姓武的中年漢子道:「武老弟在哪個營裡得意。」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勞您動問,我在『侍衛營』當差。」
  莫太平道:「原來是『侍衛營』的,莫太平失敬。」
  「您好說。」姓武的中年漢子道:「說來您是我的前輩,往後還望您多指教。」
  「哪兒的話。」莫太平道:「當年事已成過去,莫太平如今只是個小百姓,我這個家,
跟這個店,以後還要武老弟多照顧倒是真的。」
  姓武的中年漢子謙遜了兩句道:「聽說您離京裡很久了。」
  莫太平點頭說道:「不錯,有一段日子了,自四阿哥接位之後我就離開了,武老弟今兒
個光臨我這個小店,有什麼見教?」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豈敢,這是例行公事,我不知道這家客棧是您的,要早知道就不
敢來打擾了……」
  莫太平抬頭說道:「話不是這麼說,公事就該公辦,皇上這一陣子駐蹕行宮,這一帶是
該多小心些,算來彼此是一家人,這些事我也懂,武老弟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姓武的中年漢子笑笑說道:「其實也沒什麼……」接著,他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最後
說道:「我對這個姓高的有點動疑,本來預備自己查的,現在既然知道這家客棧是您的,那
更方便不過的……」
  莫太平轉過臉去問老帳房道:「那姓高的人呢?」
  老帳房忙道:「往後頭去了。」
  莫太平道:「他住下了?」
  老帳房道:「是的,以我看他住不了多久,頂多只待一個晚上。」
  莫太平道:「何以見得?」  
  老帳房道:「他要往『遼東』去,聽他的口氣只是歇歇腳。」  
  莫太平道:「他要往『遼東』去?」  
  老帳房道:「他是這麼寫的……」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我懷疑他跟郭家有什麼關係。」
  莫太平沉吟了一下抬眼望向姓武的中年漢子,道:「武老弟,把這姓高的交給我,不知
道你放心不放心。」
  「這什麼話。」姓武的中年漢子道:「一家人,誰辦不是一樣,您是位前輩,交給您還
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怕太麻煩了。」
  「沒那一說。」莫太平抬頭說道:「我人雖然離開了官家,可是這顆心永遠是官家的,
武老弟只要放心,把這姓高的交給我就是。」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那就麻煩您了,我就住在行宮旁邊,有什麼事您派個夥計招呼我
一聲就行了,我還有別的事,不打擾了。」一抱拳,邁步行了出去。
  莫太平道:「武老弟走好,我不送了,沒事兒請常來坐。」
  沒聽姓武的中年漢子答應,因為他已經到了對街。莫太平收回目光望向老帳房,道:
「老弟,你這不是給我找事兒麼。」
  老帳房不安地一笑說道:「是我嘴快,您不知道,他發了威,我不得不搬出您來抵
擋……」
  「算了。」莫太平一擺手說道:「總而言之一句話,誰叫我當年在那個圈兒裡待過,反
正在家悶得慌,找點事兒干干也好……」一抬頭,接道:「沒想到多年後的今天,我莫太平
又……」
  一頓改口說道:「你忙你的吧,我到後頭瞧瞧去。」轉身向後行去。
  老帳房忙道:「老爺子……」
  莫太平停步回身,問道:「有什麼事兒?」
  老帳房道:「您上了年紀,也多少年沒動了,可千萬小心。」
  莫太平倏然笑道:「我上了年紀是沒錯,可是這身功夫從來沒一天擱下過……」
  老帳房忙道:「您是打算……」
  莫太平道:「先瞧瞧他是什麼來路,要是尋常人那自然用不著。」 
  老帳房道:「老爺子,要是我這雙眼沒瞧錯,這姓高的準會兩下子,可能還不低……」
  莫太平「哦,」地一聲道:「是麼,老弟?」
  老帳房道:「您知道,這多年來我見過的人不少……」
  莫太平道:「不錯,多見就能多懂,老弟放心,我小心就是,其實我只動嘴動眼就行了,
動手是他們的事兒。」
  老帳房忙道:「是,是,是,您說的是,您說的是。」
  莫太平一擺手道:「你忙吧。」轉身往後行去。
  莫太平這「四海」客棧共三進,莫太平剛進一進後院就碰上了剛才那名夥計,夥計一見
掌櫃的駕到,忙不迭地躬身見禮:「老爺子,今兒個是什麼風,您怎麼到店裡來了。」
  莫太平道:「我來瞧瞧,那位姓高的客人住在……」
  夥計忙道:「就在這進院子北上房,您問他……」
  莫太平道:「我想瞧瞧他去。」
  夥計獻上了慇勤,忙道:「我給您帶路。」轉身要走。
  莫太平伸手攔住了他道:「不用,我自己去,自己的店還不知道,哪兒是哪兒麼,你忙
去吧,前邊兒沒人,快去吧。」
  夥計應了一聲道:「那……我前頭去了,您走好。」欠個身走了。
  夥計往前頭去了,莫太平抬眼把目光投過落在正北的上房,門兒關著,看不見裡頭,也
聽不見動靜。
  莫太平邁步走了過去,到了北上房門口他輕咳一聲開口問道:「高爺在麼?」
  只聽高明在房裡問道:「哪—位?」
  莫太平道:「是老朽,本店的掌櫃。」
  高明「哦」了一聲,在房裡說道:「原來是掌櫃的駕到,請進,請進。」
  步履移動,開了門,高明當門而立,他一怔,莫太平也一怔,只聽莫太平脫口叫道:
「你是……人榮……」
  高明定了神,他如今沒戴那頂寬沿大帽,長眉鳳目,老是老了,可是從他的臉上依稀還
可以挑出當年的英挺。他道:「敢是莫館主?」
  莫太平一點頭道:「正是莫太平,難得老弟還記得我……」
  高人榮剛要說話,莫太平已然接著說道:「咱們進屋裡說。」
  閃身進了屋,順手掩上了門,道:「人榮老弟,我可沒想到是你,做夢也沒想到……」
  高人榮道:「我何嘗不是。」
  莫太平道:「人榮老弟,你老了。」
  高人榮道:「館主呢。」
  兩個人相視而笑,旋即莫太平斂去笑容道:「老弟從哪兒來?」
  高人榮遲疑了一下道:「我,館主是最清楚不過的,想瞞也瞞不了,我從大漠來。」
  莫太平道:「老弟要往郭大爺哪兒去?」
  高人榮點了點頭道:「不錯,館主高明不減當年。」
  莫太平淡然一笑,抬頭說道:「說什麼高明,說什麼不減當年,一句話,老了……」
  高人榮笑道:「館主人或許上了幾歲年紀,但精明不減當年,寶刀不老,沒聽俗話說,
薑是老的辣……」
  莫太平抬頭笑道:「精明不減當年,老弟,你這是損我……」
  高人榮道:「館主,我怎麼敢……」
  「聽我說,老弟,」莫太平一招手道:「咱們寒暄過了,別老談這些閒話耽誤了正
事……」
  「正事?」高人榮凝目問了一句。
  「不錯,老弟,」莫太平微一點頭道:「正事,正經大事。」
  高人榮有點詫異,道:「館主請明教。」
  「老弟,別跟我客氣。」莫太平臉色微趨凝重,道:「讓我先問問,老弟可知道我到你
這兒來,是來幹什麼的麼?」 
  高人榮道:「他鄉遇故知,當是欣喜之餘特來看看老朋友。」
  「老弟。」莫太平臉上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表情。「承你老弟還把我當朋友看待,我也
感激,只是我要告訴老弟,另外我還有件重要事奉知……」
  高人榮道:「館主請說,我洗耳恭聽。」
  莫太平道:「老弟,我剛說過,別跟我客……」一抬頭接道:「我沒工夫多囉嗦了,由
你老弟了,老弟定然會問,在我沒來之前,我不知道客人就是你老弟,要說我是來看老朋友
的,那是東吳大將——賈化(假話),那麼我是來幹什麼的,告訴老弟,我看見了老弟的留
字……」
  高人榮笑笑說道:「館主當不會是從字跡上認出是我……」
  「那當然。」莫太平道:「事隔多少年了,見人當面怕都會認不出,還說什麼字跡,其
實當年我也沒瞧見過老弟的字跡……」
  一頓,凝目接道:「老弟,你可知道,另有別人也瞧見了你的留字。」
  高人榮兩眼一睜,旋即笑道:「我知道館主何指,怎麼?」
  莫太平道:「老弟可知道那位爺們是來幹什麼的?」
  高人榮道:「正要向館主請教。」
  莫太平道:「吃當年咱們那碗飯的,這句話老弟該懂。」
  高人榮長眉一掀,笑道:「我懂了,自己吃過什麼飯還能不知道,只是,館主,他如今
這碗飯只怕比當年你我的那一碗還要大些。」    
  莫太平一點頭道:「老弟說著了,一點不差。」
  高人榮道:「又如何,館主?」
  莫太平道:「這還用問麼,老弟。」
  高人榮道:「敢是他目光銳利,瞧穿了我?」
  「那倒沒有。」莫太平道:「他要是真瞧透了你老弟,你老弟可就不會這麼安穩地坐在
這兒了,我也用不著跑這一趟了。」
  高人榮道:「這麼說他是對我動了疑?」
  莫太平道:「對了,老弟。」
  高人榮道:「這麼說,館主是特意來告訴我的。」
  莫太平道:「也不錯,老弟。」
  高人榮淡然一笑道:「我感激,也謝謝館主。」
  莫太平目光一凝,道:「老弟不信?」
  高人榮笑笑說道:「不敢,館主好意,照顧故交,我只有感激。」
  「算了,老弟。」莫太平淡然一笑道:「你這是何必,我自己明白,衝我當年的為人,
如今說這話,要是我不是我自己,我也不敢信。」
  高人榮道:「館主……」
  「別多說,老弟。」莫太平一抬手,正色說道:「信不信由你,我不勉強,也勉強不得,
你老弟要是在『承德』沒什麼事兒,收拾收拾走你的,要快,越快越好。」
  高人榮凝望著他道:「走?」
  莫太平道:「是的,老弟,走。」
  高人榮道:「我能走麼,館主?」
  莫太平道:「怎麼不能。」
  高人榮倏然一笑道:「館主,高人榮何許人,能連累館主你麼。」
  莫太平霍地站了起來,道:「老弟,我知道你仍不信,要我求你麼。」  
  高人榮一抬手道:「館主,你請坐。」
  莫太平道:「老弟,你走不走?」
  高人榮道:「走我遲早會走……」
  莫太平道:「我要老弟你早走。」
  高人榮道:「館主請先坐下再說。」
  莫太平遲疑了一下,坐了下去,道:「老弟,你可沒有多少工夫……」
  高人榮道:「我知道,若是問起我高某人,館主你怎麼辦?」
  「我,」莫太平淡然一笑道:「好辦,我只一個人,還不是拿腿就走……」
  高人榮往地下一指:「館主,不比當年,你可是有產業的人。」
  「產業?」莫太平笑了:「你老弟……當年別人瞧扁我,如今老弟把我瞧得更扁,莫太
平孑然一身從江湖來,來時空空,去時又何在乎空空,這份兒產業,我還沒放在眼裡,誰稀
罕誰拿去,再,為朋友,就是丟了它也值得。」
  高人榮不禁為之動容,道:「館主,豪邁之中還帶點灑脫,這胸襟在世人之中可是難找
出幾個。」
  莫太平微一抬頭,道:「老弟,別打岔了,話我說到了這兒,你到底是走不走?」
  高人榮一點頭道:「走,我走,館主有這番心意,我要不走未免辜負了館主這番心意,
只是,在我走之前有件事我要弄清楚……」
  莫太平道:「什麼事?老弟。」
  高人榮道:「也許這句話我不該問,歲月能改變一個人麼?」
  莫太平倏然而笑,道:「我明白了,老弟,問得好,這無關歲月,是一個人,那個人他
給我的啟示太大,他使我羞愧,幾乎使我不敢做人,也就是說他影響了我這後半輩子。」
  高人榮兩眼微睜,道:「這個人必然是個聖賢,要不就是個頂天立地的奇英豪。」
  莫太平點頭說道:「這在他當之無愧,老弟……」
  高人榮道:「館主,這個人是誰?」
  莫太平道:「這個人你認識,關將軍。」
  高人榮一怔,脫口叫道:「關大哥……」隨即一臉肅穆之色,道:「不錯,聖賢與奇英
豪,這二者關大哥的確可當無愧……我沒想到,我沒想到館主竟然是受了他的影響……」 
 
  莫太平道:「換個人誰能影響我,誰又配!」
  高人榮一抱拳道:「館主,你提起關大哥,我不敢再不信,館主的這份情,高人榮領受
了……」
  莫太平微一抬頭,強笑說道:「說什麼情,莫太平在這個年紀能為故人做點事,那是應
該的,也足以安慰自己,說得那個一點,今後就是死,也不會帶著那兩字羞愧走了。」
  高人榮心中好不感動,同時,在心裡,對關山月又增加上一份崇敬,沉默了一下,他忽
轉話鋒,問道:「館主是什麼時候脫下那身衣裳的?」

  高人榮一聲沉喝,揚掌劈在一根柱子上,那根柱子應掌而折,「嘩喇,」一聲,廊房塌
下一塊,剎時塵土滿天飛揚,瓦片暴洩而下。
  紫膛臉老者與瘦高老者沒想到高人榮會出此一著,一驚收勢,高人榮把握機會,騰身竄
起,直向後面掠去。  
  他輕易地出了客棧後院,卻見三條人影跟著掠了出來,當然,那是紫膛臉老者、瘦高老
者、矮胖老者三個追了出來,高人榮身形一轉,如飛往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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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09:24:32 |只看該作者
  莫太平道:「早了,早在關將軍功成身退的時候,我就背著個小包袱,帶著幾件破衣裳
離開了,我是不辭而別,怕人攔我,也明知道不會有人攔我,我不敢奢望那位論功行賞,大
封功臣,給我個什麼頭銜,賞我個頂子,那玩意兒不好要,燙手,也扎得慌,暫時甜甜嘴,
過不多久那就成了一顆要命的毒藥……」
  高人榮笑道:「館主知胤禎,可謂深矣。」
  莫太平道:「跟他多少年了,誰還不知道麼,你老弟不知道,前前後後這麼多人,我是
頭一個跟他的,從他當郡王那一天起,一直到他坐上了那個龍墩,多少年,我還能摸不透他
麼?」
  高人榮笑道:「真要論功行賞,館主應該是『正大光明殿』裡的第一人!」  
  「不,老弟。」莫太平抬頭說道:「那我可不敢當,論功,我高不過關將軍,可是要說
真的,誰是『正大光明殿』裡的頭一人,將來誰的腦袋就第一個搬家。」  
  高人榮笑說道:「館主看到胤禎的骨頭裡去了。」
  莫太平笑笑說道:「你老弟走得早,越是走得早的人,沾的罪孽越少,我聽說當年你走
的時候不是一個人,有這回事麼?」
  高人榮點頭笑道;「有,館主,一點也不冤枉。」
  莫太平道:「老弟,她是當年『北京城』裡的哪一位,能說麼?」
  高人榮道:「這有什麼不能說的,館主也許知道,『八大胡同』裡那個朱紅的窄門兒裡
的……」  
  莫太平「哦」地一聲道:「是她呀,污泥裡的一朵白蓮,老弟,你福氣。」  
  高人榮笑道:「謝謝館主,這一點我承認……」  
  「是嘛,」莫太平道:「怎麼樣,老哥哥我有幾個侄兒,幾個侄女?」
  高人榮道:「只有一個侄兒。」
  莫太平道:「好,一個抵十個。」
  高人榮道:「好,那是過了些,還算長進。」  
  莫太平道:「待在身邊麼?」
  「不,」高人榮道:「我早就把他送出去了,男孩子家待在家裡還行,該出去闖練闖練,
否則不會有大出息……」
  莫太平道:「高見,這麼說如今在江湖裡?」
  高人榮道:「在遼東,大爺身邊當名護衛。」
  莫太平「嗯」地一聲道:「在大爺身邊,老子英雄兒好漢,強將手下無弱兵,應該錯不
了。」
  高人榮道:「那是館主誇獎。」
  莫太平道:「我該問問,老爺子跟那六位安好?」
  高人榮一欠身道:「好,老神仙跟六位爺都安好,謝謝館主。」
  莫太平道:「關將軍呢,常去老爺子哪兒麼?」
  高人榮抬頭說道:「不常去,每年也不過見一兩面,就是見了面,老爺兒倆也很難說幾
句話,全都讓晚輩纏住了。」
  「那難免。」莫太平點了點頭道:「郭家的幾位跟將軍伉儷,都是神仙中人,那種生涯
令人羨煞,平凡世人只能沾上點邊兒,那就該是天大的造化,你老弟追隨左右,朝夕相見,
實在是令人羨煞,也令人妒煞。」
  高人榮道:「那是我幾生修來的造化,也完全是關大哥的恩德,要不是關大哥,我不但
沾不上一點邊兒,只怕早在當年就死在『北京城』裡了。」
  莫太平道:「你老弟這趟往『遼東』去……」
  高人榮遲疑了一下道:「館主,你原諒,公事我不敢說……」
  「別說,老弟,」莫太平抬手說道:「咱們只談私事。」
  高人榮道:「謝謝館主,私事,我是來看看我那個兒子。」
  莫太平道:「看情形你們爺兒倆也難得見上一面,路遠,我那位侄兒也不能到這兒來,
要不然我真要做個東讓你們爺兒倆樂樂。」
  高人榮道:「館主這番好意,我心領就是。」
  莫太平點了點頭道:「老爺子跟那六位的大心願我知道,這番佈置我也看得很清楚,只
希望老爺子能早一天頒下『玉龍令』……」
  只聽急促步履響動,直奔後院。
  莫太平一凜神道:「這是誰,這般匆忙……」
  隨聽院子裡響起了一聲乾咳,有人說了話,是老帳房的聲音:「老爺子還在這兒麼?」
  莫太平立即揚聲應道:「是老弟麼?我在這兒。」
  沒聽老帳房動,卻聽他遲疑著說道:「老爺子,您是不是能出來一下……」
  莫太平站了起來,走過去開了門道:「老弟,有什麼話過來說吧,不礙事。」
  老帳房遲疑了一下,旋即快步走了過來,先拿眼往屋裡打量了一下,然後壓低了話聲:
「那姓武的又來了,還帶著幾個人,我看得出,他們身上都藏著傢伙。」
  這幾句話高人榮聽得清清楚楚,他立即站了起來。
  只聽莫太平道:「你去招呼他們一聲,就說我馬上出去。」
  老帳房應了一聲,轉身匆忙地走了。莫太平轉回了身,臉色頗為凝重,道:「老弟都聽
見了?」  
  高人榮含笑點頭道:「是的,館主。」  
  莫太平抬手往後一指道:「老弟打後邊兒走,快,還來得及……」
  高人榮長眉陡然一揚,旋即笑道:「來不及了,館主。」  
  莫太平臉色一變,霍地轉身向外,可不是麼,步履聲輕快穩健,姓武的中年漢子已帶人
進來了。連那姓武的中年漢子在內共是四個,看上去身手都不弱。
  莫太平見那姓武的中年漢子已帶了四個人進來,面向外低低說道:「老弟,後面有窗戶,
我擋他們一陣。」
  「開玩笑。」高人榮笑道:「現在不是時候了……」
  跨步到了莫太平身邊,道:「館主,請讓讓,我跟他們說話。」
  「別,老弟。」莫太平忙道:「讓我來,也許能蒙過去……」
  說話間那姓武的中年漢子已帶著人走近,往廊簷前一站,姓武的中年漢子含笑開了口:
「老人家,我這個人沒有耐性,您別見怪。」
  「好說。」莫太平道:「武老弟幾位是來……」
  姓武的中年漢子望了莫太平背後一眼道:「請這位姓高的老爺跟我幾個去一趟。」
  莫太平道:「武老弟,我這雙眼還不算花,我瞧過了,很清楚。」
  姓武的漢子「哦」地一聲道:「是麼,老人家?」
  「錯不了的,武老弟。」莫太平道:「我也不會替別人說話。」
  姓武的漢子淡然一笑道:「替別人說話,這句話我不敢說,不過我敢說老人家沒瞧真切,
走了眼,這位是個頗有來頭的人物。」
  莫太平「哦」地一聲道:「武老弟以為這該有什麼來頭?」
  姓武的漢子道:「不是我以為,老人家該知道,吃我們這碗飯的有些話不便說,總而言
之一句話,讓他跟我幾個去一趟就是了。」
  莫太平道:「武老弟……」
  姓武的漢子笑笑截口說道:「我漏說了一句,也得麻煩老人家你跟我們走一趟。」
  莫太平一怔,道:「我?武老弟這是……」
  姓武的漢子道:「老人家當年是不辭而別,有些手續沒辦清,故人們也很惦念你老人家,
想跟你老人家敘敘舊。」
  莫太平臉色一變,揚眉笑道:「敢情有人怪我不辭而別,這麼多年了,還有人惦念我,
實在讓人高興,也實在值得安慰……」
  背後高人榮笑了起來:「館主,如今你也有一份,還是請顧你自己那一份吧。」
  跨步越前跟莫太平站個並肩,目注那姓武的漢子幾個道:「容我先請教,幾位是……」
  姓武的漢子笑笑說道:「莫老人家沒告訴你麼?」
  高人榮道:「我沒向莫館主提。」
  姓武的漢子道:「那麼讓我告訴你,『侍衛營』的。」
  高人榮「哦」地一聲,點頭說道:「原來幾位是『侍衛營』的,失敬了,幾位要帶我上
哪兒去?」
  姓武的漢子道:「你老爺遠來是客,我幾個打算請你老爺吃喝一頓去。」
  高人榮道:「那真是謝謝了,必得擾幾位這頓麼?」
  姓武的漢子道:「只怕少不了。」
  高人榮道:「既然這樣,說不得只好多擾幾位一頓了,只是我這個人胃口大得很,幾位
身上帶得銀子夠麼?」
  姓武的漢子笑笑說道:「你放心,我幾個身上帶的足夠你吃喝好幾頓的,萬一不夠,外
面還有朋友隨時都能借幾兩來。」
  高人榮道:「你不把外面的幾位請進來……」
  姓武的漢子道:「要是我幾個身上帶的夠,就用不著他幾個了,是不?」
  高人榮點頭說道:「說得是……」
  莫太平突然說道:「我敢說幾位身上帶的一定不夠。」
  姓武的漢子臉色微微一變,旋即強笑說道:「看來莫老人家對這位朋友的胃口很瞭解。」
  莫太平一點頭道:「那當然,多少年的老朋友了。」
  姓武的漢子兩眼一瞪,道:「這麼說這位老哥早年是跟老人家吃同一碗飯了?」
  莫太平點頭說道:「可以這麼說。」
  姓武的漢子道:「如今老人家是個生意人,他呢?」
  高人榮道:「我也是個生意人。」
  姓武的漢子道:「做什麼買賣?」
  高人榮道:「跟人合夥做大買賣。」
  姓武的漢子道:「買賣無論大小,都該有個名堂。」
  高人榮側顧莫太平,笑問道:「館主,我這個買賣,該叫什麼買賣好?」
  莫太平微微一笑道:「不知道他幾位有沒有到過廣東,廣東有賣香肉的……」
  「對,」高人榮擊掌笑道:「多謝館主,好名稱,算得上賣香肉的……」
  姓武的漢子變了臉,冷冷一笑道:「兩位真會說笑話,也夠損的,我說過,我這個人沒
有耐性,沒說完的話請二位換個地兒再說吧。」  
  他往後一招手,四個人立即邁步*了過來。  
  高人榮道:「請客的來了,館主,我不想讓你分吃分喝,可否往後讓讓。」
  莫太平抬頭說道:「不行,怎麼少得了我這個陪客,你老弟不讓我分吃分喝,別人也不
答應啊。」
  姓武的漢子面泛陰笑道:「老人家的確是位明白人。」
  說話間他四個已踏上了廊簷。
  莫太平一聲:「老弟,我這個陪客搶上座了。」
  突然而動,揮掌推向左邊一個漢子。    
  莫太平出手奇快,那漢子也想不到他會先動,注意力全集中在高人榮身上,這下煞星照
命,倒了霉,莫太平一掌正推在他胸膛上。
  莫太平「大力鬼爪」,掌上工夫稱絕一時,也毒辣凶狠,只聽一聲慘呼,那漢子被開了
膛,血花四濺,熱雨橫飛,一顆心硬被莫太平掏了出來。
  這一著驚得另三個閃身便退,莫太平乘勢一抖腕,那漢子屍身飛起,砰然一聲墜落在院
子裡。
  高人榮看得眉鋒一皺,暗道:「此老怎麼還這麼狠……」
  莫太平冷然開了口:「哪位還要請客?」  
  姓武的漢子面帶驚容,怒聲說道:「莫太平,你好大的膽子……」
  莫太平道:「我姓莫的膽比天大,早年至今,什麼人沒見過,你幾個這小小的『侍衛營』
護衛還不在我姓莫的眼裡……」
  姓武的漢子道:「莫太平,少說廢話,這官司你吃定了,跟我幾個走吧。」
  他當先閃身欺了過來,人在半途手探了腰,「錚」地一聲,一柄軟劍已抓在掌中。
  莫太平沒容他撲近,冷冷一笑:「都衝我姓莫的來,我姓莫的全接下了。」
  一抖腕,那顆人心帶著血光向姓武的漢子迎面打去。
  姓武的漢子身手確也不凡,軟劍一抖,血肉橫飛,那顆人心被他一劍絞得粉碎,他停也
沒停,飛快欺到,抖手一記,點向莫太平心坎要害。
  莫太平道:「怎麼,你也想要我姓莫的這顆心麼,差得遠呢。」話落,他便要出手。
  高人榮提臂*退了他道:「館主,一人一個,公公平平。」左掌一翻勁向劍身抓了過去。
  姓武的漢子不明虛實,卻不敢讓高人榮碰到劍身,一沉腕,軟劍走斜,劃半弧撩向高人
榮小腹。
  高人榮長眉一揚道:「這一招夠狠毒的,只是當日『雍王府』的人都不比『侍衛營』的
差,留神了,閣下。」
  飛起一腿踢了出去,直取姓武的漢子左腕。
  姓武的漢子沒來得及躲,手腕被踢個正著,悶哼一聲撤劍握腕便要退,莫太平閃身而出,
一掌正拂在他胸口上,「哇」地一聲,姓武的漢子噴了一口血,往後便栽。
  莫太平還要來第二下,高人榮伸手攔住了他道:「館主,頂多留他多吃幾年飯。」
  他到底比莫太平仁厚些。
  莫太平沒再動,望著那另兩個冷冷說道:「只怕這頓吃喝要泡湯了,趁他還有口氣,不
如現在走!」
  那兩個臉都成了蒼白色,其中一個道:「你兩個走不了的。」搶前一步抱起那姓武的漢
子就要走。
  後院門人影閃動,一下子又進來四個,這四個可不是中年漢子,清一色的五十以上老者,
一式黑衣,打扮十分利落,個個太陽穴高鼓,眼神十足。
  莫太平入目這四個黑衣老者神情俱是一震,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有人開了口,左邊
一名身材瘦小,乾癟得像個人幹的黑衣老者冷笑說道:「我說這半天怎麼不見出去,敢情四
個拿人的自己躺下了一對,真有能耐,真不賴,哼,哼。」
  那兩個漢子躬下了身,低下了頭:「四位爺,這兩個扎手……」
  「那當然!」瘦小黑衣老者道:「要不能放倒一對麼,哼,還有一個被掏空了,是哪位
手下這麼仁厚?」
  莫太平道:「馮老哥,是我。」
  敢情他認識。
  姓馮的瘦老者目中厲芒一閃,笑問道:「你老哥看起來面熟得很。」
  莫太平淡然一笑道:「馮老哥,彼此都是江湖上混了多少年,油鍋裡翻身再翻身的老光
棍了,幹什麼還來這一套。」
  「真的,」姓馮的瘦老者煞有其事地道:「我只覺得你老哥很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你老
哥是我馮伯年昔日那麼多老朋友中的哪一位了。」
  莫太平笑笑說道:「既然馮老哥喜歡玩這一套,那也只有任由馮老哥了,四位既然來了,
姓莫的也就在眼前,這個鷹爪是我放倒的,四位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姓莫,」馮伯年目光一凝,「哦」了兩聲道:「我想起來了,敢莫是昔日『雍王爺』
手下『集賢館』的『大力鬼爪』莫館主。」
  莫太平道:「馮老哥好記性。」
  「哎呀,」馮伯年驚叫一聲道:「原來是莫大哥,不,昔日大小總算有個頭銜,我該恭
稱一聲莫館主,多年不見,思何可支,不想今天竟會在這兒碰見莫館主,這真是值得大喜大
賀,大書特書的事……」
  一頓接問道:「好好的皇家飯不吃,莫館主怎麼到了這兒?」
  莫太平淡然一笑道:「說來話長,那費工夫,四位也未必愛聽。」
  馮伯年搖頭說道:「世間事的變化真是難以想像,想當初江湖一別,聽說莫館主在京裡
得意,老朋友們有意上京懇求提攜,謀個一官半職,弄碗飯吃吃,幾次都因江湖事纏人難以
成行,不想老朋友終於接近了這個圈兒,而你莫館主卻脫下了那身衣裳,出了這個圈兒了。」
  
  莫太平道:「世間事本就不是一成不變的,各位如今得意了,衣朱紫,食金玉,有權有
勢,炙手可熱,憑四位,飛黃騰達那更是指日可待,我這個窮途末路的老朋友能沾上一點邊
兒,實在是榮幸得很,實在是榮幸得很。」  
  馮伯年皮笑肉不笑地抖了抖一雙薄薄嘴唇,道:「老朋友難得見面,見面就得虛情假意
地來上一套,這規矩不知道是誰立的,算了,不談這些了,莫館主,你可是華發滿頭,老多
了。」
  莫太平道:「飽經憂患,歷盡滄桑,江湖上打滾兒,再加上這不饒人的歲月,焉得不老,
倒是四位正年輕,還可以大大地幹一番。」
  馮伯年嘿嘿地笑道:「大大地幹一番,誰不想,只是那還有賴於館主的大力提攜。」
  莫太平笑著搖頭說道:「馮老哥未免太謙虛了,莫太平如今只是個市井小民,還望四位
老朋友多照顧倒是真的。」
  馮伯年還待再說,他身旁那名長眉細目,圓胖臉上透著陰狠奸詐的矮胖黑衣老者突然說
道:「老馮也真是,大男人家怎麼跟女人家似的,婆婆媽媽地沒個完,沒個了,老朋友見了
面,說什麼總該親熱親熱才是。」
  「說得是,說得是。」馮伯年笑著點了頭,道:「不是你提,我倒忘了,別讓人說我冷
淡交情,不夠熱絡,來,來,來,館主,讓咱們親熱親熱。」邁步走了過來。
  莫太平淡然一笑,立即功凝雙臂,運氣護住週身要穴。
  馮伯年走了兩步,突然停了下來,目光一凝,道:「對了,讓我先問問,這幾個怎麼得
罪館主了?」
  莫太平笑笑說道:「馮老哥,你要再來些不夠熱絡的,我可要怪你冷淡交情,不要多年
的老朋友。」
  馮伯年倏然而笑,笑得好陰,道:「敢情莫館主夠朋友,都等不及了,我馮伯年焉有不
從命的道理,好,館主,我來了。」又邁步走了過來。
  莫太平目光凝注馮伯年,嘴裡卻對高人榮道:「老弟,我來給你介紹,這四位是當年北
六省的『四霸天』……」
  高人榮神情微微一震,道:「『閻王帖』馮,『紫面大王』段,『瘦喪門』韓,『笑面
煞』哈。」
  莫太平道:「正是。」
  馮伯年突又停了步,凝目望著高人榮道:「尊駕知道我四個?」
  高人榮含笑說道:「『四霸天』名震『北六省』,黑白喪膽,正邪側目,在下忝為江湖
一介,焉有不久仰的道理。」
  馮伯年道:「尊駕高姓大名,怎麼稱呼?」
  高人榮道:「有勞馮閻王動問,在下姓高,草字人榮。」  
  馮伯年神色一動,「哦」地一聲道:「莫非當年『雍王爺』身邊的高爺?」
  高人榮道:「連馮閻王都知道,我深感榮幸。」
  馮伯年目光一轉,道:「今天是什麼日子,竟接二連三的碰見老朋友,怪不得昨夜燈吐
蕊,今早鵲報喜……」
  目光一轉,接問道:「聽說高老爺如今在郭家得意,確實麼?」
  高人榮微一點頭道:「確實。」
  馮伯年倏然一笑道:「那麼高老爺就算是朝廷欽犯,這一點高老爺可知道?」
  高人榮道:「我清楚得很,只是朝廷的欽犯到處都有,並未見朝廷拿過幾個。」  
  馮伯年臉色一變,道:「也許高老爺你就是個開端。」
  高人榮長眉微揚,淡然一笑道:「高某人如今就在你馮閻王眼前。」
  馮伯年陰陰一笑道:「我看見了,容我先跟莫館主親熱親熱。」
  腳下又動,極其緩慢地迎向莫太平。  
  莫太平往前跨了一步,縮短了他與馮伯年之間的距離。
  馮伯年腳下一步一個坑,行走之間全身骨骼格格作響,但他臉上始終掛著笑意。  
  轉眼之間,馮伯年到莫太平跟前,他緩緩抬起雙手,笑著說道:「莫館主,讓老朋友跟
你親熱親熱。」
  兩隻手掌微帶顫抖地向莫太平雙肩搭去。  
  莫太平神色微顫凝重,道:「卻之不恭,馮老爺這份熱絡勁兒讓人感動。」
  他抬起雙手向著馮伯年雙手迎了過去。  
  很快地,四隻手掌碰在了一起,突然兩聲悶哼,馮伯年踉蹌而退,莫太平臉色發白,身
形猛然一晃,也往後猛退。
  高人榮手快,一把扶住了他,道:「礙事麼,館主?」
  莫太平搖頭而笑,笑得很勉強:「老了,到底老了,歲月不饒人,畢竟勉強不得,馮老
爺的這份熱絡勁兒竟使我禁受不住。」
  馮伯年退出幾步立即站穩,看來他要比莫太平強些,聞言他笑道:「館主的這份熱絡勁
兒也不減當年,我只當莫館主冷淡了交情,看來我是錯了,『大力鬼爪』的確是名不虛傳,
莫館主的掌上造詣是我生平僅見,來,來,讓我再跟館主親熱親熱。」
  邁步又*了過來。
  莫太平立即站直了身子,高人榮忙道:「行麼,館主?」
  莫太平笑道:「不礙事,連份親熱都接不下,這幾十年我豈不白活了,再說人家馮老爺
找的是我,還能找人代受不成。」
  挺身便要跨步迎前。
  馮伯年突然閃身,快捷如電地欺到,雙掌排出,直向莫太平胸腹之間要害印去。高人榮
沒想到他會有此詭詐一著,一驚便要出手。
  只聽莫太平道:「馮老哥這鬼心眼卻也不減當年,幸虧我姓莫的是塊老薑,經驗還夠,
要不然這回非吃大虧不可。」
  他挺起雙手硬往馮伯年雙掌上迎去。
  只聽砰然一聲,馮伯年再度踉蹌而退,莫太平不過身形晃了一晃,乍看,莫太平是佔了
上風,仔細再看,馮伯年面含詭笑,莫太平身軀發抖,鬚髮皆動,額頭上見了汗跡!
  高人榮長眉一揚,飛起兩指點上莫太平兩肘,道:「館主……」
  莫太平淒然一笑道:「沒想到馮閻王練成了『黑煞掌』,老弟,謝謝你保全了我這身功
夫,只是我這兩隻手算是完了。」
  馮伯年嘿嘿笑道:「莫館主不愧是個明白人,從今後『大力鬼爪』這名號……」
  高人榮跨步而出,道:「馮伯年,你休要得意,欠人什麼債,我要你拿什麼還。」
  莫太平突然一旋身擋在高人榮的面前,道:「老弟,一對四,這買賣划不來,走你的。」
  高人榮「哈」地一笑道:「什麼話?」側跨步,繞過莫太平迎向馮伯年。
  且說莫太平這一擋間,那紫面老者、矮胖老者與另一名瘦高老者已閃身欺過來,到馮伯
年身後,六隻犀利眼神直*高人榮。
  高人榮淡然一笑道:「怎麼,真要四對一。」
  「不,」馮伯年陰笑說道:「高老爺子,是二對一。」
  話落,他跟那矮胖老者排掌迎向高人榮,那紫膛臉老者則閃身繞道撲向了莫太平。
  高人榮吃了一驚,顧不得招架攻勢,沉喝一聲:「趕盡殺絕的東西,我看看你們的心是
什麼做的。」跨步截向那兩個。
  他截向了那兩個,誰知馮伯年跟那矮胖老者各揚一聲詭笑,卻雙雙撲向了莫太平,讓人
顧彼失此,夠陰的。
  高人榮大吃一驚,也怒火陡起,而他已跟那兩個接上了手,對手俱非庸手,想抽身再護
莫太平卻為時已遲,馮伯年跟那矮胖老者已到了莫太平眼前,一聲:「老朋友,歇歇吧,行
宮裡有人等著你這顆白頭呢,路你走了多少年了,也該讓別人了。」  
  兩個人四隻手掌,猛向莫太平劈了下去。  
  莫太平挺立未動,容得四掌近身,突然向後一躺,兩隻腳連續踢出,蘊千斤力,快捷如
電。
  矮胖老者站的偏一點,他雙掌往下一落,正砍在莫太平的大腿上,莫太平慘呼了一聲。
  而同時,莫太平的雙腳也正踩在猝不及防的馮伯年胸口上,馮伯年一口鮮血噴得莫太平
滿身,踉蹌而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矮胖老者最陰狠,一聲:「老馮,我幫你找回來。」
  進身又一掌落在了莫太平的心窩上,適時高人榮挾一聲震天懾人的厲喝旋身而至,排雙
掌猛劈矮胖老者。
  矮胖老者匆忙間出掌招架,砰然一聲,他被震暴退,而那紫膛臉老者與瘦高老者也到了
高人榮身後,根本不容高人榮再行近襲,
  不得已,高人榮反身拒敵,砰砰兩聲,高人榮身形晃動,退到廊簷邊,那紫膛臉老者跟
瘦高老者的攻勢也為之頓了一頓。
  趁這一剎那間看莫太平,莫太平滿身是血,那是馮伯年噴的,嘴裡冒血泡,那是內腑盡
碎所致,眼看這位縱橫江湖,得意於當年的「大力鬼爪」已無救,高人榮一定神,腦子裡一
盤算,突然閃身而動,電一般地向那邊撲去。
  紫膛臉老者與瘦高老者雙雙揚起厲笑:「相好的,要跑麼,哪有那麼便宜。」
  兩個人橫裡閃身,從後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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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09:25: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援 手
  時間是大白天,地點是密探遍佈的「承德」城,高人榮不敢走大街,唯恐招來更大的麻
煩,所以他專找人少的小胡同跑。
  轉眼工夫,他已到了城牆下,這一帶是曠野,他毫不猶豫地長身拔上城牆翻了出去,城
外也是一片荒郊,離官道大路還遠,他落地便放腿疾奔。  
  扭頭看看,那三個也追出了城,在後頭窮追不捨,雙方身法都夠快,轉眼已把「承德城」
遠遠拋在後頭,出了幾里之外。  
  跑著,跑著,眼前一片樹林攔在荒郊之中,高人榮長身而起,使要一頭扎進樹林,突
然……
  樹林裡閃出個人:「閣下請留步。」
  高人榮一驚,硬生生地剎住身形,凝目一看,只見那片樹林裡閃出的是個年輕人,穿一
身白衣,有一付頎長的身材,長眉細目,白裡泛黃的一張臉,瞧上去陰森森地怕人!  
  他一定神問道:「閣下是……」
  年輕白衣客淡然說道:「我請閣下留一步。」
  高人榮道:「閣下認識我麼?」
  「不認識,」年輕白衣客搖頭道:「我要認識你,就不會叫你停步了。」
  高人榮長眉微揚道:「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年輕白衣客道:「你馬上就知道了。」
  眼看身後那「四霸天」之三已然迫近百丈,高人榮可沒有心情跟人多說話、探究竟,他
身形一閃,便要繞過年輕白衣客身邊進樹林裡去。
  年輕白衣客抬了手,抖手之間一股無形的勁氣硬把高人榮截了下來,高人榮只覺得身前
有堵無形的牆,根本就衝不過去,他心頭不由大震,抬眼驚訝地望著年輕白衣客剛要說話。
  年輕白衣客已先他開了口,淡然笑道:「奇怪是麼,年輕輕的,手下卻不含糊。」
  只聽喚聲傳了過來:「喂,小伙子,截住他,那老傢伙是朝廷欽犯。」
  高人榮臉色一變道:「閣下聽見了,我是被緝拿的朝廷欽犯。」
  年輕白衣客目光一凝,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他抬起了手:「老人家,請站到我身後
來。」
  高人榮一怔,遲疑著沒動。  
  年輕白衣客道:「老人家,追兵到了,你要是信不過我,可以躲進樹林裡去。」
  現在他放行了,高人榮又復一怔,但他沒多考慮,閃身而動,他躲到年輕白衣客身後,
卻沒進樹林裡去。
  這倒不是說他怕樹林裡有什麼埋伏,而是他不好相信這年輕白衣客。
  高人榮剛躲到年輕白衣客身後,一聲沉喝傳了過來:「小伙子,閃開。」
  三條人影劃空而至,挾千鈞之威,當頭撲下。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聲:「三位也請等一等。」
  翻腕一抖掌,「嘶」地一聲裂帛異響,「四霸天」之三身形似被什麼擋了一下,立即被
震落地。
  那三個一怔,老臉各現驚訝色。
  紫膛臉的「紫面天王」段百里定了定神道:「小伙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年輕白衣客微一搖頭道:「沒什麼,我要先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段百里道:「你剛才沒聽見麼,這老傢伙是朝廷欽犯。」
  年輕白衣客道:「我又不聾,豈有沒聽見的道理,三位是……」
  段百里道:「我三個既然拿的是朝廷欽犯,你說我三個是幹什麼的。」  
  年輕白衣客搖頭說道:「我懶得費腦筋,也沒那麼多工夫,想聽你三個自己說。」
  段百里臉色一變道:「小伙子,你……你是哪條路上的?」
  他之所以倏轉話鋒,沒有發作,那是突然想起了年輕白衣客適才那驚人的一掌,要不然,
憑他「四霸天」那種脾氣,那種作風,早就氣勢洶洶的拿人了。  
  年輕白衣客淡然說道:「江湖路上的,答我問話。」  
  段百里濃眉一聳,道:「小伙子,別年輕輕的不懂事,闖江湖這種事不容易,別為了這
件事毀了你……」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笑道:「閣下似乎是誤會了我的意思了。」
  段百里道:「我怎麼誤會你的意思了?」  
  年輕白衣客道:「我之所以要先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並沒有惡意,等我弄清楚是怎麼回
事後,也許我會把身後這位送交三位也說不定。」
  段百里忙道:「你還要怎麼弄清楚,你身後那老傢伙是朝廷欽犯,我三個是抓拿欽犯的,
這還不夠清楚麼。」
  年輕白衣客道:「當然不夠,要是夠的話,我還問什麼,你說你三個是拿欽犯的,我怎
麼知道你三個不是冒充的。」
  段百里瞪眼說道:「小伙子,你這是……這是什麼所在,哪個大膽不怕死的敢冒充吃這
碗飯的。」
  年輕白衣客搖頭說道:「口說沒用,三位得拿個身份證明我看看。」
  段百里有了火兒,冷笑一聲道:「小伙子,你這是存心找事,我是不願招無辜,像你這
樣難免不讓我認為你有包庇欽犯之嫌,小伙子,王法無情,這罪可不輕啊。」
  年輕白衣客兩眼微睜,倏然一笑說道:「先告訴你,我有一顆天膽,就是把皇上搬出來
也嚇不了我,你要是這麼說的話,你看著辦好了。」
  僵了,段百里陡然變色,冷哼一聲道:「小伙子,你倒不失為爽快。」他抬手就要動。
  「老段,別……」「四霸天」中陰狠奸詐著稱的「笑面煞」,矮胖的哈化文突然抬手攔
住了他,笑吟吟地道:「這位小老弟說的未嘗沒有道理,不拿身份證明給人家看看,人家知
道你是幹什麼的,嘴說沒用,我說我是當朝一品,誰信,這年頭人心壞得很,招搖撞騙吃唬
人飯的到處都有,不能怪人家……」
  說著,他撩起衣裳亮了亮腰,望著年輕白衣客道:「小老弟,瞧瞧這是什麼,瞧清楚了,
信了麼?」
  他腰裡掛著一面腰牌,這種腰牌的形式,只要稍具見聞的人,一看就知道來頭。  
  年輕白衣客兩眼一瞧,「哦」地一聲道:「三位果然是……這麼說,三位是來自『承德』
行宮的……」
  哈化文笑道:「不差,小老弟,你說著了,如今可以……」
  他那後話還沒有出口,年輕白衣客已然攬過說道:「能再請教一下麼,我身後這位犯的
是什麼罪?」
  哈化文一搖頭道:「小老弟,事不關你,最好別問。」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笑道:「閣下該知道,古來莫須有的罪名可不少。」
  哈化文胖臉一繃,笑容一斂,似乎要變臉了,可是剎那間他那胖臉又綻開了,又堆起了
笑容:「不差,不差,小老弟說的是,想當初岳武穆岳老爺就冤死在這三個字上,『風波亭』
歸天,讓世人憤恨無窮,這是見於史書,咱們知道的,不知道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哪……」
  頓了頓,接著:「小老弟,是這樣的,你身後那老傢伙就是一夥叛逆中的一個……」
  「叛逆,」年輕白衣客道:「這罪名不小,罪也不輕,論起來只怕要株連九族,想當初
那呂留良就是這個明例……」
  「不差,不差,」哈化文嘿嘿笑道:「小老弟知道的不少,這罪的確不輕,那呂留良也
只是書生造反,興不起多大的風,作不起多大的浪,你身後那老傢伙這一夥就不同了,都是
江湖上的能手,說起來也真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年景好、不愁吃、不愁穿,可以說家
家戶戶豐衣足食,謀什麼叛,造什麼反呀,吃飽了撐的,這不是作死麼。」  
  年輕白衣客微一點頭道:「話是不錯,當朝位行德政,天下百姓樂太平,大可不必謀叛
造反,凡謀叛造反者也委實應處以極刑,只是,三位,這一位謀叛造反,有什麼證據麼?」
  段百里突然叫道:「你找我三個要……」
  哈化文抬手攔住了他,道:「老段,這麼多年公事飯,你是怎麼吃的,怎麼動不動就來
火,怎麼不懂是非,捉姦成雙,拿賊拿贓,哪件事不得要證據,小老弟問得好,問得好,拿
人的是咱們,人家不找咱們要證據找誰要,難道叫人家找這姓高的要證據不成,得啦,得啦,
真是,你站在一邊少開口……」
  的確,他比段百里高明,比段百里厲害,委實不愧以陰狠奸詐著稱,段百里確也一點就
透,立即閉了嘴。
  話鋒微頓,哈化文目光一凝,深深一眼,然後笑問道:「小老弟,你是江湖路上的,聽
說過南海郭家麼?」
  年輕白衣客一震,道:「聽說過,當然聽說過,放眼天下,哪有不知道『南海』郭家的,
怎麼,難不成我身後這位是……」
  哈化文一抬手道:「小老弟先別問他是不是郭家的人,請小老弟先告訴我,據你小老弟
所知,『南海』郭家是一夥怎麼樣的人?」
  年輕白衣客兩眼一睜道:「自當朝入關以來最大的叛逆,朝廷的心腹大患。」
  高人榮聽得變了色,揚了眉,他單臂暗凝了真力。
  哈化文笑了,胖臉上的笑意更濃,兩眼之中閃漾起異樣光采,話也說得更柔和,更親近
了:「不差,簡直對極透了,小老弟不愧是位明白人,就憑一句,我斷定你老弟必是位江湖
上的俊英豪,朝廷也該賞你小老弟點什麼,我現在可以告訴小老弟了,你身後那老傢伙就是
郭家那一夥裡的……」
  年輕白衣客「哦」地一聲道:「是麼,老人家?」
  他是問高人榮,哈化文卻會錯了意,忙道:「我還會蒙你小老弟不成,不信問問他,除
非他狡猾詭詐,沒膽沒種狡賴……」
  「哈化文,」高人榮突然沉聲說道:「郭家的人不是沒膽沒種軟骨頭懦夫,能為郭家人,
能列『南海門』,每一個都會感到無比光榮。」
  年輕白衣客揚了揚眉。
  「聽,小老弟,」哈化文抬手一指道:「這不等於承認了麼。」
  年輕白衣客微一點頭道:「我聽見了,老人家貴姓大名,怎麼稱呼?」
  哈化文道:「小老弟,我姓……」
  年輕白衣客道:「我問的是我身後這位。」
  哈化文一怔,旋即笑道:「我還當你小老弟是問我呢,不要緊,不要緊,我可以告訴你
小老弟……」
  高人榮道:「高某人自己有嘴,閣下,我姓高,叫人榮。」
  年輕白衣客「哦」地一聲道:「昔日『雍王府』的護衛,今天郭玉龍左右。」
  高人榮一怔點頭:「不錯,閣下怎麼知道……」
  哈化文訝然問道:「怎麼,你小老弟也知道……」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笑道:「高老人家,『遼東』郭家有位不凡的護衛高念月,他是老人
家你的……」
  高人榮訝然說道:「閣下,你認識念月?」
  年輕白衣客道:「談不上認識,聽說過,我見過幾次。」
  高人榮道:「那是犬子。」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笑道:「虎父虎子,怪不得高念月這般不凡,嗯,高念月,他是該叫
念月,老人家給令郎起的這個名字,不忘故人之恩……」
  高人榮叫道:「閣下,這……這你也知道,閣下究竟是……」
  年輕白衣客忽然一聲冷笑,逕自說道:「郭家的人我知道的不少,可並沒有見過一個讓
人在後頭追趕的,高老人家這一跑豈不盡掃郭家威風,大大地掃了郭玉龍的名頭……」
  高人榮呆了一呆,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年輕白衣客已然凝目望著哈化文道:「我身後既
然是郭家的人,這件事我可以不管,如今我把人交給三位了。」
  話落,他當真橫跨一步躲向一旁。
  段百里為之一怔,哈化文卻嘿嘿笑道:「的確是位俊英豪,明白人,小老弟,我記住你
了,也請多留一步,等我三個拿下欽犯,咱們談談。」
  話落,閃身撲向高人榮。
  按說,高人榮有足夠的時間轉身躲進樹林裡,可是他沒跑,不但沒跑,反而抖掌迎向了
哈化文。
  哈化文這一動,段百里跟「瘦喪門」韓如水跟著而動,他兩個一左一右揮掌撲向高人榮,
高人榮立即三面受敵。
  高人榮當年能列身「雍王府」,任職「雍郡王」胤禎的護衛,本就不弱,這麼多年來在
「南海」郭家,耳濡目染,受益更不淺,可是他如今的對手是當年橫行「北六省」,稱霸一
方的「四霸天」,又是以一對三,這情形就不同了。
  三十招一過,高人榮就顯得手忙腳亂,力不從心了。
  再看那年輕白衣客,他當真沒走,卻負手站在一旁看著,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悠閒得
很,根本就漠不關心。
  突然,「嘶」地一聲,高人榮肩頭被哈化文那圓胖的五指扯裂一個大口子,高人榮一驚
之下更忙亂了,「噗」地一聲,肋下又被段百里那凌厲的指風點破一個洞,再差分毫就要傷
及肋骨,夠陰的。
  高人榮額上見了汗,兩眼也漸漸的紅了。
  就在這時候,「瘦喪門」韓如水由旁偷襲施煞手,五指如鉤,猛抓高人榮左肋,高人榮
想往右躲閃,但右邊段百里那一片掌風早就等在了那兒,眼看他不傷在韓如水手下,就要落
在段百里手中……
  驀地,一聲悲愴長笑劃空而起:「寧為郭家鬼,不做賊虜囚,你三個拿具死屍領賞去吧,
老爺子,人榮告別了。」
  高人榮突然間神威大展,飛起兩掌*得段百里三個退了一退,然後退一步,揚掌拍向自
己的天靈。
  突然,又一聲:「年輕俊彥,老來英雄,就沖這一點吧。」
  年輕白衣客身形電閃,跨步而至,出一手,正好托住高人榮那即將落下的鐵腕。
  高人榮臉色一變,沉聲說道:「閣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年輕白衣客淡然笑道:「螻蟻尚且偷生,死也分羽毛、泰山……」
  高人榮兩眼暴睜,厲聲說道:「你袖手旁觀我不怪你,你想讓他們擒我個活口,那卻
是……」  
  年輕白衣客笑道:「聽我說,我讓你活著回郭家去,三位也請等等。」反手一掌*退了
撲過來的段百里三個,簡直輕描淡寫。
  哈化文叫了起來:「小老弟,你怎麼……」
  年輕白衣客道:「容我說幾句話,行麼?」
  人家露了這麼兩手,盤算盤算三個加起來難和人家走完十招,哈化文多麼富於心智,他
可不敢說個不字,當即一點頭道:「哪有不行,小老弟有話請說。」
  年輕白衣客可沒先跟他說話,望著高人榮道:「我請高老人家就此打消自絕輕生之念,
行麼?」
  高人榮瞪著一雙鳳目道:「你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年輕白衣客淡然笑道:「高老人家剛才沒聽見麼,我要讓你回郭家去。」  
  高人榮道:「你要讓我活著回郭家去……」
  年輕白衣客微一點頭道:「高老人家且請往下聽,且請往下看……」轉臉過去道:「我
想跟三位打個商量……」
  段百里忙道:「小伙子,你可別……」
  年輕白衣客臉色微沉,道:「我勸你最好別再打岔。」
  段百里何曾受過這個,臉色剛一變,那裡哈化文已然打了圓場,忙道:「小老弟,你說,
你只管說你的,老段真是,怎麼這麼沒耐性,不能耐著性子聽人把話說完麼。」
  段百里皺了皺濃眉,沒再說話。
  哈化文望著年輕白衣客道:「小老弟,你請往下說吧。」
  年輕白衣客道:「我請三個賣個面子,把這位交給我……」
  段百里忍不住就要開口,哈化文卻已先笑了起來:「原來是這麼句話,小老弟,咱們可
是素昧平生,今兒個是頭一遭見面……」
  年輕白衣客道:「我跟三位提個人,三位想知道我,盡可找他打聽去。」
  哈化文道:「只不知道小老弟提的是誰?」
  年輕白衣客道:「行宮裡的那位。」
  哈化文臉色一變,旋即笑道:「小老弟這話說得……行宮裡的人多著呢,我怎麼知道你
小老弟提的是哪一位呀。」
  年輕白衣客道:「你真不知道麼?」
  哈化文道:「這還假得了麼?」
  年輕白衣客道:「你真要我說麼?」
  哈化文道:「不說不知道,小老弟最好說說。」
  年輕白衣客道:「好吧,我告訴你,皇上。」
  哈化文笑了:「小老弟,你讓我到聖駕之前打聽你麼?」
  年輕白衣客道:「不錯。」
  哈化文道:「皇上知道你小老弟麼?」
  年輕白衣客道:「要是不知道,我就不會叫你去打聽了。」
  哈化文搖頭嘿嘿笑道:「小老弟,咱們都是江湖混的,尤其是我三個,在江湖那大風浪
裡不知打過多少個滾兒了,可是什麼人都見過,咱們說話嘛,總得著點邊兒……」
  年輕白衣客道:「你以為我說話沒邊兒?」
  哈化文笑說道:「那倒也不是,只是你小老弟可以隨便說個人,聖駕嘛,我三個可沒那
顆天膽,敢到他面前打聽人去。」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你很會說話,不信乾脆就說不信,你讓我另提個人,我本來
想隨便提一個的,可是我嫌他不夠份量,也只好把他提出來湊合湊合了……」
  頓了頓,接道:「『遼陽城』裡有個『小孟嘗』任少君……」
  哈化文兩眼一睜:「小老弟認得他?」
  年輕白衣客道:「你們之中得算他一個,不是麼。」
  哈化文神情為之一震,道:「小老弟,你認識的人不少啊!」
  年輕白衣客道:「提他這一個也該夠了。」
  哈化文目光一轉,道:「我記得小老弟剛才曾說這麼一句話……」
  年輕白衣客道:「哪一句?」
  哈化文道:「嘴說沒用。」
  年輕白衣客倏然一笑道:「你是向我要證據?」
  哈化文道:「你老弟是個明白人,總得讓我三個交差……」
  年輕白衣客道:「唯一的證據已經不在我身上,我如今是拿不出一點證據了,你說該怎
麼辦?」
  哈化文笑吟吟地一瞇眼,道:「我剛說過,小老弟是個明白人,這還用問麼。」  
  年輕白衣客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要是拿不出證據,就沒有商量的餘地,可是?」 
 
  哈化文道:「小老弟該明白,我三個吃的是那麼一碗飯,總不能沒個東西交差,換換你
老弟是我三個……」   
  年輕白衣客道:「我會知機識趣,我絕不會伸手要證據,因為我怕伸出去的那隻手縮不
回來。」
  哈化文道:「小老弟……」
  年輕白衣客笑容一斂,道:「我老實說一句,我沒那麼多工夫,咱們最好還是打個商量,
別鬧僵了傷了彼此的和氣。」
  哈化文又瞇起了一雙細眼,笑吟吟地問道:「小老弟真打算這麼做了?」
  年輕白衣客道:「你多此一問。」
  哈化文一點頭道:「行,小老弟這個朋友我交了,這個面子我賣了,只是……你老弟總
得給我幾個字讓我三個好往上交。」
  年輕白衣客道:「你問我要什麼字?」
  哈化文道:「你老弟是個明白人,何必多問。」
  年輕白衣客道:「你是問我的姓名?」
  哈化文笑笑沒說話。
  年輕白衣客道:「我不說過麼,找任少君打聽去。」
  「小老弟,」哈化文道:「任少君還在『遼陽』,這兒是『承德』,兩下裡距離好幾百
裡,別說上邊不信我三個,就是信,等派去的人打聽回來後,只怕我三個的腦袋早就落了
地……」
  年輕白衣客倏然一笑道:「這倒也是實情,好吧,我告訴你,我姓李,叫克威。」
  哈化文道:「李克威……」
  「不錯,」年輕白衣客道:「木子李,克敵制勝的克,神威大震的威。」
  哈化文微一點頭道:「小老弟,我記下了,這姓高的也暫時交給你小老弟了……」
  段百里突然叫道:「老哈……」
  「怎麼,」哈化文兩眼一翻道:「不聽我的,來硬的,是你行還是我行?」
  段百里臉色一變,沒說話。
  年輕白衣客望著哈化文笑道:「看不出你閣下倒是個直爽人。」
  哈化文笑笑說道:「我這是實話實說,為人也比較機靈些,明知不可為而為,那是世上
頭號大傻蛋,你說是不,小老弟。」
  年輕白衣客微一點頭道:「不差。」
  哈化文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沒把握,不划算的事我向來碰都不碰,小老弟,人交給
你了,你可看好了他,別讓他跑了,他要是跑了,咱們這個朋友就交不成了……」
  左右各投過一瞥,道:「老段、老韓,別在這兒站著了,回去吧,就拿李克威這三個字
交差,是福是禍,咱三個受了。」話落,他頭一個轉了身。
  他轉了身,段百里跟韓如水也只有跟著轉了身。
  而就在段百里跟韓如水剛轉過身的剎那間,哈化文突作飛旋,向著年輕白衣客猛抖雙手。
  年輕白衣客倏然一笑道:「笑裡藏刀的是你,我早防著了。」
  左掌一招引,一蓬黑霧般的東西斜斜地飛了出去。
  右手一圈一拂,砰然一聲,哈化文大叫,捂著胸脯暴退,幾個踉蹌之後一屁股坐在了地
上,胖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笑道:「看在行宮裡那位份上,我留你一雙手,站起來走吧,別再等
我下令逐客了。」
  哈化文哪還敢等人下手,強忍著胸口裂疼,爬起來踉蹌偕同段百里跟韓如水狼狽地跑了。
  
  年輕白衣客往那蓬黑霧般東西落地處投了一眼,那片草地的草色都成了焦黃色,他揚了
揚眉,緩緩地轉回了身:「高老人家,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如今你這個朝廷欽犯之後不再
會有人窮追不捨了,可以放心上路了。」   
  高人榮定了定神,兩眼直愣愣地望著年輕白衣客道:「閣下是我生平在郭家人以外,所
見第二位身手高絕的人。」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多謝誇獎,誰是頭一位,想必是那位關將軍。」
  高人榮神情一震,點頭說道:「不錯,閣下知道的的確不少……」
  年輕白衣客道:「那也沒什麼,我只不過聽說的比別人多一點而已。」
  高人榮道:「我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年輕白衣客道:「怎麼,我對他三個說的時候,高老人家沒聽見麼?」
  高人榮道:「閣下當真叫李克威?」
  年輕白衣客道:「姓名賜自父母,無論在什麼情形下,我從不隱瞞自己的姓名,要不我
就不說。」  
  高人榮一抱拳道:「閣下的這份情,我記下了,郭家……」
  年輕白衣客一搖頭道:「別提郭家,要衝著郭家,我絕不會伸手。」
  高人榮訝然說道:「那閣下為什麼管這件事?」
  年輕白衣客道:「我知道你的過去,我認為你過去是條漢子,我見過你的現在,我認為
你現在仍是位英雄,這就是我所以伸手管這件事的唯一理由。」
  高人榮凝望著他問道:「這麼說,閣下先讓我躲在背後,後來又避開不管,是因為聽說
我是郭家的人,最後又突然伸出援手,是因為我還像個英雄?」  
  年輕白衣客一點頭道:「正是。」
  高人榮道:「閣下跟郭家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麼?」
  年輕白衣客道:「高老人家是要往『遼東』去?」
  高人榮點頭說道:「是的。」
  年輕白衣客道:「那麼高老人家等到了『遼東』之後,問一問就知道了,別問我,我也
不願意說。」
  高人榮詫異地望著眼前這位年輕人,沉默了一下,還想再問,那年輕白衣客已然開了口:
「我還有別的事兒,不能在這兒多停留,高老人家要是還不走的話,我可要先走一步了,告
辭。」
  微一拱手,逕自轉身而去。
  這年輕人好不奇怪,高人榮抬起手來就要叫,但他沒出口,那只抬起的手也緩緩垂了下
去,眼望著那位年輕白衣客去遠,他也懷著一肚子納悶轉了身……
  往後的一段路,平安得很。過了「招嶺山」,這一天高人榮隻身匹馬到了「大窯溝」。
  
  這一帶本來地仍屬「熱河」,但勢力卻已在「遼東」郭家邊緣,算是踏上了安全地,從
此不虞再出事。他進「大窯溝」的時候,天已深黑了,所以他一進「大窯溝」,便打算找家
客棧住下,在「大窯溝」住一夜。
  「大窯溝」是個小地方,但因為地近「錦州」,所以來往的行旅客商不少,因之「大窯
溝」的客棧,賣吃、賣喝的也就應運而生,客棧不下七八家。
  「大窯溝」的客棧有七八家之多,但畢竟因為地方小,不比在大城鎮裡,卻小而簡陋得
可憐。
  高人榮在進鎮不遠處找著了一家,打算湊合一夜,他把馬交在夥計手裡,剛要往客棧裡
走,一眼瞥見不遠處一家燈光明亮的賣吃喝處走出一個人。  
  他先是一怔,而後忙叫道:「六少。」  
  那人身材頎長,青衫一襲,俊美而灑脫,不是六爺郭燕南是誰?
  郭六爺聞聲停步轉眼,他也一怔,隨即放步很快地走了過來,高人榮迎上去欠身施禮,
又一聲:「六少,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您。」
  郭六爺忙答一禮,道:「人榮叔,您,您怎麼來了?」
  高人榮道:「老爺子接獲了飛報,派我先到『遼東』來看看情形怎麼樣,要是不行的話,
他老人家預備親自來一趟。」
  郭六爺道:「您剛到?」
  高人榮點了點頭道:「剛下馬。」
  郭六爺道:「吃了麼?」
  高人榮道:「還沒有,我打算先歇下再找吃的。」
  郭六爺道:「那別等了,這兒就有賣吃喝的,我陪您一塊兒去,咱們邊吃邊聊。」
  說完了話,他交待了那拉著馬的夥計,陪著高人榮往那賣吃喝處走去。
  這地方挺不錯,地方雖嫌小了些,可是吃的喝的應有盡有,地方也挺乾淨。
  郭六爺跟高人榮隨便找了一付座頭坐下,叫了一盤豆子,幾個菜,一壺酒,高人榮既吃
喝,郭六爺也陪著他又喝了幾杯。
  吃著、喝著,兩個人聊了起來,郭六爺喝了半杯酒,神色有點凝重,遲疑著抬眼問道:
「老人家接到我的飛報之後,說過什麼嗎?」
  高人榮的臉色馬上趨於陰沉,道:「老爺子已傳下『玉龍令』,今年不做壽了……」
  郭六爺訝然說道:「不做壽了,那為什麼?」
  高人榮道:「您想,六少,孫少爺出了事,大少這兒弄得一團糟,老爺子還有什麼心情
做壽……」
  郭六爺沒說話。
  高人榮接著說道:「其實,說起來老爺子還好一點,最急的是兩位夫人,她兩位恨不得
插翅飛到『遼東』來,您知道,孫少爺是最得她二位疼愛的,大少要動她二位的心頭肉,這
還得了,要依她二位,馬上傳下『玉龍令』,絕不許大少動孫少爺,幸虧關大哥及時駕臨,
把『玉龍令』給截了下來……」
  「怎麼,」郭六爺道:「我關叔去了?」
  高人榮點了點頭道:「您知道他跟老爺子的交情,哪一年老爺子做壽,他不是早來個十
天半月的。」
  郭六爺道:「他老人家怎麼說?」
  高人榮道:「關大哥不讓兩位老夫人管這件事,他說得好,大少也有個家,大少家自有
大少家的家法,事無論大小,都該讓大少自己處理,要是老一輩的事事都過問都管,大少什
麼事都做不了主,那大少的家就不成真為大少的家了。再說,這件事不許做主,將來還怎麼
管郭家這些外姓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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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09:28:03 |只看該作者
  郭六爺道:「兩位老夫人聽了麼?」
  高人榮道:「怎麼不聽,您是知道的,老爺子的話她二位可以置之不理,對關大哥,她
二位一向是敬佩有加,言計必聽必從的,既然他說了話,『玉龍令』總算被截了下來。」
  郭六爺道:「那老爺子還來幹什麼?」
  高人榮道:「這您不明白麼,隔輩人,兒女可以不愛,孫子輩哪能不疼,不管歸不管,
他老人家總不能不來看看。」  
  郭六爺抬頭說道:「沒想到事情會鬧那麼大,您不知道,先前我也以為玉珠情有可原,
沒那麼大的罪過,如今嘛……」苦笑一聲道:「我也不敢再說什麼了。」
  高人榮忙道:「怎麼了,事情又有了變化?」
  郭六爺道:「玉珠雖然姓沒改,但他人卻已是愛新覺羅氏的人了。」  
  高人榮臉色一變,道:「六少,這話……孫少爺會……會這麼糊塗,我不相信。」
  郭六爺遂把這個「黑騎會」說了出來,說的頗為詳盡。
  聽畢,高人榮的臉色更陰沉了,簡直就像大陰天似的,看不見雲層裡透下一點亮。
  半天,他才歎了口氣道:「孫少爺怎麼……看來他是難免了……」
  郭六爺搖了搖頭道:「難說啊,人榮叔。」
  高人榮目光一凝道:「怎麼難說,六少?」
  郭六爺道:「如今的玉珠可不是以前的玉珠了,他擁有一個高手如雲的『黑騎會』,背
後又有強而有力的支持,只怕大哥這點力量一時很難奈何他。」
  高人榮道:「六少,您管不管?」
  郭六爺沒說話,他能說不管,又能說管?
  高人榮道:「您要是不管,您到『遼東』來,又為了什麼?」
  「我,」郭六爺遲疑了一下道:「人榮叔,這件事我沒敢讓老人家知道,可是怕只怕遲
早會讓老人家知道,我到『遼東』來,原跟玉珠的事無關,我是來找玉霜的。」
  高人榮道:「霜姑娘怎麼了?」
  郭六爺道:「失蹤了,是在回家路上失蹤的,大哥派人通知了我,我趕了來,弄了半天
玉霜是落在自己人手裡……」
  高人榮道:「自己人手裡,誰?」
  郭六爺道:「玉珠。」
  「玉珠,」高人榮叫了一聲:「他,他這是什麼意思?」
  郭六爺苦笑一聲,又把這件事的原委說了一遍,這一遍,聽得高人榮機伶寒顫,半天沒
說話。
  郭六爺自己又道:「人,誰能掙脫一個『情』,尤其是年輕人,郭家的每一個人也都是
過來人,這件事我可以原諒他,但是他不該效那下九流的……」搖搖頭,住口不言。
  高人榮這時候才開口說道:「六少,您沒弄錯,霜姑娘確實是被……」
  郭六爺道:「應該不會錯。」
  高人榮道:「玉珠既然愛玉霜,如今玉霜落到了他手裡,那豈不……豈不糟了。」
  郭六爺道:「我知道,人榮叔,只是那有什麼辦法,全看天意了,假如天意這麼殘酷,
那也是郭家的大不幸……」
  高人榮顫聲說道:「老天爺,您千萬別……」嘴唇抖動了一下,余話沒說出口。
  郭六爺抓起一杯酒一仰而干,然後他微微一笑道:「不談這些了,待會兒讓您吃不舒服,
也喝不舒服,怎麼樣,您這一路還好麼?」
  「好,」高人榮定了定神道:「差點連命都丟了。」
  郭六爺忙問所以,高人榮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聽畢,郭六爺脫口叫道:「玉翎雕……」
  「誰,」高人榮一怔,道:「玉翎雕,您說誰是玉翎雕?」
  「人榮叔,」郭六爺道:「李克威就是玉翎雕。」
  高人榮兩眼猛地一睜,叫道:「他!他就是玉翎雕……這!這叫什麼事,怪不得,怪不
得他對郭家這麼……原來他就是在『萬安道』上……」目光一凝,接問道:「六少,玉翎雕
跟咱們郭家結了什麼仇?」
  郭六爺道:「起先我也不知道,所以在往大漠報的時候也沒提,您知道海青?」
  高人榮道:「海青,不就是海善的那個兒子麼?」
  郭六爺點頭說道:「就是他,玉翎雕是他的衣缽傳人。」
  高人榮一怔,旋即冷笑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說弘歷知道他,怪不得他對咱們郭
家事跟我的當年那麼清楚,這敢情好,海青教了個好徒弟,多年後的今天讓他的徒弟出頭
了……」
  「人榮叔,」郭六爺道:「您誤會了,也冤枉了海青……」
  接著,他把這件事解釋了一遍。
  聽完了他這番解釋,高人榮的臉色好了點兒,他道:「我說嘛,常聽您幾位提,海青如
此英雄,如此義氣,怎麼會……六少,您剛才說海青也來了?」  
  郭六爺點頭說道:「就是為逮這只雕兒回去。」
  高人榮道:「事情等於是他惹起來的,海青要真是個英雄的話,只怕這位玉翎雕多少也
要倒點霉。」
  郭六爺道:「何止要倒點霉,海青要廢他,那天要不是我攔得快,海青早就親手劈了他
了。」  
  高人榮道:「這麼說海青的確不失為一個讓人敬佩的英雄……」
  郭六爺道:「這位爺由來讓人沒話說。」
  高人榮道:「虎父虎子,海善有這麼一個兒子,也應該含笑泉下了。」
  郭六爺道:「那當然,誰的兒子成器誰不高興……」住口不言。
  高人榮明白,他也沒往下接,眉鋒一皺道:「既然李克威就是玉翎雕,他又為什麼伸手
管這件事,以我看他絕不是因為我還像個英雄……」
  郭六爺道:「那麼您以為……」
  高人榮道:「也許他對郭家的看法……」
  郭六爺點了點頭道;「希望如此,不然的話,怕是個大麻煩。」
  高人榮道:「怎麼,六少,您這話……」
  郭六爺道:「您剛才沒聽我說麼,他跟玉霜很不錯。」
  高人榮呆了一呆道:「他跟玉霜,難道您真打算……」
  郭六爺道:「只要玉霜願意,有何不可。」  
  高人榮瞪著一雙鳳目,凝視郭六爺良久才憋出一句:「六少,您有超人的胸襟。」
  郭六爺搖頭淡笑,道:「若論胸襟,應推海青,比起他來我差多了。」
  高人榮沉默了一下道:「六少,玉霜姑娘既然有下落,您為什麼不……」
  郭六爺道:「您不知道,玉珠躲起來了,難找得很,我在外面到處走,就是為了找玉珠,
只是這幾天來沒找到他一點蹤影,連『黑騎會』的人也銷聲匿跡了。」
  高人榮道:「憑大少在『遼東』的勢力,要找珠少爺應該不算難。」
  郭六爺道:「事實上大哥派出了不少得力弟兄,卻沒找到一點蛛絲馬跡,真要說起來,
大哥不派人還好……」
  高人榮道:「怎麼說,六少?」
  郭六爺勉強笑笑說道:「兩字也險,人榮叔。」
  高人榮臉色一變,沒有說話。
  半晌之後,郭六爺轉了話鋒,道:「您是打算在『大窯溝』歇一宿,明天一早往『遼東』
去?」
  高人榮道:「是的,六少,您有什麼事兒麼?」
  郭六爺道:「事我倒沒什麼,只是今兒晚上我不能陪您了……」
  高人榮道:「您還有什麼事兒,要上哪兒去?」
  郭六爺道:「您知道,一天不找著玉霜,我的心就一天安不下來。」
  高人榮沉默了一下道:「那……您走您的好了,我明天一早到『遼東』去,您有什麼話
讓我給大少帶去麼?」
  郭六爺搖頭說道:「我沒有什麼話,您只告訴大哥,萬一他有了玉珠的消息,請他派個
人通知我一聲就行了。」
  高人榮應了一聲,郭六爺推杯站了起來,他替高人榮會了帳,然後逕自一個人出門而去。
  望著郭六爺出了門,高人榮的目光緩緩收回落在桌子上,他似乎沒有多大的食慾,像是
飽了……










第三十六章 菩提庵
  這座廟,坐落在一片荒郊野外中。
  這座廟看上去很古老了,少說也有百年以上的香火了,一個正院,左右兩個偏院,瞧上
去挺大。
  一大早,霧氣還迷濛著,從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蹄聲,飛快,轉眼間,一匹快騎衝破
迷濛的霧氣,踢碎數不清的露珠,風馳電掣一般地向這座廟馳來。
  馬是蒙古種的健騎,馬上的騎士是個勁裝黑衣壯漢,打扮利落,一臉精幹色,看騎術,
他算得上好手。一陣風般,人馬捲到了廟前,黑衣壯漢騰身離鞍,越馬前掠,落在廟門台階
上,像是片落葉一般,點塵未沾。他落地抬手,砰砰然扣廟門鐵環。
  沒多久,兩扇門開了,從裡面探出個睡眼惺忪的腦袋,不是光頭和尚,而是個髮絲盤頂
的漢子。
  只聽黑衣壯漢問道:「爺在這兒麼?」
  那開門漢子忙點頭說道:「在。」
  黑衣壯漢道:「起來了麼?」
  那開門漢子道:「老早就讓蹄聲吵醒了……」
  黑衣壯漢道:「那最好。」
  邁大步進了廟門,廟門沒再關上,只留一條縫。
  半晌工夫不到,廟裡有了動靜,起先是兩扇廟門豁然大開,然後從裡面走出了一行人,
仔細點點,連那黑衣壯漢在內,共是十四個。
  這十四個人,一女、十三男,再看看,竟然是任少君、任梅君兄妹,「黑騎會」的總堂
主柳書玉跟十堂堂主。這些人怎麼住在這座廟裡,又怎未見那位「黑騎會」的會主郭玉珠。
  任少君這一行十四人一出來,廟左的偏門開了,幾個黑衣漢子拉著一十三匹蒙古種健騎
走了出來。
  這時候,任少君向著從廟前草地上拉過坐騎的黑衣壯漢開了口,是問話:「天化,你沒
弄錯麼?」
  那黑衣壯漢當即答道:「爺,您放心,絕錯不了,天化要是害您白跑一趟冤枉路,您請
唯天化是問就是。」
  任少君微一點頭,探馬喝道:「那好,大夥兒上馬。」
  十三人連同任梅君在內,翻身上了馬。
  任梅君那豐腴的嬌軀上,裹著一件黑色的勁裝,外罩黑衣風氅,以一塊黑紗包著滿頭的
青絲,看上去那成熟的風韻特別醉人。
  任少君回過頭去向適才那開門漢子低低交待了幾句,沒聽見他說了些什麼,只見那漢子
連連點頭。
  跟著,他騰身上了馬,兩腳磕處,胯下健騎昂首長嘶,撥開四蹄,當先向著曠野中馳去。
  接著都動了,轉眼間十四匹快馬消失在迷濛的霧氣裡。
  天大亮了,霧散了,霧珠也沒了,又是兩匹快馬馳到了廟前,前面一匹黑馬上,是「黑
騎會」會主郭玉珠,後面那一匹上,高坐著「黑騎會」的總巡察關玉飛。
  馬停人落地,郭玉珠隨手把韁繩往身後一交,道:「怎麼沒見有人出來?」說著,他就
要往廟裡去。
  這時候廟裡快步迎出來個人,是早上那開門的漢子,身材瘦小,跟個猴兒一樣,穿著一
身勁裝,髮辮仍盤在頭上,出廟門他便哈下了腰:「會主,您回來了。」
  郭玉珠有點不高興,嗯了一聲道:「才起來麼?」
  那瘦小漢子忙道:「不,早起來了。」
  郭玉珠道:「那麼是沒聽見我回來,馬蹄聲還不夠響?」
  那瘦小漢子明白了,忙陪笑說道:「您恕罪,屬下正忙著收拾東西,一時沒能騰開
手……」
  郭玉珠凝目問道:「收拾東西?收拾什麼東西?」
  那瘦小漢子道:「是這樣的,今兒個一大早,『承德』來了人,說行宮裡有事,要任爺
跟夫人去一趟,他二位來不及等您就帶著總堂主等幾位走了,臨走交代屬下留下等您回來,
順便把東西收拾……」
  郭玉珠眉鋒一皺道:「什麼事這麼急,多等一會兒都不行……」
  那瘦小漢子道:「這個任爺沒交待,看樣子像有什麼急事,聽說那來送信的漢子沒停
腳……」
  郭玉珠「哦」地一聲道:「任爺跟夫人什麼時候走的?」
  那瘦小漢子道:「霧沒散就走了……」
  郭玉珠道:「那走了不少時候了……」轉過頭去道:「玉飛你看怎麼樣?」
  關玉飛微一欠身道:「全憑您做主。」
  郭玉珠一點頭道:「那好,走,咱們趕他們去,走得快一點,也許就能趕上他們了……」
  轉過頭去對那瘦小漢子道:「你進去收拾東西吧,轉知留下的弟兄們,在我沒回來之前
不許遠離,更不許惹事,哪個敢不聽別怪我不客氣。」
  在瘦小漢子恭敬答應聲中,郭玉珠跟關玉飛翻身上了馬,郭玉珠一馬當先馳了出去。
  關玉飛抖韁喝馬,剛要跟上,郭玉珠坐騎前蹄突然揚起,一個飛旋轉了回來,郭玉珠鞍
上倏揚沉喝:「站住。」
  那瘦小漢子剛踏上石階,聞聲忙停步回身:「會主,您是叫我?」
  郭玉珠冷然說道:「過來。」
  那瘦小漢子有點詫異,但他沒敢問,忙快步走了過去,到馬前哈下腰去:「您還有什麼
交待?」
  郭玉珠冷冷說道:「告訴我,任爺跟夫人帶著人上哪兒去了?」
  那瘦小漢子道:「屬下剛才稟報過,行宮裡來了人………」
  郭玉珠道:「少說廢話,直說,上哪兒去了?」
  那瘦小漢子道:「『承德』啊……」
  郭玉珠抖手「刷」地就一馬鞭,打得那瘦小漢子臉上一道血痕,「哎喲」一聲捂臉倒了
下去。
  關玉飛一驚,夾馬馳到,道:「會主……」
  郭玉珠馬鞭一揚,冷然說道:「我要知道什麼人給他的膽子,他敢欺我。」
  關玉飛怔了一怔,立即轉過臉去喝道:「起來。」
  那瘦小漢子可不敢躺在地上撒賴,忙一骨碌爬了起來,想必郭玉珠那一鞭不輕,他捂著
臉直哆嗦。
  關玉飛道:「會主的話你聽見了?」
  那瘦小漢子說話像哭:「屬下聽見了,屬下哪有天膽敢欺會主……」
  郭玉珠道:「沒有麼?」
  那瘦小漢子忙道:「會主明鑒,沒有。」
  郭玉珠冷然一笑道:「這麼說是我冤枉了你。」
  那瘦小漢子忙道:「屬下不敢,只是……」
  郭玉珠冷然截口說道:「把你的手放下來。」
  那瘦小漢子遲疑了一下,手從臉上緩緩放了下來。
  郭玉珠道:「睜開你的眼。」
  那瘦小漢子一時摸不透是怎麼回事,也不敢問,惶恐地看了郭玉珠一眼。
  郭玉珠道:「把眼睛睜大些。」
  那瘦小漢子當真把眼睛睜大了些。」
  郭玉珠道:「別看我,看我沒有用,右看,地上。」
  那瘦小漢子忙往右邊地上看去,連關玉飛也把目光投了過去,他也摸不透是怎麼回事。
  只聽郭玉珠冷然問道:「地上那一個一個的痕印是什麼?」
  那瘦小漢子忙道:「回您,那是馬蹄印……」
  郭玉珠道:「往哪個方向去的?」
  那瘦小漢子道:「往東……」
  郭玉珠道:「『承德』呢,在哪個方向?」
  那瘦小漢子臉色一變,沒說話。
  郭玉珠冷喝說道:「答我問話。」
  那瘦小漢子一驚,只好硬著頭皮答道:「在西邊兒。」
  如今連關玉飛也明白了,他剛向著郭玉珠投過佩服一瞥,只聽郭玉珠冷然喚道:「玉
飛。」
  關玉飛鞍上欠身,忙應道:「屬下在。」
  郭玉珠道:「我『黑騎會』中,欺上者該當何罪?」
  關玉飛濃眉一揚道:「凌遲處死。」
  郭玉珠道:「你給我行刑。」
  關玉飛應了一聲,翻身離鞍下馬。
  那瘦小漢子砰然一聲來個雙膝落地,白著臉顫聲說道:「會主開恩,屬下說的是實
話……」
  郭玉珠冰冷說道:「玉飛先割了他的那根舌頭。」
  關玉飛應聲走了過去。
  那瘦小漢子機伶一顫,翻身竄起想跑。
  郭玉珠抖手一馬鞭正抽在他腿上,他大叫一聲又倒了下去,一翻身又跪在馬前,急急顫
聲說道:「會主開恩,是任爺交待屬下這麼說的……」
  郭玉珠道:「我就知道有人給了你膽,如今我要聽實話。」
  那瘦小漢子道:「稟您,任爺跟夫人帶著人往……往……」
  郭玉珠掌中馬鞭一動,瘦小漢子忙接了下去:「往『老爺嶺』去了。」
  郭玉珠微微一怔,道:「他往『老爺嶺』幹什麼去了?」
  瘦小漢子道:「這個屬下不知道……」
  郭玉珠「嗯!」了一聲。
  瘦小漢子忙道:「會主開恩,屬下這回說的是實話……」
  郭玉珠道:「那麼我問你,是誰來報的信兒?」
  瘦小漢子忙道:「回您,是成天化。」
  郭玉珠道:「成天化?」
  關玉飛道:「會主,是一堂的弟兄,精明幹練,身手也不弱,很得任爺器重。」
  郭玉珠望著瘦小漢子又問道:「成天化報的什麼信兒,都說了些什麼?」
  瘦小漢子道:「成天化回來就進了任爺屋裡,屬下沒聽見他跟任爺都說了些什麼,不過
成天化很急,任爺也走得很匆忙,出了廟門之後任爺問成天化會不會弄錯,成天化說絕錯不
了,絕不會讓任爺白跑一趟……」
  郭玉珠眉鋒一皺道:「他這是幹什麼去了……」目光一凝,接問道:「任爺又是怎麼交
待你的?」
  瘦小漢子遲疑了一下道:「任爺交待屬下,等您回來之後,就說他跟夫人上『承德』去
了,行宮裡有急事……」
  郭玉珠冷然一笑:「你也是不得已,我不怪你,玉飛,走。」拉轉坐騎,飛也似地往東
馳去。
  關玉飛答應一聲策馬趕了上去。
  廟門口,那瘦小漢子怔在了哪兒……
  任少君一行十四高手,穿山越嶺,過「濱江」,抵達了「老爺嶺」下。
  「老爺嶺」在「安東」境內,緊接著「鴨綠江」,站在「老爺嶺」上可以望見「高麗」
的山川地勢。
  在這一帶,「老爺嶺」算是座很高的山,一脈鬱鬱蒼蒼,像條龍一般,由北而南,蜿蜒
遠伸。
  人站在「老爺嶺」下仰望,高處雲封霧鎖,迷濛一片,那份高,那份深,看上去有點懾
人。
  任少君仰望著「老爺嶺」,嘴裡說了話:「天化。」
  背後一聲答應,黑衣壯漢成天化快馬馳了過來。
  任少君道:「就是這兒麼?」
  成天化道:「是的,任爺,就是這兒。」
  任少君道:「一路上急著往這兒趕,我忘了問你,你怎麼知道她在這兒?」
  成天化道:「任爺,您可記得昨晚上咱們經過的那個村子。」
  任少君道:「記得,怎麼?」
  成天化道:「屬下就是在那個村子裡瞧見她兩個的,一人手裡一個包袱,像是買了什麼
吃用的東西,當時屬下沒敢動,等她倆走了之後,屬下問了那村子住的人,那村子裡的人告
訴屬下說那尼姑是『老爺嶺』上『菩提庵』的,到嶺上來有幾十年了。」
  任少君道:「幾十年了?」

  成天化道:「村裡的人是這麼說的。」
  任少君道:「照這樣說那位比丘的年紀怕不……」
  任梅君冷哼一聲道:「準是郭玉珠騙了咱們。」
  任少君道:「管他是不是騙咱們,如今咱們總算找著了,郭玉珠他卻要空跑一趟『承
德』,而且要……」
  任梅君得意地笑了,道:「他要跟咱們鬥,還差得遠。」
  任少君轉眼望向成天化道:「天化,你怎麼知她們不是離開了『老爺嶺』?」
  成天化道:「您是說她們一人手裡一個包袱,這一點屬下想到了。屬下跟了她們一段路,
沒錯,她們是往『老爺嶺』來的。」
  任少君道:「你問過了麼,『菩提庵』在嶺上什麼地方?」
  成天化道:「在嶺上最高處,聽說路不太好走。」
  任少君道:「只要有地方有路,咱們還怕上不去麼。」
  任梅君道:「說得是,別人上得去,咱們也能上得去。」
  任少君叫道:「書玉。」
  柳書玉策馬靠了過來。
  任少君道:「你派個人留在這兒看坐騎,咱們這就上嶺去。」
  柳書玉應了一聲,立即吩咐一名堂主留下來看守十四匹健騎,吩咐完畢,一行十三人展
開身法向嶺上撲去。
  成天化沒說錯,上嶺的這條路的確不好走,而且越往上越艱難,寬窄只能容一人,奇陡,
也許是因為走的人少,路上都長上青苔,再加上山上水氣重,滑得很,一不小心就能滑下去。
  當然,這難不倒這十三個會武的練家子,頓飯工夫不到,任少君等已然抵達了「老爺嶺」
的最高處。放眼望去,萬綠叢中露出一片紅牆,斗大的一個「佛」字看得清清楚楚,是處佛
門清淨地。
  任少君揮了手,他手揮處,除了乃妹跟柳書玉之外,成天化跟九名堂主縱躍如飛,轉眼
間隱入那無垠的樹海中不見,想必成包圍之勢埋伏去了。
  任少君帶著乃妹跟柳書玉則直往那紅牆處撲去。
  他三個落在一片小小的平地之上,再看小小一座尼庵,門頭橫匾三個字「菩提庵」。
  「菩提庵」背依絕峰,前臨平地,平地的邊緣臨著幾百丈的深淵。
  這時候聽「菩提庵」中木魚聲聲,梵唱陣陣,除此,整座「老爺嶺」上靜得聽不見一點
聲息,確是出家人修真的好地方。
  三個人停在「菩提庵」前,任梅君忍不住低低問道:「咱們怎麼進去?」
  任少君道:「用不著偷偷摸摸,書玉,上前敲門。」
  柳書玉應了一聲,跨步閃身人已到庵門前,他毫不猶豫,抬手叩了門,這一叩,叩得他
一驚閃身而退,只因為「菩提庵」那兩扇門竟是虛掩著的,門一叩就開,門開處,庵門裡盤
膝坐著一位看上去只在中年的美貌的比丘尼。
  這,不但使柳書玉一驚忙抽身,便連站在遠處的任少君兄妹也為之一震。
  只聽一聲清越佛號自庵門內傳出:「阿彌陀佛,佳客遠來,貧尼恭迎庵門,應該不算失
禮。」
  任少君雙眉一揚,偕同任梅君閃身欺了過去,離庵門一丈停身,任少君傲不為禮,淡然
問道:「比丘上下怎麼稱呼?」
  那中年比丘清朗眼神望著任少君緩慢說道:「在貧尼未示法號之前,先奉告一事,請施
主曉諭貴屬,勿擅進『菩提庵』,一則『菩提庵』佛門清淨地,不容俗客打擾,二來『菩提
庵』到處皆九宮八卦,生剋妙理,誤入一步,性命堪憂……」
  任少君心頭一震,道:「出家人是這樣對人的麼?」
  中年比丘淡然道:「山中多猛獸,貧尼此著原是為防虎豹的。」
  任少君沒說話,向柳書玉遞過一個眼色。
  柳書玉立即提氣揚聲發話:「任爺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進『菩提庵』。」
  他話聲方落,中年比丘又開了口:「多謝施主。」
  任少君目光一凝道:「不必客氣,真要說起來,我該謝謝你……」
  話鋒一轉,接問道:「比丘似乎早知道我會找上『老爺嶺』?」
  中年比丘道:「前不久在嶺下村子裡碰見貴屬,貧尼就知道這『菩提庵」即將多事,今
天在施主甫踏上『老爺嶺』時貧尼就知道了。」
  任少君心頭又為之一震,他剛要說話,任梅君已搶了先,道:「你知道我們在找你麼?」
  中年比丘淡然一笑道:「當然知道,貧尼而且知道要找貧尼的不是施主二位。」
  任梅君道:「你知道我們在找誰?」
  中年比丘道:「此人姓郭跟女施主的關係不淺。」
  任梅君心裡一跳道:「你知道的不少……」
  中年比丘道:「女施主幾位知道的,貧尼都知道,而且貧尼所知道的,女施主幾位未必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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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09:28:49 |只看該作者
  任梅君眉梢兒揚了揚道:「你都知道些什麼?」
  中年比丘道:「貧尼不願說,女施主何必非要貧尼說,出家人苦修幾十年,好不容易修
得兩個乾淨,女施主不可以這種污穢事害我。」
  任梅君道:「我不懂你這話什麼意思。」
  中年比丘道:「女施主聰明人,應該比誰都明白。」
  任梅君還待再說,任少君突然說道:「妹妹,咱們沒那麼多工夫,這佛門清靜地,也未
必願意咱們多打擾,還是談談正事吧。」
  任梅君沒再說話。
  任少君接著問中年比丘道:「你既然知道我們在找你,當然知道我們為什麼找你。」
  中年比丘道:「那是當然,諸位找貧尼,只為一個人。」
  任少君道:「不差,這個人在『菩提庵』裡麼?」
  中年比丘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幾位要找的人,就在貧尼這『菩提庵』裡。」
  任少君道:「那麼請你把人交出來,我們馬上就走。」
  中年比丘道:「要貧尼交人不難,但是貧尼要請教一聲,幾位跟她是什麼關係?」
  任少君道:「我兄妹是她的朋友,特來接她回去。」
  中年比丘道:「據貧尼所知,幾位跟她絲毫沒有關係,施主年紀輕輕,怎地口出謊言欺
騙出家人。」
  任少君倏然一笑道:「你是個高明人,我不願多說了……」
  中年比丘道:「施主的意思貧尼明白,既然找到了『菩提庵』,這人就非得帶走不可,
對麼?」
  任少君道:「你說著了,誠然高明。」
  中年比丘淡然一笑道:「貧尼有句話,希望施主能聽清楚,她在貧尼這『菩提庵』裡待
慣了,捨不得離開這塊佛門淨地,除非有朝一日她願意離去,否則任何人帶不走她。」
  任少君道:「你的口氣未免太大了些。」
  中年比丘道:「這『菩提庵』裡只有貧尼跟她兩個人,如今貧尼坐在庵門裡,其他地方
均是探身可過的矮牆,施主若是不信盡可以試試,看誰能進得『菩提庵』一步!」
  任少君目閃厲芒,笑道:「這才像個爽快人,既入寶山,豈可空手而回,我倒真要試試,
書玉,你給我迎面直闖。」
  柳書玉眉騰煞威,答應一聲,閃身向庵門撲去。
  任少君三人的站立處距庵門不過一丈遠近,憑柳書玉的身法,自是轉眼即到,而就在這
時候,怪事倏出,柳書玉在距庵門尺餘處,身形似被什麼東西擋住了一般,突然停了下來,
一停之後他閃身又動,沒用,仍是闖不過去,不但闖不過去,而且像是碰上了反震,蹌踉蹌
踉地往後退了好幾步,柳書玉不禁駭然,轉身叫道:「任爺……」
  任少君臉上變了色,喝道:「回來。」
  柳書玉應聲退回,近前說道:「任爺,這尼姑會施邪法兒……」
  任少君冷哼一聲,道:「我闖正門,你改從邊牆進去。」
  話落,閃身而動,他電一般地撲向庵門,柳書玉則騰身而起,直向邊牆撲去。
  那中年比丘盤坐庵門內,卻是一動未動。
  怪事又出,任少君先到庵門,他離尺餘停下身形,接著踉蹌退了幾步,柳書玉更難堪,
剛到邊牆上空便似被人當頭打了一悶棍般,一個跟頭栽了下來,幸虧他身手不弱,一個翻身
落地,沒摔著。
  任梅君看得睜大了美目,抬玉手掩上了檀口。
  任少君站在庵門外,臉色發白,他定了定神,突然厲聲道:「書玉,傳令下去,大夥兒
一起闖。」
  柳書玉那裡答應一聲,揚聲傳了令。
  庵門裡那中年比丘搖了頭:「看來施主是還不死心,也罷,上天有好生之德,出家人豈
敢輕易殺生,困困他們讓施主見見厲害吧。」
  柳書玉令是傳了,站在庵門外也看得清楚,九位堂主跟成天化先後從各處掠進『菩提庵』
裡,但進了庵之後卻像石沉大海一般,未再有半點聲息。
  任少君心頭震動,忍不住高聲叫道:「天化,你幾個怎麼樣?」
  沒人答理,沒有反應。
  任少君又叫了一聲,仍是枉然。
  任少君何曾碰見過這種事,他不由暗暗大懍,也不由心頭火起,回手向後一招,沉聲說
道:「妹妹過來。」
  任梅君擰腰掠了過去。
  任少君眉騰凶煞道:「咱兩個聯手試試,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道行。」
  任梅君雙眉揚得高高地,微一點頭,立即抬起一雙柔荑向著庵門緩緩推了過去,任少君
跟著照樣施為。
  庵門口起了一陣旋風,但轉眼間已無影無蹤,只聽那中年比丘淡然笑道:「長眉老道那
左道旁門之術豈奈我何,你兄妹未免太不知進退了。」
  她那裡話聲方落,任少君兄妹倆的身子突然往前一傾,接著起了顫抖,很快地額頭上也
見了汗,尤其是任梅君,簡直是渾身香汗淋淋。
  半晌過後,任梅君一襲勁裝濕透了,任少君臉色也從煞白轉為鐵青,看上去怕人……
  就在這時候,他兩個身子往後一仰,砰然兩聲,一起坐在了地上,庵門裡那中年比丘淡
然開了口:「如何,施主?」
  任少君有氣無力地道:「你知道我兄妹是長眉真人門下?」
  中年比丘道:「貧尼剛才不是說過麼,二位知道的,貧尼都知道,而貧尼所知道的,二
位卻未必知道。」
  任少君道:「你……你究竟是哪位高人?」
  中年比丘道:「施主想知道麼?」
  任少君微微點了點頭道:「那是當然。」
  中年比丘臉上掠過一陣異樣神情道:「如果施主一定要問的話,貧尼自不便讓二位失望,
說來話長,早在四十多年前……」
  「四十多年前?」任少君道:「你如今……」
  「施主,」中年比丘道:「貧尼今年快七十了。」
  任少君吃了一驚,快七十了,那豈不跟他的爺爺一輩,看來這位比丘的修為已至三花聚
頂,五氣朝元的境界。
  他那裡心念才轉,身旁任梅君突然站了起來,神色淒厲地揮手叫道:「書玉,去砍些樹
來,我今天要燒掉她這座尼姑庵……」
  那老比丘慈眉一聳,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貧尼有饒人之心,奈何你沒有一點
息事之意,你滿身罪孽,貧尼若不點破你的執迷,只怕日後你會自己毀滅自己,陷落萬劫不
復……」
  任梅君道:「老尼姑,你給我……」
  只聽一聲悶雷般沉喝自庵門內傳出:「大膽,我若不看在你爺爺份上,今天我就把你毀
在這『菩提庵』前……」
  任梅君一怔,道:「我爺爺,你知道我爺爺?」
  老比丘冷然說道:「傅侯英雄一世,怎麼會有你們這不肖子孫。」
  任梅君臉色陡然一變,任少君像被人打了一掌,翻身躍了起來,驚聲說道:「你,你,
你到底是什麼人……」
  老尼姑冷然一笑道:「你可知道當年除了郭傅兩家之外,還有個胡家。」
  任少君道:「我知道,我只問你是誰?」
  老尼姑聽若無聞,又問道:「你知道胡家跟傅家是什麼關係?」
  任少君道:「我也知道,你到底是……」
  老尼姑道:「你可知道胡家有個胡飄紅。」
  任少君大吃一驚道:「難道你就是……」
  老尼姑道:「貧尼就是那四十多年前的胡飄紅。」
  任少君心膽欲裂,轉身要跑,任梅君魂飛魄散,也要拔腿,老尼姑適時一聲沉喝:「好
大的膽子,就是換換你兩人的爹娘,沒有我的話他也不敢走,跪下。」
  任少君兄妹倆還真聽話,身子還沒轉,卻砰然兩聲跪倒了一對,任梅君跪倒便趴伏在地,
顫聲說道:「姨姥姥,您恕孫兒輩不知之罪……
  老尼姑冷冷說道:「你兩個眼裡還有我這個姨姥姥麼!」
  任少君道:「您開恩,孫兒輩不知道是您……」
  老尼姑道:「要知道是我,也就不敢來了,是麼?」
  任少君道:「您明鑒……」
  老尼姑道:「這現在告訴你兄妹,就是你兄妹不上『老爺嶺』來,時候一到我也會去找
你兄妹的。」
  任少君道:「您找孫兒輩是……」
  老尼姑道:「問問你兩個是不是還記得你爺爺的遺囑。」
  任少君道:「姨姥姥,那不怪孫兒輩……」
  「怪誰,」老尼姑道:「怪你兩個那不肖的爹。」
  任少君道:「事實上他老人家交待……」
  「我知道,」老尼姑道:「我比你兩個清楚,當年我保住你爺爺一條性命,唯一的條件
就是傅家人不再沾官家事,你爺爺也能保守自己承諾,臨終還交待你爹,傅家子孫不許再沾
官家事,誰知你爹不肖,傅侯歸天不久,父親屍骨未寒,便誘於美色在長眉老道的俗家師妹
『魔女』任天香面前低了頭,而你兄妹竟也聽她的話投身長眉門下,更不惜以身換取左道旁
門之學……」
  任少君失聲說道:「這……這您也知道?」
  老尼姑道:「這世上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目光投向任梅君,任梅君戰慄低下頭。
  老尼姑接著說道:「大好女兒身你竟然不知珍惜,進而胡作非為,以色相誘人害人,你
這還叫什麼,對得起你爺爺在天之靈麼。」
  任梅君沒說話。
  任少君卻道:「孫兒輩知罪,望求姨姥姥開恩……」
  老尼姑道:「要我開恩放你兄妹下『老爺嶺』不難,你兄妹必須對『菩提庵』,當著我
的面答應我幾件事……」
  任少君忙道:「孫兒輩不敢說答應,你儘管吩咐就是。」
  老尼姑道:「第一,下得『老爺嶺』之後,立即脫離長眉門……」
  任少君面有難色,道:「姨姥姥……」
  老尼姑道:「怎麼,不肯麼?」
  任少君忙道:「孫兒輩不是不肯,只是您知道,我爹……」
  老尼姑道:「我知道,你爹他仍執迷不悟,我自會找他去,現在我問你,你是聽我的,
還是聽你爹的?」
  任少君道:「孫兒輩不敢不聽您的。」
  「那就好,」老尼姑道:「第二,解散『黑騎會』,從此不得再沾官家事。」
  任少君沒說話。
  老尼姑道:「你聽見了麼?」
  任少君忙道:「孫兒輩聽見了。」
  老尼姑道:「你怎麼說?」
  任少君道:「您的吩咐,孫兒輩豈敢不遵。」
  老尼姑微一點頭道:「既然聽就好,還有,你?」
  任梅君一驚忙道:「您吩咐。」
  老尼姑道:「前前後後你可知道,你害了多少人。」
  任梅君低著頭沒說話。
  老尼姑道:「你定然以為你害了不少人,是麼,其實你錯了,害來害去你只害了你自己,
而且沾滿了一身罪孽……」
  任梅君道:「姨姥姥,孫兒輩知過。」
  老尼姑道:「那就好,現在聽我說,長眉老道左道旁門,行事悖天,難容於世,遲早不
免,那是他作惡多端,自食其果,至於羅士信,那也是他不仁不義,罪有應得,唯有那郭家
之後,我不容你再害他,現在收手還來得及,而且洗面革心,重做人婦也不晚……」
  任梅君猛抬頭道:「您的意思是……」
  老尼姑道:「跟著那郭家之後,安安份份,好好的過日子。」
  任梅君道:「姨姥姥,那不可能……」
  老尼姑道:「怎麼不可能?」
  任梅君道:「他眼裡沒我,心裡沒我……」
  老尼姑道:「那怪誰,你是怎麼對他的?」
  任梅君頭一低,沒說話。
  老尼姑接著說道:「我只要你洗面革心,重做人婦,安安份份,好好跟他過日子,拿你
的心換取他的心,至於他,到時候我會勸他,點破他的執迷的。萬般皆天定,半點不由人,
尤其這情一事,緣一字,更是勉強不得,『菩提庵』裡的這位跟他無緣,異日自有佳歸宿,
比他強十倍不止……你聽見了麼?」
  任梅君低著頭道:「孫兒輩聽見了,只要他願意,他不嫌……」
  老尼姑道:「我說過,要你拿心去換心,別的不便作計較,他非世俗兒女,應該也不會
計較。」
  任梅君道:「孫兒輩聽您的就是。」
  老尼姑道:「那就好,要知道我是為你傅家好,聽了我的話,你傅家還能保住這一脈不
斷,要不然,只怕……」倏地住口不言。
  任少君、任梅君都沒有說話。
  老尼姑沉默一下之後又道:「如今你兩個還要『菩提庵』裡的這位麼?」
  任少君道:「孫兒輩不敢……」
  老尼姑衣袖一抖道:「我言盡於此,帶著你的人,即刻下嶺去吧。」
  任少君兄妹如逢大赦,各自一聲:「謝姨姥姥開恩。」
  翻身爬起,也顧不得站在一旁發怔的柳書玉了,更顧不得陷在「菩提庵」裡的那些個了,
一前一後踉蹌往嶺下奔去。
  接著,柳書玉定過了神,機伶一顫,騰身射去。
  接著「菩提庵」裡人影四起,一個連一個地往嶺下射去,剎時走個乾淨。
  驀地,老尼姑又開了口:「他們走了,小施主你也可以出來了。」
  話聲方落,庵左一片松林裡閃電掠出一人,直撲庵門,是郭玉珠,他眉挑凶煞,揚掌欲
擊,但旋即他又斂去那一臉怕人的煞威,緩緩垂下左掌,冷然說道:「是你困住了我?」
  老比丘微一點頭道:「不錯,小施主,是貧尼。」
  郭玉珠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晝夜不歇,馬不停蹄地往這兒趕麼?」
  老比丘道:「貧尼無所不知,小施主的心意貧尼自然明白,小施主不外是想雙方對面,
當場挑破他兄妹……」
  郭玉珠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意,為什麼還要把我困在松林裡,不讓我出來?」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小施主,路要讓一步,味須減三分,這句話小施主可懂?」
  郭玉珠道:「我不懂,別人為什麼對我……」
  「小施主,」老尼姑道:「存心仁厚些,並不會吃虧,何必非把事情當場弄僵,落個不
可收拾,貧尼跟他兄妹的談話小施主都聽見了,知道的也可以算不少,可必再多求別的。」
  郭玉珠沒說話,半晌之後才緩緩說道:「你還想收拾這局面麼?」
  老尼姑道:「小施主,佛門弟子出家人,胸懷永遠悲天憫人。」
  郭玉珠冷笑一聲道:「只怕這局面不是人力可以收拾的。」
  老尼姑道:「貧尼使的是無邊佛法。」
  郭玉珠道:「你明知道那不容易……」
  老尼姑道:「小施主是說自己,還是說他兄妹?」
  郭玉珠道:「我如何,他兄妹又如何?」
  老尼姑道:「若是小施主自己,那是小施主願意步向毀滅,貧尼可以不管,若是他兄妹,
貧尼或許有回天之力。」
  郭玉珠雙眉一揚道:「你說我步向毀滅?」
  老尼姑道:「不是麼,小施主請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為。」
  郭玉珠道:「我無時無刻不在想,我的所作所為沒什麼不對。」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以貧尼看,小施主早就懊悔了,尤其此刻那懊悔之念更濃,小施
主,貧尼說對了麼?」
  郭玉珠冷笑道:「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懊悔。」
  「小施主,」老尼姑笑笑說道:「人非聖賢,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一個人
能知過便要悔過,便要思亡羊補牢,設法去彌補自己的罪過,嘴狠牙硬,那只有給自己招來
更多的災難,也永遠無法消弭自身的罪過。」
  郭玉珠道:「我沒有什麼罪過,人各有志,錯了麼,是罪過麼?」
  老尼姑道:「人各有志,既不錯也不是罪過,只是,小施主,那要看你走的哪條路了。」
  郭玉珠道:「跟別人走的路不一樣,難道就是錯,我自己創的基業,揚揚名聲難道就是
罪過。」
  老尼姑微微一笑道:「小施主一再嘴強牙硬,強詞奪理,貧尼不願意再跟你說什麼了,
小施主有沒有懊悔,還請捫心自問。」
  郭玉珠沒說話,半晌之後道:「你還認得我?」
  老尼姑道:「當然認得,郭、胡、傅這三家的人,貧尼都認得,也永遠不會忘記。」
  郭玉珠道:「任少君兄妹是傅家的人?」
  老尼姑道:「是的,小施主,這用不著瞞人,遲早也瞞不了人。」
  郭玉珠冷冷一笑道:「我可沒想到他兄妹會是傅家的人,也沒想到他兄妹會是官家的
人。」
  老尼姑道:「如今小施主知道了,小施主以為如何?」
  郭玉珠道:「不以為如何。」
  老尼姑道:「難道小施主不想報復?」
  郭玉珠道:「以你看呢?」
  老尼姑道:「以貧尼看,小施主心裡本就充滿了憤恨,如今這種恨會更濃,恨不得殺了
他兄妹,可對?」
  郭玉珠冷然一笑道:「你錯了,我不願意殺他兄妹,殺他兄妹會污我雙手。」
  老尼姑道:「那麼,小施主那報復手法,較一個殺字更為可怕,更為殘酷,這回貧尼應
該沒有說錯。」
  郭玉珠道:「這回你說對了。」
  老尼姑笑笑說道:「小施主可聽見貧尼剛才跟他兄妹怎麼說的麼?」
  郭玉珠道:「我全聽見了,但是我不知道你提的是哪些話。」
  老尼姑道:「貧尼要他兄妹脫離『長眉門』,不許再沾官家事,尤其是對她,貧尼要她
洗面革心,重做人婦……」
  郭玉珠道:「我聽見了,如何?」
  老尼姑道:「貧尼有心化解這段仇怨……」
  郭玉珠傲然一笑道:「只怕你這片婆心要白費了。」
  老尼姑道:「小施主不願意?」
  郭玉珠道:「你既然無所不知,就應該明白,那任梅君不是那麼能聽話的人。」
  老尼姑道:「貧尼使無邊佛法,小施主不信貧尼有回天之力,有使頑石點頭之能?」
  郭玉珠道:「你或有回天之力,或有使頑石點頭之能,但你絕改變不了她,我知她甚深,
我敢說這句話。」
  老尼姑微睜兩眼,向著郭玉珠投過深深一瞥,半晌始道:「小施主,那是以後的事,現
在不必再提,他兄妹已經走了,小施主也不必在這『菩提庵』前多停留了……」
  郭玉珠道:「你趕我走?」
  老尼姑道:「事已了,小施主還有多待的必要麼?」
  郭玉珠道:「你明知我的事未了,我的來意也不全在他兄妹。」
  老尼姑道:「小施主也跟他兄妹一樣地要找貧尼要人麼?」
  郭玉珠道:「你說著了,我找你找了不少時日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豈肯白跑
一趟,空手而回。」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貧尼沒想到小施主還敢上『老爺嶺』來。」
  郭玉珠道:「我畢竟來了,如今就站在你面前。」
  老尼姑道:「貧尼也沒想到,小施主還有臉來要她回去。」
  郭玉珠雙眉一揚,道:「你最好別……」
  老尼姑截口說道:「小施主剛才在松林內看見了,他兄妹是怎麼走的。」
  郭玉珠道:「我看見了,但我不比他兄妹,也不是昔日吳下阿蒙。」
  老裴姑「哦」地一聲道:「這麼說小施主功力精進了,有把握把她要回去?」
  郭玉珠道:「要不然我就不會來了。」
  老尼姑道:「小施主大概仗的也是『長眉』之學。」
  郭玉珠道:「雖同列一門牆,但各人天賦不等,領悟……」
  老尼姑微一點頭道:「這個貧尼知道,小施主的修為要較他兄妹高得多,無如那只是比
他兄妹高而已,要以整個武林論,小施主這點修為還如同滄海一粟,微不足道。」
  郭玉珠揚起了眉梢道:「你何不試試?」
  老尼姑道:「貧尼正有此意,只是在貧尼未試之前,有幾句話要問問小施主,也請小施
主本著自己的良心據實作答……」
  郭玉珠道:「你要問什麼?」
  老尼姑道:「小施主不惜冒險艱難,定要她回去,到底為了什麼?」
  郭玉珠道:「你多此一問。」
  老尼姑道:「小施主何妨說說。」
  郭玉珠道;「當然是為了一個情字。」
  老尼姑道:「小施主對她有情?」
  郭玉珠道:「情深似海。」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沒想到小施主這麼多情,這麼癡心,只是,小施主,你可知道她
是不是也對你有情。」
  郭玉珠道:「只要她跟我在一起,日久之後自然會有情。」
  老尼姑道:「小施主這麼有把握麼?」
  郭玉珠道:「當然。」
  老尼姑道:「這麼說,小施主要她回去之後,是打算跟她結為夫婦了?」
  郭玉珠道:「你這一問更是多餘。」
  老尼姑微一搖頭道:「撇開別的不談,貧尼只問小施主,小施莊以為她願意、她肯麼?」
  郭玉珠道:「我以為她會願意,她會肯。」
  老尼姑道:「貧尼卻以為她……」
  郭玉珠道:「你是你,她是她,你並不是她。」
  「好話,小施主。」老尼姑道:「她若願意,她若肯,她就不會待在這『老爺嶺』上
『菩提庵』裡,不肯再涉塵世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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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09:29:12 |只看該作者
  郭玉珠道:「我卻以為那在你而不在她。」
  老尼姑道:「小施主這話怎麼說?」
  郭玉珠道:「是你不放她走,你明白了麼。」
  老尼姑倏然而笑道:「小施主以為是這樣麼?」
  郭玉珠道:「當然是,『老爺嶺』上要是沒有這座『菩提庵』,沒有你,我敢說她絕不
會在這兒待一天。」
  老尼姑笑笑說道:「小施主很會說話,貧尼承認小施主說的有道理,而且極對,只是貧
尼更敢說即使她不會在『老爺嶺』上多待—天,也不會去找你小施主。」
  郭玉珠臉色一變,方待再說。
  老尼姑那裡已然斂去笑容,正色接著說道:「小施主剛才也應該聽見貧尼說,萬般皆天
定,半點不由人,尤其情一事,緣一字,更是強求不得,小施主你跟她無緣……」
  郭玉珠道:「你怎麼知道我跟她無緣?」
  老尼姑道:「貧尼能仰窺天機,俯察人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郭玉珠冷冷一笑道:「我知道的也不少,我卻以為我跟她有緣,五百年前,三生石上早
訂,誰也阻攔不得,誰也改變不了。」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小施主,貧尼告訴你一件事,小施主知道貧尼就是四十年前,胡
家的胡飄紅了,對麼?」
  郭玉珠道:「不錯,我知道了。」
  老尼姑道,「小施主當也知道當年的關山月關將軍?」
  郭玉珠道:「我關爺爺,我當然知道。」
  老尼姑抬眼望天,一臉迷惘之色,道:「當年胡飄紅之對關山月,較小施主如今之對她,
其情更深,其心更癡,然而胡飄紅卻跟他無緣,只好遁身空門,成為將心向佛的比丘尼……」
  郭玉珠淡然一笑道:「我說一句話,你定然不愛聽。」
  老尼姑道:「什麼話?」
  郭玉珠道:「那不怪天,不怪地,也不怪別人,只怪你。」
  老尼姑道:「怪貧尼怎地?」
  郭玉珠道:「怪你不去求,怪你沒有鍥而不捨。」
  老尼姑兩眼一睜,笑道:「鍥而不捨,金石為開,恨只恨貧尼沒有見小施主於當年,恨
也恨貧尼早生四十年,恨也恨小施主晚生四十……」
  話鋒一頓,笑容倏斂,目中忽現*人神光:「暮鼓晨鐘難驚執迷之人,貧尼白費這許多
口舌了,也罷,小施主,貧尼如今要試試你的驚人修為了,貧尼最後說一句,若小施主你勝
得貧尼,貧尼立即將她送出交小施主帶走,若是小施主敗在貧尼手下,則又當何論?」
  郭玉珠臉色一變,雙眉陡揚,道:「我若勝不過你,從此不再登『老爺嶺』……」
  「小施主,」老尼姑淡然笑道:「我也有下『老爺嶺』的時候。」
  郭玉珠雙眉又揚高了三分:「那麼,我改一改,從此死了這條心,絕不再找她就是。」
  老尼姑兩眼一睜道:「這話可是小施主說的?」
  「當然,」郭玉珠道:「郭玉珠能說一句算一句。」
  老尼姑*人之態微斂,淡然一笑道:「既然小施主有這麼一句話,貧尼也要改一改剛才
說過的話,貧尼就盤坐在這庵門裡,不動不還手,任憑小施主盡展『長眉』絕學,也請小施
主全力施為,休說*得貧尼動一動,就是能動得貧尼一片衣角,貧尼立即低頭認輸,如何?」
  郭玉珠兩眼暴睜,道:「你也未免太狂了……」
  老尼姑笑了笑,說道:「貧尼願意讓小施主佔這個便宜,小施主又何樂而不為。」
  郭玉珠一點頭道:「說得是,這話也是你說的?」
  老尼姑道:「小施主,貧尼是個佛門弟子出家人,更跟小施主你的爺爺同輩。」
  郭玉珠臉發白,一點頭,冷笑說道:「好,老尼,你坐穩了。」
  老尼姑道:「小施主只管發招就是。並請記住盡施絕學,全力施為。」
  郭玉珠咬牙說道:「那當然,用不著你一再叮嚀。」
  話落,閃身往前欺了一步,同時揚起了雙掌。
  老尼姑微微一笑,隨即閉上了一雙善目,兩手也合起了十。
  郭玉珠一聲:「老尼,你坐穩了。」陡然一翻雙掌,虛空向老尼姑拍了過去。
  沒見勁氣,未見罡風,但總見得他這一掌定然是全力施為,其力千鈞,能使石破天驚,
風雲色變。
  而,他雙掌拍出之後,如同未見勁氣,未見罡風一樣地,絲毫未見動靜,便連庵門口,
塵土也未揚起一點。
  郭玉珠猛一驚,臉色大變,接著他一提氣收回雙掌,腰往下一挫,身子陡然間矮了好幾
寸,然後他雙掌自腰兩側緩緩推出,推得緩慢,半天才見進一寸。
  頭一掌無功,這第二回當然是力加幾成,比前一回更為厲害,而事實上郭玉珠推掌及半,
額頭上卻見了汗珠,庵門裡的老尼姑渾身上下就跟尊石像一般,沒一個地方動一動。
  郭玉珠掌推到了了極限,他臉色發白,看上去真力消耗了不少,庵門裡的老尼姑卻仍閉
目合十坐著,像個沒事人兒一般。
  郭玉珠緩緩收回了雙掌,兩眼漸漸睜大,越來越大,同時,全身骨骼也發出了連續的輕
響。
  突然,郭玉珠身形暴長,舌綻春雷,霹靂般一聲大喝,閃身猛邁三步,抖雙掌疾劈而出。
  這一掌,其聲雷動,其勢嚇人,悶雷一般的聲音直向庵門湧去,很顯然地,郭玉珠是施
出了最厲害的一著。
  但,悶雷聲一進庵門,就好像遇著什麼東西被擊散了一般,馬上就沒有了,再看那老尼
姑,仍然是一動沒動。
  郭玉珠人怔在了那兒,整個人像虛脫了一般,顯得那麼脆弱,那麼無力,看上去一陣風
來就能把他吹倒。
  這時候,老尼姑睜開了一雙善目,含笑問道:「小施主,如何?」
  她話聲方落,郭玉珠身形一晃,突然雙膝落地跪了下去。
  「怎麼,小施主?」老尼姑道:「站不住麼?」
  郭玉珠啞聲說道:「老人家,您是神……」
  「小施主,」老尼姑道:「貧尼是人,一個很平凡的人。」
  郭玉珠道:「老人家……」
  老尼姑道:「怎麼又老人家了,小施主你前倨而後恭,大可不必如此,你我有言在先,
誰也不會把誰怎麼樣,小施主歇歇之後請下嶺去吧。」
  郭玉珠猛然抬頭道:「老人家,我求您……」
  老尼姑道:「小施主求貧尼怎地?」
  郭玉珠道:「我求老人家讓我見她一面。」
  老尼姑突然笑了,道:「小施主,你我剛才是怎麼說的?」
  郭玉珠道:「老人家,我自不量力,冥頑無知,我認輸……」
  老尼姑道:「那就該即刻下『老爺嶺』。」
  郭玉珠道:「老人家,您可憐可憐玉珠,可憐玉珠這份真情,何憐玉珠這顆癡心,可憐
玉珠找她這麼久……」
  老尼姑道:「小施主,人不可言而無信,那不可能……」
  郭玉珠道:「老人家,玉珠這裡給您磕下頭了。」說著,他就要磕下頭去,而腰才彎,
也未見老尼姑動一動,郭玉珠這頭硬是磕不下來。
  「小施主,貧尼不敢受……」
  郭玉珠突然流淚說道:「老人家,您何忍……」
  老尼姑道:「小施主,你我有言在先,貧尼有什麼忍不忍的。」
  郭玉珠悲聲說道:「老人家,您是過來人,您也曾被一個情字折磨過……」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可是貧尼並沒有強求,被情字折磨的,也只是貧尼自己,貧尼並
沒有傷害他人。」
  郭玉珠道:「老人家……」
  老尼姑微一搖頭道:「小施主不必再說了,天色不早,這『老爺嶺』上惡獸為患,貧尼
要關庵門了。」
  郭玉珠雙眉陡揚,兩眼暴睜,道:「老人家,您若不讓玉珠見她一面,玉珠就跪在您這
『菩提庵』前至死,絕不下『老爺嶺』半步。」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小施主既然有這心意,那只好由小施主了。」
  說完了話,她身形離地飛起,冉冉向裡飄去,同時兩扇庵門也關上,兩扇門一合,連條
縫都沒有。
  郭玉珠淚珠泉湧,緩緩垂下頭去……
  紅日偏西,幕落低垂,天漸漸地黑了。
  郭玉珠的腰也隨著那越來越黑的天色越來越彎,越來越彎,當一彎鉤月爬上碧空的時候,
郭玉珠終於支持不住,整個人爬伏在地上。
  難道說一個練武的人連這一會兒都支持不住麼?
  那是因為郭玉珠前後三掌,耗費真力過甚,整個人都虛脫了,這時候任何一個人都能置
他於死地。
  高處不勝寒,「老爺嶺」這絕峰之上入夜就像入了冬,冷得能讓人打哆嗦,尤其那一陣
陣的天風,幾乎能吹裂人。
  郭玉珠不知道冷。
  老尼姑的話沒說錯,「老爺嶺」上多惡獸,晝伏夜出,這時候一聲聲的吼叫驚心動魄,
震撼了整座「老爺嶺」。
  而,郭玉珠也像沒聽見。
  「老爺嶺」絕峰雲封霧鎖,水氣重,入夜霧水更重,郭玉珠那身單薄的衣衫幾幾乎濕透
了。
  然而,他全不在意,一動沒動。
  驀地裡,一個充滿不忍的輕柔話聲自庵門響起:「玉珠。」
  郭玉珠不怕冷,不怕霧水,聽不見獸吼,但這一聲,這一聲呼喚,卻使他機伶一顫,猛
然挺起了腰。
  清冷的月色下,「菩提庵」門口,郭玉珠眼前站著個人,一身黑衣,玉骨冰肌,悄然綽
立,正是姑娘郭玉霜。
  郭玉珠顫抖一聲:「霜姐……」身形一晃,差點栽倒。
  郭玉霜伸柔荑扶住了他,道:「玉珠,你這是何苦。」
  郭玉珠淒然一笑道:「誰知道……」
  郭玉霜矮身坐了下去,道:「別跪著了,咱們坐下來說話。」
  郭玉珠轉過兩條腿,把跪姿改成了坐姿,坐好之後,他嘴唇抖動了一下道:「霜姐,你
終於出來了。」
  郭玉霜道:「別怪老人家,她老人家只在煞煞你那暴戾傲氣……」
  「不,霜姐,」郭玉珠搖頭說道:「對她老人家,我只有感激……」
  郭玉霜美目一睜,道:「真的,玉珠?」
  郭玉珠淒然一笑道:「她老人家神目如電,算是看透了我……」
  郭玉霜道:「這麼說你是明白了?」
  郭玉珠道:「是的,霜姐,我明白了,可也太遲了……」
  郭玉霜道:「不,玉珠,不遲。」
  「不遲,」郭玉珠悲笑說道:「對霜姐,我做出禽獸不如的事,對弟兄們,我等於親手
害了命幾條,尤其不能原諒的,是我站在了他們一邊,如今我滿身的罪孽,兩手沾滿了血腥,
還不遲?」
  郭玉霜道:「不遲,玉珠,放下屠刀還可以立地成佛……」
  郭玉珠道:「霜姐,你可知道爹傳下了『玉龍令』?」
  郭玉霜微一點頭道:「我知道。」
  郭玉珠道:「父不以我為子,郭家已不認我這個不肖子弟,『玉龍令』既下,不見血不
回,霜姐,這還不遲麼?」
  郭玉霜道:「不遲,玉珠,大伯那兒自有我……」
  郭玉珠苦笑搖頭,道:「別,霜姐,我的罪孽已經夠深重了,我所以要見你一面,並不
是希望你為我求情……」
  郭玉霜忙道:「我知道,玉珠,這是我自己……」
  郭玉珠微一搖頭道:「霜姐,你聽我說完。」
  郭玉霜柔順地道:「你說吧。」
  郭玉珠道:「我罪孽深重,即使遭到什麼懲罰,那也是罪有應得,我不求原諒不求恕,
只希望霜姐知道我知過悔悟了……」
  郭玉霜道:「我知道,玉珠,我從沒怪過你。」
  郭玉珠道:「我所以要見霜姐一面,也就是要告訴霜姐這些,我知道,我福薄緣淺,無
法強求……」郭玉霜道:「玉珠我沒想到你……我願意跟你互期來生。」
  郭玉珠悲笑一聲道:「謝謝霜姐,如今我已不敢再想什麼……」
  郭玉霜道:「我說的是真心話,你知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虛言假話。」
  郭玉珠道:「我感激,霜姐,我只希望霜姐能跟心愛之人生生世世長相伴……」
  郭玉霜淚水往外一湧,悲聲叫道:「玉珠……」
  郭玉珠道:「霜姐,這也是我的真心話。」
  郭玉霜含淚點頭道:「我知道,玉珠……」
  郭玉珠突然支持著站了起來,道:「霜姐,我見過你了,我該走了。」
  郭玉霜忙跟著站起,道:「玉珠,你要上哪兒去?」
  郭玉珠淒然一笑道:「天涯海角,霜姐。」
  郭玉霜忙道:「你不能,玉珠……」
  郭玉珠道:「我只有這樣,霜姐,即使爹能饒恕我,我也沒臉再回去,更不能讓我這滿
身罪孽玷辱了郭家……」
  郭玉霜著急地道:「你聽我說,玉珠……」
  郭玉珠淒慘一笑道:「謝謝你的好意,霜姐,你要說的話我都知道,只是你不用再勸我,
也不用再安慰我,我自己知道我該走什麼路,知道該到哪裡去……」
  郭玉霜道:「玉珠,你要知道,大伯父雖然生氣,但心裡還是……」
  「我知道,霜姐,」郭玉珠道:「那倒不如氣我、恨我、以家法重重地治我,其實……」
  頓了頓,接道:「爹的脾氣你知道,『玉龍令』現已傳下,便絕沒有饒人的餘地,我罪
有應得,倒不怕死,只是我目前還不能死,我還有樁重要的事兒要做……」
  郭玉霜道:「你還有什麼事要做?」
  郭玉珠雙眉一揚,目射煞威,道:「霜姐,任少君兄妹害我良深,陷我於萬劫難復,我
殺死了他兄妹之後再自絕……」
  郭玉霜一驚忙道:「玉珠,你不能……」
  郭玉珠道:「我不該麼,霜姐。」
  郭玉霜道:「冤仇宜解不宜結,怎麼說郭、胡、傅三家當年交情不尋常,再說他兄妹在
老人家苦口婆心的渡化下已然……」
  「霜姐,」郭玉珠截口說道:「你以為他兄妹會知過悔改麼,那是不可能的事,霜姐,
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任梅君,有他兄妹在一天,這世上便永無寧日……」
  郭玉霜剛要接口,聽老尼姑話聲已耳邊響起:「真的麼,小施主。」
  隨著這話聲,老尼姑已來無蹤地站在郭玉霜身邊。
  郭玉霜忙道:「姑婆,您怎麼也出來了。」
  老尼姑道;「到了該出來的時候,我焉能不出來,我是來化解這番劫數來的。」
  郭玉珠恭恭敬敬地欠身施了一禮:「老人家。」
  老尼姑道:「小施主,你吝於叫我一聲姑婆麼?」
  郭玉霜道:「玉珠,還不快叫姑婆。」
  郭玉珠又一矮身,叫了聲:「姑婆。」
  老尼姑唇邊沾起了一絲笑意,道:「小施主,叫我一聲你並不吃虧……」頓了頓,接問
道:「你真以為他兄妹不會悔悟改過麼?」
  郭玉珠道:「您老人家能仰窺天機,俯察人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當知這是一番無
法化解的劫數。」
  老尼姑神色一正,道:「玉珠,我別的不說什麼了,只求你看在三家當年的交情份上,
跟你姑婆這張薄面,給傅家留一線香煙。」
  郭玉霜驚聲說道:「怎麼,姑婆,您不是說……」
  老尼姑輕歎一聲道:「在你出庵之後,我靜坐佛前,也有所悟,少君本性不惡,梅君冥
頑難化,再加上有人從中作梗,我這番悲天憫人的心意只怕要白費了。」
  郭玉霜道:「誰,姑婆,誰從中作梗?」
  老尼姑微一搖頭道:「別問了,玉霜,我已洩了不少天機了。」
  郭玉霜道:「這麼說,您也沒有辦法能解這番劫數了?」
  老尼姑道:「玉霜,天意如此,你姑婆是人。」
  郭玉霜沒說話,緩緩垂下頭去。
  老尼姑轉眼望向郭玉珠,道:「玉珠,姑婆不再勉強你,因為他兄妹不會放過你,而且
你自己還有一番災難,只是憑你一人之力恐怕無法應付……」
  郭玉珠雙眉微揚道:「您是說玉珠應付不了他兄妹麼?」
  「不,」老尼姑搖頭說道:「憑你如今一身所學,應付他兄妹應是綽綽有餘,但是你所
要應付的不只他兄妹二人,而且勝負之數也不全靠武學的高低而定……」
  郭玉珠道:「您是說他兄妹的師門?」
  老尼姑道:「玉珠,不是姑婆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長眉門』師兄弟幾個可不是
易與之輩……」
  郭玉珠道:「長眉師兄弟,玉珠見過兩個。」
  老尼姑道:「你見過長眉本人麼?」
  郭玉珠沉默了一下道:「這倒沒有,他們始終不讓我見『長眉』本人。」
  老尼姑道:「論武學,『長眉』之學雖屬左道旁門,但當世之中還真找不出幾個能跟他
相頡頏的,據我所知,能勝過他的,也只有關將軍,你爺爺,當年的貝勒海青,跟我四個人
而已。」
  郭玉珠道:「長眉真人這麼厲害麼?」
  老尼姑道:「要不他怎麼會是左道旁門之首,那些左道旁門之中的祖師也就是他,你姑
婆雖能勝過他,只怕那也要在百招以上。」
  郭玉珠情知不假,淒然一笑道:「這麼說,玉珠是沒辦法報這個仇,消這個恨的了。」
  「不,」老尼姑道:「姑婆剛才不說過麼,必須有人助你一臂之力,必須有人跟你聯
手……」
  郭玉珠道:「誰幫我,關爺爺,我爺爺,那位海貝勒,還是您?」
  老尼姑搖頭說道:「都不是,老一輩的人,不會管這種事的,事情發生在你們這一代,
必須由你們這一代自己去應付,姑婆更是個佛門弟子出家人,我不能管。」
  郭玉珠道:「那麼是誰,我得跟誰聯手?」
  老尼姑微微一搖頭道:「這是天機,現在別問,我也不能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郭玉珠沉默了,沒再問。
  老尼姑卻又道:「玉珠,我言盡於此,天色也不早了,別讓人家在嶺下等你過久,讓人
為你擔心……」
  郭玉霜道:「誰,玉珠,誰在山下等你?」
  郭玉珠道:「『黑騎會』的總巡察關玉飛,整個『黑騎會』中,只有他跟那班人不一樣,
也只有他把我當會主,對我忠心耿耿。」
  郭玉霜道:「你怎麼不讓他跟你一塊兒上來?」
  郭玉珠道:「不方便,我沒讓他上來。」
  郭玉霜香唇啟動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她終於還是沒說。
  郭玉珠神色微微一黯,道:「霜姐,我該走了。」
  郭玉霜遲疑了一下道:「你要小心……」
  郭玉珠道:「謝謝霜姐,我會的。」
  郭玉霜沒再說話。
  郭玉珠轉眼望向老尼姑,一聲:「姑婆,玉珠拜別。」
  身形往下一矮,雙膝落地,恭恭敬敬磕了個頭,翻身站起,沒再說一句話,掉頭下嶺而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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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09:30: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彩鳳歸
  郭玉霜目送郭玉珠的身形消失在夜色裡,嬌靨上的神色木木然,美目中淚光閃動,沒說
一句話。
  老尼姑臉上掠過一絲異樣表情,道:「玉霜,回去吧,你的經還沒有念完呢。」說完了
話,她就要轉身。
  郭玉霜突然叫道:「姑婆。」
  老尼姑應了一聲,回身問道:「怎麼,玉霜?」
  郭玉霜道:「我好生不忍。」
  老尼姑道:「你對他有情麼?」
  郭玉霜搖了搖頭,道:「我只把他當成兄弟……」
  老尼姑道:「你能跟著他,伴他一輩子麼?」
  郭玉霜道:「您明知道那不可能……」
  老尼姑道:「那就硬起心腸,別生什麼不忍,你要知道,有些事一念不忍足鑄無窮恨
事。」
  郭玉霜神情微微一震,點頭說道:「我知道,我的心就是太軟了。」
  老尼姑道:「在一個情字上是不能心軟的,你要是心軟,就害了他了。」
  郭玉霜道:「我知道,姑婆。」
  「那就好。」老尼姑點了點頭道:「跟我進去吧。」
  她剛要轉身,郭玉霜又叫住了她:「姑婆。」
  老尼姑道:「還有什麼事,姑娘?」
  郭玉霜眼望著嶺下茫茫夜色,道:「我不放心……」  
  老尼姑道:「你不放心什麼?」
  郭玉霜道:「玉珠。」
  老尼姑倏然笑了道:「姑娘,那位少爺的心智、所學,又比你強得多,在當今世上年輕
一輩中也找不出幾個能跟他匹敵的。」
  郭玉霜道:「可是他要對付的卻不是這年輕的一輩。」
  老尼姑道:「那怎麼辦,你又能幫他多大忙,給他多少助力?他自己惹出來的禍,也只
有讓他自己去應付。」
  郭玉霜道:「我知道,您說過,到時候自會有人跟他聯手對付『長眉門』,用不著我為
他擔多大的心,只是我大伯父……您知道,『玉龍令』已然傳下,郭家人到處在找他……」
  老尼姑搖頭說道:「你郭家人如今已無法奈何他了,就連你爹,要勝他一招半式怕也得
全力拼過百招。」
  郭玉霜美目一睜,驚聲說道:「玉珠,他……他如今這麼厲害麼?」
  老尼姑道:「你不信麼?」
  郭玉霜道:「那倒不是,您說的話我怎麼敢不信,只是……」
  「玉霜。」老尼姑笑笑說道:「你看看這個。」
  轉身伸手摸上「菩提庵」庵門上的門框,那手摸處,便成粉末,應手而落,撲簌簌灑了
一地。
  郭玉霜大驚,忙道:「姑婆,這是……」
  老尼姑含笑說道:「我護住了自己,沒能護住門框,將來我再碰見他,非讓他給我重修
這『菩提庵』不可。
  郭玉霜驚聲說道:「他能在您的神功之下……」  
  老尼姑道:「放眼當今年輕一輩中,誰能有此功力,如今你信了吧。」
  郭玉霜道:「我不敢不信,只是,姑婆,郭家雖沒人能奈何他,如今他絕不敢違抗『玉
龍令』,見了『玉龍令』也絕不敢跑,我怕他因此被擒回去……」
  老尼姑道:「那怎麼辦,你的意思是……」
  郭玉霜遲疑了一下道:「要是您答應,我想回大伯父那麼去……」
  老尼姑道:「你到你大伯那兒又能如何?」
  郭玉霜道:「說什麼我也要他老人家收回『玉龍令』。」
  老尼姑道:「那可能麼,姑娘,據我所知『玉龍令』向不輕出,打從你爺爺起,『玉龍
令』一直具無上權威,從沒有一次因誰半途撤回過。」
  郭玉霜道:「這我知道,即使不能讓他老人家撤回『玉龍令』我待在大伯父那兒,到時
候也可以攔攔。」
  老尼姑沉默了一下之後,道:「姑娘,跟我進去吧,你的東西我已經給你收拾好了。」
轉身進了「菩提庵」。  
  郭玉霜為之一怔,旋即嬌靨上浮起喜色……
  東方天邊泛起了一片魚肚色。
  菩提庵門裡走出了姑娘郭玉霜,她一身樸素打扮,手提著個小包袱,但這掩不住她的絕
代風采,國色天香。
  老尼姑跟在她後頭,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姑娘郭玉霜出庵便跪倒在地:「姑婆,玉霜拜別,也叩謝您的大恩。」
  老尼姑伸手拉起了她,淡然一笑道:「跟姑婆還客氣,拜別也就夠了。」
  郭玉霜道:「姑婆,玉霜想知道一件事……」
  老尼姑含笑問道:「你想知道什麼事,姑娘?」
  郭玉霜道:「我想知道玉珠的將來。」
  老尼姑道:「姑娘,玉珠他不是你的……」
  郭玉霜道:「可是他是我的兄弟。」
  老尼姑道:「多關心一點自己不好麼。」
  「姑婆,」郭玉霜道:「玉珠跟我沒什麼兩樣。」
  老尼姑笑笑沒說話。
  郭玉霜道:「姑婆,能說麼?」
  老尼姑道:「姑娘,這是天機。」
  郭玉霜道:「我不敢多求,只求知道玉珠將來的吉凶。」
  老尼姑道:「姑娘,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郭玉霜道:「姑婆,這是定數,不是玉珠的吉凶。」
  老尼姑道:「姑娘,萬事冥冥中早定,半點由人不得,你早知道玉珠的吉凶又能如何。」
  郭玉霜臉色一變道:「這麼說玉珠是凶……」
  老尼姑道:「傻姑娘,姑婆可沒這麼說。」
  郭玉霜臉色恢復了正常,定了定神之後道:「那麼,玉珠將來無凶可言?」
  老尼姑道:「姑娘,姑婆這麼說了麼。」
  郭玉霜發了急,道:「姑婆,玉霜求您老人家……」
  老尼姑搖頭說道:「姑娘,別談了,傻姑娘,天機是不可輕洩的,天亮了,你也別再耽
擱了,姑婆這裡有樣東西,你只管拿著它放心下嶺就是……」
  說著,她自袖底摸出一個黃色的小絹囊遞向玉霜。
  玉霜訝然說道:「姑婆,這是……」
  老尼姑道:「現在別問,等到必要的時候,你背著人打開它就是。」
  玉霜道:「必要的時候,您是指……」
  老尼姑道:「到時候你自己就會明白的。」
  郭玉霜皺眉道:「您為什麼老不肯明說,難道這也是天機麼?」
  老尼姑一點頭道:「一點不錯,姑娘,這也是天機。」
  郭玉霜道:「那……玉霜只好不問了。」伸手接過了小絹囊。
  老尼姑道:「藏好它,姑娘,這東西千萬丟不得。」
  郭玉霜點頭答應,把小絹曩藏進了懷裡。
  「還有,玉霜,」老尼姑道:「萬一你下嶺之後碰見了那兄妹倆,把這個交給他兄妹,
自可保你平安無事……」說著又自袖底取出一封信遞向郭玉霜。
  郭玉霜接過信一看,只見信封上空白沒有一個字,她也沒多問,隨手又藏了起來。
  老尼姑看她把信藏好,這才又道:「好了,如今你可以放心下嶺走了,姑婆也用不著*
心了。」
  郭玉霜道:「姑婆,玉霜什麼時候能再來?」
  老尼姑含笑搖頭道:「姑娘,你不會再來了。」
  郭玉霜訝然說道:「我不會再來了,為什麼?」  
  老尼姑道:「你跟『菩提庵』的緣份止於此。」
  郭玉霜道:「那我就不能再來了麼?」
  老尼姑笑笑說道:「不信你試試看,你要是能再到『菩提庵』來,姑婆願意輸你點什
麼。」  
  郭玉霜黛眉微揚道:「您願意輸點什麼?」
  老尼姑道:「你要什麼,姑婆就給什麼。」
  郭玉霜道:「玉霜別的不求,只求您能到『獨山湖』長住。」
  老尼姑倏然一笑,伸手撫上玉霜的香肩,道:「謝謝你的好意,姑娘,我沒想到你跟我
這麼投緣,我是個佛門弟子出家人,在俗世中長住是不可能的,不過有那麼一天我總會到
『獨山湖』走一趟的。」
  郭玉霜忙道:「姑婆,哪一天?」
  老尼姑笑笑說道:「到時候你總會知道的。」
  郭玉霜眉鋒一皺道:「難不成這又是天機?」
  老尼姑搖頭笑道:「這不是天機,只是姑婆童心未泯,要賣個關子。」
  郭玉霜笑了,道:「您說話可一定得算啊。」
  老尼姑道:「那是當然,出家人豈可打誑語。」
  郭玉霜還待再說。
  老尼姑已然又道:「世上無不散之筵席,誰要真說也永遠說不完,姑娘,別耽誤了我的
早課,待姑婆送你一程吧。」
  話落,抖袖,郭玉霜一個嬌軀突然離地而起,直向嶺下飛去,輕盈靈妙,一如凌波之飛
仙。
  郭玉霜陡然一驚,旋即明白過來,定下了心,忙叫道:「姑婆,您老人家請保重……」
  老尼姑沒有答話,卻含笑點頭,喃喃說道:「真是難得的好姑娘,放眼當今,哪一家的
堪與比擬,海青父子好福氣,造化不小……」
  X X  X X  X X
  天大亮了。
  很快地又是一天。
  暮靄低垂,華燈初上,一輛單套高篷馬車緩緩地馳進了這小城鎮。
  這城鎮雖小,可挺熱鬧,上了燈之後更是萬頭攢動,到處鬧嚷嚷地。
  馬車在人縫裡向前緩馳,可難為了趕車的車把式,一邊留神趕車,還得一邊留神馬車撞
了人。
  好不容易,馬車停在一家燈籠高照的客棧門口,車停頓後,車把式放下鞭,下了車轅,
到了馬車邊上掀開了密遮著的車篷。
  車篷掀處,打車裡下來個冰肌玉骨,清麗無雙的大姑娘,是姑娘玉霜,玉霜提著小包袱
下了車,望了望眼前,又望了望身邊的車把式,開口說道:「就是這兒麼?」
  車把式哈著腰忙笑說道:「地方小,沒有像樣的大客棧,您多包涵。」
  玉霜搖頭說道:「不要緊,好歹湊合一夜,房間訂好了麼?」
  車把式道:「早就訂好了,這您放心,我們行裡跟每個地方的客棧都有聯絡,只客人一
上了車到一個地方就有地方住。」
  玉霜道:「我要早點歇息了,麻煩你先進去打個招呼吧。」
  車把式一欠身道:「您請跟我來。」轉身先進了客棧。
  玉霜沒在門口多站,隨後跟了進去。對街隔兩三家,另一家客棧門口的拴馬樁上拴著十
幾匹蒙古種健騎,有個黑衣漢子正在那兒翻弄馬鞍,一眼瞥見姑娘的背影,呆了一呆,霍地
轉身進了客棧。
  當然,這姑娘玉霜沒瞧見,她根本就沒留意那十幾匹健騎。
  姑娘玉霜的住處在後院的上房,在這兒,所謂上房也不過稍微寬敞些,看上去乾淨些,
炕上的被褥剛換洗過,疊得也挺整齊。
  姑娘進了屋,夥計點了燈,搬過椅子橫過座,然後對姑娘陪笑哈了個腰:「姑娘,您要
吃點什麼?」
  玉霜道:「你給趕車的送點吃的去,給我拿茶水來就行了。」
  夥計答應一聲帶上門走了。
  沒一會兒,輕快的步履聲到了門口,門上響起了兩聲輕微的剝啄,姑娘玉霜當即說道:
「門沒拴,進來吧。」
  門被推開了,一個黑衣壯漢端著茶水走了進來。  
  姑娘玉霜何等人,一眼就看出這黑衣壯漢非等閒人,當即站了起來凝目問道:「你
是……」  
  那黑衣壯漢放好了茶水抬眼望向姑娘:「姑娘可是從『恆江』來的?」
  姑娘玉霜一點頭道:「是的,怎麼?」
  那黑衣壯漢道:「您姓郭?」
  姑娘玉霜道:「我是姓郭,你是……」
  黑衣壯漢倏然笑道:「那就沒錯了,姑娘方便麼?」
  姑娘玉霜道:「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黑衣壯漢笑笑說道:「郭姑娘,我是『黑騎會』的,您有幾位朋友請您到對街去一趟。」
  姑娘玉霜臉色一變道:「原來你是『黑騎會』的,我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你們,你們走
得可真慢啊。」
  那黑衣壯漢道:「姑娘別多說了,反正已經碰上了,怎麼說也只有認了。」
  姑娘玉霜道:「任少君兄妹在哪兒?」
  那黑衣壯漢道:「就在對街另一家客棧裡,恭候著您呢。」
  姑娘玉霜淡然一笑道:「那我可不敢當。他兄妹為什麼不過來坐坐?」  
  那黑衣壯漢道:「任爺原是要過來看姑娘的,可是二姑娘不許,我們二姑娘說該請您過
去坐坐。」  
  姑娘玉霜道:「坐了一天馬車,我很累了……」
  那黑衣壯漢淡然一笑道:「郭姑娘,您不會願意驚動別人的是不,我給您帶路,您跟著
我過去,誰也瞧不出什麼……」
  姑娘玉霜道:「別跟我說這種話,老實說吧,你請不動我,要就讓任少君兄妹過來見
我……」
  那黑衣壯漢咧嘴一笑道:「那是,郭家絕學震寰宇,我或許請不動姑娘,但我回去之後
會換兩個來,兩個不行再換四個,『黑騎會』並不乏人,姑娘又何苦呢?」
  姑娘玉霜雙眉陡地一揚,一點頭道:「好吧,我跟你過去一趟,帶路。」
  那黑衣壯漢笑了一欠身道:「我遵命,姑娘。」毫不猶豫,轉身向外行去。
  姑娘玉霜抬手熄了燈,邁步跟了出去,在院子裡,她看見站那兒發愣的客棧夥計,她向
夥計打了個招呼,要夥計看好門,她出去一下就回來。  
  在黑衣壯漢帶路下,出門過街,進了那一家客棧,櫃台處是黑衣漢子,後院裡也是黑衣
漢子,敢情這家客棧是被任少君他們包了下來。
  上房門口站著柳書玉,他一見姑娘到,立即轉身進了上房,轉眼間他又走了出來,這時
候姑娘也已行近,柳書玉含笑對姑娘說道:「郭姑娘,任爺跟二姑娘請您進去。」
  姑娘玉霜沒理他,看也沒看他一眼,走過去推開了上房門,房裡,任少君兄妹倆卻坐著,
沒一個動,只有任梅君偏著螓首,瞇著桃花眼含笑說道:「請進來啊,郭家妹子。」
  玉霜傲然走了進去,往那兒一站道:「我來了。」
  「我瞧見了。」任梅君瞟了姑娘一眼道:「真是,這麼個大人我還瞧不見麼,尤其是郭
家妹子美若天仙,明艷照人,往那兒一站燈光立即黯然三分,我還能不知道麼,來了別站著
啊,請坐呀。」
  姑娘玉霜道:「謝謝你的誇獎,別客氣,我想站著,你兄妹差人把我叫來,有什麼事兒,
請快說吧。」  任梅君微微一笑道:「郭家妹子,你一定知道我兄妹倆是傅家的後人了,
我那位姨姥姥不會不告訴你,對不?」  
  姑娘玉霜道:「是的,我知道了,她老人家早就告訴了我。」
  任梅君道:「那麼傅郭兩家交情不尋常,郭家妹子你又何妨叫我一聲姐姐。」
  姑娘玉霜道:「在上兩代,傅郭兩家官民有別,身份懸殊,在這一代,郭家人更不敢高
攀。」
  任梅君格格嬌笑說道:「郭家妹子這是幹什麼呀,說話帶著刺兒,何必呢,那也得看什
麼時候,對誰,是不是?」  
  姑娘玉霜淡然說道:「在哪兒,對誰都一樣,我這個人向來有一句,說一句,從來不做
虛假做作。」   任梅君瞟了姑娘一眼,笑吟吟地道:「郭家妹子,今兒晚上咱們可是頭
一回見面呀,姑不論上幾代的交情如何,對一個頭一回見面的人,你好意思麼。」
  姑娘玉霜沉默了一下道:「那就請直說,叫我過來有什麼事?」
  「好吧,」任梅君一點頭道:「你郭家妹子既然這麼急,我怎麼好慢吞吞地急人……」
轉眼一瞟任少君道:「是你說,還是我說?」
  任少君有點不安,道:「你的事,你的主意,還是你說吧。」
  任梅君兩眼一翻道:「什麼叫我的事,我的主意呀,別忘了,咱們是兄妹,一個爹,一
個娘生的。」
  任少君沒說話。
  任梅君轉過臉來向姑娘抬起了皓腕:「郭家妹子,坐下聽我說,好不?」
  姑娘玉霜沒有說話,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她坐定,任梅君含笑開了口:「這才是,要不然我怎麼好說話呀……」
  頓了頓,接道:「郭家妹子,我跟哥哥辭別姨姥姥,下了『老爺嶺』之後,曾經好好考
慮,好好商量了一陣子,姨姥姥是為我們傅家好是沒錯,可是傅家也有傅家的理由,傅家也
有傅家的苦衷,這一點我跟哥哥當時沒敢提,想必她老人家也不知道……」
  姑娘玉霜道:「她老人家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任梅君「哦」地一聲道:「這麼說她老人家全知道?」
  姑娘玉霜道:「應該知道。」  
  「那更好,」任梅君一點頭道:「既然她老人家全知道,將來她老人家就不會怪傅家不
聽她老人家的金玉良言,你說是不,郭家妹子?」
  姑娘玉霜道:「這些你似乎不該對我說。」
  「不,郭家妹子,」任梅君見玉霜不願聽她說傅家的私事,忙搖頭說道:「這跟你大大
的有關係。」    姑娘玉霜道:「能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往下聽呀,」任梅君笑笑說道:「她老人家要我洗面革心,重做人婦,還跟郭玉珠。
這,郭家妹子你知道不?」
  姑娘玉霜道:「我聽她老人家說了。」
  任梅君道:「老人家是一番好意,怎麼說我跟玉珠為夫妻,也有過夫妻之實,有道是:
『一日夫妻百日恩』,小兩口兒理應恩恩愛愛,有什麼過不去的,沒聽人說麼,天上下雨地
下流,小兩口兒睡覺睡一頭兒,不管白天裡怎麼吵,到夜晚還是一個花枕頭……」
  姑娘玉霜皺了皺眉。
  「瞧我,」任梅君笑說道:「口沒遮攔地,我忘了,郭家妹子還是個黃花大閨女,跟我
不同,聽不得這個,怪臊人的……」  
  頓了頓,話鋒忽轉:「可是呀,我想過了,打當初我跟玉珠就跟錯了……」
  姑娘玉霜淡然說道:「是麼?」
  任梅君道:「當然了,我承認,當初我不惜把身子賠進去,主要的還是想利用他,讓郭
家的人跟郭家過不去……」
  姑娘玉霜道:「那你就別說當初跟錯了他。」
  「怎麼不,」任梅君道:「原以為我可以控制他,我可以讓他聽任我擺佈,要他往東他
不會往西,誰知道如今全不是那麼回事兒,瞧如今,別說控制他了,我簡直怕他……」
  姑娘玉霜道:「那只怕怪不得玉珠。」
  「怎麼怪不得呀,」任梅君道:「郭家妹子,你可別瞧著玉珠老實,當初我也認為他是
個毫無心機,涉世不深的小哥兒。錯了,誰知他心智深得怕人,我想利用他,他卻利用了我,
搖身一變成了『黑騎會』主,拿我的人去對付他的情敵,之後他又從師門兩位長輩那兒竊取
了幾十年修為,更從我身上……」
  搖頭一笑道:「不說了,你這個黃花大閨女聽不得這個,總之一句話,我上了他的當,
吃了他的虧,在不知不覺中功夫全被他偷走了,你說他厲害麼。」
  姑娘玉霜現在明白玉珠那身修為是怎麼來的了,她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受,可是她沒說
話。
  「也就因為這,」任梅君道:「造成了今天尾大不掉之勢,他跟我不但沒有半點夫妻情,
反而切齒地痛恨我,我明白,只要有機會,他非殺我不可,像這樣。郭家妹子,你說,我怎
麼能再跟他,又怎麼敢跟他,半夜裡死在他手裡那才冤呢。」
  玉霜道:「這就是你不願重做人婦的理由?」
  「不是不願,是不敢。」任梅君道:「雖然我跟他合不來,當初也只早想利用他,但咱
們女人畢竟是女人,人都給他了,日子也這麼久了,多少也會有點情份,只要他能容我,我
倒願意跟他過一輩子,可是我明知道他絕不會容我……」
  姑娘玉霜道:「你似乎把責任全給了玉珠。」  
  任梅君道:「郭家妹子,不是我不願意,是他不容我。」  
  姑娘玉霜道:「這麼說你把老人家的金玉良言置諸腦後,根本就不願悔悟改過,根本就
不知道回頭。」
  任梅君格格嬌笑道:「哎呀,真是啊,到底都是姓郭的,怎麼著郭家妹子你還是向著你
那位兄弟啊……」
  姑娘玉霜道:「我這是以事論事,站在局外人的立場說話,誰也不偏,誰也不向。」
  任梅君道:「郭家妹子你要這麼想,這麼說,我也沒辦法,只有任由你郭家妹子了,其
實也一樣,偷一樣東西是賊,偷兩樣東西還是賊,也照樣的吃官司,你說是麼,郭家妹子。」
  
  姑娘玉霜沒答理,卻問道:「你對我說這些,究竟是……」
  任梅君笑問道:「郭家妹子還不明白麼?」
  姑娘玉霜道:「我不明白。」
  任梅君皺眉笑道:「郭家妹子有名的蘭心慧質,冰雪聰明,怎麼今兒個偏偏點不透呀,
郭家妹子,你不是跟我裝糊塗吧。」
  姑娘玉霜毫不客氣地道:「我沒有那份好心情。」
  任梅君笑笑說道:「那這只好明明白白地告訴郭家妹子了,我要對付郭家,我要殺郭玉
珠,正愁力不足,沒想到鬼使神差在這兒晤見郭家妹子你……」
  姑娘玉霜道:「碰見我如何?」
  任梅君笑道:「郭家妹子這就是裝糊塗了,有了你還怕郭家不任我擺佈,還怕郭玉珠他
不乖乖伸著脖子讓我砍麼。」
  姑娘玉霜道:「這就是你叫我來的目的?」
  任梅君微一搖頭道:「郭家妹子,那不該說叫你來,也不是叫你過來一趟,咱姐兒倆聊
聊就算了……」
  姑娘玉霜道:「你還要怎麼樣?」
  任梅君笑問道:「這還用問麼,郭家妹子,當然是要你從今後跟我結伴同行,好好跟我
親熱親熱呀。」  姑娘玉霜道:「這恐怕由不得我不聽。」  
  任梅君格格嬌笑說道:「郭家妹子,這話才像蘭心慧質,冰雪聰明人說的。」
  姑娘玉霜道:「有件事我要請教……」  
  任梅君道:「那我可不敢當,郭家妹子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只管問,我的答覆一定讓郭
家妹子你滿意就是。」
  姑娘玉霜道:「玉珠他不會容你是不錯……」
  「是嘍,」任梅君道:「連郭家妹子你都明白這一點,那怎麼能怪我不跟他。」
  姑娘玉霜道:「這很明顯,你害了他,陷他於罪惡深淵,萬劫不復,換誰誰也不會容
你。」
  任梅君妙目一睜,道:「郭家妹子,你怎麼……」
  姑娘玉霜截口道:「他不容你,你也不容他,這還說得過去,只是你要對付整個郭家,
又為了什麼,郭家跟你有什麼仇,什麼恨?」
  任梅君搖搖頭道:「郭家妹子,我不信你不明白。」
  姑娘玉霜道:「我要明白就不問你了。」
  任梅君說:「這麼說郭家妹子是真不明白了?」
  姑娘玉霜道:「我說過,我這個人從來不會虛假做作……」
  任梅君道:「郭家妹子既這麼說,我就不好再說不信了,那麼讓我告訴郭家妹子吧……」
她頓了頓,接道:「要論我跟郭家的仇,仇比山高,要論我跟郭家的恨,那也該比海還深,
郭家妹子,這仇恨要從四十多年前,你我的上兩代說起……」
  姑娘玉霜道:「你我的上兩代?」
  任梅君道:「也就是我爺爺傅侯跟你爺爺郭玉龍那一代……」
  姑娘玉霜訝然說道:「我爺爺跟傅侯有什麼仇恨,當時兩家……」
  任梅君道:「當時兩家雖然不及傅胡兩家親近,但到底有交情在,彼此間也有著往來。
可是……」
  姑娘玉霜道:「是啊。」
  任梅君道,「要不是因為傅郭兩家有交情,彼此也常來往,這四十多年後的仇恨還不至
於這麼深呢。」
  姑娘玉霜道:「這話怎麼說?」
  任梅君道:「怎麼說,郭家妹子,我傅家就毀在你郭家手裡,你明白了麼?」
  姑娘玉霜道:「任姑娘,我只知道那是我關爺爺……」
  「不錯,」任梅君眉騰凶煞,但臉上仍掛著笑,點頭說道:「是關山月,關山月他*得
我爺爺我奶奶自絕……」
  姑娘玉霜道:「那所謂仇恨就不該記在我郭家人頭上。」
  任梅君笑問道:「不該麼,郭家妹子,關山月跟你爺爺是什麼交情,當時你爺爺知道不
知道關山月要下手傅家?」
  姑娘玉霜雙眉一揚道:「我明白了,你是怪我爺爺沒管、沒攔……」
  「對了,郭家妹子,」任梅君一點頭道:「按傅郭兩家的交情,你爺爺他竟然眼看關山
月下手傅家,不管不攔,這不就是仇恨麼。」
  姑娘玉霜淡然一笑道:「原來傅家跟郭家的仇恨起於此……」
  任梅君點頭說道:「就是起在這兒,郭家妹子。」
  玉霜笑道:「我就奇怪了,真正下手殺傅家的人,你為什麼不去找……」
  任梅君道:「郭家妹子是說那關山月?」
  姑娘玉霜道:「是呀。」
  任梅君嬌媚一笑道:「郭家妹子大半是以為傅家怕了誰。」
  姑娘玉霜道:「不怕就該去找。」
  任梅君道:「你以為傅家會厚此薄彼,不找他,讓他關山月逍遙自在地過清閒日子麼?
天下沒那麼便宜的事,郭家妹子,我這個人不是急性子人,要一個一個地來,你明白麼,郭
家妹子。」  
  姑娘玉霜道:「你是說先找郭家,然後再找我關爺爺?」
  任梅君道:「應該說我先對付了郭家,然後再殺那關山月。」 
  「任姑娘,」姑娘玉霜淡然說道:「郭家已不好對付,我關爺爺更難鬥,放眼當今,恐
怕還找不出一個人能殺得了他老人家。」
  任梅君微笑說道:「郭家妹子何妨拭目以待,我可以告訴郭家妹子,『長眉門』也不是
好惹的,誰高誰低,誰站著誰躺下,到時候自會分曉。」  
  姑娘玉霜道:「任姑娘,我會拭目以待的。」
  任梅君道:「你等著瞧吧,郭家妹子,如今我掌握了你,等於已把郭家打倒一半,剩下
的那一半,應該不難對付……」
  姑娘玉霜忽轉話鋒,問道:「任姑娘,你可知道我關爺爺跟你傅家一無仇、二無怨,他
老人家為什麼要下手你傅家麼?」
  任梅君道:「這我當然知道,關山月他是前明遺孽……」
  姑娘玉霜雙眉一揚,冷然說道:「任姑娘,你說話小心些。」
  任梅君倏然一笑道:「我忘了郭家也是以前明遺民自居的忠義之士,對不起啊,郭家妹
子,別在意,我無心……」
  頓了頓,接道:「關山月他潛伏京師,圖謀不軌,我爺爺重臣虎將,傅家更是人人高手,
有傅家在一天,關山月的陰謀便難以得逞,至少也是個大阻礙,所以他先下手除去傅家……」
  姑娘玉霜道:「你說的是事實,我不能否認,但據我所知,你也應該明白,我關爺爺所
以下手你傅家,有一半是出自胤禎所*……」
  「郭家妹子,」任梅君笑笑說道:「我不說前明遺孽,你也該避避諱。」
  姑娘玉霜道:「一人一次,我沒佔便宜,你也沒吃虧。」
  任梅君格格嬌笑說道:「郭家妹子好厲害,將來誰娶了郭家妹子,我怕他會招架不住吃
不消……」
  「任姑娘,」姑娘玉霜正色道:「我是跟你說正經的,希望你也莊重點。」
  任梅君嬌笑一聲道:「郭家妹子,你不知道,我這個人就是莊重不起來,這只怕是天生
的,我就不在乎這些……」  
  姑娘玉霜道:「那是你。」
  任梅君笑了,一點頭道:「好吧,咱們說正經的,郭家妹子,你說關山月所以下手我傅
家,一半是由於先皇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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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09:30:33 |只看該作者
  姑娘玉霜道:「不是麼?」
  任梅君道:「我可不知道有這一說……」
  姑娘玉霜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明白,真正除你傅家的是你們那朝廷,到如今你兄妹
反而……」  
  「反而什麼,」任梅君含笑說道:「郭家妹子,縱然有這一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朝廷有什麼不對呀,做臣子的還能記恨朝廷麼?」
  姑娘玉霜道:「所以你就將這仇記在郭家人頭上了。」
  任梅君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是不是,郭家妹子。」
  姑娘玉霜道:「你既然這麼說,那也只好由你了……」話說到了這兒,她站了起來。
  任梅君目光一凝,道:「怎麼,郭家妹子,坐不住了?」
  姑娘玉霜道:「坐了一天的車,我夠累的……」
  任梅君道:「那我這就派人給郭家妹子收拾住處去。」
  她抬手要叫,姑娘玉霜攔住了她,道:「任姑娘,我這兒有封信,你不妨拿去看看。」
  
  探懷取出了那封老尼姑交給她的信遞了過去。
  任梅君怔了一怔,一邊伸手去接,一邊訝然說道:「郭家妹子,這是……」  
  姑娘玉霜道:「她老人家讓我轉交給你兄妹。」  
  任梅君又復一怔,忙拆開了信抽出了信箋,一看之下,她臉上變了色,一抖腕把信遞向
了任少君道:「你拿去看看。」  
  任少君接過信一看,霍地站了起來,驚聲說道:「妹妹,咱們得……」
  任梅君冷冷一笑道:「得什麼呀,你坐下吧,這你還不明白麼,這是姨姥姥給郭家妹子
的護身符,我可是嚇不倒呀……」
  目光一凝,望著姑娘玉霜道:「郭家妹子,你知道信上寫了些什麼嗎?」
  姑娘玉霜道:「老人家沒跟我提。」
  任梅君笑了,一抬皓腕道:「那就好,郭家妹子,你還是請坐吧,謝謝你給我帶這封信
來,信我看過了,老人家的意思我也知道了。」
  姑娘玉霜道:「這麼說,你不放我走?」
  任梅君道:「郭家妹子以為我會放人麼,這兒不是『老爺嶺』,山高皇帝遠,我怕什麼
呀,郭家妹子,死了這條心吧,這麼好的一個人質落在我手裡,我怎麼會輕易……」
  不知道從哪兒吹來一股子冷風,桌上的燈燭猛然一亮,暴長半尺,剎時間這房裡亮了一
倍。
  任梅君一怔,旋即一驚色變,急喝道:「來人,送郭姑娘回去。」
  說也奇怪,她這話話聲方落,那長了半尺的燈燭往下一縮,房裡一暗,立時又恢復了正
常。
  姑娘玉霜明白了,淚水往上一湧,道:「姑婆,您讓玉霜怎麼報答……」 
  一名黑衣壯漢快步走了進來,欠身說道:「二姑娘吩咐。」
  任梅君臉上驚容未退,忙道:「送郭姑娘回去。」
  那黑衣壯漢答應一聲,側身退向一旁。
  姑娘玉霜看也沒看任少君兄妹一眼,側身走了出去。
  在黑衣壯漢小心的護送下,姑娘玉霜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客棧裡,她進了房,黑衣壯漢停
也沒停地就走了。  
  姑娘玉霜呆呆地坐在燈下,腦子裡想著剛才的事,就在這時候,街上傳來一陣雜亂而急
促的蹄聲,由近而遠,如飛而去,剎時就聽不見了。
  她明白了,任少君兄妹走了。
  她和衣躺了下去,腦海裡直翻騰,睡不著……
  姑娘玉霜一路來未遇絲毫阻攔地抵達了「遼陽城」。
  馬車直馳「龍記客棧」門口,趕車的車把式照舊過來掀車簾,客棧裡迎出了兩個健壯的
夥計。
  姑娘玉霜一下車,兩個夥計脫口一聲驚叫怔住了,旋即,一名撒腿奔了進去,嘴裡叫道:
「瘦哥、胖哥,您二位快出來,霜姑娘回來了……」
  話聲還沒落,一陣風般搶出了計全跟范奎,他兩個怔了一怔之後,一聲:「霜姑娘。」
  雙雙閃身搶了過來。
  姑娘玉霜淺淺一禮,含笑說道:「瘦伯、胖叔,您二位安好。」
  計全、范奎將頭連點,齊聲說道:「好,好,大夥兒都好,霜姑娘,您……」
  姑娘玉霜道:「讓我進去再說好麼。」
  計全、范奎滿口地答應,兩個人一左一右,捧鳳凰一般地將姑娘玉霜迎進了「龍記客
棧」。
  搬凳子的搬凳子,倒茶的倒茶,忙成一團。
  姑娘玉霜坐定,計全、范奎忙不迭地張口就問。
  姑娘玉霜只有把該說的說了一遍。
  聽畢,計全、范奎安了心,兩個人不住地謝天謝地,計全更急不可待地一揮手,喝道:
「阿胖,備快馬,往山裡報去。」  
  范奎更急,也快,一溜煙般走了。
  范奎走了之後,姑娘玉霜問了計全:「瘦伯,兩位老人家可安好,玉珮呢,有沒有常出
來?」  
  提起大爺夫婦,計全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遲疑了一下道;「霜姑娘,您是知道的,『遼
東』出了這天大的事兒,大爺跟夫人心裡怎麼會好受,又怎麼能過踏實日子,珠少爺他……
唉,真沒想到,看著他長大的,誰會想到他……」
  玉霜截口說道:「瘦伯,玉珠有消息麼?」
  計全搖頭道:「沒有,就連『黑騎會』的影兒也不見了。」
  玉霜道:「大伯父既然傳下了『玉龍令』,這一陣子大夥兒怕都很忙吧?」
  計全遲疑了一下道:「忙是忙,那是對『黑騎會』,至於對珠少爺,大夥兒能瞞大爺一
位,您說,誰會那麼認真地去找珠少爺,誰又忍心看著大爺親手毀了珠少爺……」
  「真的,瘦伯,」姑娘玉霜心裡一跳,忙道:「大夥兒都不記恨玉珠?」
  「那怎麼會,霜姑娘,」計全道:「誰不知道珠少爺是一時糊塗,珠少爺雖然是大夥兒
的少主,可是真要說起來,那跟大夥兒的子侄有什麼兩樣,誰不疼他,誰不愛他,就拿他對
您來說吧,六爺就能原諒他……」
  玉霜忙道:「怎麼,我爹已經到了?」
  「早就到了,」計全道:「六爺在您失蹤後沒幾天就到了,為這件事六爺還跟大爺吵了
一頓,可是沒用,您知道,『玉龍令』向不輕出……」
  玉霜道:「我知道,瘦伯,我爹現在在山裡麼?」
  「不,霜姑娘,」計全道:「六爺四處找珠少爺去了……」
  玉霜訝然說道:「他老人家找玉珠……為什麼,他老人家不是不恨玉珠……」
  計全道:「不恨歸不恨,可是六爺不能不找珠少爺要回您來啊,誰又知道不是珠少爺把
您擄去啊。」
  玉霜道:「那他老人家怎樣找玉珠……他老人家是聽誰說我是被玉珠擄了去。」
  計全道:「六爺是聽當年那位海貝勒說的……」  
  「海貝勒?」玉霜一怔。  
  計全道:「海貝勒您不知道麼?」
  「不,我知道,」玉霜道:「那位老人家也來了中原麼,他老人家突然到中原來干什
麼?」
  計全道:「海貝勒是為找……對了,霜姑娘,我還忘了告訴您呢,那玉翎雕就是海貝勒
的衣缽傳人,還有玉翎雕就是那個李克威……」
  玉霜猛然一怔,旋即神情震動,驚呼出聲:「什麼,他……他是那位老人家的……他……
他也就是李克威……」
  計全道:「是的,霜姑娘,海貝勒要不到中原來這一趟,要不是碰上了六爺,咱們還被
蒙在鼓裡呢。」
  玉霜叫道:「那怪不得,那怪不得,怪不得李克威是—個親貴撫養長大的,怪不得他找
咱們郭家的麻煩,只是……」一頓接道:「他又為什麼幫玉珮……」
  計全道:「他幫玉珮姑娘什麼……」
  玉霜倏然驚覺,忙一搖頭道:「沒什麼,我說他幫過玉珮一次忙……」一頓,自言自語
地接道:「李克威就是他,他就是李克威,沒想到,真沒想到,早知道他就是李克威……」
  她腦海裡浮起了鼓樓那一幕。
  計全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當即說道:「是啊,誰也沒想到『萬安道』上鬧事,鼓
樓之上還參,全是他一個人,不管怎麼,如今總算沒事了,玉翎雕他就是再膽大也不敢鬧
了……」
  玉霜訝然說道:「怎麼,瘦伯?」
  計全道:「那位貝勒爺來了啊。」  
  玉霜道:「他老人家來了怎麼?」
  計全道:「您不知道,玉翎雕是偷偷跑出來的,那位貝勒爺這趟親自到中原來就是為找
他回去,聽六爺說前些日子玉翎雕被那位貝勒爺碰上了,那位貝勒爺硬要毀他,要不是六爺
攔得快,那位貝勒爺非活劈了他不可……」   
  玉霜心頭一震,忙道:「他老人家毀自己的衣缽傳人,這又為什麼?」 
  「那誰知道。」計全道:「大概是玉翎雕沒聽他的話,偷偷跑出來……」
  玉霜的心揪在一起,本難怪,一個玉珠已夠她頭疼的了,如今又一個玉翎雕,同樣的情
形,都是被老一輩的追緝,這叫她怎麼辦,她遲疑了一下問道:「瘦伯,這兩天有玉翎雕的
消息麼?」
  「有,」計全點頭說道:「前兩天人榮老就在『承德城』外碰上了他……」
  玉霜道:「誰,人榮叔爺,他老人家什麼時候來的?」
  計全道:「昨天才到。」
  玉霜道:「他老人家到『遼東』來幹什麼?」
  計全道:「是六爺瞞著大爺派人把這兒的事稟報了老神仙,老神仙派人榮老到『遼東』
來看個究竟,聽說老神仙還預備親自來一趟呢。」
  玉霜道:「怎麼,我爺爺要親自來一趟?」
  「是啊,」計全道:「人榮老是這麼說的,霜姑娘,由這兒您就可知道珠少爺鬧的亂子
有多麼大了。」
  玉霜心裡像壓了塊鉛,沒說話,半晌她才問道:「您說人榮叔爺在『承德』城外碰上了
玉翎雕?」
  「是啊,」計全道:「要不是玉翎雕伸伸手,人榮老就非落在他們的手裡不可,這小子
也真怪,既然是為跟咱們作對來的,怎麼在這節骨眼兒上又伸手救了人榮老……」
  玉霜道:「瘦伯,海伯伯跟咱們郭家本來沒什麼仇恨。」
  計全道:「我也這麼想,大不了為當年六爺教呂四娘一式御劍飛行摘了胤禎的腦袋,可
是那位貝勒爺臨走也耍了六爺一手,讓弘歷登了基,說起來應該是誰也不欠誰,玉翎雕這小
子又來找郭家什麼麻煩。」
  顯然,計全是不知道個中因果原由。  
  他一句一個小子,聽得玉霜姑娘好不自在,但苦只苦玉霜姑娘不便說破,她沉默了一下
問道:「您說玉翎雕伸手救了人榮叔爺是怎麼回事?」  
  計全當即把高人榮遇險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玉霜陷入了深思,沒有說話。  
  計全卻有點詫異地問道:「霜姑娘,您……」
  玉霜道:「瘦伯,從這一點看,玉翎雕並沒有站在那一邊,是麼?」
  「的確,」計全道:「從這一點看,那小子的確不像是站在那一邊,可是怎麼說那位海
貝勒爺是他們的親貴,他的衣缽人……」
  玉霜道:「我聽爹說過,當年海伯伯離京的時候,曾經發誓不再沾官家的事,從玉翎雕
伸手救人榮叔爺這件事來看,海伯伯並沒有毀棄自己的誓言。」  
  計全道:「那他小子又跟咱們郭家作的什麼對呢?」
  玉霜遲疑了一下道:「那也許是他年輕氣盛,不服氣咱們郭家……」
  計全雙眉一揚,叫道:「他年輕氣盛,不服氣咱們郭家,咱們郭家今天的成就豈是容易
來的,多少代了,又流過多少血,流過多少汗,他小子乳臭未乾,胎毛未退,才出道多
久……」
  玉霜皺了皺眉。  
  計全窘迫一笑忙道:「我口沒遮攔,您別在意。」  
  「瞧您說的,」玉霜道:「我這個做晚輩的怎麼敢,瘦伯,咱們不談這些了,我現在擔
心的只是玉珠,您有沒有什麼法子……」
  「霜姑娘,」計全輕輕歎了口氣道:「擔心珠少爺的又何止您一人,夫人整天吃不下飯,
水都很少喝一口,人瘦得都不成樣兒了,玉珮姑娘也是背著人就掉淚,還有大爺,儘管他傳
下了『玉龍令』,非毀珠少爺不可,其實他心裡比誰都難受,自己的骨肉嘛,可是有什麼法
子,『玉龍令』是不得不傳下,否則大爺無以對這麼多弟兄,如今『玉龍令』是傳下了,要
想回令……」搖搖頭道:「難了,霜姑娘,凡是郭家的人都知道,『玉龍令』權威無上,向
不輕出,多少年來沒有一回半途回令過……」
  頓了頓,接道:「以我看真要想讓大爺撤回『玉龍令』,只有一個法子……」  
  玉霜忙道:「瘦伯,什麼法子?」
  計全道:「除非是誰去求求老神仙說句話,只要老神仙開了口,珠少爺就准保不礙
事……」
  玉霜美目一睜道:「您看能求得准麼?」
  計全搖頭說道:「這我可不敢說,霜姑娘,六位爺六個家,每個家有每個家的家法,要
照這一點看,老神仙只怕不便開口,不便管,珠少爺是老神仙的孫子,長輩人哪有不疼孫子
的,要照這一點看,老神仙又應該會點頭!」  
  玉霜道:「這麼說,您也沒有把握。」 
  計全點了點頭道:「是的,霜姑娘,只是有一點希望就不妨試一試,您說是麼?」
  玉霜微一點頭道:「那等他老人家到了之後,讓我跪求試試……」
  計全深深一眼道:「霜姑娘,還真沒有比您更恰當的人。」
  玉霜沒說話,但旋即又道:「只希望他老人家能在大伯父找到玉珠之前趕到……」
  「那是,霜姑娘,」計全點頭說道:「遲一步就糟了。」
  玉霜沒再說話。
  X X  X X  X X
  日頭偏西的時候,山裡來了人,是大爺燕翎,他只帶了高念月一個人,沒見夫人跟玉珮
姑娘。
  大爺燕翎到的時候,姑娘玉霜正在後院上房裡歇息,聽說大爺到了,她連忙下炕整整衣
衫開了門。  
  大爺燕翎一個人進了屋,隨手掩上了門。
  玉霜姑娘上前拜見,大爺燕翎平靜地抬起了手:「玉霜,坐,咱爺兒倆坐下說。」  
  爺兒倆落座定,大爺開了口:「你大伯母跟玉珮要來,我不讓她娘兒倆來,好在待會兒
咱爺兒倆就要回山裡去……」
  玉霜道:「大伯母安好,玉珮好?」
  大爺點頭說道:「好,都好,玉霜……」
  目光一凝,道:「我先代我那不肖的兒子向你賠……」
  「大伯父,」玉霜纖腰一挺,道:「您該說這種話麼,這豈不是折玉霜,玉珠是我的兄
弟,我從來沒怪過他。」
  大爺微微低下了頭道:「你要這麼說,他的罪孽就更大了。」
  玉霜道:「大伯父,玉珠沒有太大的過錯……」
  大爺顧左右而言他,道:「你失蹤的經過,我已經聽你胖叔說了個大概,聽說是位老尼
救了你,那位老尼是……」
  玉霜道:「她老人家是玉霜的姑婆,當年胡家的紅姑婆。」
  大爺兩眼一直,失聲驚呼,「怎麼,是她……這位老人家如今還健在……」  
  玉霜道:「她老人家快七十了,望之如三十許人,一身修為列當今一二人間,在『老爺
嶺」菩提庵』修真。」
  大爺驚愕地搖頭說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是她老人家救了你,對了,玉霜,她老人
家知道是玉珠麼……」
  玉霜道:「大伯父,她老人家仰窺天機,俯察人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大爺哼地一聲搖頭說道:「這一下郭燕翎露的臉可大了,連老神仙的人都給丟了。」
  玉霜道:「大伯父,我說句話您信不信,玉霜那位姑婆對玉珠並沒有太大的責難。」
  大爺「哦」地一聲道:「是麼?」
  玉霜道:「她老人家只說玉珠蔽於心魔,一時糊塗……」
  大爺淡然一笑道:「這畜生好大的造化……」話鋒忽轉,道:「玉霜,你爹來了……」
  玉霜道:「我聽瘦伯說了。」
  大爺道:「你人榮叔爺也來了,是老神仙……」
  玉霜道:「瘦伯也提起了。」
  大爺道:「為了玉珠這畜生,老神仙今年竟連壽也不做了,我這個做兒子的不孝,深感
罪孽深重……」
  玉霜雙眉微揚道:「大伯父,您可願聽我稟告兩件事?」
  大爺道:「什麼事,玉霜?」
  玉霜道:「想必您已經知道『遼東鏢局』的任少君兄妹……」
  大爺截口說道:「我知道了,還是你爹查出來的,他們是弘歷的人,派在『遼東』監視
咱們,對付咱們的……」
  玉霜道:「可是您並不知道他兄妹的來歷,他兄妹的出身。」
  大爺道:「他兄妹是什麼來歷,是什麼出身?」
  玉霜道:「他兄妹是傅家的後人。」
  大爺一怔道:「他兄妹是傅家的後人,誰說的,傅侯伉儷當年自絕時膝下猶虛……」
  玉霜道:「是玉霜那位姑婆說的,傅侯伉儷雖曾自絕,但未殞命,是玉霜那位姑婆在關
爺爺走後趕到傅府救了他二位……」
  大爺直了眼道:「真的,玉霜?」
  玉霜道:「大伯父,玉霜還敢瞞您麼。」
  大爺失神地搖了頭:「原來他兄妹是傅家後人,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玉霜道:「傅侯臨終遺言不許後入再沾官家事,他兄妹卻以當年關爺爺下手傅家,老神
仙明知不攔而視郭家為仇,他兄妹的父親取妻『長眉門』魔女任天香,『長眉門』與滿虜有
勾結,於是傅家又等於投身滿虜之中,也因為他兄妹視郭家為仇,所以想出了一個極為陰狠
報仇手法,一方面為滿虜賣命效力,一方面在郭家人中找出一個人來加以引誘、利用,授以
『長眉』武學,給以雄厚實力,讓他去對付郭家,打擊郭家,他們所找的這個人,就是玉珠
畏罪之餘離家出走的玉珠,大伯父,您明白了麼!」
  大爺道:「我明白什麼?」
  玉霜道:「過錯不全在玉珠。」
  大爺冷冷一笑道:「有一分罪就夠了,郭家的家法所難容。」
  玉霜道:「大伯父,您這麼想麼?」
  大爺燕翎道:「我這麼想有什麼不對,『南海』在當世之中是什麼地位,幾代以來又何
曾出過一件讓人詬病的事,老神仙的威名、郭家的令譽全讓他給毀了,這畜生罪孽滔天……」
  大爺燕翎似乎越說越氣。
  玉霜截口道:「大伯父,您恕玉霜斗膽,我要直說一句,當年您六位年輕的時候也不是
沒犯過一點錯……」
  大爺燕翎道:「這我承認,我六兄弟都犯過錯,但……」
  玉霜道:「大伯父,人非聖賢,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是不是?」  
  大爺燕翎點頭說道:「話是不錯,這也是聖賢之言,可是這不是別的錯,別的錯我可以
不追究,你是他的堂姐,他還算人麼,再加上他竟然投到弘歷手下,為滿虜效力,殘害同類,
棄宗忘祖,這種事我不能容忍,不能原諒……」
  頓了頓道:「玉霜,你替我想想,幾代以來,咱們郭家都在幹些什麼,為什麼流血,為
什麼流汗,咱們的長一輩是怎麼教的,咱們『南海』中的弟兄又是為什麼拚命,現在我郭燕
翎的兒子竟然棄宗忘祖,殘害同類,你叫我怎麼對老神仙,你叫我拿什麼臉對我漢族世胄,
先朝遺民,拿什麼臉對天下武林,拿什麼臉對『南海門』弟兄。」  
  玉霜明白,大伯父的話句句實言,字字沉重,沒有一點固執,沒有一點不講理的成份在
內,的確,玉珠犯的這個錯是讓人難以原諒的。
  她沉默了半晌才道:「大伯父,我說過,您也明白,玉珠是一時糊塗,受人迷惑,受人
利用……」
  「玉霜,」大爺燕翎道:「不是我自誇,你也該明白,咱們郭家的人個個定力都該夠,
不應該有一時之糊塗,別人可以糊塗,咱們不能,別人可以錯一百次,咱們絕不能有一次,
有江湖敗類棄宗忘祖,賣身投靠,咱們會阻攔他,剷除他,如今我的兒子棄家忘祖,賣身投
靠,你叫我原諒他。」
  玉霜道:「大伯父,玉珠已經知過悔悟了。」
  大爺燕翎道:「這我相信,當初我就知道他遲早有一天會知過,會悔悟的,只是太遲
了……」
  「不遲,大伯父,」玉霜道:「只要您撤回『玉龍令』,以咱們郭家的實力,助玉珠來
對付『長眉門』……」
  大爺燕翎道:「助他對付『長眉門』,他要對付『長眉門』?」
  玉霜當即把「老爺嶺」上,「菩提庵」前,郭玉珠所表現的說了一遍。
  聽畢,大爺燕翎臉上閃過一陣抽搐,道:「這麼說他真是知過悔悟了……」
  沉默了一下道:「我可以以郭家的實力對付『長眉門』,但我決不能撤回『玉龍令』,
要想我撤回「玉龍令」,那辦不到,你知道,『玉龍令』既經頒下,絕無半途撤回的道理,
幾代以來也從沒有過……」
  玉霜剛一喜倏又一憂,道:「大伯父,您既然答應幫他對付『長眉門』……」  
  大爺燕翎道:「那是一回事,他犯的錯又是一回事。」
  玉霜還待再說。
  大爺燕翎悲痛地跟著又是一句:「玉霜你要明白,他是我的兒子,我的親骨肉。」
  這話玉霜懂,玉霜明白,同時她也知道,要想讓她大伯撤回這枚『玉龍令』,饒恕他的
兒子,已經是不可能了,除非日出西山,乾坤倒轉,玉霜,她心裡一陣悲痛,緩緩垂下了螓
首……
  忽地,大爺燕翎揚了眉,一聲冷笑:「沒想到他竟學了一身『長眉』絕學,『長眉』絕
學比『南海』絕學更奇奧,更博大麼,既然他學一身『長眉』絕學,大可以以他那身『長眉』
絕學去對付『長眉門』,為什麼還求助於郭家……」
  顯然,大爺對他那位兒子改投「長眉門」,學得一身「長眉」絕學事,極為不滿。
  姑娘玉霜揚起螓首,道:「大伯父,求您以咱們郭家實力助他對付『長眉門』,是玉霜
的意思,我是怕他一個人勢單力薄……」
  大爺燕翎道:「玉霜,你還為他擔心,他這麼對你,你還……玉霜,你是夠仁厚的,沒
有一個人能像你這麼仁厚……」
  玉霜淒然一笑道:「大伯父,他是我的堂弟,這跟您剛才所說,他是您的兒子,您的親
骨肉的道理一樣。」   
  大爺燕翎的嘴唇抽動了一下,沒說話,而旋即,他突然站了起來,道:「玉霜,讓我問
你一句,你……你好麼?」
  玉霜冰雪聰明,還能不明白大伯父的意思,她微一點頭道:「謝謝您,大伯父,我無
恙。」
  大爺燕翎道:「那麼咱們山裡去吧,你大伯母跟玉珮都等著你呢。」     
  玉霜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一輛馬車馳離「龍記客棧」,載走了姑娘玉霜,馬蹄聲,輕聲遠去後,這「龍記客棧」
又恢復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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