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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血 戰
「承德」,雖然這地方處在荒野之地,但是清初曾在這地方建有規模壯大的避暑的山莊。
此宮在「承德」之北山丘上,疊石繚坦,上加牆堞,周圍凡九公里,內部樓台殿閣,寺
剎庵塔,泉池花樹,無一不備。
要是跟「北京城」相比,唯有那「頤和園」堪以比擬,香山靜宜園則望塵莫及。
行宮後面還有個果樹園,最可看的為高大的松杉及成群的香爐,極富天然趣意,此一著
名的果樹園,為清宮各地御園中最出色之一。
加之,清初在老吟河上流建了一個圍場,規模極為宏大,距「承德」不過三百多里,這
兒是清宮的狩獵之地,環植柳條,聯以木柵,圍場周圍達七百餘里,計橫三百里,縱二百里,
內又分小圍場六十七所,由京裡算起,凡四十二里設一站,站站築行宮,以為皇上駐蹕之所。
就因為這,「承德」成了個重要地方,自圍場西北百餘里,到「承德」東南百餘里,周圍好
幾萬里內重兵遍佈,尤其是「密探」一流的人物,可以說到處都是。
於是乎,「承德」熱鬧了。
於是乎「承德」成了個最安全,也最不安全的地方。這一天,大晌午裡,一騎快馬進了
「承德」城。
馬是蒙古種的健騎,白的,可是都變黃了,那是砂,是塵土。這匹蒙古種健騎上的配備,
可也夠講究,也夠氣派的,別的不提,單那對鐙子它就是純銀的。
馬上的騎士是個身材頎長的白衣客,頭戴一頂寬沿大帽,腳登薄底快靴,帽沿陰影下飄
拂著幾綹美髯。
看上去他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可是他腰桿兒挺得比年輕小伙子都直,顯得那麼有力,那
麼超拔。
白衣客就這麼一人一騎,別的什麼都沒有,健馬鞍旁空空的。
馬蹄聲得得地向城裡緩馳,白衣客高坐鞍上,不顫不晃,紋風不動,像一座山。
馬在西大街一家名喚「四海」的客棧前停下,白衣客翻身離鞍下馬,早有一名夥計迎上
來接過韁繩:「這位爺歇歇,裡邊兒請,小店有的是清淨上房……」
白衣客淡然截口說道:「夥計,黃豆,草料,另外加點酒。」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夥計聽得一怔,但是他旋即就會過了意,一哈腰,陪笑說道:「您
放心,牲口交給小的,絕錯不了。」
白衣客沒理他,邁步進了客棧。
裡面一名夥計迎了上來,白衣客沒等他開口便道:「夥計,一間上房,另外給我準備吃
的!」
那名夥計忙哈腰答應,白衣客一聲「帶路」,他就要往裡走,夥計攔住了他,未開言先
陪滿臉笑:「這位爺您請等等。」
白衣客望向了他,問道:「什麼事兒?」
夥計向櫃台招了手:「您請櫃台去去。」
白衣客向櫃台望了一眼,一個老帳房老遠地欠了欠身,陪著滿臉笑,白衣客收回目光,
道:「什麼意思,先付帳?」
「不,不,不,」夥計一連說了三聲不:「幹什麼也沒有先付帳這一說,您只管住下,
等您要走的時候隨便賞,不賞也沒關係。」
話說得漂亮,當然,誰也不會這麼做,誰會白吃白住。
白衣客道:「那是什麼意思?」
夥計道:「您請寫個大名,行業,由哪兒來,往哪兒去?」
白衣客詫聲說道:「寫……夥計,你們這是……」
夥計欠身陪笑:「您包涵,爺,這是這兒的規矩。」
白衣客道:「我走了這麼多地方,住那麼多次店,像這樣規矩還是頭一遭碰上,誰興的,
寶號?」
夥計忙道:「小號做的是這種生意,怎麼會興這種規矩,又怎麼敢哪,這種規矩也只有
熱河一個地方有,在熱河境內走到哪兒都有這種規矩,這是官裡交待下來的?」
白衣客道:「官裡交待下來的。」
夥計淡笑說道:「爺,熱河不比別處。」
白衣客若有所思,「哦」地一聲道:「既然是官裡交待下來的,我這個小百姓豈敢不
遵……」轉身向櫃台行去。
夥計緊跟一步道:「謝謝您,爺。」
白衣客突然回身問道:「夥計,我要是不願寫呢?」
「那……」夥計一愣,旋即陪笑道:「您包涵,小號不敢留您。」
白衣客笑道:「那還是寫好,要不然就得破廟裡過夜去。」
說話間已到了櫃台前,白衣客往櫃台前一站,老帳房哈腰陪笑,雙手遞過一管狼毫中楷。
白衣客接過筆,沾了一下墨,在面前櫃台上攤開的簿子上寫了一行字,寫的是:「高明,
馬販,張家口來,往遼東去。」
寫畢把筆遞還了老帳房,老帳房接過筆陪笑說道:「原來是高爺,高爺,張家口的馬市
可是有名兒的。」
「不錯。」白衣客點頭說道:「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生在張家口,長在張家
口,也只有吃這一行飯了,老人家去過張家口麼?」
老帳房忙道:「沒去過,沒見過世面。」
白衣客道:「客氣……」目光掃了那留名的冊子一眼,抬頭說道:「還好我讀過幾年書,
能握管提筆,這要是沒讀過書,不會寫字的人,也就別住店了。」
「不,也能住。」老帳房道:「他說,自有老朽代寫!」
白衣客「哦」了兩聲,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話鋒一轉,問老帳房道:
「老人家,這法子是防匪防逆的,可是?」
老帳房忙道:「正是,正是。」
白衣客道:「以老人家看,這法子靈麼,有用麼?」
「這個……」
這叫老帳房怎麼說,又怎麼敢說什麼,他這了一聲,沒了下文,一臉的窘迫笑容。
白衣客明白,笑笑說道:「以我看這法子不怎麼樣,那些匪逆不一定非住客棧不可,他
大可以隨便找處破廟將就將就……」
夥計年輕,好說話,立即接嘴說道:「高爺,那不行,到處有巡查的,只要見著這種人
就抓,所以熱河境內的破廟沒人敢住,就連那要飯的也不敢進破廟門,寧可在大街上找處屋
簷下縮一宿。」
白衣客「哦」地一聲,點了點頭。「厲害,可是這法子仍不靈,這可真可假,誰要是留
個假名字,來處去處隨便謅上一個呢?」
老帳房一怔,夥計也啞了口,半天,老帳房才囁嚅說道:「這老朽可沒想到,以老朽看
沒人敢……」
「也許。」白衣客淡然一笑,轉望夥計道:「夥計,現在我能住店了吧?」
夥計如大夢初醒,忙哈腰抬手往裡讓客:「您請,您請。」
白衣客轉過身剛要往裡去,突然,身後響起個話聲:「朋友沒說錯,我看這法子不怎麼
管用。」
白衣客聞聲回身望去,客棧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個中年漢子,這漢子高高的身材,一
張四方臉,那條髮辮既黑又粗。
中年漢子一見白衣客轉過了身,立即又是一聲:「喲,原來是您老人家。」
白衣客淡淡一笑道:「不敢當,閣下是……」
中年漢子微笑說道:「跟老人家一樣,住店的。」
白衣客笑笑說道:「那閣下恐怕也得寫個字。」
中年漢子笑道:「那還能免得了,不瞞老人家說,我來熱河不是一趟了,寫的字也不在
少數了。」
白衣客笑了。
中年漢子自己也笑了,笑了笑之後他問道:「老人家貴姓?」
白衣客道:「不敢,我姓高。」
中年漢子道:「原來是高老人家,老人家是從……」
白衣客高明道:「我從張家口來。」
「好地方。」中年漢子雙眉一揚道:「張家口我去過幾趟,那兒的馬市首屈一指,聞名
天下。」
高明道:「張家口的馬市不小,不過那兒算不得什麼好地方,一句話,我待久了,膩
了。」
中年漢子笑道:「老人家會說笑話,張家口馬匹牛羊到處,駱駝成群,這些在別處是看
不到的。」
高明笑笑突然改口說道:「我還沒有請教……」
「不敢,」中年漢子道:「我姓武,武則天的武,可跟武則天扯不上關係。」
高明笑了,道:「真正會說笑話的是武老弟,武老弟是從……」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不瞞老人家說,我是個做皮貨生意的,一年到頭到處跑,我剛從
東北來,要往西南去。」
高明道:「這麼說武老弟也是在這兒歇歇腳。」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正是,正是,老人家是……」
高明道:「我也是路過,要到『遼東』去。」
姓武的中年漢子「哦」地一聲道:「遼東,那兒有我不少朋友,他們跟我不是一行,吃
的那碗飯雖然比我好,可是沒我自在,老人家知道『遼東』姓郭的?」
高明兩眼一睜,旋即淡然點頭:「知道,武老弟跟郭家是……」
姓武的中年漢子笑笑說道:「我的那些朋友都吃郭家的飯。」
高明一聲「哦」尾音拖得長長的,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沒想到武老弟在郭家也有朋
友。」
「也沒什麼,」姓武的中年漢子笑笑說道:「我這個人天生的好交朋友,走到哪兒交到
哪兒,真要說起來,這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省省都有我的朋友,只能碰上,再彼此投緣就是
朋友,就拿老人家來說吧,如今咱們碰上了……」
高明接口說道:「只投緣就成了朋友。」
姓武的中年漢子笑道:「正是,正是,四海之內皆兄弟嘛,當然這一回還得看老人家討
不討厭我……」
高明道:「好說。」
姓武的中年漢子突然壓低了話聲道:「老人家,我走南闖北見過的人不少,我看老人家
不是等閒人,在這塊地兒上您可得留點神,在這兒我有幾個朋友都在官裡當差,聽他們說這
幾天很吃緊……」
高明淡然一笑道:「謝謝武老弟,我這個小百姓怕什麼?」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老人家這是客氣,您瞞不了我這雙眼的,有道是:『光棍眼裡揉
不進一粒砂子』,就拿您剛才的話來說吧,幸好進來的是我,要是被官裡的聽了去……」
高明忙道:「謝謝武老弟,我也只是隨口說說,以後自會慎重的。」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百姓敵不過官,無論大小事,吃虧倒霉的總是百姓,咱們還是小
心點兒好,您請吧,我還得等個朋友。」
高明道:「那麼咱們待會兒聊。」匆忙地跟著夥計往後面行去。
姓武的中年漢子目送高明行向了後頭,然後也收回目光望向櫃台裡老帳房,問道:「這
人什麼時候來的?」
老帳房陪笑問道:「這位爺,您問這……」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問問。」
抬手捺了捺袍子,他腰裡掛著一塊腰牌。
老帳房驚得臉色一變,忙道:「小老兒有眼無珠,不知道您……」
姓武的中年漢子沉下了臉道:「少廢話了,答我問話。」
老帳房忙道:「這位高爺剛到,剛進門,剛進門。」
姓武的中年漢子伸手拉過了那本冊子,凝目看了看之後,突然冷笑一聲說:「這可真可
假,以我看這就是假的。」
老帳房忙道:「是,是,是……」
姓武的中年漢子抬眼問道:「是麼?」
老帳房心裡害怕,原是隨聲附和討個好,經此一問他傻了眼,結結巴巴地道:「這……
小老兒不知道……」
姓武的中年漢子冷笑一聲道:「好啊,話我說在前頭,要是出了什麼差錯,留神你的身
家性命。」
老帳房嚇白了臉,忙道:「武爺,我們東家原也是官裡的人……」
姓武的中年漢子「哦」地一聲道:「你們掌櫃的姓什麼,叫什麼?」
老帳房道:「回您的話,我們掌櫃的姓莫,叫莫太平。」
「莫太平。」姓武的中年漢子沉吟了一下,抬頭說道:「不認識,沒聽說過。」
老帳房忙道:「那是早年的事了,我們掌櫃的早年是跟雍王爺的。」
姓武的中年漢子兩眼一睜,又「哦」了一聲道:「老頭兒,真的?」
老帳房忙道:「小老兒還敢騙您麼。」
姓武的中年漢子淡然一笑道:「這麼說你們掌櫃的倒是位老前輩了,他是什麼時候離
開?」
老帳房沒聽懂,道:「離開,您是說……」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他現在改了行,開了客棧。」
老帳房明白了,「哦」兩聲忙道:「您不是外人,告訴您也不要緊,我們掌櫃的在雍王
爺登基之後就跟著進了宮,在大內當起了差,後來……您知道……嗯……您知道乾隆爺接了
位,我們掌櫃的就離開了……」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那確是早年的事兒了,我說嘛,既然有這麼一位前輩,我怎麼不
認識,連聽也沒聽說過……」話鋒忽轉,接問道:「老頭兒,你們掌櫃的住在……」
老帳房兩眼向著門外一直,道:「瞧,真巧,我們掌櫃的來了。」
姓武的中年漢子忙轉身向外望去,只見對街走來一人,瘦長的個子,鬍子跟頭髮都白了,
長得雕眼鷹鼻,一臉狠相,年紀有七八十了,步履還是那麼穩健輕快,一看就知道是個練家
子。」
姓武的中年漢子問道:「這就是你們掌櫃的?」
老帳房應道:「正是,正是。」說話間瘦高老人已到了客棧門口,老帳房繞出櫃台迎了
上去,見面躬身哈腰施上一禮:「老爺子今兒個怎麼有空……」
瘦高老人道:「在家悶得慌,出來走走,順便到這兒來瞧瞧,怎麼樣,忙吧?」
老帳房道:「您是知道的,一天到晚總是那些事兒……」
瘦高老人笑了,轉眼望向姓武的中年漢子問道:「這位是……」
老帳房還未來得及說話,姓武的中年漢子已然開了口:「可是莫老人家當面?」
瘦高老人一怔,點頭說道:「不錯,正是莫太平,閣下怎麼認識……」
老帳房忙道:「老爺子,這位是武爺,是官裡的,您的當年我告訴了武爺……」
瘦高老人莫太平看了老帳房一眼,這一眼看得老帳房好生不安,莫太平旋即說道:「好
在武老弟是自己人……」
轉望姓武的中年漢子道:「武老弟在哪個營裡得意。」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勞您動問,我在『侍衛營』當差。」
莫太平道:「原來是『侍衛營』的,莫太平失敬。」
「您好說。」姓武的中年漢子道:「說來您是我的前輩,往後還望您多指教。」
「哪兒的話。」莫太平道:「當年事已成過去,莫太平如今只是個小百姓,我這個家,
跟這個店,以後還要武老弟多照顧倒是真的。」
姓武的中年漢子謙遜了兩句道:「聽說您離京裡很久了。」
莫太平點頭說道:「不錯,有一段日子了,自四阿哥接位之後我就離開了,武老弟今兒
個光臨我這個小店,有什麼見教?」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豈敢,這是例行公事,我不知道這家客棧是您的,要早知道就不
敢來打擾了……」
莫太平抬頭說道:「話不是這麼說,公事就該公辦,皇上這一陣子駐蹕行宮,這一帶是
該多小心些,算來彼此是一家人,這些事我也懂,武老弟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姓武的中年漢子笑笑說道:「其實也沒什麼……」接著,他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最後
說道:「我對這個姓高的有點動疑,本來預備自己查的,現在既然知道這家客棧是您的,那
更方便不過的……」
莫太平轉過臉去問老帳房道:「那姓高的人呢?」
老帳房忙道:「往後頭去了。」
莫太平道:「他住下了?」
老帳房道:「是的,以我看他住不了多久,頂多只待一個晚上。」
莫太平道:「何以見得?」
老帳房道:「他要往『遼東』去,聽他的口氣只是歇歇腳。」
莫太平道:「他要往『遼東』去?」
老帳房道:「他是這麼寫的……」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我懷疑他跟郭家有什麼關係。」
莫太平沉吟了一下抬眼望向姓武的中年漢子,道:「武老弟,把這姓高的交給我,不知
道你放心不放心。」
「這什麼話。」姓武的中年漢子道:「一家人,誰辦不是一樣,您是位前輩,交給您還
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怕太麻煩了。」
「沒那一說。」莫太平抬頭說道:「我人雖然離開了官家,可是這顆心永遠是官家的,
武老弟只要放心,把這姓高的交給我就是。」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那就麻煩您了,我就住在行宮旁邊,有什麼事您派個夥計招呼我
一聲就行了,我還有別的事,不打擾了。」一抱拳,邁步行了出去。
莫太平道:「武老弟走好,我不送了,沒事兒請常來坐。」
沒聽姓武的中年漢子答應,因為他已經到了對街。莫太平收回目光望向老帳房,道:
「老弟,你這不是給我找事兒麼。」
老帳房不安地一笑說道:「是我嘴快,您不知道,他發了威,我不得不搬出您來抵
擋……」
「算了。」莫太平一擺手說道:「總而言之一句話,誰叫我當年在那個圈兒裡待過,反
正在家悶得慌,找點事兒干干也好……」一抬頭,接道:「沒想到多年後的今天,我莫太平
又……」
一頓改口說道:「你忙你的吧,我到後頭瞧瞧去。」轉身向後行去。
老帳房忙道:「老爺子……」
莫太平停步回身,問道:「有什麼事兒?」
老帳房道:「您上了年紀,也多少年沒動了,可千萬小心。」
莫太平倏然笑道:「我上了年紀是沒錯,可是這身功夫從來沒一天擱下過……」
老帳房忙道:「您是打算……」
莫太平道:「先瞧瞧他是什麼來路,要是尋常人那自然用不著。」
老帳房道:「老爺子,要是我這雙眼沒瞧錯,這姓高的準會兩下子,可能還不低……」
莫太平「哦,」地一聲道:「是麼,老弟?」
老帳房道:「您知道,這多年來我見過的人不少……」
莫太平道:「不錯,多見就能多懂,老弟放心,我小心就是,其實我只動嘴動眼就行了,
動手是他們的事兒。」
老帳房忙道:「是,是,是,您說的是,您說的是。」
莫太平一擺手道:「你忙吧。」轉身往後行去。
莫太平這「四海」客棧共三進,莫太平剛進一進後院就碰上了剛才那名夥計,夥計一見
掌櫃的駕到,忙不迭地躬身見禮:「老爺子,今兒個是什麼風,您怎麼到店裡來了。」
莫太平道:「我來瞧瞧,那位姓高的客人住在……」
夥計忙道:「就在這進院子北上房,您問他……」
莫太平道:「我想瞧瞧他去。」
夥計獻上了慇勤,忙道:「我給您帶路。」轉身要走。
莫太平伸手攔住了他道:「不用,我自己去,自己的店還不知道,哪兒是哪兒麼,你忙
去吧,前邊兒沒人,快去吧。」
夥計應了一聲道:「那……我前頭去了,您走好。」欠個身走了。
夥計往前頭去了,莫太平抬眼把目光投過落在正北的上房,門兒關著,看不見裡頭,也
聽不見動靜。
莫太平邁步走了過去,到了北上房門口他輕咳一聲開口問道:「高爺在麼?」
只聽高明在房裡問道:「哪—位?」
莫太平道:「是老朽,本店的掌櫃。」
高明「哦」了一聲,在房裡說道:「原來是掌櫃的駕到,請進,請進。」
步履移動,開了門,高明當門而立,他一怔,莫太平也一怔,只聽莫太平脫口叫道:
「你是……人榮……」
高明定了神,他如今沒戴那頂寬沿大帽,長眉鳳目,老是老了,可是從他的臉上依稀還
可以挑出當年的英挺。他道:「敢是莫館主?」
莫太平一點頭道:「正是莫太平,難得老弟還記得我……」
高人榮剛要說話,莫太平已然接著說道:「咱們進屋裡說。」
閃身進了屋,順手掩上了門,道:「人榮老弟,我可沒想到是你,做夢也沒想到……」
高人榮道:「我何嘗不是。」
莫太平道:「人榮老弟,你老了。」
高人榮道:「館主呢。」
兩個人相視而笑,旋即莫太平斂去笑容道:「老弟從哪兒來?」
高人榮遲疑了一下道:「我,館主是最清楚不過的,想瞞也瞞不了,我從大漠來。」
莫太平道:「老弟要往郭大爺哪兒去?」
高人榮點了點頭道:「不錯,館主高明不減當年。」
莫太平淡然一笑,抬頭說道:「說什麼高明,說什麼不減當年,一句話,老了……」
高人榮笑道:「館主人或許上了幾歲年紀,但精明不減當年,寶刀不老,沒聽俗話說,
薑是老的辣……」
莫太平抬頭笑道:「精明不減當年,老弟,你這是損我……」
高人榮道:「館主,我怎麼敢……」
「聽我說,老弟,」莫太平一招手道:「咱們寒暄過了,別老談這些閒話耽誤了正
事……」
「正事?」高人榮凝目問了一句。
「不錯,老弟,」莫太平微一點頭道:「正事,正經大事。」
高人榮有點詫異,道:「館主請明教。」
「老弟,別跟我客氣。」莫太平臉色微趨凝重,道:「讓我先問問,老弟可知道我到你
這兒來,是來幹什麼的麼?」
高人榮道:「他鄉遇故知,當是欣喜之餘特來看看老朋友。」
「老弟。」莫太平臉上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表情。「承你老弟還把我當朋友看待,我也
感激,只是我要告訴老弟,另外我還有件重要事奉知……」
高人榮道:「館主請說,我洗耳恭聽。」
莫太平道:「老弟,我剛說過,別跟我客……」一抬頭接道:「我沒工夫多囉嗦了,由
你老弟了,老弟定然會問,在我沒來之前,我不知道客人就是你老弟,要說我是來看老朋友
的,那是東吳大將——賈化(假話),那麼我是來幹什麼的,告訴老弟,我看見了老弟的留
字……」
高人榮笑笑說道:「館主當不會是從字跡上認出是我……」
「那當然。」莫太平道:「事隔多少年了,見人當面怕都會認不出,還說什麼字跡,其
實當年我也沒瞧見過老弟的字跡……」
一頓,凝目接道:「老弟,你可知道,另有別人也瞧見了你的留字。」
高人榮兩眼一睜,旋即笑道:「我知道館主何指,怎麼?」
莫太平道:「老弟可知道那位爺們是來幹什麼的?」
高人榮道:「正要向館主請教。」
莫太平道:「吃當年咱們那碗飯的,這句話老弟該懂。」
高人榮長眉一掀,笑道:「我懂了,自己吃過什麼飯還能不知道,只是,館主,他如今
這碗飯只怕比當年你我的那一碗還要大些。」
莫太平一點頭道:「老弟說著了,一點不差。」
高人榮道:「又如何,館主?」
莫太平道:「這還用問麼,老弟。」
高人榮道:「敢是他目光銳利,瞧穿了我?」
「那倒沒有。」莫太平道:「他要是真瞧透了你老弟,你老弟可就不會這麼安穩地坐在
這兒了,我也用不著跑這一趟了。」
高人榮道:「這麼說他是對我動了疑?」
莫太平道:「對了,老弟。」
高人榮道:「這麼說,館主是特意來告訴我的。」
莫太平道:「也不錯,老弟。」
高人榮淡然一笑道:「我感激,也謝謝館主。」
莫太平目光一凝,道:「老弟不信?」
高人榮笑笑說道:「不敢,館主好意,照顧故交,我只有感激。」
「算了,老弟。」莫太平淡然一笑道:「你這是何必,我自己明白,衝我當年的為人,
如今說這話,要是我不是我自己,我也不敢信。」
高人榮道:「館主……」
「別多說,老弟。」莫太平一抬手,正色說道:「信不信由你,我不勉強,也勉強不得,
你老弟要是在『承德』沒什麼事兒,收拾收拾走你的,要快,越快越好。」
高人榮凝望著他道:「走?」
莫太平道:「是的,老弟,走。」
高人榮道:「我能走麼,館主?」
莫太平道:「怎麼不能。」
高人榮倏然一笑道:「館主,高人榮何許人,能連累館主你麼。」
莫太平霍地站了起來,道:「老弟,我知道你仍不信,要我求你麼。」
高人榮一抬手道:「館主,你請坐。」
莫太平道:「老弟,你走不走?」
高人榮道:「走我遲早會走……」
莫太平道:「我要老弟你早走。」
高人榮道:「館主請先坐下再說。」
莫太平遲疑了一下,坐了下去,道:「老弟,你可沒有多少工夫……」
高人榮道:「我知道,若是問起我高某人,館主你怎麼辦?」
「我,」莫太平淡然一笑道:「好辦,我只一個人,還不是拿腿就走……」
高人榮往地下一指:「館主,不比當年,你可是有產業的人。」
「產業?」莫太平笑了:「你老弟……當年別人瞧扁我,如今老弟把我瞧得更扁,莫太
平孑然一身從江湖來,來時空空,去時又何在乎空空,這份兒產業,我還沒放在眼裡,誰稀
罕誰拿去,再,為朋友,就是丟了它也值得。」
高人榮不禁為之動容,道:「館主,豪邁之中還帶點灑脫,這胸襟在世人之中可是難找
出幾個。」
莫太平微一抬頭,道:「老弟,別打岔了,話我說到了這兒,你到底是走不走?」
高人榮一點頭道:「走,我走,館主有這番心意,我要不走未免辜負了館主這番心意,
只是,在我走之前有件事我要弄清楚……」
莫太平道:「什麼事?老弟。」
高人榮道:「也許這句話我不該問,歲月能改變一個人麼?」
莫太平倏然而笑,道:「我明白了,老弟,問得好,這無關歲月,是一個人,那個人他
給我的啟示太大,他使我羞愧,幾乎使我不敢做人,也就是說他影響了我這後半輩子。」
高人榮兩眼微睜,道:「這個人必然是個聖賢,要不就是個頂天立地的奇英豪。」
莫太平點頭說道:「這在他當之無愧,老弟……」
高人榮道:「館主,這個人是誰?」
莫太平道:「這個人你認識,關將軍。」
高人榮一怔,脫口叫道:「關大哥……」隨即一臉肅穆之色,道:「不錯,聖賢與奇英
豪,這二者關大哥的確可當無愧……我沒想到,我沒想到館主竟然是受了他的影響……」
莫太平道:「換個人誰能影響我,誰又配!」
高人榮一抱拳道:「館主,你提起關大哥,我不敢再不信,館主的這份情,高人榮領受
了……」
莫太平微一抬頭,強笑說道:「說什麼情,莫太平在這個年紀能為故人做點事,那是應
該的,也足以安慰自己,說得那個一點,今後就是死,也不會帶著那兩字羞愧走了。」
高人榮心中好不感動,同時,在心裡,對關山月又增加上一份崇敬,沉默了一下,他忽
轉話鋒,問道:「館主是什麼時候脫下那身衣裳的?」
高人榮一聲沉喝,揚掌劈在一根柱子上,那根柱子應掌而折,「嘩喇,」一聲,廊房塌
下一塊,剎時塵土滿天飛揚,瓦片暴洩而下。
紫膛臉老者與瘦高老者沒想到高人榮會出此一著,一驚收勢,高人榮把握機會,騰身竄
起,直向後面掠去。
他輕易地出了客棧後院,卻見三條人影跟著掠了出來,當然,那是紫膛臉老者、瘦高老
者、矮胖老者三個追了出來,高人榮身形一轉,如飛往西奔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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